《懒姑娘嫁高门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萧七桐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继母狠狠地掌掴了她,斥骂她没有教养。 庶姐也在一旁讥讽她,就她的身子骨,没几年恐怕就要奔着她的短命母亲去。 她隐忍了两年方才动手。 终于,继母身亡,庶姐断了腿。 自此父亲将她视作霉星。 未婚夫与她取消了婚约。 但萧七桐浑然不在乎,那时候的她,年纪小,却一身的倔骨。 她独自上了山,剃度修行。 许是修身养性的日子过得久了,她的身子反倒渐渐强健起来了。 而随后朝中动荡,她的父亲被处死,萧家上下仅只余下她得留性命。 萧家已不复存在,她心下的仇恨便也跟着消了。于是随后一人收拾包袱,四下游历。待她行至古滇时,不慎染上了热病…… 是了。 她似乎快要病死了。 所以才会梦到过去。 「姑娘。」 「姑娘快醒醒……」 「这里风大,莫受了凉……」 是谁在唤她? 像是……像是许久以前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乐桃的声音。 萧七桐艰难地撑开了眼皮:「唔?」 面前的人影晃了晃,紧跟着那人将一件披风裹在了萧七桐的身上。 「姑娘喝杯热茶,咱们再走。」说着,她又塞了一个瓷碗,到萧七桐的掌心。 萧七桐叫那热茶烫得一个激灵,霎时清醒了过来。 「乐桃?」 跟前的女子,穿着浅黄褙子白色长裙,五官普通,但眉间却噙着一丝柔色。 的确是从前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乐桃。 乐桃叹了口气:「那小沙弥说,主持正在接待贵客,没工夫见咱们。姑娘,你便打消这个念头罢。姑娘总归是府上正经的嫡小姐,老爷总要念一念父女情分的……」 待听清乐桃的话,萧七桐霎时明白了—— 她竟然在濒死之际,回到了自己年方十四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继母刚刚身亡,庶姐又瘸了腿。 继母认下的儿子撺掇着父亲拿她问罪,萧七桐便带了丫鬟上山,说要做姑子去,以证自身清白,好堵了萧家上下的嘴。 萧七桐抬手摸了摸手腕。 她的脉搏虚弱,但却确实在跳动着。 她活过来了。 她在她最好的年纪……活过来了! 「走罢。」萧七桐抿了一口热茶,将那瓷碗还给乐桃,「我们下山。」 这辈子,比起做尼姑,她有更好的路能去走。 乐桃面上一喜:「姑娘想明白了?那咱们走吧!」 说罢,乐桃将那瓷碗还给了沙弥,随即便搀扶着萧七桐,往院门口走去。 待跨过了那道门。 旁边的院子里也出来了一行人。 那为首的正是佛光寺主持,了悟方丈。 了悟年过六十,身形却不见半点佝偻之态,颇有几分世外之风。 然而,了悟身边的年轻男子气质更为出众,叫人一眼望去,便再难挪开视线了。 男子着一身青白色竹纹锦袍,脚踩云靴,头束玉冠。 他身形挺拔,立在了悟身旁,如青松一般。 实在风姿特秀,姿仪俊美。 正应了那句「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萧七桐一怔。 她认得他。 这人是安王,江舜。 如今皇帝最为宠爱的一个儿子。 江舜其人,自幼聪颖,容貌俊秀,极善诗书工笔,诸皇子中,唯他一人气质最出众。 常有人说他像是自天上来历劫的神仙,身上实在不沾一丝的世俗气。 凡京中女子,莫有不向往者。 但萧七桐却不觉得,他似外界说的那样霁月清风。 因为,一眼望去的时候,萧七桐先望见的是他眼底的冷色。 那惊鸿一瞥的冷意,几乎将人冻在原地,不敢动弹。 萧七桐垂下眼眸,敛起神色,朝着对方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随即带着乐桃便要转身离开。 「可是萧五姑娘?」江舜却突然朝她看来,并且低低地问出了声。 「是。」萧七桐也不怯他,只微微歪着头瞧他,似少女一般,眼底印着天真烂漫,长长睫羽一眨,目光柔软,轻轻挠在人的心上。 江舜突地顿住了。 他很早便听过萧七桐的名头。 京中都传萧家有个黑心肝儿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克死了继母,又害瘸了庶姐,目无礼法,行事狠辣……几乎所有能抹黑一个人的词儿,都一骨碌全栽在她的头上了。 就连她的未婚夫,都忍不住与她解除了婚约。 江舜知道的东西,比旁人要稍微多上一些。 他知道,那萧家待萧七桐本就冷酷刻薄,萧七桐若是逆来顺受,方才叫人瞧不上。 只是他也不免受了那些流言的影响,以为萧七桐该生得面目凶恶,眉宇冷厉……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眼前这样—— 裹着一身素纱,面细嫩而苍白,唇不点而绯红。 那传言中的夜叉。 却原来是个柔柔弱弱、眉眼昳丽的小姑娘! 只消一眼,就让人心底没由来地跟着一软。 忍不住想要疼一疼她。 江舜收了目光。 暗自摇头,他何时又成了那等重外貌的人物? 江舜心念一转,低声道:「萧五姑娘可否与我说两句话?」 萧七桐怔了怔。 上辈子,她可不曾在佛光寺遇见安王。 更莫要说,能有机会与安王说上话了。 她自然是不能拒了一个王爷。 想来想去,这人在她身上应当也无所可图的地方。倒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萧七桐微一抿唇,掐住了手中的帕子,瞧上去像是有些怯怯的味道:「好……去哪里说话?」 江舜侧过身子,指了指身后的院子:「请。」 江舜今日来佛光寺,身边带了不少人。 那些个侍卫,目光如炬地盯着萧七桐,目送着萧七桐往江舜身边行去。 乐桃吓得腿都软了,她不由攥了攥萧七桐的袖子:「姑娘……」 萧七桐年纪更小,个头也更小些,但她却拍了拍乐桃的手背,口吻平稳:「你在外头等我。」 乐桃不敢跟上去,便也只好面色发白地等在了那里。 萧七桐就仿佛无知无畏的小姑娘一般,顶着侍卫们的目光,慢吞吞地跟着江舜踏进了那个院子。 侍卫们连同那了悟方丈,都一并留在了院门外。 他们牢牢把守着院门,看得乐桃心肝胆颤。 「喝茶吗?」江舜问。 萧七桐抬头直视着他:「您与我有什么话说呢?」 江舜见她如此直接,便也不再作铺垫,他嗓音温和、低缓:「萧五姑娘可是刚解除了婚约?」 萧七桐眨眨眼,点头。 「那萧五姑娘瞧我如何?」 萧七桐又眨了眨眼。 嗯? 江舜傻掉了吗? 江舜刚及弱冠。 他很好地继承了皇贵妃仙逸的风姿。 他五官俊美,生而聪颖,自出生始便得了皇帝的宠爱,在他的兄长尚未封王时,他便因为皇帝寿诞时献上的一篇诗作,而得封安王。 到今日,他依旧风光无两。 满京城都知晓,他是宣正帝最为宠信的儿子。 乍一看,满身光华。 可没有谁知晓,江舜早已活过一世。 第二章 上一世,他的妻子乃是由宣正帝所赐。 这一世,他却偏要自己来选这人。 倒也巧了,上辈子声名狼藉的萧五姑娘,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这姑娘后来剃度出家为尼,他若娶她,至少可护得住她不受萧家欺凌。而她顶了他正妻的位置,也就免了宣正帝于他婚事上指手画脚。 「为什么?」萧七桐的声音在院儿里响了起来,「王爷瞧上我了吗?」 这话问得大胆。 全然不似别的闺阁女孩儿娇羞不敢言。 江舜微微压低了声音:「因为合适。」 萧七桐绷着下巴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江舜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萧七桐的面庞上。 少女的年纪尚小,五官才堪堪长开,标致的眉眼,颇有几分昔日京城第一美人的味道。 这张尚显天真的脸上,带着几丝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困惑。 却独独没有喜色。 如果换做其他的女子,得他伸出这样的橄榄枝,恐怕早已经喜不自禁,再难绷住冷静的姿态了。 是因为跟前的少女,年纪尚小吗? 江舜望进她的眼底,瞥见些许天真稚嫩之色,心底不由一软。 是了。 尽管萧五姑娘早早与宁小侯爷订了亲,更传出克继母的名头……但说到底,她的年纪也不大。若她母亲尚在人世,她该是叫人护佑在闺阁中,无忧无虑的娇憨女儿。 江舜将萧七桐视作小姑娘的时候。 萧七桐脑子里却已经以更快的速度,分析出了利弊。 她想要过和上辈子不一样的生活,想要获得日后游历天下更大的资本……若有安王甘愿做这块垫脚石,自然是好的! 于是萧七桐眨了下眼,带着小姑娘特有的水灵气息。 她应了声:「好呀。」 等萧七桐再踏出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半炷香以后了。 乐桃惊恐地攀住了她的袖子:「姑娘……」 她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问。 相比之下,萧七桐的姿态竟显得要稳重多了。 只是江舜在后头瞧见萧七桐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明明自己生得更为瘦小,在丫鬟的跟前,却硬是作出了强大的姿态。就像是小姑娘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令人觉得好笑,但又忍不住觉得有那么一丝可爱。 江舜转头点了个侍卫:「顾刚,你送萧五姑娘下山。」 顾刚没有质疑江舜的决定,他沉声应了,随即向萧七桐一抱拳:「五姑娘请。」 萧七桐微一颔首,将手腕搭在乐桃的掌心,好叫她稳稳扶住自己,道:「告退。」 说罢,便与乐桃朝着寺外行去了。 江舜动也不动地立在那儿,目光一直送着萧七桐出了寺庙。 他方才转头与了悟方丈,低声闲谈起来。 待下了山,坐上了萧家的马车。 顾刚也返身回山上去了。 乐桃这才拍了拍胸口,道:「好吓人的阵仗……那么多侍卫跟在安王身旁,奴婢连多瞧一眼都不敢。姑娘没被吓着罢?」 萧七桐摇摇头,打起了车帘。 外头的风灌了进来,扑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 萧七桐却不觉得冷,相反,她的嘴角还翘了翘,显然心情愉悦。 「安王与姑娘说了什么?」乐桃紧张地抓着帕子,「府里姑娘,与王爷皇子素来是没有交集的,他怎么突然寻了姑娘去说话?」 「说了两句闲话罢了。」她私下应了江舜,如今没有明旨,不见婚书,她自然不能往外说。尽管乐桃是她贴身伺候的丫鬟,也不能说。 乐桃倒也没有追问,她旋即提起了另一件事。 「待回了府中,姑娘与老爷好生说说罢,如今继夫人已经没了,又哪能真怪姑娘克了她呢。老爷向来不喜神鬼之论,姑娘好生说说,老爷自然不会再怪罪姑娘……」 萧七桐知晓乐桃所言是为她着想。 只是乐桃目光局限,脑子里想的法子,也只有让她去讨好父亲一途。 萧七桐转头望着马车外,一言不发。 见她久不出声,乐桃也只好讪讪住了嘴。 只是乐桃那颗心却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待回了府中,还不知晓大公子要如何发作呢。 萧七桐的母亲祝琇莹,是萧成的第一任妻子。 她产下萧七桐后,便重病去了。 萧成倒也没有薄情到,发妻一去,便迎娶了新夫人进门。 毕竟萧家敢干,那祝家还不肯呢。 于是萧成便认了个义子,说将来百年后,也算有人摔丧盆捧牌位。 这个义子,便是如今的萧家大公子,萧靖。 萧靖常跟在萧成左右,也学了几分萧成的威势。 府中下人莫有不畏惧这位大公子的。 乐桃便怕极了她。 待马车回了府,乐桃便忍不住道:「大公子怕是在等咱们呢。」 萧七桐的眉头都不带动一下,她抬起手,冲一个小丫头勾了勾。那小丫头有些怕萧七桐,颤巍巍地走过来了。 萧七桐扶着她的手,道:「吩咐人去打了热水来,再铺好床。我沐浴后要先睡上一觉。」 乐桃呆了呆。 她以为姑娘肯回来,该是作好了向老爷示弱的准备。 可,可姑娘怎么还惦记着先睡一觉呢? 萧七桐并未对乐桃作解释,她将半个身子的力气都倚在了那小丫头的身上。 如此步履缓缓地回到了她平日住的小院儿。 府中不少人都知晓,这次萧七桐怕是要吃大亏了。 但他们到底是下人,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明着违抗萧七桐的命令。 于是真吩咐了下去,烧热水、铺新床。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七桐终于躺进了被窝里。 乐桃小心地合上屋门,愁容满面地转过身去。 却见有道身影正站在檐下,那身影高大英武,惊得乐桃一顿,唤了声:「大公子……」 「妹妹睡下了?」萧靖问。 乐桃小心地点着头:「姑娘今日天不亮便上山去了,在寺里头倚着栏杆还睡着了。想来困得厉害。」 「那便等她歇息好了,我再来瞧她。」萧靖绝口不提萧成的态度,转身便走了。 乐桃瞧着他的身影远了,忙抬手拍了拍胸口。 随即自个儿搬了个绣凳放在门口,坐在上头便守了起来。 如此若有人闯来,她倒也好赶紧进门唤醒姑娘。 萧七桐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但她从未这样的安稳过,当睁开双眼,瞥见床帐顶的确是熟悉的大片芙蓉绣纹。 她才确认,自己的确是重生了。 萧七桐起了床,将丫鬟叫进来,伺候着自己洗漱、梳妆,又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 她本就生得纤弱,面上又是瓷光般的白。 立在那儿,便无端让人心生怜惜之感。 乐桃瞧了她的模样,不由暗暗感叹。 想来老爷见了姑娘弱不禁风的模样,也该要将火气收敛一二的。 「走罢。去见父亲。」萧七桐淡淡道。 乐桃瞧了瞧她,不知为何,乐桃心中总觉得,自寺庙中走了这一遭,姑娘似乎并不将萧家上下瞧在眼里了。 萧七桐带了乐桃并另一个小丫头,往正厅去了。 萧成并不在。 他在处理政务。 于这个男人来说。 第三章 哪怕那继室曾经百般得了他的宠爱,如今没了,也不能唤起他半点的伤感与悲痛。 萧七桐早习惯了男人的做派,因而并不觉惊讶。 「妹妹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厅中响起。 萧七桐抬眸看去。 原来萧成不在,萧靖却是在的。 萧七桐盯着他看了会儿,却没叫人。 她同这个义兄的关系并不亲近。 萧靖年长她近十岁,自然没兴致陪着年幼的还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顽,而萧七桐那时失了母亲,又不得父亲的爱护看照,便也瞧萧靖不顺眼。 更何况,正是打认了这个义子后,祝家便多觉愧疚,于是将祝琇莹的表妹程敏月说给了萧成作继室。 程敏月一过门,萧七桐的日子便难过起来了。 她又哪里喜欢得起来这个义兄呢? 「这些日子府上都顾着料理母亲的后事,冷落了你,你能想通,从山上下来。是好事。」萧靖开口,口吻间颇有几分萧成的味道。 说罢,他拍了拍手。 丫鬟端了碗红枣羹送到萧七桐的手边。 萧七桐没动。 她觉得有点奇怪。 上辈子,她在佛光寺里并未遇着安王江舜。 同样的,她也没有再回到萧家,自然也就不会和萧靖说上话。萧靖与萧家的姊妹关系都不亲近,要他记得吩咐丫鬟给自己做羹吃,实在比登天还要难。 见萧七桐不去接,萧靖也并未生气。 他用一成不变的语调道:「小侯爷之事,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萧靖话音才刚落下,便听见一声讥笑:「萧七桐克死母亲,得了个丧门星的名头,于是遭宁小侯爷退了亲。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这桩事,外头嘲讽的话都说了一箩筐了。她一人坏了名声也就罢了,还带连了府中一众姐妹。大哥怎能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这声音略有些尖利。 萧七桐听着实在耳熟。 毕竟这道嗓音,从前总在耳边咒骂她,早该随她那早死的娘,一并去了! 萧七桐扭过头,朝对方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水绿色衫裙的年轻女孩儿,由丫鬟扶着手臂,斜斜倚在门槛处。 只是这样弱不禁风的姿态,由萧七桐做来,自然叫人心生怜惜。 而由她做来,却叫人觉得有东施效颦之嫌。 毕竟女孩儿的五官虽然算得上标志,容貌却实在不及萧七桐一分。 「是你呀。」萧七桐淡淡道。 女孩儿本能地缩了缩左脚,身子往后倾去,像是又憎恨萧七桐,却又惧怕萧七桐。 萧七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胆儿真小。」 女孩儿面上青红一面,她掐住了丫鬟的手腕,好像能借此从中汲取力量似的。随后才听见她尖声道:「萧七桐!你知道如今外头怎么传你吗?说你的心肝儿黑得很。是个母夜叉!按我说,你就应当去做剃了发做姑子才好。如今回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小侯爷退了你的亲,又哪里有人再肯娶你呢?」 「那有什么关系。」萧七桐盯着她,屈了屈手指,一指她长裙下掩住的腿脚:「也没有谁愿意娶一个跛子呀。」 「你!」萧咏兰心胸小、心眼也浅,此时叫萧七桐一堵,反倒自己脸色变得更厉害,当即拼命地往后缩脚,想要藏起来。 庶姐萧咏兰,萧成的通房丫鬟所出。 萧成当年为娶祝家的姑娘,正妻进门前丫鬟有了孕自然不光彩,于是萧咏兰险些被溺死在水里。后头萧咏兰从她母亲口中得知此事,倒是不曾怨怼父亲萧成,反而瞧萧七桐母女不顺眼。 萧七桐的母亲早亡,萧咏兰便以为得意日子来了。她年纪大,身子骨强健。而萧七桐身形瘦小,因母亲早亡并不爱与人来往言语。萧咏兰便总暗地里坑害她。 将她推进水里。 玩耍时失手打了她。 更甚至将萧七桐母亲的遗物扔上树枝,哄骗萧七桐去爬树,好叫她摔下来。 萧咏兰乃是庶出,按理自然不该如此无礼。 但萧成从不管后院之事。 程敏月过门前,此事便是交由老夫人来管,老夫人不喜祝琇莹,连带也不喜萧七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程敏月过门后,萧咏兰百般讨好这位继母,反倒和程敏月形成了一致同盟。二人合起来,克扣萧七桐的用度,又整日欺侮她。 不过如今再回想种种。 倒如梦一般了。 萧七桐敛起目光,这才接过了那碗红枣羹。 问:「这是大哥命人熬给我吃的?」 萧靖皱着眉,本欲斥责萧咏兰的不守规矩,此时听了萧七桐的问话,便先扭头应了声:「是。」 萧七桐用调羹搅动着红枣羹,仿佛不经意地道:「还是大哥命人送来的这红枣羹用料足。」 萧七桐的身子气血亏,所以常吃红枣枸杞等物。 萧靖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对。 「从前用的是什么料?」 「从前用的是宁州的枣子,那枣子颜色更深些,味涩些。」 萧靖面色微沉:「我知晓了。」 萧咏兰脸色微变,忙出声道:「萧七桐,我也不与你斗嘴。老夫人让我来问你,你既回了府,今日为何不与老夫人请安去?」 一旁的萧靖也皱了下眉,显然不认同萧七桐的做法。 毕竟在当今,万事以孝当先。 一旁的乐桃腿都软了。 光是见着萧靖她就吓得不行了,更莫说此时搬出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掌管后宅多年,手段实在吓人。 萧七桐却不急不缓地道:「我身子骨弱,不知哪日就要跟着我那早死的娘去了。便不去老夫人跟前添晦气了。」 萧咏兰面上又白了。 这话是她说过的。 只是那时,只有她、萧七桐与已经死了的程敏月在场。 萧七桐从前性情偏激,憎恨萧府上下。 因而并不爱将这些话往外说,只是自己吞咽下去。 那会儿萧咏兰可开心了。 她就想瞧萧七桐将自己憋得吐血,却还不能与外人道起的模样。 可如今…… 如今她怎么就说了呢? 萧七桐吃了两口那红枣羹,便瞧向萧靖道:「我身子乏得很,便不与兄长说话了。」 萧靖知晓她被退亲一事,折磨得瘦了许多。 便点了头:「去罢。」 萧咏兰咬牙出声:「大哥!老夫人要见她……」 「老夫人近来身子骨也不大好,还是避着些好。」 萧咏兰呆在了那里。 怎么……怎么就这样便结束了? 萧七桐克死了母亲啊! 她更害自己瘸了啊! 父亲为何……没有立时责罚她? 她原本还指着老夫人罚了萧七桐,毕竟近来外头的流言,可是将整个萧家的名声都坏了,这是老夫人最不能容忍的事。 可现在萧七桐不去,她又不敢越过萧靖去抓人。 她一个庶小姐,平日里只仗了老夫人的疼爱,与程敏月的势,方才能欺侮萧七桐。 而如今程敏月已经没了,老夫人又不会作出大动干戈的事,她手底下无可用之人,又能如何? 江舜在佛光寺中住了几日,待回到皇城中,宣正帝便急忙将他召了过去。 第四章 「怎么好好的,想到去寺里住几日?」宣正帝问他。 「做了个梦。」江舜一笑,「说来倒也奇妙,这梦里有个声音与儿臣说,儿臣将在佛光寺中,遇着意中人。」 宣正帝只当他讲笑话听呢,便问:「那可遇见了?」 谁晓得江舜微微抬起头来,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庞:「遇见了。」 第二日送到萧七桐跟前的食物,便有了变化。 食材选用皆是上等。 该萧七桐的份例,也一样未少。 萧七桐吃了两口,果然比记忆中的味道要强。 可见这食材好与坏的区别,大得很。 萧七桐又吃了两口,忍不住笑了起来。 乐桃被她笑得迷惑不解,问:「姑娘笑什么?」 萧七桐抿了下唇:「笑我从前看不清。」 乐桃听了这话,却更云里雾里了。看不清?看不清什么? 萧七桐上辈子十四岁时,手段有、心智有,却免不了还带着一些孩子的执拗、天真。 她厌憎萧咏兰的蠢笨、程敏月的阴毒,更憎恶父亲的冷漠。但那时她从没想过,要将程敏月苛待她的事,剖在父亲的面前。因为她不愿示弱低头。 可实际上示弱并非是真弱于别人。 这辈子,她不过在萧靖的跟前,随口那样说了两句,便再无人敢来克扣她。纵使其中有一些程敏月身亡下人们不敢再妄为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却应当是,萧靖将此事报到了萧成的跟前。萧成爱惜面子,重规矩,又哪里允得了府中发生下人欺侮瞒弄嫡小姐的事? 她上辈子性情烈,行事执拗,但求结果,不追求过程。 于是以致于,程敏月虽然死了,萧咏兰也瘸了。但她同样没能过上好日子。她引得满京城耻笑,只能蜗居在佛光寺中,剃了满头青丝,常伴青灯古佛。 不过两败俱伤罢了。 至萧家满门抄斩时,也未曾有一人对她心怀愧疚。 这辈子,何不让自己过得更快活些? 正逢此时,萧七桐的屋门叫人敲响了。 「姑娘可醒了?该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了。」外头传来的,是另一个伺候她的丫鬟香蓉的声音。 乐桃皱了下眉,道:「如今继夫人都没了,她还这样殷勤作什么?她是姑娘房里的丫头,却偏盼着姑娘吃亏。十足蠢货!」 「将她打发了便是。」萧七桐懒懒地吃了两口粥,「你既知晓她是个蠢货,又何必与她生气。」 乐桃却愣了愣,道:「可,可如何打发?」 「我昨日怎么与大哥说的,你今日便学了说给她听就是。」 乐桃是个忠仆,但性情却过于软弱了,她遇事常想到的是退缩。 萧七桐想着又吃了一口粥。 这性子,得磨一磨。 「去吧。」萧七桐放下勺子,道。 乐桃不敢抗拒她的话,便只好出去了。 乐桃一边竭力回忆着昨日萧七桐的口吻,一边学给了香蓉听。 香蓉哪里见过她这般姿态? 「乐桃,你疯了罢?纵使姑娘身体再有不适,也该去给老夫人请安才是。」香蓉气急,抬手指着乐桃斥道。 乐桃心底的怒火腾地叫她勾了起来:「说了姑娘身体不适,你还胡搅蛮缠,倒不知道成了谁房里的丫头。你既是个忠心的,何不去守着继夫人的墓?」 二人正争着,突地听人喊了一声:「大公子。」 她们心下一惊,不由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萧靖走了过来。 二人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再不敢发一言。 「在主子跟前起争执,成何体统?」萧靖冷了脸。 乐桃本有些畏惧,但目光一转,瞥到香蓉惨白的面孔时,她反倒是不怕了。香蓉遭训斥,是活该! 她又不曾做错事,怕什么? 萧靖斥责过后,便不再看香蓉,他转头将目光落到乐桃身上:「你们姑娘呢?」 乐桃有些紧张,但还是将昨日姑娘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萧靖。 萧靖皱了下眉,倒也不曾为难,还道了声:「身子不好,便该请大夫来瞧瞧。」 乐桃点了点头:「吃着药呢。」 萧靖便不说什么了。 他看了眼屋门的方向,道:「那便歇着吧。」 说罢,萧靖转身就出了院儿。 乐桃一转身,却见香蓉还死死扶住柱子,面色仍旧白着呢。乐桃心底突觉一阵快意,连带的,萧靖在她心中,都没那么令她害怕了。 「你也有这样一日……」乐桃冲香蓉笑了笑,随即高兴地打开屋门,回到萧七桐身边去了。 「姑娘,话我已经说了。」 萧七桐抬手递了一碟子酥酪给她:「听见了,你做得很好。」 乐桃接过那盘子酥酪,愣了下。 从前姑娘从不与她说这样的话。 仔细一想,从前姑娘似乎并未夸过她。为什么? 是因为……是因为今日她胆子更大些,真将姑娘那些话学给了香蓉听吗? 接下来几日,香蓉仍不死心地上门来传老夫人的命令。 乐桃都以同样的借口阻挡回去了。 又两日。 乐桃却再没见过香蓉了。 「我还当她要接着替老夫人传话呢。」乐桃不解地道。 萧七桐转了转掌心的杯盏:「前两日大哥又来了。我便与他说了两句话。」 乐桃一头雾水:「甚么话?」 「我与大哥说,我在病中,少有走动的时候,身边用不着这样多的丫鬟。香蓉梳得一手好头,」 乐桃并未听出个中含义,还叹气道:「倒是便宜了她。」 「哪里有她占得了的便宜呢?」萧七桐淡淡一笑,推了乐桃一下:「下去歇着吧,晚些再送点心来,我再睡会儿。」 乐桃点头应了,小心地关上了门。 之后乐桃都没再见到香蓉,还是听院儿里的婆子议论起来。 「香蓉如了愿,去了老夫人院儿里,可是听说啊,她如今只跟着低等丫鬟做些杂役。老夫人跟前,连半寸地儿都没留给她呢……」 「难怪在府里瞧不见她了……」 乐桃听见这话,不由一愣。 她去了老夫人院儿里,不该是得了个好前程么? 如何反遭了厌弃? 乐桃想不明白。 一转眼,萧七桐在院子里休养已有半月。 那日在佛光寺中遇了安王江舜,仿佛成了一场梦。至今她都未再得半点的消息。 若换了旁人,只怕要失落、难过,又或是方寸大乱、焦躁难安了。 萧七桐倒是不紧不慢,甚至还有闲情,让府里头的丫头们,去花园里挖了两盆花来养着玩儿。 她沉得住气,偏有人却沉不住气了。 萧老夫人亲上门来了。 她身边的大丫鬟扶着老夫人进了门,老夫人瞧也不瞧萧七桐,先径直走到了堂中坐下。等丫鬟们将茶点送上来了,老夫人方才开口道:「见你一面倒是难。」 萧七桐没应声,反倒还让乐桃扶着自己,便要落座。 老夫人一声厉喝:「我萧家怎么出了你这等蛇蝎心肠、举止不堪的女孩儿!你害死你母亲,还有脸享萧家的供养?」 乐桃吓得腿一软,险些跪坐下去。 而萧七桐伸手扶了她一把,自己依旧稳稳地落了座。 第五章 此时,皇宫中。 太监低声道:「皇上,安王来了。」 宣正帝掷下了朱笔,抬头看向江舜:「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 宣正帝拧起眉:「你可想好了?」 「半月,足够儿臣想清楚了。」 宣正帝眉头舒展开,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朕的小儿子,你若要迎娶高门之女,没有谁是不成的。但这个萧七桐……她的声名败坏,京中皆传她是个蛇蝎心肠、面目丑恶之人。这样的人,叫朕如何指婚与你?」 「可儿臣喜欢。」江舜又拜了拜。 宣正帝叹了口气:「你是个聪颖的,你自幼做下的决定,朕未曾有一次干涉过……」他顿了下:「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想好了?非她不可?」 「儿臣信缘分。」 宣正帝无奈一笑:「你呀。你这点倒是似了朕。当年朕遇着你母妃的时候,也正是缘分……」 江舜淡淡一笑:「那父皇定然能明白儿臣的心思。」 「罢了。你既有所求,朕哪有不满足的道理?」宣正帝传来贴身太监,「拟旨。」 「拟婚旨。」 江舜便瞧着宣正帝写下婚旨,随后让人送上他从宫外挑选的礼物,这才离去。 待出了皇宫,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顾刚忍不住出声问:「这都过去半月了,那萧家姑娘会不会等不住了?」 江舜一怔。 不错,她等得住吗? 江舜又想起那日见着她的时候,那姑娘五官昳丽,面上却透着一丝丝病态的白。 她是那样的娇弱。 全然不似传闻中的凶恶与狠辣。 她等得住吗? 旁边的小太监常英出声道:「这等不住也得等啊,萧家五姑娘都遭退了亲了,如今又正恶名在外,听闻她父亲都不管她了。她除了等着咱们殿下,又还能如何呢?」 江舜瞥了他一眼:「常英。」 常英忙低头道:「奴才失言,殿下恕罪。」 「自己回府领罚。」江舜垂下眼眸,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父皇既已写下婚旨,日后她便该是王府的女主人了。哪里容得旁人议论?」 常英冷汗涔涔地忙应了声:「是,殿下说的是,奴才再也不敢犯这样的错了。」 江舜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常英却险些站立不稳,摔个跟头下去。 这一出,倒是见效得很。 自常英挨了训后,纵使府中再有不喜那位萧五姑娘的,也都收紧了嘴,再不敢妄言半句。 且说回萧家。 萧七桐稳稳坐在椅子上,还转头问一旁的小丫头:「你这丫头,怎么光记着给祖母端茶倒水,偏忘了你主子我的……」 老夫人手腕一动,摔了茶杯:「你倒记得训斥丫头耍威风,怎么不记得先回了长辈的问话?」 萧七桐扶着桌子,斜斜地靠着:「乐桃,我身子不大舒服……」 乐桃面露急色,忙凑上前去:「姑娘可是又头疼了?」 老夫人冷声道:「咱们府里的五姑娘倒是娇弱。」 「我生来本就娇弱,府中上下不都知晓吗?这耳边呀,总有人说着,我过不了多少日子,便要去地下陪我娘呢。」 老夫人曾经也这样想。 祝琇莹是个狐媚子。 偏还生下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儿,随后便去了。这对母女仿佛身有诅咒一般,害得她儿续娶后,竟也生不下半子。 萧七桐整日里病恹恹的,倒不如随她娘一块儿死了好。 然而就在这时。 男子一步跨进门来,冷声问:「这话是谁说的?」 这声音有些耳熟。 萧七桐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皂色长袍,身形八尺余的高大男子,迈了进来。男子的五官相当英俊,在这个入朝为官须得面貌佳的朝代,他的模样算得上是第一等佳了。 但男子的五官冷刻,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而这份不近人情,大大削减了他外貌带给人的好感。 男子正是她的父亲,萧成。 萧七桐收起目光,倚着椅子淡淡唤了声:「父亲。」 然后她又将目光转回到老夫人的身上,只见老夫人面色已经微微白了。萧老夫人看重自己的儿子,更一心为儿子谋算。但是,她却也同样畏惧自己的儿子。毕竟萧成的模样瞧上去,真如同六亲不认的阎罗一般。 萧七桐心下好笑。 这萧家,实在半点人情味儿也无。 这老夫人是个眼界小的心思毒的,府里几个姑娘要么懦弱不堪要么骄纵蠢笨,萧成有野心却独独没有感情可言,萧靖跟在他身边,也将他的行事态度学了个九成。 就这么一个萧家。 看上去实在荒诞可笑。 「身子还没好?」萧成突然出声。 显然这话是对着萧七桐说的。 萧七桐点了头:「胸口还闷着。」 萧七桐从前就算吃了十分的苦,她也一分都不会往外吐露。 因而当她真出声说了自己难受,谁也不会觉得她是装出来的,反倒会觉得,她怕是疼得受不住了,这才难得示了弱。 萧成原本不快的面色,顿时抚平了:「既还病着,便歇着吧。」 老夫人哪里容得萧七桐就这样被轻轻放下。 程敏月门第虽低些,但这个儿媳妇却合了她的心意,如今人没了,她心底未必真为程敏月的死而感觉到痛心愤怒。她所不快的,乃是程敏月之死引出来的种种后果。 程敏月身死,外头有传言说萧七桐将继母生生克死的,不管这传言真假,萧家姑娘们的名声都得连带着受影响。再假使,外头有人说其实是她儿克妻,两任妻子都早早死了,那时怎生是好? 更莫要说,这男子虽然比女子金贵,但到底前头都死了两任妻子了,再要续娶,那高门人家的女儿,又哪里肯嫁来作继母呢? 无论从哪方面考量,都足够令老夫人对萧七桐恨之入骨了。 她咬咬牙,衡量再三,终究是熬不过心底的愤恨,出声道:「萧七桐这等恶毒的女孩儿家,如何还能留在萧家?那岂不败坏了萧家的门风?」言下之意,竟是想要将萧七桐逐出家门。 「不合规矩!」萧成却将眉头皱紧了,声音也更冷了。 「可如今敏月没了,该如何向程家交代?」 萧七桐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老夫人太不了解她自己的儿子了。 程家是祝家的附属,也就是说比之祝家尚且不如。又哪里需要萧家向他们交代? 萧成性傲,从不轻易向谁低头。又哪里听得了老夫人这话? 他眉头一皱,口吻凌厉不容反驳:「她既是自己出行意外身亡,又哪里怪得了萧家?程家若敢来讨要说法,日后不与之交便是!」 老夫人顿时面上一紧,觉得叫萧成扫了面子。 但她同样也知道,是她方才说错了话,而萧成性情固执,纵使她再有不满,萧成也绝不会改口。 可她又不想在众人跟前,丢了脸面。 老夫人动了动唇,正待开口。 这头萧成却先问了:「母亲近来身子如何?」 老夫人心下一松。萧成总算心头还惦念着,给她留了一个台阶。她笑了笑,道:「已经养得大好了。」 第六章 萧成的话音却一转:「建王妃广发了帖子请人去赴春日宴,萧家可收了?」 「收了。」老夫人略带厌憎地扫过萧七桐,又道:「因着咱们府上五姑娘的缘故,外头正等着瞧府里的笑话呢。我偏要带府里几个姑娘去,也好让他们瞧瞧,萧家的姑娘不输谁。」 「将她也一并带去吧。」 这个她指的是萧七桐。 老夫人微微惊愕:「这如何成……」 萧成耐着性子,道:「若是特意将她留在家中,才叫人看了笑话。」 老夫人到底不算蠢笨,刹那便明白了过来。她若不愿萧家担上污名,不仅不该将此事闹大借机惩治萧七桐,反而应当想尽办法遮掩此事,一口咬定,程敏月身亡乃是意外,而非遭萧家嫡出的姑娘害死。 不然……萧家姑娘传出蛇蝎之名,又叫外人如何看待萧家的家教? 想通这点后,老夫人登时便冷汗涔涔了。 若非今日她儿前来,与她说了两句话,她恐怕还未想到这一层。 老夫人将目光落到萧七桐身上,暂且收敛了不甘愿,淡淡道:「你收拾一番,明日随我去建王府。」 萧七桐慢吞吞地应了声。 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老夫人心下不免窝火。只是理智到底牵制住了老夫人。 萧七桐的性子这样不讨喜,总有吃亏的时候。 老夫人冷冷地想。 此时萧成扫了眼萧七桐的模样,有些不喜她体弱多病的样子,便皱了下眉,道:「要什么便吩咐下去,谁也不敢糊弄你,何苦将自己弄得这般模样。萧家难道还缺了你的东西不成?」 萧七桐没应声。 萧成熟知她的脾气,倒也懒得与她发作。 在得知女儿为证清白,险些削发为尼后,萧成也只是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发了威势,斥了两三个人,便又走了。 老夫人多少觉得不得劲儿,便也叫丫鬟扶住了自己,跟着离开了萧七桐的院儿。 他们走后,下人们都安静极了,谁也不敢先开口。 萧七桐的母亲早亡,后头萧成又续娶了。 虽说她是嫡出的姑娘,但下人里真没几个拿她当回事的。但经过今天便不同了。 他们不怕一个病弱的小姑娘,但却是怕萧成的。 乐桃突然笑出了声:「方才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老夫人真要问姑娘的罪呢。没想到老爷却来了,可见老爷待姑娘是好的。」 萧七桐摇摇头:「换做谁都是一样的。」 乐桃听得云里雾里,没明白过来其中的含义。 换做谁都是一样的。 不管是她杀了程敏月,还是程敏月杀了她。 于萧成来说,都没有分别。 他都会第一时间将其遮掩下来,并且阻止其他人再追究下去。 一条人命而已。 有什么可重要的呢? 萧七桐抬手勾了勾耳畔的发丝,道:「扶我回房歇息吧。」 其他的丫鬟们上前一步,道:「奴婢们……」 「你们也都下去吧。」 众人应了声,这才敢退下去。 萧七桐将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乐桃的身上,她慢慢挪着步子,眼瞧着便要走近卧房了。 院门外却突地响起两个婆子惊惶的声音:「二姑娘这是作什么?」 萧咏兰,在家中行二。 萧七桐转头瞧去,就见萧咏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她的跟前,只是因为跛脚的缘故,萧咏兰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走到。 还不等站稳,萧咏兰便笑出了声:「怎么不见你身边的香蓉了?听闻去了祖母身边伺候?那可是她的福分呀,只是苦了妹妹,身边似乎也没几个像样的丫头……」 萧七桐只歪着头瞧她,并不出声。 她五官极为标致,这样的动作由她做来,竟有一股天真无邪的味道。 萧咏兰看得心下嫉妒,如同有火在烧一般,不由嗤笑一声,道:「听祖母说,你不日便要从萧家族谱上除名了……」 萧七桐斜睨她一眼:「这话可莫要让父亲听见了。」 「让父亲听见又如何……」 萧咏兰突然顿住了。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萧七桐。 萧七桐神色镇定,两颊浮着淡淡绯色,看上去好不悠闲。 全然不像是将被驱逐出萧家的样子! 「你,你没有挨罚?」 萧七桐又抬手勾了下耳边垂落的发丝,缓缓道:「让你失望了。」 萧咏兰喃喃道:「不可能……」 父亲很喜欢她。 祖母也疼爱她。 她的脚都跛了! 她都被萧七桐害成一个瘸子了! 日后她连一个好婆家都寻不到…… 继母都死在了这人手里! 父亲竟没有责罚她的意思吗? 「走罢。」萧七桐捏了下乐桃的手腕。 乐桃顿时醒神,壮着胆子、冷下脸,对着萧咏兰道:「奴婢斗胆提醒二姑娘一句,二姑娘这些话日后可莫要在老爷跟前提起。」 萧咏兰想不明白。 萧七桐上山去做姑子,最后却又回到萧家。 等待着她的,难道不该是个必死之局吗? 有哪家的姑娘,克死继母、害瘸姐姐,还不用遭惩罚的? 扒皮都是轻的! 萧咏兰恍恍惚惚,不曾想个明白。 而这头萧七桐已经推门进屋休息了。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看了老夫人吃瘪的模样,萧七桐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待第二日醒来后,乐桃便忙着为她选衣裳、首饰、胭脂,好将她好好打扮一番。 只是翻来翻去,竟也翻不出什么玩意儿来。 乐桃不由面上失落:「姑娘这里竟没有几身好衣裳。」 萧七桐推开了她的手:「不过是去赴个宴罢了,这宴上还不知晓有多少姑娘在,我又何必非要去争这个艳?」 乐桃盯着萧七桐的脸瞧了瞧,突地又笑道:「不过以姑娘的模样,纵使不施粉黛,着素裳素衣,也是要胜过许多姑娘的。」 萧七桐突地出声道:「给我选身艳丽的衣裳来。」 乐桃一愣:「姑娘改主意了?」 「去罢。」萧七桐只催了一声。 乐桃便也不敢多问,她低头又翻了翻衣裳箱子,只收拾出来一件儿石榴色的褙子。 「有些俗气了。」乐桃拉着那件褙子发呆。 萧七桐转头瞧了一眼,又是随手一点:「还有那件。」 乐桃拽拉出来,只见那是一条洗得有些掉色的檀色长裙。 「就这样罢。」萧七桐道。 乐桃只好按萧七桐的吩咐,将两件衣裳捡出来放好。 随后挑首饰,萧七桐也挑了一支金钗。 金钗顶端还绽放着一朵艳丽的花,那花芯也不知道拿什么浸的色,瞧着实在明艳动人。 待萧七桐用过早饭后,乐桃便为她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又将金钗插进了她的发髻间。 乐桃躬下身,盯着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喃喃道:「姑娘真美……」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后,众人便收拾齐整了。 老夫人携了萧家三姑娘、四姑娘,坐上了前头的马车。 萧七桐携了乐桃坐在后头,倒也悠闲。 等他们一走,萧咏兰便在屋中砸碎了一套茶具。 「父亲是怎么想的?」 「祖母是怎么想的?」 第七章 「我明明被她害得瘸了腿,这受委屈的却还是我!她这罪魁祸首都能去建王府赴春日宴,我呢?我却只能,只能藏在家中……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如此吗?」 萧咏兰抱着姨娘的手臂,放声哭了起来。 姨娘性情软弱,只回拍着萧咏兰的手,小声劝慰道:「我早先便与你说了,她是嫡出的姑娘,你何苦与她争来争去呢?你有老夫人的疼爱护佑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萧咏兰用力挣开她的手,「我真恨不得,将那宁小侯爷抢过来,哪怕……哪怕是去侯府作妾,我也是甘愿的!至少……」 萧咏兰嘴角一扯,露出一个笑容来:「至少她萧七桐得不到的东西,叫我得到了……」 萧七桐坐在马车内,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姑娘可是受凉了?」乐桃忙紧张地要往她身上拴披风。 萧七桐推开了乐桃的手,她掀起了马车帘,望向外头的风景。 「入春了,开花了。」萧七桐喃喃道,嘴角不自觉地慢慢牵动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她上辈子不曾去体会过的东西。 原来这条道儿上的花是那样的香。 隔着一条街,她还依稀能听见那些叫卖的声音。 浓浓的烟火气,令萧七桐有些着迷。 那漫长的寺庙生活,让她更向往红尘俗世了。 马车如此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在了建王府门外。 而此时建王府门外已经停满了马车。 老夫人带着三姑娘、四姑娘先下了马车,而萧七桐则不远不近地走在了后头。 萧家的这两位姑娘,乃是一对双生子。 她们皆是在萧七桐的母亲过门后,由一个姨娘所生。 上辈子,萧七桐对她们的印象不深,毕竟这二人少与她往来。 这辈子,萧七桐自然也懒得将目光分到她们身上去。 前头老夫人几人迈进了门。 萧七桐略略落后一步。 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门外的小厮都不由一呆,随即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生怕多看一眼也成了一种亵渎。 萧七桐倒是神色如常。 从前她在寺庙中做姑子时,连一旁庵里的小尼姑瞧了她,都有脸红的时候。 这倒算不得什么了。 反倒是乐桃有些高兴。 她满面笑容,道:「姑娘少有出来的时候,今日出来走走,说不定就有哪家夫人相中姑娘了,将姑娘娶回去作儿媳妇呢。姑娘也就不必再想着那宁小侯爷了……」 宁小侯爷? 萧七桐听见这个名字,心下倒是平静得紧。 上辈子,她到底年纪小,听闻自己遭了未婚夫退婚,还伤心难过了一阵子。 心底更憋着一股劲儿,心想,既然旁人都道她蛇蝎心肠,那她便不嫁人,就这样一辈子过了! 这辈子再想起来这人,便觉得有些可笑了。 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多高,长什么模样,性情如何…… 又有哪门子的悲伤难过呢? 只是她心下不觉难过,旁人却不这样认为。 旁边有个小丫头低声道:「听闻今日萧家五姑娘也要来?」 有人当即缩起了肩膀:「这萧五姑娘不是会克人么?萧家怎么将她也带来了?我可不愿被她克死了!」 「今日鸿欣郡主也要来,见着了岂不尴尬?」 乐桃手掌一紧,难堪地道:「姑娘,咱们,咱们走那边罢……」 萧七桐没反驳她,只是放慢了脚步,走上了另一条道儿。 而老夫人早已看不见踪影了。 乐桃更有些胆怯了:「姑娘,就剩下咱们了,可怎么办?」 萧七桐抬手一指前头:「那儿不是有几个人么?过去问问便是。」 那儿的确有几个人。 仔细一瞧,像是两个权贵家的小姑娘,身边拥簇了好几个丫鬟。 萧七桐走近了,低声道:「打搅了,我不慎与家人走散,敢问春日宴摆在哪个方向?」 两个小姑娘齐齐回过头来,一见萧七桐便呆住了。 黄衫的小姑娘喃喃道:「真好看呀。」 粉衫的小姑娘跟着点了下头。 一个照面儿。 萧七桐却认出了这二人的身份。 黄衫小姑娘,乃是建王妃的堂妹。 而粉衫小姑娘,却是宁小侯爷的妹妹,也正是方才那些人口中的「鸿欣郡主」。 萧七桐上辈子可没少听人说,这位郡主厌憎她至极。 可这辈子倒是妙了,这小姑娘一见她,竟好似一眼便喜欢上她似的。 鸿欣郡主抬手指了指:「你顺着这条道也能去的,只是待行到那处拱桥,便要拐个弯儿,上拱桥,再沿着那条路往前行……」 说了会儿,她自己的脸倒是先急得红了。 「我让他领你过去罢。」鸿欣郡主指了指一旁的小厮。 萧七桐点了头。 两辈子,她都不曾和鸿欣郡主见过面。 兴许,这位郡主原本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只是听了旁人的传言,便厌憎她罢了。 萧七桐当然也就顾不上与她生气计较。 那小厮朝萧七桐行了礼,还真在前头给她们引起了路。 乐桃还有些紧张,等走得远了,方才小声道:「没想到瞧着那样尊贵的姑娘,脾气倒是好。倒是强过了咱们府里的二姑娘太多……」 萧七桐淡淡一笑。 真正的王公贵族,少有不讲礼法、行为粗鲁的。 因为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受到的教育。 转眼,她们便到了一处月洞门外。 门内隐隐传来一些女子的嬉闹声。 那小厮道:「奴才便送二位到这里了,姑娘往里头走,便能见着了。」 萧七桐点了头,也与她道了谢。这才一拽裙摆,免得扫了地上的泥土,然后迈步朝内走去。 此时园内萧老夫人正在发作身边的丫头婆子。 自打进了建王府,他们便遭了不少异样的目光,更有些嘴碎的站在不远处便议论了起来,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似的。 老夫人在府中叫人捧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等罪? 她冷声道:「萧七桐四处乱跑,你们便不知道将她拦住吗?任她离了我的身边,若是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 丫头婆子们忙低声告饶,并不敢为自己辩解。 「来了,那不是五姑娘吗?」一个婆子突地瞥见了萧七桐的身影,顿时惊喜地出声。 生怕再迟上一些,还要吃更多的罪责。 萧老夫人与三姑娘、四姑娘一并转头看去,却见眼前一花,一道艳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离开萧府时,她们并未如何打量萧七桐。直到此时,她们才发觉,今日萧七桐竟是打扮如此夺目。 萧老夫人气得咬紧了牙。 这没规矩的东西! 继母刚没了,却还打扮如此招摇,岂不叫人说他们萧家没有家教? 萧老夫人正待启唇指责,却听园中议论声起。 「天啊那是哪家姑娘?怎么生得这样漂亮?」 「五官标志得过了分……瞧那气度,怕是哪家权贵之后?」 「这身打扮实在好看得紧。比丁家姑娘的还要好看。只是从前怎么不曾听过她?」 「今个儿来的美人倒是多……」 第八章 「你怕什么?总归今个儿最丑的,不是咱们。不是还有个萧五姑娘么?我听闻她面目丑恶,如夜叉一般呢。这萧家倒也是好大的勇气,竟敢将她带出来。」 萧老夫人气得脸都白了。 一群蠢货! 你们夸的便正是那面容丑恶的萧五姑娘! 只是萧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认。 萧七桐的确是袭承了她那早死的娘,身上最美的地方。 就连她儿身上的优点,也都叫萧七桐袭承去了! 可萧七桐偏偏是个姑娘,还是个性傲不尊长辈又体弱多病的姑娘! 萧老夫人便冷冷地瞧着萧七桐,只等她走近,自己好借机教训她几句。 当着这么多人,但凡面皮薄一些的女儿家,都会知羞的。 倒也好趁机打压下萧七桐的气焰。 萧七桐步履迈得稳当。 一步一缓。 放在萧家,她这模样是遭人讥笑的。 但此时,那些个不知她身份的姑娘都忍不住暗暗叹道:「举止行动间,倒是好生有韵味。」 眼瞧着萧七桐便要走近萧老夫人了,但她却是生生地脚下一拐,扶着乐桃道:「我有些乏,你去问府中丫头要个凳子来。」 乐桃原本有些畏惧,但想到萧老夫人就在背后盯着呢,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也在呢。 可不能让人瞧了姑娘的笑话! 于是乐桃强撑着胸中那一口气,走过去问王府里的丫鬟要了凳子。 丫鬟虽然不明萧七桐的身份,但瞧她的姿态分明像是某个大家出身,于是不敢怠慢,亲自送了凳子去,请萧七桐先坐下歇息。 其他人瞧见这一幕,便更觉得惊讶了。 「那个姑娘莫不是身子骨不大好?」 「自古这美人儿不都是如此么?哪有事事都让人占全了的呢?」 如此一议论,她们心下对这姑娘的嫉妒也就减轻了不少。 毕竟这身子骨不好,于说亲上,可是一大妨碍。 甚至说不好还是个红颜薄命的呢。 那再有美貌,也没什么大用了。 园子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氛围也就更见热闹了。 这时候有谁热情地唤了一声:「鸿欣郡主。」 萧七桐转头看去。 果然是那个粉衫小姑娘。 鸿欣郡主和朋友一块儿走了过来。 一眼就瞥着了萧七桐。 「又见着你了。」鸿欣郡主小声道。 「郡主。」萧七桐让乐桃扶着自己起身,朝鸿欣郡主见了礼。 鸿欣郡主反倒脸上微红,忙伸手扶了扶萧七桐:「你坐罢,不必多礼。」 她盯着萧七桐的面容,忍不住问:「你瞧着气色不大好,是病了么?」 萧七桐点头。 此时旁边的人见她们聊了起来,顿时心下更觉惊讶。 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连鸿欣郡主都能与她相谈甚欢。 其实莫说她们了。 就连萧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没想到萧七桐竟敢这样无视她,见萧七桐和鸿欣郡主搭上话了,她心下更觉得惊怒,生怕萧七桐失了理智,就宁小侯爷退婚一事,与鸿欣郡主当众争执起来。 若真闹出这样的场面…… 那萧家也没什么脸面留下了! 越想,萧老夫人便越觉得不能等了。 于是她扶着丫鬟的手,走了上去。 「鸿欣郡主。」萧老夫人先见了礼,然后才扭头看向萧七桐。而她的口吻也随之一变,严厉起来:「萧五!你莫要纠缠郡主……」 萧老夫人的声音中气十足,距离不远的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但他们却都呆住了。 萧五? 萧家只有一个排行行五的人。 那便是那凶狠恶毒的萧家五姑娘。 可…… 可萧五姑娘怎么会是这般天仙之姿? 又病若西子? 任谁瞧见她的那张脸,都无法将她与恶毒、丑陋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 鸿欣郡主更是瞬间脸色涨红。 她…… 她厌憎的萧家五姑娘,怎么、怎么会是她呢? 萧七桐不紧不慢地一笑,道:「我可不曾纠缠郡主,郡主,你说是吗?」 鸿欣郡主喃喃地应道:「……是,是。」 面前的姑娘像是拥有着某种神秘力量一般,只要对上她的双眸,就会不忍说出与她相左的话来。 园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萧老夫人头上渗出冷汗,这时才意识到,方才她在心急之下,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萧老夫人忙露出笑容:「七桐少有出门的时候,方才还怕她不懂规矩,冲撞了郡主。」 这便是在为自己刚才过激的言行寻个台阶了。 鸿欣郡主尚未回过神来,便只本能地道了一声:「她并未冲撞我……」 萧老夫人眼底掠过尴尬之色。 倒是她多事了。 「老身有几句话要嘱咐她,可否请郡主暂移步?」萧老夫人问。 鸿欣郡主正面上发烧,不敢再去瞧萧七桐,听萧老夫人如此一说,她便点了头,扶着丫鬟的手,快步走到一旁去了。 见鸿欣郡主走了,萧老夫人才捡回了气势与架子。 「你今日作的是什么打扮?如今谁都知晓,咱们府上没了个人。你还如此招摇?岂不让人指摘萧家没规矩!」吃了方才的教训,这回萧老夫人倒是将嗓音压得极低。 于是那话里的威严也就打了个折扣。 萧七桐理了理色泽艳丽的袖口,道:「谁都知晓我与继母不合,若她身死,我还悲伤万分,着素衣素服,那岂不显得我做贼心虚?」 「何况今日赴的乃是建王府的宴,旁人都着盛装打扮,我却打扮素淡,届时岂不叫人觉得晦气?那时方才叫丢了萧家的脸面,引得建王妃指责咱们府上没规矩呢。」 萧老夫人叫她这一番话说得头昏脑涨,心底竟隐隐生出了认同之感。 萧老夫人有些气恼。 从前也没见萧七桐如何伶牙俐齿,如今……自己却差点叫她说得动摇了立场! 此时只听得有人道了一声:「建王妃到了。」 萧老夫人不得不住了嘴。 这鸿欣郡主她尚且要顾忌几分,更莫说这建王妃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中人。此时若再闹笑话,萧家便要坏名声了。 萧七桐听见声音,便也朝着那进门处看去。 只见一个不过十七八岁,梳着妇人头,钗环满鬓,一身绛紫衣裙的年轻女子,由侍女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女子神色柔和,气质温平。 倒没有皇室的傲气。 待她一走近,众人便都躬身俯腰,口中呼道:「王妃!」 其中当然也有萧七桐。 建王妃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她的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却蓦地落在了萧七桐的身上。 「这是哪家的姑娘?从前怎么不曾见过?」建王妃惊诧地问。 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话来。 谁都不敢信,这便是萧家五姑娘。自然也就不敢在建王妃跟前妄言了。 还是萧老夫人上前一步,躬身道:「这是萧家行五的姑娘。」 「原来是萧五姑娘?」建王妃脸上掩不住错愕之色,「原来……原来……」她吞吐半天,最后却什么话都没再说出来。 能说什么呢? 第九章 这位萧五姑娘在京里的名声已经坏透了,人人都道她遭宁小侯爷退婚后,怕是要上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可谁又想得到,这萧五不仅没有做姑子,反而还摇身一变,成了个这样的绝色美人儿? 又哪里如传闻中描述的那般,面容丑恶如夜叉? 若这世上的夜叉,都长得这般模样。 那只怕谁都想要娶个这样的夜叉回家了! 一时间,建王妃的神色有些怪异,难以迅速扭转回来。 这会儿园子里的气氛更有些怪异了。 谁都不敢,也不愿往萧七桐那边瞧。他们更恨不得将方才私底下夸萧七桐的话,全都吃回肚子里去。 建王妃出声道:「诸位随我入席罢。」 算作是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众人这才回神,忙附和起建王妃,一边随着她往筵席间走去。 萧老夫人那颗心沉了沉。 果然不该带萧七桐来,惹得她一把年纪还闹出笑话不说,也坏了建王府上的气氛,只盼着王妃莫要怪罪才好。 萧老夫人这头琢磨着,等回去之后,她要将王府中的情景讲给萧成听。 到那时,萧成自然不会再让她带着萧七桐一并出门。 想到这里,萧老夫人心头方才舒坦了许多。 此时众人都入了席。 侍女太监们盛上了食物。 旁的夫人姑娘们,已经开始夸起建王府上的食物了。 而建王妃姿态倒也亲近,并没有拿捏架子的意思,但凡谁主动与她搭话,她也都会回上一两句。 于是一时间,席间热闹极了。 说是春日宴。 萧七桐瞧着,倒像是夏日宴。 叽叽喳喳的,谁都停不下来。 乐桃有些紧张地攀了攀萧七桐的袖子:「姑娘不说几句话么?」 萧七桐转头看向了建王妃的方向,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建王妃的目光从许多人身上扫过,借用眼神来传递亲近之意,但却独独没有朝她看来。建王妃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却非要将她漏下。可见建王妃有意冷落她。 既如此,她又何必主动开口呢? 便做那个名声坏透了的萧家五姑娘,令所有人都敬而远之,也没什么不好。 萧七桐想着便低头抿了一口汤喝。 汤有些凉了。 一股油腥味儿反上来,让萧七桐皱了下眉。 待拿起茶杯一饮,里头的茶水也凉透了。 唯一热着的,便只有温在她跟前的那壶果酒。 偏萧七桐又饮不了酒。 她将那汤盏推远了,一时间也没了什么吃食物的兴趣。 倒是乐桃在旁边瞧见了,忙道:「可是凉了?姑娘喝不得凉的东西。我请府里头的人拿去热热罢。」 「不用了。」这样的宴会,吃食本就不是重要的东西。结交地位高的人,方才是他们的目的。 乐桃胆子小,这会儿却护主心切,便偷偷地走到一旁去,央求一个侍女,道:「请姐姐换盏热汤来罢……我家姑娘吃不得凉的食物。」 那侍女将目光落在乐桃的身上,脸上有些冷漠,还有一些讽刺:「萧五姑娘身边伺候的?」 乐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侍女轻笑一声,道:「别的夫人、姑娘都没这样的事儿,偏你家姑娘金贵?这哪来的热汤呢?」 乐桃心下有些憋气。 没有便说没有就是了,又何苦用这样的口吻来挖苦? 但这里是王府,乐桃也不敢与她争辩,只神色黯淡地回去了。 萧七桐早知晓这个结果,便也不问她发生了何事。 乐桃这才渐渐平了胸中憋着的那股气,道:「等回去,我给姑娘煮碗热汤面罢。」 萧七桐点了下头。 视线紧跟着飘向了那上座的建王妃。 她上辈子虽不认得建王妃,但却曾听人说起过,建王妃出身书香门第,是个玲珑人物,连皇上都曾多次夸,说建王了了,但这个王妃却娶得好,实在细心得很。 如今再一对照,便不免觉得好笑。 建王妃想做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但却事事都流于表面。 此时当春日,春寒笼身,摆上桌的却都尽是冷食。不记得温着热汤,倒记得温着酒。 待春日宴进入尾声。 谁家的姑娘都叫建王妃点到了,就连萧家的三姑娘、四姑娘,也都起身回了建王妃两句话。偏萧七桐从头至尾都好似没影子的人一般,叫人忽视了彻底。 乐桃慌了。 「王妃怎么不问问姑娘呢?」 萧七桐头也不抬,道:「这儿这么多的人,哪有个个都管得过来的道理?」 乐桃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方才放宽了心。 她只怕建王妃与旁的人都说了话,却偏不问姑娘的话。难免叫旁人冷落疏离,看轻了去。 至此,春日宴结束。 建王妃又留了几个关系亲近的妇人说话。 其余的人便由王府下人送着往外去了。 待出了建王府后,萧老夫人便立即斜睨着萧七桐,道:「日后便不带你赴宴了,实在是个蠢笨的。在我们跟前,倒是能说会道。入了席,便成哑巴了。」 萧七桐瞧了她一眼,转身便径直上了马车。 萧老夫人冷笑道:「瞧瞧,倒还说不得了。」 不过她到底记着萧成的嘱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萧老夫人携着三姑娘、四姑娘上了马车。 这会儿心底也松了口气。 席间建王妃还肯同她们笑谈,便说明京中无人看轻萧家。 萧家的颜面是保住了。 只可恨萧七桐……整治不了她不说,反而还得护着她。 萧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放下车帘,只觉得心头还压着块石头,挥之不去。 她哪里晓得,过不了两日,那块石头便要压得更沉了。 永华宫。 坐在高位上的女子,揉了揉手指,头也不抬地问:「如何?可瞧见那姑娘的模样了?」 她昨日方才知晓,儿子在御前为自己求了一桩婚事。他相中的那女子,还正巧是京里头近来声名大噪的那位萧五姑娘。 想到这里,女子不由抬手揉了揉额角。 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偏他喜欢…… 此时跪在下首的嬷嬷,抬起头来,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惊讶之色:「回娘娘,见着了。那位萧五姑娘和传闻……实在大相径庭。」 「她模样生得实在美极,举手投足都是韵味。只是瞧着身子弱了些,想来早年在家中受了苛待的缘故。」 「何出此言?」女子听闻这话,立即便坐直了身子。 「我瞧她今日赴宴,打扮艳丽,但凑近了仔细一瞧,却见她里头穿的长裙,都洗得褪了色了。可见外头那身衣裳,不过是府里想着表面功夫糊弄了事。堂堂萧家嫡女,何至于此?想从前做主的乃是继夫人程氏,便不觉奇怪了。」 嬷嬷叹了口气,又才紧跟着道:「席间萧老夫人也多有冷落她,她那般瘦小的一个人,靠在席间,身边就一个丫头伺候,什么也没吃上一口,便散了席离去了。」 说罢,嬷嬷又将建王府上侍女说的话,学给她听了。 女子转了转手边放着的玳瑁嵌珠宝甲套,沉吟半晌,道:「萧老夫人从前便不喜祝氏,不喜她生下的女儿倒也不奇怪。」 第十章 嬷嬷只默默点头,并不应声。 女子轻点手边的匣子,道:「你且选一盒子首饰出来,又挑两身布料,送萧家去。舜儿心意已定,将来这姑娘便是要给本宫做儿媳的。哪里容得旁人轻视苛待?」 安宜皇贵妃居永华宫的主位,白日里,永华宫各殿的妃嫔总要来向她问安。 今日倒也不例外。 永华宫中除安宜皇贵妃外,还另住了一位应贵嫔及一位刘淑媛。 除了她们,便再无旁人了。 用宣正帝的话来说,便是皇贵妃身子不大好,免了别的妃嫔打搅。 「听闻皇上要为安王赐婚了?」刘淑媛出声道,「这里先恭喜娘娘了。」 应贵嫔却骤然笑出声,道:「可莫要急着恭喜,我听闻这桩婚事是安王自己求来的,安王瞧中的那姑娘,正是近来京中盛名的萧家五姑娘……」 刘淑媛脸色一白,顿觉自己说错了话。 那萧五姑娘才叫宁小侯爷退了亲,谁都道她是个狠毒人。皇贵妃摊上这么个儿媳,又如何笑得出来? 不过倒也奇了。 安王是什么人物? 诸位皇子中最得皇上心的。 又是京中姑娘倾慕的对象。 他想要什么样的妻子不成?却偏挑了个这样的。 刘淑媛咬着舌尖,正苦恼于说什么话来补救时,便见殿外的宫女走进门来,福身道:「娘娘,安王殿下来请安了。」 应贵嫔一笑:「安王倒是个孝顺的,日日都要到姐姐这里问安。」 刘淑媛倒是识趣地起身,藉口要回去吃药,便告退了。 应贵嫔却稳稳当当地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 「让他进来罢。」安宜皇贵妃出声。 宫女应了声,忙转身出去请人了。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便见江舜跨进了殿内。 应贵嫔转头瞥了一眼,眼底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妒色。江舜是今上的子嗣中容貌最为出色的,别的皇子站在他的身旁,都被衬作了米粒之光。而他,自然便是那日月之辉。 可谁也不曾想到,他挑了这么个女人……想到这里,应贵嫔嘴角的笑意便深了两分。 宫女忙送了一碗热汤上来。 「春日里还有寒气,喝碗汤先。」安宜皇贵妃轻点下巴示意。 「谢过母妃。」江舜执起碗,很快喝了个干净。 这边二人母子情深,反倒将应贵嫔视若无物。 应贵嫔眼底闪过一抹憎恶之色。 这安宜皇贵妃如何得宠呢? 只有她一人有小厨房,且小厨房是整日不歇火的,但凡她有需要,便能立即做了食物呈来。 江舜一放下碗,便当即道:「儿臣今日前来,是要与母妃说一事。」说罢,江舜便将那日,在山上遇见了萧七桐,对她一见钟情的事,仔细说与安宜皇贵妃听了。 应贵嫔听了只觉得好笑。 都道那萧五姑娘面如夜叉,这安王也不知如何审美扭曲,竟瞧上了她。 可见这上天啊是公平的,给了安王常人得不到的东西,却也给了他一双瞎了的眼。 「此事我已知晓,你父皇前两日便与我说了。」安宜皇贵妃淡淡道:「旁的我且不问,我只问,你当真选定她了?」 江舜嘴角微微翘起,端的俊美非常:「儿臣如今只等着父皇下圣旨了。」 应贵嫔心底「噗嗤」笑了出来。 安王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此倒也好,最好将安宜气个半死才好。 此时安宜皇贵妃却突地淡淡一笑,道:「你说好,那便好罢。总归是你娶妻,日后要伴你长久的,方得是你真心喜欢的人才好。」 江舜在她跟前跪了下来:「谢母妃。」 应贵嫔:「……」 一口恶气堵在了她的胸口。 她在心头冷笑一声,道,安宜如此溺爱江舜!日后江舜的成就未必有他儿高! 如今他儿已经入朝办差,江舜却还做着他的闲散王爷。他儿娶的乃是大儒之女,江舜要娶的却是个臭名远播的母夜叉。 应贵嫔想着想着,脸上便又有了两分笑意。 安宜皇贵妃这才看向了应贵嫔:「贵嫔不先行一步吗?今日建王未来向贵嫔问安?」 应贵嫔脸上笑容一僵,匆忙告退。 她儿公务正忙,哪里如江舜这般闲散,整日来见安宜! 待应贵嫔走了,安宜皇贵妃方才拨了拨手边的茶盏,道:「宁嬷嬷说,前日萧五姑娘赴了建王妃的春日宴,叫人欺负了。我便想着,吩咐人送些首饰衣裳去,总归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可后头想想,这样又不大好……该你先送了东西,我再送,这样才好。」 江舜一怔。 他两世都未曾对哪个姑娘上过心,这方面倒着实有所欠缺。不过他是一点就通的人,母妃一开口,他便立即明了了。 安宜皇贵妃端起茶盏,别去浮沫,抿一口茶,方才又笑道:「我儿怎么是个呆子?你若真喜欢她,自该想了法子去讨好她。母妃且教教你,这天底下的姑娘,大都喜好胭脂水粉、华服美裳,若是这些不爱的。便爱那美食珍馐,珠宝金银。你且捡她喜欢的送。」 江舜没作声。 他还当真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 半晌,待安宜皇贵妃传授完。 江舜点点头,道:「母妃说得有理。」 「她年纪多大?」安宜皇贵妃突地问。 江舜一愣,他还真不知晓。他对萧五姑娘的了解,仅仅来源于上辈子的传闻。 倒是一旁的宁嬷嬷道:「奴婢问过旁人了,说是还未及笄呢,应当十三四的年纪罢。」 安宜皇贵妃惊讶地险些打翻了茶盖:「你怎么惦记上年纪这样小的姑娘?」 江舜苦笑。 他那日见着萧五姑娘,脑子里,一半儿是上辈子有关于萧五姑娘的传闻,说她心思何等歹毒,容貌何等不堪。另一半儿则是惊叹于萧五原来生得这样美丽又脆弱…… 哪里还记得去瞧人家年纪大小。 一旁的宁嬷嬷忙劝慰道:「娘娘进宫时,不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么?」 安宜皇贵妃这才又坐直了身子,道:「年纪小的姑娘,总是要多哄哄的。」 江舜认真地点头:「儿臣记下了。」 「去罢,你且先在她跟前卖了好,我再令人送东西去。你叫你父皇也莫要小气,挑些珍奇玩意儿,给萧五姑娘送去。」 江舜忍不住笑了:「是,儿臣今日便将这话转述给父皇。」 安宜皇贵妃挥了挥手:「我要歇息了。」 江舜躬身告退。 待瞧着他的身影远了。 宁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一转眼,殿下也要娶亲了。」 安宜皇贵妃垂首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道:「我信他不是愚笨胡来之人,只盼这姑娘也喜欢他便好了……」 宁嬷嬷道:「殿下容貌俊美,才华横溢。京里头哪家的姑娘不想嫁他?那萧五姑娘定然也是喜欢殿下的。」 安宜皇贵妃却摇摇头,道:「哪有这人足够好,便一定会喜欢他的道理?人家姑娘若是不喜欢。纵使家财万贯、地位至高,便也照样不喜欢。」 宁嬷嬷听了这话,自然不认同。 她心中暗暗想着,若那姑娘不喜欢殿下,那她们便暗里帮着好了。 第十一章 这只要功夫深,铁杵总能磨成针。 待离了永华宫,江舜便一转身,往宣正帝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勤政殿去了。 他身边的顾刚忍不住出声问:「殿下这是去?」 「问父皇讨些赏。」 顾刚有些摸不着头脑:「昨个儿皇上不是才赏了殿下么?」 「今日要讨的,乃是王妃的赏。」 顾刚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待见了宣正帝。 宣正帝仍不死心,又问了江舜几句,问他可下定决心了。为父者,不愿给儿子许了一桩糟糕的婚事,将来换得儿子埋怨。 江舜便也配合地发了誓,言明他的确喜欢萧家五姑娘,纵使这萧五姑娘不喜欢他,他也认了。日后只会感念父皇赐了婚,又哪里会埋怨父皇。 宣正帝这才松了口:「那朕明日便下旨。」 江舜伸出手:「还请父皇多赏她些东西。」 宣正帝无奈一笑:「罢了,朕今日便与你母妃好生挑选,待明日圣旨送往萧家时,那些赏赐也一并送往。」 江舜谢了恩,与宣正帝又说了几句话,才出了皇宫。 待出宫后,江舜并没有立即回府,也没有往萧家去,而是先坐上马车,往街市上行去了。 京中有一宝珠阁。 顾名思义,正是卖女子首饰的地方。 又有一霓裳轩。 乃是定制女子衣物的地方。 又有一水波庭。 乃是卖女子胭脂水粉的地方。 又有荣春楼。 乃是京中味道一绝的酒楼。 这四处,都是京中达官贵人最爱去的地方。 江舜一个也没落下,都逛了个遍。 待出来时,他身后那些个高大威武的侍卫,已经提了满手。 看上去略有些滑稽。 顾刚有些茫然:「殿下,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萧家。」 按母妃所言。 这胭脂水粉华服美裳,美食佳肴珠宝金银。 总有一样能讨人喜欢的。 既如此,那便都买了罢。 萧七桐从前不愿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于是纵然身体再有不适,也不会整日卧在床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更不会懒懒地倚着椅子,骨头松软地靠在那儿小憩。 她只想着将强横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别人便知晓她是不能欺的了。 但如今,她却没那样傻了。 萧七桐晨间起床,叫人服侍着用了早饭,随后便要接着睡,一睡到晌午。方才又起来,洗脸净手,坐在桌前由人伺候着,用了午饭,吃了药。 便又让人拿了贵妃榻摆在院子里。 于是她便仰躺在榻上晒着太阳,身旁还有小丫头剥着坚果,切着果脯,喂给她。 倒也是怪。 每回萧靖来的时候,都正巧碰见她懒洋洋躺着的时候,却并未看见她吃东西的时候。 于是目光垂下,一瞧。 她小脸苍白地躺着,像是病得狠了。我 如此一来,什么斥责不合规矩的话,也都全堵回去了。 不仅如此,萧靖看着她的目光,倒也一日日柔和了下来。 萧七桐都不由觉得好笑。 原来上辈子那个刻板且手段严酷的义兄,还有这样心软的时候。 「笑什么?」男人低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萧七桐收敛思绪,缓缓抬起头,朝对方看去。 萧靖正站在她的榻前。 而萧七桐倚着贵妃榻动也不动,看着像是虚弱得都起不来身了。 萧靖微微别开目光,道:「下人可还有胆敢糊弄你的?」 萧七桐慢吞吞地摇了下头:「没了。」 萧靖松了口气。 苛待嫡女,传出去是笑话。 「若是身子不大好,便只管请大夫,父亲已经吩咐了管家,时刻留意着你院儿里的事。」萧靖又道。 萧七桐点点头,神色却多有些心不在焉。 留意她的身子? 只怕是留意着,别让她再动手弄死两个人罢。 她的父亲多疑得很,纵使没有追究程敏月之死,但心底也会怀疑她动了手。 为了避免有朝一日,她不会动手害死他,他自然会盯死了她。 相比之下…… 萧七桐又抬眸看了眼萧靖。 这个义兄倒是显得要天真一分了。 萧靖浑然没注意到萧七桐的目光,他沉声道:「那日回来,父亲瞧见你身上的衣裳,便吩咐人新做了几身。应当不日便要送来了。」 萧七桐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 如今的萧家这才记得将她当正经嫡女对待。 可惜了。 若江舜不曾糊弄她,她在萧家便留不久了。 萧七桐转头扫了扫这个院子,又扫了扫那些丫头…… 罢了。 左右王府里的好东西应当更多,江舜应当不会吝啬于从物质上来满足她的。至那时,她便过一段骄奢舒适的生活。待到日后江舜有了喜欢的女子,她便拿着钱财,带着两三个丫头游历天下去。 萧七桐想得入神。 萧靖也口拙,一时间不知晓该对这个妹妹说些什么。 半晌,他也只想到一句:「那日鸿欣郡主也去了?你切莫放在心上。父亲总会为你另择夫婿的。」 萧七桐摆摆手:「我拖着一身病体,又何苦去祸害人家?咱们家,总归是养得起我的罢?」 萧靖见她这样,心底没由来的一软,目光再落到那张小脸上,更不免带出了一丝心疼。 府上众人都待她冷漠,更诬告她克死继母、害瘸庶姐,任谁得了这样的指控只怕都受不了。她性情坚韧,也险些削发为尼去。 可想一想,她如今年纪才多大呢?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嫡女,怎会落到这等地步? 半晌,萧靖才哑声道:「……自是养得起的,不管如何,你开心便好。」 萧七桐听了这话,也只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萧靖也不觉她无礼。 旁人待她冷漠,她待旁人自然也无笑颜。 而就在此时,管家一路疾跑进了院儿里。 「大公子!大公子……」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道:「王爷,王爷来了……老爷不在府中,这可怎生是好?」 「王爷?哪位王爷?」 「安、安王殿下。」 萧靖皱了下眉。诸位封王的皇子中,安王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谁若能攀上他,自然便富贵荣华。可他们萧家与什么王爷皇子,素没有来往…… 好端端的,安王为何上门而来? 萧靖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却也不敢耽搁。他腿脚迈得飞快,带着管家就往前厅去了。 而此时江舜已经坐在厅中了。 丫鬟战战兢兢地为他上了茶,连打量一眼也不敢。 皇家威严,哪敢直视? 其实莫说萧靖,这会儿萧家上下都感觉到了惊奇。 下人们只敢去打量那些站在厅中的侍卫,瞧着他们手里捧着的匣子。然后忍不住疑惑,这些东西是要送给谁的? 安王登了萧家的门。 这个消息立刻就传到了萧老夫人的耳中。 「你说什么?」萧老夫人猛地站了起来,面上喜不自禁。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不会是坏事。 安王亲自登门,这等贵人……该是天大的喜事啊! 萧老夫人忙换了身衣裳,又叫丫鬟为自己重新梳了头,随后便往前厅去了。 第十二章 丫鬟们连声劝她:「老夫人且歇着吧,老爷虽不在府中,但大公子在呢。」 萧老夫人却不肯,她笑道:「我这辈子还未曾见过安王这等人物,总该去见一见的,也好显得咱们萧家尊重安王殿下。」 丫鬟们便只好住了嘴。 江舜坐在厅中,并未去碰那茶水。 正如萧七桐早先想的那样,江舜只是外表看起来温雅有礼,骨子里却并非如此。江舜瞧不上萧家,自然的,便连这茶也不想碰。 旁人瞧见他的模样,也只是暗暗感叹一声皇家气度,果然非凡。 此时脚步声近。 众人抬头看去,却见进门来的乃是萧老夫人。 「老身拜见安王殿下。」萧老夫人压着心中的颤动,由丫鬟扶着跪地而拜。 江舜并未立即让她起身,而是先淡淡扫过她一眼,问了她是谁。随后才让人将她扶了起来。 此时萧老夫人见着满屋子的佩刀侍卫,一面有些畏惧,一面却又有些向往。 这便是皇家威严啊! 何等的威风啊! 她的目光晃来晃去,最后落在了侍卫们怀中抱着的匣子上。 安王这是送东西来的? 萧老夫人心中一怔。 渐渐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成形…… 莫非……莫非安王是给他们萧家的姑娘送东西来的? 毕竟她儿萧成,还有萧靖,从前应当都并未接触过安王。 而且若是他们相交,无论如何,也不该送这样多的东西来? 瞧瞧他们手里捧的东西……像是宝珠阁和霓裳轩的。 萧老夫人的心越跳越快,她几乎是嘴唇颤抖着问出了声:「敢问安王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此时萧靖已经赶到,他一步跨入门内,忙向江舜见了礼:「下臣萧靖参见安王殿下。」 江舜抬手示意他起身。 随后萧靖方才又向萧老夫人问了安。 「家父不在府中,若有怠慢,还请殿下海涵。」萧靖又是一躬,随后他才直起身子,问:「敢问殿下此来,是为何事?」 「送礼。」江舜一指侍卫怀中的匣子。 萧靖转头瞧过去,那张显得坚毅刻板的面孔上闪过了一丝惊讶:「王爷送礼来?」 萧老夫人倒是在一旁先笑了起来。 她应当没有猜错!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 此时江舜点下了头,口吻平淡地道:「前些日子,本王上太明山听了悟方丈讲经。实在凑巧,得遇贵府的五姑娘,本王见之忘俗,愿投枝结交五姑娘。」 他顿了下,又道:「这些礼,正是要送给五姑娘的。」 萧老夫人呆住了。 萧五姑娘。 萧五! 五! 怎么会是她! 萧靖也呆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面色,躬身道:「多谢王爷厚爱……」 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男子要赠闺阁女子礼物,按理说是不合规矩的。可跟前这人是安王。且他言语间坦坦荡荡,反倒更让人不好拒绝了。 他口中的话,但凡换了一个人来说,都是要叫人指为登徒子的。 偏安王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在京中声名极好,哪家女子不想嫁给他? 任谁是登徒子。 他也不会是。 萧老夫人此时才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她揉了揉眼眶,再看向面前的人。 她没有做梦。 可……可为什么偏偏就是萧五呢? 萧家姑娘何其多? 哪个不比病恹恹的萧五强? 「大公子觉得为难?」江舜再度出声了。 明明他脸色也未变,瞧着还是那样温雅的模样。但萧老夫人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压力。那也许就是皇族天生带来的不可抗的威严。 萧老夫人不自觉地抓紧了身边的丫鬟的手,随后勉强笑道:「哪里会为难?萧五能被王爷看上,那是她的福分。老身这便让人将东西拿过去。」 江舜转过头,目光在萧老夫人身上停了一瞬。 那一瞬,萧老夫人都几乎不会呼吸了。 她勉强控制住了手不要颤抖,但心里却忍不住想,她哪里说错话了?做错事了? 江舜这会儿心头的确不大喜这位萧老夫人。 她的言辞间,透着一股对萧五姑娘的轻鄙。 在她心中,萧五姑娘大抵便如货物一般。 江舜收起目光,口吻有些冷了:「不必了,我亲自前往罢。有些话要与萧五姑娘说,倒不好叫旁人传话,叫五姑娘曲解了意思,便不大好了。」 萧老夫人脸上神色一僵,心中总觉得安王这番话,像是在暗指她。 萧老夫人不敢再说什么,纵使再不合规矩。她也怕自己惹怒了安王,为萧家招来灾祸。到那时,只怕萧成也要埋怨她。 「那老身便派个人在前为殿下引路罢。」 「嗯。」 萧老夫人松了口气,忙点了个丫头引路。 那丫头原本见面了江舜,还心下惴惴,如同怀春少女一般。但见了江舜身上的气势后,这会儿已经什么心思都没了。脸色白得如纸一般。 她应了声,小心地走在前头,瞧着模样都畏缩了起来。 江舜从位置上起身,当即跟了上去。 而他带来的一众侍卫,同样也跟了上去。 萧靖脸色微沉。 萧老夫人为长辈,她既开了口,他倒也无法再说什么。 但安王此举……岂不是损了七桐的名声? 祖母太过莽撞了! 虽说安王名声极佳,但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萧靖一转身,也跟了出去。 只剩下萧老夫人站在里头,呆呆的,瞧着有些失魂落魄。 此时,萧家的另外几个姑娘也听闻了此事。 萧咏兰激动地攥住了帕子:「姨娘,安王登门了……安王怎么会登萧家的门?姨娘,我要去瞧瞧,兴许,兴许便有了机会呢!那可是安王啊……」 说着,萧咏兰几乎激动得要落下泪来。 董姨娘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畏惧地道:「那可是皇室中人,只怕规矩大得很,若是不慎冲撞……」 「怎会?外面的人都传安王是翩翩佳公子,他性情好,举止有礼。就算我不慎冒犯,想必他也不会有所怪罪。」萧咏兰噗嗤一笑,脸颊竟是红了起来。 倒像是真的已经见着了安王一般。 正说话间,丫鬟跑进来了。 「前头如何了?祖母去了吗?」萧咏兰忙问那丫鬟。 丫鬟却咧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老夫人去了,可安王殿下,他、他去了五姑娘的院儿里。殿下说,说是来给五姑娘送东西的。」 「不可能!」萧咏兰一声厉喝,差点又要伸手打翻茶具。 董姨娘忙拉住了她:「你莫胡来了!再打碎了一套,咱们院儿里哪里还有喝茶的用具?」 萧咏兰眼泪流了出来。 若程敏月在时,她何苦受这种罪?自然还有好几套的茶具等着她去用。 她面色愤恨地坐了下来:「怎么可能呢?外头将她的名声传得那样难听,安王如何会冲着她来?安王是什么人物,她是什么人物?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地上的泥土!」 丫鬟苦着脸将那话学了一遍给萧咏兰听。 第十三章 萧咏兰愣愣道:「安王殿下是在佛光寺遇着了她?」她突然站起身,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抓起杯子就砸了出去,一边恶狠狠地道:「早知如此!当初上山的为何不是我?她哪来的这样的机缘?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却偏得了这样的好运!凭什么……」 说着说着,萧咏兰便又流下了眼泪。 没了一个宁小侯爷,她以为萧七桐便要就此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了。 可谁知道又出来了一个安王殿下! 萧七桐她哪里来的福分? 董姨娘叹了口气道:「她为证清白,上山要做姑子。你为了什么要上山去?这本就是她的缘分。」 萧咏兰大喊大叫起来:「我不信!不可能……安王是什么地位?怎么会瞧上她?哦,我知道了!安王定然只是瞧她长得好看,想着玩玩罢了……」 她冷笑一声:「萧七桐是什么身份?哪里配做王妃呢?」 董姨娘忙捂住了她的嘴:「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说了。妄议皇家,你是要遭砍头的……」 萧咏兰气喘吁吁地叫她搂在怀里。 满脑子都被嫉妒塞满了。 她安静不下来。 从她瘸了腿开始,她就一直恨透了萧七桐。 怎么办? 她要去勾引宁小侯爷。 萧七桐未必捞得着一个安王。 可她若是真的与宁小侯爷有了关系,届时萧七桐自然会觉得丢脸愤恨。 毕竟宁小侯爷是将她退了亲的人。 这样想着,萧咏兰脑子里才得了一刻的安静。 而这厢,江舜已经迈入到萧七桐的院子里了。 顾刚忍不住皱眉:「五姑娘住的怎么是这样的地方?枯枝败叶都不见打扫的。」 他再扫过哪些仆妇丫鬟:「个个懒惫,成何体统?」 江舜胸中也有些不快。 他快步朝前走去,院中的下人们惊愕地看着这一行人,只听人喊了一声:「安王殿下到。」 他们方才回过神来,吓得急急忙忙地跪地,口呼:「安王殿下!」 而萧七桐也听见了声音。 她有些惊讶。 方才听见了管家的话,她自然知晓江舜来了。 但却没想到江舜会到她的院儿里来,毕竟瞧那人的模样,行事作风不该是如此。 乐桃结结巴巴地道:「姑娘,安王、安王是来寻你的吗?」 相比之下,萧七桐就冷静极了。 她应声:「是,你快寻我披风来。」 乐桃手忙脚忙,越发四下寻不得。 萧七桐站起身来:「罢了,先出去吧。」 说着,萧七桐便着了一身水绿色的单薄衣衫,就这样掀起帘笼,走了出去。 跟在江舜身后的侍卫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虽说前一次已经见过了,可这次再见仍旧觉得惊为天人。 跟在江舜身边的小太监更是一呆,心中忍不住暗道。 难怪王爷如此护着这位五姑娘…… 原来生得这般模样。 换谁恐怕都是要护得死死的。 少女身形纤弱,身上的衣衫也甚为单薄,乍一见,竟生出不盈一握的味道来。 在初见的惊艳后,跟在江舜身后的众人不由得猛地生出一个念头——这姑娘年纪似乎极小啊! 江舜倒不知晓属下脑子里的念头。 他的目光垂落,盯住了跟前的萧七桐。 二人也才不过见了一面,话都未曾说上几句。按理说,此时应当倍觉生疏,但萧七桐却向着他,微一屈膝,神情自然:「安王殿下。」 江舜心下一动,手已经先一步将人扶起来了。 「怎么穿得这样薄?」江舜脑子里甚至一瞬间动了脱下外衫给她披上的念头。不过到底是将念头按下了。 后头的乐桃颤了颤,忙转身进门,取了件披风出来。 那披风镶着绒毛,江舜几乎能预想得到,当少女裹上披风的时候,被白绒绒的一圈儿拱在中间,更衬得肤如凝脂,娇小惹人怜爱的模样。 「姑娘先披上罢。」乐桃说着便要将披风给萧七桐罩上。 但江舜的动作却更快,他伸手无比自然地接过了披风,抖开,再将萧七桐裹上。 乐桃愣在了那里,根本不敢和江舜去抢。 别说是她了。大半个院子的人,都处在了不可置信的呆愣状态之中。 方才他们没有听错罢? 那立在檐下的,该是当今最为受宠的安王殿下是罢? 可他与五姑娘…… 下人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萧七桐,等目光转移到安王身上时,则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了。 萧七桐伸出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披风一角。 披风传递来的触感,柔软又温暖。 萧七桐心头闪过了一丝惊愕。 她对江舜并不甚了解,但江舜出身皇室,又是诸位王爷中最得皇上宠爱的,自然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琐事细节。 刹那间,萧七桐脑中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不管是安王殿下生性如此,还是他有意做戏给旁人瞧,萧七桐都满意了。至少这人没有半点要看轻她的意思。 萧七桐垂首,自己伸手要系披风。 江舜又一次更快地伸了手,他的手指细长有力,攥着衣带,慢慢的……打了个比较丑的结。 看着自己的杰作,江舜面上也有一瞬的尴尬。 堂堂安王,又哪里有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时候? 自然都是身边伺候的侍女,将上下都打点得极为妥帖。 萧七桐伸出手摸了摸那个看上去有些丑的衣结,江舜瞥见她的动作,顿时觉得脸上更烧了。 江舜竭力压下脸上的热感,恢复成神色如常的模样,这才低声道:「想着送些东西来给你,便冒昧上门来打搅了。」 萧七桐这才转头朝顾刚等人怀中的匣子看去:「什么东西?」 「一些胭脂水粉的玩意儿。」 下人们虽说不敢肆意打量安王殿下,但他们却都竖着耳朵仔细听呢。 原来安王是来送东西的…… 可……可好端端的,为何要给五姑娘送东西呢? 下人们屏住呼吸,脑子里渐渐浮现的念头,沉重得几乎要将他们压垮。 五姑娘这是…… 要飞上枝头作金凤凰去了? 下人们尤在不敢相信。 这厢江舜却又开口了:「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说罢,江舜便拍了拍手掌。 顾刚便先抱了个匣子走到萧七桐的跟前:「这是宝珠阁的首饰。」 说着,他便掀了盖子。 乐桃控制不住地惊呼了出声。 宝珠阁的首饰最贵了! 乐桃转念才想到,跟前站着的可是安王殿下。安王又岂会缺了这点钱财?可他为什么要给姑娘送首饰呢? 「这是水波庭的胭脂。」 「这是霓裳轩的衣裳。」 江舜伸手按住了那个匣子,道:「并不确定你的尺寸,便只胡乱买了两件,你且试试,若有不合适的,霓裳轩改日上门来为你丈量尺寸,再另做几套衣裳。」 说罢,江舜便去瞧萧七桐的面色。 但萧七桐垂着头,只伸出水葱似的纤纤手指,轻点在那匣子上,道:「嗯。」 听着像是有些羞涩似的。 江舜忽然间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从未有这样去对待一个女孩儿的时候。 第十四章 但也许是因为萧七桐在他跟前,实在衬得个头娇小的缘故,江舜心底不自觉地就软了软。 于是江舜这次没再假他人之手了。 他从侍卫手中取过一个食盒,递到了萧七桐的跟前:「这是荣春楼的素鸭,鲍鱼粥,珍珠鸡,烤肉脯,双色豆糕……」 一旁的乐桃,那颗跳得飞快的心都快要炸掉了。 其他下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可都是荣春楼最出名的几道菜色! 衣食首饰水粉,一样不缺地送了来。 安王殿下竟待五姑娘这样细心! 此时萧靖大步跨进了院内,他几步上前,道:「殿下,妹妹她用不得荤腥油腻之物。」 江舜动作一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尴尬:「倒是我思虑不周了,五姑娘身子弱,应当是用不得这些食物的。」 萧七桐却伸手接过了那食盒,道:「我连肉味儿都没机会闻见,殿下好歹让我闻一闻。」 听她细声细语的说话,江舜心底刹那又软了些。 江舜低声问:「那你爱吃什么样的,我记下来。」 萧七桐顿了顿,倒也不与他客气,便一口气念道:「芫爆仔鸽,佛手金卷,花菇鸭掌,烤狍肉,盐水鸡,烧圆鱼……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她顿了下,紧跟着又道:「偏又都是我不能吃的。」 江舜站在那里,心底彻底软作了一滩水。 他实在从未见过这样,令他本能地想要去护佑的姑娘。 「慢慢来,等身子调养好了,便都能吃了。」江舜出声安抚道。 只是他觉得这样安抚的话语显得有些无力。 身体康健的人,吃喝随性,并不知晓自己拥有怎样的一件幸事。 而缠绵病榻的人,吃喝却不得随性,便只能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人生不知少了多少趣味。 从前他便不知晓,不过吃喝这件事,又哪里有特别令人愉悦的地方?旁的兄弟姐妹用饭时,尚要受桎梏,但他自幼得宣正帝的宠爱,但凡他爱用的,便取之不尽。 如今见了萧七桐,他心中方才颇觉触动。 这样尚小的年纪,却已经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学会隐忍。实在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心疼。 「好。」萧七桐低低地应了。 她依旧低着头。 瞧着像是在强忍心头的难过。 江舜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抚过她的头顶。但等手伸出去以后,他又猛地反应过来,此举唐突。 于是他落下手,改为轻轻地拉一拉萧七桐身上的披风。 一旁的萧靖闻言,心头的想法却和江舜全然不同。 他的面色有些沉。 他想的是,从前府中究竟是何等亏欠萧七桐?堂堂嫡女,却连肉味儿都闻不着。 纵使七桐不能用荤腥之物,但也不至见一年连一口都尝不上。 从前那位继母,私底下究竟做了多少的腌臜事? 萧靖越想越觉得怒从心起。 正巧,此时管家小心跨进院内,先躬身见礼,随后才道:「安王殿下,大公子,老爷回来了。」 江舜这才出声:「嗯,那便去见一见萧大人罢。」 萧靖松了口气。 江舜在此,他生怕这位安王殿下作出什么冒犯萧七桐的事来。萧七桐身子弱,若是因此而受了什么伤害,那便不好了。 「将东西拿进去罢。」江舜道。 她的屋子,侍卫们自然是进不得的。 萧七桐点了下头,指挥着院子里的下人,将东西搬进去。 下人们僵硬的四肢这才恢复了。他们哪里再敢有半点怠慢? 个个都腿脚快极了。 等到了侍卫们的跟前,他们更神色敬畏得很,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进去了。 生怕不小心触怒了安王殿下的手下。 「那我便不打搅了,五姑娘好生歇息。」江舜道。 萧七桐「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江舜很快带着侍卫,与萧靖一同往着前院儿去了。 待他们的身影一消失,乐桃才恍恍惚惚地走了两步,走近到了萧七桐的身边:「姑娘……姑娘,奴婢没有做梦罢?今日来的,真是安王殿下?他怎么……怎么突然来瞧姑娘了?」 萧七桐没应声。 按江舜此人的性子,他今日既敢光明正大地前来,便说明那日与她商谈的事,多半已是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萧七桐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竟然就这样轻巧的……走上了和上一世全然不同的路。 此时,其他丫鬟婆子都围了上来,一个赛一个殷勤。 「姑娘先进屋歇息吧。」 「对对对,姑娘歇着吧。」 「姑娘什么时候传饭,老奴先命人去准备着。」 乐桃见了他们的模样,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咬着牙,小声在萧七桐耳边道:「姑娘,这些人倒是会见风使舵……」 萧七桐淡淡一笑:「只要他们知道怕,便是好事。」 说罢,萧七桐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其他人不敢跟上去,便只留在屋外,随时等着吩咐。 但他们却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咱们府里的五姑娘啊,生得这样好看,我一早便说五姑娘将来是要有大造化的……」 「可不是么,咱们府上的几个姑娘,唯独五姑娘模样最标致!」 「五姑娘说不得日后便是要做贵人的呢……」 这会儿子功夫,倒是再没谁记得,萧七桐遭宁小侯爷退了亲的事了。 萧七桐在屋内听了个清楚,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趣。 原来这人的嘴脸是能变得如此之快的。 「姑娘,你、你和安王殿下……」乐桃摸索着在桌边坐下,哆哆嗦嗦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萧七桐抬手正要去拎茶壶。 乐桃忙先一步拎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茶。 萧七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道:「此事莫要声张。」 乐桃闻言,哪里还敢再多问,忙道:「奴婢晓得了,不会往外传的。」 萧七桐见她一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又笑出了声。 乐桃性情懦弱,遇事退缩,但却是个忠仆,一门心思听她的指派。 萧七桐便点了点桌边的那个食盒:「你拿过来。」 乐桃闻言,将食盒拎过来,还将盒盖打开了。 香气直直往鼻子里钻。 萧七桐的确有些馋。 她馋了可有两辈子了,但她更惜命。 日后也许身子调养好了,总有能吃上的时候。总归不该是现在来放纵。 「你吃了吧。」萧七桐道。 乐桃呆了下,随即惊恐地摆手道:「奴婢怎么能吃?这些都是安王殿下送来给姑娘的。」 「我不能吃,总不好浪费了殿下的一片心意。」 乐桃攥着裙角,没有出声。 萧七桐道:「这东西我拿过来,本也只是为了闻个味儿罢了,如今既已经闻了,你便拿去吃了罢。」 乐桃咽了咽口水,这可是安王殿下亲送来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外头的丫鬟道了一声:「二姑娘怎么来了?」 今日丫鬟的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喜悦殷勤,只余下了几分冷淡。 萧咏兰并未听出那丫鬟的口气,她推开丫鬟,正要闯进萧七桐的屋子,外头守着的下人又哪里肯干? 第十五章 那些下人正愁着没有机会献殷勤,以扭转他们在五姑娘心中的恶劣印象呢。 「二姑娘且莫往前行了!我们姑娘正在歇息呢,二姑娘改日再来罢。」刘婆子上前一步,挡在了萧咏兰的跟前。 刘婆子是萧家伺候的老人了,因而平日里总爱挑三拣四,累活儿都让旁的人替她干了。而得了什么赏赐,她都要先占尽了去。于是便得了个肥胖的体型。 这会儿往萧咏兰跟前一站,萧咏兰还真闯不前去。 「往日怎么没见你们这样护主?」萧咏兰立刻便反应过来,这些个墙头草,只怕是知晓了安王登门见萧七桐的事,这会儿自然紧着巴结萧七桐了。 可萧七桐什么身份?安王又是什么身份?只怕最后被人家白白玩了,弄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这些个蠢货,还真以为跟着萧七桐就能沾到光吗? 「二姑娘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作奴才的,哪有不护主子的?」几个婆子丫鬟嬉笑着道。 萧咏兰脸色难看,恨不得将这些个墙头草都撕烂才好。 「让她进来罢。」萧七桐开了口。 萧咏兰心中一喜,忙撞开那刘婆子:「瞧见没?你们姑娘都得在我跟前服个软呢。真以为见了安王殿下一面,便都成了金贵人了?」 说着,萧咏兰猛地推开了门。 萧咏兰大步走进去,一眼便瞥见,懒懒依偎在桌边,裹着披风,却也依旧显得身形纤弱,仿佛病西子一般的萧七桐。 这张脸…… 可真好看啊。 萧咏兰嫉妒地攥紧了掌心。 当年萧七桐的娘,也是长得这般模样。 嫁进门来,便是高高在上的正妻。 她却险些因为萧家正妻进门而丢了性命。 萧咏兰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七桐,冷声道:「妹妹啊妹妹,你真以为你等来飞黄腾达的时机吗?父亲都后悔娶了你母亲那样的女人,更莫说皇家了。让你这样个病秧子去作妾,人家都嫌你脏了皇家的门槛!」 萧咏兰似乎从这段话中,找到了抚慰自己的底气,于是说着说着,她还笑了起来:「你莫要忘了,连宁小侯爷都不肯要你,堂堂安王,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又哪里会让你去脏了名声呢?谁肯要一个……旁人都不肯要的二手货呢?」 乐桃猛地站了起来,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圈儿:「二姑娘言辞太过分……」 萧咏兰目光一转,瞥见屋子里多了许多东西。 「这些……是安王送你的?」萧咏兰咬着牙,心肝儿都嫉妒得发疼。 「是呀。」乐桃松了口气,指着那些玩意,忙念给萧咏兰听,「这个是宝珠阁的首饰,这是霓裳轩的衣裳,王爷还说若有不合身的,霓裳轩要亲上门来给姑娘丈量……」 萧咏兰攥紧了手指。 其实就算萧七桐做不了王妃,跟着安王也能风光了。 乐桃随即又指着桌上的食盒道:「这是荣春楼最出名的几道菜呢。可惜姑娘身子弱,吃不得,便赏我了。」说这话时,乐桃是当真心疼。 她心疼姑娘吃不得,反倒便宜了她。 萧咏兰先是嫉妒得欲发狂。 但转念间,她就笑出了声:「王爷给的东西,却赏给了一个奴才。说出去,王爷只怕要厌恶你们了。当你们轻贱王爷的心意呢。」 乐桃禁不住吓,听她这样一说,立刻便呆住了。 「姑娘!」 「五姑娘!」 外头突地传来一阵疾步声。 萧七桐的屋门也随之叫人敲响了。 「何事?」萧七桐问。 她的声音冷静,丝毫不受影响。 惹得萧咏兰多看了她一眼,心中更忍不住嘀咕,萧七桐怎么像是变得更心机深沉了…… 「侯府,侯府送了东西来。」外头的人结结巴巴起来。 大概是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桩事。 萧七桐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萧咏兰脱口而出:「侯府?哪个侯府?」 「临阳侯府啊!」 「临阳侯府?」萧咏兰喃喃道,随即她高声道:「不可能!」 「东西都已经送到门内了。」外头的人焦灼地道:「说是鸿欣郡主特特命人送来给五姑娘的。」 萧咏兰气急反笑起来:「胡说八道!宁小侯爷与咱们的五姑娘都没有关系了,那鸿欣郡主又最瞧不上咱们五姑娘了!好好的送哪门子的礼?」 萧七桐并不与她争辩,只是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衫,道:「走罢,去瞧瞧。」 外头的人高兴地应了。 乐桃打开门,扶着萧七桐走了出去。 主仆二人便跟着那传话的小厮,往前头去了。 萧咏兰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嘴里一边喃喃念着:「不可能。」 一边忍不住追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为什么一夕之间,萧七桐身上发生的事,似乎都扭转了轨迹。 是她发梦了? 还是萧七桐发梦了! 鸿欣郡主的东西送来时,江舜还未离开。 他隐约听了句「临阳侯府送东西」云云,随后便离开了萧家。 等出了萧家,走了没几步。 江舜猛地顿住了步子。 顾刚摸不着头脑,问:「殿下,怎么了?」 「从前与萧五姑娘有婚约的是谁?」 「宁小侯爷。」 「临阳侯府的宁小侯爷?」 「是……」 江舜沉默了一会儿:「……顾刚,你说本王这未婚妻,不会就这么丢了吧?」 顾刚一脸茫然:「丢,丢哪儿啊?」 院子里摆了几口大箱子,阵势并算不得如何吓人,但萧家上下却都哑然失声。 萧老夫人喃喃道:「难不成是这侯府生了悔意?」但随即,她又自己否定了:「不可能!侯府绝不会作出这等自打脸的事来!」 萧成面无表情地扫过几口箱子,道:「侯府既退了亲,便不会再反悔。既是郡主送来,便应当是送来作补偿的。」 萧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 虽说她也不喜萧七桐,潜意识里觉得萧七桐不会有这样好的造化。可她一面还是怕,若是宁小侯爷和安王抢起来,那成什么样子? 二人的对话,叫萧咏兰听了个清楚。 萧咏兰「噗嗤」一声笑出来,歪头瞧着萧七桐,道:「我便说,这好好的,侯府送东西来作什么?原来是送东西给妹妹作补偿的。侯府倒是大度,彻底绝了日后妹妹怨怼的心思。」 「谁在外头说话?」萧成冷声问。 萧咏兰吓得缩了缩脖子,忙小心地进门去了:「父亲。」 萧七桐慢悠悠地跟着进了门:「父亲。」 萧成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你与安王在佛光寺结识?」 有些话安王能说,萧七桐却是不能说的。说了,便要被视作女儿家不要脸面了。于是萧七桐垂下目光,道:「那日有幸得见了安王殿下一面。」 见一面。 这三个字大有解释的余地。 可以说是只打了个照面,也可以说见了一面还说了会儿话。 萧成盯着萧七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道:「回去歇息吧,若你院子里再有不听话的下人,只管让管家将人打发出府去。」 萧七桐抬起头,虚弱一笑,也并不行礼,只叫乐桃扶了自己回去。 第十六章 萧成也没有叫住她斥责无礼。 萧七桐病秧子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了,见她三步一喘,便是重规矩的萧成,也没心思将规矩用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萧咏兰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七桐与自己擦肩而过。 就这样便没了? 父亲便不责问她? 纵使萧七桐与安王攀上了关系。 可那总该是私相授受! 正想着,便听跟前的萧成冷声道:「跪下。」 萧咏兰茫然地抬起头,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爹?」 「跪下。」萧成神色冷厉,「谁允你在门外偷听的?萧家姑娘,却如做贼一般。」 萧咏兰又惊恐又羞愤,她回头去瞧萧七桐,恰好萧七桐也回了个头,冲她淡淡一笑。 萧咏兰心底顿如针扎。 萧成突地放缓了语气:「你既腿疾有碍。」 萧咏兰心中一喜,难道父亲要安抚她了? 却又听萧成道:「那便好生呆在闺房中,莫要四下乱走。」 萧咏兰顿时如同一盆凉水浇头,气得瑟瑟发抖,却还要强忍着。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父亲的手段。没有人能违抗他。 萧七桐扶着乐桃的手,渐渐走远。 乐桃叹了口气,道:「二姑娘腿瘸了,也不长个记性,还那样凶……」 萧七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俏味道:「没关系,吃的苦多了,她总会学乖的。」 萧咏兰许是不记得了。 但她还记得呢。 她十岁那年生辰,厨房里给她做了碗长寿面,添了个蛋。 那碗还未端到她的床边来,便叫萧咏兰给摔了。 当时萧咏兰是如何说的? 她笑着道:「反正你也是迟早要死的人,还吃什么长寿面?」 现如今。 萧咏兰既成了个瘸子,那又何必再出门呢? 这人啊。 自己不疼的时候,永远不会懂别人有多疼。 萧七桐心情愉悦地回了院儿里,她随意吃了些饭食,随后便歇下了。 乐桃合上门,就这么守在了外头。 院子里静谧极了,下人们迈腿都记着要小心莫打搅了五姑娘休息。 萧咏兰回去的时候,憋着一肚子的怒火和委屈。 萧老夫人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喃喃道:「这萧七桐如今得了机遇,日后若真成了贵人,岂不是更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中?」 「咱们朝重孝道,纵使五姑娘日后真有这个运道做了贵人,只有更将您敬着的道理。」 萧老夫人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是。」「不过,我瞧她那整日病恹恹的模样,纵使再有一张好脸,也是没法儿给人家做正妻的。」 王婆子笑道:「所以呀。这五姑娘没运道,日后就只能在咱们府里长长久久地住着,与药为伴。若是有运道,真与安王攀上了,您是长辈,她便得供着您敬着您,日后也只有您享福的时候……」 萧老夫人笑了:「你倒是个脑子灵活的。」 说罢,她随手拿块碎银子,递过去:「赏你的。」 王婆子欢喜不已,当即谢过了。 临阳侯府 鸿欣郡主正问跟前的几个小厮:「东西都送到了?」 「送到了。」 「人见着了么?」 「没……」 鸿欣郡主身边的丫鬟出声道:「萧五姑娘身子弱,怕是在屋子里歇息呢,他们定然是见不着的。」 鸿欣郡主面上有一丝失落:「我还想知晓,她见到东西时,作何反应呢。」 正说话间,一阵脚步声近了。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束着玉冠,面如傅粉。 「这是怎么了?」他扫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都惹着你了?」 鸿欣郡主摇头:「派他们去做了桩事。」 「什么事?……给萧家送东西?」说着,少年拧起了眉,「你整日都想什么呢?那萧家是什么地方?家风败坏!还死了人……你好好的,派人去送什么东西?」 鸿欣郡主噘嘴道:「哥哥没见过萧五姑娘,没与萧家人打过交道,便出言诋毁,哪里是君子之道?」 「难不成你便见过了?」 「见了。」鸿欣郡主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坐姿:「前些日子见着了,就在建王妃的春日宴上。」说着说着,鸿欣郡主的脸颊还红了:「她长得像仙子。」 「整日话本看多了。」少年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可没有唬哥哥。而且……我觉得她和传闻全然不符。她瞧着分外柔弱,我听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她自幼身子便不好。就这样的一个人,又哪里害得了旁人?又怎会是旁人嘴里的夜叉?」 「兴许是特意装成的这般模样。」 「可萧家人百般冷落她,我瞧她内里的衣裳都是旧的。她是嫡女,按外头的说法,又最为凶恶心黑不过。若真是如此,她又怎会让自己吃亏?」 少年按住她的肩膀:「你叫那萧五灌了什么迷魂汤?从前你不是最厌憎她不过了吗?今日竟在我跟前夸起她来。」 鸿欣郡主闻言,脸色霎时耷拉下来:「正是因着我从前不喜她,后头见了真人,我才倍觉歉疚。偏生哥哥还退了她的亲,我听闻她险些一气之下与青灯古佛相伴去。」 少年神色不屑,但却还是出言安抚了妹妹,道:「你既送了东西去,那便成了。她也没理由怪罪侯府了。」 鸿欣郡主抠了抠手指,小声道:「不如明日再送些东西去吧……」 「……你高兴便好。」 鸿欣郡主低头想,今日送东西去的是她,算作是她向萧五姑娘致歉。 明日送的,便打着哥哥的旗号吧,算是为哥哥道歉。 这样想着,鸿欣郡主心底才觉得舒坦多了。 复又喜笑颜开起来。 其实注意到那些细节的,并非只有皇贵妃身边的嬷嬷和鸿欣郡主。 那些个夫人小姐,个个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注意不到? 只是从前众人都厌憎萧五,将萧五当作笑话讲。突地见这人,原来与自己所想并不相符。不仅生得貌美,还身形纤弱,身上的衣裳都洗得变了色…… 她们的心思一时间不曾转变过来,于是便都默契地将这点发现压在了心头,谁也不肯说出来,免得暴露了自己过去有多愚蠢。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日出时分,萧七桐由人伺候着起身,先用了早饭。 而后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便又躺回到床榻上去歇息了。 此时朝上。 安王却难得着了朝服,现身于大殿之中。 待到上完朝后,宣正帝身边的公公并未立即宣布散朝,反而是拿了一封圣旨,缓缓展开。 阶下大臣面面相觑,都满面愕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公公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大理寺少卿萧成之嫡女……」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要赐婚。 可这萧成的嫡女,不正是那恶名满京城的萧五姑娘吗? 谁都知晓这萧五方才被宁小侯爷退了亲,这又能赐给哪个冤大头? 他们可不认为,萧成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皇上摁着宁小侯爷重新结亲。 他们转头朝萧成看去,萧成面上却又没什么表情,实在瞧不出什么来。 第十七章 大臣们心下好奇极了,如同一双爪子在挠。 他们不由竖起了耳朵。 便听闻那公公道轻咳一声,接着道:「安王正值弱冠,今异人投梦,造就与萧氏女之良缘……」 众人都懵了。 谁! 赐婚安王? 而且圣旨内容居然写得这等直白。什么二人乃是有神仙投梦结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就好比拿了一封情书掰扯成圣旨了。 莫不是他们耳瘸?听岔了话! 萧成走出来,跪拜在地:「谢皇上!」 他面上神色自如,内心却已经掀动起了滔天大浪。 他知晓安王的性子,不会胡来。但也没想到,安王的动作如此之快。前日登门,第二日便有圣旨下来…… 一时间,萧成都有些无法从震惊中脱离。 这厢安王也跟着走出来,跪拜道:「谢父皇。」 他的身影挺拔如松。 众大臣脑中那满满的不肯相信,终于轰地一声崩塌了。 宣正帝在早朝时为安王赐了婚。 你道这赐婚为安王妃的是谁家姑娘? 却是萧家五姑娘! 这个消息以插了翅膀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上一个传播如此之快的消息,正是萧家那黑心肝的五姑娘,叫宁小侯爷退亲的时候。 满京城听闻后,莫不是拍手称快。 可如今,谁都无法再高高兴兴地拍手称快了。 听那圣旨的意思,翻来覆去地示意,此乃天赐良缘,二人乃天作地和。 可那萧五姑娘是什么人?安王是什么人?这二人如何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呢? 安王不是最为受宠吗?怎么宣正帝偏给他赐了这样一个女人? 一时间,京城中猜测纷然。 后有据称为安王府中的人,朝外传道:「安王殿下曾见过萧五姑娘一面,一见倾心。这便特地在皇上跟前,求来了这桩婚事。」 众人更惊讶了。 原来这桩婚事,是安王殿下自己求来的。 不过想一想也是。 安王最为受宠,若非他亲自指定。皇上自会赐给他出身高门,身后父族牢牢把握着权势地位的女子。 萧五姑娘,无论怎么瞧,都叫人觉得上不了台面。 且不说她过去的那些传闻,更叫人轻鄙了。 由此可见,皇上实在疼宠安王啊。 就连婚姻大事,都按安王的心思来。 大部分人只是感慨安王实在得宠,而还有一大部分的闺阁女子,却几乎因为这个消息,心碎个彻底。 虽说她们早就知晓,安王终有一日要娶妻的。可任谁也好,都不该是声名狼藉的萧五。 她……如何配得上他? 「你如何配得上安王?」萧咏兰此时便站在萧七桐的跟前,气急败坏地问。 萧咏兰来之前,已经在屋子里狠狠哭过一场了。 萧七桐命不好。 她自来都是这样想的。 正是因为命不好,所以她娘才会早早死了,留下她这么个病秧子受苦。 正是因为命不好,所以她才会遭宁小侯爷退婚,成为京城里最大的笑柄。 正是因为命不好,所以她的外家祝家也对她不闻不问,将之视若无物…… 可眼看着萧七桐便要将自己送上绝路了,她却突地又绝地翻身,改作了富贵命,攀上了安王这根高枝。 那可是安王啊。 萧咏兰紧紧地攥住手掌,连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都浑然不觉。 纵使萧七桐攀上了安王,难道不该是连妾都不配作吗? 萧咏兰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又哭出了声:「萧七桐,你的手段毒辣,恐怕是你在安王身上施了手段,才换来了今日……」 萧七桐原本正在熟睡,朦朦胧胧间听见了谁的哭声,一旁像是还有人在劝着。 实在嘈杂。 萧七桐拧着眉睁开了双眼。 这才瞥见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萧咏兰。 「跑我这儿来哭什么丧?」萧七桐撑着床沿坐起来,声线微冷。 丫鬟婆子们为了拦萧咏兰,跟着涌进了屋内。 这会儿屋子里站了好些人,乍见萧七桐醒来,她们不由都是一怔。 五姑娘随意披散着发,身上仅着单薄的里衣。 她一手撑着床沿,歪歪斜斜地靠着枕头,实在有种说不出来的美丽。 这一刻,纵使从前她们对五姑娘多有怠慢,却也不得不承认。 单凭五姑娘的模样,做皇妃都是使得的。 人不常说,美玉微瑕、人无完人吗? 兴许便是五姑娘的模样生得实在过于完美,这才得了副病弱的身体。 「都挤在这里作什么?」萧七桐无端叫人吵醒了,自然有些不痛快。一张精致的脸,登时沉了下来。 丫鬟婆子们忙出声为自己辩解:「是二姑娘非要闯进来,谁也拦不住……」我 「二姑娘方才实在凶得很,还打了两个丫头!」 「对对……」 萧咏兰听着耳边的控诉,五官因为过分的愤怒都微微扭曲了。她猛地扭过头,冷笑道:「这么迫不及待地讨好她了?安王喜欢又如何?咱们的五姑娘恐怕未必能讨皇上、皇贵妃的喜欢。」 说罢,她又转头盯住了萧七桐,道:「到那时,方才是你受过的时候呢。」 萧七桐拉了拉被子,懒声道:「妄议皇家,萧咏兰,你要当心丢了脑袋。」 萧咏兰这才发觉,自己差点又留下话柄。她抿了抿唇,随即冷笑一声,道:「你莫要开心,京中不少姑娘都甚为倾慕安王殿下。如今你横空出世,抢了她们的机会,只怕这时候正恨毒了你呢。」 说罢,萧咏兰也不敢再留,生怕再说了话,让萧七桐作把柄。 而此时,又有人道了一声:「大公子来了。」 萧咏兰想到萧靖的那张脸,就觉得头皮发麻,于是加快了脚步,带着丫鬟们就要往外走。 「慢着。」萧靖出声。 他身形高大,挡在萧咏兰跟前,便如同一座大山。 萧咏兰怕他,就如同怕萧成一样。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我是来同妹妹报喜的。」 萧靖扫了眼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这般阵仗来道喜?她还未起身,你便擅闯进门内……」萧靖皱眉:「这便是你学的规矩吗?」 他的口吻与萧成如出一辙,听得萧咏兰浑身发麻。 萧咏兰想要辩驳,但又不敢与萧靖争执。 她只能掐紧了掌心,强撑道:「大哥误会我了……」 萧咏兰心下暗恨。 萧七桐究竟下了什么蛊? 一个个的,竟然好似都维护起她了! 萧靖这人不是最不苟言笑吗? 怎么还来管萧七桐的事? 萧靖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冷声道:「你的两个丫鬟留下。」 「为什么?」萧咏兰猛地扬起头。 「不懂规矩的丫鬟,带坏主子,便该受个教训。」萧靖冷声道。 萧咏兰身后的丫鬟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声央求萧咏兰:「姑娘救我。」 「姑娘,我们都是受了你的指派呀。」 萧咏兰面上顿时一块儿青一块儿紫,没想到这两个贱婢,竟然将她卖得这样快。 她倒也不想想,连她都畏惧萧靖。 何逞是两个丫鬟呢? 从前也就是没撞上萧靖罢了,今个儿一撞了,哪有不招了的道理? 第十八章 此时萧七桐已经披了外衫。 她慢吞吞地走到门外,瞧向萧靖,颇为不走心地喊了一声:「大哥。」 不等萧靖应声,萧七桐眸光微转,出声问:「大哥今日来作什么?」 萧靖沉默了一下,随即才道:「今日皇上下了一道婚旨,将你赐婚给了安王。」 萧七桐刹那懵了一下。 江舜的动作这样快? 原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萧七桐在心头笑了笑。 这样正好,说到便做到,倒是没有半点糊弄她的地方。 日后相处起来,也就不觉难受了。 「妹妹到前厅接旨罢。」萧靖出声。 萧咏兰瑟缩了一下脖子,显然「圣旨」这样来自皇家的东西,还是令她本能地感觉到了畏惧。 但她又不想走。 她强撑着一口气,只想要瞧瞧,萧七桐真得了圣旨吗,当真得了……风光吗? 萧靖没有再分心留意她。 他指了两个丫头,跟着萧七桐一并往前厅去了。 萧咏兰犹豫再三,最后也悄悄跟了上去。 只是越接近前厅,她便越小心起来,再不敢作出大吵大闹的样子了。 圣旨虽说是当朝宣了。 但下朝后,便有司礼监的公公,跟随萧成一并回了萧家,只等对着这位萧五姑娘再宣读一遍,方才算作结束。 这位吴公公,早先也听闻过这萧五姑娘的名声。 那是柳妃要为诚王选妻时,随口与旁的妃嫔说起,选谁也不会选了萧五,这眼瞧着宁小侯爷退了亲,日后还不知哪家要做冤大头,娶这么个女人回家呢。 吴公公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哪家做了冤大头? 安王做了冤大头啊! 说到底,还是落进了他们皇家! 正忧虑间,便听下人道:「公公,老爷,大公子、五姑娘到了。」 吴公公立时抬头看去—— 萧七桐一进门,便瞥见了那立在厅中,身量不高,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 应当是来宣旨的太监。 但当了人的面儿,可不能口称「公公」。 萧七桐推开了身边的乐桃。 朝着中年男子微一屈身:「大人。」 随后才又向萧成敷衍地行了个礼,口中唤了声:「父亲。」 「五姑娘客气了。」男子面上一喜,忙伸手假意虚扶了萧七桐一把,当然他是不敢碰萧七桐的。 不过由这个动作,倒也可看出来,这人没有半分轻视她的意思。 「奴才乃是司礼监吴得用。」男子恭谨地道,俨然已经将萧七桐视作安王妃了。 这吴得用,在宫中倒也有两分地位。 寻常贵人,还未必得他这样恭敬。 方才吴得用还想着,这萧五姑娘也不知生得什么模样,形容可怖,神情凶恶? 等见了人,吴得用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哪儿是夜叉啊? 这上哪儿去寻这么好看的夜叉去呀? 有这般容貌,莫说是克继母,害庶姐了。 就是她行事骄纵,也没有哪个男人,舍得不去宠她? 吴得用心中暗暗道,瞧好了吧。 日后安王必定会加倍宠爱这位萧五姑娘。 如此想着,吴得用方才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此时门内门外的下人,面上都不由渐渐涌现了一层惶然之色。 他们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得到圣旨,莫说见到宫里来的人,更莫说眼瞧着府里的姑娘要去给皇家做媳妇了。 从前府中人,大都踩低捧高。虽说没有人故意想着坑害萧五姑娘,但五姑娘吃了苦时,他们也大都是冷眼旁观。 更甚至,渐渐地,他们也觉得五姑娘怕是活不长久了。 如此一来,便更不将这五姑娘放在心上了。 直到今日。 宫里头来的公公,都要在五姑娘跟前谦称一声「奴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吴公公的声音响在厅中,更叫下人们惶然不已。 不一样了,当真不一样了…… 五姑娘如今是贵人了。 他们满脑子里塞着往昔,继夫人、二姑娘是如何捉弄苛待五姑娘的…… 再又联想到他们自身…… 下人们竟是伏地瑟瑟发抖起来。 吴得用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这些家仆,大都胆儿小。 若是真见了天家场面,只怕吓尿裤子的都有。 吴得用心下嗤笑一声,待转过头时,却又换上了恭谨甚至是温和的面容:「……五姑娘,接旨罢。」 萧七桐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 心道,这倒是个会来事儿的。 乐桃有些担忧地看向萧七桐,生怕萧七桐那身子骨,一不小心摔上一跤。 萧七桐却反倒成了全场最为镇静的那个人。 她双手接过圣旨,缓缓跪地,谢恩:「小女子谢主隆恩。」 吴得用忙又虚扶她一把。 乐桃等几个丫头忙也跟着上前,将萧七桐扶了起来。 待萧七桐站稳后,吴得用才低声道:「那奴才便不打搅五姑娘了,五姑娘好生歇息罢。」 他声音之轻,像是怕语气稍重一些,便触了这位瞧着娇弱无比的五姑娘似的。 一直在旁充当背景的萧成,这才出声送吴得用往外去。 吴得用领了小太监们,往萧家大门行去。 一边往外走,他都还一边忍不住想。 这萧五姑娘跟块豆腐似的。 白嫩,美丽。 让人生怕碰碎了。 可得小心点儿护着! 吴得用眯起眼。 这一趟回去,指不准儿能从安王那里讨个赏。 吴得用走后,厅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萧七桐哪里管旁人心情如何,她当即便招来乐桃:「我有些站不住了,扶我坐下。」 乐桃先看了眼萧成,见萧成没有说什么,她才敢扶着萧七桐到一旁坐下。 萧咏兰此时跨进门来,压着眼底的妒忌,先朝萧成的方向行了礼。 萧成却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他在打量萧七桐。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略显怪异的目光打量着萧七桐。 「我倒不曾想到,你竟这样有本事。」萧成低声道,话语里不带一丝愤怒的味道,也没有半点攀上高枝的喜悦。 萧七桐从乐桃手中接过一杯热茶,先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这才道:「父亲不曾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萧成敛起了目光:「你身子不好,回去吧。」 萧七桐起身,身子弯都不带弯一下的,道:「女儿告退。」 待她一走,萧咏兰便迫不及待地蹭上了前。 「父亲,五妹妹她……」还未做王妃呢,如今架子就拿起来了。日后若真做了王妃,那还了得? 然而还不等萧咏兰将话说完,萧成蓦地转过了头。 他盯着萧咏兰瞧了瞧。 萧咏兰顿时紧张极了,她掐紧手掌,余下的话竟是说不出来了。 萧成却是皱眉,道:「……蠢货。」 萧咏兰如同一盆冷水浇头,顿时呆立在那里,四肢因为极度的害怕和难堪而颤抖起来。 直到萧成离去,萧咏兰都还未回过神来。 到厅里的丫鬟上前,将她扶住时,萧咏兰才察觉到后背都湿透了。 「回、回去。」萧咏兰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但是却没有人回应她。 萧咏兰转头四顾,猛地想起来。 第十九章 她的丫鬟都叫长兄萧靖留下了! 这会儿还指不准在受什么教训呢! 萧咏兰回了院子里后,又如何发了脾气,大哭一场,便且按下不表了。 没两日,陈家邀了萧家女眷一并喝春茶,赏花。 陈家的面子不好拂,萧老夫人便带了家里两个姑娘,前往赴宴去了。 萧老夫人年纪不小了,按理说,她这个年纪,应当是在府中享清闲,轻易不得出门。 偏偏如今萧家没有当得起门面的女主人,便也只有她来出面了。 坐在马车里,萧老夫人心头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若非萧七桐,如今便依旧该是程敏月忙前忙后,她只管歇在府里,手里攥着权威便是了。 如今她一把老骨头了,却还要这样折腾……岂不惹旁人笑话? 到下马车时,萧老夫人的面色都是阴沉的。 直到迈进陈家的门,她方才收敛了一二。 而此时,陈夫人热切地迎了上来。 「可是萧老夫人?」陈夫人满面笑容,「萧老夫人前来赴宴,实在蓬荜生辉。」 萧老夫人虽说多有不耐,但对陈夫人的做派,还是颇为受用的。 萧老夫人便笑着与她说了两句话。 陈夫人的目光,却不住地在萧老夫人身后打着转儿。 「五姑娘没来?」陈夫人突然出声问。 萧老夫人险些绷不住面上的神色。 问萧七桐? 难道陈家相邀,是冲着萧七桐来的? 萧家现如今,难道还要靠沾她萧七桐的光不成?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后,萧老夫人便攥紧了手指,脸色掩不住的发黑。 陈夫人心下也有些不快。 如今萧五姑娘被赐婚给了安王殿下,若她是萧家主母,定然恨不得日日将萧五带在身边才好。偏这萧家不同…… 这样的场合,都不肯带上萧五。 叫人失望也就罢了。 还令人笑话。 此时不远处,有一年轻女子,低声道:「不来也不奇怪。五姑娘少有出门的时候,又正被赐了婚,想来害羞得不敢来了,怯了场了。」 又有人道:「方才赐了婚,圣旨里连婚期都未言明,这桩婚事究竟如何……」那人哼笑一声,倒是并未说下去,不过言下之意已经甚为明显了。 「得了赐婚倒也没什么,听闻皇贵妃还不知晓此事呢。若她知晓,安王得了这么一桩婚事……」 萧老夫人厌憎萧七桐。 可这些人当着她的面,将萧家作笑柄谈论。她哪有不怒的道理? 「胡说什么呐,皇上赐的婚,你们也敢嚼舌根?!」一声厉喝陡然响起,却并不是出自萧老夫人的口中。 方才还笑得开心的两个妇人,扭头看去,当即便吓白了脸:「……鸿、鸿欣郡主。」 鸿欣郡主瞪大了眼,将她们一一扫过,随后才带着丫鬟往前行去了。 一边走着,鸿欣郡主的眼圈儿一边红了:「……这样好看的姑娘,给别人家了。」 丫鬟登时哭笑不得起来。 郡主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呢。 鸿欣郡主方只是难过一阵儿,但于整个临阳侯府来说,这桩赐婚便实在下了他们的面子。 乐桃站在萧七桐跟前,理着梳妆台,眼圈微红地道:「总归先是他临阳侯府背弃道义,抛弃了咱们姑娘,如今再下他们的面子,也是他们该受着的。」 话虽如此说,但乐桃心底,还是更倾向于临阳侯府。 安王高高在上,王府中自然规矩也更多。那临阳侯府,门第要矮上一等,规矩自然又要松一些。 姑娘本该也过得松快些。 乐桃想着,便忍不住叹了声气。 萧七桐转了转手边的茶杯,道:「莫唉声叹气了,先为我梳了头发,上个妆罢。」 乐桃惊讶道:「今日姑娘有什么事要做么?」 「前日,老夫人往陈家赴宴去了,不曾带我。今个儿大理寺卿府上又送了帖子来萧家。她该要带着我一同去了。」 萧七桐不排斥出席这样的宴会。 整日闷在屋子里,也没什么趣味儿,倒不如出去瞧瞧,日后总免不了与那些千金闺秀打交道的。 她并不打算做个缩起头来的人。 乐桃张了张嘴,正想问,姑娘怎么知晓,今日老夫人一定会带姑娘前往呢。 外头便一阵脚步声近了。 丫鬟在外头叩门,道:「姑娘,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让您准备好,待一个时辰后,出发去孙家。」 留了一个时辰给她作准备。 这老妇人可算学聪明了一回,知道她是不能随意指派的。 萧七桐闭上眼:「给我端碗薏仁粥来,我且喝着,你只管梳头便是。」 乐桃愣愣地点了头。 等薏仁粥端上来时,乐桃方才反应过来,感叹了一声:「总觉得姑娘好像变了。」 萧七桐吃了两口粥,问:「哪儿变了?」 乐桃局促地笑了笑:「总觉得姑娘好像比以前要……要开心多了,也比以前更,更……奴婢不知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就觉得姑娘好像遇事,都很冷静,很聪明,没有姑娘解决不了的事了一样……」 萧七桐慢吞吞地又吃了两口粥,才笑了出声。 那可是用上辈子吃的苦换来的呀。 所以啊,这辈子她若还不能过得快活,那便实在天理不容了。 待用了饭,梳了妆。 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 萧七桐便由乐桃扶着,往前院儿去了。 今日,她没有再换那身洗得褪了色的长裙。 如今她已得了赐婚,若再穿成那般,便有刻意之嫌了。何况如今萧家待她小心,再不复之前的苛刻,她也就不必再做给旁人瞧了。 此时,那些人想要瞧的,可就是她落魄狼狈才好。 萧七桐少有迈出门的时候。 莫说萧家大门了,从前她连自己的院子都不出。 府里头的下人,若非近来闹出的事多,他们对这五姑娘的印象都不大深刻。但现在,他们可谁也无法忘记五姑娘了。 瞧瞧。 一身粉裳。 头上戴着嵌玉流苏蝴蝶银簪。 簪头上的蝴蝶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连带的,衬得五姑娘的身形都轻盈极了,仿佛下一刻便要如蝴蝶般飞走了。 谁说五姑娘病恹恹,阴沉沉,模样难看的? 下人们心头感叹一声,这才低下头去。 待到了府门口。 今日萧老夫人便未再先上了马车,而是先等了萧七桐。 见萧七桐的身影近了,她才不冷不热地道一声:「倒是让祖母好等。」 萧七桐微微一笑:「总该好好收拾,免得叫萧家丢了面子。」 萧老夫人压住了冷哼的冲动,转身上了马车。 而马车旁的三姑娘、四姑娘,朝萧七桐瞥了一眼,面上闪过了一丝尴尬。 原来这二人,一人着粉裳,一人着粉白衣裳。 和萧七桐撞衫了。 乐桃也有些尴尬,不由得紧了紧手里的帕子。 萧七桐倒是满不在乎,她提了提裙子,慢吞吞地登上了马车。 之后才是三姑娘、四姑娘。 上马车后。 这二人时不时与萧老夫人说上两句话。 萧七桐便掀了车帘一角,饶有兴致地瞧着外头的风景。 萧老夫人瞧见这一幕,心头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 第二十章 旁人都知晓讨好她,偏萧七桐半点也不肯服软。萧老夫人心头冷笑,真以为要做安王妃了,便可目中无人了?正因为日后要做安王妃,她才更该谨小慎微,讨好自己呢。 马车在大理寺卿的府门口停下。 待下了马车,几人一并行进门内。 萧七桐步履慢,萧老夫人便不得不放缓了步子等她。 待入了府中花园时,园子里已经有不少夫人千金在了。 孙夫人主动迎来,与萧老夫人见了礼。 虽说她的丈夫乃是萧成的上司,但孙夫人却懂得,如今萧家已不是昔日萧家。在萧老夫人跟前摆出晚辈姿态,算不得跌了份儿。 随后,孙夫人便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她满眼惊艳地道:「这便是五姑娘了吧?五姑娘果然生得天资绝色。瞧着便是有大福气的。」 萧七桐露了个笑容:「孙夫人谬赞了。」 言语间,孙夫人便将她们引入了席中。 孙夫人实在是个聪明人。 她见萧七桐举止缓慢,气色不大好,又隐约听闻萧七桐有旧疾在身,于是便特地派了个丫头伺候萧七桐。 待落座后。 便又有丫鬟取走了她手边的茶水,转而换成了温热的白水。 连带的,萧七桐跟前的菜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动,冷菜少,热菜多。 孙夫人不好酒,便也未准备酒。 园子里就只浮动着菜香气和淡淡的花香气。 萧七桐这一餐,倒是吃得愉悦。 别人都顾着说话了,偏她只顾着低头细嚼慢咽地吃。 而席间孙夫人也不曾冷落她,但凡与旁人说话,总要捎带上萧七桐一两句。她也不刻意与萧七桐搭话,像是顾忌着萧七桐身子弱、恐体力不济。 唯独坏了胃口的,是席间总有两道目光,不停朝她扫来。 待宴会结束后,众人散去,萧七桐这才看清了,总打量着她的是谁。 一个是鸿欣郡主。 她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底透漏着一丝不舍。 另一个,却是名着杜若长裙,外套绣鸢尾白褙子的年轻女孩儿,年纪约莫在十六七岁的样子。 那女孩儿五官标致,生得温柔大方,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子文气。 像是书香世家出身。 「那是谁?怎么总盯着姑娘瞧?」乐桃略微不快地道。 萧七桐也不认得她。 毕竟上辈子,自己见过的人有限。京里头的闺秀,还真不是个个她都认得的。 转眼间,鸿欣郡主走近了。 「那是项家的姑娘,项诗鸢。」她低声道。 项家? 萧七桐隐约记得,项家如今的老太爷,似是入了内阁。 鸿欣郡主却突地拐了话题,道:「五姑娘……可收到了我上回送去的东西?」 「收到了,还未曾多谢郡主。」萧七桐觉得有些意思,这小姑娘从前憎恶她,如今却又巴巴地凑到跟前来,倒像是甚为喜欢她一样。 哪怕如今赐了婚,临阳侯府没了面子。小姑娘也没有半点怪责她的意思。 二人到底并不熟稔,两句话说完,便都沉默了下来。 就在萧七桐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鸿欣郡主又道:「恭贺五姑娘。」 「多谢。」 乐桃在一旁催促道:「姑娘,咱们该走了。」 萧七桐点头,便向鸿欣郡主告了辞。 鸿欣郡主看着她走出去,忍不住冲丫鬟道:「果真是从前咱们家做得过分了些,瞧她都不大想理我。」 「兴许只是和郡主还不够熟稔吧。」 鸿欣郡主并不觉宽慰,她突地皱起眉:「我方才似乎忘了什么事。」 已经走到花园门口的萧七桐,突地又返身回来,走到了鸿欣郡主的跟前:「郡主赠我礼物,我总该回之以礼的。」 说罢,萧七桐执起她的手,塞了一块圆圆的玉珏到她掌心。 鸿欣郡主惊讶地瞪大眼,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 萧七桐这才又转身离开。 「等等……」鸿欣郡主结巴了一下,「方才忘记和你说了,那个,那个项家姑娘,像是该要许给安王殿下的。」 萧七桐惊讶了一瞬。 原来该她做江舜的未婚妻。 不过那又如何? 江舜既然找上了自己,那便说明,江舜有自己的打算。 萧七桐微颔首:「我知晓了,多谢郡主。」 「不谢。」 鸿欣郡主捏着玉珏,就这么一路捏回了家。 「拿什么呢?跟拿个宝贝似的!」宁小侯爷一扬眉,问。 「萧五姑娘送我的!」 宁小侯爷:「……」 他从前跟萧五有婚约在身的时候,也没见收到什么玩意儿啊。 宁小侯爷多少有点别扭,总觉得自尊心被接连几个巴掌,扇到了地上。 自孙家宴后,一时间京里的议论减少了许多。 萧七桐去了建王妃的春日宴,谁也不肯先开口,为萧七桐的名声正一正。但孙夫人却是隐晦地透露出了,这萧五姑娘不仅模样好,气度也好,言辞也并不见凶恶无礼…… 当然,信与不信,便看个人了。 且不说这些人如何瞧这萧五姑娘。 没两日,宫里便抬了数十抬的箱子,送往萧家去了。 说是皇帝与皇贵妃二人一并赏了东西给萧七桐。 当有人亲眼证实,确有太监抬着东西去了萧家时,那些质疑皇贵妃恐怕不喜萧七桐,这桩婚事多半都成不了的人,顿时如同一个耳光掴上了脸。 那叫一个疼。 望着跟前的几口箱子,乐桃看得双眼都直了。 「姑娘……宫、宫里头的东西……这都是宫里头送来的东西!」 萧七桐挨个扫过,心下不由感叹。 虽说安王这些日子未再露面,不过倒是处处都透着他的手笔。 皇帝和皇贵妃未必瞧得上她。 若是没有这出送礼的戏码,她也不会觉得如何难过。毕竟她又不喜欢江舜,应下江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罢了。 但偏偏,宣正帝和皇贵妃都大方赏了东西……仔细一瞧,箱子里头放着的,还都净是些稀奇玩意儿。 若说其中没有江舜的功劳,萧七桐是不信的。 「都收好吧。」萧七桐出声。 下人们应了声,忙将箱子抬走收好了。 萧七桐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水,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茶水早就凉了。 但入口是凉的,入心却是暖的。 江舜这一手。 实在令人倍觉熨帖。 院子里两个小太监交头接耳一番,突然迈步走近门边,躬身道:「五姑娘,主子想见您。」 主子? 哪个主子? 「方才主子在与府上老夫人说话呢,这便过来了。」那太监又道。 听他这样一说,萧七桐心下便有数了。 后妃又离不得宫。 既如此,能一并前来萧家的主子,便只有江舜了。 萧七桐叫下人们搬了两张躺椅到院子了,又支了桌子,煮了茶,还放了些干果点心。 等做完这些,外头的脚步声便近了。 萧七桐闻声转了过去,就见着身着蟹青衣衫的年轻男子,跨过门槛,在那里站定了。 他长身玉立。 端的俊逸出尘。 「五姑娘。」江舜踏进门内,一眼就先瞧见了萧七桐,旁的什么都未放进眼里去。 第二十一章 他顿了下,隐约又觉得「五姑娘」这个称呼,显得有些生疏。于是一改口,低声唤:「七桐。」 江舜的嗓音温润里,带了一丝低哑,恍然间,会让人有种情人在耳边低语的错觉。 院子里的丫鬟都止不住悄悄红了脸。 倒是萧七桐心头浮上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很少有人这样唤她,更何况是用这样的语气口吻。 直到这一刻,萧七桐才真正有了点儿,要和跟前的年轻男子组作夫妻,将有一段亲密关系的感觉。 如果母亲还在世,兴许也会用这样带着柔和味道的口吻唤她。 不,也许还要更温柔一点。 江舜走近了,瞥见萧七桐微微入神的模样,唇微张,露出一点贝齿。 透着一点乖顺可爱的呆。 江舜忍不住出声又唤了一遍:「七桐。」 这下,萧七桐倒是回了神。她一指身旁的桌椅:「殿下请坐。」 江舜微微惊愕:「就这样坐?」 「就这样坐。」萧七桐点头,并且当即一提裙摆,坐在躺椅上,顺势倒了下去。 萧七桐身形娇小。 窝在躺椅里,就更衬得娇小了。 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将她轻轻抱起来。 江舜压下心底那一点浮动的柔软情绪,转身将小太监们打发了出去。 萧七桐也懒懒地出声,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这时候谁也没有不识趣地出声,说这不合规矩。 这婚事是皇上赐下的,二人已是未婚夫妻。 安王殿下不过私底下与萧五姑娘说两句话,又有何妨? 谁又愿意多嘴,来讨这个骂呢。 很快,院子里便静了下来。 江舜这才迈动步子,走到躺椅边,学着萧七桐的样子仰躺了下去。 到底是皇室出身,所有皇子初学规矩时,便被教导时刻留心不得堕了皇家风度。江舜哪有过这样,随性倒下毫不讲究仪态的时候。 不过日光落进院子里,洒在身上,浑身暖洋洋的,还真有几分舒坦惬意的滋味儿。 「殿下前来,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因为光有些过强,萧七桐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细声问。 她还未及笄,嗓音听着细细柔柔的,跟撒娇似的。 江舜略有些不习惯地紧了紧手指,然后才道:「赐婚圣旨下了后,未对你造成什么影响罢?」 「有啊。」 「有谁为难你了?」江舜知晓,京中闺秀仰慕他者,或者说觊觎安王妃这个位置者甚众,难保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没脑子的,想着寻萧七桐的麻烦。 萧七桐抬起纤细的手指,指了指院子外头:「自从有了这道圣旨,这些人,个个都上赶着来捧我了……」 江舜神色一松。 原来是这样的影响。 他的目光掠过萧七桐细白的手指,低声又问:「送来的东西,都瞧过了吗?可有喜欢的?」 「都喜欢。」 江舜心下一软。 萧七桐这样说,怕是不想添了麻烦。也罢,日后便一样送一份儿,让她捡喜欢的用便是了。 他又哪里知晓,萧七桐所言句句属实。 金银珠宝,首饰衣裳……都是金贵玩意儿。 她自是样样都喜欢的。 换上辈子,她还真没机会,能享受这些东西呢。 「巧了,我也有话要与殿下说。」萧七桐蜷了蜷双臂,出声道。 「你说。」江舜嘴上这样应着,目光却是盯住了萧七桐的动作。 她冷? 也是。她身子不好,纵使院子里顶着艳阳,恐怕也还是有几分凉意袭身。 江舜倒是想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给她裹上取暖。但又怕她觉得唐突。 于是江舜蓦地起身,走到院门口:「去给你们家姑娘取条毯子来。」 萧七桐一怔,撑着躺椅,坐了起来。 院子外的乐桃小声应了,忙快步走进来,而后从屋子里拿了条毯子出来。 乐桃原本想走近到萧七桐,伸手给她披上。但视线蓦地扫到一旁的江舜,乐桃想了想,便还是将毯子递了过去:「殿下。」 江舜也愣了下。 但随即想到,这本就该是由他来做。 于是江舜接过,走回到萧七桐的身边,俯身给萧七桐披上了。 他少有照顾人的时候。 这种滋味儿,还不赖。 甚至有些别样的满足。 萧七桐紧了紧身上的毯子,抬头扫了眼江舜。江舜面上没有半点邀功的意思,仿佛这样的行为由他做来,再自然不过。 萧七桐心底的好感,不由多添了一分。 她顺势又躺下去,懒声道:「如今只是下了婚旨,想着总该在进门前,便讲个清楚。」 讲什么? 江舜眉间一动,难道是说……婚后不同房的事? 想到这里,江舜的目光不由又缓缓扫过了萧七桐。身量小,模样娇弱。的确是……让人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倒也不至那样禽兽。 萧七桐却又紧跟着开口了:「我身子不好,指不准将来哪一天便死了。我但求能活得畅快些,舒服些。若旁人要拿规矩来压我,我定是不从的。」 顿了下,萧七桐又道:「若见了王爷的父皇母妃,我自该恭谨有礼。但换了旁人,我只怕做不到处处恭顺……」 言下之意,便是她肆意妄为、不守规矩,待日后进了门,也不会有半点更改。 萧七桐冲着江舜眨了下眼:「王爷若是现在后悔……」 江舜却忍不住失笑起来。 原来她要说的是这个。 这样一瞧,倒是有几分上辈子传闻中的味道了。 「你随性便好。」江舜出声打断了萧七桐的话,「人人都想成为人上人,求的不正是不受桎梏,能率性而为吗?若你嫁进安王府,却还要小心行事,岂不是不值。」 江舜无奈一笑:「如此不也显得我太过无用了?」 萧七桐这才笑了起来:「有殿下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她笑起来,眉眼都跟着灵动了起来。 像是蒙上一层熠熠生辉的光,让人挪不开眼。 江舜心下一动,不自觉地道:「方才那话莫要再说了,改日我请父皇派两三个御医来给你瞧瞧。在萧家治不好的旧疾,在皇家未必就治不好了。」 江舜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 萧七桐便慢吞吞地坐起身,掀开毯子,朝着江舜一福身:「那便有劳殿下了。」 江舜见她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模样,忙伸手将她扶住了。 只是手底下触到细滑的肌肤,江舜一时间又觉得手指尖有些发烫。 「便不必与我这样客气了,你……你歇息吧,我便不多留了。」 萧七桐借力站直了身子:「殿下慢走。」 江舜见她没有挪动步子来送自己的意思,心下还不自觉地闪过了一丝失望。 萧七桐站在那里,捞起两个剥好的核桃,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目送着江舜踏出门去。 等江舜的身影彻底远了,她便又躺了回去。 前所未有的放松包裹住了萧七桐,她眯上眼,揽着毯子,渐渐睡了过去。 乐桃回到院子中,将桌子收拾了一番,又取了条更为厚实的毯子出来,给萧七桐裹上了,如此才放了心。 第二十二章 也不知晓安王殿下与姑娘说了些什么,不过瞧姑娘的模样……应当是什么好话罢。 乐桃仔细打量萧七桐的眉间,残存的那么一点儿阴郁,已经烟消云散了。 江舜回到安王府后,在书房坐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他突然起身叫住了小太监常英。 「你去置办几身披风。」 常英忙应了,正要转身。 江舜却又忍不住将他喊住,添了一句:「给萧五姑娘置的。」 常英呆了呆,然后才仿若痴呆地点了下头,身形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他没有听错罢? 是给萧五姑娘备着的。 可备着有什么用呢? 这不还没过门呢么? 主子难道已经按捺不住了? 萧七桐睡了一觉醒来,便见乐桃神色焦灼地坐在床边。 「姑娘可醒了。」乐桃惊喜出声。 「这样慌张作什么?」 乐桃眉间微皱,面上带着苦意:「老夫人在外间等着呢。」 萧七桐不慌不忙地坐起身:「让厨房熬粥。」 乐桃应了,先跨出门去传了话,然后才叫了两个丫头,打了水,取了衣裳进门来。 萧七桐扫了一眼丫鬟手中捧着的衣裳:「府里新做的?从前怎么没见过?」 「方才老夫人送来的。」 萧七桐几乎是立刻便猜出了萧老夫人的目的,若非是又有谁家来请他赴宴,那便是……宫里来信儿了。 算一算时候,应当是后者。 这身衣裳瞧着便花了不少心思。 萧七桐自然不会拒绝。 萧老夫人送她东西越多越好,左右吃亏的人不是她。 「替我换上罢。」萧七桐道。 「哎。」 萧老夫人在外室这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时辰。 初时丫鬟还给她换了两杯茶,后头萧老夫人发了脾气,连茶也吃不下了。等萧七桐出来时,她反将自己渴得喉头冒烟。 见她正在气头上,也没什么人敢去劝她。萧老夫人便顿觉自己叫人晾在了那里。 她咬着牙,心头的厌憎更上了一层。 萧七桐……好,好,有本事,现如今院儿里的下人都叫她管得服服帖帖,反倒不认她这个老夫人了。 直到丫鬟们打起帘子,守在外室的下人轻唤了一声:「姑娘。」 萧老夫人登时火起,压抑着面上怒色,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不懂得勿让长辈久等的道理吗?」 「老夫人知道我素来体弱,哪有快得起来的道理。」萧七桐不冷不热地堵了回去。 萧老夫人满眼怒火地抬头看去,却见跟前娇小纤瘦的女孩儿,着海棠色长裙,外着寒宫折桂刺绣袖衫,腰间带子堪堪一挽,纤细婀娜。 她本就肤白胜雪,而眉间轻点以朱砂,顿时衬得眉目昳丽,举手投足皆是动人。 萧老夫人少见萧七桐这样作盛装打扮的时候。 上回赴建王府春日宴的时候,萧七桐的打扮才堪堪及了今日的一半。 这样一瞧,还褪了几分病态,两颊都映衬得好似含了桃花一样。 萧老夫人顿时如被噎住一般。 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吞吐不得。 半晌,她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道:「既然打扮好了,那便准备马车,进宫去罢。皇贵妃召见你,你也正该进宫谢恩去。」 如今宫中皇贵妃只有一位。 那便是安王的母妃,安宜皇贵妃。 萧七桐应了,还让乐桃取了点心来,随意吃了两口。这才往外头走去。 萧老夫人见她这样不慌不忙,心头气得大骂。 实在是年纪小,没规矩!皇贵妃召见,竟然还这样不慌不忙!也不怕触怒了贵人…… 待看着萧七桐的身影远了。 萧老夫人憋着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 这会儿子功夫,她心下的情绪复杂极了。 她希望萧七桐摔个大跟头,得罪了贵人,方才知错。但又怕这贵人一得罪,连带怪罪的是整个萧家。 想来想去,便也只有冷哼一声:「且看她的造化了……」 只可恨啊。 萧家这么多姑娘,偏偏就她得了安王的青睐。 莫说做王妃,哪怕其他姑娘去做个妾也是好的。给王爷作侧室,也比旁人要高一等了。 偏偏这样好的馅饼砸在萧七桐头上了,可谁又想沾她的光呢? 萧老夫人站起身来,越发觉得喉头渴了。忙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儿里。 萧七桐两辈子加起来,都于皇宫一无所知。但上辈子的经历,却给了她足够的胆量与底气。 因而当坐上马车,行至皇城门口时,乐桃已经战战兢兢,四肢软得不成样子了,而萧七桐至少面上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见过生死的人。 又还有何惧呢? 萧七桐掀起帘子,转头对乐桃道:「你若是怕了,便在外头等我罢。」 乐桃咬了咬唇,却还是喘着气摇头道:「不,怎么放心姑娘一人去呢。」 「是去一个富贵地方,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瞧你吓的……」 乐桃扬起头,用崇拜的目光瞧着萧七桐:「姑娘真厉害,半点也不惧……」 此时马车外传来了太监问询的声音:「马车上可是萧五姑娘?」 「是。」萧七桐应声。 乐桃忙小心扶住萧七桐,二人一并下了马车。 乐桃依旧四肢发软,但都强自忍下来了。 她微微颤抖着立在萧七桐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打量着四周。 这里……便是皇宫了呀? 「要烦请姑娘,随奴才步行前往永华宫了。」那太监敛起惊艳的神色,柔声道。 随即他拿出了自己的宫牌,先给萧七桐瞧了两眼,以证身份。 太监身旁还有两个宫女,宫女一人手中执伞,一人执扇,倒像是怕萧七桐被晒着似的。 乐桃见了这副阵仗,想到的只有皇家威仪,令人战战兢兢。 萧七桐想到的却是……这位皇贵妃应当是个和善人,至少面子上肯对她好。 那便成了。 萧七桐心下也隐约有了数,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皇贵妃了。 「五姑娘这边请。」那太监在前领路。 而为了迁就萧七桐的体力,他走上两步便要稍作停顿。 想来他们应当得了特地的嘱咐,面上不见一丝不耐之色。也或许是,皇贵妃宫里的人,本就调教得好,极重规矩。 不管是哪种,都可窥得皇贵妃的性子,该是让人相处起来最舒服的。 那太监领着他们,走了不知晓多久,他突地顿住了脚步,道:「姑娘且稍作等待。」 乐桃闻言,更紧张了。 像是生怕小太监突地一伸手,把她们都给推湖里去似的。 萧七桐倒是满不在乎。 宫女撑着伞为她遮阳,她不觉热,也不觉冷,口渴倒也能忍受。 何况这皇宫她从前并未来过,头次来,自然觉得新奇万分,旁的情绪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站了没一会儿。 一阵脚步声近了。 「等久了。」男子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随即他在萧七桐身边站定了,颀长的身影霎时挡去了大半的阳光。 萧七桐扭头看去。 果然……是江舜。 「走吧。」江舜出声。 萧七桐应声,与他并肩而行。 第二十三章 乐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恍恍惚惚地跟了上去。 江舜的目光克制地扫过身旁的萧七桐,他低声道:「今日的打扮好看得紧。」 萧七桐歪了下头,钗子上坠下的流苏甩得飞起,轻扫过了江舜的面颊,江舜不自觉地伸手攥住了流苏,流苏是银制的,捏在掌心冰凉。 江舜竟有种不想放开的感觉。 「殿下今日……」萧七桐的目光也落到了江舜身上,只不过她打量得更为大方。 江舜不自觉地将背脊挺得更直:「嗯?」 「殿下今日也丰神俊朗,气度逼人。」 她的声音细弱,带点儿不经意的甜味儿,像是轻轻挠在人的心上。 江舜不自觉地掌心一紧,而后才慢慢地松开了流苏,道:「多谢七桐夸赞。」 因为江舜与她挨着走的缘故,太监和宫女都退了一丈远。 宫女太监们在后头瞧着他们的背影,彼此对望一眼,竟是会心一笑。 瞧着安王殿下与未来的安王妃,感情甚好的样子…… 只有乐桃在后头走得更小心了。 瞧着还不如萧七桐一半的仪态大方。 转眼,众人入了后宫。 走了没几步,便远远的瞧见一行人朝这边来了。 萧七桐眯起眼瞧了瞧,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待那行人走近了,萧七桐才知道为何觉得眼熟了。 众人朝着江舜这方,拜道:「安王殿下。」 只见那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藕色衫裙的年轻女子。 这是孙家宴上,曾有一面之缘的项诗鸢。 也是鸿欣郡主口中,疑似本该许配给江舜做王妃的项家姑娘。 「平身。」江舜淡淡道。 项诗鸢柔声道:「殿下是要去向皇贵妃请安吗?」 江舜道:「赐婚圣旨下来,七桐还不曾见母妃,我便带她一同前往。」 萧七桐心念一转。 江舜之所以会出现在她跟前,是怕她一人应付不来? 正如此刻,他话语中隐隐透出的回护之意。 想得真周全。 项诗鸢眼底略见黯然之色,她又福了福身,道:「那便不打搅殿下了。」 「嗯。」 项诗鸢抬头多瞧了江舜一眼,这才由宫女太监们拥簇着朝前行去。 从始至终,倒是不曾与萧七桐打过招呼,甚至连往萧七桐这边看一眼也无。 可见这项家姑娘的心头,还是对她颇为不满的。 此时江舜几人也重新迈动步子,继续朝前行去。 突然,江舜察觉到袖口一动。 是萧七桐拽了他的袖子。 江舜心下微软,低声问:「何事?可是走得累了?」 萧七桐摇摇头:「我是想先问了殿下,听闻本该是方才那位项家姑娘,给殿下作未婚妻的,是也不是?」 江舜嗓音微冷:「是她。」 项诗鸢。 乃至于项家,都不过是他父皇的一颗棋子。 上辈子江舜便不曾喜欢过她,这辈子自然更不可能。 萧七桐也不怕得罪江舜,她又问:「那她于殿下,重要与否?」 「自然不重要。」 「有殿下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为何?」难道是吃醋?江舜忍不住转头去瞧萧七桐,那张容色明媚的面庞上,哪里有一点吃醋的迹象。 何况……何况还未及笄的年纪,怕是还不懂得什么吃醋吧。 萧七桐不知江舜的心思,她粲然一笑,道:「这样一来,日后若是项家姑娘瞧我不顺眼,要发难于我,我也不必给她留面子了。」 江舜见她笑颜,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下:「你且大胆为之吧。」 一个小姑娘,纵一纵,又何妨? 一路往永华宫去,江舜也未闲着。 他低声与萧七桐道:「项诗鸢是皇后的侄女,她常到宫中来陪皇后说话。方才正是从凤鸾宫出来。」 「这条道可通向华阳宫。」 「这条道可通向广陌殿……」 待走到永华宫外时,江舜已经三言两语,简略地将整个皇宫的地形、宫殿分布都与萧七桐讲了一遍。 萧七桐身子骨虽然不大好,但记性却是极好。 她脑中渐渐已经成型了地形图。 「唔。」萧七桐应了一声,「我都记住了。」 江舜一顿。 他讲给萧七桐听,一是为了照顾她,免得二人无话可说气氛尴尬;二则是想着大致与她讲一讲皇宫中的情况,记得住一两个也就成了。 谁晓得萧七桐都记住了? 江舜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关于萧七桐的下场。 好像是一直住在寺庙里清修吧? 她本该是聪颖,又被娇惯长大的女孩儿啊…… 若她生在旁的人家,模样好,脑子又好。只怕别人捧在掌心供着都来不及。 「殿下,五姑娘。」此时永华宫中走出来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朝二人福身道。 「有劳安姑姑带路。」 安姑姑闻言笑了起来:「殿下折煞奴婢了。」 说罢,安姑姑便转身在前领路了。 而江舜此时微微弯腰,在萧七桐耳边道:「安姑姑在母妃还未嫁人时便跟着了,办事妥帖,极得母妃看重。」 萧七桐转瞬明白过来。 江舜是在提醒她,莫要得罪安姑姑。二则,也是在告诉她,皇贵妃还是看重她的,知晓她前来,便将跟前得力的人派出来迎接了。 于是萧七桐低低地应了一声:「唔。」 江舜见她这样乖巧地应了,心头忍不住想。 上辈子都传她是个黑心肝儿的。 哪有这样黑心肝儿的呢? 乖得都让人想伸手摸摸头了。 但江舜到底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 二人很快跨进了殿中。 只是殿中似乎并不止皇贵妃一人。萧七桐隐约还听见了两道声音,二人在说着话,像是在说给皇贵妃听。 「我实在好奇,这萧五姑娘是什么样子?」 「既是安王选的,定然是个好的。」 「那可说不准呢,兴许那姑娘是个惯会蛊惑人心的呢……」这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江舜、萧七桐已经转入屏风后了,同时也将那殿内的情形,收入了眼中。 坐在主位上的,乃是穿着赤金色衫裙,挽着望仙九鬟髻,头戴堑花凤形金步摇的美妇。 她虽一身金贵打扮,但气质却颇为出尘。平白比旁人多了几分贵气,又多了几分仙气。 她眉眼间与江舜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这便是安宜皇贵妃了。 而一旁,还有两个美貌的妇人坐着。 一人着翠绿衫裙,头戴粉白色绢花,打扮素淡,五官柔和,瞧着年纪也就堪堪近三十的样子。 另一人着玫瑰紫衣,头戴扭珠珍珠钗,又并插了几根小金簪,挽就十字髻,两旁垂落的发将脸修饰得更见小了。瞧着还有几分年轻女子的妍丽风采。 这人眉眼瞧着也有些眼熟。 一副刚纳进富贵人家的得宠小妾的派头。 江舜此时躬身先拜过了安宜皇贵妃。 萧七桐便也跟着拜下:「七桐拜见皇贵妃。」 皇贵妃动了动唇:「赏。」 话音落下,安姑姑便上前,拿了一对玉镯子,塞到了萧七桐的手中。 「我来罢。」江舜说着,便取过镯子,然后执起萧七桐那纤细的手腕,给她戴了上去。 等镯子戴好了。 第二十四章 江舜方才又道:「这是应贵嫔,这是刘淑媛。」 萧七桐顺着朝那边看去。 那紫衫的是应贵嫔,打扮素淡的是刘淑媛。 此时对面的二人,正盯着萧七桐的模样,陷入了些许的呆滞中。 应贵嫔一心信了萧五姑娘面容丑恶的传闻。而刘淑媛虽然心道,安王的品味不至那样低劣,可也没想过这萧五姑娘该是什么大美人。 直到这一刻,她们所有的认知、猜想,哗啦——都被打破了。 萧七桐朝她们也见了礼:「应贵嫔,刘淑媛。」 应贵嫔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妒色。 跟前的女孩儿,年纪极轻,却已得姝色。 原来安王得的不是个声名狼藉,面容丑恶的女人,而是个十足的谁也挑不出错处来的美人儿…… 应贵嫔这才笑了一声:「恭贺安王殿下,得了这样的美人儿。」 这话说得实在不太庄重。 萧七桐心中也判断出了这位应贵嫔,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了。 只怕是空有美貌,却脾性大、脑子不太好使的人。 兴许她与安宜皇贵妃还多有不对付的地方。 「罢了,今日姐姐要见未来的儿媳妇,要说体己话。我也不留在这里讨嫌了。」应贵嫔说着便站起了身。 皇贵妃却压根没有搭理她,连半个眼神都未分给她。 这厢刘淑媛也忙告了辞。 很快,殿中便没了她们的身影。 安宜皇贵妃摆了摆手道:「不必在我这儿杵着了,在宫里头四下走走吧。与我说话有什么意思?」 萧七桐闻言,不由有些惊讶。 皇贵妃这样开明吗?特意留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去罢。」皇贵妃道。 江舜却没挪动步子,他笑道:「母妃先赏碗茶喝。」 皇贵妃又扫了扫萧七桐,道:「你吃得茶,让嬷嬷给你倒去。萧姑娘怕是不能吃茶,茶性凉,萧姑娘身子受不住。」说罢,她转头道:「安姑姑,你取厨房里温着的汤来,让萧姑娘解渴。」 萧七桐心下微暖。 且不管皇贵妃这般行事,是否表面功夫。但也足够叫人觉得心下一片暖意了。 如此一瞧,江舜的百般贴心,该是遗传自皇贵妃了。 二人待吃了茶,喝了汤,方才从皇贵妃这里告辞了。 皇贵妃目送着他们踏出殿去。 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这萧五姑娘,的确的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她笑了下,道:「倒是便宜我儿了。」 萧七桐与江舜出了永华宫。 「我带你去面见父皇。」江舜道。 萧七桐点头应了,半点不惧,倒是她身后的乐桃险些又四肢发软,当场吓得跪倒。 一行人便又朝着勤政殿去了。 待至了勤政殿外,守在外头的太监、侍卫们,纷纷朝江舜见了礼。 「殿下这是……?」太监疑惑地问 「来向父皇道谢。」 太监恍然大悟,忙转身进去传话了。 没一会儿,那太监便出来了。 面色为难地道:「皇上正在处理政务,恐无暇分身见殿下。」 萧七桐眨了眨眼。看来……宣正帝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的不喜欢她。 否则也不会这样将她同江舜一并,拒之门外了。 萧七桐不由转头去看江舜,江舜神色倒是淡然,他点头道:「左右日后进宫的时候多,那便改日再来见父皇吧。」 那公公松了口气,忙笑着将二人送走了。 「你不必担忧。」江舜似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于是出声安抚了一句。 萧七桐摇摇头:「能有今日,已是一帆风顺,又何必去苛求那么一小点的不圆满。」 上辈子这时候,她已经剃了头发了。 夜里要拥着冰冷的被子入睡。 她那时不适应寺庙的环境,还病了一场。 日日夜夜,只有自己煎熬度过。 相比之下,宣正帝拒不见她,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有安王在侧,宣正帝也无法为难她。 萧七桐想得通透明白,自然不会置气。 江舜见她这般平静,心底却起了一丝心疼的味道。 她定是在萧家吃足了苦,因而遇见旁的事,便也不觉得苦了。 想来想去,他所能给的,便也只有叫她余生,再不吃一丝苦头了。 「我带你在御花园走走,再送你出宫。」江舜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得柔了些。 萧七桐并未察觉到他的变化,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便往着御花园去了。 且说应贵嫔回了自己的殿中,便正巧,建王也进宫来向她请安了。 她将建王扶起来,打量了几眼建王,不快地道:「怎么又瘦了?你那王妃也不懂得心疼你。」 建王笑了笑,并不就这个事往下说。 应贵嫔也很快转移了话题,道:「我今日见着江舜,领着他那未婚妻去向安宜请安了。」 「那萧五姑娘?」建王嘴角一勾,带出一丝嘲讽的味道。 「是她。」应贵嫔咬了咬牙,「皇上是当真疼江舜,江舜伸手要了,皇上便给了!哪怕再有不满,也给了!就那萧五姑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应贵嫔脸上闪过了厌憎之色。 建王没说话。 他心头讥笑一声。 其实这才正说明,父皇并没有那样疼爱江舜啊。 若是当真疼爱,又怎么会眼看着江舜选这样一个女子?娶高门出身、贤良淑德女子,自然会成为日后助力。可若娶的截然相反的女子,那便成了拖后腿的。 生在帝王之家。 给予最好的差事,和岳家权势不低的婚事,方才是最大的宠爱。 否则……便不过是溺杀罢了。 江舜带着萧七桐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儿,等萧七桐将地形大致记在脑中后,江舜便将人送出宫去了。 乐桃和小太监常英跟在他们的身侧,不由都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谁家男女一同游园的时候,聊的却是,这条路线记住了吗? 待出了宫。 乐桃扶着萧七桐上了马车,紧挨着萧七桐坐下来。她期期艾艾地道:「姑娘说的是,这里倒也并非什么龙潭虎穴,奴婢瞧,安王很好,皇贵妃也很好,宫里的人都很好……」 萧七桐差点笑出声来。 乐桃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乐桃又笑了笑,道:「姑娘可算熬过来了。」明明说的时候,是笑着说的,但等话音落下时,却含了一丝哭腔。 她忍不住抬手捂脸,哑声道:「奴婢实在高兴……」 乐桃并非是萧家的丫头。 她才几岁时,便由祝家买了回来,祝琇莹瞧她可怜,就常带在身边了。后头乐桃跟着到了萧家,等萧七桐出生后,便在萧七桐身边伺候了。 她身上有百般的缺点。 但待萧七桐却满腔真心。 萧七桐打开了手边的食盒,取出了块糕点,塞进了乐桃的嘴里:「怎么哭起来了?难不成饿哭了?」 乐桃闻言,咬住那糕点,登时哭笑不得起来。 待将那糕点咀嚼咽下,乐桃倒是没有再接着往下哭了。 他们很快回到了萧家。 这几个时辰里,萧老夫人都坐立难安。 第二十五章 萧七桐粗鲁无礼、目无尊长,从前又少于出门见世面。谁知晓她会如何得罪皇贵妃……甚至是,得罪皇上! 她倒不怕萧七桐如何,她只怕萧家不仅没能从中得到好处,反而被萧七桐的愚笨所带连。 「去瞧瞧五姑娘回来了吗?」萧老夫人今日又喝不下茶水了,一开口便是口干舌燥,心下不由更暗恨萧七桐了。 丫鬟们也连连叫苦。 这都是打发她们去瞧的第十七回 了。 回来报见不着人,还得吃老夫人的挂落。 可这五姑娘就是迟迟不归,她们又有什么法子?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快步跑进来:「老夫人,五姑娘回来了!」 萧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差点带翻了身旁的茶杯。 厅中规规矩矩坐着,一直不曾出声的三姑娘、四姑娘,面上神色略有些微妙。 等萧老夫人都起身往外去迎了,她们才跟着起身,跨出门去。 萧七桐回到萧家,一眼便瞧见了老夫人那面容憔悴的模样。 可见自从那圣旨下了后,萧老夫人已经有多久不曾睡过安稳觉了。多好玩呀,萧老夫人不喜她,却又不得不为了萧家,而时刻对她牵肠挂肚。 萧老夫人冷着脸,问乐桃:「今日你们姑娘可有惹出什么事?」 乐桃闻言,当即便不大乐意了。 姑娘还什么都不曾做,在老夫人嘴里便成了错的了。 乐桃性子软弱,那是因为从前在她看来,老爷、老夫人便能主宰姑娘的命运了,可如今知晓了,跳脱出萧家后,外面还有更广大的世界。 能制住老爷、老夫人的,有那么多的贵人…… 那,那还有什么可畏惧退缩的呢? 乐桃呼出一口气,硬邦邦地将萧老夫人的话顶了回去:「见了皇贵妃娘娘,娘娘甚为喜欢姑娘呢。」 萧七桐伸手一提裙摆,便要越过萧老夫人进门去。 萧老夫人眼尖,当即便瞥见了萧七桐身上不同的地方。 她伸手抓住了萧七桐的手腕。 那细白的手腕上,翠绿如同浸了一汪水似的镯子,在阳光下格外的好看。 「……宫里赏的?」萧老夫人心下心情更为复杂了。 难道这丫头,靠着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还博得了几分怜惜同情不成? 萧七桐抽回了手,还捏着帕子擦了擦手腕。 萧老夫人看得脸登时就绿了。 「你这丫头……」 乐桃在一旁突地出声,打断了萧老夫人,她笑道:「是呀,皇贵妃娘娘可喜欢咱们五姑娘了,当即便赏了姑娘这对镯子。安王在一旁瞧见了,忙取过去,亲手给姑娘戴上了……」 萧老夫人心头咯噔一声,顿时意识到,那位安王殿下,恐怕比他们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对萧七桐来得上心。 一旁的丫鬟们听着这话,都不由瞪大了眼,眼底满是向往羡慕之色。她们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去皇宫,得一回赏呢。 三姑娘、四姑娘眼底也都透出点点艳羡之色。 这是乐桃难得在萧老夫人跟前,这样硬气一回。 萧七桐便也不插声,只微微笑着,在一旁看戏。待欣赏够了萧老夫人等人的神情后,萧七桐方才出声问:「老夫人若没有话问我,我这便回去歇息了。」 萧老夫人如今瞧见她,便觉得来气。 「去吧去吧。」 一时间倒也没注意,萧七桐唤她的口吻,是何等的疏离。 萧七桐便转了个圈儿,带着乐桃又走出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她那纤纤的身段儿,以及那对玉镯子上头…… 多好看呀。 皇贵妃赏下的东西呀。 日后谁还敢说,皇贵妃不中意这个未来儿媳? 直到萧七桐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众人方才略微收敛了心下的羡慕嫉妒恨。 萧老夫人坐回位置上,突地想起来一桩事,她转头问一旁的婆子:「……程家递了拜帖?」 那婆子点头。 萧老夫人神色略见凝重。 这个时候程家来人,她可实在高兴不起来。 如今萧五身份贵重,程家哪里敢找她的麻烦?自然便只有怪责萧家了。 这一夜,老夫人依旧没有睡好。 她满脑子里打着转儿的,都是那对玉镯子。甚至……她更梦见,那萧五极为张狂地与安王说,要处置她这个祖母,那安王竟是温温柔柔一笑,应了下来。 萧老夫人打了哆嗦,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随后便听丫鬟在耳边道:「老夫人,程家人来了。」 随即,那丫鬟露出一脸便秘的神色,道:「程家那位天禹公子也来了。」 不多时。 萧七桐也得了消息。 程天禹来了啊。 萧七桐嘴角微勾,眼底却带着冷意。 要说她那继母除了恶毒,便只剩下愚蠢了呢。 从前萧成过继萧靖,是为给祝家瞧,引得祝家歉疚心起。 而程敏月同样生不出孩子,却想着过继程家侄子程天禹到萧家来。这程天禹与萧家半点血缘关系也无,又对萧成毫无助益。 也就程敏月与程天禹还做着过继的美梦了。 哦对。 上辈子使劲儿蹦跶,想要撺掇萧成将她杖刑的,便是这程天禹了。 程家如今最大的官儿便是在地方做知州,俗话说鞭长莫及,程家在京中处处还得姻亲祝家。 后头由祝家牵线,程敏月入了萧家的门。 萧成当时尚且年轻,便已是四品官,将来前途大有可为,自此程家以为攀上了一门好亲,便与祝家淡了联系,更连带的敌视萧七桐。 萧七桐占了个嫡的名头。 而程敏月却又迟迟无孕,从那时开始,程家便总觉得,萧七桐邪气得很,怕是克了他们程家的女儿。 等到后头程敏月没了。 程家便更觉得,都是遭萧七桐克死的。 最早克死继母的话,便是自程家人的口中说出来。萧老夫人巧了也不喜祝琇莹和萧七桐,便真将萧七桐视作祸星一般。 乐桃一边伺候着萧七桐用饭,一边忿忿道:「这程家便是墙头草……」 「哪里是墙头草,墙头草只知顺着风倒。他们……可比墙头草要狠多了。」萧七桐擦了擦手。 程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可惜她上辈子力有不逮,最后也只将程敏月和萧咏兰欺凌她的仇还回去了。 正想着呢,便有丫鬟来,道:「老夫人请姑娘去前头说话。」 乐桃一下紧张了起来。 盖因那程家人实在在她脑子里,留下了凶恶的印象。哪怕知晓如今姑娘已不是往昔,但心头的担忧却已经成了本能。 萧七桐没动。 「昨个儿府上得了些新鲜的异域果子,怎么不见往我院儿里送来?」她抬头问那丫鬟。 丫鬟一怔。 从前也不见往这院儿里送过呀。 不,不,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 那丫鬟登时冷汗涔涔,忙道:「奴婢这就去问问,兴许是下头的人疏漏了。」一时间,倒也不敢催萧七桐去老夫人那儿了。 乐桃见萧七桐如此气定神闲,心底的急躁也渐渐得到了缓解。 这头不紧不慢。 那头萧老夫人却笑不出来了。 此时程家大夫人和程家大公子正坐在厅里呢,程家表公子也在一旁。 第二十六章 萧老夫人面上微僵,道:「下头谁人这样蠢笨,竟是忘记往五姑娘那儿送去!还不快洗净了送去,让五姑娘尝尝鲜……」 下人忙去折腾了。 等水果送到了萧七桐跟前。 这些玩意儿,她上辈子游历的时候,曾在外吃过。并不如何稀有,只是放在京城里显得贵重罢了。 萧七桐将那果盘推到了乐桃的跟前:「瞧着我又不想吃了,你吃了罢。」 乐桃呆了呆,这样金贵的玩意儿,就给她吃了? 乐桃犹豫一会儿,还是不敢辜负了姑娘的心意,坐下吃了起来。 其他丫鬟瞧着这一幕,心底何等艳羡便不必说了。 此时也只能悔恨,过去他们怎么就没瞧出来五姑娘将来是要有大造化的呢? 萧七桐等着乐桃吃完了果子,这才往前头去了。 这么一折腾下来,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众人便也就在前厅中,等了她足足半个时辰。只是谁也没有出声要走,更没有斥责萧七桐不懂规矩。 安王正得皇上宠信的时候。 谁敢去挑战这皇家威严呢? 程家比萧老夫人想得更为通透。 且不管这萧七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凶恶还是刻薄,体弱还是丑陋,既然圣旨下来了,那么就绝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去挑战一言既出的皇家威严。 这桩婚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 更不管日后安王是否宠爱萧七桐。 此时,萧七桐都已经与安王绑作一体了,他们都不能作出冒犯皇权的事。 在这座宅邸里,旁的人都算不得什么了。 萧七桐便是最高的。 一直等到萧七桐踏进门内。 程夫人携着儿子和侄子,都一并站了起来,面露笑容:「五姑娘。」 仿佛已经忘却了程敏月与萧七桐大为不和,而他们也曾经斥责威胁过萧七桐的事来。 脸上实在半点也不觉得发烫。 相比之下。 萧老夫人的段数都被衬得仿佛孩童了。 萧七桐淡淡扫过他们,让乐桃扶住自己坐下。 她姿态有些慵懒,但这样一身新衣,再上一点浅浅的胭脂,弱化了气色上的苍白,瞧着便如同那睡莲,堪堪探了个尖儿出来。 美得挠人心。 程家人从前见到萧七桐的时候,都是阴郁、低沉、冷漠的模样,身上的衣裳也是旧的,哪有此刻的姿态从容? 那时虽然觉得萧七桐生得实在好看,但却不觉惊艳。 如今却随意瞧上一眼,便都觉得惊艳万分…… 程家大公子程万青与表公子程天禹,都有一刹那的呆滞。 但程天禹更先反应过来。 他眼底冷了冷,努力地压下了其中掩藏的阴毒。 程家并不看重程敏月这个女儿。 纵使程敏月没了,但他们依旧是萧家的姻亲。而那萧家的五姑娘又做了安王妃,这样好的机会送到眼前,已经超越了程敏月这条性命的价值了。 萧家如今连萧成都发了话,不许将程敏月之死算在萧七桐的头上。自然也就更无法惩治萧七桐了。 论起来,真正为程敏月的死感觉到伤心、愤怒的,只有程天禹一人。 因为在他看来,程敏月一死,也就绝了他过继到萧家的路子。 他是程家的表公子,过得并不大好,若能过继到萧家……萧靖今日得的一切,他便同样能得到,甚至能得到更多。 可这些……都没了。 程天禹又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 一切……都因为这个乍看上去,柔弱弱弱,禁不起风一吹的小姑娘。 此时程大夫人又开口了:「一段时日未见,五姑娘身量又长了些,模样也更好看了。」 萧老夫人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她心下失望得紧,这程家实在见风使舵得很。从前来了萧家,头一个巴结的便是她,如今倒是冲一个小姑娘献殷勤去了,也全然不顾萧七桐克死了他们程家的姑娘。 程大夫人全然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她自顾自地笑着道:「闻得五姑娘大喜,便想着备了礼物,来恭贺五姑娘。」 说着,她身边的丫鬟便捧了个盒子上前,送到了萧七桐的手边去。 萧七桐盯着程大夫人,目光流转,越加衬得那双眼眸漂亮极了。 「不敢收。」 程大夫人面上神情僵都不带僵一下的,她柔声道:「姑娘见惯了好东西,我这也没什么好玩意儿,姑娘只当个玩物收下,平日里随意把玩就是。」 话音落下,那丫鬟便打开了盒盖,露出里头的东西来。 只见里头放着的,乃是一副金头面。 足金打制。 乍一开盒的时候,还有些金光晃眼的感觉。 程家没有什么底蕴,自然的,程大夫人也没什么足够高的品味。 她便想着送些贵重的、实在的玩意来。 那金灿灿的钱,总是能吸人眼球的。这萧五姑娘身处内宅,从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金头面? 此时就连萧老夫人都不由攥紧了手掌。 从前程家讨好她的时候,可不见送这样的玩意儿。 此时,萧老夫人倒是忘记了,程家隔三差五上门来孝敬她,送的那些东西加起来,比这个还要贵重些。 萧七桐却依旧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可不敢收。」顿了下,萧七桐才又接着道:「有一回,程家表公子赠了个盒子给我,我丫鬟打开一瞧,却见里头放着些虫蚁,打开的时候还往外爬呢……」 程大夫人脸上神色未变,依旧笑着听她说。 倒是一旁的程天禹脸色微微变了。 那都是幼时的事了,没想到萧七桐还记得。 「又有一回,我那继母说是程家送了吃食来,瞧我馋得可怜,就给了我一份儿。我吃了呀,当天脸颊奇痒难耐。要不是我那丫头拦下了给继母看病的大夫,请他来救了我。兴许今个儿你们见着的,便是一张烂脸了……」 「再有继母刚进门时,取了一盒子首饰给我,后头却硬说是我偷的……」 程大夫人惊讶地道:「敏月竟是如此为人母的?倒是我们程家的不是,竟是教出来这样的女儿。不过幸而,如今她人也没了。这样心肠恶毒的女儿,我们程家也不是不敢要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今日我也给五姑娘一句准话,敏月之死本就与姑娘无关,姑娘大可放心。日后外头但凡有嚼舌根子,咱们程家头一个饶不了他们……」 一旁的程天禹不由急了。 难道这桩事就这样过去了? 那他丢的东西呢?怎么拿回来?他一辈子也只能待在程家了? 程大夫人说着,突然回了个头,将目光落在了程天禹的身上。 她叹了口气,道:「天禹也着实不懂事,从前不知晓姑娘在他这里吃了苦。待回去,我定然请长辈好生管教他。若他日后仍有冒犯姑娘的地方,姑娘只管教训。那才为他好呢。」 程天禹脖子根登时窜出了一层冷汗。 这女人,就这样将他卖出去了? 见萧七桐始终不曾表态。 程大夫人又笑道:「咱们家老夫人这两日也挂念着五姑娘呢,想着何时上门来瞧五姑娘。我回去将敏月之事与他们说说,届时再一并来与姑娘道歉。姑娘是金贵人,便莫要为这等事烦心了。」 第二十七章 萧老夫人在一旁,听得火都快窜上来了。 好好好! 这程家果然是聪明的。 以前哄她是这般哄的,如今掉了个个儿,去哄萧七桐,便也是这样哄的。 此时萧七桐淡淡一笑:「程大夫人的话听了,实在叫人舒心。」 程大夫人也跟着笑起来。 乍一看,气氛好极了。 安王府。 常英在江舜跟前躬腰,道:「殿下,那边来消息了。说那程家人上萧家去了。」 程家? 萧七桐的继母娘家? 因着这辈子与萧七桐走近了,江舜便特地将萧七桐身边与她有仇怨的人家都查了个清楚。 上辈子,似乎吵闹着要将萧七桐送官,最后将萧七桐逼上山的,便是那程家的人…… 尽管江舜知道,如今萧七桐与他有了婚约,程家人但凡聪明一点,都不会再蠢到去寻萧七桐的麻烦。 但他就怕程家人真的蠢。 萧七桐那样小的身板儿,又哪里经得起旁人的欺负呢? 江舜几乎是立即沉下脸色,道:「再去探。」 顾刚应声,吩咐下去了。 而后江舜转头看向常英:「备马车,去萧家瞧瞧。」 顾刚派出去的人,动作很快。 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江舜在路上堵着了。 「殿下,程家人是去送礼的。」 「送礼?」 「是,给五姑娘送了一副金头面呢。」 江舜的面色刹那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都不曾送过萧七桐一副完整的头面…… 倒是叫程家人先送了。 怎么想,江舜心底都有那么一些微妙的不得劲儿。 「转道。」江舜突然出声。 小厮问:「殿下,回府吗?」 「不,去宝珠阁。」 宝珠阁又一次迎来了贵人。 萧家前厅内。 程大夫人起身,走到那盒子头面旁,伸手将那些头面拿起来,在手里,挨个展示给萧七桐瞧。 想以此来消除萧七桐的戒心。 好叫萧七桐不疑心他们在上头抹了药。 此时萧七桐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分了一点儿到门外。 门外萧靖站在那里,站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左手紧握成拳,目光冷淡,眉间还带了几丝怒意。 瞧上去,差不多也将方才那些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有趣。 上辈子,这个义兄待她冷淡,甚至是不喜她。 这辈子,却因为渐渐窥得一部分真相,于是对她越加心软起来。 这人可实在是个实诚脑袋。 是非黑白分得明白。 「收起来罢。」待程大夫人将首饰都挨个摸过了,萧七桐方才出声了。 程大夫人面上一喜,道:「能得姑娘喜欢,便是好的。」她顿了顿,又问:「姑娘平日里可爱吃果子?巧了我那娘家有个庄子,庄子里种了不少新鲜甘甜的果子。姑娘爱吃,我日后便常送来。」 「不必了。」萧七桐抬眼看了看她。 程大夫人也不强求,又道:「从前与五姑娘来往少,今日见了,才惊觉五姑娘是个何等神仙人物,令人心向往之。日后姑娘若是不嫌,便常与我们家那几个笨丫头顽顽吧。」 这样一番话下来。 旁边的萧老夫人倒是多有被冷落。 程大夫人也不想冷落她。 可要讨好一个人,便必然要让对方意识到她是独一无二被捧起来的。 若是程大夫人一面哄萧七桐,一面又哄萧老夫人,便显得左右逢源,不仅不叫人觉得舒坦,反而觉得厌恶了。 既如此,那她还是选这萧五姑娘。 萧老夫人除了年纪上占点便宜,又有个好儿子外。实在没什么价值可言。 程大夫人想到这里,面上笑容不由更盛了。 就在这时候,管家跌跌撞撞地进门来了。 「老夫人,安王府送东西来了。」 萧老夫人立即站了起来,她颤声问:「安王殿下也来了?」 一旁的程家人,眼底也涌现了一些微妙的喜色。 程大夫人更是心头大定,认为今日这一出走对路子了! 那管家却摇摇头,道:「只有安王府上的公公来了。」 「快,快请!」萧老夫人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站在那位安王的跟前,哪怕明知道这位脾性温润,她也感觉到瑟缩。 管家忙将人请进来了。 常英进门来,看也不看萧老夫人,只冲着萧七桐的方向一躬身,笑道:「五姑娘,咱们王爷给您送了些宝珠阁的首饰来。」 萧七桐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快又送东西来了? 她招招手,让常英将东西捧近了。 随即常英打开了盖子。 只见里头放着的是……一副金头面! 只不过和程大夫人送来的相比,款式更为独特、工艺更为精细,光是瞧着,便觉得要比程大夫人的头面更沉。 萧七桐只看一眼,就觉得脑袋上一沉。 脖子累得慌。 但旁的人可不这样觉得。 哪怕安王并未现身,但就这么一套头面,也足够带给他们震慑感了。 程大夫人一眼便认出来,这套头面来自宝珠阁,只怕不知金贵了多少。 且不论其它。 单说安王的这份心情便足够难得了。 程大夫人最先笑出了声,道:「安王对姑娘实在上心。」 萧老夫人僵着脸,不肯接这个话茬。 萧七桐也没出声。 一时间,程大夫人倒是被冷落了下来。 程大夫人也不急,她转过头,目光浅浅扫过了程天禹。 等再将头转回来的时候,程大夫人便出声告辞了。 「姑娘身子弱,该好生歇歇,便不多打搅了。」 萧七桐点了头。 程大夫人这才又看向萧老夫人,与萧老夫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带着人离开萧家了。 只是程天禹在跨出萧家门的时候,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好像一阵冷意笼身。 程大夫人回去后,与程家上下一通气,最后对外的说辞便彻底变了。 但凡有谁说起萧七桐克死继母的事,他们便头一个站出来斥骂。难免有人讥讽程家见风使舵,瞧着萧七桐要做王妃了,就上赶着改说辞,去讨好人家了。但程家听了这些话,也一概不顾。 这时候不由有人留意到了祝家。 祝家女儿嫁到萧家,生下了萧七桐。 按理说这祝家方才是与萧五姑娘关系最为亲近的,但从圣旨下来后,祝家都始终不见什么动静。 众人心下疑惑,不由茶余饭后说上那么两句。 只是到底不敢议论皇家,所以但凡牵扯到萧七桐的事,他们都小心极了,不敢轻易留下话柄。 萧七桐回到院儿里,叫乐桃将两套头面都收好了。 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分开放吧。」 乐桃笑着应了。 这会儿她脑子里已经在想,自家姑娘将那金头面戴上身的时候,是何等漂亮的模样了。 却不知晓,她家姑娘压根就没打算把这玩意儿戴上身。 等乐桃放好出来,便伺候着萧七桐梳洗,准备要歇息了。 还不等熄灯,外头丫鬟叩门,低声道:「姑娘,大公子来了。」 萧七桐只得又坐起身,叫乐桃取来外衫穿好,乐桃怕她受凉,还将披风给她裹上了身。 第二十八章 萧七桐实在懒得挪动地方,便轻点了下头,道:「请兄长进来吧。」 乐桃应声,忙上前去将门打开了。 萧靖穿得一身黑,将他的面容衬得更显冷硬刻板不讨人喜了。 他走进屋子,就这么站在了离萧七桐一丈远的地方。 「你与程大夫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唔。」 「我都报于父亲了。」 「啊。」 萧靖的神色深沉,而萧七桐的面色则瞧着实在有些心不在焉。 萧靖倒也不生气。 他盯住了萧七桐。 昏暗烛光下的小姑娘,看上去脸蛋儿更小了一圈。那一双黑亮亮的眼眸,都衬得有了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 很正常。 萧靖心说。 从前萧家上下便无一人管她,如今就算再回转身去照顾她,她也不会有半分的感动。 「继母之死与你无关,萧咏兰摔伤腿的事,也与你无关。之后府上不会再有任何人议论此事。」萧靖沉声道。 可父亲终究还是要再娶的,毕竟正当壮年,如今萧家又没有自己的男丁。 萧靖心下一动,不由道:「若你在府中再吃了什么委屈,只管与我来说便是。」 萧七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萧靖怎么是个榆木脑子?他真以为将这些事说给父亲听,父亲便能有所动作了吗? 「兄长想什么呢,我在府上待的时间本就不长了,又何须劳烦兄长为我挂心?」 萧靖哑然失声。 是啊,跟前的小姑娘已经是有婚约在身了,尽管皇上并未明言婚期。但想来也不久了。 萧靖一时间还有些无措。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也只有补救道:「那便在这段还未去往安王府的日子里,兄长来照顾你吧。」 听了这话,萧七桐一时还觉得有些新鲜。 她在萧家生活这样久的时间,只有敌视她、憎恶她的人,可没有什么想要照顾她的人。 萧七桐都习惯了,便做旁人口中的那个黑心肝儿。 久久等不到萧七桐开口,萧靖只当她觉得害羞,于是萧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底暗暗后悔,不曾早些注意到萧七桐的境况。 想来想去,萧靖放了块玉佩在桌上,道:「还未恭喜妹妹,妹妹且收下此物,便当做贺礼了。」 说罢,萧靖转身走了出去。 萧七桐从前不大喜欢他。 但今个儿瞧着他那宽厚高大的背影,倒是对这人有了些许的改观。 等萧靖走后,乐桃便将那玉佩取到了萧七桐的手边来。 萧七桐拿过来瞧了瞧。 玉,是好玉。 她不由笑出了声:「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都赶着给我送礼来了。」 乐桃也笑了,两眼都笑得眯起来了:「最贵重的还是安王殿下送来的。」 萧七桐心说,可不贵重么? 光那斤两,就够重的。 这厢主仆二人说起了安王。 那厢安王府内,江舜便也在问常英:「如何?她收到礼物时,神色可见欢喜?」 常英想了想,说:「五姑娘当时高兴的吧……」当时萧五姑娘美极了,他哪里敢多瞧? 不过他倒是瞧了旁边那程夫人送的东西。 于是常英笑着道:「殿下放心,那程家夫人送去的玩意儿,实在粗劣得很。您送去的,做工精细,成色又好……那程夫人的脸被打得咣咣响!」 江舜闻言,这才放下了心。 却不知晓,这套头面怕是要永不见天日了。 萧家又收到了一张帖子。 只不过这帖子却是指名点姓要给萧五姑娘的。 可下人们犯了难,拿着帖子到了萧老夫人的跟前,问:「老夫人,这可是从临阳侯府来的,这……」 萧老夫人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 上回送了几大箱的礼物来,说是要给萧五。 他们也就当做是临阳侯府想着退婚之举,多有歉疚,于是送礼道歉,以求两家不存芥蒂。 可如今又送了帖子来? 还点了名说要邀萧五去顽。 萧老夫人掐紧了帕子:「莫不是那宁小侯爷改了念头?他疯了吗?这可是皇上亲下了圣旨的!」 那下人支支吾吾也说不出话来。 但萧老夫人又不想得罪那临阳侯府。 原本她还想着,临阳侯府虽然退了与萧七桐的婚事,但为了补偿萧家,彼此面上好看,恐怕是要另结萧家女儿的。 毕竟临阳侯府乃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啊! 如今亲家做不成,萧老夫人也不想和他们结仇。 想来想去,萧老夫人干脆不头疼了,只叫那丫鬟将帖子给萧七桐送去。 让她自己做主去。 于是没一会儿,那帖子便到了萧七桐的手中。 只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府上就已经有人暗地里议论,那临阳侯府怕是知晓萧五姑娘并无外界的不堪,这会儿后悔了…… 萧七桐拿到帖子的第一时间,就很清楚,多半是那位鸿欣郡主送来的。 她打开帖子瞧了瞧。 说的是邀她过府一块儿品果酒。 落款是忆春。 想来应该是鸿欣郡主的闺名了。 这小姑娘主动朝她递出了橄榄枝,萧七桐也没必要拒绝。 毕竟上辈子,这位鸿欣郡主虽然不喜她,但却从未对她作出半点冒犯之事。 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巧了她也闲来无事。 第二日,萧七桐便稍作打扮,带上乐桃往着临阳侯府去了。 而同一时刻,程家却在进行另一桩事。 程天禹乃是程家二房的子孙。 程家一共两房,大房如今是最得势的,大老爷在外做知州,大夫人一手把着程家里里外外。 二房性懦弱,以大房马首是瞻。当年程敏月多从大房那里吃了苦头,后头嫁了萧成,程敏月心下不快,就想着主动拉拢二房,要将程天禹过继给自己做儿子。以此来打大房的脸。 如今程大夫人回到府中,向老太爷、老夫人请示后,说要发落程天禹,这二人都允了。 于是程大夫人也就堂而皇之将程天禹绑到厅中,命人取了鞭子来。 二夫人与二老爷已经哭着跪倒在地上了,企图为儿子求情。 「你不是与那萧五说,回来转告我们,叫我们好好教导天禹吗?我们这便好生教导啊!何苦动鞭子?」 程大夫人站在那里,却丝毫不为所动。 「二弟,你要知晓,如今萧家五姑娘乃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安王妃。若不拿点真心实意出来,她凭什么多看我程家一眼?」 「那都是孩子尚小时犯下的错……」 「子不教父之过,二弟,你不会逼着我动手打你吧?」 二老爷瞧了那挂满倒刺的鞭子,便觉得害怕,当即往后缩了缩。 程大夫人笑了笑,立即动了手。 程天禹之前满心以为,去萧家是寻麻烦去的,可谁知道,萧七桐的麻烦没寻着,自己反倒得了一身的麻烦。 那鞭子狠狠抽下来。 程天禹当即惨叫了一声,声嘶力竭地嚷嚷着:「大房二房早就分家了,你凭什么打我?」 换来的却是又一道鞭子。 大历朝不允许有私刑,但对家族中长辈教训后辈,是一概不会插手去管的。 第二十九章 程大夫人要动手打他,二老爷二夫人都不敢出声,旁人便更不敢说什么了。 程大夫人下手极重。 就算如此,她也足足抽满了三十来鞭。 程天禹浑身都是血地倒在厅中,竟是疼晕了过去。 程大夫人收了鞭子,道:「抬下去吧,我自会请大夫来瞧他。」 程天禹吃了个大教训。 心里却更是憎恶萧七桐了。 被抬回房里后,还发起了高烧,幸而年轻人身子壮,到底是熬过来了。 此时暂且不表。 萧七桐的马车抵达了临阳侯府。 刚一下马车,她便见着了鸿欣郡主的身影。 鸿欣郡主比她还要矮些,年纪只比她小上一岁,但瞧着满眼都是天真烂漫。大概是临阳侯府上下将她娇宠成了这般模样。 这样挺好的。 萧七桐的目光闪了闪。 至少她便没机会,叫人宠成这般模样。 「五姑娘来了。」鸿欣郡主主动迎上前,原本像是想要伸手拉住萧七桐,但又怕萧七桐生气,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一时间,看上去还有些手足无措。 「今日没什么旁的人,我只请了你和娇灵。」鸿欣郡主说完,马上又道:「娇灵,就是单娇灵。建王妃的堂妹。她与我平日玩得好,就只请了她来……」 说罢,鸿欣郡主忙又问:「你不会生气罢?」 萧七桐摇摇头。 这里是侯府,鸿欣郡主请了什么人来,都是成的。 鸿欣郡主高兴极了,不知不觉地便伸出手攀住了萧七桐的袖子,带着她往前行去。 一边走,她还一边遗憾地道:「可惜你从前不大爱出门,不然兴许我们能认识得早一些。」 兴许…… 兴许也就没后头退亲那桩事了。 要她听见谁抹黑萧五姑娘,她肯定就先反驳回去了。只是那时到底没见着人,听旁人说得言之凿凿,她心下也就不大喜欢这萧五姑娘了。 鸿欣郡主在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倒是错过了这样好的姑娘。 鸿欣郡主带着萧七桐去了她的院儿里,只是才刚一踏进院儿中。 便听一人朗声笑道:「忆灵说你接人去了?让哥哥瞧瞧,你接谁去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 紧跟着,一人便跨过门槛,出现在了萧七桐的跟前。 这人年纪十六七的模样,正当少年时候。一身锦衣华服,剑眉星目,面容俊俏。 举手投足都是一股子贵气。 萧七桐目光微闪。 这便是宁小侯爷了? 瞧着便能窥出身上两分少年意气。 与安王完全不是一类人。 而宁小侯爷也立时钉在了那里。 他的目光全被门外着妃色衣裳的小姑娘摄去了。 那小姑娘身量不及他肩头,纤弱瘦小。 但却是他见过的,能将妃色穿得最为好看的人。 亮眼的妃色,将她整个人都提亮了起来。一入眼,便叫人过目再难忘了。 宁小侯爷用自己那贫乏的诗词水平,艰难地想出来了一句:「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鸿欣郡主紧张极了。 当年婚事是萧家原配夫人尚在时,与临阳侯府指腹为婚的。 哥哥后头一直对这桩婚事心有不满,而等外头闹出那些风言风语后,哥哥就更厌憎萧五姑娘了。 上回她企图扭转哥哥的印象,都未能成功。 这回突然见了面,还不知晓要成什么样子呢。 鸿欣郡主本能地揪紧了萧七桐的袖子,道:「哥哥不是还有事吗?快去罢。」 说着,她便拉着萧七桐往里去。 宁小侯爷却皱眉,斥道:「没规矩!」「这是你新交的朋友?」 说罢,宁小侯爷随意取了个玉佩:「都是妹妹,见面礼。」 鸿欣郡主脸红得都快爆掉了。 哥哥在犯什么蠢? 竟然给萧五姑娘送东西? 萧七桐微一挑眉:「我不要,小侯爷自己收着吧。」 宁小侯爷闻言,略有些狼狈。 他生得俊美,又早早承袭了侯爵,平日里见了那些姑娘,个个都对他多有追捧。只是他并不喜欢那些姑娘罢了,所以连露个笑脸的时候都少。 这回主动送个礼物出去,反倒送不出去了。 鸿欣郡主在一旁跟着点头:「对对,哥哥自己收着吧。」 宁小侯爷无奈:「行了,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就不打搅了。」 说着,他便快步出了院子。 只是等走了几步远,他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 「哪家姑娘呀这是?」宁小侯爷嘀咕。 鸿欣郡主见他走了,这才放下心,带着萧七桐往里走去。 院儿里头已经坐了个小姑娘了。 正是上回萧七桐在建王府上瞧见的黄衫小姑娘,也就是鸿欣郡主口中的单娇灵。 单家乃是将门。 不过单娇灵瞧着却娇娇小小,完全没有凶悍凌厉的味道。 见鸿欣郡主领着萧七桐过来了,她便也跟着起身,脸红地唤了声:「五姑娘。」 三人都落座后,便有人送了些点心来。 「先垫垫肚子,厨房里的人熬汤去了。待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便吃点热汤,品一些果酒。」鸿欣郡主细声道。 萧七桐点了头。 随后为了消除陌生感,三人便又彼此作了个自我介绍。 单娇灵与鸿欣郡主都比萧七桐小上一岁,二人都是没什么心机的人物。相较之下,鸿欣郡主性子更温柔害羞些,单娇灵要更活泼大方些。 想来想去,与她们结交倒也不错,都是高门之女,偏又心思纯正得很。 不久,热汤呈上来了。 许是考量到萧七桐,于是便特地吩咐下去将肉炖烂了,几乎与汤融作了一体,这会儿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鸿欣郡主起身,亲自动手倒好了酒,道:「哥哥说不能空腹饮酒,所以便做了肉汤。」 说罢,鸿欣郡主又忙住了嘴,心道,自己怎么这样蠢,好好的,在五姑娘跟前提什么哥哥呢? 萧七桐面上神色倒是平静。 临阳侯府退亲,虽然同样是上辈子压垮她的稻草之一。 但人家想要娶个更好的媳妇,倒也正常。毕竟指腹为婚这回事,不是谁都能顺从的。 于是萧七桐笑道:「我在家中少有吃肉的时候,便吃些点心就好。」 鸿欣郡主的担忧立即被驱散了,她忙问:「为何?」 「府中长辈念及我身子弱,便不许厨房做了荤菜给我。」 对面的两个小姑娘听闻这话,登时五官皱成了一团,心疼地道:「大夫也不许吃吗?」 不吃肉,那少了多少乐趣呀。 萧七桐淡淡道:「有一段时日不曾看大夫了。」 「为何呀?萧家不肯请大夫吗?」单娇灵更先反应过来,忿忿地问出了声。 鸿欣郡主沉默了一瞬,问:「从前程氏在的时候,对你不好吧?」 萧七桐笑了笑:「都过去了,不必再说了。」 鸿欣郡主却坐在那里,掉了几点眼泪。 自从祝氏去后,临阳侯府与萧家的来往便少了许多,那时她也不曾想过与萧五姑娘一起顽。也没想到,原来那个程氏这样坏…… 如此瞧,倒是死得好了。 鸿欣郡主二人怕戳了萧七桐的伤疤,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便也不再就这些问题说下去。 第三十章 只捡了那些贵族小姐间流传的八卦来讲,想着将萧五姑娘逗笑便好了。 萧七桐听了一阵儿,直觉得这俩小姑娘瞧着文弱,实际却这样八卦啊。 想着也不好总让她们说话,于是萧七桐就随意讲了讲自己上辈子游历时,瞧见的那些河山风光,当地风俗逸闻。 京里头生长的小姑娘,哪里经历过这些东西,一时不由得伸长了耳朵,恨不得黏在萧七桐身上听才好。 这一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时辰。 雨丝落了下来,打在人的脸上,叫人刹那清醒了过来。 「下雨了……」鸿欣郡主仰头瞧了瞧,然后起身便要脱自己的外衫给萧七桐披上:「可莫要着了凉……」 「对……」单娇灵一并应和着,抬手也要脱外衫。 萧七桐哭笑不得,不过心下倒觉得有一丝暖意。 「不了,先进屋吧。」萧七桐推开了她们。 后头乐桃忙伸出手,给萧七桐充作伞。 而屋子里头的丫鬟们撑了伞跑出来接人。 两边汇合,很快就被送入了屋中。 鸿欣郡主紧张地看着萧七桐:「淋了雨,可别病了才好。不若现在泡个热水澡罢?桐姐姐不嫌弃我的衣裳罢?我叫丫鬟取我的衣裳来。」 萧七桐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弱,便没有拒绝。 鸿欣郡主忙命人去烧热水,留了单娇灵在这里陪着,随后自己便找衣裳去了。 屋子里很快有丫鬟烧了炭火,暖意渐渐四散开,萧七桐觉得四肢的冷意被驱散了不少。 宁小侯爷原本在院子里练武,突地被雨水浇头,他放下手中的兵器,从小厮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脑袋,然后便往屋檐下走去。 等在屋檐下站了会儿,他突然又想起来。 妹妹没被淋着吧? 她们可是将桌子摆在了院子里。 想到这里,宁小侯爷便有些难安了。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了伞,便当即冲入了雨中。 等进了院儿里,宁小侯爷瞥见桌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干净了。想来她们已经进屋子里躲雨去了。 宁小侯爷走到屋檐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这会儿又想起来,那个小姑娘拒绝他的时候,似乎连正眼都没瞧他。 若是再见,岂不尴尬狼狈? 但想了想,他又放心不下,于是依旧抬手敲了敲门。 「妹妹,没淋着雨吧?」 外头守着的丫鬟忙先出声答道:「小侯爷放心吧,郡主没淋着雨。郡主这儿找衣裳去了,小侯爷等等吧。」 「找衣裳?」 那丫鬟点头:「那位萧姑娘叫雨淋着了。」 宁小侯爷一时间并未往萧五上去想,他还当此萧乃是肖。 他念及方才瞥见的那张脸,不由多问了一句:「淋着雨了?那叫个大夫来瞧瞧?」 那丫鬟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这时候,鸿欣郡主捧着衣裳回来了。 她瞧见哥哥就站在门外,登时吓了一跳:「你,你进去了?」 宁小侯爷摇头:「没进去,我就是来瞧瞧你。」 说罢,宁小侯爷抬手揉了揉鸿欣郡主的脑袋,这才转身又冲入雨中:「你们自己顽吧,若是叫雨淋了不大舒服,便叫大夫去。」 鸿欣郡主松了口气,忙冲着他的背影点了头。 宁小侯爷走在雨中,却在疑惑。 妹妹总拦着他作什么? 难不成怕他对着那位姑娘见色起意? 妹妹将他想成什么人了? 宁小侯爷满脸涨红,加快了步子走远。 鸿欣郡主目送着哥哥走远,然后才返身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的衣裳太小了,你都穿不了,我便问母亲拿了套新的衣裳。」 萧七桐已经泡在浴桶里了。 鸿欣郡主与她隔了一道屏风。 萧七桐浑身泡得暖洋洋的,她伸长手臂,将衣裳接了过去。 鸿欣郡主瞥见她雪白的手臂,纤细的,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掉。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对视一眼,竟是都脸红了。 等换了衣裳出来。 鸿欣郡主与单娇灵已经呆立在了那里。 「没想到母亲新做的衣裳,穿在桐姐姐身上这样好看。」鸿欣郡主惊愕地道。 这身衣裳做的是檀色。 颜色沉静稳重。 于萧七桐来说稍宽大了些,但腰间丝带一挽,反倒更衬得那腰细,身材纤长了。 年轻小姑娘大都穿鲜亮的颜色,少有穿这样颜色的时候。 穿在萧七桐的身上,不由顿添了一丝冷淡与庄重。 再瞧她娇艳的面庞,与檀色相衬,反有种禁欲的味道。 美得…… 叫人脸红。 萧七桐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鸿欣郡主恋恋不舍地道:「那,那你便和娇灵一同走吧。」 「嗯。」 「下回来,我请母亲的太医给你瞧吧。每月都有太医来给母亲把脉的。」 萧七桐笑了:「不必了。」 鸿欣郡主只得失望地点了点头。 萧七桐怎么会用临阳侯府上的太医呢? 她前头还放着一个安王呢。 与鸿欣郡主交好固然没大碍,但若是什么都用临阳侯府上,别说会传闲话出去了,让江舜知晓了,也不大好。 如今她要找大夫还不容易? 今日这话,也不过是不动声色地洗掉往日旁人对她的误会罢了。 萧七桐与鸿欣郡主告了辞,便与单娇灵一块儿往府外去了。 谁知晓,走到半道,恰好又碰见了宁小侯爷。 宁小侯爷盯着萧七桐,不自觉地瞪大了眼。 单娇灵有些怕他,拽着萧七桐就要走。 宁小侯爷憋了半天,指着萧七桐的鞋履道:「沾了泥水……回去洗洗。」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像是说了句废话。 实在不通文墨,又觉得自己情商低得可怜的宁小侯爷干脆闭了嘴,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先走。 单娇灵赶紧拉着萧七桐走了。 只是宁小侯爷撑着伞在那儿站了会儿,然后脸上又烫了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 只觉得脑子里印了道檀色的影儿,怎么都晃不出去。 宁小侯爷迈动步子往前走去,一边走,却一边脸红起来。 一旁的小厮担心得紧,忙问:「侯爷没事吧?」 宁小侯爷又甩了甩头:「没事……可能风吹多了。」 小厮皱着眉,忧心忡忡。小侯爷身体一向壮健,今日居然吹个风就这模样了…… 宁小侯爷又去了鸿欣郡主的院儿里。 他陪着鸿欣郡主用了点食物,然后才出声问:「今日来的是哪家姑娘?」 「单家呀。」 「我问的不是单娇灵,她来那么多次,我早记得她是谁了。」 鸿欣郡主眨着眼,咬着唇,不说话。 「难不成这姑娘的身份不能说?」 鸿欣郡主点头。 往日她与哥哥一提,哥哥便觉得她叫人灌了迷魂汤一样。 如今她才不肯说呢。 宁小侯爷见问不出个结果,也不好勉强了妹妹,便顶着一张大红脸回去了。 鸿欣郡主自个儿回想起,今天萧五姑娘,哦不,桐姐姐与她讲的那些故事,忍不住捧着脸笑了起来。 好厉害呀。 第三十一章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又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姑娘呢? 萧七桐回府的时候,正撞上了萧靖教训萧咏兰。 萧咏兰曲着那条跛了的腿,神色委屈凄苦,瞧着还真有那么一点儿惨。 但萧七桐只瞥了一眼,便扭回了头。 萧咏兰今日的可怜,都是她自己作来的。 又哪里需要别人同情? 此时萧靖二人听见声音,都回头来瞧了一眼。 萧咏兰目光定格在萧七桐身上的檀色衣裳上,顿时瞳孔一缩,神色有些微妙起来。不过碍于萧靖就在跟前,萧咏兰实在太怕他了,于是又敛了敛神色,将头扭了回去,以免对着萧七桐露出妒忌的神色。 「从哪儿回来?」萧靖却出声问了句话。 他从未做过什么疼妹妹的好兄长,这也才刚开始学着去关怀底下的妹妹。于是一时间声音还有些生硬,听着倒像是盘问一般。 萧咏兰心下顿时舒畅多了。 心道,看来萧靖也没有刻意维护萧七桐啊。 她悄悄又看向萧七桐,想瞧萧七桐露出不快的神色。 但这厢萧七桐笑了下,道:「受邀去临阳侯府了。」 萧靖点了头:「今日下了雨,有些冷,你快回去泡了热水,歇下吧。」 萧七桐「唔」了一声,这便转身走了。 她没想到,萧靖还当真关怀起她了。 有些意外。 不过倒也没什么可让人抵触的。 萧靖等萧七桐一走,便又将目光挪回到了萧咏兰的身上:「今日的话,你都记下了?」 萧咏兰却微微张着嘴,愣在那里,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萧靖脸色一冷:「改日若再犯,便请老夫人罚你去跪祠堂了。」 萧咏兰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她的脑子已经快炸开了。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萧七桐说:「受邀去临阳侯府了。」 去临阳侯府了。 她去侯府作什么? 且她那身衣裳瞧着明显不大合身,料子瞧着也比府里的衣裳用料都要好,只怕……只怕是侯府里的东西。 她出门穿的衣裳难道脱在侯府了?回来便穿了侯府的衣裳? 萧咏兰的心跳顿时如擂鼓一般。 她心下又嫉妒,又充满了快意。 她嫉妒萧七桐时来运转,如今竟然连临阳侯府都后悔了,将她特地邀去。 她快意的是,萧七桐如今都得了圣旨,做了安王的未婚妻,如何还敢去临阳侯府?也不知她与宁小侯爷又是如何和好的,但瞧这模样便像是去厮混的。 萧七桐……好大的胆子啊! 想着想着,萧咏兰便笑出了声。 只是她笑起来又像是在哭,看上去模样实在有些扭曲,甚至是有些瘆人。 萧靖皱了皱眉,知晓萧咏兰的脾气是一早便养下的,不是说改便能改的。 再一对比萧七桐是何等的乖巧。 萧靖心下便登时失去了管教这个妹妹的心思。 左右又不是亲生的妹妹,萧靖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了。 萧咏兰下次若再大闹萧家,便直接将她关祠堂就是。 与其操心她,倒不如想想,让老夫人给萧七桐多做两身衣裳,今日那身瞧着都不大合身了……萧家待她,也着实太不上心了! 萧七桐回到屋子里,便立刻脱了那衣裳,又叫人拿去洗干净。 随后自己便只穿了薄薄里衣,舒服地躺在床榻上,睡下了。 而安王府内,也得了萧七桐去临阳侯府的消息。 江舜原本正在作画的手,猛地一顿:「临阳侯府邀她去的?」 顾刚点头。 「可欺负她了?」江舜当先问的却是这个问题。 顾刚心说,您上次不还担心人后悔来着么?不过转念又一想,对呀,这会儿圣旨都下了,怎么后悔呀?难怪主子不急。 顾刚摇了摇头,道:「似是鸿欣郡主邀五姑娘去的,一并去的,还有单家的姑娘。」 江舜点点头,这便放心了。 顾刚又等了等,没见江舜再问别的,便摸不着头脑地下去了。 江舜这会儿哪有空去想宁小侯爷的事。 他在想,明日不如让母妃邀她进宫? 正巧,也好请几个御医给她瞧一瞧。如今单是想一想她那张俏脸苍白得过了头的模样,江舜心底便觉得骤然一软。 兴许…… 兴许这个小姑娘娶回家,能真的当妻子一般疼爱。 如此想着也不错。 江舜便又提了笔,继续作画。 只是原本是要画春景的,却画着画着,上头多了一道纤细的背影。 江舜放下笔,对着瞧了会儿,然后将画卷了起来。 随后想了想,他便将顾刚叫了进来。 「给五姑娘送去罢。」 「就送幅画?」顾刚惊讶道。王爷怎么突然抠门起来了? 「去吧。」 顾刚知晓安王的决定是不容置噱的,便也只好收了画,送过去了。 只是等画送到的时候,萧七桐都歇下了。便暂且由萧老夫人收下了。 萧老夫人将那装画的盒子放在屋子里,盯着瞧了许久,方才阴晴不定地吐出一句话来:「……她还真的是好运气,安王待她够真心的。」 谁都知晓安王擅工笔。 但至今得了安王画儿的,只有当今皇上与安宜皇贵妃。 萧老夫人冷笑一声:「真是便宜她了。」 转眼又是一日。 程天禹身上的伤虽然已经找大夫来瞧过了,也上了药了,但却因为那鞭子抽人实在太狠,只要他稍微翻个身,伸个胳膊,伤口就会裂开。 二房的人也只能围在他身边抹眼泪。 程天禹气得破口大骂:「萧七桐那个贱人……」 只是他话音才刚落下,门突然开了。 程大夫人走了进来:「说什么胡话呢?」 程天禹怕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闭住了嘴。 程大夫人很快就走近到了床边,她瞧了瞧程天禹的模样,问:「伤如何了?」 程天禹咬着牙:「大夫人瞧呢?」 「我瞧尚可,收拾收拾,随我去萧家吧。」 二房的人呆了呆,不由猛地起身,问:「大夫人这是做什么?天禹他都这副模样了,还如何跟着去萧家?他连地都下不了……」 「下不了地没关系,可以抬着去。」 程天禹咬着牙,恨不得大骂毒妇,但他却不敢。 他要是敢开了这个口,程大夫人就能将他再抽上一顿。 二夫人哭着道:「是呀,大嫂这是做什么?他连地都下不了,满身的伤,一动就裂个口子。这疼得不能动,饭都吃不上呢……」 程大夫人平静地道:「哭什么?不这时候去萧家。难道要等伤好了再去吗?就是要疼,浑身口子才好。」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二房众人:「你们要知道,这身伤正是打给萧五姑娘瞧的。若是她瞧不见,那就白打了。」 众人半晌没再出声。 因为谁也无法反驳她的话,可想起来又未免觉得胆寒。 见无人反对,程大夫人当即便叫了人抬程天禹出门。 程天禹在后头顿时哭喊惨叫起来,如同杀猪一般。 等将程天禹抬出门,送上马车,一行人便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往萧家去了。 马车稳固性不大好,难免晃荡。 第三十二章 程天禹这可就惨了,几下晃荡,就让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等终于到了萧家门外,程天禹身上的衣裳都已经叫血渗透了。 这一路上他更不敢惨叫,于是生生将嘴唇都咬破了。 程大夫人瞧了他一眼,倒像是分外满意他此时的模样,于是叫人将他抬了下去。 随后便叫人去传话,说程家前来拜访。 程大夫人又哪里知晓? 前脚萧七桐才梳妆一番,带上乐桃,坐上宫里来接的马车,往皇宫去了。 萧老夫人这厢听了小厮的禀报,知晓程大夫人是来见萧七桐的,她心下多有不快,便想着让程大夫人体会一下,久等萧七桐的滋味儿。 于是她直接让人将程大夫人请进来了。 萧老夫人坐在厅内,只听得一阵抽气的「嘶嘶」声。 她疑惑地朝门外看去,便见程大夫人前脚进门来,后脚跟着的却是几个小厮,他们抬了个人。 那人脸是完好的,身上的衣裳却叫血浸透了,看着跟个血人似的。 萧老夫人吓得当场惊叫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程大夫人笑了笑,道:「那日将天禹带回去,他的父母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天禹已经知错了,便想着今日来向五姑娘道歉呢。我便带他来了。」 萧老夫人瞧着程天禹的模样,实在难以将他和平日的样子联系起来…… 萧老夫人顿时心下胆寒,不知为何,竟联想到……若是日后萧七桐真要对付她,恐怕她也要变成这个模样。 不不…… 她想太多了。 萧七桐终究是晚辈,再做了安王妃,那也是晚辈。 萧七桐又能拿她如何? 萧老夫人在心底将话,如此来回默念了好几遍,方才镇静下来。 只是她却不敢再往程天禹那边看去了。 可虽然眼睛不瞧了,但鼻间却始终萦绕着那股血腥味儿,甚至还能听见程天禹痛呼的声音。 弄得萧老夫人心下惴惴,头昏脑涨起来。 「萧五去宫里了,怕是有一会儿才会回来。」萧老夫人后悔了,她就不该将人迎进来。 如今折磨的却还是她自己。 程大夫人笑道:「总归是来道歉的,哪有回去的道理?我们就等着五姑娘回来吧。等道了歉,天禹也才安心。」 程天禹死死地咬着牙,痛得满头大汗。 安心? 安什么心? 向萧七桐道了歉,他才会日夜不得心安呢! 但他已经分不出神来说话了。 他得努力地止住口中的惨叫,如此才能保住最后的那一点脸面。 萧老夫人面色僵了僵,也不好赶他们走,便只好应了声,然后叫丫鬟在屋子里点香。 半炷香后。 那香味和血腥气混合到一起,却是更让人觉得头昏脑涨了。 萧老夫人从未这样渴望过,萧七桐赶紧回来! 萧七桐这回坐的乃是宫里的马车,赶车的小太监,说是皇贵妃特地吩咐下来的。 乐桃闻言,忍不住在萧七桐耳边笑道:「皇贵妃娘娘真好呀,待姑娘这样好,日后姑娘过了门,也就不必忧虑了。」 说话间,乐桃脸上已经涌现了憧憬的神色,仿佛已经在畅想未来的美好日子了。 萧七桐心下也不由赞了一声。 不管皇贵妃这样做,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她的行事都叫人觉得舒心。 因为已经来过皇宫一次,这日萧七桐对路线也熟悉多了,步子便走得快一些。 没多久便到了永华宫外。 迎出来的是安姑姑。 这次萧七桐身边没有跟着一个安王,但安姑姑依旧笑着引萧七桐进去,没有半点怠慢的意思。 「姑娘来了。」待踏进殿内,安姑姑先朝着屏风后道了一声。 「快进来。」这声是皇贵妃说的。 萧七桐绕过屏风走进去,一眼便见着了坐在主位上的皇贵妃。 而除了她以外,还有坐在下首的江舜。 江舜在看见她的那一刹,便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萧七桐先福身请了安。 皇贵妃伸手扶了她一把:「不必这样多礼,瞧这脸儿白的。」 「走得急?」江舜在她身边站定,出声问。 萧七桐点了下头。 皇贵妃见状,张了张嘴,欲说什么话。只是目光触及到一旁的儿子,顿时她又收了声。 关怀的机会,还是让给儿子罢。 江舜这会儿盯着萧七桐的脸,觉得指尖有些痒,有些想要抬手擦去她额头上的汗。 可他没有帕子。 江舜正迟疑的时候,皇贵妃突然塞了张帕子到他手里。 江舜握了握帕子,便更上前一步,抬手给萧七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下次莫要走得太急,永华宫就杵在这儿,又不会长腿自己跑了。」 「唔。」萧七桐有些无所适从,她本能地想要往后躲,但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从未有男子离她这样近过,更莫说为她擦汗了。 尤其还是在人家母亲的眼皮子底下。 萧七桐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会儿耳朵却隐隐有些发烫。 皇贵妃瞧她微微垂着脸,耳朵都泛着红。 不由笑了笑,让安姑姑去传了御医来。 「御医?」萧七桐避开江舜的手,探头不解地问。 皇贵妃点头,道:「前两日舜儿与我提起,说你身子不好,从前在萧家也没有好好请个大夫瞧。说要请御医来给你瞧一瞧……」 萧七桐心下一暖。 原来召她进宫,为的是这桩事。 江舜这会儿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捏紧了帕子,退开一步,低声道:「那日便与你说过,要请御医给你瞧瞧的。」 萧七桐扭头冲着他灿然一笑:「嗯。」 江舜眼底深深印进萧七桐的笑颜,心底的某个念头同时变得更强烈起来了。 萧七桐是个极好的姑娘。 也不知晓上辈子为何有关她的传言会是那样不堪。 但江舜更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 江舜又捏了捏掌心的帕子,道:「坐下歇息吧,御医很快便来了。」 萧七桐点点头,让乐桃扶着自己,在江舜的对面坐下了。 御医得了皇贵妃的召,一早便等着了,因而这会儿得了安姑姑的信儿,他们很快便进殿来了。 前后一共进来了五人。 萧七桐扫了一眼,不由惊讶。 皇贵妃赏下东西,又让贴身的姑姑为她引路,更派出马车……这样的行事,已经算得妥帖至极了。 但仅仅传个御医,她也唤了好几个来。 萧七桐掐了掐指尖。 皇贵妃怕是出自真心的对她好。 但这想起来又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她在萧家没得到过这样的真情实意,在皇宫里却反得到了…… 几个御医见了礼,随后忙围到了萧七桐的身边去。 他们是一早得了吩咐的,知晓要为皇贵妃未来的儿媳妇瞧病。 他们得了吩咐时,都忍不住心下感叹。这萧五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啊,明明声名狼藉,却能得安王的青睐。这也就罢了,连皇贵妃都对她多有上心。 既是要瞧病,可见这位姑娘身子骨也不好。 但就算这些种种加在一起,安王与皇贵妃都依旧看重这位萧五姑娘。 第三十三章 这一刻,他们的疑惑都解开了。 原来萧五姑娘是这模样的啊。 御医们按下心头的震惊,忙规矩地为萧七桐诊起了脉。 五个御医轮流把了脉下来。 「如何?」江舜立即问。 御医们对视一眼,随即皱眉道:「五姑娘的病,怕是有些棘手。」 「不只是身子虚吗?」皇贵妃也问了一声。 「不……五姑娘出生时,恐怕便有不足。但若是仔细调养,也能养过来。只可惜,后头不仅没能仔细调养,还……」那御医顿了下,有些不大敢说。 皇贵妃想了想,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安姑姑。 「说吧。」 萧七桐瞧见御医的脸色,心下便隐约有了数。 她出声问:「后头还长期服一种毒,是吗?」 江舜闻言,立即便皱起了眉。 「萧家竟这样待你?」他温润的嗓音里,已经夹了一丝怒火。 皇贵妃的脸色也隐隐变了,但她到底沉得住气,于是只抬手示意那御医往下说。 御医点头,道:「正是,暂且瞧不出是下了什么药,但瞧五姑娘的脉象,身体在幼年时便种下了寒毒,只怕五姑娘每逢月事时,便会疼痛难忍。长此以往,损伤寿命,易染风寒不说,还会……」 「本宫知晓了,方子写下来,你们便回去罢。今日之事不得外传。」皇贵妃出声。 御医们忙应了声。 这头萧七桐已经猜到了那御医未尽之言。 寒气伤身。 宫寒者,自然有碍子嗣。 皇贵妃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没让御医说完。 萧七桐微微垂下眼眸。 这话的确不能传出去。 还未嫁给安王呢,便传出有碍子嗣的名声……还不知晓外头又要传成什么模样。 只是她没想到,皇贵妃会主动拦住消息不外传。 换做寻常人家的婆母,难道不该最厌憎这样的儿媳吗?她记得,萧老夫人便是因为她母亲生不下男丁,于是连带的厌憎她们母女。 不久,御医将方子拿进来了。 江舜接到手中,道:「宫中不好抓药,日后便由我来抓药,再叫人一并送到萧家去。」 「唔。」萧七桐应了。 「在园子里走走?」江舜突地又问。 「好。」萧七桐起了身,跟在江舜身侧,二人一并出了大殿。 殿内,皇贵妃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安姑姑也有些忧心:「这可如何是好?」 皇贵妃摇摇头:「再瞧吧,身子兴许能调理好的。何况……舜儿若不在意,我还有何好说的?我总不能替他过日子去。」 安姑姑张张嘴,最后也只能点点头:「娘娘说的是。」 萧七桐并不知晓殿内的对话。 她跟着江舜去转了转园子。 等在园子里站定,江舜转过头来盯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萧七桐便也等着。 其实萧七桐对江舜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所以哪怕江舜此时与她说,日后要娶旁的女人,她也不大在意,等那时,她赚够金银,大可拿了休书去游历。 萧七桐抬眼盯着江舜,却见江舜动了动唇,问:「那画儿你瞧了吗?」 画儿? 萧七桐这才想起来,老夫人房里的丫鬟是送了个盒子来,那盒子长长扁扁,倒像是放画卷的。 「还未来得及瞧。」萧七桐道。 里头画了什么? 难道是什么珍贵字画? 江舜担心她不喜欢金银首饰,所以改送书画珍玩了? 「……啊,不急。」江舜出声,但声音似乎稍微低了些,眼底也好似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失望。 萧七桐心头一动:「待我回去仔细瞧瞧……」 「嗯。」 一时间园子里沉寂了下来。 江舜没有开口再说旁的话,就好像方才御医们的话,压根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一般。 仿佛从御医口中说出来的,仅仅只是个普通的伤风感冒罢了。 见他这样姿态,萧七桐一时间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也不必旁人如何同情可怜地劝慰她,就这样便最好了。 又在园子里站了会儿,闻了会儿花香气,江舜猛地回神,道:「这里有些凉意,不如还是回殿内说话罢?」 「唔。」 二人又一并往回走。 一边走,江舜一边出声道:「那日你来宫中见到的应贵嫔,乃是建王的母妃。她极为得父皇的宠爱,只是一直未提位分。但宫中但凡有什么好事儿,必然少不了她的一份儿。」 「刘淑媛早年诞下过一位公主,只是未过满月便没了,父皇怜惜她,让她做了淑媛,住进了永华宫。这二人中,应贵嫔行事常不顾后果,而刘淑媛则性子温软。」 萧七桐知晓日后进宫,免不了与后妃们打交道,当即点点头,都记在了脑中。 「宫中妃嫔甚少,不足二十人,而如今仍居住在宫中的皇子皇女也仅有四位。其中一位公主,较你年纪长两岁。」 「另外三位皇子,一人十九,明年便该加冠了,另二人方才五六岁,如今正值启蒙的时候,倒没什么调皮的机会。若你遇见了,他们但凡有不规矩的时候,你只管揍便是了。」 「我与他们关系都不甚亲近,你不必为我着想。」 萧七桐点了头。 她旁的不甚了解,但上辈子却听闻过那位福仪公主,似乎分外得宣正帝的喜爱。毕竟就这么一个公主,光是为她挑夫婿,便花了极为漫长的时间,也不知最后择了谁…… 说话间,他们便回到了殿内。 皇贵妃便特地留了偏殿给他们说话,有皇贵妃坐镇,这样的行径便也显得光明正大起来了。 江舜没有留一个伺候的人在殿内。 他亲自动手为萧七桐倒了杯温水:「日后得少喝茶了。」 萧七桐捧着茶杯,点了头。 江舜瞧她模样乖顺,顿时心情愉悦了许多。 他在萧七桐身旁坐下,低声道:「你也不必担忧日后,宫中皇后性情敦和,并非会为难人的性子。而父皇……」江舜眸光闪了闪:「他恐怕不会表现得如何满意你。」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绕。 什么叫不会表现得如何满意她? 难道说,宣正帝表现出对她的善意或恶意,都是有目的的? 比如说…… 宣正帝拒见她,是以示对儿子选了她的疼惜?不好将怒火发作到疼宠的儿子身上,于是便要发作在她的身上? 也就是说,宣正帝此举,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晓,他是当真疼爱儿子的。 萧七桐眨了眨眼,突然觉得,眼前的安王殿下瞧上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风光。 仔细一想,也是有迹可循的。 宣正帝曾以疼惜安王,不忍见他操劳为由,于是迟迟未派给安王差事。就算是派了,也大都是些轻松的活计。 相比之下,建王得的却都是辛苦艰难的差事,而每回宣正帝都会让他立下军令状,若办不下来,便要削减俸禄。 两相对比,自然有人觉得宣正帝实在疼爱小儿子,对建王却过于严苛了。 但真是如此吗? 萧七桐又抬眼瞥了瞥江舜,江舜神色淡淡,对上她的目光,还冲她勾了下嘴角。 萧七桐觉得江舜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盘算。 第三十四章 否则,江舜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主动找上她,定下这样一桩婚事? 一见倾心? 萧七桐觉得不大可能。 江舜应当是想借她挡了宣正帝原本的赐婚! 江舜抬手也为自己倒了杯温水,道:「今日与你提及这些,便是为告诉你。无论如何,父皇都会让众人坚信,我乃是最受宠的王爷。因而……这宫中,没有谁人是你不能惹的。」 萧七桐听了这话,眸光闪了闪,登时心情愉悦极了。 江舜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在这宫中大可为所欲为,宣正帝为了继续营造宠爱江舜的假象,便决不会动她分毫。顶多也就做做拒之不见这等不痛不痒的行径。 她喜欢! 她喜欢极了! 她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隐忍、伏低做小的! 萧七桐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水,唇边还有些微的水渍沾染,更衬得那张唇细滑温软。 她笑了笑,道:「多谢殿下,让我得了一桩好婚事。」 江舜握着杯壁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同时眼底的光芒也柔了下来,「也多谢你。」 二人在宫中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江舜怕她体力不支,便也不敢再与她多言,忙亲自送着她出宫去了。 直到瞧着萧七桐上了马车,那马车又平稳地驶向萧家的方向,江舜方才放下了心。 而此时萧家厅内。 程天禹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痛得呻吟的声音渐渐拔高,到后头他痛得大汗淋漓,甚至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本身又腹中空空,水米未进,流了不少血汗后,身体几乎被掏空。 叫到后头,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萧老夫人都脸色发白了,更觉得程天禹的叫声仿佛死人最后濒临绝望的声音…… 也像是恶鬼狰狞的叫声…… 她看向程大夫人,程大夫人却捏着茶杯,不急不缓,坐在那里位置都没挪动一下。 她还气定神闲地等着萧五回来。 萧老夫人抬手捂了捂胸口,直觉得,自己从前对这姻亲程家的了解,似乎……出了偏差。 终于,丫鬟兴高采烈地奔进门来:「老夫人!姑娘从皇宫回来了!」 「快,快……」萧老夫人捂住鼻子道。 她实在不想再闻着这血腥气了。 中途她也忍不住,让程大夫人先将人带回去,程大夫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走。萧老夫人瞧了那程天禹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敢叫人抬出去,生怕抬到半路死了,怕是还要赖在他们萧家的头上。 因着多般顾忌,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此时程天禹嗓音嘶哑难听,如破锣一般。 听着更叫人那颗心悬在那儿,不上不下的。 萧七桐才刚下了马车,便有丫鬟冲上前来要扶她:「五姑娘,程大夫人来了,等着见您呢。五姑娘快随奴婢去吧。」 萧七桐挣开了她的手,眉眼冷淡:「急什么?」 那丫鬟面上差点忍不住怨气,但她瞧见门外还未离去的马车,忙掐了自己一把。 五姑娘如今可是贵人! 那丫鬟在心头再三强调一番,然后才挤出了笑容,道:「那五姑娘走慢些,随奴婢过去吧。」 「她来做什么?」 丫鬟心头再急,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先回答道:「带着天禹公子来了。」 程天禹从前总往萧家来,他皮囊生得倒是英俊,又有一张惯会哄人的嘴。萧家上下的丫鬟,与他都有那么一两分的好感。 这回见了程天禹惨烈的模样,她们心头不免疼了疼,更忍不住想,这萧五姑娘果然是个歹毒性子。 若非因着她,天禹公子也不会一身伤,就赶紧来道歉来了。 萧七桐将那丫鬟的神色收入眼底,突地歪头笑了笑,对乐桃道:「前两日兄长与我说了句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乐桃不明所以,只单纯地道:「大公子说,若是府中再有人胆敢惹了您,便只管告诉他就是。」 萧七桐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丫鬟的头上:「那便将这个丫头,报给兄长吧。」 那丫鬟顿时面色惨白。 这萧家上下,他们怕萧老夫人,但更怕的却还是老爷和大公子。 也许是有了这丫鬟做了前车之鉴,旁边的下人在萧七桐跟前,顿时更加恭谨了。 而此时也有个小丫头主动替了那丫鬟的位置,在前引路,将萧七桐慢慢引向前厅去。 这小丫头聪明些,哪怕萧七桐走得再慢,她也没有多说半句话。 等终于走到了前厅,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萧老夫人面色发白,额上青筋绷起,想发火,却又不敢冲着萧七桐发,于是只能将自己憋得脸色更青了。 「什么味儿?」萧七桐扫了她一眼,就不由掩住了鼻子。 那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萧七桐跨进门,目光一垂下,瞥见了那趴在担架上,面容苍白如纸,浑身是血,瞧着气若游丝的男人。 那是程天禹。 一直堵在萧七桐胸口的那股气,似乎消散了许多。 上辈子她未来得及从程天禹身上找回来,这辈子,程天禹却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还回来了。 还真是报应不爽。 此时程大夫人站起身来,道:「五姑娘,天禹回去受了责罚,心头却始终难觉心安,于是这便来向姑娘道歉了。」 萧七桐都惊了一瞬。 瞧吧,她就说这程家可要狠多了。 将人打成个血葫芦,还能立马抬来给她瞧,只求她能消了与程家的仇恨。 就连程敏月的死不算什么了。 萧家一直视程家为姻亲,比与祝家要亲近了太多。 萧七桐心头都忍不住想笑。 以萧老夫人的手段,也不怕被吃干净。 萧七桐抽出帕子掩在鼻子前,然后才走到了程天禹的身旁,微微俯下身,去打量一身血乎乎的程天禹。 萧七桐身形娇小,这样一番打扮,脆生生地立在那里,程天禹顿时被衬得如同地上的肮脏不堪的淤泥一般。 程天禹对上萧七桐的眼眸。 他陡然浑身一冷,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但动作又牵扯到了伤口,程天禹立刻忍不住惨叫出了声:「啊!」 萧七桐,果然是个心肠歹毒的。 他做的事,她一桩桩一件件,竟然都记得那样清楚。连小时候的都还记得。 只恨她怎么没能死在姑姑前头! 萧七桐眸光闪了闪。 一旁的程大夫人出声问:「他已知错,姑娘原谅他年少轻狂不懂事吧。」 哪有人生来就是心狠手辣的? 至少她萧七桐不是。 她只是在萧家长大,不得不将自己的爪牙都磨得尖利,方才能抵御旁人的伤害。 上辈子,程天禹斥责她行事毒辣、蛇蝎心肠。 既如此,她便蛇蝎一回。 「程家大房有三子,二房有二子,可是如此?」萧七桐出声问。 「正是,五姑娘记性好。」程大夫人点头应道。 萧七桐围着程天禹走了两步:「程家枝叶硕茂,想来也不差他一人。」 萧七桐向来不是很懂,那些明明仇家在眼前,却偏要放对方一马的人。打蛇打七寸,当然要彻底杜绝忧患才好。 第三十五章 程大夫人是个聪明人,她当即便点了头,道:「天禹本也不是那个料子,日后便留他在家中做个闲人就是,科举入仕,自有他的弟弟去拼搏争取。」 程天禹闻言,顿时更激烈地挣扎起来:「不,不……」他竭力地从嗓子眼儿挤出声音,但他先前已经花光了力气,这时候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那挤出来的声音比之蚊呐还不如。 那血腥气实在有些呛人,熏得萧七桐头都有些昏了。 她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程大夫人便带他回去吧。」 这一声,可比萧老夫人说话要有用多了。 程大夫人笑了笑,忙吩咐人将程天禹抬起来,往外行去。 至此,便算作是达成了和解的协议。 程天禹日后再无法走科举之途。 以程大夫人的手段,为示真诚,必然会在程天禹身上动手脚,比如令他右手残疾、面部毁容……毕竟大历朝有规定在先,面容丑陋、身有残疾者,皆不可参与科举。 而一旦身有缺憾,程天禹就算日后想入伍也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就算是入宫做太监,那人家都还得瞧面相,免得吓坏了贵人。 绝了他的生路,再将他形同废人一般养在程家。 程天禹必然能领会到,当年她在程敏月手底下吃了什么样的苦头,又得了他怎么样的欺负。 萧七桐胸中郁气吐出,顿时轻松极了。 程敏月、萧咏兰是早已得到报应的,她早就不甚在意了。 倒是程天禹,直到今日方才得了惩罚。 「我累了,便先行一步了。」萧七桐扶住乐桃的手,当即便往外行去。 萧老夫人本想叫住她,呵斥她没有规矩,竟在外人面前,这样下她的面子。 但临了,她的目光触及到地上那点点残留的血迹,喉头顿时又如堵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她才不找那个晦气。 萧老夫人挥挥手,随即再也不看他们了。 等人都走了,她才赶紧叫丫鬟扶住了自己:「快,快去请个大夫来,我这胸闷气短的,难受得紧……」 丫鬟们忙点了头,出门请大夫去了。 只是等跨出了前厅的门,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瞥见了一丝心有余悸。 她们只想着这五姑娘,如今得了好运,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却忘记了五姑娘从不是什么好性子,如今得了势,瞧瞧天禹公子的模样…… 众人打了个哆嗦。 日后,日后谁都惹得,这五姑娘却是万万惹不得了! 不然,只怕她们那一身皮都还不够扒的! 萧老夫人做了一回噩梦。 连带的,她院儿里的人,也都没能睡个好觉。 但萧七桐却相反,睡得舒坦极了。 待第二日醒来,萧七桐便发觉那些个丫鬟婆子,伺候她的时候竟是更加尽心了,生怕触怒她一般。 想来是程天禹的模样,令他们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如今她究竟拥有什么样的权力和本事。 挺好的。 出嫁前,她还得在萧家留一阵日子了。 她可不需要下人们与她亲近,畏惧她、供着她那便最好了。 萧七桐自然自得地享受了起来。 而另一头,萧老夫人在萧成跟前,却变得有些支吾起来。 程大夫人来了萧家,虽未曾说什么不敬的话,更没有做什么荒唐的事。但她将程天禹放在萧家厅中,而萧老夫人还拿她毫无办法,便已经是将萧家的脸面踩在地上了。 「如今萧家无主母,您便是萧家做主的人……」萧成口吻有些冷厉,丝毫不因为跟前站着的是他的母亲,便态度有所和缓。 萧老夫人面上羞恼,但又不敢反驳萧成的话。 「说到底,还是府上少了个女主人……」萧老夫人当惯了甩手不干、只管享福的日子,这段时日,不仅没从萧七桐身上找到麻烦,反而还将自己弄得疲惫不堪,这下她便想了别的法子出来。 她还盼着抱孙子呢。 正好。 死了一个程敏月固然可惜,但兴许程敏月就是个不能生的呢?这下倒是可以换个能生的了。 萧老夫人想着想着,竟是还笑了起来。 这二人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便暂且不谈了。 且说那日御医给的方子,最后由江舜带回到了王府中。 因萧七桐是中毒才致身子长久虚弱寒凉,江舜便也没有假他人之手,而是亲自去核对药材,最后按剂量选取。 只是选药简单,熬药却难了。 堂堂安王,何曾给人煎过药? 江舜也没有与旁人提起,只是自己暗自去了小厨房,点了炉子,取了新买的药罐子,加水、放入药材。 生火倒是不难。 他快速生好了火,便盯着那药罐子目不转睛起来。 待下人们都叫那药味儿熏醒了,这一进小厨房,才惊觉安王竟然早早避开旁人起了床。 他们自然争抢着要上前代劳。 「都不许动。」江舜转头盯着他们,口吻虽然平静,但众人也还真就不大敢动了。 这时,常英才颤巍巍地抬起手,道:「主子,您那药……糊了……」 江舜似闻见了一股异味儿,他忙回头去瞧。 果然,那黑乎乎的一罐子,都糊了。 江舜皱了下眉。 没想到煎药竟也这样艰难。 常英见江舜取了抹布,便要握住那药罐子去洗,一副准备再来大干一场的架势,顿时急得心肝脾肺都疼了。 常英忙出声:「这药该趁热才好,您不如将药直接送到萧家去?」 「我怕萧家怠慢她。」 常英闻言,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地往外涌。 如今才过去多久,主子便已经是处处都为萧五姑娘考量了。 常英正了正神色,道:「如今五姑娘与您的婚事已经定下,那萧家焉损殿下的面子呢?」 江舜想想也是。 「那便包了药材,晚些随我去一趟萧家送药。」 常英忙点了头。 一旁的丫鬟也顺势递上了帕子。 江舜擦了擦手指。 再瞧着厨房婆子将那药罐子拿走,心底却不自觉地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 似乎缺了那么一点儿心意。 江舜心想。 只是他却忘记了。 不过煎服药,谈得上什么心意不心意。 眼瞧着春日便要过去了。 萧七桐紧着身上的衣衫,躺在院子里享受着最后晒太阳的时光。 等再热些,她便又禁不得热,要捂得严严实实躲在屋子里,免得一晒狠了,该要掉层皮了。 这个毛病,也正是程敏月从前害她险些毁容,落下来的。 萧七桐那时生生掉了一层皮,面上还发红了好长一段时日。只是待后头渐渐恢复了,竟是比从前的肌肤还要莹润许多。 自然将程敏月一顿好气。 只是打那以后,萧七桐的皮肤也就更脆弱了。 寻常受不得刺激。 「姑娘吃这个。」乐桃说着,塞了块点心到她的手里。 萧七桐慢嚼细咽地吃了。 然后拽了拽面上披着的薄纱。 那薄纱是免了光过于强烈,将她晒出不适来。 萧靖踏进门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拎着的东西,然后才又调整步伐,朝萧七桐身边行去。 第三十六章 等走近了,萧靖伸出手帮萧七桐拽了拽。 「萧咏兰这几日还有来烦你吗?」 萧七桐眯了眯眼:「没了。」 难道是叫萧靖拦下了不成? 萧靖往前递了递手里的东西。 还不等他开口,外头突地有小厮喊道:「大公子!安王殿下来了……」 萧靖原本要说的话,顿时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便也只有将东西往桌上一放,匆匆转身往外去。 府中人不敢拦江舜。 等萧靖一转身,还未跨出院儿去,便见江舜朝这边来了。 随着江舜走近,萧靖便隐约闻见了一股药味儿。 他的视线下沉,最后放在了江舜手中拎着的几个纸包上。 安王今日登门,是为送药来? 萧靖张了张嘴,正想说,萧家几味药是不差的。可随即又一想到……哪里不差呢?从前那般苛待七桐,七桐这儿只怕什么都是差的。 「我命人抓了几味安神的药来。」江舜将手中的药包,放在了桌上。 随后他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另一个纸包。 闻着一股淡淡桂花香气。 桂花糕? 江舜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萧靖。 倒是奇了。 上辈子并未听闻,萧七桐的义兄同她有何等亲近的关系。 这时候管家突然轻咳一声,提醒萧靖:「大公子……」 安王都站在院儿里了,他们自该识趣些。 萧靖却有些犹豫。 虽说已经定了婚事,可只留下安王在此与七桐相处,难免留给人话柄。 此时萧七桐慢慢坐了起来,也顺手扯下了面上罩着一层轻纱:「有劳殿下了。」说罢,萧七桐转头看向了萧靖:「兄长不是有事要忙吗?」 萧靖本能地点了下头,转身往外走去。 等走到了院门外,他才骤然想起来,自己从未说过有事要忙的话。 但……也确实有事在等着他。 既是萧七桐将他支开。 他便也不大好回去了。 想来想去,他也只有干巴巴地嘱咐了门口的丫鬟婆子一句:「好生伺候着五姑娘。」 萧七桐在院子里,听着脚步声渐渐地远了。 她抬手指了指桌旁的另一把椅子:「殿下坐么?」 上回来,江舜也是坐在那儿的。 江舜点了下头,坐上去,更顺势往后倒了倒。 骤然间,江舜还有点儿仿佛二人一并坐在这里养老的错觉。 阳光刺眼。 江舜回过神。 「今日本想煎了药再给你送来。」江舜转头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都站得很远。他们都很是自觉,并不敢上前来打搅半分,生怕触怒了他。 江舜这才又接着往下道:「既然毒是在萧家中的,再由萧家人来煎药,自然不大妥当。」 萧七桐深以为然,她问:「那为何又换成了纸包?」 江舜却噎了一下,面上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嗯,出门匆忙。」 匆忙? 他急着来送药吗? 萧七桐觉得中间逻辑有点不大对劲,但细想,又没什么。 萧七桐点点头,道:「那便要劳烦殿下府上的常公公,日日送药来了。」 她没记错罢?上回来送头面的,便是叫常英吧? 江舜点了头。 到底没有说出来,他煎药却煎糊了的事。 待今日去一趟宫中,再询问御医几句,讨得煎药之法便是。 不过……「今日的药,该先煎了吃了。」 萧七桐点点头,拎起那纸包:「那今日我便盯着厨房煎药吧。」 江舜接过那药包:「我一同去吧。」 盯着煎药也实在无聊,多个江舜,也多个人说话。 萧七桐便没有拒绝。 她招手叫来了乐桃:「吩咐厨房架好炉子。」 江舜顿了下,突然也叫来了常英:「去买个新的药罐来。」 常英忙笑了笑,转身去了。 殿下还挺别出心裁的。 别人家都送什么胭脂水粉衣裳,咱们主子今儿连药罐子都买新的送了! 只是……送药罐,想想怎么觉得有些别扭? 常英摸了摸脑袋,只好催眠自己。 由此可见殿下的体贴细致呀! 五姑娘自然会大受感动的…… 想到这里,常英不由将步子迈得更快了。 常英总跟在江舜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倒还是有几分小聪明。 药罐子这玩意儿若是单独送的话,难免叫萧家人多想。 于是在买了昂贵的药罐后,他便又买了些蜜饯,还买了些旁的吃食,零零碎碎地混杂在一起。 等他抱着这些东西再回到萧家的时候,萧家下人们见了,不由感叹了两声。 「安王殿下待咱们五姑娘,可实在情深义重啊!」 「是啊,莫说是贵为王爷了!换做旁的寻常男子,恐怕都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相比之下,那宁小侯爷倒算不得什么了。」 常英听见了身后的小声嘀咕,忍不住笑了下。 可不是么。 他们主子,比那宁小侯爷可强了百倍不止! 等常英将东西一并送到萧七桐院儿里的时候,也方才过去了半炷香的功夫。 「走吧。」江舜起身。 萧七桐由乐桃扶着,跟着起了身。 于是二人便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炉子早就已经架好了。 里头有个烧火的婆子守着,等见了他们,登时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舜拿过那药罐,道:「我来洗。」 说罢,他便当真由常英给他挽上袖子,洗罐子去了。 一副不假人手的架势,似乎怕谁洗罐子的时候,在上头涂一层。 俊逸出尘的安王殿下,突然变身成了这般模样。 莫说厨房里外的下人都吓坏了,恨不得将罐子夺过来,但却又畏惧于皇家威严,只能缩在一旁。 就连萧七桐都惊讶了。 这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说话多容易呀,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有了。 但言出必践的却难了。 江舜一声不吭便替她洗罐子去了,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王爷的身份。 连一身仙气破个彻底也不顾。 若非一早便知晓,江舜并不是对她一见倾心,她都几乎要以为,江舜当真喜欢她了。 眼下不管江舜此举真情还是假意。 有心了。 萧七桐便始终站在一旁,就这么瞧着江舜将药罐洗干净。 江舜将药罐擦拭干净,倒入水,随后才放上了炉子。 最后才是亲手解开了纸包,将药材分拣入内。 他的动作生疏中却又透着一点的熟练。 就好像之前做过了一次。 但从前又完全没接触过这东西似的。 难道说……他在王府里便试着这样煎过一回了? 待做完这些,江舜方才叫来婆子:「会煎药吗?」 「会,会!」婆子忙殷勤地应道。 她早就想接手过去了。 天知道她那颗心悬得有多高,生怕安王殿下烫伤了手。若是真伤着了安王,那她那条命便也别想要了! 「火候如何?」 「差、差不多。」 「嗯,待合适时,你便出声提醒本王。」 婆子呆了呆。 难道王爷的意思是,让她在一旁指点,而煎药仍是由他来动作吗? 婆子那颗心惴惴不安起来,但却也只能应了声。 第三十七章 只是同时她也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萧七桐。 心中暗暗感叹。 五姑娘的模样哟,那可是生得真好啊…… 如今竟是越瞧,越觉得美丽了。 煎药时,江舜也没有冷落萧七桐。 他扭过头来,低声道:「母妃今日还问起了你,日后你若身子舒坦时,又觉得在家中无聊得紧,便大可进宫去顽。改日进宫,叫母妃拿个牌子给你便成了。」 萧七桐点点头,目光微微一转,便见到了下人们满面的惊愕和畏惧。 他们是被江舜的态度惊住了吧? 其实她也同样被惊住了。 毕竟江舜考量得实在足够完全。 这会儿骤然提起这样的话来,都是为了叫这些下人们听清楚,知晓她如今是受了何等的重视。于是自然的,便没有谁敢起一点坏心思了。 毕竟皇权压人。 是没有谁胆敢拿自己乃至于全家的性命来与皇权对抗的。 很快,药煎好了。 江舜伸手便要去拿罐子。 但那把手该有多烫? 萧七桐眼皮一跳,本能地伸出手,攥住了江舜的袖子。 「拿帕子!」 江舜被她的动作牵制得一顿。 等低下头,瞥见紧紧攥住他袖口的手。 他眼底不自觉地多了一点儿笑意。 江舜收回了手:「拿帕子来。」 婆子吓坏了,赶紧递上了帕子。 江舜将帕子握在手中,随后才拿起了那药罐。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将众人的心高高吊了起来。 等江舜将药汁顺利倒入碗中。 众人才松了口气,背后都叫汗水湿透了。 萧七桐正要去接那药碗。 这会儿却又是江舜更先反应过来:「……待会儿再喝,烫。」 萧七桐只好点点头,乖乖地倚靠在门边。 江舜忍不住扫了眼那门。 下人们不大用心,那门上还有些油烟留下的污迹。 萧七桐靠在那儿,总不大好。 只是江舜最后什么都没说。 又过了会儿。 江舜俯下身,碰了碰那碗:「应当凉了。」说罢,他才将药送到了萧七桐面前:「慢些喝。」 萧七桐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好笑。 她又不是幼儿,自然知晓慢些喝。 但江舜这样显得多余的嘱咐,却并不叫萧七桐觉得烦躁。 她端着药喝了干净。 江舜见她眉头都不眨一下,心下顿时又起了些怪异的滋味儿。 因为吃过比谁都要多的苦。 所以哪怕吃到嘴里的东西再苦,也都不觉得难受吗? 江舜转头瞧了一眼常英。 常英立即明白过来,忙去捧了蜜饯罐子来。 江舜从那罐子里取了蜜饯,塞到了萧七桐的掌心:「吃了。」 蜜饯外头还沾了点儿粘腻的蜜。 但粘腻的触感,并不让江舜觉得厌烦。 他没有注意到那粘腻的滋味儿,反倒更记下了萧七桐掌心的微凉和肌肤细腻。 萧七桐冲他微微一笑,捻着蜜饯送入口中。 怪甜的…… 萧七桐很少吃这样的玩意儿。 她咬着那颗蜜饯,感受着甜味儿在嘴里四溢开的感觉,一双漂亮的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了起来。 江舜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又在那儿立了一会儿,这才出声告辞。 而此时,萧七桐院里的下人们还未反应过劲儿来。 安王殿下前来…… 就为了给五姑娘煎上一副安神的药? 江舜说要离开,便当真带着人走了。 下人们恍恍惚惚。 这……二人就在厨房里浸了一身的药味儿出来,就这样便完了? 也实在……实在令人称奇了。 萧七桐拿着剩下的纸包,回到了屋中。 乐桃低声道:「姑娘,外头桌子上似乎还有大公子送来的东西。」 「唔,是什么?」 「像是吃的。」 「那你拿去吃了罢。」 乐桃动了动唇,最后还是点了头。 总归姑娘如何吩咐,她便如何做就是了。 江舜出了萧家后,便往皇宫去了。 只是在宫中恰巧遇上了项诗鸢。 项诗鸢朝他福了福身:「殿下身上是什么味儿,好闻得紧。」 江舜神色便要冷淡些了:「药味儿。」 药? 谁病了吗? 项诗鸢眸光一转,突然想到了某个人。 刹那她的脸色便白了一分。 江舜并未有要与项诗鸢多言的意思,他越过项诗鸢,便往前头的宫殿行去了。 项诗鸢没想到他会如此冷淡,也只有愣愣地瞧着他走远。 待江舜的身影彻底从眼中消失,项诗鸢身边的宫女方才不轻不重地出声道:「如今安王殿下订了婚事。」 项诗鸢抬头看向那宫女。 便听那宫女接着往下道:「姑娘日后便还是避着嫌,莫要再说方才那样的话了。」 这话一出,项诗鸢的面色便更见白了。 这宫女乃是皇后身边伺候的人物。 她说的话,项诗鸢自然不得视作等闲耳旁风。 项诗鸢咬了咬唇,想到家中人万般嘱咐的话,目光一闪,随即点了下头。 江舜是去向项皇后请安的。 项家多出贵女。 他们家养出来的姑娘,大都端庄得体、满腹诗书,于是便接连出了两个王妃,一个贵人,和两个皇后。 如今的项皇后,乃是项家大房的长女。早在宣正帝还是宣王的时候,她便嫁进了王府。只是项家姑娘大都福祉薄,若非早早亡逝,便是一生孤独、产不下一子半女。 如今项皇后膝下便没有子女。 因而她便总召项诗鸢进宫来陪伴。 按规矩,如今萧七桐与他定下了婚事,更见过了母妃。 再不久,项皇后便该要请她进宫来了。 那时便当是太皇太后、皇太妃同项皇后一并见她。 江舜脑子里填满了萧七桐的模样,纤弱,风若是吹得大些,怕是还要将人刮走。 想来想去,都该先将宫里头的麻烦剔除了,再等萧七桐来见她们时,自然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江舜踏进凤鸾宫时,手里捧了个匣子。 出来时,那匣子便不见了。 凤鸾宫内。 宫女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了一盒子安神香来。 与宫里的安神香相比,这味儿要更浅淡些,闻着也不觉得闷得慌。 项皇后捻了一根香到跟前嗅了嗅。 「他倒是有心了,知晓本宫近来难以安眠。」 宫女捧着匣子,问:「唤御医来瞧瞧么?」 「不必了,不过一匣子安神香,谁还能动了手脚不成?收着罢。」 宫女忙点头应了。 「可惜了。」项皇后突然叹了一声:「这般贴心,却偏是别人的儿子。」 听她如此感叹,旁边的宫女太监谁也不敢应声。 而项皇后也并非伤春悲秋之人,只感叹了那么一句,她便立即收了声,转而道:「前些日子御膳房送了两碟鸳鸯糕来,本宫瞧诗鸢喜欢得紧。便叫他们过两日再备上一些。」 都是女孩儿爱的玩意。 那萧五姑娘纵使凶名在外,想来也该是喜欢这些玩意的。 「程天禹伤得厉害,说是请了大夫也调养不好了,如今左右手伤及筋脉,日后都提不得重物了,连写字,也都下笔虚浮……」 第三十八章 萧七桐倚在榻上,听着萧靖将话说完,随后缓缓眨了下眼。 按理说,这样的伤若是定期复健,自然能有好的时候。 但以她对程天禹其人的了解,这人享乐可成,但吃苦却是不成的。 只怕这一辈子,他也狠不下心来,努力让手回到过去的状态。 萧靖说到这里,也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这程家暗地里手段不少,如今程天禹得了责罚,日后倒也不会再来扰你了。是一桩好事。」 他倒是半点不可惜,那程天禹废了一双手。 毕竟咎由自取罢了。 「多谢兄长与我传话。」萧七桐打了个呵欠。 萧靖见她生出困意,便也不欲再作打搅,于是出声道:「你接着歇息罢。」 只是等他转身走了两步,他又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于是问:「那桂花糕好吃么?」 萧七桐自然是一口也未尝。 一旁的乐桃闻言,都不由紧张了起来。 萧七桐倒是姿态悠然,她微微一笑,道:「甜的。」 萧靖见她这般,那颗心顿时落了地。 于是笑了笑,瞧着比往日肃穆的样子,多了一丝宽厚的味道:「那便好。」 他顿了下,又道:「安王送来的安神药,吃了可有起效?」 萧七桐点头:「有,夜间睡得更好了。」 萧靖身上涌现了一丝斟酌的神情,随即便听他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吃完了,便让府里去抓药吧。如今到底还未去到安王府上,若处处都花用安王府的,难免叫人看轻了去。」 萧七桐没应声,她只是歪了下头,就这么瞧着萧靖。 萧靖对上她的眼眸,如稚子一般,登时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罢了,她随性便是。祝氏去了已久,也不知晓将来她出嫁时,能有多少嫁妆,与其与她说这些,倒不如那时与她添些妆,这才不叫人看轻。 于是萧靖便没再往下说,他转过身,便匆匆往外去了。 脑子里只想着,不如今日办完了公务,便也去买一份桂花糕罢。 她食不得荤腥,这样的甜点,倒是能吃上一二的。 待萧靖走了,乐桃才扑到了萧七桐的身边,低声道:「姑娘,若是大公子知晓,不会、不会生气罢?」 「怕什么?」萧七桐反问。 乐桃听了这话,心底的畏惧渐渐也就没了。 姑娘说的是,她怕什么。 姑娘日后是要去做贵人的,她焉能再畏首畏尾下去? 萧七桐突地目光一转,瞧向了院门口。 「外头是谁?」 乐桃闻言,便当即吩咐了个婆子去瞧。 如今乐桃在萧七桐身边,也算得是第一等丫鬟了,那婆子自然不敢置噱,忙转身出去瞧了。 随后她们便听见了那婆子斥骂的声音:「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我当谁呢?原来是你这么个不忠不义没心肝儿的东西!」 乐桃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也不知晓是谁。」 「香蓉吧。」 「是她?」乐桃脸色也微微变了,一向瞧着好脾气的温柔面孔,霎时注满了怒气:「的确是个不忠不义的东西!」 这头正说话间,外头的婆子已经将人拽进来了。 只不过是拽着耳朵拉进来的。 再瞧那香蓉。 一身洗旧了的褐色衣裳,一双手攥着前襟揉搓来揉搓去,瞧着分外的局促瑟缩,和她从前那副得意的嘴脸,实在大相径庭。 她由婆子拉拽着走近了,「噗通」就在萧七桐跟前跪了下来:「姑娘,姑娘我错了……」 走得近了,萧七桐才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那双手上多了些冻疮和茧疤。 眼下青黑,眼底也带着血丝。 哪里还有过去的一丝伶俐样儿? 「姑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香蓉说着话,眼泪便立即滚了出来。 整个人竟是隐约见了一丝老态。 之前萧七桐与萧靖说,香蓉梳得一手好头,她这儿不需要什么伺候的人,不如便让香蓉去伺候老夫人。 萧靖又不蠢,自然头一个反应,便是香蓉伺候主子不尽心,有了二心。在五姑娘的院子里待得好好的,却还想着去讨好老夫人。于是第二日,香蓉便去了老夫人那儿,只是她过去做的是下等丫鬟,负责整日帮着打杂端水,劈柴洗衣的。 老夫人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也都知晓她是从五姑娘那儿来的,自然将她视作来抢位置的。 于是谁都将她视作敌人,自然脏活累活都恨不得分给她。 香蓉想去见一眼老夫人,也都因为旁人从中作梗,而失去了机会。 她那手艺,自然也就没有展露的时候了。 那段日子,香蓉过得是咒天骂地。 她全然想不到,明明是来老夫人这儿过好日子的,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这也便罢了。 打赐婚圣旨下了以后,府中人都知晓,她是背叛了五姑娘来讨好老夫人的。顿时谁还不对着她落井下石,好和她划清界限!不说讨好五姑娘,至少也要叫五姑娘不厌憎他们。 于是打那以后,香蓉的苦日子便是真的来了。 旁的下人日日挤兑她,什么活计都让她去干。 甚至还有故意捉弄她的。 萧老夫人又哪里记得她是谁?连多瞧她一眼都没有。 香蓉便在日日的劳累中睡过去,第二日又被迫在痛苦中醒来,继续做着那些繁重琐碎的活计。 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盼望着五姑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于是她偷偷跑出了院子,来到了五姑娘的院子外。 想到这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香蓉朝着萧七桐的方向,接连磕了好几个头,口中道:「姑娘原谅我吧,求姑娘了,我愿意回来继续伺候姑娘……」 萧七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香蓉愿意? 自己还不乐意呢。 就这么一条别人招招手便要跟去的狗。 她还要来做什么? 从前程敏月通过香蓉,使了多少手段? 那时香蓉不是甘之若饴吗? 如今程敏月没了,萧咏兰瘸了,萧老夫人对她不屑一顾了。她方才知晓后悔。 可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香蓉见萧七桐没有出声。 她咬了咬牙,当即又重重地磕在了地面。 这下是真磕,抬起头来,便见额头隐隐渗出了血丝。 但萧七桐还是没有动。 香蓉便只能接着又磕。 「砰砰」几下,她头上的血丝已经清晰可见了。 院儿里的下人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心中道,五姑娘果然还是那个黑心肝儿的五姑娘。 萧七桐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半点也不觉气。 香蓉送上门来,无非是送个机会来,震慑住满院子的下人罢了。 这会儿,萧家的三姑娘正同萧咏兰一并站在院门外。 萧家三姑娘暗暗咋舌:「她好狠的心……」 萧咏兰一咧嘴,面容近乎扭曲:「可不是么。」 就这般蛇蝎的女人,却也能得安王殿下的倾慕! 那香蓉最后是叫萧老夫人院儿里的人,生生拖回去的。 几个婆子是惯做粗活的,力气大得很。将香蓉拖回去后,见她额上带着血,便觉晦气,将人往下人房里一丢,便不再管了。 第三十九章 出门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当初是这小贱蹄子自己要来的,如今又闹着要回去。这两日老夫人身子骨正不舒服呢,倒也没空过问院儿里的事。不然叫老夫人知晓了,有她好果子吃!」 一旁的婆子也跟着笑道:「正是呢,像她这样的,怕是要打几个板子,再逐出去!」 香蓉呆呆地趴在床铺上,闻着久未洗过的床褥里传出的臭气,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错了。 她真的知错了。 可萧七桐为何就是不肯原谅她? 香蓉摸了摸额头,那里疼得厉害。 再抬头朝外看去,外头天色渐渐黑了,夜幕笼罩下来,倒像是一眼看不见的未来。 正如那几个婆子所说。 萧老夫人的确身子不大舒坦。 自打程家来了消息,说程天禹一双手都废了时,萧老夫人便结结实实地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那梦里,铺天盖地都是血色。 再抬头一瞧,竟是瞧见了早亡的祝氏。 再瞧瞧,还有那萧七桐,正在梦里眼神阴骛地盯着她呢。 接连几天,梦境都是如此。 等到了白日醒来,萧老夫人都险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实在叫吓了个够呛。 偏生她还不好与人说,是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于是连大夫也不请,只自己吩咐丫鬟熬了两副安神的药来吃。 萧老夫人叫噩梦吓得院儿门都不大出了的时候,临阳侯府又来帖子了。 还是请萧七桐过去顽的。 萧咏兰听闻的时候,狠狠吐出了一口气,她低声道:「我便说,这萧七桐是个胆儿大的。如今都订下婚事了,却还与临阳侯府牵扯不清。」 说完,萧咏兰突地脆声笑了起来:「牵扯不清得好!牵扯不清得好啊!她自己偏要将自己往死路上引,我便成全了她……」 一旁的丫鬟也跟着笑了两声,只是旁的话却没敢附和。 依她瞧,这胆子大的该是二姑娘。 否则,二姑娘怎么敢这样妄议呢? 她这个做丫头的,得罪不得主子,但却也不敢议论这些,便闭嘴做个哑巴好了。 萧咏兰娇笑两声,伸出手转了转耳畔的头发,道:「半月后,建王妃又要邀请众人前往吃茶。那日我定然要跟去。」 丫鬟瞧她一副有所打算的模样,顿时吓得心都收紧了,之后半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萧咏兰却压根没注意她的反应。 董姨娘是个胆小怕事,又生性蠢笨的。 萧咏兰想着,日后便再不与她说话了。 有什么,不如都寻三妹妹来说好了…… 这头萧咏兰发着春秋大梦。 另一头,萧七桐却是拒了鸿欣郡主的邀请。 倒不是她觉得临阳侯府无趣,于是不想再去了。而是因着宫里头又来了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请她进宫去吃茶。 孰轻孰重,萧七桐自然是拈得清的。 待回过了临阳侯府的信儿之后,萧七桐便让丫鬟去翻了两身衣裳出来换上。 今日她穿的颜色素淡些,待换上后,戴上发髻的首饰也都净是捡的款式简单不招摇的。她平日里气色不大好,胭脂水粉倒是好好地抹上了。而后便带着乐桃,上了马车,朝着皇宫去了。 既是去见皇后,想来今日江舜也无法陪同了。 不过坐在马车内,萧七桐内心倒是不觉一丝紧张。她又不能时时将江舜带在身边,自然该要独自适应这样的时候。 想来想去,再如何毒辣的诡计,她都经历过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很快,主仆二人都到了凤鸾宫外。 萧七桐掐了一把乐桃的手背:「记着,莫要瑟缩。」 乐桃见姑娘神色郑重,便也不敢怠慢,她点点头,一面在心底为自己打起了气,以求不在外头丢了姑娘的面子。 「五姑娘罢?五姑娘随我来。」年轻宫女朝她微一颔首,随后便引着萧七桐进门去了。 等入了殿中,宫女先打来水为她净手,又为她擦去鞋履上的尘土,待落到她身上的衣裳时,见没有什么污迹,方才又将萧七桐往内引去。 转过屏风。 萧七桐便见着了里头的景象。 坐在主位上的妇人年纪约在六七十左右,穿得一身锦衣华服,手边还拄着拐杖,她满头银发,面上皱纹密布,就连双眼都微微眯了起来,像是难以睁开似的。 而她左下首坐着的妇人,年纪稍轻些,四五十岁的模样,着一身紫色衣裙,面容冷淡。容貌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右边下首则是一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一身石青色衣裙,打扮简单却不失贵气,除却头上戴的金步摇外,便只能瞧见手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子。 只听得一旁的年轻宫女道:「五姑娘,还不见过太皇太后,皇太妃与皇后娘娘?」 萧七桐微一惊讶,但随即她便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于是缓缓地福了下身,口中道:「见过太皇太后,皇太妃,皇后娘娘。」 虽说如今这里坐着的三个女人,乃是皇宫中最为尊贵的三个女人。 但她依旧不会为此而慌乱、或紧张如临大敌。 皇太妃见她动作迟缓,当下眼底便闪过了一丝不快。 太皇太后么,眼睛依旧眯着呢,瞧不出什么神情来。若要说她的模样,瞧着倒更有些像是睡着了。 而项皇后的姿态不冷不热,她的目光打量过萧七桐,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恶来。 这三人的性格,很快便在萧七桐的脑子里打了个转儿。 她心里有数了。 「五姑娘身子弱,先坐下说话罢。」项皇后出声。 随即便有宫女搬了凳子来,放置在了萧七桐的身后。 乐桃怕自家姑娘体力不支摔下去,还忙作了个人肉桩子,立在萧七桐身后,好将萧七桐挡住。 等萧七桐一落座。 皇太妃便也跟着打量起她来了。 「萧家几个姑娘?」她问。 「五个。」萧七桐的声音不卑不亢。 「哦,你便是最小的姑娘了。」皇太妃突地转了个弯儿,道:「你是嫡女,前头却已经有了好几个姑娘。可见你们萧家的家风……」 皇太妃话没有说完,但语气间已经能听出一点儿讽刺轻视的意味了。 除却那位应贵嫔。 这还是宫里头头一个,这样直白地对她表露出轻视不喜的人。 皇太妃。 这个名头乍一听,是有些吓人。 可是不过是个太妃,又并非是宣正帝的正经母后。 萧七桐不由得想到了江舜嘱咐她的话,让她只管大胆去做便是。 于是萧七桐勾了下唇,粲然一笑,像是浑然对皇太妃的话不在意似的。 她这样一笑,反倒还将女人们瞧得愣了一瞬。 皇太妃回过神来,随即面上神色更冷了。 难怪了。 原来生得这般模样,一颦一笑都是勾人,也不怪那安王动了心。与宣正帝当年倒是一般模样,瞧见个漂亮便走不动道了。 只是这话,皇太妃也只敢在心头过一过,旁的却是不敢说出来。 此时项皇后开口了,道:「萧家如何,也不碍萧五姑娘生得好模样,性情又好。」 这话便有些睁眼说瞎话的意思了。 第四十章 毕竟外头传的话,可从没有一个人说萧七桐的性情好的。 萧七桐都不由得多瞧了项皇后一眼。 项诗鸢是她的侄女。 安王妃的位置本该是项诗鸢的,如今却归了她。难道项皇后便不憎恶她吗? 这倒是令人有些惊奇了。 皇太妃听出了项皇后话里的意思,顿时脸色更冷,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项皇后也没有扭头去瞧皇太妃,她出声问:「五姑娘可觉得饿了?」 萧七桐顿了顿:「腹中确实有些饥饿。」 项皇后便招了招手,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将鸳鸯糕取来。」 宫女点头应了。 萧七桐更觉得奇怪了。 连她饿不饿也要管? 是项皇后别有用心?还是说这位皇后,当真是个热心肠的?只是瞧面相,无论如何也瞧不出一丝热气来呀。 不久,宫女便将鸳鸯糕取来了。 两个太监抬了个小桌子到萧七桐的跟前,然后便将鸳鸯糕放在了那小桌子上,随后还给她倒了杯温水。 「一边吃一边说话吧,日后便是要做皇家的儿媳,与本宫也不必这样生分。」项皇后抬手指了指那桌上的鸳鸯糕,出声道:「也不知晓你们年轻女孩儿爱吃什么,便让御膳房先做了。」 萧七桐道了谢,先拿了一块喂进嘴里。 甜的。 带着一些山楂味儿。 但那酸意又不太明显,中和到一块儿之后,吃进嘴里也就不觉得腻人了。 但萧七桐仍旧没有多吃。 她只吃了一块半便放下了。 总归是要提防一二的。 萧七桐垂下眼眸。 项皇后见她吃得不多,也不生气。 一早安王便说了她身子弱,想来正是身子弱,因而才吃得不多。 瞧着瞧着,项皇后竟是从她身上,瞧出了一丝昔日自己那早早夭折的女儿的模样。 吃东西也是这模样。 后头越是病得厉害,便越是吃得少,叫人瞧了,钻心的疼。 项皇后没有留她说太久的话,毕竟江舜一早便说了,这萧五姑娘身体羸弱,若是与她说话说久了,都要体力不支。 「丹翠,送萧五姑娘出宫去罢。」项皇后叫来了宫女。 那宫女正是先头,在凤鸾宫外将萧七桐引进来的人。 「姑娘这边请。」 萧七桐让乐桃扶着起了身,只是还不等她转身往外走,太皇太后突然出了声:「啊……」 尽管就只有那么一声,但众人还是停住了动作,忙转头看向了她。 项皇后朝太皇太后的方向,倾了倾身子:「萧家姑娘身子不好,她坐久了,臣妾让她回去歇息。」 太皇太后勉强撑开了眼皮,瞧着萧七桐的身影,突然指了指身旁的嬷嬷。 那嬷嬷是常跟着太皇太后的,顿时会意,忙一个步子上前,走到了萧七桐的跟前,慈和地笑道:「五姑娘且等等,太皇太后要赏五姑娘东西呢。」 这话一出,一旁的皇太妃面色便不大好看了。 她也是一早就听闻了这萧七桐的种种。 她一早便做好了拿这萧七桐讽刺两句,泄泄火的心思。可谁知晓,等坐在了殿中,项皇后反倒对这门第不高的萧五百般照看。太皇太后还打算赏东西。 她们难道就这样认可了未来的安王妃? 皇太妃一开始可就没打算做什么好姿态,也没打算备什么赏赐的东西。 她平日在皇宫中处处受人恭敬讨好,又哪里会去讨好这样一个小丫头呢? 皇太妃心头冷哼一声,指甲套都快掐进掌心去了。 这时候,嬷嬷走回到了太皇太后的身边。 她似乎从太皇太后那里取了什么东西,等转过身来,再走到萧七桐身边的时候,手里便已经多了一个珠串。 那是一串玛瑙珠。 色泽红、艳。 不同于别的玛瑙珠的沉闷庄重颜色,这个珠串,再适合年轻女孩儿不过了。 没有什么匣子装着,嬷嬷就将那珠串塞到了萧七桐的掌心:「五姑娘拿着吧。」 萧七桐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但面上还是丝毫不显,她捏紧了珠串,朝着太皇太后的方向福了福身:「谢太皇太后,七桐先告退了。」 「去吧。」项皇后道。 丹翠这才又带着萧七桐往外走去。 而皇太妃虽然心有不快,但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事来。 等到萧七桐的身影完全自殿门口消失了,皇太妃方才不快地出声:「皇上怎么挑了个这样的女人给舜儿?」 太皇太后像是睡着了,自然不会应她的话。 而项皇后端起茶碗,吹去浮沫,也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皇太妃见状,心头自然更恨。 她叹了口气,道:「这宫里头到头来,也只有我一人为舜儿着想。」 只是这话,依旧没得什么回应。 这桩婚事,连宣正帝都点了头,此时再来议论,又有什么用? 何况…… 项皇后皱了下眉。 她最厌憎太妃这样的口吻。 当年她的女儿都长到七岁了,却因一场风寒夭折了。 皇太妃来探望病倒的她,便叹口气,说了一句:「得亏没的是个女孩儿,若是你诞下皇子,再没了,那才更叫人伤心呢。」 皇太妃当年做贵人的时候,便生了个儿子。只是这江氏如同得了什么诅咒一般,少有子嗣存活的。当年那个皇子也是早早夭折了。 但不论如何。 当时皇太妃的话,都叫她的心登时凉了凉。 如今再听皇太妃这样说话。 项皇后心下便有了一丝不快。 她闭了闭眼,出声道:「皇太妃应当也乏了……」 皇太妃也不想在此多留,依她瞧,项皇后这是翅膀硬了,如今也敢不尊她了。既如此,她还留在这里作什么?留着让自己没脸么? 皇太妃站起身来,与太皇太后行了礼,方才离开凤鸾宫。 而太皇太后也才醒过来,由人搀扶着去御花园里转转了。 宫殿很快便又空荡荡了下来。 项皇后抬手抚了抚胸口,如今还能忆起那种揪着疼的味道。 一旁的宫女见了,不由皱了皱眉头,但她又不敢上前去劝,只好转身去点了安王送来的安神香。 江舜虽然没有陪着萧七桐往凤鸾宫去,但等萧七桐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却一眼便瞧见了江舜的身影。 萧七桐去时,江舜正在同身边的小太监说着什么话。 当等萧七桐的身影窜入他的眼中后,江舜便立时抬头朝萧七桐瞧了过来,同时还冲她招了下手。 萧七桐缓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丹翠见状,便福了福身:「安王殿下。」「五姑娘,奴婢这便回去复命了。」 萧七桐点了头,目送着丹翠走远。 「如何?今日可有受为难?」江舜低声问。 萧七桐将头扭回来,并没有开口。 江舜也没有追问,他先将萧七桐带着在宫门口附近走了两圈。 待身边没有多余的人了,萧七桐才出声道:「项皇后倒是很好,连我饿不饿也要问上一句。」 江舜忍不住道:「可见我那安神香倒是没有白送去。」 一旁的常英听见了,忍不住暗暗嘀咕,殿下不是说要做好事不留名吗?还嘱咐他们莫要与萧五姑娘说,怎么反倒自个儿憋不住了? 第四十一章 江舜说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 等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样的小事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必要。 萧七桐惊讶了一瞬:「原来是殿下……」 原来是江舜一早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难怪了…… 萧七桐嘴角弯了弯。 有这么个聪明人在身边,倒是省了她的事了。 只是…… 「皇太妃不知何故,似乎极为不喜我。」 江舜闻言,神色淡淡,仿佛在提一个不相干的人,道:「我年幼时,母妃生了一场病。恰巧那时,项皇后膝下的公主没了。父皇念及母妃无暇顾我,又念及项皇后吃了这等大苦。便将我送去,请皇太妃与项皇后一并照顾我。皇太妃也是项家女,她是项皇后的姑姑,便依着辈分高了一头,将我带到了她宫中,如此照顾了两月。」 江舜这样一说,萧七桐便立即明白了。 虽说只照看了两月,但想来皇太妃已经以母亲的身份自居了。 项皇后都未曾说什么,反倒是她先为江舜的婚事打抱不平起来了。 江舜顿了下,又道:「这话便也只能同你说,我连母妃都不曾说过。」 闻言,常英、乐桃等人自觉地退开了三丈远。 日后左右是要做夫妻的。 有些事自然是彼此讲得清楚,才不会起嫌隙,拖了对方的后腿。 「那时她将我视作她的子嗣,她的所有物。便想尽了办法,不愿将我还给母妃。使了种种手段,却都不成。那时我已能记事了。于是自那之后,那照顾了我两月的情分,便也就没了。」 江舜的嗓音清润好听。 用温柔的口吻说起来时,便令人觉得好似在听情话一般。 可此时他的声线微冷,便如同浸了冰似的,于是便叫人觉得本能的心肝胆颤了。 萧七桐可没想到,原来个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难怪皇太妃那样厌恶她。 安宜皇贵妃都不曾说什么,反倒是皇太妃先急起来了。 「皇太后一心吃斋念佛,不理后宫事,她已有数十年不曾见过旁人了。因而皇太妃在宫中,便日渐气焰长。不过你也不必忌惮她……」 「知晓。」萧七桐连连点点头,瞧着像是小松鼠啜松子似的,「你说过的,只管随心所欲。」 江舜瞧着她的模样,不自觉地便笑了起来:「正是。」 「走罢,我送你出宫。」 「嗯。」 临阳侯府内。 宁小侯爷练了一个下午的长枪,都始终不得劲儿。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汗巾擦了擦一身的汗。 「郡主在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晓,好像说是今个儿约了相熟的姑娘来府里。」 宁小侯爷登时顿住了动作。 他大步就朝外去了。 小厮满面错愕:「小侯爷!小侯爷!您做什么去?」 宁小侯爷摆了摆手,步伐却是迈得更快了。 很快,宁小侯爷便走进了妹妹鸿欣郡主的院儿里。 进门前,他还抬手敲了敲门。 「妹妹?」 鸿欣郡主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哥哥今日进门倒还知晓先敲门了。」 宁小侯爷轻咳一声:「我能进来吗?」 「进来罢。」 宁小侯爷这才推门而入。 只是等进了门,却只见鸿欣郡主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拿着绣棚学刺绣呢。 宁小侯爷克制着目光,小心地环视了一圈儿屋子。 他问:「不是说约了人来玩儿么?」 鸿欣郡主吐出一口气:「有人先一步邀走了。」 「这样啊。」宁小侯爷讪讪地应了声。 然后便觉得有些站立难安起来。 「娘又让你学刺绣呢?那,那你先学。我回去接着练枪去!」 鸿欣郡主不解地眨眨眼:「这就跑了?哥哥他来这儿做什么的?」 丫鬟也满面不解:「谁知道呢?」 在继宣正帝、安宜皇贵妃一并赏了东西到萧家后,项皇后也特地吩咐人,抬了两口箱子到萧家。 里头装着的,尽是绫罗绸缎。 其中一些还是今年刚上贡分到凤鸾宫去的贡品。 这时众人方才知晓,原来太皇太后、皇太妃与项皇后,都已经召萧七桐去瞧过了。如今这后宫之主都未曾说什么…… 可见这桩婚事,再无人可撼动了。 一时间京中有多少人嫉恨妒忌不谈。 当那两口箱子抬到萧家的时候,萧老夫人却又几夜睡不得好觉。 「她倒是个有心计手段的,小小年纪,便能匡住安王不说,连皇后、皇贵妃这样的人物也能哄住……」话说到这里,萧老夫人眼底不由露出了一丝惊恐。 如今容不得她再小瞧萧七桐了。 一旁的婆子忙道:「老夫人怕什么?您是她的祖母呀。」 又一旁的丫鬟,忍不住道:「如今五姑娘得势,老夫人若是再与她锦上添花,给些甜头,五姑娘若是个聪明的,自然知晓与您好下去。」 萧老夫人顿了顿。 她从来都瞧不上萧七桐,难道……难道真要就此开始,改变了待她的态度吗? 那丫鬟见萧老夫人开始考量了,便也趁热打铁地道:「如今咱们府上女主人没了,您又本该是在府中享福的。瞧来瞧去,便也只有五姑娘当得起府里的门面了。五姑娘越好,不也正是咱们府上的脸面越好吗?」 萧老夫人的眸光闪了闪,并没有应这话。 她对祝琇莹母女的厌恶,并非这样轻松,一朝因为萧七桐得势,便全消了。 她可还记着自打娶了祝琇莹进门,她儿子便一直走着霉运。 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动也不动便罢了,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 萧老夫人想去想去,始终觉得恨意难消,她掐紧了手掌,道:「那也得她坐稳了安王妃的位置再说。如今……如今她依旧是萧家的女孩儿,依旧只是个小丫头。」 萧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纵使如今下了婚旨,但你瞧,这京里头的贵女们,会因着这桩事,便与她交好拉拢,百般讨好吗?」 丫鬟讪讪退下,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大历朝民风较为开放,纵有男女大防,但却看得没有那样严重。 若是有同龄世家男女混在一块顽的场合,女子佩面纱即可。 而大历朝每逢春日,便都有踏春赏花、采花、饮春酒……等习俗。 因而这时,各家都常举办宴会,邀京中夫人千金登门。 而到郊外去踏春、采花、投壶、射箭,便常常只有京中的年轻公子与贵女一并去顽了。年长者都少有跟去的。 京中贵女大都妒忌萧七桐的好运气,逢这样的时候,自然谁也不乐意叫上她。 鸿欣郡主自然是得了邀请的,只是她少与那些贵女打交道,想着只有她与单娇灵二人也实在无趣,于是便命人去了消息到萧家,想着将萧七桐也请去。 那头鸿欣郡主还在恼于穿哪件衣裳好。 这头萧七桐才刚刚梳洗起身,面上还带着一丝倦意。 乐桃面上有些紧张,道:「人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小半炷香了。」 萧七桐点点头,以示自己心里有数。 乐桃本有些心焦,但瞧了她的模样,慢慢受了影响,倒也还是平静了下来。 第四十二章 只是院子里头的下人们却没有这样好的适应能力了。他们频频打量着院子里立着的小太监,脑袋顶上仿佛压了座山似的,连气儿都喘不匀。 这位是打安王府来的。 问来做什么的呢? 却只是给五姑娘送一碗安神药的。 那安神药说是一早王府上下便动作起来熬好了的,随后便有小太监将药送来了,这会儿都还是热乎着呢。 下人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就熬这么区区一碗药,是怎么动用到安王府上下百来口人的? 虽然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但他们也已经倍觉震撼了。 等到发现,就算这安王府上的小太监都站在院儿里了,但五姑娘依旧有条不紊、动作舒缓的时候,他们心头的震撼就更上一层楼了。 难怪人家五姑娘将来便是要做安王妃的呢!换府上别的姑娘来,只怕早已经急得手忙脚乱,恨不得立刻将安王府的人迎进门了。 等萧七桐的那股起床气慢慢消散了,又洗净了手脸,裹了身暖和的披风。她这才推门走出去。 从那小太监手里接过了药。 「有劳常公公了。」 「不不,奴才当不起。」常英笑得几乎快要成一朵花了。 萧七桐抬起碗便要喝,常英却赶紧拦住了她:「五姑娘且慢,王爷吩咐了,说得您先用了些食物,才可喝药。」 院子里众人听了,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了。 安王待五姑娘也实在太过细心了。 萧七桐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她从善如流地将那药碗递给了乐桃:「先叫他们摆早饭吧。」 乐桃忙点头应了。 这厢常英却还没走。 常英微微一笑,道:「王爷说了,得瞧着姑娘吃了食物,喝了药,方才能回去呢。」 「我又不是孩子。」 「王爷说了,怕您觉得苦呢,万一不想喝呢……」 萧七桐听了觉得有些新奇。 原来在江舜心头,她是会怕苦的? 江舜这番吩咐乍看多此一举,但当常英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萧七桐又隐约觉得心头缓缓滑过了一股暖流。 等萧七桐随意用了些食物,那药碗里的汁水正巧不烫了,温热适中可入口。 萧七桐仰头一饮而尽。 她对吃药并不排斥。 上辈子她病着的时候,想有个大夫给她看病开药来吃,却都因为程敏月从中作梗的原因,最后靠着自己生生熬过去了。 既然知晓吃药是为了治病。 哪怕再苦,她也觉得里头是带着一丝甜的。 常英在一旁瞧了,心中暗暗道。 这五姑娘瞧着柔弱,动作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一边感叹着,他一边动作飞快地从小厮手中拿过了一个玉罐子。 那罐子只有巴掌大小,小巧可爱。 瞧着像是什么任人把玩的小物件一般。 但当常英掀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甜味儿立即便窜进了萧七桐的鼻子。 萧七桐怔愣之余,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江舜还记得……将蜜饯同药碗一并送来! 萧七桐捻了一个送进嘴里。 常英这才笑了笑,带着几个小厮离开了。 等他们走了,乐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小声道:「安王殿下待姑娘真好。」 到这时,乐桃已经全然记不起那宁小侯爷了。 纵使京里头也常说,这宁小侯爷面容俊俏,一手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正继承了临阳王当年的风采! 但这会儿在乐桃心底,这宁小侯爷实在连安王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了! 乐桃忍不住又笑了笑:「真好。」 说着,竟是自个儿笑起来了。 萧七桐轻拍了下她:「发什么梦呢?去挑些衣裳首饰来。」 她年纪小,身形也比乐桃要瘦小。但由她做来这样的动作,半点也不让人觉得违和。 隐隐的,整个院儿里的下人们,再没有半个人将萧七桐视作一个小姑娘对待了。 乐桃转身去挑了。 只是没多久,她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乐桃皱着眉,道:「如今姑娘的首饰、衣裳满满好几个箱子呢……还真不知晓挑什么好,姑娘不如去瞧瞧?」 萧七桐闻言怔了下。 仔细一盘算,似乎是这样。 自打重生以来,她便得了不少玩意儿。 江舜送来的。 皇帝、皇贵妃送来的。 鸿欣郡主送来的。 就连项皇后也送了东西来…… 这是萧七桐上辈子绝没有过的体验。 衣裳首饰堆满屋。 乍然间,还真有种被人娇宠着的感觉。 不过萧七桐很快便清醒了。 她起身去,挑了身暖黄色的衣裳。 首饰便选得素淡多了。 唯一亮眼的,便是那日太皇太后赏给她的玛瑙珠串。 乐桃见状,还觉得颇为可惜:「姑娘怎么不戴殿下送的头面?那套头面才好看呢,若是戴出去,不知晓多少的姑娘要羡慕死。」 萧七桐轻笑一声没说话。 旁人会不会羡慕死,她不知晓。 但她铁定没走上几步,脖子先折了。 等换了衣裳,戴好了首饰。 等着临阳侯府的马车一到,萧七桐便上了马车,与鸿欣郡主、单娇灵一并坐着马车,往城郊去了。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 萧家的三姑娘、三姑娘,甚至还有萧咏兰也才收拾一番,跟着上了马车,也往城郊去了。 萧咏兰未跛腿之前,与京中府尹的千金有两分交情,这才厚着脸皮得了个邀请。 而,这会儿临阳侯府里。 宁小侯爷也牵了匹马,欲往城郊去。 小厮们都知晓他一贯放心不下郡主,这会儿定然是要跟去的,于是也都未曾多问。 宁小侯爷翻身上了马,不自觉地想。 这等盛宴,往年京中贵女必然齐聚一堂。与妹妹玩得好的姑娘,定然也都一并去了。 「驾!」宁小侯爷一扬鞭。 身影飒爽。 建王府上那一见,再加上孙家宴会那一见,许多女子都知晓,萧七桐的模样生得着实标致,若鸿欣郡主邀她前来,还不知晓有多少人要被抢去了风头。 贵女们绞尽脑汁,回忆着那两日萧七桐的打扮,便想着要作盛装打扮,将她的艳丽压上一头才好。 若非知晓满头钗环,实在显得低俗,她们恐怕便要将钗环戴满,务必艳光逼人,将萧七桐衬得穷酸起来才好。 等她们都先到了约定的场地,依次下了马车。 见彼此都打扮得前所未有的美丽,一个照面儿,便都明了了彼此的心思。于是互相笑了一笑,心头不由期待起,萧七桐今日要打扮成什么模样。 今日总不至将她们的风头都夺过去了。 「可惜丁姑娘不在京里,否则便要叫她晓得,她生得那样好看,便也不算什么……」 「莫说了,瞧瞧,那是临阳侯府的马车。」 「说来也真是怪,从前这鸿欣郡主不大喜欢这萧五,怎么突然又与人亲近起来了?」 她们的疑问自然得不到解答。 而随着那马车愈来愈近,她们也没再揪着这桩事说下去。 马车停住。 小厮忙放下了凳子,一个婆子忙将帘子打了起来。 单娇灵头一个跳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这小姑娘不大懂得打扮自己,她头上又净是几个哥哥,因为常年混迹于行伍间,还未娶妻。自然也没什么嫂嫂来为她操持。 因而单娇灵打扮得极为平常,她们只瞧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紧跟着,她们却又见一个年轻女孩儿下来了。 那不是鸿欣郡主。 她穿了一身暖黄色的衣裙,款式平常,仿佛扔进人群里便找不着了。 而头上更是只着素钗。 但这样一身素净打扮,反倒将她身上的气质凸显了出来。 文文弱弱。 模样脱俗。 她们着一身盛装,在她衬比下又俗气起来了。 众人险些挠破了掌心的帕子。 这萧七桐可好生有心机! 她们往庄重素淡打扮的时候,萧七桐便艳压群芳。可如今她们着了盛装,偏萧七桐又素面示人。总归都是她们中间最亮眼那一个。 不久鸿欣郡主也跟着下了马车。 她倒是经由老王妃好生收拾,如今瞧着娇俏可爱。 只是这会儿换谁站在萧七桐身旁,都要平白被压一头。 众人打起笑容,先和鸿欣郡主、单娇灵问了好,最后方才是萧七桐。 谁都不是蠢货。 如今萧七桐既得了帝后、皇贵妃的认可,就连宫中的太皇太后都没说什么,她们纵使心头嫉妒萧七桐摘得了安王这根高枝,可这会儿面上也不会落萧七桐的面子。 背地里动手的机会多的是。 何必将一切摆在大庭广众之下,留人话柄? 待众人一并问过好后,她们便各自散去了,寻自己平日里玩得好的姑娘去采花,或是坐下来一并饮酒。 大历朝的女子也是会聚在一起饮酒的。 坐在一处饮酒论诗文,是闺阁间极为流行的一桩事。 鸿欣郡主得了母亲的吩咐,不敢饮酒。她便只能眼巴巴地瞧一瞧。 单娇灵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便出声问:「往年我们爱去那里玩,那边有好大一片的花,不采,就瞧着也特别好。」 萧七桐点了头:「那便去瞧吧。」 见她开了口,另外二人才带路,将她往那边引去。 这样一瞧,倒仿佛三人中,竟是以萧七桐为首似的。 萧七桐心下也隐隐有所觉。 除却开始的惊讶后,萧七桐便不觉得奇怪了。 鸿欣郡主心思单纯,一心觉得对不起她,自然若有若无地顺着她。 而单娇灵心思就更简单了,她想着萧七桐从前少出门,她们从前都不知晓玩过多少地方了,自然这会儿是听萧七桐的。 只是三人行了没多久,鸿欣郡主便猛地顿住了脚步:「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说完,她有些紧张地往那边瞧了一眼。 萧七桐顺着朝那边看去,顿时瞥见了项诗鸢的身影。 倒也是巧了。 今日项诗鸢着的也是暖黄色衣裙,只是她年纪更长,身量也更高些。这样打扮,便透着一股娴雅的味道。 她容貌也生得美丽大方,举手投足从来都是世家女效仿的对象。 萧七桐不懂得那么多的循规蹈矩。 她五官又生得比项诗鸢更为妍丽。 二人虽然着了相近的衣裳,但一人却像是被嵌在框里的玉像,没什么光华。 另一人却像是…… 鸿欣郡主猛地想起来,有一回萧五姑娘头上戴的蝴蝶簪子。 对……就像是那跃然落在枝头的蝴蝶,轻盈动人,透着动人灵气。 萧七桐抿唇浅浅一笑。 她从来是不怕与人撞衫的。 左右丑的那个人不是她,这尴尬的自然也不会是她。 「不是说要去瞧花么?」萧七桐笑了笑。 单娇灵见她没有半分退怯犹豫,便也笑着道:「那咱们往前去吧。」 鸿欣郡主也不好再劝,想来想去,项诗鸢也做不了什么,便放心了。 随着她们往前行去,此时那头项诗鸢也朝这边瞧了过来。 项诗鸢的目光在萧七桐身上的衣衫略作停顿,随后便挪开目光,先带着几个朋友去往别处了。 她到底是见多识广,别人瞧不出来的,她却瞧得出来。 看似她和萧七桐穿的一样的衣裳。但实际上,她身为项家尽心教养出来的女儿,身上衣裳自然不凡,乃是出自霓裳轩的,光上头不起眼的纹绣,都是有数十个绣娘一并才绣出来的。 可又哪里比得上萧七桐呢? 她那身衣衫,分明就是贡品。 若她没有记错,该是放在姑姑宫中的。就这样的料子,整个皇宫也不过寻得出二十来匹。凤鸾宫方才只有两匹。 后头姑姑吩咐人拿料子去裁了衣裳。 那衣裳颜色俏,却又并不艳丽。显得素淡大方,但又不让人觉色泽死板。 当时项诗鸢一眼瞧了,便喜欢得紧,只当姑姑是做给她的。 只是后头等了许久,都没见姑姑将那身衣裳赏给她,项诗鸢心下失望,倒也不觉难过,只是心头喜爱非常,便转头让霓裳轩做了身一样的来。 直到今日,她方才知晓,原来那身到了萧七桐的身上。 项诗鸢不自觉地掐了掐掌心。 幸而旁人不知道个中曲折,否则,只怕要有人嘲讽她,不仅失了个安王,连套衣裳都留不住了。 项诗鸢不想再看见萧七桐,只怕越瞧,心头翻涌的情绪便压得她更加难受。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那日在宫里撞见安王时,他说的话。 鼻间似乎隐隐都还飘着那股药味儿。 「走吧。」项诗鸢出声催促。 旁人自然不理解。 在他们看来,项家比萧家势大,项皇后虽说不受宠,但到底是国母。而项诗鸢仪态端方,是京里颇有盛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她须怕萧七桐什么? 项诗鸢几人走进了一处林子。 她们本意是想要避开萧七桐,谁知晓走了没多久,便听见林子里有几个女孩儿正在低声议论。 「你们晓得吗?项皇后赏了东西到萧家,这项家倒也实在大方,眼瞧着项诗鸢便要许给安王了,谁知晓萧七桐横空出世,如今项家什么也没得到……就这样,还主动给萧七桐赏东西呢。」 「项家早就不如从前了呀,纵使有个皇后又如何?膝下无半子,百年后又有什么可倚靠的?项家说是皇亲,但败落也就这些年的事了……」 「你倒是胆子大,还敢议论他们的事!……我听闻项诗鸢甚为爱慕安王,兴许日后去给安王殿下做个侧妃呢。咱们也是得罪不起的。」 「也就项诗鸢家世好,否则,咱们也能去争一争……」 几个女孩儿说着便嬉闹了起来。 言语间全然不将项诗鸢放在心上。 此时项诗鸢身后的朋友,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项诗鸢面上平静:「走吧。」 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只是谁也没瞧见,她那掌心,都快掐出血印子来了。 等项诗鸢一行人走了。 萧七桐便随鸿欣二人,往那片花海去了。 而此时,那些贵公子们方才驱着马儿,坐着马车,姗姗来迟。 其中有一人自然吸引足了目光。 「宁小侯爷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 宁小侯爷家世好,又生得俊朗,家里又没有旁的亲戚,那老王妃据说又不大管事,想来去做个侯夫人,实在风光得很,婆母不立规矩,也不头疼旁的亲戚。 何况这位宁小侯爷疼妹妹得很,每年妹妹出门,他总要暗暗跟在后头。瞧了他这样疼宠鸿欣郡主,便难免有些年轻女子动了心,想着若是做了他的妻子,得了同样的疼宠,该是何等的幸福。 因而当他和萧七桐解了婚约时,京中不少人都拍手叫好。 如今见宁小侯爷来了,她们一则春心微动,心下自然开心。二则却是想要瞧萧七桐的笑话。 虽说萧七桐如今与安王定下了婚事,但被宁小侯爷退婚的事,总归是奇耻大辱! 待这二人见了面,还不知晓要如何精彩呢。 且说这厢宁小侯爷翻身下了马,环顾四周,没瞧见自己妹妹也就算了。 一眼望去,莺莺燕燕,个个都打扮妍丽,钗环声响在耳侧,鼻间也满是浓重的脂粉气。 宁小侯爷头都快要昏了。 这会儿不少人都在打量宁小侯爷。 萧咏兰同样如此。 她悄悄地别过头,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朝宁小侯爷投去,面上隐约露出了一丝向往之色。 安王殿下固然令无数人神往。 但在她心头,宁小侯爷却更令她倾慕。 自从知晓她那短命的五妹妹,有个指腹为婚的宁小侯爷,她便生出了夺人的心思。有什么比夺走萧七桐的东西,更让人快意呢? 何况宁小侯爷容貌俊美,地位不凡。 对于当时的萧咏兰来说,这已经是她所能见到的,最为高高在上的人物了。 坐在萧咏兰对面的女子,却忍不住露出了讥讽的眼神。 人家宁小侯爷连萧七桐都未看上,何况是萧家的一个庶女,一个面容普通的跛子? 瞧瞧这一身旧衣裳,哪来的底气让她直视宁小侯爷? 萧咏兰这会儿压下狂跳不已的心,转过头,问:「萧七桐去哪儿了?」 旁的姑娘纷纷摇头:「谁知道呢,好像是跟着鸿欣郡主走了吧。」 萧咏兰却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萧七桐颜面扫地的模样了。 这时宁小侯爷将马儿交付给小厮,自己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边女宾众多,宁小侯爷也不好走得太近。于是他等走到一丈远处,便在那处站定问:「可姑娘瞧见我妹妹了?」 众人望来望去,一时竟没有谁正经回答宁小侯爷的话。 宁小侯爷的目光便也跟着他们扫来扫去,最后不自觉地一滞。 这么多个穿着鲜亮的姑娘里头,却偏有个穿着檀色衣裳的。 像极了那日,她从临阳侯府离开时的打扮。 宁小侯爷的心不自觉地一揪,连呼吸都放得轻了起来。 但他强自按住了这种情绪。 「小侯爷在看我们?」 「不,好像在看你……」萧咏兰对面的女子,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萧咏兰闻言,先是不可置信,随后便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在看她? 萧咏兰竭力克制着转头过去瞧的冲动。 如果小侯爷在看她,那小侯爷迟早会走到她的身边。 再等等…… 她不能抛却矜持。 萧咏兰努力地绷住了嘴角,但她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于是看上去就像是又哭又笑一样,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对面的两个女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讽刺的笑。 萧七桐等人迟迟未归,就连项诗鸢也仿佛没了踪影。 一时间众人觉得有些无趣,便渐渐收敛了目光,只顾着自个儿玩投壶游戏。 萧咏兰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宁小侯爷走到她身边来。 而就在这时候,有人传出一声惊呼。 有女子道:「似是宁小侯爷在射箭玩儿……」 随即便能又听见人高声道:「小侯爷好箭术!」 萧咏兰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脑中已经在勾勒宁小侯爷搭弓射箭的英姿了……她的眼里不由渐渐显露出了迷醉之色。 那厢宁小侯爷收了弓箭,本能地又转头朝女眷那边扫去。 妹妹可在其中? 她们可在瞧他? 宁小侯爷目光一定,落在那抹檀色身影上。 紧跟着檀色身影猛地转了过来。 宁小侯爷胸口一紧…… 下一刻,却被愤怒所填满。 不是她! 这个穿着檀色衣裳的,根本就不是她! 这张面孔虽然秀美,但却离她相差甚远! 气质更如同云泥之别! 那檀色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便透着隐隐约约更令人意动的美,而穿在这人的身上,却只透着陈旧老气。 宁小侯爷情绪原本高涨,这会儿却陡然被摔在了地上,自然多有不快。 他冷冷瞪视一眼对方,当即别过头,将弓箭扔给了一旁的小厮,遂不肯再射箭了。 这会儿,宁小侯爷只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止仿佛耍猴戏一般,白给旁人瞧去了! 这厢,萧咏兰在触及到宁小侯爷冰冷的目光后,吓得浑身一颤,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侯爷那高高在上,如俯视蚂蚁一般的目光令她觉得害怕。 她那股刻入骨子里的自卑又被唤醒了,侵蚀着她。 她方才做错了什么? 为何还未同小侯爷说上一句,便招了厌憎? 此时一旁的女子们低低笑了起来。 「萧姑娘莫放在心上,小侯爷脾气不大好,除了鸿欣郡主,谁的面子都不肯给呢。你那妹妹不也遭他狠狠下了面子吗?」 萧咏兰闻言,这会儿却实在笑不出来。 她面上灼烧,自然听出了这几个贱人的嘲讽挖苦之意。 然而萧咏兰没有想到,这一刻的面上烧灼,并非最后的折磨。 人群里有谁低低地道了一声:「鸿欣郡主来了!」 众人立即来了精神。 鸿欣郡主回来了,那不是代表着萧七桐也回来了吗? 这会儿施以密切关注的不止是她们,更有宁小侯爷。 他略微有些茫然地朝妹妹那边看去。 下一刻,他便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这才是她。 哪怕打扮素淡,但无损半分的美丽。 反而更添了几分风姿。 宁小侯爷攥紧了手掌,顿时觉得自己那点儿可怜的文化素养,恍惚间又得到了提高。 萧咏兰也看见了萧七桐。 她急急地喘了口气,只觉得萧七桐的满身光华,顿时将她衬得如同村妇一般。哪怕此刻她并没有和萧七桐站在一起,但那无形的压力已经快要将她压垮了。 她要让宁小侯爷知晓,这个女人,便是被他退了婚的女人! 萧咏兰咬了咬舌尖,大声道:「等了五妹妹许久,可见到五妹妹回来了。」 说完,她便展露出了一丝得意。 可宁小侯爷压根就不记得萧咏兰这号人物。他既不认得她,自然也就不知道萧咏兰口中的「五妹妹」,便是遭退婚的萧五了。 他盯着萧七桐看了一会儿,随后觉得实在不妥,便忙将目光挪开,挪到了鸿欣郡主的身上。 宁小侯爷攥着手掌,大步走上前,笑道:「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你也实在不省心!竟是自个儿先跑去疯了!」 第四十五章 宁小侯爷口中责备的是鸿欣郡主,但目光却隐隐朝萧七桐看了一眼。 萧七桐有些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这位宁小侯爷莫非退了她的婚,尤然觉得不解气。这会儿还要用眼刀子戳她? 那可真够小肚鸡肠的! 鸿欣郡主这会儿却瞪了瞪萧咏兰。 她心思单纯,可不代表她是个不通世事的人。萧咏兰想干什么,瞎子都能瞧出来了。 当初事情是临阳侯府弄出来的,今日自该临阳侯府来承担。 鸿欣郡主一手推开了哥哥,道:「我不与哥哥玩了。」 说罢,便牵着萧七桐要往原路返回。 宁小侯爷站在那里愣了愣,却没出手拦,更没有发脾气。 旁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怎么半点尴尬的气氛都没有等到? 难道说……难道说宁小侯爷压根不认得萧五的长相? 想通这一点后,众人便立即明白了。 于是有那么一个原本就对萧七桐不服气的女子开口了:「萧五姑娘少有出门的时候,不如鸿欣郡主带她同我们一起玩行酒令吧?」 萧五姑娘? 那个萧家五姑娘?! 宁小侯爷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 他打量着妹妹一行人。 除了妹妹、单娇灵和她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姑娘与她们同行。那这萧五姑娘是谁,几乎是呼之欲出的事情。 宁小侯爷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享至今日,少有烦恼的时候。 正因为长得无忧无虑,方才也没对谁有过好感。 可这个方才有了那么一丝好感的少女,却原来……却原来就是被他退了婚的萧五?! 宁小侯爷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诞,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手掌虚无地握紧,眼底光芒紊乱。 他静不下来。 旁边的人都还在等着看笑话。 可是那宁小侯爷怎么还没有动?难不成是见了萧七桐,气傻了? 鸿欣郡主瞧了哥哥的模样,被吓得不轻。 宁小侯爷脸色铁青,瞧着便是极为不满的样子。他难道还要出声羞辱萧五姑娘不成? 鸿欣郡主害怕地抓紧了萧七桐的手,然后瞪向了宁小侯爷。 宁小侯爷猛地接触到妹妹的目光,顿时一怔。 他差点忘了…… 在所有人跟前,包括在她跟前,他都是那个在她最为狼狈之时退了她的婚,令她成为满城笑柄的人。 宁小侯爷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神色竟是都恍惚了起来。 他身边的小厮忙担忧地出声唤:「侯爷……」 但宁小侯爷这会儿却突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想起来初见她第一面的时候。 姣若秋月,灿如春华。 又想起来目送着她出府的时候。 她穿着颜色沉闷的檀色衣裙,鞋履沾染了泥土,他却不自觉地盯住了她,甚至有些想给她擦干净。 然而脑子里很快又浮现了,妹妹与她说,萧五是个好姑娘时,他满口不信的轻蔑。 宁小侯爷捏紧了拳头。 其他人都暗暗看着好戏。 萧五转头就和安王订了婚,反让临阳侯府成了笑话。宁小侯爷重面子,又年轻气盛,恐怕此时见了萧五,恨不得动手打人了哈哈…… 众人隐晦又大胆地打量着萧七桐的神色。 然后他们就见萧七桐掀了掀眼皮,直接从宁小侯爷身边掠过了。 而宁小侯爷还如木桩子一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被惊住了一样。 他们又哪里知晓,二人一早便在临阳侯府见过面了。 因而就算此时再见,萧七桐自然也不觉得有一丝尴尬。 自卑的人,方才会觉得尴尬难受。可她的心理早已足够强大,莫说这会儿碰见了宁小侯爷,就算对方当场令她下不来台,她也自然有本事叫宁小侯爷先一步颜面扫地。 既如此,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萧七桐转了一圈儿,特地挑了个靠着溪水的地方。 其他人已经摆了酒盏在溪水边,显然打算玩一出曲水流觞。 萧七桐随手转了转杯子,然后抬头看向鸿欣郡主:「这里如何?」 见没有起冲突,鸿欣郡主登时松了口气,笑盈盈地走上前,一块儿坐下了。 单娇灵也紧随其后。 这会儿宁小侯爷就被忽视得更彻底了。 众人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又将目光投向了宁小侯爷。 小侯爷何等骄傲的脾性,难道这会儿便不觉生气吗? 宁小侯爷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张开的五指还微微颤抖着。 为了缓解这种症状,宁小侯爷又劈手夺过了小厮手里的弓箭,大步朝前走了,连回头看一眼也不敢。 他的整张脸都在发烧。 那灼烫的温度,仿佛在讥讽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他连扭头再去看一眼都不敢。 「小侯爷!小侯爷您慢些……」小厮摸不着头脑,只能快速追了上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 心说,这是发火了吧? 嘿,果然,瞧见萧七桐还是心下大为不喜的。 宁小侯爷很快就窜进了小林子里头。 他突然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弓箭,然后猛地砸了出去。因为力道之大,面前的大树都猛地摇了摇。 他身后跟来的小厮,吓得当即缩了缩脖子。 宁小侯爷整个人都像是被火把点着了。 他从小到大,还未这样羞臊过。 他几乎不敢回去面对那人。 那点儿刚生起来的好感,霎时被压了个粉碎,转而变为了强烈的羞耻。 这厢。 萧咏兰对面的女子,撇了撇嘴,小声道:「你那妹妹果然是个脸皮厚的,都叫小侯爷视如蛇蝎了,她偏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与人饮酒。」 萧咏兰嘴唇微微发白,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七桐往临阳侯府去了几回,别人不知晓,但她却知晓! 宁小侯爷疾步离去,未必是恼了萧七桐。 她虽然腿瘸了,但眼神却好得很。 因为她又一早就怀疑萧七桐往临阳侯府去,是与宁小侯爷有了什么私情,因而这时候她便掠过了表面,盯住了宁小侯爷发红的脖子根。 好好的爷们儿,见了姑娘便红到脖子去了,那不是心中有所意动是什么? 谁人发怒是这般模样的? 萧咏兰掐着指甲,心往下沉了沉。 众人见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心下便始终觉得不得劲。她们本就不打算将萧七桐纳入她们的圈子中,这会儿鸿欣郡主将人带来也就罢了,她们正盼着瞧萧七桐出丑呢。 如今就这样轻轻放下,那如何成? 于是便有女孩儿抬手放了一个木托盘入小溪中,那托盘之上放了酒杯。 她笑道:「这酒杯到了谁的跟前,谁便作诗如何?若是作得不好,或是作不出的,便喝了这酒。」 其他人目光打了个转儿,轻飘飘地从萧七桐身上掠过,然后拍手称好。 谁都知晓萧七桐的生母,在诞下她后不久便没了。后头继室程敏月进门,这萧五姑娘便没见出过门,想来,这继母也不会为她请什么老师。 萧七桐行事粗暴狠辣,目中无人。 应当便是没读什么书的。 想来便让人觉得牙痒痒。 那安王殿下是何等人物? 第四十六章 满腹诗书经纶,随手便可成锦绣文章,一幅墨宝令天下无数人追捧,连皇上都多次夸赞……就这样的安王,却偏要配个空有外表的萧七桐。 真叫人恨呀。 若说是项诗鸢,大家还不至于如此嫉恨。 毕竟多数人早就瞧出了苗头,何况项家虽有落败,但到底是高门大户,乃是经历了数百年的世族之家!而如今项家还有位皇太妃和皇后呢。 更莫说项诗鸢自幼受到良好的教养,诗书棋画,无一不通,身上满满都是世家贵女的气质。 因而若是项诗鸢为安王妃,她们纵使心头有些许嫉妒,但也知晓,那是人家出身好、模样好、学识好,正配安王呢! 可萧七桐比之她们尚且不如。 又与她们这些京中贵女的行事,大相径庭。 那又如何令她们觉得甘心? 一些玩得好的女孩儿相视一笑,随即转头看向了萧七桐,柔声问:「从前少有和五姑娘一起玩的时候,也不知晓五姑娘爱玩什么。五姑娘便与咱们一块儿玩这个,如何?」 萧七桐瞥了眼盘中的酒。 「不玩。」 众人面上笑容一僵,完全没想到萧七桐不按常理出牌。 哪有人这样直接了当拒绝的? 萧七桐用手勾了勾杯子,一股香气窜入鼻中。 她微微垂下眼眸:「劝你们也莫要玩。」 女孩儿笑了:「萧五姑娘特地挑了个临溪水的位置,却不玩,是何道理?」 「这边风景好。」 「五姑娘当真不随我们一起玩么?」 「这是榆桑酒,与旁的酒都有不同。此酒性寒,松州一带入春时便开始炎热起来,于是那边的富贵人家爱榆桑酒祛热避暑。」萧七桐歪了歪头,用平静的口吻,说着令所有人都脸上泛红的话:「饮得多了,可致宫寒,日后有碍孕育子嗣。」 众人脸上涨红,叫她吓坏了。 世家女的作用,大都是被父兄拿去嫁个好人家,为自家结一门好的姻亲,以作强强联手。 若真是这样…… 那岂不下半生都毁了! 她们讷讷之下,顿时竟是无法再对着萧七桐说出话来。 而此时有人怒声斥道:「这酒是谁带来的?」 有个绿衫女子怯怯起身:「是我带来的,这酒是我兄长从松州带回来的……说是当地极为难购得的酒水,更是当地一绝,我才……才想着带来邀大家一饮。」 其他人闻言,恨恨瞪了她一眼。 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她们还能说什么? 多亏萧七桐出言提醒,否则她们便要将这酒当新鲜玩意儿了。方才她们便喝了两口,入口清且凉,无比爽口。都还有人动了心思,回家令府中采买些来呢…… 顿时尴尬的气氛蔓延开。 周围一片沉寂。 「那便不饮酒了,不如采些花来泡茶,男子作行酒令,咱们便作行茶令如何?」并非人人都感念萧七桐的,还是有人不死心地出声了。 只是方才主动提出一并玩曲水流觞的姑娘,这时候将嘴闭得紧紧的,没有再开口了。 萧七桐此时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说要「行茶令」的姑娘。 那姑娘原本还有些怯意,但等萧七桐和她对视上以后,她反倒大胆了起来。 一起玩玩,作作诗词,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谁又能说,她们是故意为难萧七桐呢? 「不玩。」这回萧七桐还是答得干脆利落。 那姑娘便趁机紧跟着问:「萧五姑娘可是不善此道?」 「是啊。」萧七桐应得坦荡。 这时候,终于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宁小侯爷,恰好听见了这么一段对话。 她们在蓄意为难她。 她明明已经拒绝了,她们却还想要瞧她吟诗作对,定然是想瞧她出丑了! 宁小侯爷也不善诗文。 这会儿竟有些感同身受。 等瞧见萧七桐那张五官妍丽的面庞上,神色大方轻松,没有一丝紧张或局促的时候,宁小侯爷绷紧的心松了,同时心头又升起了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敬佩。 少有人能做到她这般模样吧? 这么多人都围着她,她却能坦然拒之,行事随心,丝毫不畏惧旁人的诽谤议论。 宁小侯爷的心头不由微微鼓噪起来。 他突然转头又吩咐小厮:「把我那弓箭捡回来!」 小厮张张嘴,刚想问您是不是撞邪了。但瞧小侯爷目光清明,显然正常得很。 小厮也只好又回去捡了。 只是一边走,他却一边忍不住想。 从前小侯爷并非是这等骚包卖弄的人啊! 怎么突然就变了? 还心思变幻极快,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 此时只听得又有人状似好意地道:「那如何成?五姑娘从前若是没学过,从今个儿起,便该要学了。安王殿下出了名的好读书。吟诗作对拈手就来。五姑娘若是什么都不会,日后怎么与安王殿下聊到一处去呢?」 就盼着她聊不到一处去才好呢。 那人暗自笑了笑。 这头宁小侯爷猛地捏紧拳头。 她姿态坦荡。 这些人却遮掩如小人! 他虽说也不是个东西,前头退了萧五姑娘的婚,可他却没暗地里刁难讽刺她! 要他瞧,这安王殿下也着实不是良配! 他与萧五姑娘定下亲事,又为萧五姑娘招来多少敌视的目光? 宁小侯爷脑子里正乱糟糟地想着。 却突地听那头萧七桐噗嗤一笑,那笑声清脆悦耳,仿佛箜篌丝乐之声。 便听她道:「我不需要会呀,逢年节宴会,自有人会的。」 言下之意便是,安王殿下会,让他顶上便成了。 众人听见她这样胸无大志、毫不思进取的言论,顿时一口血噎在后头,吞吐不得。 到底还有人存了三分良心,忙出声打了圆场,道:「往年都是这样玩,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便玩玩别的吧,五姑娘可有什么想玩的?」 这便是将主动权递到萧七桐手边了,好让她选不会令自己露怯的项目。 这些个姑娘,有嫉恨萧七桐的。 但自然也有爱恨分明的。 我们虽然依旧不喜欢你,妒忌讨厌你。可你方才既然救了我们,自然便该还你的大情,还清楚再说旁的。 萧七桐上辈子游历天下,还真见过不少新鲜玩意儿。 至少眼界比这些京里头的姑娘广了不少。 这些高门出身的贵女,自认为萧七桐不常出门,便该是个眼界小、手段浅薄的。却没想到,她们那引以为傲的种种后宅手段,落在萧七桐眼里,方才叫浅薄呢。 没见过天下之广阔。 便以为争宠夺夫婿,以一方内宅为天地,即是胸中有丘壑了。 岂不可笑? 「掷糠包,跳花盆,押加……在滇州一带,极为流行。」 她上辈子便是病死在那里的。 「还有叶子戏,投琼,弹子,象碁,飞石球……津州一带爱玩。」 「抓子儿,捶丸,双陆……是丰州一带爱玩的。」 有人忍不住道:「你怎么知晓的?」 萧七桐不是数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萧七桐眸光微闪:「书上都有记载,如双陆的玩法,如今几近失传了。」 第四十七章 众人听了这话,一部分人暗暗咋舌,原来萧七桐并非不通文墨,相较之下,竟是懂得比她们更多;却还有一部分人仍旧心下轻视,背过身去还要轻嗤一声:「原来她爱看的尽是些闲书。」 若论诗文。 萧七桐自然不比江舜的本事。 但要论起玩游戏,这儿还真没几个玩得过她的。 萧七桐一时间也懒得与她们玩,便摆手道:「还是选你们爱玩的就是了。」 说罢,萧七桐让乐桃铺平了厚厚的带毛披风,然后便整个顺势躺下去休息了。 众人见状:…… 这人,到底有没有将她们放在眼中? 她们做了这么多,落在对方眼中,却仿佛蚂蚁挠痒一般。 竟是半点反应都没能唤起来。 那还有何意义? 不知何时,项诗鸢回到了席间。 她落座,道:「不若玩投壶吧?今日采的花,便悉数送给拔得头筹的人。」 得个花没什么意思。 但这花代表的意义,却令众人来了兴致。 若是就一人得了花,旁的人却没有。 那自然是独一份儿的风光! 见项诗鸢出声,众人自然立即附和。 于是游戏便这样定下了。 萧七桐便懒洋洋地躺在那里,裹着披风,听旁人投壶声、溪水潺潺声。鸿欣郡主与单娇灵若是从果盘里翻出了什么甜滋滋的水果,还会立即顺势塞入萧七桐的口中。 萧七桐连手都不必动,便享受极了。 旁人见她这样姿态,当然忍不住暗暗眼红。 私底下便笑道:「实在是个脸皮厚的!倒是敢叫鸿欣郡主和单家姑娘伺候她!鸿欣郡主与单姑娘都是家中独女,平日里谁不是叫家人捧在掌心的。她也真是大胆!」 「萧七桐本也没人教养,是个没规矩的,倒也正常……」 那人话说到一半,突地惊叫了一声。 原来是宁小侯爷不知何时,站在了后头。 宁小侯爷瞪视了她一眼。 那人忙闭了嘴,只小声道:「那萧五姑娘凶得很,鸿欣郡主心思单纯,只怕叫她欺负了去。」 宁小侯爷咬着牙道:「闭上你的嘴!在背后肆意议论,也不怕舌头长一截!」 那人哪里想得到宁小侯爷这样不留脸面,登时脸色一白,差点羞得昏死过去。 这长舌妇的名声若是传出去。 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宁小侯爷却压根没去理会她是何心情。 他朝前面又走了两步。 见那些个姑娘,投壶半天也没见中的。 待一转头,又见萧五姑娘似乎转头在往这边瞧,宁小侯爷本能地浑身一紧。 他突然一个大步上前,从一个女子手中夺过了箭矢。 顺手一掷。 十支全中了。 那女子面上一红,以为宁小侯爷故意出手帮她,顿时羞怯得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宁小侯爷却忍不住小心回头瞥了一眼。 这会儿萧七桐也的确在打量他。 她在思考,这宁小侯爷突然发什么疯。 难不成是想叫她知晓,她如今虽有了安王,但错失他也实在是她的一大损失吗? 想着想着,萧七桐自个儿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幸而这辈子重生在已经退婚后。 不然她还真不知晓如何面对宁小侯爷。 她已历两世,心智自然与旁人不同。宁小侯爷年轻气盛,与她多半是合不到一处去的。没了那桩婚事,正好。 宁小侯爷哪里知晓她在想什么。 见萧七桐突然笑出声来,他还以为萧七桐是瞧了他的动作,心情愉悦。 宁小侯爷不由又攥紧了拳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旁边的姑娘还在娇声道:「小侯爷。」 其他姑娘正投来复杂的目光。 宁小侯爷陡然回神,突觉自己的举动莽撞,有些丢脸。 只怕萧五姑娘是被他的滑稽逗笑了。 宁小侯爷脖子根又烫起来了。 他匆忙转身,叫上几个好友,去一旁玩射箭去了。 然而就在宁小侯爷刚转身走后,便有人突然望着不远处的几辆马车,惊呼道:「那是建王府、安王府的马车!」 众人顿时暂且停住了游戏,低声议论起来。 「莫非建王殿下、安王殿下也来了?」 「今年倒是热闹了……」 说这话的人欣喜不已。 只是才欣喜到一半,她脸上的神色便又垮了下去。 安王殿下说是平易近人,但实际上他很少出现在人前。 凡是与他见过的文人墨客,大都夸赞安王殿下性情温和,文采令人拜服。与他一并玩过的世家公子、公侯之后也对他甚为推崇。 但还真没多少人能有同他一并玩的机会。 往年这样的时候,是绝不会有安王身影的。 这会儿她们想到个中原因,登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什么激动的心情都没了。 今年萧七桐才来的。 于是安王殿下便也来了…… 不少姑娘望着那几辆马车,都暗暗掐紧了指甲。 心中的醋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缸了。 很快,马车近了。 小太监放下凳子,打起帘子,迎下了贵人。 侍卫们在旁边围作一圈儿,免得叫不长眼的来惊扰了主子。 建王当先走下来。 他相貌并未继承应贵嫔的艳丽,只能说是五官端正,再加上他身量高,又有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气质,自然便胜过无数男儿了。 可随即,安王走下马车,众人便不自觉地屏了屏呼吸。 何为龙章凤姿! 便该是如此。 等建王、安王二人一同近了。 众人便更觉得呼吸小心起来了。 而萧七桐原本都闭上眼接着小憩了,乐桃却突然伸手推了推她。 「姑娘!姑娘快醒醒!安王殿下来了……」 萧七桐不大想睁眼。 这会儿阳光拂身,悠然自得。 她难得有这样舒坦的时刻。 谁来打搅她的睡眠,她自然都大为不快。 只是不仅乐桃在催促,这一刻,还有旁的人朝她瞧来。 那些打量的目光甚多,像是恨不得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才好。 在这样的烦扰下,萧七桐实在睡不着了,便也只好睁开了眼,然后由乐桃扶着,缓缓坐起身来。 那厢建王江辰与江舜二人,待刚一走近,便正瞧见睡眼惺忪,微微打着呵欠,露出一截粉舌,身段柔软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缓缓由丫鬟扶着坐起来了。 风拂过她的面庞。 吹动着发丝,将那昳丽无双的面庞,更完整地暴露在了日光之下。 江舜的步子不自然地滞了一下。 他忍不住想。 这京里,恐怕寻不出一个,姿容气质韵味更甚她的人来了。 萧七桐倚靠着乐桃,又缓缓站起身来。 她身上的披风叫一阵风吹开了些,露出里头纤瘦的腰身。 萧七桐忙又伸手拉紧了披风,像是禁不得一点损伤的瓷娃娃,该叫人捧在掌心才好。 众人此时匆忙见礼,口呼:「建王殿下,安王殿下。」 而此时萧七桐慢吞吞地屈了膝盖,动作大不标准。 左右她是不大想行礼的。 怪折腾人的。 江舜近来对她的性子有了些许了解,见状不由一笑,转头对江辰道:「那便是我的未婚妻了,她身子弱,行礼都要耗费一阵儿力气,所以便行得不大规矩。」 第四十八章 江辰却陷入了惊骇之中。 这便是那个据传身子不行,却心肠比谁都要毒,注定只会拖江舜后退的萧五姑娘? 江辰面色微沉,眼底有些冷。 倒是与他那弟弟,一般的风光霁月式的人物啊! 再回想起建王妃的面孔。 江辰顿觉无味。 两位王爷的到来,吸引力明显更甚前头的公子哥儿们。 建王已经娶亲,安王也定下了婚事。 不过总归还有侧妃的位置空在那儿。 心气高的自然不觊觎,但难免有些贪图皇家名头的,多少有些蠢蠢欲动。 可这份儿蠢蠢欲动,在一转过头,瞥见萧七桐的身影时,全都被打消个一干二净了。 都是要面子的人。 萧七桐不在这儿便罢了,人还在一旁呢,若是这时候便主动去接近安王殿下,叫萧七桐打了脸,那便丢人了。 她们毫不怀疑萧七桐的脾气。 是当真会直接照脸打的! 此时,那些个年轻公子也得了信儿,知晓两位王爷来了。建王手中握有实权,安王最得皇上宠爱。 这两位,谁都乐得去结交。 因而也不敢有所怠慢,匆匆迎了过来。 「安王来了?」宁小侯爷一怔,只觉得今日似乎哪儿都不大顺利。 旁人听他这样问起,不由都尴尬了一瞬,并不敢立即应答,只怕损了宁小侯爷的面子。 宁小侯爷见他们不答,心头顿觉更为难受,他当即起身,道:「既是王爷来了,我便也该前往迎接。」 宁小侯爷与安王平时并无往来。 二人玩的圈子几乎少有重叠的。 毕竟前者习武,对读书作诗一窍不通,而后者却并不与兵器打交道,在诗文上颇有造诣。 宁小侯爷领略过安王的风采,也知晓满京城对他的夸赞推崇,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从前宁小侯爷也极为佩服他,毕竟他不善此道,自然便敬服那些有本事的。只是此时,宁小侯爷心头的敬服半点也提不起来了。他一颗心沉甸甸的,往日意气风发的宁小侯爷,这会儿瞧着却是有些颓唐。 转眼,便到了两位王爷的跟前。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行礼。 也就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成了两位王爷的主场。 众人热情地邀请二人来玩游戏。 江舜便问:「方才玩的是什么?」 「投壶。」这头有年轻姑娘应道,说完还忍不住问:「安王殿下也来玩玩儿么?」 没有谁邀请江舜去射箭、骑马。 毕竟他们心头都知晓,安王殿下身份尊贵,从前宣正帝疼这个儿子疼得紧,舍不得他吃苦,便没有学射箭骑马。 江舜扭头瞧了一眼,那壶中已有箭矢了,显然这些个年轻姑娘,正玩到一半,便因为他的到来而打断了。 江舜心下有些好奇。 萧七桐会玩么? 江舜指了指里头的箭矢,问:「这是谁投的?」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讷讷道:「方才宁小侯爷投了一手。」 江舜闻言,那股漫不经心的姿态霎时便有了改变。 宁小侯爷投的? 明显可见男女分开成两拨在玩儿,好好的,宁小侯爷怎么会突然插进来玩投壶。 江舜转头,朝萧七桐那厢瞧了一眼。 萧七桐没想到江舜会突然朝自己看来,于是便朝他眨了眨眼。 那厢江舜收了目光,道:「你们怎么玩的,与本王说说规矩。」 于是众人便说了。 江舜眸光微动,道:「夺得头筹者,便得所有的花儿?」 「正是。」 「那本王便也来试试手气罢。」 旁人少有见江舜玩这些东西的时候,闻言不由都伸长了脖子,要是怕挤着安王殿下了,只怕早就围将上去了。 乐桃小声在萧七桐耳边埋怨道:「她们那样急着瞧什么?安王殿下是姑娘的。」 萧七桐闻言便挪了挪步子。 倒是乐桃提醒了她。 如今江舜可是她的未婚夫,她总该表现得热情些才是。 萧七桐挤进人群,跟着瞧了起来。 而江舜的目光触及她,这才从旁人手中接过了箭矢。 投壶箭矢需得备八支起。 今日一局备了十六支。 江舜的手掌宽大,手指细长。 他将箭矢松松地握在掌心,顿时有种别样的温柔。 在场的年轻姑娘都不由微微红了脸,恨不得他握着的是自己的手才好。 江舜并没有似宁小侯爷那样,一气投了十支箭矢出去。他只是随手那样一扔,第一支箭矢中了。还不等旁的人拍手称赞,便紧跟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他丝毫不作停顿,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随手抽取,又仿佛随手扔了出去。 他面上的神色始终未曾变过。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微微垂眸,用淡漠的目光注视着人间的一些小把戏。 众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喝采声都不敢发出来。 十六支箭矢,转眼便空了。 而那细长的壶口,却被塞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隙也不剩下。 众人不可置信地往江舜那双手瞧去。 他们方才知晓,那双手不仅能稳当地握住笔,还能稳当地投出箭矢。 江舜转头问:「花儿呢?」 众人忙手忙脚乱地去取花了。 那些个女孩儿,这会儿禁不住又脸红了。 项诗鸢身边的人,更是扯了扯她的袖子,道了声:「这样的人物,却偏要娶萧七桐这样的人,实在可惜了。若是你……」 项诗鸢冷汗从额头流下来,她掐住了那女孩儿的手指:「别再说了。」 对方吓了一跳,只当自己揭了项诗鸢的伤疤,于是立时闭嘴不敢再说了。 很快,便有人捧着摘下来的桃花枝送到了江舜的跟前。 江舜接了过来,从中抽出一枝花来把玩了两下。 众人又屏了屏呼吸,尽管心头知道不大可能,但还是盼望着这枝花能落到她们的手中。 江舜却突地遥遥朝萧七桐看来,问:「五姑娘喜欢桃花吗?」 江舜这是特地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做脸么? 萧七桐自然极为配合,点了头。 「母妃的园子里,种了许多桃树,那桃花还要明艳两分。」江舜道,「埋了吧。」这话却是对身边的常英说的。 常英应声,带着小厮埋花去了。 女孩儿们面色一僵。 安王殿下的意思是……嫌这花儿还不够好看,于是便不送给萧七桐了? 只是纵然不送萧七桐,也没她们的份儿,于是就干脆挖坑埋了? 一时间,众人心里头有何等嫉妒艳羡。 便只有她们自己知晓了。 那厢宁小侯爷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突地出声道:「投壶没什么意思,不如来玩儿射箭。」 女孩儿们心下有些窃喜,知晓这一出是因为萧七桐才闹出来的,只怕要惹得安王不喜。另一面却又有些惶然,都知晓安王殿下不善此道,若是……若是出了意外怎好? 江舜这头却当真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小侯爷此言甚是。」 宁小侯爷从小厮手中取过弓箭,上前递交于江舜:「安王殿下先请。」 「可有彩头?」江舜问。 宁小侯爷目光乱晃,最后落到了那溪水中:「谁若输了便由谁下水抓鱼。」 第四十九章 个个都出身不低,要真是挽起裤腿下水抓鱼,那岂不狼狈? 这个惩罚,对于贵族们来说,不轻了。 江舜点头:「那便如此吧。」 说罢,他也不推脱,当先拿着弓箭走了上前。 那靶子离他足有二十来丈远。 众人都怕安王出丑,不由紧张地扣紧了手掌。 这会儿甚至还有人在心头暗暗埋怨萧七桐的,在她们看来,若是没有萧七桐,自然也就没有今日这样一出了。 萧七桐何德何能,叫两个优秀的人物,为她争锋相对起来。 哪怕只是他们身为男儿的面子上过不去,才有了这番争端,那也足够叫人觉得嫉恨了。 江舜这辈子的确不善射箭。 但上辈子的他却极为擅长,这双手更曾亲自射杀过无数企图暗杀他的人。 于他来说,技巧都在心中,便没有什么可为难的。 只见江舜连停顿都不作,飞快地便搭弓射箭。 众人见他这样外行,不由心揪得更紧了。 只听得「咻」的一声,箭矢飞出去。 和方才投壶一样,众人还没来得及去瞧那靶心,便接连又听见「咻、咻——」 第二支、第三支……依次飞了出去。 那守在靶子旁的小厮呆了呆。 「三支箭皆中……」 有人快步走过去,将箭矢捡了回来,面上还带着惊骇之色:「殿下每一支后射出的箭,都将前头那支箭从中劈开了,因而到最后,那箭靶上便只剩下一支箭了,最后那支箭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拔出。」 众人已经彻底呆住了。 到这一刻,他们方才知晓,原来安王殿下并非只善诗文工笔。 女孩儿们更不知晓有多嫉恨萧七桐了。 文韬武略,又生得俊美非常,更拥有极为尊贵的身份…… 这是萧七桐几世修来的福分? 其后便是宁小侯爷。 他三箭同样都中了靶心,只是却远不如江舜那一手的威慑力。 宁小侯爷沉着脸,二话不说,挽起裤腿便下水捞了一条鱼上来。 江舜见状,却没接。 江舜动作优雅地俯下身,竟是也挽起了裤腿。 然后跟着踩下了水。 他身后的太监侍卫呆了呆,然后连声苦着脸喊:「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殿下!水凉啊!」 其他人也急坏了,生怕江舜在水里头泡出个好歹。 而江舜神色平静,丝毫不理会他们的焦灼喊声。 萧七桐有些好奇。 江舜这是做什么? 下一刻,便见江舜也捞了条鱼起来,他正看向她,问:「吃么?」 萧七桐:「……」 其他人的声音顿时被掐没在了嗓眼儿里。 公子哥儿们满面不可置信。 女孩儿们却是满面嫉恨地看向了萧七桐。 这头江辰隐去眼底的光芒。 方才因为江舜展露那一手射箭本事而涌动的锋芒,这下彻底沉没下去了。 他哑然失笑。 女祸啊。 长得好看的女人,果然是祸啊。 瞧瞧,他这弟弟不就因而抛却了一向的形象,不管不顾下水捞鱼去了吗? 江辰乐得见到这一幕。 他不仅不会拦下江舜的举动,反而还会大肆夸耀鼓励。 江辰笑了笑,道:「许久不曾尝野味,不如今日便捞了鱼来烤着吃。」 建王都开口了,旁人哪有不附和的道理? 「建王殿下说的是!」 「不如咱们也下水捞鱼……」 人家安王殿下、宁小侯爷都是亲自动的手,他们又哪里敢指挥小厮去抓鱼?难不成他们比这两位主儿还要金贵? 于是一时间,年轻的公子哥儿们纷纷挽起裤腿和袖子,强忍着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仪态,「噗通」「噗通」接连下了水。 萧七桐看得好笑。 忍不住转头瞧了一眼建王。 建王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萧七桐又挪开目光,瞧向其他女孩儿。 她们脸上的神色僵硬,笑意勉强。 但小厮们已经开始支火堆了,动作麻溜极了。 她们也只能收拾起一颗破碎的心,指挥着身边的丫鬟婆子去寻干净的水来。 这时候鸿欣郡主从后头扶了一把萧七桐,低声问:「累不累?」 萧七桐转头瞧了瞧她,见郡主满面担忧之色。 看来她体弱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因着那些年轻男子,都下水捉鱼去了,萧七桐自然不好再懒洋洋地躺下去。她便随手指了棵大树,然后走过去倚着了。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也一块儿跟了过去。 很快,常英支好了火。 江舜将手中的鱼交给两个侍卫,拿走去鱼鳞、清内脏,然后用洗净的箭矢将鱼串起来。这才又回到了江舜的手中。 江舜一撩衣袍,在火堆旁落了座。 哪怕是席地而坐。 哪怕他的手中还握了一条鱼。 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 众人悄悄朝他打量过去,就见江舜微微翻动着手里的鱼。 赫然一副自己亲手来烤的架势! 几乎不用等到那鱼熟,他们便已经能猜想到,这多半是烤给那萧五姑娘的! 耳边水声哗哗。 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散开来的烤鱼香气。 安王尊贵,平时自然是没机会做这等事的。他的动作便显得有些生疏,而鱼身有一面也带了些微的焦糊,不过微微焦黄的鱼身,散发出的香气反而更勾人了。 女孩儿们嗅着这股味道,心底原本已经被深深压制下去的妒忌,又再度翻腾了起来,甚至快要溢出来了似的。 萧七桐也在瞧他。 她打量过江舜微微垂眸神色认真的模样,又打量过江舜握住箭矢的双手,再打量过他挺拔的身形…… 她不由得感叹。 江舜演得太逼真了。 天潢贵胄,却舍得放下身段,当真做起这样琐碎繁杂的事来。 丝毫不惧烟灰扑面。 也不惧旁人惊异的目光。 恐怕谁瞧了,都会觉得,江舜当真是喜欢极了她。 萧七桐眨了眨眼。 不过这样也不坏。 上辈子她可从未感受过这样细致的待遇。 「好了!」常英喜出望外地道。 能不高兴么? 安王亲自动手,他们的心都跟着悬到了半空,生怕安王烫了自己,又或是不慎将那火堆打翻了,将自己的衣裳点着…… 等鱼烤成,安王还安然无恙,他们自然也就狠狠松了一口气。 众人的注意力,叫常英这一嗓子都吸引了过来。 而江舜也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他将烤鱼递交给常英:「送去给五姑娘。」 常英点了头,小心翼翼地举着往萧七桐这边来了。 江辰见状,出声道:「光有烤鱼未免单调,此处倚靠青湖山。山林间有山禽出没,不如本王带人去打几只山禽来凑个数。」 其他人连声称好。 更有人当即上了岸,要随江辰前往。 江舜此时没有出声,他正吩咐小厮熄了火堆,俨然不打算再动手烤鱼了。 江辰瞥了他一眼,当即转身离去了。 虽说江舜今日种种行径,都是为了那萧五姑娘,但他也不能尽让江舜夺了风头。他须得叫旁人知晓,安王虽精通诗文,但却远不及他文武双全的真本事! 第五十章 且说这头,萧七桐从常英手中接了烤鱼,只捡细嫩好克化的鱼肉吃了几口,随后便将烤鱼分给了鸿欣郡主与单娇灵。 这二人哪里敢接? 她们忙摆了摆手。 此时江舜却是叫小太监去取了一只水壶来。 那小太监将里头的液体倒入玉碗中,递到了萧七桐的跟前:「五姑娘喝些汤罢,那鱼肉吃不下便丢开。」 汤? 哪儿来的汤? 萧七桐低下头,抿了一口。 的确是汤汁的味道。 还带着热气呢。 像是皇贵妃宫里头的手艺。 难不成江舜来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皇贵妃宫中吗? 萧七桐不知不觉将汤喝了个精光,那烤鱼却还剩着。 见旁人都不敢动,萧七桐也不好将鱼再送还回去。江舜当着众人的面儿赠她东西,在大历朝自然再正常不过。但若是二人分吃一只烤鱼,便显得在人前过分亲密了。 于是萧七桐吩咐乐桃:「吃不下了,拣个地儿埋了吧。」 乐桃瞪大了眼。 那可是安王殿下亲手烤的! 能……能埋了吗? 其他人闻言,也都不由朝萧七桐投射来针扎一般的目光。 还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她们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尝上的东西,到了萧七桐的手边,却弃如敝履。 她们心底甚至暗暗盼望着,安王因此而发怒才好。 可她们也清楚,以安王的性子,恐怕并不会发怒…… 这样想着,转头瞧过去——果然!安王好整以暇地盯着溪水面,面上一丝怒意也无,似乎他送出去的东西,便全凭萧七桐处置了,无论糟蹋与否。 女孩儿们心下有多嫉恨,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这样身居高位,容貌俊美的男人,却偏还有一个好脾气,那是多少人梦里求之不得的未来夫婿啊! 不久。 江辰归来了。 他身后的侍卫拎了好几只山鸡。 和那小小的鱼儿对比起来,自然显得要丰盛多了。 此时那些女孩儿才打消了心头对萧七桐的嫉恨,纷纷惊叹起建王骑射功夫好! 此时萧七桐眼底的光芒打了个转儿,她缓步走上前去,道:「建王殿下是来为我们添菜的么?」 江辰见她柔声询问自己,便也给了她面子,点了头。 他哪里知晓,萧七桐手腕一动,从善如流地打侍卫手中将几只山鸡都接了过来,道:「那便多谢殿下好意了。」 江辰愣了愣。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头常英憋着笑,忙将山鸡接过去,道:「哪里能劳动五姑娘,奴才来处置就是了。」 说完,就拎着山鸡走了。 江辰还未来得及用此作炫耀的资本,便眼瞧着手底下的侍卫双手空空如也了。 偏他还不好去问人要回来。 总不能此时开口说,这几只山鸡是供所有人吃的。 如此说来,反倒显得有些寒酸了,岂不反而丢了脸面? 那厢几个小太监动作飞快地处理起了山鸡。 江辰也只好干巴巴地开口:「你们且先烤着,本王再上山寻几只野兔来。」 说完,他便又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 这回的烤鸡倒是由小太监们接手来翻烤的。 萧七桐便专心致志地在一旁瞧着。 白从别人手里掏来的,不吃白不吃。 等江辰回来时,那烤鸡正好熟了。 原本打那几只山鸡,江辰游刃有余。可后头他再跑一趟,心头未免有些不快,偏生野兔还跑得更快。这一番狩猎下来,江辰便没了什么强压江舜一头的心思了。 而此时小太监们将那烤鸡的肉,小心地切下来,再呈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却只随意吃了两口:「这肉有些柴。」 说罢,便不肯吃了。 随即,她才转过头:「建王殿下这样快便回来了?」 江辰突地有种,这小姑娘耍着他玩儿的错觉。 可是左右想一想她身上的传闻,又觉得她应当是个愚笨的人。毕竟若是聪明人,做事便该是不留痕迹的,哪里会这样留下话柄容人大肆批判嘲讽呢? 此女行事没规矩。 偏江舜还极为纵容她。 甚好!甚好! 江辰如此在心头念了几句,那被迫多跑一趟青湖山的不快,这才消散了。 捞鱼、烤兔肉。 待到食物熟了以后,众人分食之。 而到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江辰当先动了回城的心思。 女孩儿们也实在不想叫萧七桐气个半死了,便也纷纷附和,说该回城去了。 于是小厮丫鬟们收拾着东西。 而贵女们则先一步上了马车。 萧咏兰此时立在人群中,没有动。 直到她瞧着宁小侯爷的身影,就快要从人群中走出去时,她才忍不住疾步上前。 只是她腿跛,走了没几步,便因为自卑和怯懦,脸红了个透。 「小侯爷……」她低声唤。 宁小侯爷听见声音,本能地回了头。 他的目光先触及了她身上的檀色衣裳,但随即他便皱了皱眉,连带的拳头也攥紧了。 萧咏兰并未发现他的异样,见他紧紧盯着自己,还当他将自己看入眼去了。 于是她抬起头,脸颊更红了。 「小侯爷,我、我是……」 我是萧家的二姑娘。 只是还不等她将后半句话说完,宁小侯爷突然道:「你不适合穿这身衣裳。」 萧咏兰一僵,随即浑身发颤起来。 临阳侯府外,小厮们远远的便见着了宁小侯爷的身影。 「小侯爷回来了!」 他们飞快地迎了上去。 「郡主还在后头。」宁小侯爷说完,便要往里走。 小厮们见他神色不大对劲,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侯爷,王妃请侯爷过院说话。」 宁小侯爷顿了下,有些惊讶:「母亲寻我去?」 老王妃平日里深居简出,少有寻他们兄妹去说话的时候。 宁小侯爷不敢怠慢,匆忙往老王妃的院子去了。 跨进门。 宁小侯爷一眼就瞧见了座上的老王妃。 老王妃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穿褐色衣裳,她腰背挺得笔直,若是手边有兵刃,便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战场了似的。 宁小侯爷见惯了母亲这样的姿态,便也不觉得奇怪。 他躬身先见了礼。 便听老王妃问:「今日你与鸿欣都去玩了?」 「是的母亲。」 「见着萧五姑娘了?」 宁小侯爷浑身一僵。 母亲怎么这么快便知道了? 「瞧你的神色,那便是见着了。」老王妃道。 宁小侯爷抿住了唇,不由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老王妃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悔了?」 宁小侯爷打了一个激灵,本能地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老王妃顿了顿,口吻平静地道:「万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反反复复,只会令人瞧不起。」 宁小侯爷点了点头,哑然道:「母亲说的是。」 老王妃点到即止,显然并没有长篇大论教训下去的意思。 她摆了摆手道:「鸿欣也该回来了,你去陪她说话吧。」 宁小侯爷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等出了老王妃的院子,他在门口顿了好一会儿。 第五十一章 小厮惴惴不安地问:「侯爷不去瞧郡主吗?」 宁小侯爷摇了摇头。 回来的路上,他还想了许多。 想着妹妹为何不同他说,那便是萧五姑娘。 可转念想想,他早就该猜到的。只是他早早先入为主,给萧五姑娘身上贴了凶恶、毒辣种种标签,这才从未将她与萧五姑娘四字联系起来。 后头他又想着,该问一问妹妹,要如何取得萧五姑娘的原谅。 可取得原谅后又做什么,他也不知晓。 那些纷繁的念头在脑子里挤着打了个转儿,最后都散去了。 母亲说的不错。 万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反反复复,更令人生厌。 宁小侯爷深吸一口气。 那便……便当做那日,他并未见着妹妹带回来的朋友吧。 小厮悄悄抬头,见宁小侯爷面上阴云密布,登时什么都不敢再问了。 气氛诡异的倒也不止临阳侯府一家。 建王府上。 侍女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回来了。」 建王妃顿住了手上剪花枝的动作:「王爷去哪儿了?」 侍女接过了她手中的剪子:「同安王殿下一并去郊外玩了。」 「都有谁在?」 「京中未出阁的贵女,都在那儿了。」侍女顿了顿,道:「萧五也在,奴婢听前头回来的小厮说,似乎正是因着萧五在,安王殿下方才去了的。」 建王妃攥紧的手,骤然松开来,她缓缓笑道:「那便好。」 萧五生姝色。 总归叫人看了心里发慌。 幸而啊…… 她定亲了。 建王妃提起裙摆往外走去,迎上了归来的建王。 「王爷乏了吧?妾让厨房熬了补身子的汤,王爷用一些?」 建王推开了她:「不用了。」汤水之类的玩意儿,他最是不喜。偏建王妃毫无所觉一般,日日都要炖了汤等他回来用。 建王妃走在他的身旁,问了几句,今日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云云。 江辰都简略带过了。 建王妃窥他神色,忍不住道:「今日安王也去了?」 「嗯。」 建王妃笑道:「妾先前曾见过那萧五姑娘一面,实在姿容卓绝。安王也同样容貌出众。他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江辰闻言却拧了拧眉。 宣正帝五官端正,居高位多年的一身气势便又添了几分英朗。 而他母妃应贵嫔,容色艳丽,也是十足美人。 偏他在江舜跟前,容貌永远是被死死压一头的。 于是此时听建王妃说起,安王容貌出众,与那萧五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江辰心下当即便被戳中了痛处,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已经有些不耐了。 建王妃从他面上瞧不出什么来。 忍不住又道了一声:「可惜今日妾未曾前往,倒没机会再见那萧五姑娘的风姿了。也不知今日她又是什么打扮,只怕当场不少人的视线都叫她一人夺去了。」 「嗯。」江辰嗓音微冷地应了一声,道:「的确是引走了不少的目光。」 正如他一般。 谁也没有想到,萧五姑娘原来生得这样好,好到让人几乎本能地生出怜惜之心,又哪里忍心再去抹黑怪罪她。 当时江辰将那些个年轻公子,悄悄打量萧七桐,且满面惊艳讶异的神色,统统收入了眼底。 回想起那个场面都还觉得有些滑稽。 这头建王妃嘴角的笑意减了一分,忙转头去吩咐侍女,将汤盛上来。 待转过脸后,建王妃吐出一口气。只盼着安王越疼那萧五,才越好呢。 这一回春日小聚告一段落。 也许是因为安王在聚会时的一连番举动,致使曾经有关异人投梦,于是安王遇见萧五,一见钟情的故事,又在京中扩散开了来。 文人墨客总是多情的,他们之间的风花雪月本就传得快。 也就一转眼的功夫,他们竟然推崇起了安王的种种举动,认为安王实在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令人敬服云云…… 而文人瞧见的大都是表面。 倒是朝臣们听闻了此事,纷纷暗自摇头。 实在可惜。 安王如此受宠,却浪费了一手好牌。 明明有可争之力,却偏甘心做个低调王爷,每日里只与书画为伍。 且不论这些人如何感叹。 萧家上下听闻后,都是震惊不已,而再看向萧七桐的时候,眼底不免又多了一丝惶恐。 萧老夫人坐在厅中,将萧七桐上下打量一番,突地笑道:「咱们五姑娘倒是个有手段的,连王爷也能绑紧了。」 萧七桐坐在下首,把玩着手里的玉盏,并未应声。 那玉盏是安王府送来的。 兴许是江舜不愿再留下半点隐患,让别人再趁虚而入,给她下毒。 所以江舜便什么零碎玩意儿都买了新的送来。 萧老夫人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下登时憋了一口火气,只是那口火气还不能吐出来。 她也只能压着火气,道:「祖母也是为你好,方才将你唤来,与你说这些话。安王殿下待你再如何好,那毕竟都是王爷。何况如今还没成亲,婚事也是有可能变动的。等到日后入了府,恩宠是否仍在,也是两说。」 萧七桐依旧没有搭理她。 她还好整以暇地转头问乐桃:「厨房煮的花茶煮好了么?」 乐桃应:「不知呢,奴婢去问问。」 萧老夫人心头再三劝慰了自己,方才努力绷住了脸上的神色不变。 只是那咬着后槽牙的声音,却清晰可闻:「你要知晓,万不可恃宠而骄,惹怒王爷。万一为萧家招来祸患,你便要成罪人了……」 萧七桐「噗嗤」笑出声来:「依老夫人所言,萧家便是只能与我同富贵,不可与我共患难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还是莫要再谈了,王爷如何行事,存的什么心思,哪里容萧家来算计呢?王爷乐意给我,我便接着。哪里轮得到旁人置噱呢?」 萧老夫人捂了捂胸口:「我哪里是算计王爷的意思……」 她憋了半天,最后只吐出来一句:「罢了,你既然不爱听,我便也不说了。」 萧咏兰此时抬起头,瞧了瞧萧七桐的模样。 她神色轻松,眉眼飞扬。 这便是得了意的人。 而她自己……不用照镜子她也知晓,自己此时瞧上去该是神色憔悴,目光无神……原本就不及萧七桐好看,此时便更莫要说了。 萧咏兰低头瞥了瞥身上的衣裳,突然起身。 「你又怎么了?」萧老夫人正心气不顺的时候,见状不由回头斥骂了一句。 「不大舒服。」 萧老夫人冷着脸道:「那便回你的屋子去!」 萧咏兰咬着唇,低着头,走了出去。 她身边的丫鬟担忧地瞧了瞧她,小心地将萧咏兰扶回了院子里。 等进了屋。 萧咏兰突地冲到桌边,抓起桌上的剪刀,便往自己身上捅去。 丫鬟吓得惊叫连连,赶紧伸手去抢剪刀。 只听得「噗嗤」几声。 萧咏兰发了疯一般,将身上的衣裳搅碎剪烂了。 丫鬟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那颗心始终上上下下落不了地。 而她连劝也不敢劝。 第五十二章 等萧咏兰发泄够了,她方才出声道:「姑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萧咏兰却好似听不见她的话一般,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咬着牙,仿佛深仇大恨一般的口吻:「她不过是长得好看,不过是长得好看……」 不过好看罢了。 若她好看。 若她也这样好看…… 那日聚会时的情景,越发叫人描述得绘声绘色的,安王的一往情深被大肆夸耀的同时,人们对于那位萧五姑娘也就越发的好奇了。 尤其在京城百姓们看来,安王那样的人物,便似神仙一般,叫人一眼望去都不敢生出半点亵渎之心。 能令他倾心的,又该是什么模样的人? 外头猜测纷纷。 而此时萧家,丫鬟们小心地将饭菜呈上桌。 萧家女眷,皆坐在了一处。 萧咏兰埋着头坐在一旁,董姨娘又是个口拙的,不大敢开口说话。因而往日风光的二姑娘这头,却实在没分得什么目光。 而萧家三姑娘、四姑娘坐得规矩端正,二人又生得身段窈窕。 萧老夫人见她们乖顺的姿态,那颗被萧七桐刺激得千疮百孔的心,刹那得到了抚慰,于是不由笑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得了功夫,也该留心将来的大事了。」 这话说得二人当即面色羞红起来。 若是忽略掉那一头萧咏兰怪异的模样,一时间厅中的氛围倒是融洽极了。 「五姑娘来了。」 门外小厮一声喊,厅中的气氛登时就变了。 萧七桐踏进门,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食物。 皆是大荤大补之物。 随即她便听见萧老夫人语带不快地道:「这么多人都到了,偏你拖拖拉拉,半点规矩也无!」 萧七桐没理她。 萧老夫人那日说教,与她闹得不愉快。 萧老夫人兴许是事后,又觉得多有惶恐,于是便接连两日,都摆上丰盛的食物,令府中女眷都一同用饭。自然,萧七桐也就在其中了。 萧七桐懒得去思考,萧老夫人为何以为,随手施些小恩小惠,便能同她修复关系了。 左右每日气得要命的,都是萧老夫人。 她跨进门,走到桌边。 丫鬟们忙殷勤地为她擦了擦凳子,这才小心地扶着她坐下。 三姑娘、四姑娘转过头悄悄地打量她。 说来也怪。 旁的人若是病了,那必然容色憔悴、面色蜡黄,行走间也都带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味道。 偏萧七桐不是。 她行走举止,反倒更有股别的女子没有的风情。 「坐吧。」萧老夫人见她不理会自己,便也只有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含糊一声,便想着将方才的尴尬掩盖过去。 此时萧三姑娘突然开口道:「近来京中传闻,都道五妹妹好福气。」 萧老夫人这会儿咬着牙,竭力控制着语气中的冷意,道:「什么好福气,这样的传闻,别的女儿家掩盖都还来不及,偏你……」萧老夫人咬咬牙,故作语重心长地道:「这话若是传进宫里去,只怕你还未过门,便要招来皇上皇贵妃不喜了!」 萧七桐捏着筷子,盈盈一笑:「王爷喜欢便成了,旁的人喜不喜,与我何干?」 听她言语嚣张,萧老夫人当即喉头一哽。 不过厅中众人,大都想的却是,萧七桐如此不懂收敛,到底还是年纪轻了,不知晓这嫁了人后的日子,并非全靠安王说了算。她这样恃宠而骄,日后若是招致皇上、皇贵妃不喜,还不知晓要吃多少苦呢。 萧老夫人那张嘴也实在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顿饭才刚用完,便听人来传话。 「皇贵妃娘娘召五姑娘入宫说话呢。」那小太监笑着躬身道。 萧老夫人顿时浑身一紧。 瞧吧! 她便说,那些传闻是要被传进宫里去的吧! 皇贵妃若是知晓儿子贵为亲王,却为一女子不惜尊严,也要哄对方。只怕气得狠了! 就怕莫要牵连上萧家才好! 萧老夫人脑中念头一闪而过,面上却是本能地露出了慈和的笑容,起身欲亲自送萧七桐出门去。 萧七桐很快就上了马车。 萧家众人望着那马车远去的身影,心思各异。 三姑娘与四姑娘几乎是一致地想。 那皇宫,究竟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金碧辉煌的吗? 这头马车内。 乐桃略略惶恐地问:「姑娘,皇贵妃不会真听了传言,要发作姑娘吧?」 毕竟以大部分人的目光来看,安王殿下入溪水捉鱼,又亲手烤鱼,实在是折损了尊严。男儿何等尊贵?何况是一位王爷?他为了哄未婚妻使出这样的法子,恐怕无论谁来做这个婆母,都会觉得满心不快,更会怪罪对方叫儿子吃了苦。 萧七桐摇摇头。 她比旁人看得分明。 安宜皇贵妃瞧着便是个十足聪明的人物,既然前头几次都不曾为难她,之后又怎么会为难她? 尽管萧家内里令人作呕,但萧七桐却愿意试着相信皇贵妃对她是怀有一分善意的。 萧成回到萧家时,萧老夫人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由丫鬟婆子扶着,胡乱转了几圈。 等听下人说:「老爷回来了。」 萧老夫人便立即迎了上去。 「萧七桐被皇贵妃召入宫了。」萧老夫人口中焦灼地道。 萧成神色冷淡:「嗯。」 「莫不是皇贵妃听了京里头的流言,这便要拿萧七桐开刀了?她倒好!只怕咱们萧家跟着吃罪过!被盖个教女无方的帽子!」萧老夫人恨恨地道。 一旁的几个姨娘,还有三姑娘四姑娘,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若是皇贵妃真斥责萧家教女无方,那同样的,她们也要受影响。 更严重些,恐怕就没什么人敢娶萧家女了。 萧成目光冰冷地扫过厅中众人,眉间的纹路更深了,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威严了。 「此事轮不到你们来置噱谈论。」 说完,他方才又看向了萧老夫人:「此事母亲也莫要操心了。萧家既与她离心,又何必事事再插手,反惹厌烦?她是个极聪明的人。」 说到这里,萧成眸底滑过了一丝光芒:「她不会为她自己招来灾祸,自然也就不会为萧家招来灾祸。」 萧成公务繁忙,来向萧老夫人请过安后,便立即回书房去了。 而他的姨娘、庶女们,没能得到他半分关怀的目光。 众人也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失望地散去了。 倒是萧老夫人回想起儿子规劝的话,忍不住摔了手里的拐杖:「日后真是没人能镇得住她了!干脆让萧家都由她说了算好了……」 萧咏兰此时低头,眼底闪动着疯狂的光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连父亲都管不得她了,日后还有什么法子叫她从云端落下来? 萧七桐对皇宫的路线已经摸熟,这会儿踏进皇宫,步子便也轻车熟路起来。 只是这个时辰不大凑巧。 萧七桐方才行入后宫,便见几个宫女太监大喊着:「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低声道:「应当是皇子们下学了,正往这边来,向娘娘请安呢……」 那宫女的话音刚落下。 第五十三章 那头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一道旋风,猛地卷了上来,眼瞧着便要撞上萧七桐了。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惊叫了一声,却只是傻站在那处。 而那些旁的宫女太监还跟在那小身影后头追着,待见到人要撞上萧七桐了,他们面上神色都未改变,步子也没见迈得大些。 显然已经见惯了这位小殿下横冲直撞的作风,便也就懒得去管了。 乐桃倒是吓坏了。 她挡在了萧七桐的跟前,高喊一声:「姑娘躲开!」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间。 却见萧七桐扶住乐桃的肩膀,借力一抬腿。 众人便瞧着小皇子如同一个皮球,咕噜噜地滚了出去,还撞上了路旁的树干。 那小皇子痛呼一声,一咕噜爬起来,恶声恶气地道:「哪个狗奴才敢踢本殿下?」 宫女太监们这才变了脸色,匆忙走上前去为他查看伤口,而更有人匆忙转身请太医去了。 宣正帝子嗣单薄,这小皇子可不能出了差错! 而一个捏着拂尘的太监,也同时怒气冲冲地朝萧七桐走了过来,他抬起苍白的手指,指着萧七桐的方向,大喊:「大胆!你竟敢伤害皇储!」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也微微慌了。 而乐桃更是几乎站不住了。 伤害……伤害皇储? 那得是……是什么样的罪过? 萧七桐倒是全然不怕的。 对方非要往她这儿撞,她眼瞧着便躲不开了,那不如抬腿助对方飞得更远些。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这会儿回过了神,声音微微颤抖,但却努力维持着气势:「大胆!这是萧五姑娘!我是奉皇贵妃的令,将萧五姑娘请来的……」 但宫女的气势实在弱了。 那太监本来听见「皇贵妃」时,便瑟缩了一下,但见她气势虚浮,又瞧萧七桐虽然生得美丽,但却是个生面孔,当即也就更凶恶起来:「什么四姑娘五姑娘!伤了皇子,都是要挨罚的!」 那个小皇子吱哇乱叫起来,很快便满脸的鼻涕眼泪了。 「本殿下要见父皇!要见父皇!让父皇砍了她的头!」 萧七桐见他哭得脏兮兮,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模样真丑。 那太监说完,便要指挥人上前来,将萧七桐带走。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慌了,忙道:「姑娘莫怕,奴婢这就去禀报皇贵妃!」 说罢,那宫女匆忙转身小跑着走了。 乐桃见那宫女走了,这下不免更紧张了。 她同姑娘都不是宫里头的人,若是遭了刁难,都不知晓如何脱身。现如今那宫女都走了,这些人自然更不畏惧皇贵妃的名头了。 萧七桐这时候慢吞吞地走上前去。 那些个宫女太监见她走近了,顿时都戒备了起来。 「你还想做什么?」太监恶狠狠地问。 萧七桐:「我瞧瞧殿下伤在哪儿了。」 那太监以为她知晓厉害了,这会儿怕了起来了,便冷笑道:「不必瞧了,便麻烦姑娘随我们去一趟玉阳宫吧。」 玉阳宫,乃是淑妃的住处。 上回,江舜和她提过一句。 萧七桐伸手拨开了面前挡着的宫女,然后便瞧见了这位小皇子的模样。 瞧着六七岁的年纪,四肢壮实,将身上的衣料撑得满满的,一张胖脸,这会儿上头挂满了鼻涕眼泪。 乍看外表,倒是没有一点青紫之色。 而听他哭得中气十足,应当也没有受伤。 萧七桐对自己的力气,心头是有数的。 她那一踹,顶多就让对方借着冲上来的力滚出去罢了。 萧七桐眼底眸光微动。 真是巧,这下她便能知道,江舜说的话能作数与否了。 而此时,那小胖子却突然停住了哭声。 他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萧七桐,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着萧七桐大声骂:「长得好看,却这么凶!你一定就是母妃说的蛇蝎心肠的女人!」 一旁的太监忙劝他:「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待会儿便有人来处置她了……」 「是啊是啊,殿下咱们去娘娘那里吧……」 乐桃紧张地攀住了萧七桐的袖子:「姑娘……」 萧七桐拍了拍她的手背。 乐桃的情绪这才得到了缓解。 只是还不等去那玉阳宫,便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近了。 萧七桐转头瞧去,便见为首一个钗环满头,穿着黛色衣裳,生得一张瓜子脸、杏仁眸,眉眼间印着尖锐之色的妇人,朝这边来了。 那妇人正高声斥责着身旁的奴才:「狗奴才!本宫是如何吩咐你们的?殿下身份贵重,你们怎么能让一个贱婢冲撞了他?」 想来这便是淑妃了。 说话间,那一行人便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淑妃将萧七桐上下打量一眼,眼底一抹惊艳之色飞快掠过,很快便被深深的忌惮与憎恶所取代。 她应当是将萧七桐误以为是宫中新进的女人了。 淑妃扫了眼萧七桐身后的乐桃,冷声道:「见了本宫还不跪,难道进宫时,没有人教过你们规矩吗?」 乐桃倒是先行礼了。 萧七桐却依旧没动,她道:「便要请娘娘恕罪了,我身子弱,行不得礼。」 淑妃瞧她面色苍白的模样,的确是个身子弱的。 但身子弱又如何? 淑妃脸色一冷,身子弱也欺不了她儿! 淑妃冷笑一声,刚要让几个太监,强制她跪下。 但随即脑中念头一转,却是又改了口道:「你们将此事报于皇上,本宫这便带她前去,请皇上发落。」 宣正帝并非重色欲的人,淑妃虽然得升妃位,但却并不如何得宠。宣正帝已有一段日子不曾来她宫里,倒不如正趁此机会,博一博宣正帝的怜惜同情…… 淑妃将儿子唤到身边,见他脸上被养得白白嫩嫩,哪里有一点可怜狼狈的样子。 淑妃动了动手指,都想要用指甲套在儿子脸上掐出两道印子来了。 但她儿子天性是个蠢的,若是不慎说漏嘴,那便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要知晓宣正帝最憎恨谁人欺骗他。 想来想去,淑妃还是放弃了添手脚的打算。 淑妃转头看向萧七桐,见萧七桐神色不卑不亢,偏她还体态婀娜,生得一张极美的面孔。 这样的人,若是得了势,那还了得? 定要趁此机会,将她压下去才好! 淑妃冷声道:「愣着做什么?将人带走!」 几个太监闻言便要上前动手。 萧七桐摇摇头,轻声道:「对我动了手,待会儿便是你们要遭罪了。」 淑妃倒也没在此事上执着。 毕竟她说的不错,若是这会儿将这姑娘弄得狼狈了,待会儿反而是他们不占理了。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懒姑娘嫁高门 卷一》作者:春之 02、《懒姑娘嫁高门 卷二》作者:春之 03、《懒姑娘嫁高门 卷三》作者:春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