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姑娘嫁高门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很快,他们便到了勤政殿外。 上次萧七桐在这里被拒之门外。 而这一次,却是用别样的方式,得到了踏进殿内的许可。 乐桃知晓马上就要见到皇上了,她脸色煞白,吓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昏倒过去了。 而等她抬起头,见到姑娘面上还带着微微笑意,姿态好整以暇,眼底似乎还闪烁着兴味的光芒,乐桃都忍不住想,姑娘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 也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娘娘随老奴进来吧。」此时一个老太监在门口道。 淑妃点了头。 而那老太监将目光落到萧七桐的身上,却有一丝惊讶:「萧五姑娘?」 萧七桐也惊讶了。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记得她。 她朝那老太监轻点了下头,倒是没有什么轻慢的意思。 她纵使脾气不大好,性情记仇。 但没招惹过她的人,自然都能得她的尊重。 那老太监的神色有些微妙了。 而这头淑妃一顿,总觉得这萧五姑娘听着有些耳熟。 像是在哪里听过…… 老太监转身走在前头带路。 等淑妃走进殿内,她才猛地顿了下步子。 萧五姑娘! 那不是皇上下旨许给安王的未婚妻吗? 淑妃那颗心上上下下,有些担忧。 但随即又被对皇贵妃的嫉恨所取代了。 安王太受宠了。 受宠到满宫上下,没有一个不嫉妒的。 妃嫔们生下的皇子,地位远远不如安王尊贵。按理说,都是皇上的孩子,凭什么过得不如安王呢? 那根嫉恨的刺,埋在他们心头已久了。 他们踩不得安王,但要踩安王的未婚妻却容易得很。 淑妃整了整面上的神色,大步朝内走去。 萧七桐一边往里走,一边转头用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座宫殿内的情景。 她面上没有一丝没见过世面的笨拙与小家子气。 而她平静打量周围的姿态,也只会令人觉得她身上充满了少女特有的娇憨天真。 终于,萧七桐见到了宣正帝。 宣正帝坐在案后。 他一身黑色衣袍,上绣有气势威武的龙纹。 出乎意料的是,宣正帝的模样俊美,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岁月为他增添皱纹的同时,也为他增添了更为成熟威严的魅力。 而此时宣正帝舒展开了眉间的皱纹,他的神色平和,乍一看还有种温和的错觉。 与江舜的气质有一分相似。 而就在萧七桐大胆打量这位皇帝的时候,对方也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 萧七桐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目光一滞,同时宣正帝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暗色。 宣正帝盯住了她。 他在用目光打量她的模样。 于是一时间,宣正帝没有开口。 这样的气氛令淑妃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由焦灼地出声道:「皇上……」 「林御医,先为七皇子瞧一瞧。」宣正帝这才出声道。 御医早在他们之前便到了殿内。 那林御医走上前,扶住七皇子先检查了一番外伤,而后才是把脉瞧有没有伤着内里。 宣正帝的目光依旧落在萧七桐身上没有敛去,他问:「你便是伤了七皇子的人?」 萧七桐应声,微微福身算作见了礼。 只是她的动作做得并不大标准。 而宣正帝也没有要挑剔她的意思,只是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问:「你来说,过程究竟如何一回事。」 萧七桐点头,也不客气,便将那小胖子横冲直撞飞出来,身后宫女太监光是干嚎却不拦着的事,讲了一遍。 她不管往日里,宫人们是如何纵容这位身份高的七皇子的。 左右到了她这儿是行不通的。 她上辈子吃了许许多多的苦,也隐忍了太多年。 所以这辈子的她实在娇气得很,一点苦头也吃不得,一点委屈也忍不下。 淑妃等她说完,实在忍不住抢先开口道:「纵使是我皇儿撞了姑娘,可他方才几岁?姑娘又几岁?」 萧七桐歪了歪头,她一双眼眸里仿佛含了秋水一般。 透着一股子稚嫩与天真。 她道:「可我年纪也小呀。」 淑妃差点一口血喷到她脸上去。 你都长成个全乎人儿了,哪里年纪小了? 她那儿子,身量还不高,那才叫年纪小呢。 可这话淑妃没能说出来。 因为上头坐着的宣正帝,突然点了下头,道:「你瞧着的确也年纪小,怕是还未及笄。七皇子虽然比你更小些,不过身量却不矮了。他若撞上你,倒确实是会疼得很。」 淑妃掐了掐指尖,差点气疯了。 难不成宣正帝已经知晓她便是萧五了,所以瞧在安王的面子上,非要强行护着她? 这会儿,淑妃却听坐上的宣正帝问:「你是哪家姑娘?」 萧七桐都有些惊讶。 原来宣正帝压根不知道她是谁。 只怕宣正帝知晓了她的名字,便该要变了脸了。 不过萧七桐也丝毫不畏惧,她细声道:「萧家行五。」 宣正帝的确变了脸。 并且变得极其的快。 「你是萧五?」宣正帝的嗓音微冷。 他重新用目光打量起了萧七桐,明显比较起方才要挑剔了许多。 那头淑妃面上恢复了一点儿笑意。 但也仅限于此了。 还不等宣正帝挑剔下去,老太监走回到了宣正帝身边,躬身道:「皇上,皇贵妃那边差人来了。」 宣正帝似乎当真宠爱极了安宜皇贵妃,闻言便问:「差谁来了?将人唤进来在一旁瞧着吧。」 「差的乃是安王殿下。」那老太监为难地努了努嘴,脸上的神色哭笑不得。 宣正帝闻言,面上骤然柔和下来,甚至还笑了一声,随即口吻无奈道: 「让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宣正帝便也没有再看向萧七桐了。 似乎是怕,多看上一眼,便抑制不住面上的不快了。 那头小胖子的哭声也戛然而止了。 他大概分得清谁好惹,谁不好惹,于是在听见「安王」二字后,便立即停下了表演。 淑妃皱了下眉,但随即面容又平静了。 安王是个聪明人。 必然不会为一个还未过门的女孩儿,就在皇上跟前,表现出不爱护幼弟的一面来。 要知晓旁的皇子,恨不得日日都装作兄友弟恭才好。 「父皇。」人未到人先至。 江舜的嗓音抚平了殿内躁动的气氛。 此时林御医从七皇子身边离开,一躬身道:「皇上,臣仔细瞧过了七皇子,七皇子并无受伤的痕迹。」 淑妃面上僵了下,她转头盯住了林御医,想要斥责他,莫要说假话。但淑妃又怕这话指向性过于明显,惹得宣正帝发怒,于是她脸颊憋得都微微红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而江舜此时已经大步走进殿内,在距离萧七桐不远的地方站定了。 他嘴角一勾,缓缓笑道:「原来七弟并未受伤。如此大的阵仗,儿臣还以为七桐不慎,将七弟推了个头破血流。」 江舜说话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平缓。 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第二章 淑妃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 江舜在朝中声名一向不错,盖因他没什么脾气,纵使受皇上的宠爱,却并未恃宠而骄。 可现在瞧瞧…… 他口中说的什么话? 竟是完全不将弟弟放在心上! 与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比较起来,难道她儿七皇子的身份,还要矮上一头吗? 忆起往日皇贵妃母子的风光,再忆起他们在宫中的地位,淑妃心下的妒忌几乎快要压不住了。 但她也没蠢到,当下便给安王脸色看。 淑妃动了动唇,抬头朝宣正帝看去,眼眶微红:「方才远儿身边的太监也说了,当时萧五姑娘将远儿踹了个跟头,远儿一头撞上树,方才停了下来。且不论远儿可有受伤,萧五姑娘身在皇宫怎能如此猖狂?」 宣正帝面色微肃,却并未立刻开口主持公道。 还不等萧七桐出声,那头江舜已经先开口了:「儿臣也听了宫女讲述经过。敢问淑妃,七弟可是先横冲直撞,朝七桐撞上去的?而他身后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人阻拦?」 淑妃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隐隐觉得不大好。 但淑妃心下又觉得不可思议。 江舜难道当真短视到,为了一个女人,便在宣正帝跟前弃兄弟情谊于不顾。 他难道不知晓,皇家最忌讳的便是兄弟间感情凉薄吗? 江舜转身面向宣正帝,道:「父皇,抛开皇子身份不谈,此事当是七弟做错了。若是从身份来瞧,七弟更是大错特错了。」 淑妃眉头一跳,顿觉不好。 江舜道:「父皇早已下了婚旨,指了儿臣与七桐的婚事。七桐虽未过门,但在七弟跟前身份为长,七弟如此莽撞,只怕该问一问太傅,平日里都教了什么规矩,怎么将七弟纵成了这般模样?」 宣正帝沉吟半晌,道:「舜儿说的不错。远儿年纪虽小,但却也该学规矩了。」 说罢,宣正帝这才匆匆扫了萧七桐一眼,道:「萧五年纪也不大,又身子骨弱。若是叫远儿撞上去,只怕便起不来身了。」 淑妃张了张嘴,最后彻底无言了。 她眼底的光暗了暗,知晓此事怕是要就此揭过了。 萧七桐眼底也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到这一刻,她才对江舜的受宠程度,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与江舜相比较起来,其他皇子仿佛都不算是宣正帝的亲儿子了。 可见江舜与她说,在宫中行事也不必委屈自己,是极有底气的。 萧七桐眨眨眼。 如此她也可放心了。 要做个嚣张肆意的人。 还得先确定了背后的大树是否牢靠才行。 否则,那不是便成了自寻死路的蠢货么? 江舜此时却突地又开了口:「不知七弟可学了弟子规?」 七皇子小心地转动着双眼,结结巴巴地道:「学,学了。」 宣正帝仿佛得了提醒一般,道:「学了却没有记在心头,今日回去,便将弟子规抄二十遍罢。」 七皇子瞪大了眼,顿时哭闹起来:「不不,我不抄,父皇为何罚我?」 七皇子连字都写不工整。 还抄什么书? 淑妃脸色也变了,委婉地出声唤道:「皇上,远儿他抄上五遍,手便要软了,哪里抄得了二十遍?」 七皇子没少被太傅罚抄。 只是他生性懒怠,又加上淑妃爱护,便一次也没抄过。 如今乍然叫他抄书二十遍,只怕一只胳膊都得废了。 宣正帝却没有更改主意的意思,他道:「今日萧五受了惊……」 他顿了下,吩咐身边的太监:「去取前些日子多罗国进贡的人参三棵,东珠十二颗,给萧五姑娘压惊。」 那太监忙应了声,转身去了。 淑妃死死咬住牙,才控制住了没有控诉出声。 从前仅仅只是安宜母子受宠。 如今却连江舜未过门的未婚妻,都要跟着一并受宠了吗? 连一个皇子的地位,都比不过这样一个小女孩儿? 此时七皇子仍在哭闹,见宣正帝不为所动,他心下急了,当即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撒起泼来。 宣正帝见状皱眉:「堂堂皇子,从哪里学来这样的动作?不合心意便要随地打滚吗?」 七皇子似乎很是畏惧宣正帝,听见宣正帝口吻一冷,他便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哭声都收得干干净净。 倒也算是个人才了。 萧七桐都险些笑出声来。 淑妃倒是更气了。 她咬着牙,暗暗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她憎恶安宜母子,同样的,也气自己儿子实在没本事。打生下来便是个愚钝的,丝毫讨不得宣正帝的喜爱。 读书写字一样不会。 反倒是瞧人眼色厉害得很。 可堂堂皇子,要瞧什么眼色?平白显得畏畏缩缩,毫无气度! 而眼下,又是当着安王的面出了丑。 淑妃更恨不得将儿子从地上扯起来,带回去藏起来,莫要再丢人了才好。 可她也仅仅只能想想。 她不能发火,她还得小心对待这个唯一的儿子。 宣正帝子嗣单薄,得封妃位的女人,全是靠诞下了皇嗣,才换来了今日的地位。若是她养不好儿子,又没了恩宠,只怕要落入更为悲惨的境地…… 淑妃心思百转。 最后抬头看向萧七桐,挤出笑容来,道:「今日倒是远儿的不对,说来远儿也该唤五姑娘一声‘姐姐’。便要劳烦做姐姐的,饶他今日这回了。」 不等萧七桐开口,江舜又道:「七弟还未道歉。」那姿态,俨然是要将萧七桐护到底了。 淑妃:「……」 淑妃身后的宫女太监都有一瞬的茫然。 而等这瞬的茫然过去,他们便陷入了恐惧之中。 如今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就仅有安宜皇贵妃、淑妃、李妃、应贵嫔。 在皇贵妃之下,便是淑妃位置最高。 他们只当这个小丫头落入淑妃的手中,该是任由宰割的。可谁又想得到,人家背后出头的是安王呢? 如今连淑妃都鸣金收兵了,等出了这大殿,只怕他们便要被安王记恨上了。 宫女太监们越想越觉得害怕,于是四肢都颤抖了起来。 谁能想得到,一直未见安王喜欢过谁。 这乍一喜欢个姑娘,便是这等阵仗啊! 七皇子个头小,他抬起脸,惶然瞧了瞧宣正帝,又瞧了瞧自己的母妃,见母妃都不敢为自己说话了。 他一下子也就怂了。 他年纪虽小,却将欺软怕硬贯彻得甚为彻底。 这会儿他知晓,他惹了皇兄安王的人,不道歉,便要得罪皇兄了。 于是七皇子挪动着腿,圆滚滚的身子转眼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姐姐你原谅我吧。」 淑妃见状,死死咬着牙,几乎不敢看下去。 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孩儿! 一个出身不高的女孩儿! 她儿却还得向对方道歉! 「啪」一声。 淑妃折断了自己的指甲。 她疼得「嘶」了一声,还不敢叫旁人听见,忙神色扭曲地压下了这股痛意。 七皇子许是怕再加抄个三十遍,方才吼着要砍萧七桐的头时有多用力,这会儿道歉就有多用力。 第三章 「我把我的千年人参给你!」 「还有我的摇摇椅!」 「还有大元宝!还有我的小将军……」 七皇子越往下说,脸上的表情越是凄惨。 宣正帝忍不住问:「小将军?」 七皇子身后的小太监僵着脸皮,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七殿下爱玩的一只小蛐蛐。」 宣正帝:「……」 「我可以都给你。」七皇子小心地掀起眼皮,打量着萧七桐的神色,「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撞你了。」 「不撞我?」萧七桐出声。 她年纪也不大,声音脆生生的,一时间满殿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往她扫了过去。 「也……也不撞别人了。」七皇子瞧了瞧皇兄的神色,又瞧了瞧座上父皇的神色,紧张地改了口:「我以后好好走路。」 萧七桐原本都以为,这小胖子要仗着身份和淑妃的维护,当场撒泼耍赖,死不认账,将骄纵脾性发挥到底了。 没想到,道起歉来,却又这样卖力。 此时只听得耳边江舜突地出声道:「皇弟哭得有些丑。」 萧七桐差点笑了。 没想到,江舜竟是同她想到一处去了。 这厢七皇子呆了呆,忙抬起手,用袖子匆忙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 「不……不丑了。」他仰着头,努力睁大眼看向萧七桐,「你看,我,我不丑了。」 褪去了一脸嚣张的神情。 再擦去鼻涕眼泪。 小胖子那张团团的脸蛋儿,看着也有了几分可爱。 他肤白,眼眸又黑亮,虽远不如淑妃好看,但倒也没方才那样丑了。 至此。 也就差不多了。 萧七桐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何况眼下一瞧,相比起没有规矩、莽莽撞撞的七皇子,将他教养成这般模样的淑妃,显然才是祸根之源。 萧七桐又何必再同七皇子过不去? 萧七桐从乐桃那儿取了一块帕子来,伸出手去就着帕子给七皇子擦了擦脸颊。 「七殿下言重了。」 七皇子忙笑了笑:「不言重不言重。」 瞧着倒像是个憨的。 宣正帝这才出声道:「此事便到底为止了。」 江舜躬身道:「是。」 淑妃纵使心头再为不甘,也只有强忍着福了福身,面上还得拼命摆出欢喜的神色。至于手指端传来的疼痛……她也一时顾不上了。 且忍着吧。 在这宫里,忍着的时候还少了么? 江舜此时朝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忙上前去扶住了萧七桐,与乐桃一左一右走在她的身旁。 不过他倒没有急着带萧七桐跨出殿门,而是先让出路来,让淑妃先行。 淑妃这会儿瞧他不顺眼,自然觉得江舜的举动处处都带着恶意。 淑妃吸了一口气。 安王何等心计! 这会儿怕是还想着装出有规有矩的模样来,好衬得她儿子是个没规矩的! 待跨出殿门后,淑妃才用力扯了一把儿子,随即还微微低下头,目光微冷地瞧了一眼他。 七皇子本能地打了个寒噤,他吸了吸鼻子,说:「母妃,我觉得冷。」 淑妃咬着牙却没理他。 冷着吧! 若不是她肚子不争气,再无所出。 冻死都不心疼! 后头,萧七桐一行人才出了勤政殿。 江舜没有出声,他引着萧七桐往一条路上走去。 萧七桐忍不住问:「不该出宫了么?」 江舜摇摇头:「母妃在等你。」 萧七桐心念转了转。 不知晓皇贵妃等着她去,是要说什么话。 怪罪的话? 抑或是平常的话? 想来想去,萧七桐倒也不觉得烦忧。 她如今方才知晓,江舜究竟有何等受宠。 既然一早江舜便敢告诉她,行事随性。那她便听着就是了,只管将信任交付与他。旁的人或许会害她,这人应当不会。 假使皇贵妃发难,江舜也应当是有法子的。 萧七桐体会到了那么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心滋味儿。 宫殿外。 前来迎接的依旧是安姑姑。 安姑姑走上前来,先朝江舜见了礼,而后才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她问:「五姑娘可有受伤?」 见她眉目间似有几分真心的担忧,萧七桐那颗心便也顺着落了地。 萧七桐大致能猜到安宜皇贵妃,并没有责怪她的打算了。 萧七桐摇了摇头。 还不等她说话,这头江舜倒是一并先开口说了:「七弟撞上去的时候,她吓坏了,便踹了一脚出去。」 萧七桐闻言,不由眨了眨眼。 吓坏了? 说的是她? 当时的确她身后的人都吓坏了,但她那时候却相反冷静极了。 要知晓若是惊慌之下踹出那一脚,她自己只怕也要摔个屁股墩儿了。 安姑姑却信了。 她当即皱了下眉,道:「五姑娘受惊了。」 江舜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捧着的匣子,道:「父皇赏了些东西给她压惊。」 安姑姑这才松了口气,忙将人迎了进去。 皇贵妃依旧坐在主位上。 有个宫女正跪在她的脚边,瑟瑟发抖。 萧七桐一走进去,便认出来那宫女乃是今日接引她进宫,一直跟在她身后,后头独自去报信的人。 皇贵妃听见脚步声,抬头朝萧七桐看了过来。 「脸怎么白了?淑妃吓你了?」 江舜无奈一笑,道:「有儿子在场,哪里容得淑妃来欺负人。」 皇贵妃点了下头,又问萧七桐:「可受惊了?」 一旁的安姑姑道:「方才在殿门外,殿下正说呢,五姑娘叫七皇子吓坏了。」 皇贵妃皱了皱眉,与安姑姑方才在殿门外的神情,倒是颇有些相似。 她道:「淑妃倒也实在是……,生而不教,平白养了个霸王出来。」 皇贵妃嘴下半点不留情,显然并未将淑妃放在眼中。 此时正巧宫女们呈了热茶温水上来。 皇贵妃执一盏茶,又道:「如此倒也好,替她教了儿子,平白送她一个人情。」 萧七桐听到这里,心底已经微暖了。 同时,又对这对传闻中最为受宠的母子,有了新的认知。 似乎在他们的身上,并无因着正受宠便要蛰伏的姿态。 只能瞧得见肆意、聪明,过得快活。 如此瞧来,除却她那门第与安王实在不匹配外。 这样的人家,却是最适合她的了。 经由上辈子一遭,她心思敏感,对人都怀三分疑虑。 若是换个人家,恐怕经不起她半点折腾。 正想着,安姑姑便将温水送到了她的手边:「姑娘喝些水,压压惊吧。」 萧七桐颔首道了谢,同时也低头抿了两口。 嗓子里顿觉舒服了不少。 安姑姑原本惦念着这萧五姑娘若是不能生养,该如何是好。 只是此时见了这小姑娘低眉顺目,直透出引人怜惜的味道,她到了这个年纪,常年伴在皇贵妃的身侧,自己膝下又没有孩子,此时不由心下一软,起了一丝慈母心。 于是看着萧七桐的目光,便也柔和了许多。 旁的问题,一时倒也记不起来了。 「淑妃可有给你东西,让你压惊?」皇贵妃放下茶盏,问。 第四章 萧七桐摇了摇头。 江舜在一旁笑道:「不过七弟倒是许了不少东西要给七桐,改日我便督促着七弟将这些玩意儿都拣出来送你。」 萧七桐忍不住笑:「蛐蛐儿便免了吧。」 「行。」 皇贵妃忍不住道:「倒不如一个孩子。」 这说的便是淑妃了。 说罢,皇贵妃又道:「瞧你无事,本宫便也放下心了。你便同舜儿一并出宫回家去歇息吧。」 萧七桐躬身行礼告辞。 随后便与江舜一并出去了。 等出了永华宫,萧七桐忍不住问:「方才那宫女为何跪在那处?」 江舜淡淡道:「她办事不力,自该受罚。」 「办事不力?」 「她既然受了母妃的命,前来接你,自然该将此事善始善终。当着几个小太监,都护不住你,堕了永华宫的名头不说。哪里有丢下你跑了的道理?也幸而你聪颖,不然当时那几个小太监便能发难于你了。」 这宫里头的人,个个都是踩低捧高、欺软怕硬的。 越是硬气,别人自然要掂量几分,不敢随意动你。 旁人都识得那宫女是永华宫出去的,自然都要惧她一分,可她若是气焰弱,旁人便立即气势拔高两分压她一头。 她倒是远不如一个久病的小姑娘镇得住场。 母妃会斥责她,早在江舜的预料之中。 永华宫是什么样的存在? 站在尖尖儿上,旁人都盯着呢。 若是有这么个奴才,还不知晓要如何拖后腿呢。 江舜目光微冷。 旁的话倒是没再多说了。 那些心思也只是在他脑子里一转,便隐去了。 萧七桐也明白江舜的未尽之言。 她转头朝乐桃看去,便见乐桃怔怔出神,似乎从这番话中有所体悟。 再瞧一旁跟着的小公公常英,却见常英冲她殷切一笑,满面真诚。 常英心里头暗暗感慨。 能不殷切些么? 今日这桩事一出,可见主子待萧五姑娘是容不得半点轻慢的! 宫里头就这么大块儿地方。 当日的消息,当日便能扩散开去。 于是在萧七桐与江舜出宫后,当即便有消息传,七皇子撞了那萧家五姑娘,反被踹了一脚。后头淑妃为儿子讨公道,到了皇上跟前,却叫安王下了脸子,连吭都没敢吭一声。 众人得知消息,脑中一个激灵。 他们想法甚众,但旁的不说,却几乎一致地认为—— 这萧五,果然是个狠角色! 宫里头的消息,到底还是没有扩散到宫外去。 众人心里都明白,私底下讥讽淑妃两句也就罢了,若是谁敢将消息往外传,只怕先发怒的便该是宣正帝了。 自然的,萧老夫人也不知晓宫里发生了怎样一件事。 等到萧七桐完好无损、气色红润地归来,萧老夫人的心情不由更复杂了。 等再一瞧,乐桃手里还捧了三个匣子。 萧老夫人憋不住问:「那是什么?」 乐桃柔声道:「皇上赏了多罗国进贡的人参和东珠给姑娘。」 萧老妇人刹那变了脸色。 多罗国的贡品? 皇上赏下来的? 他们怕是一辈子也没机会见着这样的玩意儿! 而此时莫说萧老夫人了。 就连坐在厅中的几个姨娘,连同三姑娘、四姑娘都变了脸色。 也幸而此时萧咏兰不在场,否则听了这话,她该又要气得发疯了。 「原来……原来是皇上赏下的东西。」萧老夫人的口吻顿时变得小心了起来。 她脑中察觉到了一丝冷意。 萧老夫人眼界小,心眼儿也小。但这会儿她却陡然意识到,她似乎不能再用过往的目光去瞧萧七桐了。 正如儿子所说,萧七桐脑子聪明,有诸多手段,她哪有吃亏的时候? 前头才传出了安王如何痴情,为她付出良多的传闻。后头她便进了宫,却不是去领罚的,反而是去得赏的。 萧老夫人一边气她竟有这样的际遇,但一边又忍不住想,萧七桐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能哄住一个安王已经算了不得的本事了。她却还能哄住皇贵妃,更甚至是皇上…… 就连皇后也给她做足了脸面。 这些都是什么人物啊? 是这天下至尊,是站在权利顶端的人物啊! 几个姨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们看着萧七桐的目光变得更小心了。 她们本就不是什么得宠的人,在萧成跟前说不上话,在府中自然也没有地位。 此时当然自觉地夹紧尾巴,在萧七桐跟前,不说卖个好,但求萧七桐莫要厌憎她们就好。 萧七桐如今的身份地位,与心机手段,都远不是她们能比的! 萧七桐哪里知晓,她们脑中已经将她想成一个极其有手段的人了。 她没有在厅中多留,将众人惴惴不安的神情收入眼底后,萧七桐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原来上辈子令她觉得压抑万分犹如巨大囚笼的萧家,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蚂蚁。 她连踩她们的力气都不用花,她们便已经自行伏地了。 萧七桐复又将手搭上了乐桃的手腕,借由乐桃的力气缓缓朝外行去。 萧老夫人没有拦她。 其实这会儿萧老夫人连斥责她的勇气都失去了。 人老了。 越是变老,就越是畏惧比自己强大的东西。 何况于他们来说,皇权本就大过天。 先前萧老夫人还能想着,萧七桐纵使得了安王的青睐,但她用美色蛊惑安王,只怕皇上与皇贵妃都多有不满。 可谁知晓…… 萧七桐却偏能安然无恙,还屡得赏赐。 萧老夫人扶住了身边婆子的手:「我有些乏了,你们自个儿说话去吧。」 说罢,她便歇息去了。 几个姨娘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瞥见了惶然之色。 她们心下难安,脑子里努力回想着,当年可有刻薄过这位早早丧母的嫡小姐。 越想越觉得坐不住了,于是都各自散去了。 此时议论起萧七桐的,倒不止她们。 却还有应贵嫔。 建王如往常一般来到殿中向应贵嫔请安。 应贵嫔有些心疼地将他拉起来,语气忿忿地道:「偏她当着一宫主位,你都是封了王爷的人了,却还要先去见过她,才能来见我这个亲娘!」 虽说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已是心腹,但这里到底是在永华宫。 建王便还是出声劝了一句:「母妃便不要为此事郁结了。」 应贵嫔倒也很快将此事揭过去了,因为此时她心头惦念的是另一桩事。 应贵嫔眼底难掩嫉恨地道:「你父皇果然是最宠爱江舜不过了!那萧五姑娘,不过是他还未进门的未婚妻。今个儿将江远打了,却因着江舜的缘故,一点惩罚也没受,反还得了赏……」 建王心下有些惊讶。 「她打了七弟?」倒是小瞧她了。 生得柔弱的模样,却是个骄纵的性子。 建王心下不由起了一丝讥讽的味道。 江舜自幼聪颖,却偏栽在情字上,叫人觉得讥讽又好笑。 「淑妃岂不是气得厉害?」建王问。 应贵嫔点着头:「可不是么。」说完,应贵嫔却笑了笑,道:「她倒也是活该。」 第五章 淑妃不过生了个愚钝的儿子出来,如今五六岁的年纪,连太傅都敢打。而她的儿子却已经在朝中有所建树。 可偏偏,淑妃坐着妃位,地位仅次于安宜,而她呢?她却依旧是个贵嫔! 这该死的贵嫔! 应贵嫔对淑妃厌恶已久,这会儿见她吃了瘪,自然也开心极了。 只是想到江舜那般受宠,她便又开心不起来了。 应贵嫔叹了口气,道:「日后只怕那萧五都要踩到我们头上来了!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 建王摇头:「母妃言重,父皇是个重规矩的人。纵使再宠爱江舜,却也不会爱屋及乌,为萧五收拾烂摊子。那次父皇拒不见她,便可见端倪了。」 应贵嫔心思浅,闻言便又笑了,拍手道:「那我便只盼她越嚣张越好,江舜声名极好,有她拖后腿才好呢!最好再将江舜迷得乐不思蜀,一心只有情爱才好……」 说话间,应贵嫔仿佛已经能瞧见安宜皇贵妃叫活活气死的画面了。 建王没应声。 他脑中又涌现了那日乍见那位萧五姑娘的情景。 顾盼生辉。 眉目昳丽。 又生有柔弱纤美之姿。 实在祸水矣。 那日江舜的话并未说笑。 他当真盯着七皇子,收拾了什么人参、珠宝、金银出来,凑作一个箱子,然后送到了萧家来。 七皇子到底只是个孩子。 见萧七桐点名不要他的蛐蛐儿,他可松了一口气,倒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了。 什么金银珠宝,便都大方给了。 江舜差了常英将东西送到萧家来。 萧家上下已然认得常英的面孔,知晓他是安王府上的人,哪里有敢怠慢的道理? 常英眯着眼笑道:「我也只是为安王殿下,送些东西来给五姑娘。」 下人们闻言惶恐不已。 底下几个姑娘却有些嫉妒。 等萧七桐姗姗来迟。 她瞧了瞧箱中金银珠宝。 尽是些好东西。 「还当真送来了?」萧七桐惊讶道。 旁人并不知晓她踹了七皇子,还反得了七皇子赔的礼物,只当这是江舜送来的。 听萧七桐如此说,他们还以为是萧七桐问安王索要了什么,而安王还真送来了。 这样一想,众人心下的嫉妒自然又更浓了一分。 这世上的女子,都是以夫为天的。 若是嫁得好男儿,自该做个贤妻良母。哪有如那些媚宠的姬妾一般,伸手索要的道理? 可安王竟也不嫌她。 想想便让人觉得气得慌。 此时又听常英笑道:「王爷说了,这些玩意儿给姑娘当个日后的添妆也是好的。」 萧七桐眸光微闪。 她与外家并不亲近。 自她母亲去后,没见过几面那边的亲人。日后的嫁妆,自然也就剩下当年母亲留下的那些。 萧七桐勾唇一笑,道:「王爷说得有理。」 旁人却更觉震惊了。 这还未过门,安王便宠她到如此地步了吗? 就连将来的嫁妆,都要由安王来添? 这样的事说出去自然不成规矩。 可若是此事放在安王的身上,那自然就成为美谈了。 还是会引得满京城的女子嫉妒羡慕的美谈! 萧老夫人这会儿想插嘴,说萧家会为萧七桐备着嫁妆。 但话到了喉咙口,她又说不出来了。 萧老夫人甚至忍不住冷冷地想,既然她这样本事,日后的嫁妆便由她自己去操心好了。 添妆的东西都问安王要,只怕嫁过去总是要遭看轻的。 常英见东西送到,便也不多留,随即带着几个小厮离开了。 萧七桐正也要离去,却听萧老夫人出声道:「等等……」 她的口吻有些别扭。 像是有什么事不得不叫住萧七桐。 萧七桐驻足回头:「老夫人有事?」 「建王妃的帖子。」 萧老夫人说着便让婆子将帖子拿到了她的跟前。 「这是特地给你的。」萧老夫人重重咬了一下牙。 近来萧家着实得了不少帖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并不是虚言。 京中有瞧不上萧家的,却也多的是想与萧家结交的。 只是建王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想着结交萧家,人家那帖子便是指名送给萧七桐的。 萧七桐一点也不想去。 她可还记得那日建王妃的轻忽怠慢。 但转念一想,若建王妃真是个聪明人,这回再去,建王妃便该要对她释放善意了。 萧七桐倒是有兴致去瞧一瞧,建王妃如何变脸的。 于是萧七桐伸手接过了那帖子。 却听萧老夫人又扭捏地道:「带上你姐姐一同前去罢,她们也该多见一见世面。」 萧老夫人对服软并不大适应,所以口吻都还僵硬得很。 但萧七桐听得通体舒泰。 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昔日在她跟前趾高气昂的人物,如今在她跟前弯下膝盖。 多有意思呀。 萧七桐转头朝萧家的三姑娘、四姑娘瞧去,便见她们正小心地盯着她,眼里含着几分期待与讨好。 建王府上来了位贵客。 因着这个缘故,凡是应邀前来的年轻姑娘,都得了嘱咐,说是要小心行事,莫冲撞了贵人。 萧七桐不由出声问:「是哪位贵客在?」 那回话的小厮,五官都皱成了一团,面上透着一丝苦意:「七皇子今个儿来府上玩了。」 巧了。 那个小胖子也来了。 这会儿其他人听见了这话,可半点不如萧七桐那样轻松。相反,她们面上皆有一丝苦色。 那位七皇子年纪小,是个爱玩的。 如今宫中还未长成的皇子,就那么两位,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何况七皇子备受淑妃的疼宠,脾气骄纵,难以相与。 从前七皇子便总往几个建府的皇兄那儿去玩。 京里头的贵女、贵公子,都与他打过交道。 个中痛苦,非一时能道也。 「姑娘这边请。」 待嘱咐完,便有侍女将她们往里引去。 而此时建王府的后花园中。 七皇子已经落座了。 今个儿领七皇子来玩儿的,乃是淑妃的妹妹,肖雨青。 肖雨青是肖大老爷的老来子,如今方才十三岁的年纪,因着家里娇宠的缘故,也正贪玩得很。 平日里她便总带着七皇子出门玩。 淑妃有心让儿子与娘家人亲近,便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 而肖雨青与建王妃的亲妹妹乃是闺中密友,肖雨青便常往建王府来玩。淑妃瞧不上应贵嫔,但却极为忌惮建王。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应贵嫔与安宜皇贵妃合不来,淑妃便也不介意拉拢一下应贵嫔。 于是肖雨青一开口,说要带七皇子来建王府上玩,淑妃也就应下了。 建王妃这会儿命侍女为他们倒好了茶,出声道:「今日七弟莫要再胡来了。」 建王妃瞧不上七皇子的行事做派。 回回他同肖雨青闹出事来,都是她来擦屁股。 一来二去,建王妃心下厌烦极了,偏还不能开口一吐为快。 肖雨青在一旁嘻笑起来:「那有什么意思?听闻今日那位萧五姑娘也要来,我和远儿便陪她玩玩呀。」 第六章 她口吻天真,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却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旁边的七皇子小心地捧着茶杯喝着,肥肥的胳膊还在颤抖呢。 这都是前头抄书留下的后遗症。 七皇子盯着自己的胳膊,哪有空去听肖雨青说了什么。 肖雨青没得到七皇子的附和回应,有些生气地撅了撅嘴。 建王妃心情有些复杂。 萧七桐这样顺风顺水,还未过门,便得了安王细致对待。 她心底有那么一丝,想要瞧见萧七桐形容狼狈的冲动…… 但那股冲动还是被压下去了。 建王妃柔声道:「青青,你若是肆意出手,惹怒了安王。届时,谁也护不住你。」 肖雨青却是个阳奉阴违的性子。 旁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便越要去做。 肖雨青撇撇嘴,胡乱点了下头。 心头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有侍女来回话,说是已经有不少姑娘到了府上了。 建王妃自然不愿怠慢她们,于是迅速起身领着侍女嬷嬷,离开了小花园。 肖雨青忍受不了寂静无波,于是拉着七皇子便跟着出去了。 七皇子年纪小,与女宾们混在一起,倒也不算坏了规矩。 肖雨青自然肆无忌惮地带着七皇子混进了人群中。 衣香鬓影间,七皇子转来转去,头都晕了。 他正狠狠打了个喷嚏,肖雨青突然间拉了他一下,道:「你瞧,那就是萧五姑娘了!你三皇兄的未婚妻!」 七皇子还在接连打喷嚏。 他知晓呀。 他当然知晓那是江舜的未婚妻! 七皇子条件反射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根。 那儿还被踹了一脚呢。 虽然不疼,但那一脚还令他记忆犹新。 她不好惹的。 七皇子心里说。 七皇子视线转了一圈儿。 「你去找她玩儿吧。」七皇子指了指一个穿鸭卵青衣裙的女孩儿。 那是个生面孔。 看上去还有些笨拙愚钝。 一定是个好惹的! 肖雨青却撇嘴:「她有什么可玩儿的,我偏要去捉弄那个萧五!她那样子,瞧了就觉得讨厌……」 「她看着不讨厌……」七皇子很认真地指出事实:「她比你好看了好多好多好多倍。」 肖雨青更气了。 尽管她辈分比七皇子高一辈,但却因着整日与七皇子混顽的缘故,七皇子可是常夸她长得好看的! 肖雨青抿着唇,也不与七皇子再争论了。 她想着,江远不去,她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肖雨青甩开了七皇子的手,迈着步子就朝那边去了。 七皇子吓了一跳。 忙拽了一把跟前女孩儿的辫子,等那女孩儿回头来的时候,七皇子指着肖雨青的方向:「她拽的。」 这女孩儿与肖雨青素来合不上,这会儿哪里管真假,她当即指挥身边的丫头上前去将肖雨青拦下了。 肖雨青还没挨着萧七桐的边儿呢,就先和几个丫头发起脾气了。 动静之大,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萧七桐听见身旁有人抱怨道:「又是肖雨青,烦死了,肖家就不能将她关起来吗?非得放出来祸害人!」 「除了仗着七皇子的势,她有什么本事?都这个年纪了,还整天欺负这个捉弄那个。」说话的人嗤笑了一声,「日后嫁不出去时,自有她头疼的时候……」 肖雨青? 萧七桐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 想来上辈子也没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既如此,萧七桐也就没将对方瞧在眼里了。 萧七桐挪开眼,正欲和乐桃走到一旁去歇息。 那头盛装打扮的建王妃却蓦地走进了园子里。 众人见状,忙向建王妃见了礼。 建王妃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萧七桐的身上,她的眉眼柔和,像是要往萧七桐这边走来。 然而等众人一安静下来,那头肖雨青吵闹的声音便显得刺耳起来了。 建王妃面色微微一变,不过紧跟着她便恢复如常了。 她歪头吩咐了身边的侍女两句。 那侍女便上前去劝肖雨青了。 萧七桐将肖雨青的形容举止收入眼底,心中觉得好笑。 劝不住的。 建王妃在人前的形象端庄得体、温柔大方。这样的一面形象,自然拉足了好感。但同样的,也叫人在她跟前,失去了尊敬与畏惧。 堂堂建王妃,一个小丫头却都不怕她。 若是建王妃依旧盼着用温婉的手段去解决,只怕是不成了。 萧七桐的猜测成了真。 那头肖雨青将侍女斥退了,那侍女还当真就退后两步,不敢再劝了。 可见这建王府上的下人,也都是欺软怕硬的。 那头肖雨青占尽上风,大约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这才收了声,转身朝萧七桐看了过来。 眼里闪烁着蠢蠢欲动的色彩。 萧七桐不由眨了下眼。 乐桃在一旁道:「她瞧姑娘作什么?难不成也想来欺负姑娘么?」 萧七桐倒是浑不在意,她轻笑了一下:「来也正好,我还想着,这宫外头没个人来让我立威呢。」 不干一回大事,便总有人忍不住伸手来探她的底。 最好一次将人都镇住,莫要再来烦她才好。 萧七桐转头瞧了一眼。 却见身后的萧咏兰,连同三姑娘、四姑娘,都瞧着肖雨青露出了欣羡之色。 显然她们也希望,自己能如肖雨青这样行事肆无忌惮,只有欺压别人的份儿,而没有被别人欺压的时候。 而此时肖雨青返身回去,又与七皇子躲到一边说话去了。 方才与肖雨青起了争执的姑娘气得哭了。 建王妃便打发了个嬷嬷去劝,她眉间闪过一丝不耐,但随后却又神色平静地朝萧七桐这边走来了。 「五姑娘。」建王妃微微一笑,「上回见了姑娘,我心头还暗叹,姑娘生得好标致!没成想,才多久的功夫,姑娘便成了三弟的未婚妻。实在是缘分。」 萧七桐却只是懒懒一笑,并没有如何热切。 建王妃也浑不在意。 她点了个嬷嬷出来:「今日,你便陪在五姑娘身边,瞧五姑娘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下去办。」 那嬷嬷恭敬地应了。 建王妃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上回她与萧七桐也没有说上几句话,这回过分热切,倒不妙。 何况,这里头站着的,除了肖雨青那等惹人厌的,却也还有许多聪颖的、门第高的,亟待建王妃去联络感情的贵女。 等建王妃一走。 萧七桐身后的三人便也多少有些激动。 上回来建王府,有老夫人一并,她们自然没什么自由。 这回,却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们想要更融入这个圈子,想要如建王妃一样落落大方与人交谈。 「你们便随意走动吧。」萧七桐淡淡道。 三人这才动了。 只是明明年纪更长,却什么都要听萧七桐的。 心头什么滋味儿,就只有她们才知晓了。 而肖雨青见萧七桐身边的人渐渐退去,也终于按捺不住走到了这边来。 肖雨青笑着递了帕子给萧七桐:「送你呀。」 萧七桐:「……」 当她瞧不见里头拱来拱去的蚯蚓吗? 第七章 七皇子突然扑了上来,抱住萧七桐的腿,就从怀里掏啊掏。 肖雨青暗自笑了笑。 等着七皇子拿出捉弄萧七桐的玩意儿。 蜈蚣还是蛐蛐。 或者一团烂泥巴。 谁知晓七皇子却摸了块玉珏出来,塞到萧七桐的掌心,大声道:「送你了!」 同时他抬头看着萧七桐,欲泣未泣。 不管那么多,先送个礼再说。 这下,你可不能让三哥收拾我了! 萧七桐摊开掌心。 那块月玉珏应当是上好的,阳光底下,通透得紧。 肖雨青盯着那块玉珏,失声喊道:「那不是你今年生辰,我爹送你的吗?」 肖雨青震惊之下,便是满满的嫉妒。 那块玉珏她想要很久了。 只是被家里人送给七皇子,她想着,既然给了七皇子,她借来把玩倒也容易,这才没有闹脾气。 可谁想到—— 七皇子转手将这块玉珏给了萧七桐! 其他人听见了肖雨青的声音,神色也尤为的精彩。 那还是七皇子吗? 突然转了性子,不捉弄人,改讨好人了? 七皇子乃是淑妃所出,身份尊崇。 旁人或许因着未来安王妃身份的缘故,对萧七桐有两分忌惮。但七皇子乃是天潢贵胄,与萧七桐之间的地位分别,犹如云泥。他又哪里需要给萧七桐面子呢? 奇怪! 实在太奇怪了…… 众人在百般猜测过后,都得不到结果。 只是心头的警惕又多了一分,萧七桐实在厉害…… 此时却听得那头的七皇子又道:「你……你不喜欢吗?」 七皇子打量了萧七桐两眼,也不等萧七桐有所反应,他就惶然之下,又肉痛地取下腰间带钩,递到了萧七桐的面前,随后底气不足地问:「那,那这个你喜欢么?」 那带钩是黄金打制,放在太阳底下金灿灿,晃眼得很。 萧七桐还是没有动。 旁的人却忍不住微微躁动起来了。 拿个玉珏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连这玩意儿都拿出来了? 凡贵族男子,多爱佩带钩。 七皇子年纪虽小,但腰间佩戴的带钩却沉得很。 众人隐约记得,有一年安王得了赏赐。其他皇子也方才跟着沾了点光,其中六皇子挑了玉佩,七皇子则挑了带钩。 这物…… 不会就是当日皇上令他们挑的玩意罢? 肖雨青气急。 暗恨七皇子拖她后腿。 她铆足劲儿去欺负萧七桐,江远在后头抛下皇子的身份脸面,去讨好萧七桐。这算怎么一回事? 肖雨青气急之下,也就失了分寸。 她抬手就打飞了江远手里的带钩,同时咬着牙忿忿道:「这女人心机深沉,好好的,你给她送什么礼?」 建王妃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是瞧见七皇子的动作,心下松了口气,以为今日该要消停了。 可谁想到肖雨青生了个猪脑子。 建王妃正待开口制止。 那头七皇子突地回过头,「哇」地一声哭了:「肖雨青!你打我……我要告诉母妃,告诉父皇!让他们用板子打你!」反正打了肖雨青,就不能打他了…… 七皇子声音哭得震天响,和当初被萧七桐踹了之后的嗓门一样大。 只是萧七桐盯着他看了几秒。 干嚎呢。 眼泪半天都没掉下来一颗。 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如萧七桐这样,能够冷静观察七皇子哭号的。 肖雨青呆了呆,顿时慌了手脚。 她骄纵跋扈,一半儿是靠的家人的疼宠,另一半则是靠的与七皇子一并狼狈为奸。 可现在七皇子翻脸不认人了,还搬出了皇上和淑妃要打她。 肖雨青立马就慌了。 太监宫女们听见了动静,也立即围了过来。 他们都是受了淑妃的命,跟在七皇子左右的。那肖雨青再如何,也比不过七皇子重要。这会儿见肖雨青竟敢动手,他们立即就有了动作。 「肖姑娘这是作什么?没旁的玩了,便来拿殿下寻开心么?」 几个太监宫女都不喜肖雨青。 肖雨青和七皇子都是骄纵的性子,但七皇子毕竟年纪小,还想不出多少折磨人的法子来,顶多就是把你当马骑,又行事没有规矩,整日里只玩不读书…… 可这肖雨青就不同了。 她年纪大,发起火来的时候,便要掌掴淑妃宫里地位低下的宫女太监。因为肖雨青也清楚,这些人才是她能拿捏的。 宫女太监们恨她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偏生七皇子爱与她玩,一直与她要好,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就只有忍下去了。 可今个儿,竟是见着七皇子与她闹崩了。 太监冷哼一声,拿出当初拦下萧七桐要让她吃罪的面孔来:「肖姑娘还不快将地上的带钩捡起来,交还给七皇子。今日之事,我等做奴才的,定然是要禀报给皇上与淑妃娘娘听的。」 肖雨青不怕淑妃,但却怕宣正帝。 她虽然总往宫里去,可统共也就只见过宣正帝两面。 就那么两面,也足够让肖雨青畏惧他了。 光提起他,肖雨青都觉得腿肚子转筋。 「我……我没有打他,我怎么会打远儿呢?」肖雨青涨红了脸。 等她转动目光朝四周看去,便见四周投来的都是嘲讽的目光。 这些人冷眼旁观着。 如同一根根利针扎进了肖雨青的脑子里。 她脑子立刻就疼了起来。 肖雨青低头去看七皇子,甚至还想要伸手去拉扯他的袖子:「远儿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七皇子却抽抽噎噎地吹了个鼻涕泡泡,往后退了两步,自己可怜巴巴地把带钩捡了起来。 这下肖雨青连弥补的机会都没了。 肖雨青瞪大眼,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又惊又怒。 七皇子在她身旁一直如同小尾巴一般,除了作威作福时哪里像个皇子了? 这会儿突然被七皇子抛弃了,肖雨青自然惊怒不已。 七皇子却没理会她。 七皇子抬手擦了擦鼻涕。 嗨。 他又不傻。 当然是宁愿让肖雨青自个儿挨罚,也不会把自己牵连下水挨打的! 七皇子晃了晃脑袋。 肖雨青没见过三哥几面,她当然不知道三哥的厉害! 三哥打不着她,肯定就得打自己了! 那不行…… 他屁股肉多。 打起来疼。 罚抄也不行,胳膊得废了。 他以后还怎么斗蛐蛐啊! 七皇子把带钩也强行塞入了萧七桐的掌心:「那就都给你吧!」 七皇子抽噎了一下,又问:「那天,那天三哥拿去给你的,你,你喜欢吗?」 七皇子眼底充斥着小心之色,眉头皱紧,五官纠结,像是生怕萧七桐不喜欢,那他还得再送别的,跟割肉似的,好难受的。 肖雨青瞪大了眼,气得喘了起来:「好哇,原来你早就认识她了?」 难怪…… 难怪江远好好的,突然劝她不要去捉弄萧七桐,现在更是反过来帮萧七桐! 肖雨青年纪小,顿时有种被抢了玩具的难受感。 她推开七皇子,就朝萧七桐冲了上去。 七皇子身形晃了晃,「啪」摔在了地上。 第八章 他抬手抓住肖雨青的脚,顿时又放声大哭起来:「抓住她,抓住她!她打我!」 太监宫女们顿时急得,赶紧把肖雨青团团围住。 力气大的宫女一把扣住了她,更在瞧不见的地方暗暗动手,掐了肖雨青一把。 肖雨青痛得尖叫了一声。 顿时园子里变得乱糟糟了起来。 建王妃的脸色这下彻底控制不住了。 她今日本意是想探一探萧七桐,顺便再与京中贵女联络一下感情。 可全都被肖雨青和七皇子这两个蠢货给破坏了…… 「送肖姑娘出去。」建王妃强压着怒火,才没有说出更过激的话。 王府里的侍卫有了动作。 他们与宫女太监们一并,将肖雨青往外带。 肖雨青自然是不干的。 她尖声斥骂了几句,见众人都不吃她这一套,这才渐渐慌了。 「远儿,远儿……」 七皇子脑子里转了转,生怕再出纰漏。 宫女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他就气愤地喊:「我要告诉父皇!」 在场的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若是七皇子当真将此事报到皇上那里去,岂不是今个儿这里的人都要受牵连? 但七皇子可不管他们怎么想。 他这会儿比肖雨青更气,气得浑身的肉都跟着颤抖起来了。 他以前少有和肖雨青闹矛盾的时候,今天突然被肖雨青打了,七皇子实在难受极了。 甚至越想越觉得委屈。 他劝肖雨青不听也就算了。 还非要拉他下水挨打! 七皇子当即便吵着要回皇宫。 建王妃按了按额角,勉强笑道:「七弟莫急,我先让大夫为七弟瞧瞧。」 七皇子摇头如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妥协。 等着等着,外头一个小太监面色煞白地跑进来,冲着建王妃道:「王妃,王爷和安王殿下来了。」 建王妃面色这才彻彻底底的变了。 她有一手长袖善舞的本事。 这是建王妃素来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今日,被那两个蠢货毁成这般模样,王爷若是来了一瞧,见园子里乱糟糟闹哄哄的,七皇子还在哭闹不止…… 那就完了。 建王妃刚想出声让那小太监去劝王爷好生休息,不必过来。 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随即便是建王的声音:「听闻七弟来府上玩了?」 说罢,建王和安王一同出现在了园子里。 贵女们羞红了脸,纷纷退后几步,好与他们拉出距离来。 七皇子吓得停住了哭声,还打了个嗝。 萧七桐有些惊讶,没想到江舜会来这里。 但等她目光往进门处一扫,便正好对上江舜的目光。 萧七桐立时明白,江舜是得了风声,知晓她在这里,所以才来的。 江舜的目光紧跟着落在了七皇子的身上。 众人便见七皇子抬手指着萧七桐,脸都憋红了,结结巴巴地冲安王说:「三哥,我今天保护她了!真的,小姨母想打她,我给她挡了……」 七皇子掀起衣摆,露出肚皮下的一个红红手掌印,那肖雨青推他的时候留上去的。 其实江舜要是晚一点来,还就没机会见着这红印了。 早该消散了。 但七皇子这会儿挺着肚子,仿佛在炫耀什么勋章。 萧七桐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眉眼灵动。 旁边瞧着的人,倒是不自觉的一瞬间呆了。 建王妃这日的宴会终究还是办砸了。 七皇子、肖雨青由江舜带着进了宫,建王妃也被传去一并问话了。 京中贵女也乐得见到七皇子与肖雨青撕破脸。 她们心底甚至还有一丝失望,认为肖雨青下手太轻了,这还不足以引得皇上震怒,肖雨青只怕吃了这个教训后,休养上几个月,便依旧是那个没有教养、肆意胡来的肖家幺女。 而这次萧七桐反倒成了那个没事人。 她被皇贵妃请去了永华宫小坐,其他人则是由江舜一并带去了宣正帝的跟前。 萧七桐在皇贵妃宫中陪着坐了半个时辰不到,江舜便回来了。 「殿下来了。」安姑姑一边说着,一边让宫女去泡了茶来。 萧七桐闻声,不由身子微微前倾,探头朝江舜的方向看了过去。 皇贵妃注意到她的动作,眼底的光芒闪了闪。 皇贵妃并不如何在意江舜选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家出身,更不在意对方的美丑。既然是江舜喜欢的,那她便只在意,这个姑娘是否对江舜有着相同的情意。 之前见着萧七桐的时候,她便觉得这个姑娘年纪虽小,但主意却不小。 这萧五姑娘性情独立,又因着在萧家过得不大好的缘故,对人都带着一丝防备心,只怕冷心冷情得紧,并不会轻易喜欢谁。 如今瞧见她对江舜也带了一分热切,安宜皇贵妃这才觉得放心了些。 总不好叫儿子一头热。 这些念头在皇贵妃脑中过了一瞬,随即她问:「今日淑妃脸上又不好看了?」 江舜点了下头,先向皇贵妃请了安,随即便在萧七桐对面坐了下来,目光也就顺势落在了萧七桐的身上。 「沾你的光,今日七弟得了赏赐。」江舜笑道。 萧七桐歪了下头:「该是占殿下的光才是。」 她心头明白得很,宣正帝并不喜欢她。 可宣正帝既然要作出疼爱江舜的样子,那么但凡江舜夸奖的人,他就必须得看重,但凡江舜贬责的人,他就必须得厌弃。 那小胖子费了劲儿地保护她,就盼着能从江舜那里得一句好话呢。 江舜不吝啬给了好话,小胖子这也才得了宣正帝的赏。 萧七桐都不由咂嘴感叹,这种滋味儿实在好极了! 若是换了旁人,得了这样的盛宠,掌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只怕早就蹦跶上天去,骄纵无度了! 此时江舜面上笑容褪去,口吻略带一丝冷意:「肖雨青今日被打了十板子,又令她日后不得再进宫,免得带坏了七皇子。」 旁人都记得他满腹才华、性情温润,却忘记了他出自皇家,身负盛宠。与生俱来的骄傲,令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将手伸到他的防护线内。 早从他在佛光寺对着萧七桐开口始,萧七桐便已经被他划到了这条线内。 肖雨青的胆子太大了。 大得该被剁掉爪子了。 萧七桐早就知道肖雨青会挨罚,但没想到会是这么重的惩罚。 让一个年纪还未及笄的女孩儿,挨了十板子,那十板子下去,如何损伤身体且不说。 光是女儿家的脸面,就已经丢尽了。 何况后头又责令她再不得进宫,不得带坏了七皇子。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足够毁了肖雨青乃至肖家的名声。 皇帝金口玉言。 这可比当初满京城流传萧七桐恶毒狠辣的流言,要厉害得多。 几乎是将一个人的恶行板上钉钉了。 「淑妃该要恨我了。」萧七桐笑了下,眉眼间却满是无谓。 皇贵妃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也不由暗叹,她儿子倒是有一副好眼光。年纪轻,敢行事,遇事冷静的女孩儿。恐怕也就这么一个了。 江舜低声笑道:「这是父皇的意思,她又如何恨你?」 第九章 江舜黝黑的眼眸里填着冷意。 淑妃的确极为不满。 她不信肖雨青敢动手打七皇子。 而肖雨青被唤到御前责骂,也等同于肖家挨了责骂。 淑妃自幼受到家族教育,自然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肖雨青被骂,便如同她被骂一般。叫她这样好面子的人,又如何不难受? 于是被宣正帝斥退的时候,她连带自己儿子都恨了两眼。 萧七桐在这头捧着温水喝了两口,心底还有些遗憾。 她没能见着肖雨青挨板子的场景呢。 江舜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却像是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陡然出声道:「现在去瞧还来得及。」 萧七桐抿了下唇,只眨巴着眼望着江舜。 在皇贵妃跟前,自然是不好讲出来的。 免得叫永华宫上下的人,以为她心狠手辣就不好了。 她眨巴着眼,那长长的睫毛扫动着,一下一下,轻轻地,像是扫在了江舜的心上。 江舜难得瞧见她乖巧捧着茶杯,嘴角叫温水浸湿,沾染上一点绯色,连带面上也似乎有了一丝小姑娘的娇羞意味。 江舜当即便道:「走罢,我送你出宫。」 萧七桐点点头,放下茶杯,与皇贵妃道了别,这才跟在江舜身后走了出去。 安姑姑忍不住笑道:「五姑娘身量小,走在殿下身后,像个小尾巴。」 皇贵妃盯着也瞧了几眼,忍不住笑了两声。 江舜说带她去瞧,便当真带她去瞧了。 只是两人站的远远的。 但就算是这样,萧七桐也隐约嗅见了一丝血腥味儿。 想来肖雨青那屁股被板子打得都快不能要了。 过会儿,萧七桐便见一个着华服的老妇人,匆匆进了宫,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 那老妇人待见着肖雨青后,便红了眼圈,若非是在宫中,只怕就要哭天抢地起来了。 肖雨青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满头冷汗。 那老妇人似乎听肖雨青说了什么,猛地转头朝萧七桐看了过来。 眼神又冷,又带着一丝怨毒。 可那丝怨毒,在瞥见一旁还有个安王之后,就飞快地收了回去。 那老妇人面容惊慌,再不敢往这边看。 她抹了一把泪,握住肖雨青的手,道:「青青莫哭……」 哭又有什么法子呢。 那边站着的是安王啊。 老妇人心里剜心般的疼。 她也知晓京中流传的有关那位萧五姑娘的流言。 可她这会儿更清楚,她的女儿性情天真,无知无畏之下,一头撞上去,正好叫安王拿来杀鸡儆猴,以平满京城的流言! 老妇人心里微寒,连带四肢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安王殿下…… 到底、到底是天家子弟啊! 肖雨青病了。 众人都知晓她这是挨了板子之后,为了保全颜面的托词。 京中贵女,少有撕破脸,将一切抖落到台面上来的时候。 受过她们光明正大嘲讽的,也唯有萧七桐。而如今则多了个肖雨青。 谁叫她从前结仇良多? 肖雨青丢了脸,建王妃却也不曾好到哪里去。 建王已有两日不曾歇在建王妃的房中。 虽说建王府中仅有一名侍妾,但这名侍妾乃是当年应贵嫔拨了身边的宫女到建王身边伺候的,因为资历老,便也算得脸。建王不陪着建王妃时,便多在她的房中。 建王妃这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面上容色依旧温婉:「她倒是克我。」 肖雨青出事后,建王得知消息,先评价的并非肖雨青,而是先斥责了建王妃。 「性情优柔寡断,只想着做好人,却拿不定大主意!」建王冷声斥道。 如今建王妃脑子里盘旋着,都还是这么一句训斥的话。 建王妃越想越觉得恼火。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一丝怒火从她的眉间蔓延开。 她的五官渐渐扭曲了起来。 她出身名门,又身为建王妃,身份不容得她作出与之不符的事,所以她习惯了克制,习惯了用温婉来作自己的面具。 自然的,当她发起火来时,也不会责骂下人,打砸手边的东西。 她只能将一切情绪狠狠地压回去。 建王妃抬起手,用手绢捂住了脸庞,这才没有让扭曲的模样落入旁人的眼中。 她身旁的侍女只当她难受得哭了,便忍不住劝道:「那萧五姑娘分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日后王妃还是莫想着与她交好了,奴婢瞧,遇见她就没什么好事……」 「不成……」半晌,建王妃喉中才挤出来两个字,「安王乃是夫君最大的敌手,萧五将来既然是要做安王妃的……」 那她也必然要与之交好,知己知彼才好。 建王妃吐出一口气,又道:「无事,我瞧她行事只管自己痛快,全然不管别的,日后必然成为安王的拖累。」 如今京中众人对萧五颇为不齿,但谁私底下又不艳羡两分呢? 众人都道她靠着一张脸,当真得了安王的倾心。 她可不这么看。 日子还长着,日后她还要瞧这萧五如何倒霉呢。 建王妃如此安抚了自己,才觉得舒坦了许多。 而这会儿萧老夫人也正想与萧七桐说话。 萧老夫人也听闻了肖雨青的事,她看着萧七桐的目光,彻底没有了从前的鄙夷与厌憎,反而多了几分畏惧。 她终于明白过来。 萧七桐并不似她早亡的母亲那样好拿捏。 什么敲打的话,这会儿都被萧老夫人自个儿吞了回去。 一时间,她们在厅中坐了许久,萧老夫人却嗫喏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萧老夫人忍受不了自己明明身为长辈,却不得不伏低做小的姿态,于是她出声道:「到底是亲姐妹,你一个人闷在院子里,也没什么可玩的,不如便多与思慧、漱玉说说话,一并玩一玩。」 思慧、漱玉,说的乃是萧家三姑娘、四姑娘。 萧老夫人聪明地没有提起萧咏兰,因为她知晓这二人积怨已久,以萧七桐那狭隘的性情,必然不会再与萧咏兰有往来。 但这头萧七桐却转了转手边的茶碗,笑道:「不如将萧咏兰也叫上。」 听她如此主动,萧老夫人双眼一亮,自然欢喜不已。 一旁的乐桃也有些疑惑。 姑娘与二姑娘素来不和,缘何突然提起二姑娘? 萧七桐却只是觉得无聊罢了。 上辈子她见识过江河大川的壮丽美妙,这辈子还尚困在后宅之中,难免觉得无趣。 萧咏兰、肖雨青还有七皇子那样的,都不过是给她添乐趣罢了。 当天与萧老夫人聊完之后,萧七桐便在喝完药后,寻了处亭子玩。 没一会儿,三姑娘、四姑娘便先后至了。 自从上回与萧七桐撞了衫后,此后她们便学聪明了,穿衣变得谨慎起来,只爱拣那些不易被选中的颜色款式来穿。 萧七桐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打了个转儿,只觉得好笑。 她们怕了与她撞衫,失了勇气,便是已经矮了她一头了。如今再作这样的打扮,更失了年轻女子独有的韵味。 只怕但凡她在场,她们便都要黯淡无光了。 第十章 萧三、萧四二人也的确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 也不知是否她们的错觉,她们总觉得那个瞧着阴沉内敛、个头矮小的五妹妹,变得已经叫人不敢逼视了。 难不成做了贵人,便真有这样大的变化? 二人与萧七桐并不亲近,便按捺下心头的种种,拿着手里的东西,在萧七桐对面坐下了。 萧七桐瞧了瞧。 她们手里拿着针线绣棚。 萧七桐忍不住感叹。 幸亏她性子不好惹,于是也没人来管她。 而从前程敏月更巴不得将她养成一个谁都不要的闺秀。 于是她并未习过刺绣。 如今瞧她们弓着腰身,低着头,脖子僵硬着小心翼翼地刺着绣,萧七桐便觉得四肢都舒展极了。 见萧七桐打量的目光,萧四姑娘主动抬起头来,细声道:「不日便是大哥的生辰了,我和三姐打算绣个扇面给大哥。」 萧靖的生辰? 萧七桐微微诧异。 她与萧家上下都不亲近,自然也不会记得这样的事。 只是这回重生,也不知何故,萧靖待她上心许多。 萧靖平时在外办差回来,总要记得带些东西回来。 只是带回来的东西令人啼笑皆非,像是七八岁女孩儿爱玩的。 但她对萧靖带回的礼物没上心过,因而并不提起,于是萧靖也就继续往回带。 初时萧靖还记得为几个妹妹都带了东西,后头也不知怎的,便只给她一个人带了。 可她不重视这些东西是一回事,萧靖待她好是另一回事。 既快要到他的生辰,她也总该备点东西送出去才好。 她可不喜欢欠了萧家谁的人情。 萧七桐想了想,便也不再与她们多言,起身回了院子,戴了面纱,准备出府去买些玩意儿。 待她一走,萧四姑娘忍不住先抬起了头,瞧着她的背影,道:「我方才说错什么了?」 萧三姑娘冷哼一声:「她脾气傲得很,如今只怕瞧不上我们了……」 萧四姑娘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绣起了扇面。 她们与萧七桐不同。 她们还没有许人家,就算许了人家,也高不过安王去。 她们又是庶女出身,并不得萧成宠爱。 如此,以后便少不得要靠萧靖撑腰,方才能在娘家有地位。自然的,得在礼物上多花些心思。 这头萧七桐坐了轿子出府,准备去集市上寻些礼物。 她没有送礼物的经历,更不知晓男子喜好什么样的东西。 想来想去,便只随手挑了个砚台。 还便宜得很。 一两银子。 「走吧,回府。」萧七桐转身回到了轿子里。 「哎!」乐桃忙应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 安王府上。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 「萧五姑娘今日离开萧家,去集市上买了一方砚台!」那侍卫口吻激动地道。 众人都知晓,他们王爷爱舞文弄墨。 这萧五姑娘买了砚台,定然是要送王爷的! 江舜坐直了身子,显然刹那间也和侍卫想到了一处去。 他神色平静,反问那侍卫:「这也算要事?」 侍卫挠了挠头:「不,不算吗?」 江舜抬手挥退了他。 那侍卫也只好退了出去。 他站在门外摸了摸脑袋,难道王爷不高兴吗? 屋内,江舜提着笔,半晌却下不了笔。 他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其实……也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的。 她买的什么样的砚台? 花了多少银子? 她身上银子够么? 他记得她没有多少积蓄…… 不如叫常英再送些银子去罢。 总归如今她与他连在了一起,总要对她更好些的。 江舜提着笔,不知不觉在纸上画了一会儿。 等低头一瞧。 上面却是画了个砚台。 二月十七。 萧靖的生辰。 萧家没有奢侈之风,萧靖为人又不喜铺张,而萧老夫人因着他并非亲生,待他也一向冷漠。 于是到了萧靖生辰这日,府中上下倒也没见什么动静,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还是萧成由身边长随提醒,记起来长子生辰,于是命人在院中摆了一桌席,命他们兄妹一并玩玩。 而因着肖雨青的缘故,近来京中消停不少,那些再想要打探萧七桐的人,也都不得不暂且收起了爪牙。 萧七桐好生歇息了一阵,心情不错。 便也就出席了萧靖的生辰。 萧七桐来到院子里时,萧三姑娘、萧四姑娘已经在了。 「怎么不见萧咏兰?」萧七桐扭头问一旁的丫鬟。 这时候萧靖却走了过来,道:「她病了,说不来了。」 难道是萧咏兰终于学聪明了,怕了她了? 萧七桐眼底眸光转了转,从萧靖身上掠了过去。 萧靖穿的一身黑色长袍。 他难得有穿得这样宽松闲逸的时候,连带面上的不苟言笑,也都被柔化了许多,竟然显得眉眼带上了一分温情。 萧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萧七桐眨眨眼,发现萧靖刚毅的面庞上,竟然有一丝欣喜。 「妹妹来了。」萧靖低声道。 萧七桐点了下头。 虽然她也不知道萧靖口中的「妹妹」,指的是哪一个。 旁边的萧三、萧四二人平日都较为畏惧萧靖,这会儿哪里敢点头,就抻着脖子瞧萧靖。 一时间倒是只有萧七桐一个人应了。 而萧靖并未生气,相反,面上的欣喜又多了一分。 可见他口中喊的「妹妹」,似乎还真只有萧七桐一人。 萧七桐心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她和萧靖的关系,有这样好吗? 萧靖并不知晓萧七桐如何想,他吩咐身旁的小厮,去取了皮褥子垫在凳子上,这才让乐桃扶着萧七桐坐下。 萧三、萧四二人见了这一幕,不免有些羡慕嫉妒。 从前也没见过萧七桐与大哥关系如何融洽呀,怎么突然二人的关系便突飞猛进了! 谁能想得到,萧七桐竟也有这样我百般受宠的一日? 「你们该饿了,开席罢。」萧靖道。 萧三姑娘倒是出声多问了一句:「父亲不来么?」 「父亲公务在身。」萧靖口吻平和。他自幼老成,也分外明白萧家为何收他作养子,因而从未想要从萧家获得什么亲情。 萧成待他,如待下属一般。 萧靖也早就习惯了。 那头萧三、萧四二人一齐松了口气。 比起怕萧靖,她们更怕萧成。 说来也悲哀。 这萧家上下,竟是没有一丝亲情的味儿! 此时丫鬟们先后上了菜。 又上了热茶烈酒。 茶香和酒香裹在一起散开,萧七桐动了动鼻子,突然觉得这辈子要活得更长久些、更健康些才好。 将来,总要有个机会能尝尝酒才好。 萧七桐闻着酒香,喝了两口热茶。 然后便提起筷子吃东西了。 她进食慢,这是身体所致,实在无法改变。 然而萧三、萧四看着她的动作,却觉得说不出的优雅,反倒叫她们不敢当着萧七桐的用饭食了,生怕被萧七桐比下去。 第十一章 她们对视一眼,只好先将萧靖的生辰贺礼拿了出来。 「这是给大哥的。」 萧靖「嗯」了一声,令身边小厮收下了。 随后低声道了一句:「辛苦。」 听来倒是令人觉得生疏。 萧七桐也不好再往后拖,她便叫乐桃拿出了砚台。 等砚台拿出来,萧七桐才骤然想起。 啊……因着砚台太便宜,连个装的盒子也没有。这会儿就这么光秃秃地拿个砚台在手里,是不是显得有些寒酸了? 但那头萧靖似有所觉,已经盯住了萧七桐手里那巴掌大的砚台。 那砚台通体漆黑。 瞧着便像是上品。 萧靖心想。 萧靖心下有些感动。 从前是他对这个妹妹疏忽了太多,如今他对她好起来,她便立即有所回报。可见七桐一颗心,并非外界描述的那样不堪。相反,应该是纯善玲珑的。 「祝贺大哥生辰。」左右都已经这样了,萧七桐也不可能从哪儿再寻个盒子来。她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递了出去。 她手掌小。 又生得白。 那墨黑的砚台托在掌心,像是随时都要承不起那道力,折了手腕似的。 萧靖心下微动,伸手将砚台接了过来。 面上明显有了一些笑意:「多谢七桐。」 他将那砚台握在手中,翻转两下,道:「我很喜欢。」 两相比较。 态度差异实在非一般的大。 萧三姑娘的脸色险些绷不住,当场垮下去。 幸而她没有萧咏兰那样心思浅薄,将一切都写在脸上。只是心底忍不住酸酸地想,莫非大哥也是盯准了萧七桐将来的身份? 可想一想,她隐约又觉得萧靖似乎并非这样的性子。 可若不是这样,那又从何解释呢? 难不成是大哥突然想要做个好哥哥,于是便挑中了萧七桐这个嫡女来培养兄妹之情? 这太可笑了…… 这厢萧靖将那砚台放好,这才交给了身旁的小厮。 随后他又忍不住出声:「近来身体如何?可要换个大夫瞧瞧?」 原本萧靖并未注意过这样的事,毕竟萧七桐一直有大夫瞧着。倒是后头安王来府上一趟,送了些吃食给萧七桐。眼瞧着萧七桐什么也吃不了,萧靖这才反应过来,萧七桐的病久不见起色。 她年纪尚小。 却品不得世间滋味儿。 那该有多难受? 光是想一想,萧靖都觉得心底陡然蔓开一股微微窒息的感觉。 萧七桐却细声道:「不用了。」 萧靖一顿。 「皇贵妃让御医为我瞧了。」 萧三姑娘听见这话,登时便坐直了身子,甚至忍不住转头多看了萧七桐一眼。 萧七桐有这样大的脸面? 就连皇贵妃都请了御医给她瞧病? 萧三姑娘一颗心跳得有些快。 心底更是陡然拔出了一股艳羡、向往。 多好啊。 一旦成为人上人,就什么都有了。 从前那位继夫人尚在时,萧七桐想要看病都难。 如今却摇身一变,连给她看病的,都是御医了! 那可是御医啊…… 这头萧靖面上的兴色少了些,他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操心了。」 谁的医术能比御医更好呢? 只是萧靖心头,难免有一丝失望。这会儿想要对七桐更好些,却都发现无从下手了。 一顿饭很快吃完了。 萧三、萧四二人不愿多留,便当先告辞了。 等她们走后,萧七桐也准备离开。 但萧靖却叫住了她。 「你月钱不多。」 说罢,萧靖拿了个荷包放在了她的手中。 萧七桐愣了愣,掂量一下那荷包。 约有十两银子左右。 这是……花了一两银子,反得了十两银子的零花钱? 她这是不赔反赚? 萧七桐眨了下眼,收下了。 不管萧靖打的什么算盘,钱她是从来不嫌烫手的。 而且这个分量,也很讲究。 十两银子。 不多。 不能被谁拿来说事,任谁瞧,都只是兄长给了妹妹一笔无足轻重的零花。 既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那她干什么不收着呢? 「回去歇息吧。」萧靖出声道。 萧七桐点了头,带着乐桃走了。 萧靖站在后头,目送着她离开院子。 站了会儿,萧靖才又返身回去。 他想着,不如改日问一问家中有妹妹的同僚,问他们都是如何对妹妹好的。 他前头十来年实在没做过什么疼宠妹妹的行径,如今有心补偿,倒是无从入手。 不如便花些心思,再琢磨琢磨。 萧七桐回了院子里。 她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于是转头问乐桃:「安王什么时候的生辰?」 乐桃愣了愣:「奴婢……奴婢哪里会知道。」 萧七桐「唔」了一声:「还有鸿欣郡主和单家姑娘什么时候生辰……还有皇贵妃的生辰……我都得问问。」 上辈子,旁人都瞧不上她,对她满怀恶意,自然也就没什么需要她记着生辰,送上礼物的对象。 但这辈子不同了。 但凡对她释放过善意的,都该予以回报才是。 安王府。 江舜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 王府侍女将泡好的茶,放在了他的手边。 江舜却没有去拿茶碗。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他将那茶碗推得远些,然后翻动着跟前的书。 忘了什么呢。 他究竟忘了什么呢。 江舜的动作突地一顿。 只见面前摊开的书上,夹了一张纸。 纸上画了个砚台。 是了! 江舜顿时想了起来。 距离上回侍卫来说,萧七桐买了砚台,已经有好几日了。 可……别说砚台了。 就连萧七桐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舜拿起茶碗,启唇抿之。 入嘴的茶,不知为何失去了往日的清香。 江舜出声:「顾犬!」 名为顾犬的男人,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主子!」 「你去瞧瞧萧家。」 顾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根据江舜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去了。 就这么盯了一天。 顾犬回来了。 「都瞧见什么了?」江舜张开双臂,任由小太监为自己换衣裳,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五姑娘今个儿睡了三回,脸色瞧着不错。五姑娘还吃了份儿素斋,那萧家三姑娘还来寻五姑娘说话了,只是没说两句话,像是把自己给气着了,就走了……」 江舜忍不住打断他:「本王问的不是此事。」 顾犬愣愣道:「那是何事?」 「……你可瞧见五姑娘的砚台了?」 「砚台?」 江舜忍不住扶额:「就前几日上集市买的砚台。」 顾犬恍然大悟:「噢!」 江舜这才平复了些心绪,盯住了顾犬。 「那砚台,五姑娘送给萧家大公子萧靖了!」 江舜:「……」 元寿宫。 倚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美妇,抚着宫女为自己新染的指甲,像是在与身边的嬷嬷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道:「舜儿倒是将她放在心上,肖雨青因着淑妃的缘故,四下横行。哀家都当她要一直猖狂到肖家没了那日。谁知晓……她顺顺当当好几年,却是因着那姓萧的小蹄子,被舜儿给处置了。」 第十二章 谁也没有应她的话。 殿中安静极了,只有宫女们悄悄走过,奉上瓜果的声音。 她突然又冷了眼神,连口吻都冷了些,道:「如今皇后与哀家也不是一条心了,她有自己的盘算了,却不想想,若没有哀家,当年哪有她做皇后的道理!」 殿中依旧没有旁的声音。 这是她的习惯。 她没有砸杯碗碟又或是花瓶古董的习惯。 她怒极时,便只是在殿中说上一两句话,一作发泄,二是敲打这些宫人,让他们知晓,但凡令她不喜的人,她都会立即厌弃。 这殿中可没有谁敢接话,更没有人敢将这些话往外说。 曾经有个宫女企图将这些话传出去,第二天便横死在了宫中,给她收殓的人,说她死相凄惨。 死后更是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她生前住过的屋子,都无人敢住。 后头还有个不慎接了话的。 便被拔了舌头。 如今发配去挑粪去了。 谁叫这后宫中,太皇太后年迈,皇太后不管事。便只有她与项皇后、安宜皇贵妃一并管理后宫事务呢? 而项皇后又是她的侄女。 那皇贵妃难免势单力薄。 于是这宫中的宫人,哪有不畏惧她的呢? 下头的宫女们脸色泛着白,坐着的皇太妃面上却渐渐有了丝笑意。 她道:「召萧五姑娘进宫。」 一个太监应了声,忙往外去办这件事了。 皇太妃瞧着他走远,拿着甲套把玩了一下,冷声道:「天底下出身贫贱的女子,都想着飞上枝头做贵人。这贵人……可不好当。皇贵妃不教教她,那萧家也不教教她,便由哀家来教好了。」 说着,皇太妃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总归舜儿也由哀家养了一段日子,哀家不是他的母亲,却胜似他的母亲。」 殿中寂静极了。 萧七桐这会儿换了身新衣裳,又簪了前头皇贵妃赏下来的一支珊瑚攒珠簪,然后才往宫里去了。 乐桃忍不住感慨道:「如今咱们姑娘,竟也是衣裳穿不过来的人了。」 萧七桐不知怎的,想到了那十两银子,随后又想到了江舜送来的许多金银珠宝,更别提还有从七皇子那里缴来的…… 她道:「如今也是钱花不完的人了。」 乐桃笑着点头,忍不住道:「皇贵妃待姑娘真好。」 从前她竟然还想着,姑娘还是嫁进临阳侯府更好。如今再对比一番,那临阳侯府便实在不怎么样了。 萧七桐点了头,没再往下说。 今日一早,皇贵妃便差了人来请她进宫。 那太监还带来了皇贵妃的口信,说是该请御医给萧七桐复查了。 萧七桐自然不会耽搁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当即便收拾一番准备进宫了。 这会儿永华宫中,安宜皇贵妃盯着自己的儿子,将他从头打量到了脚。 「还未到复查的时候。」皇贵妃道,「你怎么突然急了,说要召御医来给她瞧瞧?莫非是有了什么变故?」 江舜摇了摇头,并没有要说出个中缘由的打算。 皇贵妃见他姿态放松,心思似乎都放在了面前的茶碗上,便知晓今日这话是问不出个结果来了。 安姑姑笑着往殿外走去:「奴婢这就去迎五姑娘。」 「嗯。」江舜应了一声,却仍旧好似心思不在这里。 他突地转头问皇贵妃:「母妃可知晓七桐的生辰?」 皇贵妃顿了下:「钦天监那儿有,说来也该让钦天监合个日子出来。」 江舜点了头。 又问:「前些日子听闻流云国献上了十来匹流云锦?」 皇贵妃盯着他多瞧了几眼,随后斜斜倚靠在椅子上,道:「你便替七桐选两匹吧,正巧,你父皇命人送了五匹来。」 江舜点头,笑了笑:「多谢母妃。」 皇贵妃也忍不住笑了下。 而安姑姑这时,也将萧七桐领进门来了。 他们谁都不知晓,那边皇太妃派出来的太监扑了个空,这会儿正满处找人呢。生怕回去要挨罚。 萧七桐有段日子不曾见过了江舜了,但她心头倒没什么惦念的滋味儿。 毕竟如今日子过得美妙,自然也就没旁的可惦念的了。 萧七桐先向皇贵妃见了礼,然后才朝江舜见礼,随后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江舜倒是多瞧了萧七桐一眼。 心头还不自觉地想着。 倒是真如顾犬说的那样,脸色瞧着不错。 这段时间喝着药,似乎是见了效的。 倒也不枉费府上每日熬药,再每日送到萧家去。 说是要请御医来给萧七桐复查,于是御医便也真来了。 还是上回那五个御医。 因着给萧七桐瞧了一回病的缘故,他们多少得了些皇贵妃的看重。 这五人互相牵制,谁都不想失去皇贵妃和安王的看重,自然也就盯着对方。于是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将这样的事透出去。 比起不知轻重,将这样的消息说出去。他们更希望能在安王跟前得个脸。 谁不知晓安王受宠呢? 那些人拼命地想攀上安王。他们过去同样想攀上安王,只是没想到运气到了,竟是靠着为这萧五姑娘瞧病,便得了这样好的机遇! 因而这时候,他们为萧七桐瞧起病来,也就更为细心了。 半炷香的功夫,很快过去。 「五姑娘年纪小,恢复快,身子已经在见好了。」御医出声道。 皇贵妃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道:「那便好。」 御医忙提笔又写了新的方子,那御医笑道:「姑娘吃一段时间就得换个方子,总是一个方子于身体有碍不说……」 御医说到这里,就没往下说了。 但旁人也都懂了。 长久吃一个方子,别人自然更好做手脚。 可若是换着方子吃,那要做手脚自然就难了。 等把完脉、开完方子后,皇贵妃便打赏了他们一些银子。 御医们欣喜地离去了。 这些银子,他们自然是瞧不上的,他们瞧见的是皇贵妃的姿态。 皇贵妃肯打赏他们,便无疑是信任他们的表现。 御医们如何开心不提,这厢皇贵妃揉了揉额头,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便自个儿去说说话,在园子里走一走吧。」 萧七桐也习惯了这样,便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她点了头,又低声劝了皇贵妃两句,让她保重身体。这才和江舜一并走了出去。 「你银子可够?」走在路上,江舜出声问。 萧七桐顿了下,心中忍不住暗暗嘀咕。难道她说不够,江舜便要给她银子么? 二人不过是协议之下,才想着结为夫妻,哪里需要江舜做到如此地步的? 于是萧七桐摇了摇头。 江舜却觉得她是羞涩之下,难于启齿。 他突然顿住脚步,从常英那儿取过了一个小匣子。 「拿着。」他道。 萧七桐本能地伸手去接。 江舜却又避开了她的手,道:「你拿不住的。」 说罢,江舜看向了乐桃:「你拿着。」 乐桃忙双手接了过去。 这一接,她才发觉这东西有多沉。 那匣子瞧着也就是个妆奁匣的大小,也不知里头放了什么,竟这样沉。 第十三章 乐桃暗自道,幸好不是姑娘接到手中的。 不然姑娘不做准备之下,恐怕还要跌个跟头。 乐桃脑子里思绪乱飞,忍不住想,不会是银子吧? 萧七桐扫了一眼那匣子,收回了目光,低声道:「多谢殿下。」 江舜却没有一点居功的意思。 他又道:「有两匹流云锦,记得待会儿一并带回去。」 萧七桐忍不住笑了下,道:「我新做的衣裳都快穿不过来了。」 江舜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底一疼。 宫中唯有一位公主。 这位公主不及他受宠,但什么衣裳首饰,尽是穿戴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且不说公主。 就说那些高门贵女,哪个不是衣裳穿不过来,便又做了新衣裳的? 萧七桐出身并不贫寒,但衣裳穿不过来,却都成了一回新鲜事。 可见她从前受了多少苛待。 江舜看着萧七桐的目光更柔和了一分。 但他也没有忘记正事。 他低声问:「听闻前些日子你在集市上买了一方砚台?」 萧七桐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如今也算是个名人了,京里头谁不认识她的轿子? 风声传到江舜那里去也不奇怪。 她点了头:「少出门,没想到那砚台那样便宜,才不过一两银子。」 江舜顿了下,声音微微变了调:「一两银子?」 萧七桐点头:「是呀。」 萧靖这么便宜。 不知何故,心底的那一丝不快,刹那就没了。 但…… 但是想一想,他连个三十文钱的都没有。 江舜不由得拧了下眉。 萧七桐并未瞧见他的脸色,便道:「殿下对那家铺子有兴趣?」 江舜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萧七桐道:「那不如待会儿出宫时,我与殿下去瞧瞧?」 这家铺子名为「点墨轩」,平日里卖的笔墨纸砚,在京中算得上是价格低廉。 萧七桐乘的轿子当先停在了点墨轩外。 随后方才是安王驱马上前。 点墨轩内有些人正在选看,只是随着安王的到来,那些人都立即被侍卫驱散了。 伙计们呆了呆,随即便拔腿往后堂跑去,口中大呼:「掌柜的!掌柜的……安王,安王殿下来了咱们铺子!」 伙计恨不能生出一双飞腿。 那可是安王啊! 他做梦也没想到,安王会来他们这家小铺子啊! 那掌柜的是个大肚的中年胖子,那胖子满头大汗地从帘子后头挤了出来。 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 「安、安王殿下。」 他冲着门口拜了拜。 但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华服青年,并没有立即跳下马来。 他先转头吩咐了常英几句。 常英神色有些怪异,但他还是托了个匣子,走到了轿子外。 「给你们姑娘披上。」常英说着将匣子递给了乐桃。 乐桃愣了愣,将匣子打开,才瞥见里头放了件披风。 纯白的,倒是什么样的衣裳都搭得。 除了披风,还有一副面纱。 「……我们带了的。」乐桃小声道。 常英却好似没听见一样,扭身回去站定了。 乐桃捧着匣子瞧了瞧,转念一想。 这不正说明安王想得周全吗? 乐桃笑了笑,忙将匣子递了进去。 萧七桐在轿子内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低头一瞧匣子内的东西。 果然不是萧家能做出来的东西。 萧七桐也不客气矫情。 旁人对她好,她为何不收着呢? 萧七桐将面纱戴好,掀起轿帘走了下去。 而后乐桃展开披风,将她裹在了其中,免了凉风的侵扰。 少女身段纤弱,弱不胜风。 因着戴了面纱,众人便只能瞧见她一头乌黑的发。 和赛雪的肌肤。 以及一双美丽如含缱绻春水的眼。 未见面容,却已足以令人心生向往之。 那头掌柜的瞪大了眼,霎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安王迟迟没有下马了,原来是因为轿内还等着一位佳人。 掌柜的目光一动,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只听得身旁的伙计道:「那位姑娘前些日子来过咱们铺子。」伙计语带惊恐:「今日再来,不会是来寻茬的吧?」 掌柜的却笑得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 「怎会?」 若是来寻茬的,只怕站在这里的侍卫,个个都凶神恶煞了。 这会儿没见亲切得很么? 恐怕是那位姑娘将他这间小铺子,荐给了王爷! 而此时江舜终于翻身下马。 他站在门边一侧,等着萧七桐先踏进了门,而后与萧七桐拉开了一丈远的距离,方才跟着进了门内。 到底有这么人瞧着,总该避嫌一二。 只是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出来安王殿下虽然与那位姑娘有一段距离,但那回护的姿态,却实在明显得很。 掌柜的顿时信心更足。 他躬着身子上前,又唤了一声:「王爷。」但随后,便立即看向了萧七桐:「姑娘这边请。」 比较之下,竟是对萧七桐要更殷勤些。 常英将他形状收入眼底,暗哼一声。 倒是个聪明人。 掌柜的问:「前几日姑娘来咱们铺子里挑了一块砚台,用着可顺手?」 萧七桐哪里知晓顺手不顺手,她避开了掌柜的这句问话,主动出声道:「今日我也是来买砚的。」 说完,萧七桐回头瞧了瞧江舜。 她可不知晓他喜好什么样的。 总该他亲自瞧瞧。 江舜眯了眯眼,道:「便选与那日一样的罢。」 萧靖既有了一个,他也该有一个方才说得过去。 萧七桐心念微转。 江舜什么地位,这里的笔墨纸砚应当一个也吸引不了他。 江舜说要与她来瞧瞧,便只是想要个与萧靖一样的砚台? 萧七桐抬手轻点了一方砚台。 「这个罢。」 伙计手脚麻利,赶紧上去取下来了,又忙呈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将砚台接到手中,淡淡问了一句:「如何?」 江舜问那掌柜的:「几两银子?」 掌柜的知晓这等贵人,你将价格往便宜了说,人家反而不爱买了。 于是当即笑着道:「十两银子!」 要再往高了说,他就不敢了。 江舜藏在袖间的手指动了动。 他盯着萧七桐捧在掌心的砚台打量了起来。 却是越瞧越觉得满意。 那砚台通体漆黑,首尾各雕花竹纹理。 这是文人常爱的一些纹路。 纹理细致。 通体流畅。 不错! 只是江舜没有开口。 萧七桐见他并不出声,便又问了一句:「那便就这个罢?」 「嗯。」江舜这才低低应了一声。 因着他与萧七桐有段距离,这声音都几不可闻起来。 萧七桐想了想,又添了一两银子,让那掌柜的将砚台小心包起来。 掌柜的哪里敢怠慢? 恨不得包个五两银子的效果出来! 萧七桐在外头待久了,难免觉得疲乏。 等伙计将砚台包好后,她让乐桃拿在手中,便转身道:「该回府了。」 江舜点头,当先一步出了铺子,只是没有立即上马。而是等到萧七桐缓缓行出来,上了轿子后,他方才也翻身上马。 第十四章 留在后头的常英,从小太监手里取过一个袋子,扔给了那掌柜的。 「赏你的。」 掌柜的顿时笑开了花。 「谢王爷,谢王爷赏赐!」 常英盯着他瞧了一眼。 那掌柜的一个激灵,忙又添了一句道:「谢姑娘!」 常英这才笑了,带着其余人转身离去。 而掌柜的转过身,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几乎要将那张面皮都撑破。 等转入后堂,他更是直接跑了起来。 「没想到我也有见着安王殿下这一日哈哈哈哈哈……」 萧七桐回到轿子里,觉得憋闷得厉害,便取下了面纱,放回了那匣子里。 她低头数了数荷包里的银子。 得,又亏了。 才刚从大哥那里赚了十两银子回来,一转头又倒出去了,还多贴了一两银子! 萧七桐伸出手到轿子外:「乐桃,将那砚台给我。」 乐桃忙递了进去。 萧七桐将那装着砚台的盒子,放在掌心翻来覆去把玩了一番。 而轿子外头,安王殿下骑在马背上,抬头望着天。 她怎么还未将砚台给他呢? 这一等,便是眼瞧着萧七桐的轿子回到了萧家门外。 萧七桐下轿子,辞别了江舜,踏进了萧家的大门。 江舜微微一怔。 原来这个砚台……也不是给他的? 江舜忍不住转头问常英:「十两银子多不多?」 常英小心地答道:「多,够一些穷苦人家一年的花费了。」 江舜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十两银子。 这么多。 谁当得起这份礼? 江舜一抖缰绳:「回府。」 常英松了口气:「是!」 常英也忍不住纳闷。 这位五姑娘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啊…… 竟愣是没想过要巴结讨好他们王爷啊! 萧七桐回到府中后,乐桃也忍不住问:「姑娘,奴婢觉得,觉得方才安王殿下瞧上去有些不大高兴。」 「是吗。」萧七桐将盒子摆在桌上,指着道:「唤个小厮来,让他送到安王府上去!」 乐桃瞪大眼:「方才……方才姑娘为何不给安王殿下?」 「不一样。」萧七桐伸出细白的手指勾了勾盒子的边缘:「意义是不一样的。」 乐桃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哪里意义不一样。 于是她只点了头,老老实实出去传小厮了。 萧七桐挪了挪身下的凳子,一只手撑着桌面,懒洋洋地倚靠着,然后动手去翻在宫中时,江舜命常英交给她的匣子。 一打开。 里头便是一片金灿灿的。 都是金元宝。 萧七桐都不自觉地屏了一瞬的呼吸。 恐怕没有谁能抵挡得住这个颜色的诱惑。 好吧。 萧七桐忍不住撑着脑袋低低笑了起来。 还是她赚了。 并且赚了那十两银子的数倍。 且说回安王府。 江舜回到府中,心中始终按捺不住好奇。 他交代顾犬:「你去瞧瞧,五姑娘新买的砚台,是要送给谁?」本王记得,她身边并无几个亲近的人才是。 顾犬应声去了。 只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顾犬就又回来了。 他回来时,江舜正欲作画。 见他进门,江舜不由皱了下眉:「怎么这样快便回来了?」 顾犬道:「属下去到萧家,便见一个小厮捧着那盒子,大步朝外奔来。」 「然后属下便悄悄跟上了他。」 「只见他奔着春宁街而去,又绕过了永宁巷……」顾犬说到这里,咽了下口水,瞪大眼,道:「最后在咱们王府门口停住了。」 江舜:「……」 他的心尖像是被谁用力地摁揉一番。 一丝惊喜的味道,飞快地从上头掠了过去。 「……人呢?」他抬头朝门外守着的小太监看去。 那小太监一头雾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时王府管家疾奔而来,等到了书房外,方才放缓了脚步。 那管家躬身道:「主子,萧家送东西来了。」 「将东西取进来。」 管家应声。 江舜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亲手去取进来。」 「是!」管家返身往外行去,只是脑子里忍不住想。主子不是一向瞧不上萧家么?这萧家送的东西能如何值得主子看重? 难不成……是那萧五姑娘送的? 想想,管家便又否决了。 他实在想象不出,主子重情爱的模样。 江舜坐在书房里,翻动了两本书,方才等到管家将砚台取回。 他命人将那盒子在跟前放好。 随即净手,开盒。 里头的砚台,上头的花竹纹理清晰可见。 他没瞧错。 这砚台果然是不错的。 江舜命人取来了墨条,在砚台中研磨。 墨是上好的徽墨,墨身上还刻着古人流传下的佳作诗篇。 两者凑在一处,怎么瞧都有些格格不入。 一旁伺候着的小太监,由不住暗暗感叹,王爷手笔,果然是旁人学不来的。 而且这盯着瞧久了,那砚台和墨条竟也和谐了起来。 磨完墨后,江舜提笔写了一页字。 这时候常英进门来,躬身与江舜说了几句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旁人听不真切。 只见江舜放下了笔,面上神色明明不曾改变,但却叫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他们窥探不出主子的内心,但却敏锐地知道,这会儿主子不快了。 「备马,进宫。」 众人愣了愣,有些想不明白,今个儿主子不是进过宫了吗?怎么突然还要再进一次? 他们不敢往下猜测,匆忙转身备马去了。 江舜的府邸离皇宫最为接近,这是当年宣正帝不舍最宠爱的儿子,便令安王府修在离宫最近的地方,以便随时召安王入宫。 江舜进宫,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此时元寿宫中,几个宫人跪在皇太妃的跟前,脸色惨白,如遭大难一般。 「没寻着人?」 底下跪着的太监忙磕了磕头:「底下的人去萧家问的时候,萧家人说,那萧五已经进宫来了。」 皇太妃目光转了转:「安宜将她传进宫了?」 不等底下人回答,皇太妃显然已经认定了这个猜测。她冷笑一声,道:「安宜也当真是昏了头了,这么桩婚事,她也敢点头!」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殿外突地跑进来一个脸色煞白的宫女:「皇太妃,安王殿下来了。」 也不怪她害怕。 殿内正在说人家亲娘的坏话呢,可不是怕被安王听见么? 皇太妃立即收敛起了冷嘲热讽的口吻,转而笑着道:「安王怎么来了?还不快去请安王进来。」 那宫女瑟缩着点了下头,忙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江舜便踏进了永寿宫正殿内。 「安王今日怎么来了?」皇太妃抬手示意宫人将茶水瓜果呈上来。 「膳房正巧熬了白果粥送来,不如坐下来尝一些?我记得你幼时最爱吃这个……」皇太妃说得有些兴致勃勃。 江舜低声道:「不必了。」 皇太妃脸上闪过一丝可惜之色。 此时她却听见江舜问道:「皇太妃今日差了人去萧家寻人?」 第十五章 皇太妃顿了顿,但随即她就又恢复了自然,道:「是有此事。虽说早前便已经见过,但哀家总要再瞧一瞧她……方才知晓,她是否与你般配。」 江舜面容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的,一如既往的端方君子姿态。 但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似乎带上了那么一丝锐意,他笑,道:「父皇赐婚,哪有不般配的道理?」 皇太妃噎了噎,这才意识到,自己疏漏之下竟然说了这样一句留人把柄的话。 她想要再以此为借口,难了。 江舜突地又一笑,口吻似乎轻松了起来:「日后皇太妃若是要召她前来,不如将我也一并召来吧。」 皇太妃听见这话,心登时便沉了下去。 若是江舜没有来说这话便也就罢了,可他发现了,也主动来与她说了。若她日后再一意孤行,将那萧五叫到元寿宫中来,只怕头一个与她翻脸的就是江舜。 皇太妃又气又急。 她实在想不明白,江舜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为何突然执着于情爱起来? 若是喜欢项诗鸢也就罢了。 项诗鸢是她瞧着长大的。 她项家女儿,本也该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姑娘。 可瞧瞧,他看中的是谁? 皇太妃心下失望不已。 从诸位皇子幼时起,她便暗中观察了他们的举止。其中唯有江舜聪明至极。而刚好,江舜又分外得皇帝的喜爱。 江舜实在最合她心意不过! 可如今却一头栽入歧途,比之建王尚且不如…… 皇太妃低声道:「既然你特来与哀家说了,此后哀家若召她进宫,必然也差人将你一并叫上。」 江舜点了下头,道:「不便打搅皇太妃。」 说罢,他便告了辞。 等瞧着江舜的身影渐渐远了,皇太妃的嗓音微冷:「如今倒是与哀家生疏了……」 说罢,她叫宫女扶着自己起身,往内室转去。 待入了内室。 只见一扇屏风后,坐着一个身姿绰约的年轻姑娘。 不是项诗鸢又是谁? 「你瞧见了?」皇太妃冷哼一声,「他如今对那个萧五,倒是一往情深得紧。」 项诗鸢这会儿神色大方,全然没了当初聚会被人讥讽时的脸色不佳。不仅如此,她反而还提壶为皇太妃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柔声笑道:「那又何妨呢?这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人的正经姑娘,又有哪个当真得了夫君的宠爱喜欢和一往情深呢?」 她这段话里有着双层含义。 皇太妃听罢,这才展露了一丝笑颜:「你说的是。」 项家女儿可不靠情爱过活。 她们要抓的,始终是手中更实际的东西。 皇太妃的目光从项诗鸢身上梭巡一番。 「哀家瞧,还是你最适合舜儿不过。」 项诗鸢抿唇一笑,并没有顺着话往下说。 但皇太妃已然开始深思起来。 这厢江舜出了元寿宫。 常英走在他的身后,满脑子疑惑。这位皇太妃待主子一向不错,甚至说是分外爱护也不过分。 安宜皇贵妃浑身仙气儿,性子淡,少有与主子在一处说贴心话的时候。但那位皇太妃就要肉麻多了,总在主子跟前,说主子幼时的事,顺带还关心备至,恨不得一手操办起主子的衣食住行才好。 虽说皇太妃是项家的人。他也隐约听说,皇太妃似乎不大喜欢未来的安王妃。 但按理来说,主子也不会这样直接地下了皇太妃的面子啊? 常英没敢将这些疑惑问出口。 这时候江舜却慢条斯理地出声道:「有一人路过别人家的院子,瞧见院子里有棵果树长势喜人,于是他便每日都来瞧果树,再不时浇浇水,待果树长成时,便想着该摘果子了。」 常英脱口而出:「这人好生不要脸。」 江舜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是不大要脸……」 话说到这里,江舜便没再往下说了。 常英总跟在江舜的身边,到底是个机灵的,等陪着江舜走到了皇宫门口时,他便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了。 常英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倒是他蠢笨了! 主子不愧是主子,实在通透! 萧七桐压根不知道,江舜在背后默默无闻地为她扫除了一个障碍,使得皇太妃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对付她,以宣泄不满。 这会儿她正收拾一番,准备出门去。 今个儿单娇灵递了帖子来邀她,她已有一段日子不曾与她们混在一处玩,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萧七桐便正瞥见了萧靖的身影。 萧靖转过身来瞧她:「出门去?」 萧七桐点了点头:「去单府。」 「单将军府上?」 「嗯。」 自从萧靖生辰,她送了方砚台给他后。 萧靖便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每日都要寻摸着机会,与她说上两三句话。 她倒不觉什么,左右就是嘴皮子一碰,应个声的事儿。但每回她身后的几个小丫鬟总是被吓得不轻。 瞧吧。 眼下,萧靖拦了她说话的,也就只说了那么几句僵硬的对白。 随后便听萧靖道:「那去吧。」 这对话比白开水还要无味。 也不知她的这位大哥,怎么坚持下来每日都与她说上几句的? 萧七桐点了头,辞别了萧靖,踏上了马车。 萧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然后才带着随从也出门了。 单娇灵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备受宠爱。 当萧七桐抵达单府门口时,门房问得她的身份后,也全然不顾她在京中的名声如何响亮,只神色如常地将她请进去了。 可见作为单家姑娘的朋友,自然便也能得单家上下高看一眼。 萧七桐跟着丫鬟往里走去。 还没等走到院儿里去,她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近了。随即便见鸿欣郡主与单娇灵二人,先后走了出来。 两个小姑娘两颊都带了一点红。 只是因着礼教规矩,让她们没有飞扑向萧七桐。 「七桐。」单娇灵低声道。 鸿欣郡主倒是唤了一声:「七桐姐姐。」 而后,她们便引着萧七桐进了院子。 鸿欣郡主见萧七桐神色没有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毕竟她还惦记着上回聚会时,哥哥那种种诡异不寻常的举动。 虽说她也瞧不穿哥哥的心思,但只盼着七桐莫要生气就好了。 「坐。」单娇灵很有主人家的自觉,亲手搬了凳子来让萧七桐坐,凳子面上还铺了一层毯子,似乎是怕冻着萧七桐了。 其实这会儿天气已经隐隐有些热了。 萧七桐点头落了座。 那头单娇灵低声道:「萧家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办喜事? 哪门子的喜事? 萧七桐一头雾水。 「我听闻萧老夫人……」鸿欣郡主说到这里,却不自觉地顿了下,似是觉得有些尴尬,怕说出来冒犯了萧七桐。 单娇灵口直心快:「说是要为你家相看新的女主人了。」 萧七桐没评价此事,但心底却觉得有些好笑。 萧老夫人见她这处为难不了,便将劲儿使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是她也太着急了些。这消息既然连她们都知晓了,可见在外头已不是秘密了。 第十六章 她这位祖母还是一如既往的行事不计后果。 萧七桐笑了笑,问:「此事也有人搭理么?」 二人见她并未生气,这才又往下道:「有!有人理的!」 鸿欣郡主低声道:「靖州知府家的二姑娘主动问了这事儿。」 「那姑娘多大?」萧七桐不免惊诧,还真有人想要嫁到萧家这个烂摊子里头来? 「说是今年十六。」鸿欣郡主眨眨眼:「平时不大起眼的一个人物。她随母亲居在京中,上头有个姐姐,下头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 萧七桐立时明了了。 恐怕是个在家中并无多少地位的女孩儿。 单娇灵拨弄着跟前的点心,道:「在一些人眼中,萧家是很好的。」 她这话说得不加掩饰,萧七桐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只要她的婚事稳当,那么萧家落在一些人的眼中总是个香饽饽。 三人并未就这个事儿往下聊,她们很快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上去。 单娇灵请萧七桐吃了些难寻的水果。 说是她哥哥命人送来的。 萧七桐不敢多吃,只尝了些许。这会儿更惦记着的,倒是该回去喝药了。 萧七桐在吃药一事上相当自律,从不会想着要躲过哪一碗药。毕竟上辈子经历过病死,这辈子也就更爱惜自己的生命。 若她出了意外,头一个开心的,便该是萧家上下了。 她又哪容得叫他们看了笑话去? 萧七桐便立即起身告辞。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听她说是该回去吃药了,登时面上都闪现了一丝失落和心疼。 「那你去罢。」 说着,二人还一并起身将她送出去了。 等萧七桐上了马车,鸿欣郡主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从前不知她这样好,若是早些认识便好了……」 也许那样的话,他们府上也不会退了萧家的亲了。 单娇灵此时也在一旁点头:「是呀是呀,七桐好博学,若是早些认识,就能多听她讲故事了!」 鸿欣郡主掐了她一下:「……你就知道听故事。」 单娇灵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萧七桐走后不久,单娇灵的兄长也回来了,鸿欣郡主不好再多留,便也回临阳侯府去了。 她回到院儿里,却见哥哥正在里头坐着。 鸿欣郡主惊讶地走上前去:「哥哥今日怎么来我这儿坐坐了?」 最近这段日子,哥哥跟着赵将军学功夫、兵法的时候变得更多了,莫说来她这里坐坐了,就连回府的时候都少了。他整日泡在军营里,难得回来一次,都形容狼狈、一身汗水和尘土。 但今日宁小侯爷又换回了往日的锦衣华服,手里拿着书,端坐在桌前,瞧着又是那个面容俊俏、风度翩翩的小侯爷了。 宁小侯爷打量了一眼鸿欣郡主,他放下书,问:「今日去哪里玩了?」 「单府。」 宁小侯爷「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再往下问了。 鸿欣郡主打量着他的神情,却总觉得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儿,她咬了咬唇,道:「今日七桐姐姐也去了。」 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 她觉得哥哥好像变了许多。 为何变了,好像就是自打那日聚会后,就变了。 可为什么会变呢? 鸿欣郡主也想不明白。 从前哥哥坚决退了与萧家的亲事,如今又好像起了别的波澜。她想一想,都觉得脸皮发烫。 这样的事,只会引人讥讽吧? 「哦。」宁小侯爷又应了一声,随即他站起身来,用手中的书本拍了拍鸿欣郡主的脑袋:「拿着看去。」 说罢,他便转身往院子外走去了。 鸿欣郡主一手抱头,一手抓住了那本书。 她发现了。 原来是哥哥身上从前那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不见了。 宁小侯爷走出了院子。 忍不住在舌尖过了一遍那个名字。 「七桐。」 要说他对少女如何一见钟情,并不是。 只是人兴许就是这般模样,越是知晓不可回头、不可再触碰的东西,便越是忍不住惦念。 那日母亲与他一谈后,他方才惊觉醒悟,明白过来如今的临阳侯府并不似外界以为的那样风光,而他更势单力薄,撑不起整个侯府。于是就连惊觉少女不似外界传言,秀丽非常时,也不能再有反悔的机会了。 宁小侯爷皱紧了眉头,加快了步子。 他的内心沉甸甸的。 对临阳侯府的责任感和无力感同时压在他的心头,令他觉得有一丝的彷徨。 那日鸿欣与单娇灵二人方才提起了那位,靖州知府的二姑娘。 谁知晓没两日,萧七桐便见着了这位二姑娘,连同她的母亲,那位知府夫人。 这位二姑娘姓陈,闺名若秀。 知府夫人姓刘,是个瘦得面容瞧上去有些脱相的女人。 萧老夫人相中了这位陈二姑娘。 一则,是人家主动来示好的,可见是仰慕她儿的!二则,这姑娘年纪轻,模样俏,身体康健,总该有机会为她萧家诞下孙子了!三则,陈二姑娘出身不算高,但也不算低,靖州虽是个不毛之地,靖州知府也不怎么厉害,但这个名头听着也不错。 种种原因之下,以至于萧老夫人与刘夫人说过话后,还热切地让萧家几个姑娘领着这位陈二姑娘去玩。 萧七桐也在场。 她是来瞧热闹的,而这一瞧,也真让她瞧出了点热闹。 这位陈二姑娘想嫁的乃是萧成。 但听那位刘夫人的口风,却是想要让陈二姑娘与萧靖结下亲事。 萧老夫人对此一无所觉,还难得慈和地与刘夫人说着话,一时间厅中仿佛其乐融融。 既然老夫人吩咐了,说要让几个姑娘带陈若秀去玩,萧三姑娘、萧四姑娘再有不满,也只得挤出笑容,带着人往花园去了。 而萧七桐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慢吞吞地跟着往花园去。 倒也是凑巧。 她们一行人方才走出花厅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在抄手游廊撞见了萧靖。 萧靖手里还拿着两三个匣子。 包装甚为花哨。 萧靖大步走到了跟前,然后才瞥见妹妹堆里头多了一个陌生面孔,萧靖立即别开头,没有看那陈二姑娘,只与萧七桐道:「给你的。」 萧七桐愣了下,没接。 倒是乐桃将东西接了过来。 萧靖道:「今日与同僚去了一趟集市,碰巧见着,便买给你了。」 萧七桐伸手打开了一个匣子,发现里头放着一副面纱。 想起之前萧靖问她出门的事,萧七桐隐约觉得,这像是特地买给她的。 「多谢兄长。」萧七桐合上盖子,道了声谢。 萧靖「嗯」了一声,面色稍见平缓。 而他随后也没有再和另外两个妹妹打招呼,他很快就走开了。 毕竟萧三、萧四瞧见他怕得很,与她们说话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此时陈若秀突然出声道:「府上大公子好宠姑娘。」 萧七桐没应声。 陈若秀也不觉得尴尬,她又道:「府上园林风光好,令人心生向往之。」 萧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第十七章 显然瞧不上她这般说话,像是迫不及待要嫁进来似的。可一个年轻姑娘,要来给她们做继母?想想便令人觉得恶心。 「花园在那边吗?」陈若秀突然伸手指了指:「我能去瞧瞧吗?」 旁人自然无法说不能,便只好带着她去了。 至此,萧七桐也摸清楚这位陈二姑娘的脾性了。 原以为是个受欺负的小可怜儿,如今瞧,却是个心性强大,堪比程大夫人的姑娘。 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半个身子倚靠在乐桃的身上,便要回院儿里去了。 陈若秀听她要走,回过头来,颇为遗憾地与萧七桐说了再见,倒是没有强行挽留的意思。 只是萧七桐回到院儿里,还没坐上一会儿,便见外头传话说,安王府上的人来了。 安王府上送东西来的动静,每次都大得很。 这次也不例外。 连陈若秀都知晓了。 她同萧三、萧四一并走了出去,瞧着那安王府上来的一行人,径直往着萧七桐住的小院儿而去。 陈若秀感叹了一声:「王爷待五姑娘真好。」 萧三勉强笑了下:「是啊。」 连萧七桐吃饭的碗碟筷子,都巴巴地从安王府上送来呢! 看了真叫人……嫉妒! 很快,萧七桐便见着了常英的身影。 常英笑了笑,走进院儿里来,先见了礼,而后才捧了个匣子到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打开一瞧,却见里头放着文房四宝。 粗粗一瞧,便不知比她那十两砚台贵了多少倍去了! 这头得了文房四宝,外头传的却是,安王命了贴身太监巴巴地又送了一叠宣纸来。 陈若秀又感叹一声:「连写字的纸,都用的是宫里头的纸。」 萧三闻言,更觉扎心的妒忌了。 将陈若秀引到府上玩了几日,萧老夫人心情大好,连带着面上也常见了笑意,与萧七桐说起话时,都没了往日的阴阳怪气。 她动了些心思,想着日后陈若秀嫁进了萧家,便要让萧七桐总领着陈若秀进宫去玩玩,与宫里的贵人们也混个脸熟,此后也不必瞧那些高门出身的妇人的脸色了。 想来想去,萧老夫人也不复从前的憎恶憋闷了。 她甚至想象起了将来,依托着安王这棵大树,萧家该如何繁盛! 而陈若秀嫁进来后,她就有孙子抱了。 孙子绕膝,又有荣华富贵,当真是不愁了。 于是因着这个缘故,萧老夫人渐渐也开始转变自己的姿态,想着要对萧七桐好一些,至少要做给安王看。 也好叫安王知晓,萧家并非外界传的那样不堪。 这会儿乐桃瞧着从老夫人房里送来的一盒子药材,面上多有些激动:「老夫人待姑娘可算是好起来了!」 乐桃脑子里依旧惦记着尊卑长幼,从前老夫人待姑娘不好,她自然要与姑娘站在一处,而如今老夫人转变了姿态,她也为之高兴,觉得姑娘总算得到了老夫人的认可。 萧七桐抬手,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斜睨她一眼,道:「不过释放一些善意,你便满心欢喜了,像你这样性子,哪日被卖了还要为人数钱呢。」 乐桃讪讪地笑了笑,这也才反应过来。 是呀。 老夫人从前待姑娘不好,便可见老夫人怀着什么心思,如今才不过转变了一些态度,她怎么就欢欣鼓舞起来了呢? 乐桃起身,为萧七桐捏起了肩颈,道:「奴婢总觉得姑娘好像长大了似的,总能说出许多有道理的话……奴婢的脑子,半分也想不出来。」 她话音方才落下,萧靖站在门外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屋内主仆二人的交谈。 「大哥?」萧七桐朝门口看去。 「嗯,来瞧瞧你身子如何了。」门外的萧靖口吻一如既往,并不显得如何过分热络。 乐桃惊了一跳,忙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门一开,她一抬头便正对上了大公子的双眼。眼里好像带着一丝温和。乐桃迷惑地想。 萧靖的目光克制地在她房中转了一圈儿,并没有旁的意思,似是……似是想瞧瞧,如今府上对她的待遇,可有了变化。 当然,经由这么几回折腾,谁人都不敢怠慢了萧七桐去,因而她的屋子也渐渐有了大家千金闺房的模样了。 萧靖收起目光,这才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却见他手中拎了一只鸟笼,里头的鸟儿正在酣睡,似是对外界毫不设防。 萧靖将鸟笼放在桌上,道:「你平日里难免无趣,让它陪你说说话。」 那鸟儿身上的羽毛,一撮暖黄一撮嫩绿。 那是一只幼鸟。 看着可爱得紧。 不过萧七桐仍旧觉得惊讶。 毕竟萧靖瞧上去,可不像是会送这些玩意儿的人。 见萧七桐没有出声,萧靖不由追问了一声:「不喜欢?」 萧七桐摇头。 萧靖既然要送,她收着就是了。 萧靖面上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我还有公务在身,便不留了。」萧靖说罢,就转身出去了。 萧七桐瞧着他走远,然后将门外的丫鬟叫了进来:「大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也就一会儿……」 一会儿吗? 萧七桐也就没再往下想。 她从不掩饰自己对萧家的情感淡漠。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们都学聪明了,就算再听见什么话,也都不敢往外传,生怕吃了萧七桐的手段。 如今就算萧靖听见也一样。 她丝毫不觉畏惧。 她这辈子本就求个坦荡舒爽,又何必处处委屈自己迁就别人呢? 萧七桐垂下目光,打开了笼门,而后还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小东西的脑袋。 那小鸟一头栽下去,然后惊得赶紧扑棱着翅膀又飞了回去。 萧七桐觉得还有一些意思,她便笑了笑,道:「挂到屋檐下去吧。」 乐桃高兴地应了,忙提着那鸟笼出去了。 这厢萧靖跨出了萧七桐住的院子。 他方才舒缓的神色,这会儿却又微微绷紧了。 「不过释放一些善意,你便满心欢喜了,像你这样性子,哪日被卖了还要为人数钱呢。」 他于七桐来说,是否也仅仅只是释放了一些善意而已,并不能抹杀过去的忽视? 七桐平日的乖巧,是否又是另一种疏离的表现? 萧靖心里竟觉得有一丝心酸。 萧家上下,恐怕没有一人是令她觉得温情的。 待见了同僚,一模样轻佻的男人走上前,笑问他:「如何?你妹妹可喜欢?」 萧靖扫了他一眼:「你这法子不成,我妹妹连笑也没笑。」 同僚无奈一摊手:「你妹妹也太难讨好了些……是哪个妹妹?莫不是那位……」 萧靖默不作声。 同僚却嘻笑道:「五姑娘是该娇贵些!」 是啊,是该娇贵些。 没两日,萧家又收了个帖子,原来是项诗鸢的生日,便送了帖子给京中出身不低的年轻女孩儿们。 其中不仅有萧七桐,就连萧家几个庶出的女儿也得了邀,可谓是办事妥帖了。 萧七桐与萧咏兰、萧三、萧四一并上了马车。 马车内,萧三姑娘忍不住讥讽地咧了下嘴,道:「这位项姑娘该要过十八的生辰了吧?」 第十八章 萧七桐都有些惊讶,原来项诗鸢比她长了好几岁? 萧咏兰已有一段日子不曾露面,这会儿收拾了一番,却也瞧着依旧阴沉沉的,整个人都如同拢着霉气在身。 她转头瞥了一眼萧七桐,也跟着讥讽地道:「十八还未出嫁,是为了等安王罢,京中谁不知道呢,偏偏她眼瞧着就要与安王定亲了,愣是教人中途搅合了……只怕她心头恨得厉害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萧咏兰咬着牙加重了语气,与其说这句话是在说项诗鸢的心情,倒不如是在说她自己。 萧七桐皱了下眉。 倒不是因着项诗鸢而倍觉膈应,毕竟她对安王欣赏有之,但要说爱慕之心那就是在可笑了。 她厌憎的是萧咏兰的口吻。 拿项诗鸢的年纪当做笑话来讲,听来未免可悲。 难道年纪小便早早定了亲事,就该令人欢欣鼓舞了吗? 萧咏兰眼界如此之浅,也难怪这么多年与她为难着不肯放了。 萧三这会儿倒是突地出声道:「祖母可有说,何时给二姐姐说亲?说起来,二姐姐年纪也不小了。」 萧咏兰脸色登时变了。 她今年十七了。 比之项诗鸢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何况她如今有了脚疾,哪家又肯娶她? 没了程敏月,她又带不出门去,只怕老夫人都嫌弃她是个累赘了。 萧咏兰咬着牙,一时间没了声音。 马车内倒是安静了下来。 萧七桐撑着脑袋,歪歪地靠在马车内壁,并不与她们说话。 萧三想要嘀咕一句什么,但最后又拼命地咽回去了。 从前,萧七桐这位嫡小姐,比之她们尚且不如。可如今,却好像比谁都高了一等,像是与她们说话都不屑了。 萧三心底也有些意难平,毕竟瞧了这么多年的嫡庶颠倒,继室掌权,她都已经将这视为常态了,等到这一切被打破的时候,她心头自然不快。 此时只听得外头的婆子喊了一声:「五姑娘,到了。」 至于旁的三个姑娘,那婆子就像是忘了似的,嘴里根本没有喊出声。 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萧三暗骂。 萧七桐命人打起帘子,当先由乐桃扶着走了下去。 嫡庶有别,其实原本按照常理来说,萧咏兰三人是要永远矮上她一头的。萧七桐可不会去做个好人,让她们不必多礼。这会儿她就要教教她们,这迟来多年的嫡庶之礼。 萧七桐下了马车,由乐桃扶着,再有两三个丫鬟婆子伴着一块儿进去了。 相比之下,萧咏兰几人身边就只有一个丫头跟着,寒酸极了。 再加上前头萧七桐身形虽纤瘦,却模样纤美,更将她们衬进泥土里去了。 萧三有些惶惶然。 她突然觉得,仿佛只要有萧七桐在一日,她们身上的光华便要不见天日。 「五姑娘。」萧七桐这头才刚迈进门去,便见项诗鸢款款而来,直直走到她的跟前,像是来接她的。 项诗鸢今日穿的红裳,分外不符合她平日里的气质打扮。不过到底年轻,红色将她的面孔衬得更有气色了,眉眼都比较起往日要显得活泼有生气些。 今儿是她的生日,这样打扮倒也不奇怪。 项诗鸢此时捏着帕子,冲萧七桐盈盈一笑道:「安王殿下知晓我请了五姑娘来玩,还特地嘱咐了我,要好生照看姑娘,姑娘体弱,可不能出了半点差错。」 早在项诗鸢走到萧七桐跟前来的时候,就有好奇的人悄悄翘起耳朵尖儿,等着听好戏了。 这会儿听见了项诗鸢口中的话,众人咋舌不已。 项家姑娘这番话,不是特意在萧七桐面前凸显她与安王的亲近么?一个与安王险些成就一桩亲事,一个是安王如今的未婚妻,前头那个当着如今这个说什么照顾她的话,岂不是故意压她一头么? 众人心下都有些躁动。 瞧吧,她们就知晓,这项姑娘终究是要按捺不住的。 换她们,也按捺不住! 萧七桐哪能瞧不出项诗鸢的心思。 她伸出手,搭在了项诗鸢的肩上,就像是瞧不出来项诗鸢的本意一样,一抬眸,红唇微张,懒懒地道:「巧了,我正走累了呢。」 瞧那姿态,竟像是直接将项诗鸢当丫鬟使起来了。 距离这边隔着两条走廊的一块儿平地上,平王江良、建王江辰、七皇子江远同他们带来的太监、侍卫,正站在那儿,听见动静,不由隐隐朝这边望了一眼。 江良感慨:「那是哪家姑娘,连项姑娘也敢欺了去?」 七皇子却大声道:「胡说,那明明是项诗鸢欺负她呢!不行,本皇子得去保护她!」 不然本皇子回宫又得抄书千百遍了! 七皇子生得虽然圆滚滚,但一双腿却跑得比谁都快,等江良反应过来的时候,七皇子已经撒腿朝着那方跑过去了。 太监和侍卫吓了一跳,都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江良疑惑道:「七弟与那姑娘认识?」说完,他忍不住皱了下眉:「莫要惹出什么事才好。」 他倒不怕七皇子惹出事,毕竟七皇子有淑妃撑腰。他怕自己因看管不住幼弟,而受责罚。毕竟他虽封王,但说起来,还不如宫中两个年幼的皇子地位来得高。 这厢江辰也觉得有些惊奇。 上回宫中传出消息来,不是说这二人起了争执,最后他那三弟还为萧五姑娘出了头,使得淑妃颜面大失吗? 按理来说,这江远应当是憎恶萧五的才是! 除非……除非江远怕了老三,这才面对萧五分外殷勤起来! 他这个七弟,果然是个只长肉不长脑子的,堂堂皇子这般行事,实在叫人瞧不上! 不过……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江远愚钝,也就失了争宠之力。而旁人再瞧见他因老三之故,堂堂皇子却不得不去讨好一个官员之女,不知多少人要觉得唇亡齿寒了。 到那时,他们对老三的不满,自然会积攒到顶点。 于是江辰微眯起眼,双手背在身后,并没有要上前阻拦的意思。 江良见他不动,便也只有继续在一旁充当木桩子了。 且说这厢七皇子跑得快,眼前着就快跑到跟前去了,他却又猛地顿了顿脚步,放慢了速度。 他可还记得上回是因什么挨了罚,这回可不敢在萧七桐跟前横冲直撞了。 当萧七桐的手搭上项诗鸢的时候,项诗鸢就有那么一瞬觉得不好。而等到萧七桐出声之后,项诗鸢的猜测成真了。 她身子微微僵直地站在那儿,甩开萧七桐的手也不好,可就这样受着也不好。 无论是哪种做法,都会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是她心急了。 项诗鸢掐了掐掌心。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众人瞧着这一幕,眼底都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惊诧。 这萧七桐聪明得很,项诗鸢那样挤兑她,她都敢反过来无比自然地将项诗鸢当做她的丫鬟一般使唤。 她们心头不由都暗暗提了警惕,将萧七桐列为了并不好对付的对象。 待平复了心头的惊诧后。 这会儿旁边站着的贵女们,方才缓缓出了声:「都杵在这儿作什么?项姑娘不接我们进去么?」 第十九章 这便是在给项诗鸢台阶了。 满京贵女,到底还是有些人与项诗鸢交好的。 项诗鸢面上微微笑道:「是我疏漏了,快请。」 只是她话音刚落下,便见一身锦衣华服的七皇子大步走来了。 七皇子伸手费劲儿地将她推开了,道:「你这女人,为难她做什么!」 项诗鸢僵了下,没想到七皇子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七皇子嘴上会这样说……一时间,项诗鸢的面容有些狼狈。 「七皇子,我并没有为难萧五姑娘。」项诗鸢出声。 七皇子却挡在了萧七桐的跟前,抬头怒视着项诗鸢:「你坏!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萧七桐也有些惊讶。 这小胖子怎么也在? 萧七桐伸手拉了七皇子一把,七皇子这才没有往下说。 住嘴后,七皇子还伸出肥胖胖的手,反手拍了拍萧七桐:「别怕,本皇子保护你。」 贵女们瞧见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 七皇子的模样固然滑稽,可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说到底,这位始终都是皇子!哪怕形容再丑陋,行事再好笑,她们都须得尊敬服从。有了七皇子的这句话,旁人谁还敢再去欺负萧七桐呢? 有人嫉妒。 也有人忍不住暗暗叹息,这回项诗鸢可是麻烦了。 七皇子是个混世魔王。 他可不怕事,欺负起人来毫不手软,反倒是她们这些女孩儿,受礼教的拘束,并不敢轻易行事。 萧七桐这会儿又伸手拍了拍七皇子的头:「她不曾欺负我,方才项姑娘说要照顾我呢,你没瞧见我手都搭她身上了么?我累得很,正等着项姑娘来扶我呢。」 旁人见她如此动作,都暗暗咋舌。 这萧五胆子也真大,皇子的头是你能摸得的么? 偏偏那七皇子不仅没有发作怒火,反而还道:「不成不成,她喜欢三哥,要是故意害你,把你推水里怎么办?」 七皇子小小年纪,对这些手段倒是通得很。 「本皇子来扶你!」七皇子抓着萧七桐的手,就要往他肩上放。这么一瞧,他倒像是成了萧七桐的拐杖似的。 萧七桐眨了下眼,觉得有趣。 她本意也不想与项诗鸢多作纠缠,平白让其他人瞧好戏。于是也就顺着点了头,道:「今个儿倒是我有福气了,能叫七皇子扶我。不过你可得走慢些,我累了,步子迈不快的。」 「嗯!嗯!」七皇子用力点头,脸上的肉都跟着绷紧了,一副被寄予重任、如临大敌的模样。 萧七桐便也不再瞧项诗鸢,只一心低着头去瞧脚下的路。 项诗鸢也不敢再招她,只压下了一早准备好的种种招数,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转身道:「诸位随我来。」 于是众人这才又往里走去。 而此时,萧咏兰、萧三姑娘、萧四姑娘也方才走进了府内。 她们之前听见了里头的声音,以为萧七桐和谁争执起来了,怕遭了牵连,便没有急着进门来,这会儿等动静消停了,她们才进来了。 只是等进来后,她们隐约瞧见萧七桐身边还跟了个……孩子? 萧咏兰已经许久不曾赴宴,上回七皇子去建王府上时,她并未在场,因而也不知晓其身份。 这会儿瞧了,她忍不住疑惑地问旁边一个姑娘:「萧五身边的是谁?」 「七皇子。」 七皇子? 萧咏兰呆了下。 她是听过七皇子的。 据说许多贵女都被他同他那小姨捉弄过。 七皇子身份非凡,脾气又不好…… 萧咏兰嘴角弯了弯,脸上的笑意几乎压不住。 萧三、萧四上回却是见过的,她们知晓这七皇子似乎很维护萧七桐。 于是她们忍不住问那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姑娘有些无奈地道:「萧五姑娘说自己走得累了,七皇子便主动扶了萧五姑娘。」 七皇子年纪小,扶一扶萧七桐倒也算不得什么。 但……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堂堂皇子,就因为萧七桐一句「走累了」,便主动伸手扶她? 七皇子在外面传播开的恶名,难道都是假的吗? 瞧他如今扶着萧七桐的卖力劲儿,简直令人震撼! 萧咏兰才露出来的笑容,也因为这番话而消失了个干净。 她几乎是咬着牙问旁边的两个妹妹:「萧七桐何时又和七皇子有这样好的关系了?」 怎么什么好事都净往萧七桐的头上落? 若说那安王乃是瞧中了萧七桐的模样好,倒也说得通。 可这七皇子才几岁? 他懂得美丑之分吗? 他凭什么也对萧七桐这样好? 萧咏兰环顾四周,惊觉这里并不是在萧家,手边也没有可以供她打砸的东西。萧咏兰心底顿觉更加的难受了。 就像是一把火被狠狠塞进了她的胸腔,不断炙烤着她的心肺,令她觉得焦躁疼痛。 萧三微微嫉妒地道:「七皇子乃是安王的弟弟,兴许是得了安王殿下的吩咐,这才对五妹妹另眼相看吧。」 萧咏兰却觉得不对。 寻常人家况且还兄弟不合的多呢,更别说皇家了?那七皇子难道真听安王的话? 萧咏兰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思绪。 她的目光胡乱扫着,扫来扫去,然后突然顿住了。 「那是……那是建王殿下?」萧咏兰语出惊喜地道。 上回在城郊聚会,便见着了这位建王殿下。她依稀记得对方的风采。 这位建王殿下应该是不喜欢萧七桐的,上回建王打下的猎物,可是都让萧七桐拿走了! 「那是建王?」萧三和萧四有些惊讶,而惊讶过后,便也难免有些喜悦。 那次聚会,萧咏兰在场,她们可不在。 她们这些平日养在深闺的姑娘,可少有能见到王爷皇子的时候。 虽说建王已经有了王妃,但也难免令人向往。 甚至,她们心头忍不住想…… 萧七桐都能同光风霁月的安王定亲…… 正想着呢。 此时萧四低声道:「传闻说几位王爷与项家姑娘极为亲近,看来倒是真的。项诗鸢过个生辰,都有建王带着七皇子前来。」 旁边有个姑娘恰好听见这句话,便淡淡道:「似是自幼一同长大呢。」 有人不免嫉妒地道:「毕竟项家可有一位项皇后呢。」 萧咏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跛足。 顿时暗恨不已。 若没有这样的障碍,遇见了建王这样的人物,她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那建王妃长得可并不如何……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 而这些萧七桐都不知晓。 她满心闲适,并不因着来了项诗鸢的地盘,便觉得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待入了厅中。 众人分坐桌前。 七皇子此时死守在萧七桐的身边,振振有词地道:「不得让人欺负了你去!」 但这样到底不合规矩,项诗鸢便上前温声劝他。 只是给项诗鸢面子的,只有平王、建王,七皇子可不曾与她一同长大,自然不给她留脸面。 「你别动本皇子,你安的什么心?」七皇子气愤地道。 第二十章 项诗鸢从前不和七皇子来往,而七皇子瞧在项皇后的面子上,也并不捉弄项诗鸢,因而项诗鸢从未在七皇子这里尝到过苦头。 今个儿连连吃瘪,项诗鸢终于明白,这个胖子,不会再高看她一眼了…… 为什么呢?就因为如今萧七桐成了钦定的安王妃? 项诗鸢心下翻滚,但面上却不显。 她不再劝,只起身去请了平王、建王。 平王江良早就想将七皇子喊回去了,见项诗鸢来递台阶,便也顺着往下,与江辰道:「二弟,我去寻七弟。」 「嗯。」江辰应了声,落座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江良来到厅中。 小太监唱道:「平王殿下到。」 众人纷纷起身。 不过她们对这位平王素来没什么印象,因而这时脸都不曾红一下。 江良准确地捕捉到了七皇子的方位,他走上前去,低声喊道:「七弟,你……」 江良不自然地顿了下。 方才离得远,他并未瞧清楚那和项诗鸢起争执的人,生得什么模样。 但这会儿对方就站在那里。 就在眼前。 江良不自觉地怔了怔。 这是个身材纤弱的小姑娘。 从上由下而望去的时候,一眼先瞥见她脑袋上如云般的秀发,然后再是赛雪的肌肤,标志得过了分的五官,和脆弱而修长的脖颈…… 胜过项诗鸢当年这个岁数时,百倍。 萧七桐隐约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她微微抬起头,毫不畏惧地朝对方看去。 江良这才得以完整地窥见她的全貌。 怯弱生怜。 似乎真像七弟说的那样,并非她欺负项诗鸢。 毕竟瞧她模样,怎么瞧都怎么欺负不了项诗鸢。 「大哥,我不过去,你们自己去吧。你和二哥喝酒,我又不能喝酒……」七皇子有理有据地道。 江良这才收起目光,道:「你过来。」 「我不……」 「七弟!」 江良有些急了,额上甚至都渗出了些微的汗水。 看上去,他似乎拿七皇子毫无办法。 萧七桐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了这位平王殿下。 看上去,这位平王殿下似乎性子过温了。他在宣正帝的子嗣中居长,但却似乎始终不得宠爱,萧七桐上辈子都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只听说他似乎连妻都未娶,便病故了…… 瞧这位平王身体康健的模样,竟然比她死得还要早…… 萧七桐伸手推了推七皇子的背脊:「你坐这儿太挤了,过去坐吧。」 七皇子刚感觉到萧七桐的手软软的,温温的,挨在背上很舒服,像以前他摔疼了,乳母摸他的时候一样。紧跟着就听见了萧七桐说出口的话。 这是嫌弃他……太胖了吗? 七皇子有些心碎。 从未觉得一身肉有什么妨碍的七皇子,头一回感觉到了痛苦。 他只能挪了挪屁股,从凳子上滚下去。 「走吧。」他对江良说。 众人都不免惊诧于他竟然这样听萧七桐的话。 这萧七桐莫不是学了个什么巫术,专门针对这些个天潢贵胄吧?前头有安王喜欢她,后头就连七皇子都对她顺从体贴。 真是叫人……羡慕又嫉妒。 江良又瞥了一眼萧七桐,这才带着七皇子离开。 而七皇子在退离的时候,也没忘记大声说:「不许欺负她!否则本皇子要处罚你们……」 这样的话听来童言童语,但从一个皇子的口中说出来,威力是不小的。哪怕这位皇子方才六岁。 等七皇子走了,整个厅中方才恢复了正常的气氛。 当然,建王他们坐的桌离这里也并不远。 这边若是有什么过大的动静,那边能听得清清楚楚。 项诗鸢松了一口气,目光暗暗扫过了萧七桐,随后方才露出笑容,先谢过了众人来给她过生辰。 众人先后递上了礼物。 萧七桐几乎落在了最后才递上去,就连萧咏兰等人都赶在了她的前头。 萧七桐倒是全然不在意。 难不成先递个礼物,便能得赏了? 等乐桃将她挑的礼物送上时,项诗鸢便好似分外重视一般,笑了笑道:「有些好奇五姑娘送了什么给我,我打开瞧瞧可好?」 「送你的,你瞧便是了。」萧七桐满不在乎地道。 其他人这会儿也来了兴致。 她们都知晓萧七桐的母亲早亡,而又听闻她的继母待她并不好,想来也不会教她人情世故上的东西。 萧七桐什么都没学,也不知挑了什么东西送项诗鸢。 不会是极为廉价,又模样丑的东西吧? 若是这样的,只怕要惹人嘲讽了。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来得迟,她们坐得离萧七桐远些,这时候便也只有将担心的目光,远远朝萧七桐投来了。 萧七桐倒是依旧稳坐,面上一丝担忧之色也无。 这样自信吗? 她到底送了什么? 贵重的?廉价的? 随着众人屏息,这头项诗鸢打开了匣子。 却见里头放了一对玉坠子。 那对坠子水头足得很,瞧着莹润剔透,其中似有水纹流动。 料好,工艺同样也好。 一瞧便知晓应当价值不菲! 众人都呆住了。 萧七桐还……真舍得? 项诗鸢可是她的敌人! 项诗鸢自己也微微呆了下。 她以为以萧七桐的脾气,该要送个羞辱她的东西。谁晓得,对方竟像是精心为她挑选了礼物一样。若她接下来再为难萧七桐,反倒显得她心胸狭隘了。 项诗鸢浅浅吐出一口气,心口却梗得更加厉害了。 她笑着将那匣子收好,道:「五姑娘送的这对坠子,真叫人喜欢得紧。」 既然萧七桐故作大方,那她便也该要大方些。 萧七桐头也不抬地道:「项姑娘喜欢便好,日后可要多戴给我瞧。」 项诗鸢:「……」 萧七桐放下了筷子,让乐桃为自己盛汤。 就这么一对坠子。 一百两银子呢。 可惜项诗鸢不是个男子。 不然的话,她也能原样再去买个砚台。 就挑一两银子的那种。 这姑娘用的东西,就是要贵得多了! 幸而她如今也不缺钱花。 不然她恐怕便要摘两朵野花塞进去充作礼物了。 这头萧七桐想的什么,旁人是一无所知的。 她们还仍旧惊诧于萧七桐这样大方。 要知晓同为闺中女孩儿,大家虽然出身好,但手头的钱却并不多。越是高门大户,便越是严格。 萧七桐舍得拿钱买这样一对坠子送人。 实在是…… 实在是有些败家了。 众人这会儿提起了心,生怕她开口让项诗鸢将其他匣子也打开来瞧瞧。 毕竟自己有能力送得出珍奇玩意儿的,到底是少数。 因着萧七桐前头先毫不客气打了项诗鸢的脸,后头却又大手笔送了礼物,更有七皇子护在侧。 以至于众人都觉得她不大好惹,于是直到生日宴结束,都没有人再企图寻萧七桐的麻烦。 等生日宴一结束,七皇子便当先奔到了萧七桐这边来。 「你给项诗鸢送礼物了?」七皇子问。 「怎么?」七皇子早没了当初对待她时的熊样,如今萧七桐也就乐意与他说话了。 第二十一章 「她那么讨厌,你不应该给她送的。」七皇子皱着眉,「唉,贵不贵呀?」 「特别贵。」 「唉。」七皇子心说,可我零花钱也很少啊,帮不了你唉。 不如我把这个事告诉三哥,让三哥多给你点钱吧! 萧七桐听见他小大人似的叹气,又忍不住觉得有些想笑。 她摸了下七皇子的头:「我要回去了。」 「那,那我瞧着你上马车吧。」 「嗯。」 「那你还用我扶吗?」七皇子瞥了瞥她的神色,这才添上了一句,「我胳膊有点酸,昨天我抄书了。」 「不用了。」 七皇子松了好大一口气,这才高兴地送着萧七桐出去。 而此时鸿欣郡主和单娇灵赶了上前来,她们二人都有些怕七皇子捉弄人,这会儿见萧七桐将七皇子制得服服帖帖的,面上不由都有一丝崇拜。 「七桐姐姐好生厉害。」鸿欣郡主低声道。 单娇灵倒是说了另一件事,她拧着眉头,噘着嘴道:「今日七桐都给项诗鸢送了那样贵重的东西……我们还不曾从七桐这里收到过礼物呢。」 鸿欣郡主忙道:「我们也没有给七桐姐姐送呀。」 单娇灵这才不说话了。 「你们什么时候生辰?」 鸿欣郡主脸颊微红,忙道:「不必了,耗费钱,绣个帕子给我就好了。」 萧七桐沉默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会。」 比起绣帕子,拿钱去买就快多了。 鸿欣郡主「啊」了一声:「那我绣给你吧。」 单娇灵笑了笑:「我也会我也会,我绣个香囊给你。」 七皇子眼瞧着这两个小姑娘走过来,和萧七桐攀谈起了话,于是他就这样被忽视了。 七皇子觉得又有些难过了。 方才萧七桐还认认真真和他说话呢,这会儿就不和他说话了…… 七皇子憋了会儿,说:「我会捉蛐蛐啊!」 萧七桐:「???」 「我的大将军是不能给你了,但我可以捉新的给你。」七皇子努力地表现着自己。 萧七桐:「谢谢,不用。」 单娇灵想取笑他,但想到七皇子的恶名又没敢笑,只是小声说:「谁送礼送蛐蛐儿啊。」 「那,那送什么?」 「帕子香囊扇子首饰。」 七皇子挠挠头:「我,我不会啊……」 说着话,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萧七桐出声道:「改日再会。」 鸿欣郡主与单娇灵都有些依依不舍:「嗯,改日再会。」 七皇子也学着说了一句:「改日再会。」 萧咏兰几人在门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们先离开。 毕竟她们都是庶女,这里头还真没几个乐意与她们相交的。就算有,也只是草草说过几句话。因而她们早早就出来了。 只是她们先前想上马车,却叫丫鬟婆子拦下了。 那马车前的婆子脸色拉得老长,只冷声重复着:「嫡小姐还未出来,几位姑娘不得上马车。」 于是她们也只有咬牙等着了。 等终于见到萧七桐的时候,却见到对方是由七皇子、鸿欣郡主、将军府上单姑娘一并陪着出来的…… 萧咏兰和萧三当先就变了脸色。 萧七桐扫过她们的脸色,心头觉得好笑。 上辈子,只有她羡慕这些庶姐的份儿。 毕竟这些庶姐能吃得饱穿得暖,更能打扮得好。她们又不受病痛的折磨。 这辈子,她们其实同样吃得饱穿得暖、也有打扮的机会,也依旧不受病痛折磨。 但只是因为她的境地陡然拔高了,于是她们便羡慕嫉妒起她来了。 萧七桐没再看她们。 她当先坐进了马车。 萧三姑娘、萧四姑娘略有些局促地坐在厅中,萧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春月呈了茶到她们的手边,二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在项府上,你们不曾受什么委屈罢?」 萧三、萧四二人又是一怔,小心答道:「不曾受委屈。」 「那项家姑娘不曾为难你们?」 萧四姑娘没有出声。 萧三姑娘倒是忍不住撇了撇嘴,道:「进门时,她便冲着五妹放了下马威。」 萧老夫人听见这句话,似乎骤然来了精神,不由坐直了身子,问:「那萧七桐岂不是由她欺凌?」 其实萧老夫人也觉得不大可能。 以萧七桐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低头。可她又能如何呢?那里是项家的地盘。周围又有许多贵女在侧。 还没等萧老夫人想个明白,只听得那头萧三姑娘出声道:「丢脸的却是项姑娘。」 萧老夫人面上闪过惊讶,又闪过些许的失望。 她惊讶的是,萧七桐竟然连项诗鸢都能应付!失望的是,萧七桐这样本事,倒没了萧家维护她的机会,如此下来,又要怎么同她弥补感情? 萧三、萧四二人悄悄将萧老夫人的神色收入了眼中。 萧四姑娘此时怯怯出声道:「老夫人,我该回去了。」 萧老夫人倒也没有为难她,甩手道:「许姨娘身子又不大好了?再请大夫瞧瞧。」还不等萧四姑娘心中感动,便见萧老夫人皱眉道:「别过得整个府上都是病气。」 萧四姑娘登时便没了半分感动的心思。 她娘早年铁了心的想做个宠妾,老夫人那时见祝氏身子不好,想来无法再产子了,于是便也就默许了许姨娘的野心,更日日让人送生子药去许姨娘房里。一番折腾,没产下儿子不说,如今年纪大了,身子便也一日比一日虚了。 这都是为的什么? 如今倒是换来一句,别过了病气。 萧老夫人问完话,便也没了兴致,于是挥手让萧三也回去了。 萧三出了院子,便忍不住撅了下嘴:「如今倒是关心起萧七桐了!」只是她胆小,只说了这样一句,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萧四姑娘回去后,将请大夫的事与许姨娘说了,又将萧老夫人问了什么话,作何反应,也都与许姨娘说了。 许姨娘捂住胸口,帕子遮脸,先狠狠咳了几声,方才道:「从前家里待五姑娘如何,如今老夫人想要挽回一些祖孙情。难!你日后莫要掺合进去……老夫人吩咐你什么,你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许姨娘咬了咬牙,面上有一丝不甘,道:「五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了,若你能舍下面子,便该与她交好,兴许能成你将来亲事上的助力。」 说罢,她便躺下去,又狠狠咳了几下,不再多话了。 萧四姑娘面上有些惆怅,她坐在一旁瞧了会儿,便起身去寻丝线了。 「姑娘做什么?」丫鬟问。 「打一截儿绺子。」 丫鬟点着头,忙帮着寻丝线去了。 临阳侯府。 小院儿里,芙蓉海棠开得正好。 鸿欣郡主坐在一旁,动作略显笨拙地往香囊上头绣着纹理。 也不知晓过去了多久,她身边的丫鬟突地出声,惊喜道:「小侯爷来了。」 鸿欣郡主见状,也立即放下了手头的活计,起身迎了上去。 丫鬟跟在她的身后,小声道:「近来小侯爷都不大来瞧郡主了……」 鸿欣郡主面上也有一丝失落,但她面上挂着的仍旧是笑意:「兄长也是为了侯府。」 第二十二章 丫鬟悄悄打量了一眼院门的方向,笑道:「不过小侯爷如今瞧着,倒是愈加有气势了!外头不知晓有多少姑娘想着嫁进咱们侯府呢……」 鸿欣郡主的面色却刹那垮了下去。 丫鬟见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顿时讪讪收声,再不敢往下说了。 那头宁小侯爷大步跨进来,走到了鸿欣郡主的面前,见她手里还抓着一张帕子,帕子上头还留着针线,针就这么吊在下头,晃来晃去。 宁小侯爷见状皱眉:「这是做什么?针还在上头呢,也不怕扎了自己。」 说罢,他又发作了几个丫鬟。 「你们也不知晓瞧着些!若是伤了郡主,如何是好!」 几个丫鬟忙喏喏应声。 宁小侯爷眉间戾气却仍未散去,他伸手拽过那帕子,便要扔出去:「整日里也不知晓爱惜自己……」 鸿欣郡主忙抓住了他的手:「哥哥!我好不容易才绣成这般模样,你若扔了,我岂不是又要从头再来?」 宁小侯爷这才收手,让一旁的丫鬟小心收着了。 「你既已学会,又何必整日里还往这上头费心思?」 「既学会了,自然该做些玩意儿送人……」 「送谁?」宁小侯爷却是眼一眯,眼角流露出一丝凌厉的光。 鸿欣郡主张张嘴,到底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来。 宁小侯爷见她支支吾吾,心头以为是哪个登徒子竟得了妹妹的青睐! 他冷声道:「莫说是这个时候,就算日后你嫁了人,对方也休敢命你为他绣帕子香囊……」 鸿欣郡主听了这话,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宁小侯爷见她笑出声,便知晓是自己猜错了。 这应当不是送给某个男子的。 那是给谁的? 宁小侯爷脑中渐渐有个名字浮现了出来。 是给萧……的? 宁小侯爷顿时收了声,面上神色也有了微妙的转变。 鸿欣郡主半晌没有再听见兄长的动静,她不由得抬头瞧了一眼,这一瞧,鸿欣郡主便知晓他猜出来了。 一时间,庭院静寂。 鸿欣郡主轻声道:「母亲还在等哥哥呢,哥哥先去母亲那里吧,等说过了话,再一同用饭。」 「嗯。」宁小侯爷应了声,转身出了院子。 等宁小侯爷踏出了院门,这厢的丫鬟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气氛这样诡异,难不成是因着萧五姑娘? 且说宁小侯爷一路出了院子,而后来到了老王妃的跟前。 老王妃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面上还带了一些擦伤,往日俊俏的面孔,如今也晒得黑了些。只是模样并不令人觉得狼狈,反而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英朗。 「我儿长大了!」老王妃慨叹了一声。 宁小侯爷面上这才展露了一些笑容。 随即拉过凳子坐了下来。 嬷嬷端了茶放在他的手边,与之同时放上去的,还有一些画卷。 宁小侯爷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是什么?」 老王妃抿了一口茶,道:「这都是京中贵女的画像。」 宁小侯爷脑子如同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发出「嗡」的一声来,令他一时间有些不能回神。 「……此事是不是太急了些?」 「只是先定下亲事,若你将来要同你父亲那般,上战场去,自然该早些成亲。此时先做下准备,届时方才不会手忙脚乱。」 宁小侯爷只觉喉咙口一阵干涩。 他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座上老王妃出声道:「你年岁小时,做什么事,我都依得,因为我知晓你终有长大那一日。等你大了,有些事我便依不得你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昨个儿听闻,钦天监在合日子了,不日当今便要降下旨来,拟定安王大婚之日。」 宁小侯爷忍不住道:「那与我何干?」 「你得避嫌。」老王妃盯着他的双眼,沉声道。 「不过有过一桩婚事,如今婚约都已不覆存,还须避什么嫌?」宁小侯爷的声音里夹杂上了一丝火气。 老王妃没有说话。 她只是盯着他,半晌,方才问:「从前不喜欢人家,如今却又转了心思。为什么?」 宁小侯爷哑声道:「我不知道。」 如果就仅仅只是鸿欣带了好友来府上,他惊鸿一瞥,觉得实在惊艳。若是从此后再见不到面,又或是听闻对方已有婚约。兴许这件事也就从此揭过了,他心底甚至不会为之而再起半点波澜。 可当再见时,他骤然惊觉,原来对方就是萧五。 就是被他退了亲事的萧五。 刹那间,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老王妃越是叮嘱他,行事不得后悔。 越是告知他,临阳侯府处在风雨飘摇中,经不得折腾。 心底就仿佛有一股桀骜,直冲向天际。 理智与情感拧在心头。 滋味难受。 宁小侯爷低声道:「您说得不对,若是急着为我准备亲事,岂不反而让安王面上无光,时刻提醒着众人,我与萧五有过婚约。不如且先安分低调等上几年再说……这几年,想必渐渐也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临阳侯府这一桩事了。」 老王妃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你说得也有理。」 宁小侯爷松了口气。 而老王妃收回主意后,便也没再就这件事上打转。她询问了宁小侯爷近来在军中混迹的生活,又让嬷嬷取了新做的衣裳给他,而后才放他回去沐浴换衣裳了。 宁小侯爷走出老王妃的院子。 走了有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 让他瞧画卷说亲事,恐怕从一开始就并非是母亲的心意! 母亲是在借机探出他的真实想法…… 宁小侯爷抬手按了按额头,只觉得那里隐隐作痛。 他细细理了一下自己方才的种种反应,最后又实在什么都梳理不出来。 罢了,就这样吧。 兴许日后避着避着,就大好了。 鸿欣郡主与单娇灵大抵是没有什么事做,没两日,便真做了帕子香囊送来。只是二人应当都学了才不久,技艺有些生疏,于是帕子香囊的针脚都显得有些粗糙,绣面也都只是简单的花样,普普通通。 但这已是难得了。 她们那样的出身,学刺绣未必是真要做了东西送人的。 乐桃小心地将这两样玩意儿放入匣子中,问萧七桐:「姑娘,咱们回什么礼呢?」 萧七桐撑着脑袋,深思了一会儿:「……抄经?」 乐桃叫她狠狠吓了一跳,脸上颜色都变了:「姑娘还惦念着去寺里头呢?」 萧七桐摇摇头。 只是她恰好会抄经罢了。 上辈子觉得日子难熬的时候,便也只有以此作抚慰了。 乐桃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见萧七桐神色平静,心里越发没底。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心头更觉疼得紧。 若非从前老爷、老夫人,无一人照拂姑娘,姑娘又哪里会生出削发为尼的念头来?只盼着如今安王殿下能留住姑娘才好…… 乐桃心头难过得很,却不知晓萧七桐压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上辈子迫于无奈方才做了姑子,这辈子好好的,她又怎会将自己往那样孤苦清寂的地方送? 第二十三章 萧七桐让乐桃去买了些经卷、纸笔回来。 乐桃愁眉苦脸的,虽然心下担忧,但也还是老老实实去买了。 抄起经来,萧七桐可谓是轻车熟路。 净手、焚香,摆下笔墨。 等不知不觉手臂酸软时,萧七桐抬头一瞧,才发觉天色都暗了。 她揉了揉手。 乐桃见状,忙从后头走来,帮着萧七桐揉了起来。 「姑娘歇歇吧。」 「抄了多少了?」 「一卷都还未抄完呢。」乐桃眼底流露出心疼之色,但萧七桐并没有瞧见。 萧七桐翻了翻手边的经卷。 左右不能厚此薄彼。 不如便多抄两卷,给皇贵妃送去一卷。 安王那里…… 萧七桐捏住了跟前的纸张。 纸张薄得很。 瞧上去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 虽说安王自己便写得一手好字,他曾为宣正帝抄的经书,如今还被宣正帝珍而重之地放在文华殿中,但凡来到文华殿中的大臣皇子,都能一眼瞧见那卷经书。 但是想起那方砚台,萧七桐总觉得,给了旁人的东西,也总要给安王备一份儿才好。 面子上方才过得去。 那便再抄一卷好了。 萧七桐起身,亲手收拾好了跟前的经书,再放入匣中收好。 这才由丫鬟伺候着洗漱、歇下。 如此一折腾。 萧七桐足足抄了大半个月方才抄好。 这段时日里,任谁来邀,她都一概不去。 而鸿欣郡主与单娇灵听闻她在准备回礼,也不催她来府上玩,只一面欣喜等待,一面又忍不住焦灼,都准备这么久了,那得是多费劲儿的东西呀…… 等萧七桐抄完经书。 恰巧,宫里头就来人了,说皇贵妃邀她进宫说说话。 那小太监来传话的时候,正巧陈家姑娘正随她母亲在府上玩。 这对母女都表现出了程度不同的艳羡。 陈夫人还笑着道:「从前便听闻宫里头的贵人如何喜欢五姑娘,今个儿可算见识了!」 萧老夫人盼着陈家姑娘嫁进门来,这时候自然是巴不得让陈家艳羡到底。 于是萧老夫人笑了笑,道:「可不是么,咱们五姑娘模样生得好,讨人喜欢着呢。前头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都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呢。如今五姑娘吃穿用具,都与咱们的不同呢……」 萧七桐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萧老夫人这是生怕别人不知晓,府上苛待她,于是连带吃穿用具,都是由旁人来准备的么? 这头小太监就仿佛什么也未听到一般,他低声道:「姑娘这边请。」 萧七桐应了一声,也不再看萧老夫人,随着那小太监便出门去了。 萧老夫人面上神情险些维持不住。 但当着陈氏母女的面,萧老夫人便也只是道了一句:「她身子弱,成儿疼这个女儿,便让她在家中不必行那些礼。」 陈氏二人忙点头。 萧老夫人又借机,往下说萧成是个如何会疼人的。 若是萧七桐在此,只怕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她那父亲,生性薄情冷血,若有疼人的时候,那太阳都该打西边出来了。 这厢萧七桐上了马车。 乐桃道:「竟来得正正好!姑娘抄经也累了,正巧进宫散散心。」 「哪里是凑巧……」萧七桐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膝上放的经卷。 从一早开始,她便和江舜说好了,安王府上须派出人来盯着萧家的动静。 相比之下,江舜那时虽是陌生人,却实在比萧家要靠谱得多。 她并不避讳有人从旁监视,相反,在她看来,有安王府的人盯着,如此更可以避过一些灾祸。 兴许江舜一早就知晓她在抄经呢,见她专注于此事,便也没有让人来打搅她。方等到她抄完时,宫里头才来了人。 等整理好经卷,萧七桐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匣中。 然后放在了身旁。 等到下马车时,乐桃便小心地将两个匣子抱在了胸前。 永华宫中的宫女前来,将萧七桐引到了殿中。 只是今日殿中只有安宜皇贵妃在,并不见安王江舜的身影。 萧七桐上前见了礼。 一旁的安姑姑忙将她扶了起来。 皇贵妃指了指偏殿的方向,道:「御医在候着了。」 萧七桐才惊觉,原来又到该请御医瞧一瞧的时候了。 几个御医把了脉,又斟酌着换了新方子,以求拔掉萧七桐体内深种的寒气。 皇贵妃命安姑姑将那方子叠好,道:「今日舜儿有事绊住了,怕是要晚些才来。」 萧七桐倒不大在意此事,但当着皇贵妃的面,她还是面露羞涩之色,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安姑姑又取了垫子来,给她垫在了凳子上。 萧七桐没有急着坐上去,她从乐桃手中接过匣子,而后奉到了皇贵妃的跟前。 皇贵妃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近日闲来无事,抄了些经书,想着送一卷来给娘娘。」萧七桐话里倒没有为自己表功的意思。 但一旁的安姑姑已经颇为震撼地瞧了她一眼。 皇贵妃也当即接了过去,打开匣子来,瞧着里头放得整齐的经卷,道了一声:「七桐有心了。」 安姑姑这才笑着出声道:「想必姑娘花了不少工夫吧?」 萧七桐摇摇头:「倒也不怎么费工夫,就是静下心,认真抄写便是了。」 听她这样说,安姑姑却越发觉得不容易。 这样小的年纪,换作旁人,又哪里能静得下心来,就为了抄那么一卷经书?她身子本就不大好,还不知要如何耗心神呢。就这样,都还不懂得为自己揽功。实在叫人又心疼又喜欢。 这厢皇贵妃突地抬手一指乐桃怀中剩下的匣子:「那又是什么?」 萧七桐愣了下,细声道:「给安王殿下的。」 皇贵妃脸上的笑容顿时浓了一分。 她低头将经卷从匣子里取出,几个宫女太监忙上前去将经卷展开。 「好字。」皇贵妃赞了一声,像是真将萧七桐这卷经瞧进眼里、记在心头了。 说罢,她还抬手抚弄了两下,爱不释手一般。 「从前安王手抄了一卷经送给他父皇,今个儿倒也有七桐手抄一卷经来送给本宫。」言语间,倒是将萧七桐视作更亲近的人了。 萧七桐可没想到,不过是随手为之的举动,却反引起了这样大的效果。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晓该如何回应皇贵妃的温柔,便只笑了下。 皇贵妃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又叫宫女端了些点心来。 「御医说,这些你都吃得的,只是得少用些。」 萧七桐点点头,也并不客气,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宫女为她净了手,而后便动手捻了块点心。 只是还不等这块点心下肚。 那头有宫女款款踏进殿内,躬身道:「娘娘,项姑娘来向娘娘问安。」 萧七桐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这就值得探寻了。 项诗鸢算什么身份?哪里有需要她来向皇贵妃问安的道理? 皇贵妃淡淡道:「项姑娘乃是皇后的内侄女,从前皇后爱将她带在身边,也算宫里头的人瞧着长大的。」 萧七桐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第二十四章 原来是这样。 难怪项诗鸢能直接上门来。 皇贵妃顿了下,道:「让她进来问个安便走吧。」 那宫女应了,转身出去了。 萧七桐瞧着这一幕,不得不说,心头还是分外舒坦的。 接她的往常都是安姑姑,以示皇贵妃的看重。 接项诗鸢的可不是。 两相比对,自然是受人重视的滋味儿更好。 不久。 项诗鸢便跟着那宫女进门来了。 「见过皇贵妃娘娘。」项诗鸢先行了礼,而后才直起身子:「娘娘近来可安好?」 说话间,项诗鸢这才瞥见了一旁的萧七桐。 萧七桐坐在那里,身下垫着毛绒绒的垫子,手边摆满了点心瓜果,她身量小,坐在那儿手里捧着食物,瞧着真像是娇宠着的公主一般。 项诗鸢完全没想到,今日萧七桐也在! 她一瞧见萧七桐,就本能地想起来那日,对方让她戴着那耳坠,好给对方多瞧瞧。 项诗鸢忍住了抬手摸耳垂的冲动,然后将目光从萧七桐身上挪开了。 皇贵妃待她……倒是不错。 项诗鸢在那里站直了身子,道:「前些日子,兄长得了一些毛皮,臣女记得娘娘下雨时容易膝寒,便想着将此物送来,为娘娘做对护膝也是好的。」 皇贵妃点了下头:「有心了。」 说罢,安姑姑神色淡淡地将那物接了过来。 项诗鸢不由得微微一怔。 是她的错觉吗? 永华宫中人,待她似乎并无多少热情? 纵使她这样贴心考量,却连皇贵妃身旁那位安姑姑的笑脸,都没得到一个。 因为永华宫上下俱都神色冷淡,一时间殿中竟是变得寂静起来。 项诗鸢仍旧杵在那里,倒是显得有些多余了。 项诗鸢又在那儿站了会儿,见皇贵妃并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而萧七桐仍旧坐在一旁,慢吞吞地吃着食物,生生将她衬得矮了一头。 项诗鸢就算再迟钝,也瞧出来今个儿来得不是时候了。 她柔声道:「不敢搅了娘娘的清净,臣女先告退了,改日再来向娘娘问安。」 皇贵妃这才又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只是连目光都不曾放在她的身上。 项诗鸢小心地瞥了一眼。 她瞥见皇贵妃的手旁放了一个匣子,那匣子半开着,隐约露出里头的东西来。像是……书?纸?项诗鸢飞快地反应过来,这难不成是萧七桐献上的东西? 因着萧七桐前脚先送了东西,后脚她再送上,不管如何贴心周到,都始终输了一筹了! 再回忆之前种种。 项诗鸢心下微凛。 她小瞧了萧七桐! 这位萧五姑娘应当是有些本事的…… 此时萧七桐小口抿了口水,将口中食物咽了下去。 然后才瞧着项诗鸢,出声道:「项姑娘今日不曾戴那对耳饰?」言语间颇有些遗憾。 那样贵呢。 戴出来让她瞧瞧也好。 项诗鸢一怔,全然没想到萧七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此时座上皇贵妃插了声,问:「耳饰?」 项诗鸢忙笑道:「前些日子正逢臣女生日,萧五姑娘特地送了一对玉耳坠。」 皇贵妃闻言心头叹了一声。 她还当这二人间该要难堪,谁知晓七桐倒是个不长心眼儿的,竟舍得特特备了礼物送去。如此算来,她儿都还不曾收到过什么礼物呢…… 皇贵妃此时并不知晓,安王殿下靠着坑蒙拐骗,从萧七桐手里得了个砚台去。 如今还整日用那砚台研墨写字呢。 项诗鸢此时直起身子来,道:「改日定然戴出来。」 萧七桐眯眼微笑:「好呀,我等着瞧呢。」 项诗鸢听了她的话,总觉得心头憋闷得慌。明明她处处说话小心,但却始终有种被萧七桐牵着鼻子走,反而沦为对方陪衬的感觉。 如今萧七桐的口吻,也像是将她变成了丫鬟一般…… 项诗鸢压下满心的思绪,不再看萧七桐,她躬身行礼,然后离开了永华宫。 离开永华宫后,项诗鸢并没有急着立刻离开皇宫,而是拐了道,去寻这宫里唯一的一位公主说话。 福仪公主由淑妃所出,她是七皇子江远同母的姐姐。 只是福仪公主与生母、亲弟都并不亲近。 她自幼便与淑妃分开了,由失了女儿的刘淑媛抚养了几日,后头因着刘淑媛身份过低,她便又跟着皇太后住了些日子,再大些,她便独自居住一偏殿,身边只有宫人、乳母照应。而那时淑妃一心都在刚诞下的小皇子身上,便也就不曾在意她。等到她因着皇宫里头唯一一位公主的身份,得了宣正帝喜爱的时候,淑妃想要重拾与她的关系,却也无法挽回了。 项诗鸢因着常入宫来的关系,与福仪公主倒也有一分交情。 她这会儿便进了福仪公主居住的殿中。 福仪公主方才由宫人们伺候着起了床。 她睡眼惺忪打了个呵欠,随后倚靠着桌子坐了下来。 福仪公主形容娇俏,瞧着便是一副娇生惯养的姿态。 不过若是仔细瞧,便能瞧出她眉眼间几分漠然。因为自幼与母亲不亲近,使得她更早地拥有了皇室公主高高在上的仪态。 「打哪里来?」福仪公主扫了一眼项诗鸢,问。 「永华宫。」 「……我那三哥见你了?」福仪公主笑着拨弄了下手边的食物,随即却是露出厌憎的表情:「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给本公主吃?」 宫人们跪地告饶,忙撤下了食物。 福仪公主倒也不惩罚他们,只是继续与项诗鸢说着话。 「区区少卿的女儿!又恶名在外!更自幼没了母亲,没得到半分教养,她哪里比得了你?」福仪公主疑惑地道:「你连她都没办法?」 项诗鸢苦笑一声:「若是换作往日,我这会儿应当还在永华宫中。只是今日她去了,便没了我的一席之地,我也只好识趣些,自行离开了。」 「从前怎么不见你性子这样软弱?连这样都惧怕?你难不成怕我三哥怪罪于你?」福仪公主轻笑一声。 「皇贵妃跟前,我又能如何?」 福仪公主轻嗤一声,心中渐有不快:「你我什么身份,还要瞧这等人的脸色不成?她何时离宫?你届时寻个没人的地方教训她便是。这宫里头的路弯弯绕绕,一时间谁能寻得着她?」 「她会向安王殿下告状。」 「倒是不要脸了,还未过门,便这样依赖我三哥!」福仪公主又轻笑一声,「若是教训她的人,她告状时却连人都寻不着,那时她又如何呢?」 说着说着,福仪公主笑了起来。 「好玩儿,我想瞧瞧。」 说罢,她便拍了拍手掌,叫来了一个小太监,吩咐了那小太监几句。 那小太监正愁没机会为公主鞍前马后呢,闻言当即点了头。 「去吧。」福仪公主吩咐。随即她又转头瞧着项诗鸢:「你若不放心,可自己去一旁瞧着。他聪明得紧,绝不会让那萧五有机会将你拉下水的。你总这样退让,只会让她看轻了去……」 项诗鸢感动地笑了笑:「多谢公主这般为我考量。」 第二十五章 福仪公主受用得很,轻哼一声:「咱们都去瞧吧。」 萧七桐从永华宫中出来时,都还没见安王江舜前来的身影。 她瞧了瞧乐桃手里捧着的匣子,有些无奈:「看来咱们还得将它捧回去了。」 她原想着,不行的话便将此物交给皇贵妃。 可谁知晓皇贵妃并不肯收,只叫她亲手给江舜。 无奈之下,萧七桐便也只有让乐桃又捧着出来了。 一行人往宫外的方向行去,行至半途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窜了出来。 有了上次七皇子的例子在前,那次乐桃始终自责于没能护住萧七桐,于是这回她便飞快地伸出脚一踹,学着萧七桐上回的模样,想要将那小太监踹出去。 只是那小太监有多重? 七皇子才多重? 乐桃这样一踹,不仅没能将那小太监踹飞出去,反倒因着自己脚下不稳,朝身后的池子仰头倒了下去。 萧七桐面色一冷,想要伸手去拉,但到底还是被理智死死拉了回来。 若她这一伸手。 今个儿就她那副身子,便该要栽在这里了! 其他宫人惊叫了起来。 而领路的宫女,到底要冷静些,她迅速发令,让几个力气大的宫女下水救人。 那头乐桃下水时吓坏了,但她这会儿倒是聪明,还没等宫女下水,她便自己游到岸边,死死抱着那匣子,攥着其他宫女的手,借力爬了上来。 此时那小太监眉毛一拧,厉声喝道:「大胆!我取了东西要去送给娘娘,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竟敢冲撞了娘娘的东西……」 这回领路的宫女,可不似上回那个那样胆子懦弱。 正因为上回那个在永华宫挨了罚,这回这个便无比强硬了。 这宫女很清楚,若是今个儿护不住萧五姑娘,回去皇贵妃便要罚她。 而这些,都是那小太监不知道的。 上回众人只知晓七皇子、淑妃没得好脸,但却并不清楚个中细节。 此时宫女伸手将那小太监一推,反而也厉声斥责起他来。 萧七桐倒顾不上这些。 她先一把攥住了乐桃的手腕:「冷不冷?」 说罢,萧七桐便要取披风给她。 乐桃忙摇头:「没事,奴婢身体好得很呢。只是……」乐桃说着便眼圈一红,像是要哭出来。她将怀中的匣子拍去了水,然后再打开了匣子,只见里头的经卷都已经浸透了,纸张黏在一起,墨迹都微微晕开来了。 「奴婢没用……没能抱得稳。」乐桃哑声道。 萧七桐拍了下她的肩。 突然,萧七桐忍不住会回了个头。 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 她扫了一圈儿附近的假山、修竹,并没有扫见人影。 而此时假山后,福仪公主略为不快地道:「撞个丫头作什么,便该将萧五撞下水去。不过打了她的狗,也够叫她丢脸了。」 项诗鸢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这些对于萧七桐来说,真的能起到作用吗? 项诗鸢回想了一下萧七桐的经历,心底突然充满了不确定性。 此时一阵脚步声突地近了。 「安王殿下!」永华宫的宫女当先惊喜地喊出了声。 她们虽然硬气,但到底还是要有主子在的时候,才更觉无畏无惧。 萧七桐整了整乐桃的领口,这才转头瞧去。 只见那头正是安王江舜缓缓走来。 小太监如同一击重重敲在脑上,冷汗霎时就下来了。 福仪公主也匆忙往里藏了藏。 「怎么三哥来得这样不凑巧?」 江舜只扫一眼,便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朝身后轻点了一下头,随后便有宫女上前,冲乐桃笑道:「乐桃姐姐先随我去换身衣裳吧,免得着了凉。」 乐桃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只是她手里的匣子却无处安放。 乐桃回头去看萧七桐,那边江舜走近,从她手中抽过了匣子:「本王来吧。」 乐桃脸色微白,惶恐地点了点头。 这经卷本也是要给安王的,只是现如今都叫水打湿了,那又如何拿得出手去? 姑娘的一番心意也尽被毁了。 乐桃心下不安,不过倒也并未拖泥带水。 她知晓若是她着了凉,又有谁来照顾姑娘呢? 于是乐桃跟着那宫女转身往永华宫回去了。 江舜将那匣子托在掌心,触感湿润。 他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萧七桐若是落进去,就会同掌心的匣子一样,一身池水,通体冰凉。 怒火只一刹便升了上去。 他看向了那小太监。 小太监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要讨好福仪公主,却偏招来了安王。他实在吓坏了,「啪」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那地上铺着细碎的石子。 他膝盖一磕上去,下一刻便疼得几乎咬碎了牙。 但小太监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哼出声了。 「哪个宫里的?叫什么?」江舜没有问发生了何事,只是直接了当地开口问他身份来历。 小太监哪里敢供出福仪公主来,他强忍着膝盖上的疼痛,道:「奴才王顺,乃是明月宫的。」 「明月宫主位是李妃娘娘。」江舜顿了下,道:「常英,去问问李妃娘娘,宫里头可有这么一号人。」 「奴才,奴才不是李妃娘娘手底下的……奴才是金常在手下打杂的。」小太监面色发白,额上汗水登时渗了出来。 明月宫里自然没有他。 瞧安王殿下的模样,竟是要追究到底了!那金常在平日是个不起眼的,只盼着安王寻不到她头上去了! 小太监有些绝望地想。 假山后,福仪公主的心也不自觉一紧。 那一刹,惊惧的情绪本能地占据了她的脑子。 但等缓过劲儿来之后,福仪公主反倒有些恼羞成怒了。 「不过为这么个东西,便这样兴师动众地问罪……」福仪公主在宫中受的宠爱也是独一份儿的,虽说远不如安王受的宠爱,但也足够叫福仪公主谁也不惧了。 福仪公主推开了项诗鸢,装作凑巧碰见一样,拐弯从假山后走了出去。 她惊讶地道:「三哥?这是怎么了?」 江舜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福仪公主掐住手掌,这才强忍着没有避开江舜的目光。 她得把住先机才行。 这样想着,福仪公主便视线一转,落到了这厢萧七桐的身上。 「这是哪家姑娘?怎么敢挡了三哥的路?」 「她是萧家五姑娘。」江舜出声,声线显得有些冷淡,「福仪,你可认得这个宫人?」 福仪公主惊了一跳,以为自己已经露陷了,但再瞧瞧江舜的神色,神色平静。福仪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她笑道:「我如何知晓这是谁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谁会去留心?」 那小太监跪伏在地上,抖了抖,一声不吭。 江舜此时出声吩咐常英:「去请金常在。」 常英应了声,立即转身去了。 小太监身子一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他怎么忘了呢?这位殿下在宫里头的地位超然。区区一个常在。但凡他发了话,对方都必然赶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第二十六章 到那时,他自然被戳穿! 萧七桐便瞧着这样一幕,始终没有出声插话。 她知晓,江舜自然会将此事处理得干干净净、毫无纰漏。 她在一旁只管装着弱小可怜又无助就成了。 福仪公主出声:「何必这样大张旗鼓?不过是一桩小事。」 「福仪不通晓前后因果,便将此归结为一桩小事……」江舜顿了下,「庄太傅便是如此教导你的吗?」话语中俨然带上了三分兄长威严。 福仪公主咬了咬唇,顿时无法再往下接话。 但福仪知晓,项诗鸢还在后头瞧着呢。 她堂堂公主,怎能在这里露了怯,叫那个萧五看了笑话去! 「三哥,你为对她这样大张旗鼓,传出去终归不大好听……」福仪公主嘟了嘟唇,「福仪也是为三哥的名声着想。」 「若仅仅因这样一桩事,京中便传开我的恶名,那这名声不要也罢。福仪,你睁眼瞧清楚了,萧五姑娘乃是我的未婚妻,宫中一个小太监却敢任意欺凌她,莫不是将我,将父皇的婚旨,都视若无物?」江舜淡淡道。他的声线若是放得柔和了,听来便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可若是一旦染上冷意,便叫人顷刻间生出不敢冒犯的心思来。 福仪公主受他气势所慑,一时间心底竟生出了些退缩之意。 假山后。 项诗鸢的手指掐住了跟前坚硬的石头。 「原来安王殿下也会说这样的话。」 话音落下,项诗鸢的指尖不自觉地一用力,指甲差点生生叫那假山别裂开来。 那头福仪公主低声道:「三哥就这样喜欢她吗?」 「福仪。」江舜警告性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若非喜欢,谁又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项诗鸢喃喃道。 「可安王本不该是这样的。」项诗鸢的声线微冷。 她身后的丫鬟见她身上不大对劲,忍不住微微攀住了她的袖子,低声问:「姑娘,咱们要不先行一步罢?别惹火上了身。」 项诗鸢却垂下目光,道:「还不能走。」 她得确定。 她得确定安王殿下对萧七桐的喜欢,究竟深到了何等地步。 不多时。 一行人朝着这边来了。 「金常在来了。」 小太监身体抖了抖,知道自己的死期来临了。 金常在并不得宠爱,不过是靠着资历久,方才得了如今的位置。 她年纪已经不轻了,平日又并未得到好的保养,因而这会儿锦衣穿在身,却也有些显老,与宫外的寻常妇人无异,实在瞧不出半点宫妃的气质。 此时金常在快步走上前来,先冲江舜展露了笑容:「安王殿下。」 「金常在。」江舜指着地上的人,开门见山:「这可是你宫中的人?」 一旁有人上前将那小太监扶起来,强制抬起了他的脸,好叫金常在瞧个清楚。 金常在仔细盯着他瞧了会儿,随即摇了摇头:「并非我宫里的人。」 金常在目光环视一圈周围,瞧见了福仪公主,紧跟着,她的视线却被另一个身材纤瘦的姑娘给吸引去了。 她在宫中不受宠,仍旧能安稳至今,便可知她不是个蠢笨的。金常在几乎是立刻便猜出了这个姑娘的身份。 她问道:「这不长眼的宫人,冲撞了萧五姑娘?」 江舜轻点了下头,随即道:「送去慎刑司罢。」 小太监登时惊恐到了极点。 慎刑司有位擅长刑讯的大人,小太监没少听说有关他的传闻……一股凉意直直从他心底窜起来。 小太监再也抵抗不住这样的压力了。 他揪住一旁站着的人,哭出声来,道:「奴才这就交代!奴才……」 福仪公主惊了。 她没想到这狗奴才竟然这样不中用,叫人一吓便要说出来了! 福仪公主正要抬脚去踹,但临了却又没敢动。 她若当真踹了,只怕江舜立时便知晓是谁动的手了。 「奴才是福仪公主的人。」福仪公主这么一迟疑,那小太监便交代了出来。 「求殿下不要将奴才送往慎刑司!奴才是得了福仪公主的令,说要来教训萧五姑娘,将她撞下水才好……」 福仪公主渐渐冷静下来,冷嗤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本公主!本公主与她素未谋面,又为何叫你去害她?」 江舜早在福仪公主走出来的那一瞬,便判定了是谁在背后主使的。他逼问这个小太监,不过是叫周围的人都听个清楚,他处置福仪,也就是有名可循的了。 他扫了一眼小太监,淡淡道:「将福仪公主送到皇后那里去。」 福仪公主微微慌了:「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舜却不再回应她的问话。 正如他当初与萧七桐说的那样,这宫里头的皇子公主,没有一个是萧七桐碰不得的。 他与他们从来都不亲近,此时自然也不会将福仪公主放在眼中。 江舜将那匣子递还给萧七桐。 「里头应当也湿了,这是从母妃那里得的玩意儿?是什么?改日我再让人重新备一份儿。」江舜道。 萧七桐抬起手,将那匣子反推向江舜。 她的手指纤细,苍白没有血色。 江舜不自觉地多瞧了一眼。 「这本是要给你的。」萧七桐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道。 萧七桐说话爱省力。 毕竟她本也不能大声说话。 于是细声细气的,听来便叫人觉得心头一阵发软。 江舜的心头,便仿佛被谁猛地用力揪住了似的。 他压下那种滋味儿,惊讶地道:「给我的?」 江舜打开匣子。 里头一卷经,已经叫水浸湿了。 上头的墨迹都已经晕开来了。 是她亲手抄的经? 刹那间,江舜说不清心头的滋味儿如何。 他的目光寸寸摩挲过那经卷。 这样一卷经……她要抄上多久的工夫?难怪近日她都不大出门了。 江舜心头又软,又觉得心疼。 紧跟着而来,便是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 能得萧七桐亲手送的东西,本就不大容易。 眼瞧着,这样一卷经便要到他的手里了……却偏毁在这等小人手里! 她该有多难过? 面上却还要强作镇静。 江舜眼底冷意更深,与之相反的,他面上的笑意也就更深了。 「都湿透了。」他遗憾地道。 金常在瞧见他的模样,都觉得有些胆寒。 心底更不由感叹起,这位福仪公主也实在不知轻重了! 而这头福仪公主的心也「咯噔」沉了下去。 她原本只想要瞧萧七桐落个水,又或是摔倒在地,再叫小太监训斥她几句,好让她闹个没脸。 可谁想到……谁想到没撞着萧七桐也就罢了,最后竟然撞了这么个东西入水! 天知道她三哥对于自己的东西看得有多重要! 她依稀还记得幼年时,四哥拿走了父皇赏赐给三哥的玉佛去玩,后头三哥将四哥带到了父皇跟前,三哥当着众人的面,温言细语地原谅了四哥,转头却命宫人将那玉佛一点点砸了个粉碎,一下一下,那宫人手里拿着的石头,就好像一下下砸在旁观者的身上。 第二十七章 等砸碎后,三哥又笑着与父皇说:「四弟既然没有这个东西,便请父皇赐他一个吧。我这个却是给不了他了。」 那时父皇不仅没有发怒,还当真如三哥说的那样,又赐了个玉佛给四哥。只是那之后足足一个月,父皇都未再往四哥生母李妃的宫中去。 后头四哥在李妃那里狠狠吃了一顿罚,打那之后,更是见着三哥便要绕道走。 福仪公主回忆到这里,心头也不由有了一丝寒意。 她不由得在心头咒骂起萧七桐。 这女人只怕是算计准了! 一卷经书本不贵重,但她口称说是要送给三哥的!这东西一下子就变得贵重起来了! 「如今瞧来,该往父皇跟前走一趟了,庄太傅没能教好皇室公主,这等罪责之大……该要父皇亲自来处理才是。」江舜顿了下,道:「先将公主送往父皇那里。」 「是。」几个侍卫应了,上前便请福仪公主跟他们走。 这几个侍卫都是安王府上的人,福仪的公主威势在他们跟前,实在不够看。 福仪公主急了,她咬唇道:「三哥,我不知晓我犯了什么错……」 江舜却连半点目光都没分给她。 作为宣正帝最为受宠的儿子,那自然该拿出最受宠的姿态来啊。江舜眸光微冷,若是连个福仪都处置不了,那又算哪门子的受宠呢? 几个侍卫将她团团围住,像是她再不挪动步子,便要动手了一般。 福仪公主神色有些狼狈,她不想变得更狼狈,连最后公主的仪态都维持不住。她只得冷声道:「本公主自己过去!」 说罢,她这才跟着侍卫往前去了。 等她走了,萧七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多好呀。 不管宣正帝是真心宠爱还是假意宠爱,至少安王殿下在宫中是谁人都不能得罪的。 而她沾了这位安王殿下的光,在宫中也能横着走了。 她忍笑忍得有些难受,眼底都红了。 江舜见她这般模样,略有些手足无措。 说到底,萧七桐年纪仍小啊。 他……他怎么哄? 「莫要难过,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江舜低声道:「我改日再赔你一个。」 赔一个? 萧七桐眨了眨眼。 她没听错吧? 这原本就是她打算送给江舜的,而江舜反过来说要赔给她? 这……怎么赔? 因为眨了下眼的关系,萧七桐眼底挤了点泪水出来。 那是因为忍笑忍得厉害,方才流出来的。 江舜瞥见那点眼泪,正想抬手去拂,但又猛地反应过来,这样实在不大合适。 于是他取了块手帕,给萧七桐擦了擦眼角。 萧七桐的肤嫩,叫他这样不知轻重的一擦,反倒又将眼角擦红了。 江舜吸了一口气。 顿时无奈起来。 他忙放下手,道:「你随我去瞧?还是你先出宫回家去?」 上回错过了肖雨青受罚的时候,萧七桐还觉得有些惋惜呢。 「我能去瞧么?」萧七桐问。 「自然。」江舜望见她的模样,心头便不自觉地又软了软。 「那便走罢。」 「那匣子……」 江舜将匣子抱在怀中,全然不顾那匣子上的水晕染了他的衣裳:「无事,我拿着便是。」 萧七桐点了点头,于是跟在他身边,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宣正帝坐在御书房中,还未清静上一会儿,便有太监来报,说福仪公主来了。 「她来做什么?」 福仪公主虽然受宠,但与安王比较起来实在差了太多。 安王江舜时时入宫,都能见到宣正帝。而福仪却是无传召,不得随意来见宣正帝。 福仪公主平日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宫中妃嫔对她都要礼让三分,她过得舒坦,便也少有主动来见宣正帝的时候,因而宣正帝才觉得疑惑。 「像是与安王殿下起了争执,送她来的,乃是安王殿下身边的侍卫。」 「带进来吧。」 「是。」 福仪公主进了御书房中,想着既然她先到,便要占尽先机才好! 不能真等着她那三哥来发作! 福仪公主瘪了瘪嘴,委屈地道:「父皇,今日有个我根本不认得的小太监撞了那什么萧五姑娘的丫鬟,就为着这个事,三哥怪我驭下不严……」 福仪公主到底没敢说得太过火。 她很清楚,若是她敢指责三哥。 那么不管有理没理,最后挨罚的多半都是她。 宣正帝顿了下手上的动作:「萧五?」 福仪点头:「只是撞了她身边的丫鬟。」 「你三哥还说了什么?」 「他说庄太傅没将我教好,要请父皇发落庄太傅……」 福仪公主话音刚一落下,便听宣正帝吩咐身边的太监:「传庄太傅。」 福仪公主惊愕地抬起头:「父皇?!」 这是萧七桐第二次见到宣正帝,而于宣正帝来说,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听见「萧七桐」这个名字了。 「去请安王和萧五姑娘进来。」 「是。」 太监应着声,退出门去。不多时,他便带着江舜、萧七桐进门来了。 福仪公主一抬头,便能瞧见她三哥怀中依旧抱着那个滴水的匣子。那匣子上头的水,都将他的外衫浸出了小一片的水渍。 可见…… 可见三哥的重视。 哪怕里头的东西都已经毁了,他也依旧视若珍宝地捧在怀中。 越是他珍重的东西,就越是旁人不能碰的。 想到这里,福仪公主的呼吸不自觉地一窒。 这厢萧七桐、江舜二人先向宣正帝行了礼。 「不必多礼。」宣正帝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了萧七桐,最后落在了江舜的身上:「老三,你怀中抱的是什么?怎么上头都是水?」 一旁的太监忙伸手要去接,却被江舜避开了。 江舜打开了匣子,将里头的东西展露给宣正帝看:「这是萧五姑娘亲手抄的经书,她今日去了永华宫,送了一卷经给母妃,这一卷便送给了儿臣。可谁知晓,这卷经还未到儿臣的手中,便叫一个不长眼的小太监撞到水里去了……那小太监口称是明月宫金常在手底下的杂役。儿臣将金常在请来一问,方才知晓这小太监撒了谎。他原来是福仪宫中的人。」 宣正帝目光落在了那卷经上。 尽管经卷已经被水打湿了,但依稀能辨出上头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分外工整用心,想也知道抄写经书的人,何等用心。 宣正帝的记忆轻易地被勾了起来。 他想到了江舜当年献给他的那卷手抄经。 「可惜了。」宣正帝面露惋惜之色。 当听见这三个字,福仪公主心头「咯噔」一声,她知道,事情恐怕就这样定下了。 之后不管她再如何辩白,都没有作用了。 父皇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 此时有个太监进门来,躬身道:「皇上,庄太傅到了。」 「传进来。」 「是。」 萧七桐转头朝门边看去,就见一个神色冷硬的中年人跨进门来了。 中年人朝着宣正帝的方向拜了拜:「臣庄文坤参见皇上。」 「朕有些日子不曾过问福仪公主的课业了。」 第二十八章 庄文坤又躬了躬身,道:「臣也正欲向皇上请辞。福仪公主,臣教不了。」 萧七桐乍然听见这句话,都险些笑出声来。 竟然这样刚刚好? 连庄太傅都来控诉福仪公主? 宣正帝沉声道:「太傅何出此言?」 「公主屡次完成不了臣布下的课业,既如此,不如不学。」 福仪公主脸颊微红,道:「我并非一点也未完成,只是太傅布下的作业太过繁重,我方才没能完成。」 庄文坤并不看她,只望着宣正帝道:「若无向学之心,强按头是无用的。」 宣正帝身子微微后仰,倚靠在椅子上,面上神色很难让人瞧出,悦还是不悦,他道:「这样啊……」 「只是太傅往日未能将福仪公主教导好,今日该罚。」 那庄文坤也不问前因后果,只道:「臣愿领罚。」也不知晓他是有多忍不下福仪公主了。 福仪公主登时面上涨红,想为自己辩驳,但转念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拼命地闭紧了嘴。 「那便罚俸三月吧。」宣正帝从轻处理了他,但这一手看似处置的庄太傅,实则却还是叫福仪公主没了脸面。 说罢,宣正帝又转头看向了福仪公主:「福仪禁足半月。」 福仪公主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宣正帝却又紧跟着道:「既是你宫里的人毁了人家的东西,你便得赔上。」 福仪公主脸上如着火一般烧得慌。 赔上? 要她也手抄一卷经给那个萧五么? 开什么玩笑?她何曾给谁抄过书? 眼瞧着事情尘埃落定了,江舜方才又再度开口,道:「心不诚,不适宜抄经。」 福仪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江舜竟然还会步步逼近! 而宣正帝此时顺着往下道:「福仪,今年你生辰时,朕赏了你一盒子珠宝。」 福仪公主抬起头,抿紧了唇,不肯往下接话。 一盒子珠宝自然算不得什么。 只要盛宠仍在,日后哪里会少? 但福仪公主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她幼年时过得不好,以至于长大后自尊心胜过从前百倍。如今要她拿珠宝去赔给那萧五,损失是小,但丢了面子却是让她绝不能忍受的。 今日挨了罚,受了斥责,忍忍也就过去了。 她心知,这都是瞧在江舜的面子上! 谁叫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呢? 可要她向那萧五低头道歉……不行! 福仪公主迟迟没有表态,宣正帝不由皱了下眉。在他看来,福仪这个举动自然是有些愚蠢了。堂堂公主,这点大度姿态却都拿不出来。 不过一盒子珠宝,却捂得这样严实。 未免小家子气。 宣正帝道:「你便将那盒子珠宝给萧五姑娘吧。」 此话一出,福仪公主彻底没有了推诿的余地。 宣正帝按了按额头,也觉得有些烦。 这都给这萧五压第几回惊了? 「去取一匣子碧色宝石,给萧五姑娘压惊。」宣正帝淡淡道:「你们姑娘家正合适用这样的玩意儿,搁在库里,反倒失了光华。」 一直在旁边充当无辜可怜小白花的萧七桐,这才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 她上前,屈膝躬身:「多谢皇上。」 福仪公主掐紧手掌,冷下脸,再没有开口。 但她心底的鄙夷却更浓重了。 靠着三哥的地位权势来谋取利益,却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今日便容得她窃喜一阵,日后再瞧! 「都回去吧。」宣正帝出声,算是为今日的事画上了句号。 至于那小太监,反倒成了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想也知晓,等他回到福仪公主的身边,受的责罚兴许会更大。这也算是宣正帝为福仪公主留了个脸面,将她的人留给了她自己处置。 江舜转头示意顾刚:「你们几人送五姑娘出宫去。」 顾刚应声领命。 见他这般姿态,宣正帝眯了下眼,道:「改日让皇后拿个牌子给她,宫里便无人再敢拦。」 江舜转过身来,笑了下:「还是父皇想得周到!」 萧七桐眨巴了两下眼。 她怎么觉得,这个牌子像是江舜骗来的呢?而不是宣正帝想得周到呢。 瞧见宣正帝给萧七桐这等待遇,福仪公主更觉得难受了。 这宫中能得优待的,不该只有她一个女孩儿么? 萧七桐可不管福仪公主心头如何想,她从善如流地谢过了宣正帝,随即才告退离开了御书房。 而江舜并没有立即离去,想来还有些话要同宣正帝说。 没有江舜陪着出宫,萧七桐也不觉失落。 等出了御书房,萧七桐察觉到福仪公主紧紧盯在后头的目光,于是她回了下头,冲福仪公主微微一笑,问:「不知晓是谁同公主提起了我。」 福仪公主心头一跳,但面上却丝毫不乱。 她冷声道:「萧五姑娘声名之盛,哪有人不认识的?」 萧七桐闻言,也不生气,只抿唇淡淡笑了下,然后转身朝前走去。 乐桃已经在前方等着了,等萧七桐走过去,乐桃当即便迎上来扶住了萧七桐。 「啊,险些忘记了。」萧七桐扭头去瞧福仪公主:「公主几时将东西送来呢?」 福仪公主脸色一变:「你便在这里等着吧!」 最好让她等上半个时辰! 「我身子骨弱,久站不得,我先出宫一步,便麻烦公主差人送到府上来了。」萧七桐本就不惧她,此时自然也言笑晏晏,一派神色轻松。 福仪公主偏还拒绝不得,便也只能冷声道:「等着吧!」 说罢,她再不与萧七桐说下去,扭身便走了。 她怕自己越是往下说,便越是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再与萧七桐闹起来。 难怪项诗鸢也拿她无法。 怪只怪三哥太护着她了! 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中了什么邪!身份尊贵的安王,却偏要看上这么个女人! 福仪公主憋着一肚子火,更加快了脚步。 乐桃往福仪公主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道:「那是公主?她方才为难姑娘了?」 萧七桐摇摇头:「不是她为难了我,是我从她那里得了一盒子珠宝。」 乐桃惊讶道:「那位公主这样平易近人?平白还给姑娘珠宝拿?」 萧七桐忍不住笑出了声:「可能……」脑子不太好使吧。 乐桃又问:「王爷可帮姑娘审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小太监是福仪公主手下的人。」 乐桃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道她好好的,怎么给姑娘送东西呢。」乐桃顿了顿:「还是安王殿下厉害!」 现如今,她是半点也记不起那位宁小侯爷了。 萧七桐忍不住笑了下:「殿下是很厉害。」 旁边跟着的几个安王府的侍卫,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啊。 回去得把这话报给王爷听! 萧七桐回到萧家后,便让人将剩下的经卷分别送往了将军府和临阳侯府。 等送完后,萧七桐盯着面前的纸笔瞧了一会儿。 她要不要再重新抄上一份呢? 想想麻烦了些。 可都已经同江舜说了,本是要抄经给他的。 第二十九章 罢了,那便日后有空暇时,再接着抄好了,只是哪日才能抄好……那她便不知了。 江舜回到安王府时,太阳还未落山,天边仍有余晖。 他将那匣子放在桌上。 「取出来。」 常英有些不解。 这不都湿了吗? 还能如何? 「铺平晾干。」江舜道。 终归…… 终归都是礼物。 晒干了,也好收藏起来。 常英瞠目结舌:「……是!」 「再备笔墨,取心经来。」江舜道。 常英又一次摸不着头脑了。 等心经取来铺开,小厮研磨出墨汁,江舜净了笔,蘸取少许墨汁,提笔往下写。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主子怎么抄起经书了? 常英瞧着这一幕,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都快理不清思绪了。 书房外。 小厮们也正在将那卷经在院子里铺开。 长长的……铺满了整个院子。 先是七皇子栽了个跟头,后头福仪公主也吃了挂落。 连带的不仅淑妃没能护住人,就连福仪公主的太傅都请辞了。 众人不知晓个中细节,但却瞧得见结果。 他们只知道,这萧五姑娘……真不好惹。 不管宫里头传开了多少淑妃的笑话,这厢萧七桐坐在萧家,还真收到了福仪公主命人送来的一盒子珠宝,身家又成功壮大了一分。 那一卷经毁于水中,也就没那么让人觉得可惜了。 而此时单娇灵和鸿欣郡主,也收到了各自的经卷。 单娇灵长到这样大,还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她翻来覆去地摩挲着瞧,喜不自禁,瞧模样,像是恨不得都抱着一块儿睡觉了。 将军府上的大公子从她手中抽过来瞧了两眼,道:「她若送你金银珠宝,倒还容不得人高看一眼!但她亲自手抄一卷经书赠你,倒确实可见几分情谊了!」 「是呀是呀。」单娇灵欢喜地应着,然后将经卷又抱了回去。 鸿欣郡主比起单娇灵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同样抱着爱不释手。 「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她对身边的丫鬟感叹道。 丫鬟自然是附和不已:「萧五姑娘真是花了大心思!」 「难怪她近来都不大出门了……」鸿欣郡主捧着那经卷,将脸往里埋了埋,道:「上头还一股墨香味儿呢。」 横空伸来一只手,将那经卷抽走,只听得男声在头顶响起,道:「没事拿这个捂脸做什么?也不怕将自己憋坏了。」 「哥哥?」鸿欣郡主抬起头。 鸿欣郡主刚要让他将经卷还给自己,视线却又猛地瞥见了他的脸颊上,横亘过了一条长长的擦痕。鸿欣郡主一时也忘了经卷,只错愕道:「哥哥的脸怎么了?」 「前几日与单家老四打了一架!一时没防备,在地上蹭了下……」 「那谁赢了?」 「自然是我。」说罢,宁小侯爷一低头,瞧了瞧手里的东西,笑道:「你抄的?莫不是要送给兄长的!」 鸿欣郡主面上掠过一抹尴尬之色,心道,每回总来得这样不凑巧。 「七桐送来的。」鸿欣郡主小声道。 「……啊。」宁小侯爷的动作僵了下,一时间也有些无所适从。 「那……那给你拿着吧。」宁小侯爷说着将经卷还了回去,只是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又扫了扫那经卷。他能清晰瞥见上头的字。 笔划流畅。 通体纤秀。 比他的字要好了不知道多少。 好像……好像越是接触,就越是发现,对方身上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令人赞叹的地方。 宁小侯爷喉头动了动,正欲说话,但他脑子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了一道讯息。 他想到了之前的传闻……那时他刚退了与萧家的亲事,后头似乎有人传,说萧家五姑娘羞愤之下,上山做姑子去了…… 她那时当真上山去了吗?她在山上待了多久?她是在那里遇见了安王罢? 「哥哥。」鸿欣郡主脆生的声音,将他唤醒了过来。 「今日也一同用饭吗?」鸿欣郡主问。 「嗯。」宁小侯爷应了声,只是目光忍不住又往她怀里扫了一眼。 鸿欣郡主不自觉地收紧了怀里的经卷,转身进屋,先将东西放好,而后才又出来,跟随着宁小侯爷一并往前头去了。 宫外头也有人听闻了福仪公主遭禁足的事,其中有几个世家女,想着福仪公主挨罚不过一时的事,她不可能真正失去宣正帝的疼爱,于是便主动进宫来陪福仪公主了,以趁着这个时机,拉近与福仪公主的关系。 而这些人里,并不见项诗鸢的身影。 福仪公主得知项诗鸢没有进宫,她反倒是松了口气。 那日她在三哥江舜的跟前有多狼狈,都被项诗鸢看在了眼里。 这会儿还是不见面得好。 项皇后同样认为,福仪公主不过一时挨罚罢了,宣正帝到底还是疼她的。于是也放了几个世家女来见福仪公主。 这会儿宫人将她们迎进门,福仪公主懒洋洋地倚靠在榻上,随意一指身旁的几个位置:「坐吧。」 「谢公主。」 福仪公主却懒得与她们计较繁文缛节,直接了当地问道:「你们都见过那萧五了?」 「见过。」几个世家女点了下头,「还一同玩过。」 「我听闻她蛇蝎心肠,颇有心计手段,是也不是?」福仪公主心头其实已经认定,那萧五就是这样的人没错了!只是她这会儿再问起来,不过是想听她们一并骂萧五几句解气罢了。 几个世家女对视了一眼,神色却有些不自然。 「倒也……倒也并非如此……」其中一人顿了下,支吾道:「她也有好心的时候。」 上回那萧五便提醒了她们,不得饮用榆桑酒。 她们心头虽然不喜萧五,甚至是多有嫉妒,但这份情总归是要领的。做人总不至当真不要脸,当起白眼狼来。 当然,这也是她们不知晓,这回福仪公主禁足与萧七桐有关。 若是知晓究竟怎么一回事,她们便要掂量两分,未必真敢在福仪公主跟前,说萧七桐的好话了。 这厢福仪公主听见她们这样说,登时便微微变了脸色,俏脸生寒:「听你们的意思,萧七桐倒是个好的了?」 福仪公主本意是想发泄胸中的憋闷,这会儿听了她们的话,非但没能发泄,反倒更觉气得厉害了。 是,那萧五模样生得是不错!任谁瞧了都要心生三分怜意!就连三哥都中招了! 可她们都是女子!难不成瞧了一眼萧五那张脸,便也心生怜意?开什么玩笑! 其中一人怯怯道:「公主莫非与那萧五有什么不快?」 福仪公主当然不会说出来落了自己的面子,她只是冷哼一声,道:「她将来是要嫁给三哥的,我总要过问几句。」 这几个世家女闻言,登时心头一凌。这位可也是皇家的,若是她们说了萧七桐的什么坏话,被福仪公主传给了安王殿下听,那她们还能讨得了好? 几个世家女又对视一眼,心头有了盘算。 既如此……那便多说几句萧七桐的好话吧。 第三十章 总归没坏处的。 她们心中爱慕安王,可同样也畏惧天家威严。 安王殿下与萧七桐乃是皇上赐婚,她们现在身处宫中,自然该说萧七桐的好话才是,否则传出去,说她们藐视皇威,岂不还牵连了家中? 着黄衫的女孩儿当先出声道:「那萧五姑娘虽然恶名在外,但却是个十足十的美人,京中少有人能胜过她的。」 有她牵头,后头的人便也跟着夸上了。 「她体态纤细,有弱柳扶风之态。」 「同样的衣裳到了她的身上,都生生要压旁人一头。」 等夸到这里,她们陡然意识到,她们嘴上夸的全都是人家的相貌好啊! 这样不成…… 顿了顿,她们接着往下道:「那萧五姑娘聪颖得很,为人也大方。」 「是呀,项姑娘生日的时候,她还给项姑娘送了一对玉坠子,也不知晓她怎么舍得讨那样一大笔私房钱出来。」 「她性子也果敢得很,不唯唯诺诺。」 她们忍着心头酸楚,最后作了总结:「与安王殿下站在一处的时候,倒也真似一对璧人。难怪得了皇上赐婚。」 福仪公主听到这里,已经快要喷血了。 这些人竟然……不仅没有骂那萧五一句,反倒滔滔不绝地夸起她来了! 宫外不都传她是个黑心肝儿的么?怎么半点也不见她们厌憎她? 「便没有旁的了?」福仪公主咬牙问。 几个世家女又对视一眼,绞尽脑汁地开始回想……那萧五还有哪处是好的? 「上回一并出去玩儿,建王殿下、安王殿下都去了,当时不少姑娘都慌了手脚,偏她不卑不亢,倒也难得了。」 「她还是个心善的,知晓什么东西吃不得,喝不得,都要出声提醒我们两句。」 「旁人瞧不上她,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是呀,就连七皇子……咳。」说话那人骤然想到面前的福仪公主乃是七皇子的亲姐姐,于是不敢说七皇子恶霸等言论,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拐了个弯儿,道:「七皇子如今与她也亲近得很。」 福仪公主胸口登时被堵了个结结实实。 一口郁气上不去,下不来。 脸色都生生憋白了。 七皇子? 她最憎恶这个弟弟! 她这个弟弟被养得肥胖如猪,没什么本事。 偏她那好母妃,一心只有这个弟弟,将她都抛开了去! 哈! 就这么个蠢货,竟然还和那萧五亲近? 她没记错的话,前头她那弟弟同她那母妃,不都与萧五起了冲突吗? 她虽然早与淑妃不亲近了,但淑妃吃了亏,她连带的也要一同受讥讽。 因着这个原因,她才更瞧不惯那萧五! 可她在这头出手整治萧五,那头她的好弟弟却一头扎上去,和人家玩得好了! 真真气死她了! 那日后,福仪公主再没将世家女请进宫来陪伴。 而因着这个缘故,福仪公主的禁足日子,也就变得更为痛苦了。 期间淑妃想着同福仪公主修复关系,便特地让七皇子前往了福仪公主居住的殿中。 她哪里知晓,福仪公主胸中郁结,便全是因着这个弟弟。 新仇加上旧恨,又哪里会有好脸色给他瞧? 福仪公主便将从前忍下的委屈,加上近日的怨憎,一并都撒在了七皇子的身上。 这头姐弟闹将起来。 那厢安王府中,江舜正在命令府中众人,将院中晒着的经卷收起来。 打湿的经卷都已经干透了。 经过阳光的炙烤,纸面甚至变得有些脆。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散落的经卷,在目光触及到这些经卷的时候,他们眼底都一致地印着疑惑。 这些经卷上的墨迹早就已经晕开,字体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等到晒干后,那些水迹更在上面拉出了长长的、难看的痕迹。 就这样的东西,还值得收起来吗? 安王殿下若想要,不是有许多人上赶着送佛经么?什么手抄的,高僧那里求的,开过光的……要什么样的没有? 「都快些!」常英冷着脸道。 下人们忙加快了手脚,但同时手上的动作却更小心翼翼了。 不解归不解,安王殿下的命令不敢有怠慢。 等收齐后,常英又让他们将经卷一并放入箱中。 这时常英才转身去向江舜禀报。 「主子,都已经收起来了,箱子归在哪处呢?」 江舜扫了一眼外头的院子。 淡淡道:「便搁在书房吧。」 「哎!」 常英叫人将箱子抬了进来。 江舜立在书房中,视线环视一圈儿,最后定格在了摆放了悟方丈送来的经书旁。紧挨着经书的,是他平日常取用的一些书籍。 「放那里吧。」江舜抬手一点,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 常英点点头,让下人们轻手轻脚地将箱子抬过去放下。 「奴才告退。」见箱子放好了,常英出声道。 江舜却没有发话让他离开,像是在思考什么令人棘手的问题。 萧七桐有心赠他手抄的经卷,他也该有回礼才像话。 金银珠宝之物,却又似乎显得俗气非常。 远不及她的心意。 这样一想,江舜才骤然发觉,自己对萧七桐的了解依旧甚少,此时连她喜爱什么玩意儿都想不出来。 这会儿常英若是知晓主子在想什么,只怕惊得眼珠子都要跌出眶来。 莫说金银珠宝了,只要上头下旨定婚期,就足够萧五姑娘高兴了吧?换做其他女子,只怕早从得了赐婚圣旨开始,便什么也不要,都能开心至极了。 江舜低头扫了一眼跟前的桌案。 桌案上有书籍,诗篇,画卷,更有登州的民俗风情纪事……其中却还夹杂着一本经书,经书中夹着纸张。 那是他亲手所写。 只是要等抄完,非一日之功也。 江舜心下有些遗憾。 「准备车马,进宫。」他这才又吩咐了常英。 常英应了声,忙将指令传达了下去。 江舜换了一身衣裳,带了三两侍卫、仆从,朝着王府的门口走去。 走了没几步,江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头问:「顾刚,你可知除却金银珠宝这等身外物,还有什么东西能赠与女孩子的?要有心意的。」 顾刚大眼瞪小眼:「……主子,属下是个光棍。」 「哦。」 顾刚:「……」 怎么感觉好像被主子嫌弃了呢? 钦天监那头已经递上了选定的婚期。 只是这却并非他们说了便能作数的,这还须得安王亲自过目并点头才行。 今日江舜进宫,便是为着此事。 殿中。 钦天监官员恭敬地将文书递与江舜。 「请殿下过目。」 另一厢。 皇太妃身子微微前倾:「钦天监已经看好日子了?」 「是,这会儿已经递到安王殿下手里去了。」 皇太妃咬着牙,半晌吐出一声:「……自甘堕落。」 下头的人哪里敢应? 只纷纷低头不语,装作未曾听见这句话。 皇太妃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她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焦灼的色彩。 她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去请皇后。」 「是。」 第三十一章 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只听得殿外宫人道了一声:「皇后娘娘。」 随后便见项皇后走了进来,道:「今日手上的事情有些多,因而耽搁了一阵子方才来到皇太妃这里。」 项皇后始终恪守规矩,并不称呼皇太妃为「姑母」。 皇太妃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快,但面上却不显,因为她知晓,她心头不甘,若要搅黄安王这桩婚事,便须得有项皇后从中助力。 她在这宫中再如何说一不二,踏出这道宫门,她便什么也不是。 「安王乃是你我看着长大……」皇太妃开门见山地将安王提溜了出来。 项皇后并不接话,只等着皇太妃往下说。 皇太妃也不计较这等细节,自己往下说道:「如今怎能眼瞧着他遭人如此算计?」 项皇后一怔。 算计? 但她却依旧识趣地没有接话。 皇太妃却越说面上神色越见悲愤,似乎当真疼惜极了安王江舜。 她道:「从前安王神志清明,从不行糊涂之事。自打突然有一日向皇上求来了这桩婚事后,安王便好似变了个人,行事护短,再不顾及骨肉亲情!更纵容那萧七桐在宫中横行霸道,短短时间,便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是中了什么邪?还是叫人下了什么毒?」 听到前头半句「中了什么邪」的时候,项皇后都只以为,这是皇太妃愤怒之下的斥骂,待听到后头那句「下了什么毒」,项皇后心下顿时明了。 她知道皇太妃想做什么了。 皇太妃想将此事归结于,安王中邪、遭人蛊惑,以此来阻拦婚事。 皇太妃想得太简单了。 此事是绝不会成的。 项皇后这才缓缓出声道:「倘若安王真心喜欢那位萧五姑娘,为她作出改变也实属正常。」 皇太妃面色一冷,盯着项皇后不说话了。 该死。 她都将法子透出来了!项皇后却不肯有半点表示! 这还是项家的女儿吗?如此畏畏缩缩、瞻顾不前! 项皇后是何等人? 她能忍受多年深宫冷酷,不得帝王宠爱,膝下无子,还能同时牢牢把住后宫大权,依旧维持着皇后的威严…… 又哪里是皇太妃瞪视几眼,便会害怕的? 见项皇后迟迟不再出声,皇太妃心下失望。 这个侄女,靠不住了。 她失望地道:「枉安王在你宫中养过一段时日,如今瞧见安王遭人暗算,你却也不肯助他解脱……」 项皇后道:「皇太妃说的话,我听不大懂。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那案头还堆着许多后宫事务呢,便不再叨扰皇太妃了。」 皇太妃冷哼一声:「去吧。」 眼瞧着项皇后离开,皇太妃面上的焦灼却反而减轻了。 她勾了勾手指上的护甲,道:「明日请应贵嫔、刘淑媛来陪哀家说话。」 「是。」底下的宫人应了声。 如今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唯有安王一人。 可建王到底得了差事,如今已经在朝廷中逐渐站稳了脚跟。 她与应贵嫔合作,此有两条后路供她可走。 一则,让中邪之事成真,借此搅黄婚事,如此,安王便依旧是她最看好的人;若此路不通,二则,她帮了应贵嫔,应贵嫔心中自然感念她,若安王仍旧救不回来,执迷不悟,她便顺势倒向建王一派,结个善缘,之后再慢慢培养情谊,想法子拉拢…… 无论哪个结果。 她都不吃亏。 项皇后那个蠢货。 日后且还有她来求自己的时候! 不日。 宣正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将安王与萧家五姑娘的婚事定在了次年十二月一日。 同时又赐下金银珠宝、锦帛彩衣等物给萧五姑娘。 除此外,宣正帝还下了一道旨,扩建安王府,为日后成婚作准备。 这道圣旨一下,自然引得满朝惊叹。 皇上果然最为宠爱安王啊! 过去安王府便修得足够宏伟,占地近百亩。 其他封王的皇子们,他们的府邸还不及安王府的一半大小。 如今还要扩建……那要扩建成什么模样?扩建成可比拟皇宫的大小吗? 这道圣旨下了的当日,应贵嫔便全然不顾自己身在永华宫的殿中,好生发了一顿火,打砸了不少东西。 待第二日建王来向她请安时,她揪着建王咬牙切齿。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你比较起江舜,才干更甚于他!为何偏他这样受宠,你为你父皇鞠躬尽瘁,却得不到半点的疼爱!」 这个问题,旁人也在思考。 萧七桐接到圣旨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宣正帝到底在想什么? 说他并非真心疼爱江舜,可哪有人将伪装做到这等地步? 萧七桐直起身子。 脑中的思绪被打断。 她的目光环视一圈儿,发现萧家上下盯着她的目光,实在写满了羡慕与嫉妒,尤其萧咏兰眼底红得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安王府又要扩建,俨然要成一个小皇宫! 萧七桐来日若真嫁了过去,又与皇妃何异? 在萧七桐接到圣旨的第二日,陈家母女就上门来拜访了。 陈夫人言笑晏晏,先是说了两句漂亮话,一副恨不得将萧七桐夸上天去的架势,而后陈夫人方才又提起了另一个话茬。 「前两日去了族兄府上,府上夫人也同我好生夸奖了五姑娘,都说五姑娘是个福泽厚重的……」 「敢问是哪位大人府上?」萧老夫人心下疑惑,不由问出了声。 「大理寺卿府上。」 萧七桐坐在一旁,听见陈夫人这番话,不由微微惊愕。 大理寺卿也姓陈,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位陈夫人同大理寺卿有着几分亲缘关系。之前对方也从未提起过,现在突然说出来,其用意已经显而易见。 ——对方已经在认真地思索与萧家结亲的事了,甚至是已经有些着急了。 所以她才会在这样的时候提起大理寺卿,目的就是为了加重自身的筹码,以确保萧老夫人不会长了一颗势力心,在圣旨下来后,转而跳过她们选择了别的人家。 萧七桐将陈夫人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 如今圣旨下来,萧家与安王府的这桩婚事已经四平八稳了。还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家都盯着萧家呢。 陈夫人嘴上虽然提起大理寺卿府,但她与这位族兄并不如何亲近,何况……区区一个大理寺卿,又如何与正蒙盛宠的安王爷相比? 可以说,如今她是铁了心的要与萧家结亲。 大理寺卿官衔在萧成之上,而恰巧,又是萧成的顶头上司。 萧老夫人虽然目光短浅,但也没有到半点不通的地步,她听陈夫人乍然提起大理寺卿府上,便也紧跟着收起了轻慢的姿态。 陈夫人有意示好,萧老夫人对陈若秀出身的最后一点挑剔也已烟消云散。 二人自然渐渐相谈甚欢起来。 萧七桐也实属无聊,她支着脑袋,在一旁认真听了会儿,发觉陈夫人言辞间竟再没有提起萧靖。 似乎……似乎她已经被陈若秀说服,接受了将女儿嫁给萧成一事。 第三十二章 正当妙龄的嫡出女孩儿,却要嫁给已经死了两任妻子的男人,给几个与她年纪相当的女孩儿做继母…… 萧七桐忍不住朝陈若秀看了过去,陈若秀面上挂着笑容,正源源不断地与萧老夫人说着好听的话。 嘴皮子功夫比当初的程敏月还要更胜一筹。 不过转眼间的功夫,萧老夫人便已经是笑声不断了。 而萧老夫人看着陈若秀的目光,也紧随着变得慈爱了起来,倒像是这位才是她的正经孙女儿似的。 萧七桐将各色姿态欣赏了个够,这才出声道:「老夫人,我先告退了。」 萧老夫人这会儿正与陈若秀说得兴起,分不出心思去理会旁的事,便只挥了挥手,示意萧七桐走便是。 反倒是陈若秀回头多瞧了一眼萧七桐,那眼底倒还透出点依依不舍的意思来。 萧七桐视若无睹地走了出去。 等回了院子里。 萧七桐便又让乐桃取了纸笔经书,开始再一次抄写。 说了要给江舜的东西,总归是要给的,不能真让人捧着湿透的经卷回家,便算作了事。 抄写了没一会儿的功夫,院门外的小丫鬟跑了进来:「姑娘,陈家姑娘在门外,想见您呢。」 「请进来吧。」 「哎。」小丫鬟忙转身去请了。 很快,陈若秀便提着裙子,跨进了院中。 「五姑娘做什么呢?」陈若秀扫了一眼萧七桐跟前的经书,随即笑道:「姑娘的喜好与我们实在不大相同呢。姑娘这手字,真叫人艳羡。」 萧七桐放下了笔,抬头瞧了瞧她,却并未接这话。 这位陈姑娘似乎在被长辈忽视的生涯中,练就了一副比较强悍的心态。她并不在意萧七桐的冷淡,她笑着又道:「希望没有打搅到姑娘,我是来给姑娘送东西的。来之前,母亲特地挑了些小玩意儿,想着给姑娘用。」 说罢,陈姑娘将手中的匣子放在了萧七桐面前的石案上。 萧七桐却没有伸手去碰那匣子。 她微微抬起头,这才开了口:「陈姑娘,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陈若秀脸色微变,她盯住了萧七桐,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容。 陈若秀的选择无疑是在往火坑里走。 她此时提醒对方两句,若是对方依旧作此选择,那她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萧七桐慢条斯理地道:「外头的人都知晓我与萧家上下不亲近,萧家注定无法从我身上取得什么实质性的利益……」 陈若秀笑了笑,道:「姑娘这话我却是不信的,那日不还撞见了府上大公子给姑娘买了东西带回来么?我瞧府上大公子宠姑娘得很呢。」 萧七桐眨了眨眼。萧靖是个意外没错。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往萧靖的身上付出什么。 经由上一世,说好听些,叫她这辈子的心胸更为豁达肆意了,说难听些,那便是她这辈子的心更硬了。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让自己过得更痛快。 陈若秀又道:「姑娘不必劝我,姑娘觉得萧家不好,可又怎知于我来说,萧家是鲍鱼,陈家方才是呢。」 「那便祝你得偿所愿了。」萧七桐不再往下说。 也许陈若秀说得对。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自己选定不后悔,旁人便没有置噱的资格。 萧七桐转头吩咐乐桃将那匣子收下,道:「多谢陈夫人了。」 陈若秀见她收下,才松了口气,于是又说了两句漂亮话,而后才离开了这座院子。 乐桃瞧着她的身影走远,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我听闻二姑娘知晓她要嫁进府里来,整日嚷嚷着要杀了她呢……」 萧七桐:「……」都到这等地步了,萧咏兰竟是依旧半点记性也不长么? 萧咏兰这会儿的确煎熬得厉害。 那种滋味儿对于她来说,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萧咏兰紧紧裹着被子,在床上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哭声,她的面容扭曲,眼珠子像是都要生生从眼眶里挤出来了似的。 姨娘在一旁瞧得胆战心惊,只能徒劳地抬手为她擦着汗,嘴里小声哄着:「兰儿莫哭,兰儿莫哭……」 萧咏兰嘴里反反复复地念着:「不行,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 再这样下去,府上还有谁记得她这个二姑娘? 萧咏兰面色青黑,狠狠发了一回热。 等发了一身汗后,萧咏兰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半夜丑时。 萧咏兰穿着单薄的里衣,就这么站在铜镜前头。 她盯着铜镜,突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那身衣裳,那身檀色衣裳……如今该还放在萧七桐的院儿里罢。 旁人都没注意,但她却牢牢记得,那是萧七桐从临阳侯府上穿回来的,若是这个消息传进了安王府里去……萧咏兰想着想着,终于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 丫鬟在外头叫她的笑声惊醒,还以为是女鬼来了,吓得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这道圣旨一下。 可以说是引出了心怀不同心思的人。 有如陈夫人这等迫不及待想要攀附的人,也有如萧咏兰这等再难掩嫉妒之心的人。 就连皇太妃也再按捺不住了。 巫蛊邪术,向来是宫廷大忌。 正因为清楚这点,所以皇太妃才觉得能一举摁死这位萧五姑娘,从而才能由他们项家的姑娘去接替这个位置。 可也正因为清楚这点,所以皇太妃才心下有所顾虑,不敢草率下决定。毕竟若是出了错,那死得干净的人便成了她了。 而如今圣旨已下。 安王仍旧倍受皇帝的看重!他身上的价值依旧是所有皇子中最高的! 皇太妃便更舍不得放弃他了…… 于是萧五也就成为了必须得除掉的绊脚石。 皇太妃心中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唤来了心腹宫女。 「派人先去接触萧五身边的人,与她亲近的、不亲近的,与她有恩的、有仇的……一个都不可放过。」 「是。」 这会儿,项诗鸢也被母亲唤到了屋中去。 「诗鸢,如今圣旨已下,你也该死心了,过些日子,母亲便仔细为你相看几户好人家,你再依你自己的喜好作挑选。」项夫人极为疼爱这个女儿,可以说是倾尽全力方才女儿养到今日的模样,在婚事上,自然是盼着让项诗鸢顺心如意才好。 只可惜圣旨下了,不然她也为拼力为女儿一争。 项诗鸢却慢慢地摇了下头,神情坚定。 「母亲,我注定要嫁给安王殿下。」 项夫人拧起眉:「你还记挂着几年前那个梦?诗鸢,听娘一言,你是项家嫡女,绝不能给安王殿下做侧妃!」几年前,项诗鸢说梦见了安王殿下,认定了他乃是自己的如意郎君。这话若是旁的世家女说出来,定会被认为道德败坏,丢人至极。但那时项夫人极为疼爱项诗鸢,听后便还真思考起了,让项诗鸢嫁给安王的可能性。 可如今呢? 你做了个梦,人家安王也做了个梦呢。 人家安王梦见的,偏还是别人家的姑娘。 项诗鸢摇摇头:「母亲你不懂。」 这不仅是她的意思。 这是整个项家的意愿啊! 第三十三章 陈若秀来府上的时候更勤快了,更全然不顾外头的风言风语。她每日都要往萧七桐院儿里来,嘴上说两句亲近话。 初时萧七桐觉得没甚关系,反倒还丰富了她的生活。到了后头,萧七桐便觉得陈家姑娘实在阻碍了她抄写经书,这样下去,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写完呢…… 萧七桐半点不惧得罪人,眼瞧着陈若秀欲在桌案前坐下,她当即便出声道:「陈姑娘没有旁的事吗?我体力不济,陪不了陈姑娘说话,只怕怠慢了陈姑娘。」 陈若秀再愚笨,这时候也察觉到萧七桐的不欢迎了。 她浅浅一笑,正待要寻个理由全了双方的面子,而后再退出去,却听得院门外头道了一声:「大公子。」 而等那话音落下时,外头的人已经跨步走进院子里来了。 来的自然是萧靖。 今日萧靖着一身不起眼的皂色衣衫,只是他到底身材伟岸,又生得面容英俊,气质更令人倍觉沉稳。于是这身不起眼的打扮,反倒将他衬得更说不出的俊朗大气了。 视线微移,却见他手里拎了一盒子……像是糕点的东西。 萧靖并未注意到陈若秀。 毕竟旁人站在萧七桐的身边,很轻易的便会被她衬成丫鬟。 萧靖径直走到了萧七桐的跟前,他低声道:「近来京中三味轩的点心名声极为响亮,许多闺阁女孩儿都吩咐了仆人去买。想着你从前应当也未尝过,便买了份来。」 萧七桐扫了扫他手里的东西。 那盒子外头包得花花绿绿的,瞧着与萧靖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再瞧他那袖口,上头似乎沾了些许的油渍。萧靖从来是个克己的人物,从未有过身上沾有污渍的时候,至少萧七桐很少瞧见。这会儿乍然见了,萧七桐心头几乎是顷刻间便推断出,这些油渍应当是在点心铺子里蹭上的。 萧靖待她不错。 尤其近来,愈演愈烈。 若说他有所图,那么一段日子的讨好便也足够了。偏他坚持到了现在。 萧七桐原本实在瞧不上萧靖的这份心意。 毕竟萧靖上辈子与她关系并不好,而这辈子也依旧生疏。 又哪里是他突然的好意,便能立即令她感动得痛哭流涕的?又不是话本故事! 可如今再瞧,倒是显得分外难得了。 萧七桐伸手接过了那盒子,道了一声:「多谢兄长。」 于是,她也就没有告知对方,这玩意儿,昨个儿单将军府上,便有人赶着送了份儿给她了。 萧靖见她收下,面上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只是今日他并未像以往那般立即离开,绝不打搅占用萧七桐分毫的时光。 他那张坚毅的面孔上,展露出了一点苦恼的神情,大概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如何措辞。 「你整日呆在家中,总会觉得憋闷。」萧靖缓缓开口,而前头的话说出来之后,紧跟着脱口的话就变得顺畅许多了,「前些日子,我不是买了副面纱给你吗?你若想出门走走,你可戴上面纱,我陪你出去转上一转。」 京中许多闺阁女孩儿,大都是由兄长领着,戴上面纱,方才敢在集市上多作逗留。 平时纵使是带了家丁在身边,也都不敢久留。 萧靖提出的这个法子并不新鲜。只是萧七桐上辈子还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机会。 萧七桐只迟疑一瞬便点了头。 她总在马车、轿子里瞧见外头的风景,却少有自己亲自在街市上走一走的时候。 萧靖主动相邀,有什么不可答应的呢? 萧靖面上露了一点笑意:「那你且收拾一番,我在外头等你。」 「嗯。」 萧靖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林兄说的法子,果然是有用的。 下次果然还是得问家中有妹妹的同僚才成。 眼瞧着萧靖的背影远了,一直在旁边屏住呼吸充当树桩子的陈若秀,这才开了口,笑道:「大公子待姑娘真好!」 这话并非她头一回说了。 萧七桐有些惊奇于,那样擅长说漂亮话的陈家姑娘,到了这样的时刻,却只会翻来覆去说这样一句话。 萧七桐不由得转头瞧了她一眼。 这一瞧,萧七桐便觉得陈若秀的神情瞧上去有些微妙。 陈若秀还盯着萧靖离去的方向,眼底流露出了向往之色。 想想也不奇怪,陈若秀在陈家自幼不得重视,她的兄弟姐妹们都有人疼爱关心,偏她没谁放在心上。这会儿见别人得兄长关爱,自然勾起了心中的失落与遗憾。 只是瞧她的模样,好像又不止怀着这样的心思。 萧七桐脑中陡然生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陈若秀不会在选择要嫁给萧成作继室后,却还又对萧靖心生向往吧? 那就……滑稽了。 「五姑娘不必管我,我这便去见老夫人了。」陈若秀福了福身,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为谦卑。随后便见她转身朝着院门外去了。 萧七桐吩咐乐桃:「送陈姑娘出去。」 乐桃忙应了声。 萧七桐瞧着她们出了院门,这才转身吩咐小丫鬟简单收拾了些东西。 不久,乐桃回来了。 萧七桐问她:「方才陈家姑娘出去时,可撞上大哥了?」 乐桃点了下头:「不过大公子似乎没有瞧见她,而陈姑娘也绕着从另一边走了。」 萧七桐点了下头,遂不再问。 应当只是她想多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事。 收拾好了之后,萧七桐戴上面纱,便同萧靖一并出门去了。 马车就停在府门外。 萧七桐刚要上马车,便见斜里伸出来一只手臂。 「小心些。」萧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毫无疑问,那手正是他伸来的。 萧七桐也未拒绝,按着萧靖的手臂便上了马车。 等在马车内坐好,一时间萧七桐都还觉得有些新鲜。 原来有兄长是这么个滋味儿…… 难怪单娇灵、鸿欣郡主都被各自的哥哥宠成了天真不知事的模样。 萧靖将萧七桐送上马车后,他便独自走在了马车旁,实在半点也不威风。 不过他个子高腿长,步伐迈动起来,倒像是比马车的行进还要快。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萧家门口。 不多时,萧咏兰便听丫鬟说起了萧七桐跟随大公子出府去玩的事。 萧咏兰笑了下,笑容里颇有些讽刺:「从前怎么不见大哥这样对我们?三妹妹、四妹妹以前可没少讨好大哥吧?」 说罢,她转身看向了桌边坐着的人:「是吧三妹妹?大哥对你可曾这样好过?」 萧三姑娘的脸色刹那拉了下来,只是她紧紧抿着唇,识趣的并没有去接萧咏兰的话。 这萧家上下可没到密不透风的地步。 她可不希望今日万一有了出格的言论,真传进萧靖耳朵里去了。 萧咏兰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事一般。 她用怪异的语调,压低了声音说:「三妹妹你说,咱们府上的五姑娘是不是个放浪的人物?明明宁小侯爷都与她解除了婚约,而她也领了圣旨,成了安王殿下的未婚妻,可纵使如此,她也依旧不知避嫌,拿着鸿欣郡主作借口,依旧往临阳侯府上去玩。」 第三十四章 她顿了下,拉长了声音:「我瞧呀,说不准如今她与大哥这样亲近,也存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呢,毕竟……萧靖可不是咱们的亲哥哥!」 萧三姑娘叫她这番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桌案前跳了起来,连手边的茶水都打翻了。 外头听见动静的丫鬟忙破门而入。 「姑娘没事吧?」 见只是打碎了茶具,丫鬟们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忙围上去收拾了起来。 丫鬟们阻隔在了萧咏兰和萧三姑娘之间,萧三姑娘遥遥望向萧咏兰,却见她那双黝黑的眼瞳里,写满了冰冷之色。 仔细瞧,里头却又像是含着笑意。 真像是疯了! 萧三姑娘从前可未曾见过这个二姐露出这般模样,此时见了,竟有种心头咯噔一下,头皮都跟着隐隐发麻的感觉。 她突然觉得,今日她来陪萧咏兰说话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这位萧家二姑娘,从成为跛子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成为萧家有用的女孩儿。她不会再得到萧家的重视,日后也很难如萧七桐这样,借着一桩好婚事一朝翻身。 已经失去价值的二姑娘,不值得她再来陪对方说话了! 萧三姑娘顿时不敢再作停留,她道:「今个儿先不陪二姐了,我先回去绣花了。」 「去吧。」萧咏兰冷声道。 萧三姑娘听着她的声音,越发肯定萧咏兰不对劲了,等她一出了萧咏兰的住处,便立刻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莫不是中邪了吧?」萧三姑娘自己忍不住悄悄嘀咕了一句,声音之低,连跟在她身边的丫鬟都没能听清。 这厢萧咏兰轻嗤一声,却也表达了对这个妹妹的不屑。 「绣花,绣花,整日只想着这些,绣出来的东西又讨好了谁?老夫人不疼,父亲不爱,就连萧靖都不肯多看一眼……哈!」 等马车行了一段路,萧七桐便下了马车,由丫鬟围在身侧,慢条斯理地行在了萧靖的身旁。 以这样的方式,很难有人能冲破圈子,来到萧七桐的身边冲撞了她。 萧七桐对逛街市有着极大的兴趣。 因为现在分外安全的缘故,她也就放飞自己专心挑选起了街市上的小玩意儿。 什么小吃、首饰,奇怪的摆件、玩物……她都挑了不少。 「乐桃,银子。」萧七桐头也不回地道。 萧靖却更先地伸出了手:「我来吧。」 他早已经准备好银子了,似乎就等着萧七桐开口那一瞬掐准时机拿出来。 在银子这件事上,萧七桐向来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 「多谢大哥。」萧七桐眨巴着眼,收回手,飞快地感谢了萧靖,半点也不作迟疑。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萧靖付了钱,还分外的开心。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个很好的讯号! 表明着七桐在日渐信任他了,而不是再像从前一样抵触着周围的一切人和事,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也许…… 也许再过上一段日子,至少在她出嫁之前,她会有那一天,真将他视作哥哥。 想到这里,萧靖脸上的柔和之色也就更为浓重了。 而此时摊子上的老板,瞧见他们打扮非富即贵,当即便起了讨好的心思,于是笑道:「姑娘有个好哥哥啊!……」 之后一番话,更是恨不得将萧靖夸上天去。 萧靖自然有过被奉承的时候,只是却独独没有过作为萧七桐的哥哥这个身份而被奉承过。 这时候听见老板的夸赞声,萧靖如同被人迎头泼来一桶蜜。 甜丝丝。 他脸上的五官登时更加柔和了,眼底的笑意也都快要涌出来了。 只是他的语气依旧不动声色。 他问:「七桐不如再挑些玩意儿?」 萧七桐眨眨眼。 她没瞧错吧? 摊主就这样一番拙劣的奉承,竟然真让萧靖心情舒爽起来了? 萧七桐摇摇头:「再往前走走吧。」 萧靖一想也是,后头还有需要他给钱的时候呢。 说起来……这个月月钱够花吗? 再转念一想,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他并非挥霍之人,从前的月钱如今都还积攒着,少有花费出去的时候。 这时候拿出来花,倒也正好。 萧七桐可不知晓,身旁的人已经做好了给钱的准备。 她慢吞吞地往前行去。 她模样生得实在好,就连面纱罩上却也难掩姝色,总有人能一眼捕捉到她的身影。 于是路边摊贩,和店铺内的掌柜伙计,都有出声来邀她去一瞧的。 萧靖瞧见这番情形,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从前对这个妹妹的关心不够,因而对其印象并不深刻。如今乍见到这么多人都对萧七桐的外貌尤为关注,萧靖心头立刻就升起了浓浓的保护欲。 七桐不仅并不如传言那样恶毒蛇蝎,相反,她需要旁人更多的保护。 萧靖紧紧跟在了萧七桐的身边,以用高大的身躯将萧七桐挡个严严实实。 「想进哪个铺子,你便出声。」萧靖道。 萧七桐点了点头。 虽然她觉得萧靖的举动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像是怕她被谁抢走似的。 萧七桐倒是一点都不怕。 兴许这会儿安王府上的侍卫就悄悄跟在后头呢。 等二人逛完整条街市,天色都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萧七桐挑选了一些适宜送人的玩意儿,剩下的则都是自己好奇想买的东西。 萧靖身边的随从大包小包地拎住了萧七桐的东西。而后考虑到萧七桐体力不济的原因,萧靖便将她送上马车,自己则依旧走在马车旁,陪着这么一路回到了萧家。 萧靖将萧七桐送回到了院儿里后,方才离开。 而这时候,陈家母女也才从老夫人的院儿里出来,由人引着出府去。 两方正巧打了个照面。 陈夫人定睛瞧了瞧萧靖,惊讶地道:「这是府上大公子吧?」 一旁的丫鬟点了头。 陈夫人眼底难掩欣赏之色。 只是很快,陈夫人就道了声可惜,拉着陈若秀走了。 从前她与萧家结亲的想法并不强烈,只是陈若秀有所要求,她便想着能与萧家攀上关系倒也不错,左右若是日后那萧五姑娘与安王殿下的亲事不成,她陈家嫁出去的也只是个愚笨的女儿,并无多大的损失。 陈夫人那时便一心想着萧家府上的大公子。毕竟这位大公子如今手里已有差事在办,年纪又正合适。萧老爷年纪到底大了,陈若秀巴巴地嫁过去,岂不是让他们陈家被人耻笑? 可如今不同了。 如今陈夫人的想法完全换了个个儿。 如今萧五姑娘与安王殿下的婚期已定,与萧家的结亲就变成了势在必行。 萧家大公子并非萧家亲生,而萧老爷却是萧五姑娘的亲爹啊!哪个关系更亲近,一目了然!想一想,陈若秀若是嫁给了萧老爷,那日后安王陪着萧五姑娘回门时,她这个女儿都还要高上一等…… 想着想着,陈夫人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多好呀。 所以,谁还再瞧得上这位大公子呢? 第三十五章 陈夫人欢欢喜喜地拉拽了陈若秀一把:「走吧,回去写信给你爹,若你爹松了口,咱们将风透给萧家,届时萧家便该要上门来提亲了。」 萧咏兰得了邀。 说来也怪,这回是李家姑娘邀了几个玩得好的姑娘去吃酒玩。 从前萧咏兰虽然与这李家姑娘打过交道,可对方全然是瞧不上她的。毕竟这李家与项家交好,项家又是什么身份地位?族中可是专出皇妃的! 今个儿突然得了邀请的信儿,萧咏兰的呼吸都变了变。 她顿时一改往日的阴郁,脸上的笑容都快挤满了。 「杏儿!快!挑那身新做的衣裳来……」 萧咏兰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至于项家姑娘曾经乃是安王妃人选,如今与萧七桐有嫌隙……她才不管呢! 她就巴不得与那些憎恶萧七桐的人交好呢。 她们越恨萧七桐越好! 萧咏兰打扮一番,便往李家去了。 李家有三位姑娘,这三位姑娘模样都不大好看,还个个脾气古怪,只是李家在京中倒也吃得开,因而旁的门第低的女孩子,自然要捧着她们。 昔日萧咏兰便是捧着她们的其中一个。 今日请萧咏兰来的乃是李二姑娘。 李二姑娘听闻萧咏兰来了,竟是亲自去迎,手把手拉着萧咏兰进了园子里坐下。 萧咏兰颇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连要藏住脚下的不便都忘记了。 李二姑娘飞快地扫过了她裙摆下的腿,笑道:「今日突然听敏芝说起你来,我才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你了。怎么整日窝在家中?难不成是在备嫁了?」 萧咏兰被戳中痛脚,面上顿时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 李二姑娘嘴上仍旧亲切地笑道:「开玩笑呢,你莫要生气。若是你家中还未曾为你相看人家,我这里倒是有个想与你说呢……」 萧咏兰面上的神色这才一松,但她并未完全放弃警惕,只是硬邦邦地反问了一句:「谁?」 李二姑娘言笑晏晏:「你瞧我哥哥如何?」 萧咏兰听见这句话,呆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心脏狂跳不已。 李家的大公子? 早年萧咏兰曾经有幸得见过一面,虽然相隔甚远,但也足以叫萧咏兰窥见对方几分风采。 而李家的嫡长子,将来无疑是要继承李家的一切!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样的人物都是她求也求不来的良婿! 「怎么……这样突然……」尽管萧咏兰已经竭力控制了,但她的脸颊还是不经意地红了。 「咱们认识也有几年了,只是那时与你不大相熟,有些话不大好说。其实那时起,我就在想,你做我嫂子正好呢。可惜……你也知晓,我们家与项家关系素来好得很,后头你那妹妹突然得了赐婚,抢了诗鸢的未婚夫,那会儿我心头正不忿,便觉得怕是与你没有这个缘分了……」 「那现在为何又……」萧咏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我也是听人说,你如今在萧家过得不好,那萧五仗着嫡女身份处处欺压你,更害得你摔了腿……说起来你腿如何了?没什么大碍罢?」 萧咏兰掩去面上神色,结巴了一下:「……没、没什么事了,只是还要养一段时日。」 李二姑娘不知道她跛了! 萧咏兰心脏狂跳。 也就是说……如今她当真有机会嫁给李家大公子? 她打死也绝不会说出这件事! 李二姑娘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言语间颇为亲近,像是要将她引为知己一般。 萧咏兰也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失的自信,渐渐,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候,她似乎还是那个在府中踩着嫡女一头,过着滋润生活的萧二姑娘。 等谈完天,李二姑娘便领着她吃酒去了。 席间,李二姑娘特特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身边。 其他的姑娘都得排在她的后面。 萧咏兰脑子里全然被兴奋的情绪所占据。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哪怕是以前,她也从未有过这样众星捧月的时候!那些跟在李二姑娘身后,从前瞧不上她的人,这会儿都得仰头来瞧她! 这种滋味儿实在太美妙了…… 萧咏兰恨不得立刻就嫁到李府来。 这时候,有个姑娘惊讶地出声道:「盈盈,你身边的嬷嬷瞧上去怎么好像不大寻常……」 盈盈乃是李二姑娘的闺名。 李二姑娘笑了下,道:「自然不一样,这位是项嬷嬷。我娘瞧我年纪到了,也正想着为我说亲呢。前些日子,她进宫给太妃娘娘请安,与太妃娘娘说起此事,太妃娘娘仁善,便将身边的嬷嬷赐了下来,教导我礼仪……」 周围顿时此起彼伏的羡慕和夸赞声。 萧咏兰心下遭受冲击,也顿觉艳羡。 得了宫里头嬷嬷的教导,那礼仪自然是五科挑剔的,比旁的姑娘自然要高上一等! 萧咏兰朝她身边看去,便见那位项嬷嬷神色慈和地冲她笑了下。 萧咏兰顿时心跳又快了起来。 她紧张地回了个笑容。 她脑中的思绪彻底乱了。 她一边幻想起未来,一边又忍不住讥讽萧七桐,哈!萧七桐以为自己成了安王的未婚妻,便是这世上独一份儿的人物了吗? 萧七桐能得到的东西,她未必就得不到! 这一回吃酒,萧咏兰到后头还真吃了不少酒。 最后是李二姑娘吩咐身边的丫鬟,扶着她出了门。 等回到马车内,萧咏兰拽着杏儿笑了起来:「哈哈……她萧七桐如何能耐!她能有的,我也能有……」 杏儿这回倒也没有沉默了,她也跟着笑了笑,道:「恭喜姑娘!」 主仆二人随即一并笑了起来。 安王府。 灯火摇晃下,江舜将手里的那本登州风物纪放了下去。 正巧此时侍卫来求见。 应当是萧家有什么事了。 江舜当即将人传了进来。 侍卫进门,跪地道:「主子,今个儿五姑娘出门转了转,陪在五姑娘身侧的乃是萧家的大公子萧靖……」 说罢,那侍卫便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当时的情景,相当的敬业以及富有文采。 江舜却沉寂了半晌迟迟没有开口。 虽说这样一桩事听来倍觉平淡,但听完后,心头却始终萦绕着一股怪异的情绪,好像突然间便提不上劲儿了一般。 「那摊主夸萧靖是个好哥哥?」 侍卫愣了下,不明白主子为什么单单提溜出这句来问。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点了下头:「正是。」 「哪门子的好哥哥……若真是好哥哥,便不会任她过前头那么些年困苦的日子了……」江舜淡淡道。 明明主子的口吻依旧平静,但侍卫却觉得自己的身上泛起了一层寒意。 江舜挥了挥手:「下去吧。」 不听了不听了。 越是往下听,心底那股怪异的情绪就越是明显。 等侍卫退下去之后,江舜思来想去,最后又翻出了经书。 抄经罢。 抄经静心。 还能早些送出去。 第二日。 朝中提起了宣正帝万寿节时当如何操办,随后宣正帝便将此事指派给了安王江舜。 第三十六章 这是江舜封王后,得的头一桩差事。 众臣听见这道命令,都不由暗暗咋舌。 皇上待安王倒是一如既往的疼爱! 派给建王的尽是苦差事,不管建王做得好与否,都不见皇上露出一点好脸色。而安王得的却都是轻松又讨喜的差事。 纵使他们也都敬服于安王的满腹才学,可若是照皇上这般不管不顾的宠溺下去,只怕要毁了安王啊! 宣正帝可不顾臣子们心头如何想,随后他便让安王做好准备,几日后下登州去,督促万寿节时登州应当供给万寿节之物。 江舜微笑着领了命。 一旁的建王江辰则瞧不出神色喜怒。 而平王江良素来不得喜欢看重,这时候反应就更平静了。 安王要去登州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萧家来。 乐桃叹了口气,道:「只怕安王府要有段日子不会往咱们这儿送东西了……」 萧七桐也觉得有些可惜。 从安王府上,她还得了不少好东西呢,这些可都是以后她游遍天下的资本呢! 乐桃见萧七桐不应声,只当她失落得都说不出话了。一时间乐桃也不敢再往下说了,生怕触动了萧七桐心头的难过。 之后连续两日,乐桃都变得极为小心翼翼。 她在萧七桐说上两句话,都要小心打量萧七桐的脸色。 萧七桐这会儿终于注意到了乐桃的反常,她忍不住笑道:「乐桃,你哪里不舒服?」 乐桃摇摇头:「奴婢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怕姑娘心头憋着难受……」 萧七桐一头雾水:「我哪里憋得难受?」 「安王殿下要去登州,姑娘便不觉得难过吗?」 萧七桐略略想了下:「难过的。」 毕竟江舜要是走了,指不准儿就有人按捺不住想对她动手了。 乐桃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忙走到萧七桐的身后,为萧七桐按了按肩背,道:「姑娘莫要难过……」 萧七桐点头:「嗯,我现在不难过了。」 没了一个江舜,还有一个皇贵妃呀。 再不济,还有项皇后、宣正帝呀…… 宣正帝就算再不喜欢她,冲着江舜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呀。 萧七桐露出了微笑。 这满京城,还真没人能动她。 安王离京那日,据传说满京城的人都前往,企图一睹这位王爷的风采。 大历朝并不避讳让百姓们得见皇室成员的容貌,在皇帝看来,这也是加强百姓心中敬畏的途径。 「听闻有些人家府上的姑娘,都悄悄罩了面纱,围到了现场去瞧呢。」乐桃一边斟茶,一边出声道。 而这会儿萧七桐呢,她软绵绵地靠在桌案旁,点了下头,以示听见了。 乐桃见她神色平静,不由急了:「安王殿下一直都是京中贵女们爱慕的对象,姑娘瞧见她们这样,便不着急吗?她们都去送安王殿下了,姑娘却坐在府里吃茶,这……」 萧七桐从桌上捧起了茶碗。 茶碗通体烧制成了黑色,当她捧在掌心凑近了唇边,反倒更衬得她那十指纤纤,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娇柔动人。 乐桃瞧见这般模样,心头跳了跳,心说,这般模样给安王殿下瞧多好呀。 眼下偏也只有她瞧了,多可惜。 「你也说了,去的人那样多,若我也跟着前往,只怕还未走近,便叫人挤成人干了。」 乐桃张了张嘴,垮下脸色来:「也是,姑娘可不能同他们一处挤去!只是这样太可惜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去了,姑娘却不去,安王殿下会如何想……」 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她与江舜本就没有感情,对方又哪里会因为她去与不去,而心下失落呢? 但嘴上却是不能这样说的。 萧七桐的拇指勾了勾茶碗碗壁,笑道:「兴许他会想,这样多的人,幸而我没去呢,不然该要挤出个好歹了。」 乐桃听罢,哑然:「……姑娘说得倒也有理。」 萧七桐慢悠悠地将热茶抿进嘴里,顿时疲累全消。 「都收起来罢,今个儿不抄了。」 「哎。」乐桃应声,忙俯身开始收拾桌案上散落开的经书、纸笔。 话分两头。 江舜骑于马上,眼瞧着便要行出皇城了。 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回头扫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忍不住道:「今日来的人不少,倒是不见五姑娘的身影 。」 这回跟着江舜的并非常英,而是另一个常贴身服侍江舜的太监,名叫吴会。 江舜没有回头去瞧,他淡淡道:「幸好她没有来,若是来了,这么多人反冲撞了她。」 顾刚在一旁笑道:「正是!若出了意外,只怕今个儿王爷也走不了了。」 江舜只抿了下唇,嘴角像是噙着一丝笑意,旁的话倒是没有说。 「走罢。」江舜面上反倒没有一丝留恋的味道:「早些去,方才能早些归来。」 顾刚嘿嘿一笑:「王爷说得有理!」 话音落下,江舜驱马前行。 马蹄疾驰,驶出了京城。 众人只从后头望见安王殿下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 只听得「嘭」的一声。 半人高的花瓶被踹倒在地,立即便散成了一地碎片。 「娘娘小心,莫叫碎片划着了。」一旁的宫人忙迎上去,扶住了应贵嫔。 应贵嫔胸口起伏,随手揪住一旁的宫女,冷声道:「王爷今日怎么还没来?」 宫女哑声道:「今个儿安王殿下离京,几位王爷都去送了。」 「从前……」从前我儿离京时,怎么不见人来送?这话在应贵嫔的舌尖打了个转儿,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咽了下去。 等建王来到殿中时,应贵嫔眼圈儿都红了。 她挥退宫人,待建王行过礼后,她扶住建王起身,随即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面上再也压不住忿忿之色,道:「这是什么道理?好事尽让他占尽了,他的差事轻松,又能博个孝名,登州何等富饶之地?他去走一遭,那边的官员自然与他结识……于是名声有了,一方大员也叫他拉拢了!」 说到这里,应贵嫔眼珠子都嫉妒得通红了。 建王倒是神色平静,他将所有的不满、愤怒都深深压在了心底,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生母,他也不会透露半分出来。 他道:「此事哪有这样简单。父皇此番是在削弱他,而非助长他。温室中的幼苗,一旦面临寒冬便要夭折。而常年处在天寒地冻之下的幼苗,往往更加坚韧。他安王如今已及冠,却还依旧长不大一般,由父皇牢牢护住,日后又能有何成就?」 建王拽过凳子,在一旁坐下,又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这件事从不是一两日便可决出胜负的。母妃且再往后瞧吧。」 应贵嫔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劝得动的,她咬着牙道:「我已不想再去向那个贱人请安了。」 安宜皇贵妃压在她的头上,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忍了数十年,瞧着儿子有所成就了,却偏还要往下忍。 「这贵嫔当得有什么意思!」应贵嫔冷声道。 建王有些头疼地皱了下眉。 这便是差距所在了。 第三十七章 江舜母子盛宠多年,却始终荣宠不衰,盖因那安宜皇贵妃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 若是他母妃得势,只怕要不了几年,便要干出触怒父皇的事来。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母妃地位低也是有好处的。 地位低方才有许多事不能做。 因而平日里就算行事肆意,倒也离谱不到哪里去,总不至到触怒父皇的地步。 他自然也有羡慕江舜的时候。 皇子年幼时,皆是子凭母贵。 生母的地位高,皇子的地位方才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与其说他希望母妃同样跻身贵妃之列,倒不如说……他心底里有那么一丝的想过,若他的母妃乃是安宜皇贵妃便好了。 这厢应贵嫔不断发泄着心头的不满。 等久了,她发觉儿子并不曾出声。 应贵嫔渐渐也就住了声。 一个人发脾气,实在没意思。 应贵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转声道:「你那王妃还没有信儿吗?」 建王摇头,道:「不急。」 应贵嫔却道:「不急?哪能不急?她都入府几年了?半点动静也不见?如今几位王爷,只有你成了婚,若你能早些有子嗣,那便是皇上的第一个孙辈……皇上焉有不疼的道理?」 建王沉吟半晌:「此法未必能成。」他也不屑去求得宣正帝的宠爱。 应贵嫔道:「从前你与我说的道理,如今你自己怎么忘了?成大事不拘小节。总要试一试方才知晓成与不成的。若是错过了机会,岂不可惜?」 建王未再就此事谈论下去。 应贵嫔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叹了一声:「早知道,你便不该娶这么个王妃,行事愚钝,还生不出孩子……」 建王淡淡道:「她在某些方面总归是个聪明人。」 应贵嫔冷哼一声:「若真聪明,便该松口让你多两房侍妾。」 「好女色并非什么好事,我那三弟如今在外的名声,也就一些书呆子和愚钝的百姓夸他重感情。」 应贵嫔被建王堵得有些不痛快。 事事他都不允。 这样下去,还要忍耐多久? 应贵嫔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如此…… 那皇太妃与她授意的事,她便暂且不要与儿子说了。 他不沾手也正好,如此才不会落把柄到皇太妃的手里。 想到这里,应贵嫔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哼,那个老太婆从前眼里只有江舜,对他们母子从来都不苟言笑,满面都写着「瞧不上」三字。如今发现了她儿身上的价值,却赶着来结交了。 应贵嫔心里可谓扬眉吐气得很。 这回江舜得了好差事,为何她这样生气。 其中有一个原因,也是不愿皇太妃因此又重新回到安王的阵营中。 皇太妃如今与项家还有联系,有她牢牢立于阵营中,便等于无形中将项家也拉了过来。 应贵嫔心念百转。 到底还是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这其中谋划,不能轻易讲出来。 何况,也许她刚一脱口,江辰便将她否定了。 建王见应贵嫔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便主动出声告退了。 他的母妃总会说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这会儿他实在不想再听。 正巧应贵嫔脑中也另有谋划,于是也不再多留建王。 「去吧,明日让你那王妃进宫来。」 建王应了一声,这才离开了。 「那陈姑娘又来咱们府上了。」下人低声议论,钻进了萧七桐的耳朵里。 这会儿萧三姑娘、萧四姑娘都与萧七桐走在一处,萧七桐面色尚且平静,萧三姑娘却多有不忿之色。 「实在异想天开!她生得又不算如何漂亮,这陈家也不算如何厉害,她凭什么嫁进萧家来?」萧三姑娘自然不愿意向一个年轻姑娘行礼。 萧七桐没说话。 萧成并非重色之人,对于他来说,安定萧家后宅,比娶一个如何厉害、如何美丽的妻子来说,都不重要。 在他看来,作为萧家主母的价值也就仅仅在于此了。 所以陈若秀只要铁了心的想嫁,又适当展露出自己甘愿为内宅奉献的姿态,那萧成会立刻点头,允她进门。 萧七桐凉凉地勾了下嘴角,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嘲讽之色。 正说话间,却有个小丫鬟到了跟前来,躬了躬身,道:「五姑娘,陈姑娘正四下寻你呢,说是有事要与五姑娘说。」 那小丫鬟眼瞧着陈若秀怕是要成萧家的新主母了,于是听陈若秀说想见五姑娘,她便自告奋勇来传话了。 萧七桐惊讶。 陈若秀还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上回不该说得很清楚了么? 这厢萧三姑娘见状,顿时更觉生气了。 她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姐妹,还未能从萧七桐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呢,陈若秀倒是上赶着巴结来了! 但不管萧三如何生气,这厢萧七桐都冲那小丫鬟轻点了下头,道:「去将陈姑娘请过来说话吧。」 小丫鬟点头,立刻小跑着转身去请人了。 不久,陈若秀便被请到了园子里来。 而这时候萧七桐几人已经在亭子里落座了,丫鬟们正在忙活着往上摆点心茶果。 「五姑娘。」陈若秀一眼便瞧见了萧七桐,萧三萧四倒是叫她忽略了去。 不过这也挑不出什么大错处来。 嫡庶本就该是天壤之别。 「坐。」萧七桐指了下旁边的位置。 陈若秀应声落座。 「想与五姑娘谈会儿天。」陈若秀笑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了萧三萧四。 萧四姑娘识趣地道:「我还有些绣活儿不曾做完,我便先行回去了。」 萧三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声道:「我也有些事,便不陪陈姑娘说话了。」 说罢,二人一并携手离去了。 待她们的身影都远了,就连丫鬟们也都退到了亭子外去。 陈若秀动手为萧七桐倒了一杯茶,又慢条斯理地剥起了橘子,口中道:「今日来,是为求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萧家的事,我是做不了主的。至于旁的,我便更帮不上什么了。」萧七桐一口堵了回去。 陈若秀不急不忙,道:「姑娘且听我说。我知晓萧家从前待姑娘不好,姑娘与萧家并不亲近。萧老夫人尤为不喜姑娘,没少冷眼瞧着前面那位夫人给姑娘使绊子。」 这其实都算是美化的说法了。 从前萧老夫人是恨不得萧七桐随她娘一并去死的。 一个嫡女,又病恹恹的,要来有何用?反倒妨了她儿子的运程。 萧老夫人是这样想的。 陈若秀低声道:「我愿为姑娘的刀剑,姑娘所指之处,便由我为姑娘鞍前马后。萧老夫人,萧家二姑娘……但凡与姑娘有过嫌隙的,我自会叫他们讨不了好。」 萧七桐有些惊愕,她没想到陈若秀想说的原来是这样一番话。 她动了动唇,正待开口,陈若秀似乎是怕她拒绝,忙又道:「姑娘日后是要做金贵人的,我却无妨。名声坏,便坏在我一人头上就是。」 「你就不怕被休弃?」 「所以呀,我想求姑娘保我能一直待在这萧家。」 第三十八章 陈若秀很清楚,一旦她跨出陈家的门,陈家此后就与她没多少干系了。 从前陈家待她都分外冷漠,等她嫁人后,自然与陈家关系更为淡薄。 她所倚靠的,永远只有真正攥在手里的东西——那便是将来的萧家主母之位。 她所图不多,她只想过上安稳的舒坦的,不受人忽视的日子。因而嫁谁都好。 萧七桐这会儿也差不多瞧出了陈若秀的心思。 她突然来了兴致。 陈若秀该要比程敏月更聪明,那她入府后,萧家又该是什么模样? 见萧七桐始终不曾应声,陈若秀又道:「萧家,乃至于我在的陈家,都盼着通过姑娘攀上安王殿下。可我会拦下这样的事。我愿在萧家,日日护佑姑娘将来在安王府上的日子无忧。」 「若萧老夫人要拿孝道要挟你呢?」 陈若秀笑了下:「五姑娘,后宅里多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法子呀。老夫人已经老了。」 她又道:「姑娘若是不放心,我可以不要子嗣。萧家再无所出,兴许那时候,方才不会彻底不会成为姑娘的拖累。」 萧七桐并不大相信她这句话。 人心是会变的。 何况这样重的誓言,谁能轻易做到? 陈若秀却用坚定无比的口吻道:「今后姑娘所想便是我所想,但求姑娘保我不用再回到陈家。」 陈若秀不信家人,不信萧老夫人如今的满口许诺,更不信她将来要嫁的人。 她相信只有当付出自己所有能付出的东西,才能得到稳固的回报。 「我答应了。」萧七桐出声。 她与她何曾相似。 只是因着性格的缘故,便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改变主意总归是日后的事了。 现在帮她一把,又何妨? 何况萧七桐也想瞧瞧,萧家这一出大戏,又要演成什么模样。 陈若秀微微颤抖,面上闪过各色情绪。 「多谢五姑娘。」 萧咏兰又一次来到了李府。 她略微局促地立在园子里,更本能地将腿往底下缩了缩。 这时候李二姑娘姗姗来迟。 李二姑娘身边只跟了几个丫鬟,除此外再没旁的人。 李二姑娘上前来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大哥此时正在院子里练功夫,你去瞧瞧么?虽说我盼着你做我的嫂子,可总也要先问过你的意愿,才知道此事成不成。」 萧咏兰心跳飞快:「……好。」 李二姑娘领着她走进了一个院子。 那院子里的确有一道墨蓝色的身影。 那人持剑而舞。 剑尖一点一点,像是轻轻挠在了萧咏兰的心上。 「我愿意。」她小声说。 李二姑娘笑了。 正如萧七桐预料的那样,在萧老夫人的安排下,萧成方才见了陈若秀一面,确认陈若秀是个大方得体的人后,便点了头。 萧老夫人欢喜不已,当即请了人去合二人的八字,又命人开始准备聘礼。 陈若秀笑着说,自己乃是继室,不敢越过祝氏去,聘礼不必如何大作操办。 萧老夫人不是个大方的人,听见陈若秀这番话,直觉这陈家姑娘实在是个贴心的,也是个品性好的,不爱重钱财富贵。当即对陈若秀更为亲近起来,直恨不得陈若秀这便嫁过来似的。 陈若秀这番举动并没有瞒着旁人,因而没两日便在萧家悄悄传开了。 萧三姑娘听了这话,忍不住讽刺:「八字还没一撇,倒是上赶着倒贴了!陈家倒也实在不知羞……」 萧咏兰听了这话,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激烈的反应来,这会儿她已经一门心思都在李家大公子身上了。 乐桃将这话同样学给了萧七桐听。 「是个聪明人。」 无论是以退为进博得老夫人的全副信任,还是以此表示对她母亲祝氏的尊敬。都可见陈若秀没有辜负她那日所说的话。 「倒是盼着她早些嫁进来,方才有好戏瞧了。」萧七桐拊掌笑道。 乐桃无奈地道:「姑娘不想着自己的婚事,反倒是想着别人的。按规矩,姑娘也该动手学学刺绣功夫了。」 萧七桐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 她的手掌瘦小,手指头上薄有血色。 若是挨针扎上一扎,还不知晓要失多少气血呢。 乐桃见她打量自己的手,便也跟着目光垂下瞧了瞧,这一瞧,乐桃便讪讪道:「姑娘的手瞧着也不大合适做这样的活计,扎出血就不好了。」 萧七桐点头:「是呀。」 但乐桃却忍不住忧虑地皱了下眉头:「可将来姑娘嫁到了安王府上,总归要动手为殿下绣些东西的吧?若是姑娘不动手,只怕便让旁人钻了空子,在殿下跟前先博个体贴温柔的名儿。」 「那又何妨?」萧七桐在心头默默数了数自己的小金库。做个安王妃能得这样多的好处,那便已经够了。 乐桃见萧七桐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姑娘到底年纪还小呢,这些事半点也不通呢。 这厢乐桃如何忧心忡忡且不说。 另一厢。 又有马车到了萧家的门外,将萧咏兰接走,至晚方归。 萧咏兰回来时,正巧该用晚饭的时辰。 萧老夫人近来心情大好,便将几个姨娘、几个孙女都叫到了一处用饭,当然,顺便也是为敲打她们,让她们知晓将来陈姑娘进了门,她们该如何行事。 萧七桐也落座其中。 而萧老夫人倒也咬着牙,特地吩咐厨房为萧七桐另外准备了些食物。 萧七桐没什么吃的兴致,但瞧萧老夫人不甘不愿的模样,她倒觉得有意思得紧。 丫鬟们很快将菜呈了上来。 其中有一道酥制鹿茸,搁置在其中,带着一股别样的异香。 待老夫人一声令下,众人此时方才动筷。 只是席间萧七桐与萧咏兰都不大动筷。 萧七桐是没什么胃口,萧咏兰神色间倒隐约流露出几分瞧不上的味道来。 又过了会儿,萧咏兰才动了筷,只捡着那道酥制鹿茸吃。 旁人都知晓这道菜多半是特特为老夫人做的,因而并不敢对这道菜动筷,乍见萧咏兰伸出筷去,吃了一口两口,众人不由都是一呆,惊觉今个儿萧咏兰怎么好似转了性。 老夫人的菜,她也敢擅动了去? 而萧老夫人的脸色刹那拉了下来,原本不错的心情,登时便被这个不知尊卑的孙女给破坏了。 她又哪里记得起来,从前萧咏兰不尊嫡庶长幼的规矩,正是由她纵容出来的。 但听得「啪」的一声,萧老夫人掷出了手中的筷子,同时冷下脸来,道:「二姑娘学的什么规矩!」 董姨娘有些慌乱,她频频朝萧咏兰使眼色,希望她能快些说几句软话,好换得萧老夫人的好脸色,毕竟从前萧咏兰也曾经这样干过…… 但这会儿萧咏兰却全然没有畏惧的意思。 有什么可怕的呢? 萧咏兰心想。 过不久,她就要嫁到李府去了。 区区萧家又算得了什么? 李二姑娘说得不错,从前她困于萧家这方小天地,便以为萧家便是所有了,又哪里曾想到过萧家以外的世界? 第三十九章 以前她要仰仗老夫人与程敏月的鼻息过活,可之后她就不须再如此了! 萧咏兰放下筷子,微微笑道:「老夫人,我哪里做错了么?」 萧老夫人没曾想到萧咏兰的性子,竟也有这样梗着脖子不认错的时候!萧老夫人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了。 「董姨娘!这便是你生的好女儿!还不快将她带下去!」萧老夫人自以为不需和萧咏兰计较,便只是将火气撒在了董姨娘的身上。 董姨娘脸色发白地上前去拉萧咏兰。 萧咏兰顺着站起身来,道:「我自己会走路。」 说罢,萧咏兰望着姨娘的眼里竟然飞快掠过了一丝厌恶,显然董姨娘的懦弱更令她觉得瞧不上眼。 萧老夫人冷哼一声:「翅膀长硬了。」 这话一出,众人便知晓,只怕这对母女的月钱要被扣掉了。 不止这个,她们房里的吃穿用度肯定也要削减。 而董姨娘带着女儿每日来奉茶伺候的时候,兴许还要遭旁的刁难。 这便是萧老夫人说一不二的威严。 萧咏兰这会儿却依旧笑了笑,敷衍地说了一句:「孙女告退。」 说罢,便当先快步走在了前头。 等走出去的时候,萧七桐隐约听见她说了一句:「什么玩意儿,真难吃……」 随着萧咏兰的离去,厅中很快恢复了平静。 萧七桐敛去眼底的目光,面上隐约若有所思。 太奇怪了……这不符合萧咏兰的性子。 萧咏兰如今混迹到这样的地步,没有了程敏月给她做护身符,而董姨娘又并不得宠爱,萧老夫人更因为她失去了嫁人价值而对她多有漠视……以她的性子,这会儿应当正在怨天尤人,拿屋子里的器具和丫鬟撒气。 可现在呢? 萧咏兰突地一改往日阴郁的模样,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味道掩都掩盖不住地涌了出来。 毫无疑问,她得到了新的靠山。 而这个靠山,甚至可以让她无视整个萧家。 可要是真有这样厉害的靠山,怎么会找上萧咏兰? 倒不是萧七桐轻视她。 而是萧咏兰从外貌、才情、性格、头脑上来说,实在一无是处。 所谓反常必有妖。 这样厉害的靠山,企图从萧咏兰的身上获得什么? 萧七桐睫毛微颤。 对方的目标……是她? 萧七桐顿时更没了吃饭的兴致,她起身要走,萧老夫人不仅没有拦她,反倒还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回去歇着吧。」 萧七桐与安王的婚期已定,她若是再对萧七桐口吻凶恶,只怕便真要招来安王殿下的不满了。 萧七桐没有去看萧老夫人的脸色,她任乐桃扶着往外行去。 「姑娘怎么不吃了?」乐桃低声问。 萧七桐摇了摇头:「突地想起有件事还没办。」 「什么事哪里及得上吃饭重要?」 萧七桐没有回答。 乐桃倒也没有追问。她只当是萧七桐与那些人坐在一处,便被他们破坏了胃口。 等回到院子里以后,萧七桐便当即自己动手研墨准备纸币,写了封信出来。 她虽然知晓安王府的人就跟在身边,但却并不知晓那些侍卫躲藏在哪里。 想来想去不如干脆写个信送安王府上去。 江舜手底下的本事总归比她要多。 要弄清楚背后的事,应该很快。 萧七桐可不会觉得,这回事是她想多了。这样的事,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也决不可放过的。 萧七桐的动作飞快。 待写完了信,她便立即将乐桃唤了进来,将一个匣子交给了乐桃。 信便压在那匣子里头,浅浅露出一角来。 「叫个小厮将此物送到安王府上去。」萧七桐道。 乐桃登时眉开眼笑,忙应了声。 乐桃高兴极了。五姑娘可算知晓主动与安王殿下示个好了…… 乐桃抱着匣子出去了。 有安王府的侍卫在暗中盯着,那匣子当然不会落入旁人的手中。 乐桃将匣子托给了一个小厮,那小厮立即便捏着打赏的银子往安王府上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犬在安王府门口从小厮手中接过了匣子。 「府上五姑娘给安王殿下的?」顾犬问。 小厮点头。 顾犬将匣子托在掌心,视线却蓦地瞥见了露出来的一角信封。 那是信? 五姑娘明知晓主子不在京中,怎么还写了信来? 难道是……要传什么信儿来?这个匣子不过是作掩盖的? 顾犬心中顿时涌起了无数猜测。 待那小厮走后,便有好几个侍卫围将了上来。 「萧五姑娘送来的?」 「可惜可惜!主子竟不在府中!」 他们的感叹声在下一刻就变成了惊叫:「顾犬你疯了吗?你竟然先主子一步打开了匣子!主子会把你皮都拆下来的!」 登州。 此时方入夜。 两个小太监灭了院内的灯火,很快,便只剩下了卧房中仍旧点着一盏灯。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 提着灯笼的小太监压低声音道:「殿下小心。」 江舜跨过门槛,来到了室内。 灯火晃了晃,刹那将室内的景象照亮无遗。 「那是什么?」江舜微眯起眼,声音骤然响起。 几个侍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屏风后的拔步床上,被子微微隆起,底下仿佛藏了什么人。 顾刚的动作最快,他当先拔剑,冲上前,掀被子,将床上的人掀倒在地,同时剑尖直指,不给对方半点反应的机会。 「什么人?」顾刚此时方才厉声喝道。 那人瑟瑟发抖,全无反抗之力。 而他们这也方才看清楚,那被顾刚掀翻在地的,可并非什么贼人。而是……而是一个仅着了单薄衣衫,年纪二十出头,一身风韵的俏丽姑娘。 顾刚到底见过大世面,手底下的剑依旧握得稳稳当当。 旁边几个年轻侍卫血气方刚,见了这般场景,都是一呆,不由愣愣道:「这是……」 「明月是特地来伺候公子的。」年轻女子俏脸微红地道,虽说那剑尖就在跟前,但她到底还是先叫江舜的模样惊住了,于是一时间也忘了眼前的危险,那点儿害怕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她早就知晓自己是要被送去伺候人的,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要伺候的人,竟会是这般模样。 仿佛天降神子。 明月想到这里,面颊更红了。 江舜淡淡道:「卢友道倒是个胆大的。」 顾刚也轻嗤道:「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 侍卫们也纷纷点头,只是没有发表什么言论。 登州路远,京中消息并不会事无巨细地都传进登州来。卢友道只听闻了前头的消息,说是安王刚得了赐婚,对方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萧五姑娘。其貌丑陋,性情凶恶,更有一副蛇蝎心肠。 卢友道想不明白安王怎么会选了这样一个女子来做安王妃。但不需要他想明白。他只需要晓得,这位萧五姑娘着实不怎么样便足够了。于是等到安王一抵登州,卢友道便动了安排几名女子前往伺候的心思。 明月便是头一个被他派出来作试探的。 第四十章 其实早在酒宴上,江舜便对那些欢歌悦舞的年轻女子表现出了淡漠,但卢友道不肯信这世上真有坐怀不乱的男子。 纵使这安王殿下外表再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可他到底也不是真神仙,到了这个年纪,总是有所需求的。 顾刚慨叹一声:「有脑子不用在正途上,偏来办这样的蠢事。」 其他人再度纷纷点头,以示认同。 明月听见他们的对话,隐约也明白过来,对方似乎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 她并不能做到取悦跟前的年轻公子。 明月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她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双手往前伸去,像是想要去抓江舜的衣摆。 同时她口中又道:「公子留下明月吧,明月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江舜出声,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一丝怪异的味道掺杂其中,但明月已经迷醉在他的声音里,全然没注意到旁的东西。 「那便带她去做牛马罢。」江舜漫不经心地道。 他的目光还是没有往明月看过去,他盯住了不远处的烛光。又能有如何好看呢?再美,却也连萧七桐的万分之一也不及。 两个小太监上前去,不由分说将明月架了起来,直接将人生生拖了出去。 明月呆了呆,不明白这位年轻公子是何意。 是要带她下去洗漱? 还是要赶走她? 约莫半炷香后,明月得到了答案。 两个小太监将她拴在了马棚里,笑道:「姑娘便在这里为我们主子做牛马吧。」 一阵寒风吹过,穿着单薄的明月霎时被吹了个清醒。 「他,他……」 原来他口中说的便让她做牛马去,是真的让她来做牛马! 小太监没有理会她的呆滞,转身很快就离开了。 明月缩了缩肩膀,想要离开棚子却又离开不了。 旁边的马儿传来了难闻的气息,她猜测也许脚下的稻草里还掩藏着它们的粪便。 明月皱起眉,抱紧肩膀缩得更厉害了。 寒冷使人头脑清醒。 明月一面瑟瑟发抖,一面细细想起来登州近来的传闻。 据说那位安王殿下来到了登州,要为当今圣上筹备寿诞。 明月曾听过不少有关这位殿下的传闻,可以说天下的女子,莫有不想着要嫁给安王殿下的。 卢大人突然在这样的当口,将她安排过来伺候那位公子。 而那位公子年纪轻,又仙逸出尘,容貌之俊美叫人不敢生出半点窥视的心思。 也许……也许他就是传说中的安王殿下! 想到这点后,明月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心,刹那又火热了起来。 若他真是安王殿下…… 明月脸颊微红。 那她就算遭遇再多的阻难,也定要留在他身边。 哪怕是去做个伺候人的丫鬟呢? 明月低低地笑了起来。 顿时也不觉得浑身发冷了。 而这厢江舜扫了一眼那张拔步床:「抬出去劈了当柴烧。」 侍卫们应了声,忙将那张床抬出去了。 过了会儿,顾刚就提着斧子将那床给劈了。 府里头的下人还笑问:「几位爷借斧子做什么?」 顾刚哼笑一声,道:「劈东西。」 那笑声震得下人头皮发麻,等转过身后,下人就忙去寻卢友道,向他禀报此事去了。 这头待劈了床,顾刚也真就点了把火,当柴烧了。 火光之盛,让人以为是哪处着火了。 「老爷,那几位爷要了斧子去,瞧着怪得很,也不知晓做什么去……」 「要了斧子?」卢友道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捋了捋胡子,正待往下问,却骤见火光大起,登时变了脸色。 「来人,快,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那院子里住着的可是安王殿下!若是安王殿下少了根头发,他都得丢官帽! 卢友道胡乱套上了外衫,火急火燎地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等进了院子,卢友道高喊:「殿下!殿下!」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 院子里在烧什么东西!并未起火! 而安王殿下也正站在门前,神色冷淡地盯着他,面上不见一丝温和之色。 卢友道心头没由来地打了个怵。 「殿下……这,这是?」 卢友道被眼前的状况弄蒙了,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衫,勉强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样狼狈。 江舜却不曾出声,他转身入了屋子。 而几个侍卫冷着脸守在门外,看上去威势慑人。 卢友道也不敢再腆着脸问,他目光转了转,盯着那烧起来的物件瞧了半天。瞧久了,他方才瞧出来,那不是……那不是被劈开的一架床么? 好好的,殿下为何要将床点燃烧毁? 卢友道脑中无数个念头闪过。 难道…… 难道是因为他送了个女人到床上去? 卢友道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安王殿下这番烧床的举动,无疑是在警告他不要妄作主张! 卢友道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送个女人也会将安王殿下得罪至这样的地步! 难道安王当真不近女色到了这等地步? 卢友道擦了擦汗,不,不可能。或许是那个蠢女人擅做了什么,惹怒了安王!罢了罢了,这等货色安王殿下瞧不上也是可能的。 卢友道朝着安王殿下离开的方向躬了躬身,高声道:「不敢搅扰殿下歇息,下臣这便令人送一张新的床来。」 说罢,卢友道忙转身走了。 显然去准备床去了。 他可不敢再在这儿杵着,那些个侍卫面色凶恶,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将他都一块儿烧了。 马棚中的明月全然不知,卢大人已然决定放弃她,转而挑别的女子送到安王身边去了。 转眼第二日。 来到马棚打扫的下人,方才瞧见了里头拴着的明月。 明月叫下人们盯着瞧了会儿笑话,顿时面上臊红得不行。 她忙叫人去给卢大人传话,请卢大人来救她。 那些下人虽然瞧了她的笑话,不过倒是也将她的话传了过去。而卢友道听后,冷哼一声,道:「既然殿下说让她去做牛马,便让她认真做牛马!何必来寻我!」 明月听到这句回复。 顿时呆在了棚中。 她若不离开这里,又该如何博那位公子的喜欢呢? 难不成盼着那位公子来牵马儿时,她再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他吗? 江舜这一宿歇得不大好。 而等他一觉醒来,刚由小太监伺候着洗漱了过后。 此时顾刚在门外叩门:「主子,京里头来信儿了。」 「进来。」 顾刚恭敬地献上了手中的书信,道:「顾犬来信。」 江舜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萧五出事了?」 刹那间,江舜心底更不大痛快了。 拆开信封,取出信纸。 江舜随手翻了翻,只见上头是顾犬那狗啃一般的字迹。 「萧咏兰?」江舜盯着信纸疑惑地道。 一旁的侍卫倒是出声了:「萧咏兰,萧家的二姑娘。」 江舜这才从记忆中扒拉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侍卫紧跟着道:「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顾刚摇头:「顾卫,怎么跟了主子这么久,你还没学聪明?」 第四十一章 顾卫神色讪讪:「是,是,纵使是小人物,也不得有轻忽的时候。那咱们应当立即去查一查这个萧家二姑娘……」 江舜这才淡淡出声:「传我口信回京去吧。」 顾卫应了声,道:「此事交予属下吧!」 江舜点了下头,算是允了。 他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蠢笨的,往往都一点即通。 而最难能可贵的,这些人早就已经忠于安王府了。 仅仅只忠于他一人。 顾卫转身出去。 门刚一开,便听见了外头卢友道高声道:「下官前来向安王殿下告罪!」 顾刚笑了:「他这会儿倒是来得快。」 「主子,让进来吗?」小太监在一旁问。 江舜转身走向了床榻边:「本王昨日不曾休息好……」 那小太监会意,点着头转身出去了。 此时卢友道眼瞧着顾卫大步朝院门外走去,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忙出声问:「可是安王殿下有什么吩咐?不如交给下官来办?」 顾卫冷冷地一扯嘴角:「此事劳烦不得大人。」说罢,顾卫便领了两三个人,快步出去了。 等他来到马棚里牵马时,自然便瞧见了前一日的那个明月。 明月听见响动,还以为是要时来运转了,于是脸上挤出了一道笑容:「这位大人……」 顾卫却是个连姑娘手都没摸过的小子,自然不知晓这漂亮姑娘的好,见明月冲他盈盈微笑,他也目不斜视地牵了马就走。 明月呆了呆:「这位大人……大人……」 跟在顾卫身后的几人纷纷摇头,直感叹这姑娘到了现在都还糊里糊涂,妄想着能攀上荣华富贵。 顾卫很快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而约莫半个时辰后,卢友道手底下的人也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会儿卢友道还仍旧站在院子里,等着安王殿下打开门走出来呢。 「大人,安王手下的侍卫骑马离城了,像是朝着京城的方向回去了……」 「他回京了?」卢友道脸色微变。 回禀此事的人也显得有些不安:「难道,难道他们发现什么了?」 卢友道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可能!」 别人看不清楚,他却看得分外清晰。 这位安王殿下在京中固然受宠,可手上却没几件能拎出来说的差事,可见这位安王并没有什么实干的本事。 一个自幼便长在深宫,受尽宠爱的皇室中人,他又能发现什么? 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卢友道心下有些轻蔑。 卢友道挥了挥手:「你且回去吧,吩咐下去备着食物,等安王殿下休息好,定然是要进食的。」 「那个女人……」 卢友道冷声道:「安王殿下如何吩咐的,那便如何。」 「是。」 就在那人走后不久,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江舜缓步走出来:「卢大人。」 卢友道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殿下。」 江舜将卢友道的神情收入眼中,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上辈子,他也同样接了圣旨来到登州。 而那时卢友道将他得罪了个彻底,不久便被召回京,遭削了官。之后卢友道不死心派人刺杀他,最后落了个诛九族的下场。 一时间朝中人惶惶。 众人只知他安王殿下身上荣宠至盛,但凡得罪过他的人都必然不得好下场……却不知晓这卢友道本就该死,只不过个中原因难对外人道也…… 父皇那时定然觉得,他实在是一把好刀。 可以使来做任何事。 江舜眨了下眼,收起了对过往的回忆。 不管如何,卢友道必须得死。 江舜嗓音微冷,道:「卢大人好盘算,明知晓本王已经定亲,却还胆敢送一女子到本王的屋中,卢大人此举何意?意在抹黑本王为贪花好色之人吗……」 卢友道愣了愣。 不过送了个女人,何故这样大的阵仗? 这样的事,在卢友道看来实在不新鲜。 可这位本该身边美人环绕,见惯这等事的安王,竟发起了火。再一联想,前一晚他命人劈砍床榻再引火烧了的事,卢友道心头也有些恼火。 谁都知晓那位与安王定亲的萧五姑娘,乃是个面容丑陋的女人,安王难不成还真是个正人君子柳下惠? 见卢友道不答。 这头江舜微眯了下眼,声线再度转冷,而同时口吻也更具有威胁性了:「卢大人不答,莫非这人其实是潜入府上的贼子?什么样的贼人,竟然连知州府也胆敢潜入!」 卢友道一怔,正欲回话,却突地发现这个问题,似乎令他陷入了僵局。 宣正帝极为宠爱安王母子,哪怕是让安王来登州督寿诞准备之事,也放不下心,于是特地传了令给登州附近的宁州卫大军,宁州卫早年负有赫赫威名,如今统率宁州卫的乃是将军邓吕。 可以说卢友道最不愿意招惹的,便是这人了。 可若他开口应下,指认明月为贼人,而非他派去的人,说不准安王便以此为由,将宁州卫调来护卫登州城了。 卢友道想了想,还是只有咬牙认了。 「自然并非贼人,是下官想着殿下辛劳,而登州又没有什么能令殿下解乏味的玩意儿,便擅自做主送了个会乐舞的姑娘来,想着以乐舞为殿下解乏。」卢友道面上展露了笑容。 江舜冷了冷脸:「若再有第二回 ,此事只怕便要传回京里去了。」 卢友道没由来地想到了那个已经回京去的侍卫,他不由道:「安王殿下身边似乎少了几个人,不知他们……」 「办事去了。」 见安王不肯多言,卢友道心下也有些恼火。 安王越是这般姿态,便越是令他觉得心下难安。这会儿他可丝毫不觉得,宣正帝派了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安王来是一件好事了。这安王行事随心所欲惯了,丝毫不给他留面子,俨然油盐不进的模样。 越是这般模样,卢友道便越是觉得心下难安。 终于,此时江舜松了口,道:「登州有宝石,今日卢大人先引本王去瞧一瞧那些宝石罢。」 顾刚在一旁笑着补充道:「萧五姑娘最喜欢这些玩意儿不过。」 卢友道听罢,忍不住心头暗骂。 这安王还真是个怪胎不成?放着那么多的京中贵女不要,偏瞧上这个萧五,如今竟还真一副痴情模样! 卢友道压下腹诽,道:「殿下先用了饭食,下官这就为殿下引路前往。」 「嗯。」江舜应了声。 他模样生得丰神俊美,气质仙逸出尘。 实在好一副无害模样。 卢友道瞧着瞧着,心头那股隐忧渐渐散去了些。 顾卫跑死了三匹马,方才赶回到了京城。 他们这些侍卫早年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这样一番舟车劳顿,他也不觉得疲累。回到王府中后,顾卫当即便将江舜的口信儿传了下去。 顾犬当即松了口气。 他便说那萧五姑娘果然是有事的。 如此也算立了功? 这样的话…… 主子归来后,应当不会再同他算账了罢? 萧家今个儿又闹了个不愉快。 陈夫人如往常一般来了萧家做客,只是今日不见了陈家姑娘,想来大抵是因为萧老夫人在请人合八字、挑日子了,为着避嫌的缘故,陈家姑娘便没有上门来。 第四十二章 恰巧陈夫人来的时候,其他几个姑娘也在向萧老夫人请安。 萧三姑娘虽然憎恶这不要脸的陈家母女,但到底不敢说什么,萧四姑娘就跟如同隐形人一般了。 萧咏兰却不知哪里来的底气,阴阳怪气地说了好些话,将陈夫人说得脸上臊得慌。 萧老夫人气得连声喝止她,却起不了作用。 萧老夫人这回是真气急了,挥动手中的拐杖要打她。 萧咏兰没打着,萧老夫人自己从椅子上滑下来了,摔了尾骨,立即便请了大夫来,府上登时好一顿折腾。 等萧成回来后,萧咏兰自然受了责罚。 她一人被关在了祠堂中跪罚。 萧咏兰受罚,自然心下不服。 只是等到李家马车如往常一样来接她过府去玩儿,却因为萧成有灵,她离开不了萧家时,萧咏兰这才慌了。她最大的依仗便是来自于李家,若是无法与李家继续交往下去,她又如何在萧家立足? 萧咏兰舀起祠堂天井漏进缸里的水,狠狠泼了自己一脸的冷水,方才清醒过来。 她还得再忍忍。 如今能不能出这道门,还得她那祖母说了算呢。 萧咏兰闭了闭眼。 父亲是不会管这些事,说到底,还是萧老夫人是最大的妨碍。 若是她死了就好了…… 另一厢。 乐桃推门进来,道:「姑娘吩咐底下人整日盯着门口作什么?」 萧七桐头也不抬:「今儿瞧见什么了?」 乐桃点点头:「姑娘真聪明,今儿的确瞧见了一件事。李家打发了马车来接人,居然是来接二姑娘的。」 「哪个李家?」 「还有哪个李家,与项家世交的那个李家!」 「安王府上来人了。」 萧七桐原本正靠在榻上小憩,骤然听见这句话,她立即便睁开了眼。 「真来了啊。」萧七桐扶着乐桃坐了起来。 安王离京,安王府中无人做主,她虽然送了信去,但也到底没抱希望。 毕竟她虽和江舜有了婚约,可到底还没嫁到安王府上去呢,府上哪个认她的名头?若是有几个蠢笨的,便更不会发现她的用意了。 所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安王府那边有了反应。 倒也是难得了。 「请人到院儿里来说话罢。」萧七桐道。 乐桃点头应了。 前头门房早已经将此时报到了萧老夫人的跟前,萧老夫人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安王府上的人径直去萧七桐的院儿里。 不多时,常英领着两个侍卫跨进了小院儿。 「五姑娘可安好?」常英笑着先打了招呼,随后还在萧七桐跟前躬腰行礼。 萧七桐已经从榻上起身了,她抿唇微笑:「好着呢。」 常英这才指着一旁的侍卫道:「这是顾卫,他刚从登州回来,带来了殿下的口信。」 只是口信而没有手书? 江舜倒是谨慎。 萧七桐点了下头,等着听那顾卫转达江舜的话。 顾卫笑了笑,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直视萧七桐,偏他又比萧七桐要高上许多,这会儿只好将头往下埋得深深的,道:「主子令我等述与五姑娘,主子已知晓,五姑娘不必再烦忧,若有事大可进宫去。」 萧七桐眨了下眼:「嗯,还有么?」 顾卫心头直念叨。主子也太少言寡语了,瞧吧,人家五姑娘都倍觉失落了…… 顾卫心头嘀咕,却不耽误他手上的动作。只见他飞快地从怀中掏了个匣子出来。 「这是主子给姑娘的。」 萧七桐的目光在那匣子上打了个转儿。难不成是登州特产么?信是不可能的。已有口信,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写在纸上。 常英接过那匣子,托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伸手打开了它。 流光溢彩! 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乐桃已经抑制不住地惊呼了一声,讷讷道:「姑娘、姑娘……这……」 萧七桐也呆了下。 盖因里头竟然放了整整一个匣子的宝石。 有方的、圆的、扁的、棱角锐利的,也有绿的、黑的、红的…… 萧七桐这才想起来,登州之所以负有盛名,是因为当地盛产宝石。 萧老夫人那儿便有几颗宝石是登州产出的,她母亲过门时,连半个宝石都没能得,后头程敏月嫁进来,倒是得了块红宝石,程敏月还令人将其打制成了宝簪,整日戴在头上,仿佛这样便能摇身一变,成为原配大房了。 萧七桐不自觉地伸出手,勾了勾匣子里的宝石。 宝石光滑冰凉,发出清脆的声响。 上辈子她可从未想过,有一日这样的玩意儿竟然变得唾手可得,甚至是有如此之多供她随意把玩…… 萧七桐心下微微触动,抬起脸,面上的笑颜便更深了一分:「替我多谢安王殿下。」 顾卫忙点头。 想来想去,顾卫觉得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结束,于是他大胆地多嘴问了一句:「姑娘喜欢么?我也好给主子回话。」 萧七桐这会儿也并不吝啬语言,她又笑了笑,将那匣子合上,随后亲手抱在怀中,道:「喜欢极了。」 顾卫便也跟着憨笑两声:「是,是!这便不叨扰姑娘了,若是府中有了消息,便会立即来报给姑娘。」 萧七桐点了头。 随后常英又说了几句漂亮话,方才带着顾卫等人离去。 而顾卫一边迈腿往外走,脑中已经开始惦记着,待回到登州,要将那画面如何描述给安王殿下听了。 嘿嘿! 想必主子会开心不已! 待他们走远了。 这厢乐桃方才回过了神,她掐了自己一把,道:「奴婢没有看错罢?这些,这些都是安王殿下命人从登州带回来的宝石?」 虽说这段时日,乐桃也瞧着萧七桐收了不少好东西。 可上回令她震撼不已的,还是那副安王府送来的金头面呢! 当一种珍贵的东西,被大量地放置在一个匣子里时,带来的震撼是数种首饰都无法比的。 萧七桐点了头:「他有心了。」 乐桃咽了咽口水:「岂止……」岂止是有心。 这位主儿还是个有权有势有地位的啊! 「收起来吧。」 「哎。」乐桃将那匣子捧在怀里,脸上的笑容几乎掩不住。 如今……如今姑娘也是有钱的了! 指不准都快赶上老夫人的积蓄了呢! 这会儿萧七桐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从前虽说宣正帝、项皇后、皇贵妃几人都赏了她东西,但那些都是宫里头赏赐的,日后就算她收拾包袱游天下去,这些玩意儿都典当不得。还是江舜给的银子,和宝石头面好。 想必日后能典当一大笔钱呢。 想到自己如今的身家,萧七桐心情顿时大好,连萧咏兰都顾不上了。 她命乐桃去取了面纱来。 乐桃疑惑道:「姑娘要出门?」 萧七桐点了下头:「安王殿下赠我以宝石,我总该也有所回礼才好。」 乐桃欣喜道:「姑娘可算开窍了,奴婢还当姑娘没想到这些呢。」 萧七桐斜睨了她一眼。 哪里是她开没开窍,只是从前压根没放在心上。 第四十三章 不过是因着如今江舜待她好,她便也礼尚往来了。 萧七桐带着乐桃很快出了门。 之后萧靖来找人,便扑了个空。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萧咏兰挨了一回罚,倒是学聪明些了。 她明白过来,她要想安安稳稳地嫁到李家去,便不能得罪了老夫人。 只是想来想去,心头那口气始终难平得紧。她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不必再受那萧七桐的欺压,如今却还要接着讨好老夫人吗?那个老东西可从来瞧不上她们这些女孩儿! 这回等马车又将她接到李府上去,萧咏兰便忍不住倾诉给了李二姑娘听。 「我那祖母是个心毒的,待我们府中的姑娘都不好,缺衣少食都是常态了。如今萧七桐得了势,祖母掌心没得拿捏的姑娘,便整日训斥我,好拿我来做给旁人瞧,以示她在府中的威势呢。」 萧咏兰说着说着便哭了。 她是真哭。在她看来,萧家上下都叫她觉得委屈难受。 李二姑娘便低声哄她,瞧着耐心得紧。 此时有人笑了下,道:「听闻你那五妹手段毒辣得很,那位继夫人便是被她害死的,是也不是?」 萧咏兰想说,是!我的腿也是她弄瘸的!只是话到了嘴边,又被萧咏兰咽下去了,她可不能叫人发觉她腿瘸了,且再没有好转的可能。 她便只是装傻道:「府中是有这样的流言,只是我与她不亲近,因而也不太清楚。」 那人便又笑了,道:「府上老夫人这样苛待你们,你那五妹怎么不曾动手?」 萧咏兰心下也觉得疑惑。 不过想了想,从前老夫人到底是冷眼旁观的时候多。说起来,萧七桐还是与程敏月的仇更深。 只是这会儿听她这样一说,萧咏兰心下便忍不住想,若是当初萧七桐也动手将老夫人弄死就好了。 没了老夫人,自然便没了后头这些麻烦,她也不必再瞧脸色了。只管开开心心嫁到李家来便是! 越想,萧咏兰便越觉得心头抓挠似的难受。 若是…… 若是萧七桐动手就好了。 见萧咏兰似是出了神,李二姑娘伸手推了推她:「发什么呆呢?你也莫要想那些事了。兴许哪天府上的五姑娘,又发疯杀了萧老夫人呢……」说到这里,李二姑娘冷嗤一声:「就这样一个疯子,将来竟然是要嫁给安王的。诗鸢胜她百倍,却到底不敌她使了什么妖术。」 萧咏兰顿了下,接口道:「是啊,她使了什么妖术……」 萧咏兰的目光晃了晃。 萧七桐是怎么弄死程敏月的,又是怎么动手脚让她摔下池塘瘸了腿……谁都不知晓。 而紧跟着安王还对她一见钟情。 那不是使的妖术是什么? 从前萧七桐瞧着便令人倍觉阴郁,又整日病恹恹的,一身药味儿,难闻得紧。 她那娘也死得早! 也许…… 也许她们母女就是会什么妖术呢,一旦使了妖术便身体遭反噬呢。 萧咏兰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她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随即她面色紧张地一把攀住了李二姑娘的袖子,道:「怎么办?她若真会什么妖术,会不会动手害人?从前我与她不合,她总拿瘆人的目光瞧我。」 「怕什么,当朝最忌讳什么妖邪之事,若她当真如此,只怕一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是……是吗。」萧咏兰顿了顿,眼珠子也跟着转了转,目光瞧着也有些飘。 李二姑娘很快将话题转移走了。 几人打趣起她与李家大公子的事来,萧咏兰压下了心头种种思绪,面上很快便叫她们说得一片通红。 「舜儿离京也有一些时日了。」安宜皇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臂,坐直了身子。安姑姑忙在她身后垫了个软垫,接口道:「是呀。殿下一不在京中,倒也不见五姑娘进宫来玩了。」 「她从前吃了不少苦,想必性情也谨小慎微得厉害,舜儿不在,她便不大敢进宫来了。」皇贵妃淡淡道。 安姑姑点头,面上倒是浮现了一丝思念。 她们身处深宫,平日除了伺候主子,便只有别的嬷嬷、宫女凑在一处说话。安宜皇贵妃喜好稳重人,因而宫里也少见年纪小的宫人。 安姑姑如今年纪一大,便难免对那些年纪小的姑娘,生出一腔慈母的心态。 她心头这便惦念上了这萧家五姑娘。 能凑在一处说说话,都是与这宫里不一样的滋味儿。 皇贵妃又出声道:「舜儿一走,也不知晓那萧家人可有再欺负她。派人去接她进宫来玩两日吧,也好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 「是!」安姑姑笑着应了,忙转身去传皇贵妃的话了。 而这会儿凤鸾宫中,项皇后也惦记着这件事。 「安王先前特特与本宫说过,要照拂好这位萧五姑娘,如今安王一离京,指不准便有几个眼瞎的,上前寻五姑娘的麻烦。不如以本宫的名义,将人接进宫里来小住几日。如此自然无人敢动了。」 一旁的嬷嬷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那便去吧。」 「是。」 等那嬷嬷出了殿门,项皇后才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此事她能想得到,安宜自然也能想得到。可她在意的倒不是有哪个眼瞎的,胆敢去寻麻烦。她心头真正惦记的乃是太妃那日说的话…… 她了解自己的姑母。 太妃从来都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只盼着在安王离京这段日子里,太妃莫要折腾出什么事来。 太妃小瞧了安宜,她却不敢小瞧安宜。安宜何等疼安王?拿萧五姑娘下手,便等同于拿安王下手。届时安宜必然会发火。 项皇后转头朝那一人高的铜镜瞧去。 镜中的她,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打安宜皇贵妃宫里来的人,与打凤鸾宫来的人,在萧家门口撞了个正着。 萧家的门房呆在那里,忙抬手擦汗。 「这……这,几位请等一等,小人先去禀报老夫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项皇后和安宜皇贵妃的人都来接萧七桐入宫散心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萧家。 因为动静太大,甚至连外头的人都听了些风声。 「老夫人,便任五姑娘由他们接走吗?」 萧老夫人咬着牙:「自然。宫里头的贵人有邀,如何能拒?」 「可,可让谁接走好呢?」 一个乃是手握后宫大权的皇后,一个却是宠冠三宫的皇贵妃。 萧老夫人咬牙的动作更用力了。 她头一回知晓,原来过分得贵人的青睐,却也是令人倍觉头疼的。 萧咏兰这会儿正在萧老夫人的院子里,她听了下人来报,当即嫉妒得面孔都微微扭曲了。 简直滑稽! 项皇后、皇贵妃这等人物,竟成了让萧七桐来挑选的了! 她一定是会妖术!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境遇? 一定是! 萧老夫人不敢拿主意,最后便干脆让人将萧五先请到府门口去,至于选择跟谁的马车走,那便是萧五自己去选了。左右都是她去得罪人。 第四十四章 萧老夫人心头轻哼一声,若是萧七桐犯了错,正巧她才能借机训斥一二,再假借传授后宅之道,将萧七桐牢牢把在掌心呢。 她又哪里想得到,这厢萧七桐刚一来到门口,项皇后派来的嬷嬷便先笑了笑,道:「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想到一处去了,都想着接姑娘进宫玩玩,便在这儿碰上了。姑娘便上皇贵妃娘娘的马车罢,只是待进了宫,先去见见皇后娘娘便是。皇后娘娘心头对姑娘挂念得紧呢。」 最后一句自然是客气话。 不过那嬷嬷实在是个聪明人,她没有将萧七桐搁置在难以抉择的境地中,她先一步出声,将萧七桐推往了皇贵妃的方向。 皇贵妃派来的嬷嬷也忙笑道:「既如此,姑娘便上皇后娘娘的马车吧,左右都是一样的。」 这嬷嬷也是存了好心,尽管皇后那边姿态慷慨大方,但却万不能让萧五姑娘落下不尊皇后的话柄。 皇后到底是后宫之主,不过是坐谁马车的问题,这个面子给得。 一旁的乐桃略有些紧张,一脸想哭又想笑的表情。 谁能想到,她家姑娘竟然这样抢手! 最后萧七桐眨了眨眼,露出属于这个年纪女孩儿的笑容,脆声道:「坐皇后娘娘的马车,先去向皇后娘娘问个安吧。」 永华宫的嬷嬷笑着点了头。 这边凤鸾宫的嬷嬷也笑了,忙伸手将萧七桐扶上车,道:「姑娘怎样都好!」 等萧七桐上了马车,两方的人便走在一处,拥簇着萧七桐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萧咏兰躲在门内,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她咬了下唇。 真便宜萧七桐了! 如今靠着安王,就连皇后宫里的人都要给她面子! 但随即萧咏兰想到了李二姑娘与她说,改日也带她进宫去向太妃娘娘请安。 萧咏兰心下登时鼓噪了起来。 进宫有什么稀奇?改日她也能进宫去玩! 这样想着,萧咏兰才觉得好受了许多。随后她直起身子,回去向萧老夫人回消息去了。 萧七桐先去见了项皇后。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项皇后瞧着似乎更憔悴了一分。 不过想一想,高墙深宫内,除了那些得宠的,哪个不是憔悴的模样呢? 萧七桐上辈子并不了解这位项皇后,这辈子来往也甚少,只记得对方出身项家,但却似乎对她并没有敌意。因着这个缘故,萧七桐便也就恭敬许多。 见了礼后,项皇后又问了几句话。大抵都是些,在府中过得如何,可有缺什么,病好些了没有之类的话。 萧七桐一一回了。 「去吧,皇贵妃还在宫中等你。本宫便不多留你了。你在宫中多住上几日,得空可来凤鸾宫玩。」项皇后道,瞧着倒像是一位慈母。比较起皇贵妃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项皇后脸上的神情就要丰富多了。 萧七桐点头谢过,然后才告退。 而走时,项皇后还吩咐人给了一盒子糕点瓜果,让她拿去吃。 永华宫自然不缺这些,不过到底也是项皇后的心意,萧七桐便收下了。 等往永华宫的方向走去,身边的嬷嬷还笑道:「姑娘模样生得好,谁瞧了都喜欢得紧呢。」 萧七桐眨了下眼,顿时对自己这张脸的魅力又有了点新的认知。 当日,萧七桐陪着皇贵妃用了晚膳。 之后皇贵妃却是做主将她送到了凤鸾宫去住,大抵是觉得这样更好,省了旁人说闲话。 萧七桐也不觉抵触,在哪里住不比萧家好呢? 项皇后命人收拾了一处偏殿给萧七桐。 哪怕只是一处偏殿,却也胜过萧家小院儿千百倍了。 宫女们伺候着她洗漱、更衣,睡了下去。 只是有几个宫女隔着一道屏风,低低地道了一声:「从前项姑娘也是这样来咱们宫里小住的。」 说罢,那个宫女叹了口气,倒像是觉得萧七桐鸠占鹊巢了一般。 萧七桐心下有些不快,她翻了个身,掖了掖被子。 此时外头有嬷嬷厉声斥道:「议论什么?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话音落下,那宫女似是被谁带出去了。 之后便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斥骂声和求饶声,因着离得远了,萧七桐听不大真切了。 萧七桐盯着床帐瞧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 没两日,几个世家女都接了令旨,令她们进宫去陪伴皇太妃说说话。 这其中便有李家二姑娘。 令旨中并无萧咏兰的名字,毕竟一个庶女,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李家却来了马车等在萧家门外,萧咏兰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又好生梳妆一番。这才上了李家的马车。而她自然是没有带丫鬟的。毕竟她连带丫鬟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萧咏兰并不怕。 相反,她内心充斥着激动之情。 她就要进宫去面见皇太妃了。 府中除却萧七桐外,她便是头一份儿呢。三妹、四妹注定是没机会进宫去的!哈哈…… 等上了马车,李二姑娘将她上下一打量,眼底飞快地隐去了嫌弃之色。 无他,实在是萧咏兰的打扮有些过分艳丽了,像是恨不得将钗环首饰都戴上身才好。 实在俗气得厉害。 果然是连那萧七桐的一分也不及! 李二姑娘心头轻笑。 不过也幸而是个这样的蠢货。 压下心头思绪,李二姑娘言笑晏晏:「别怕,我同太妃说起过你,太妃对你印象极好,见了你定会喜欢你的。如今你也是入宫面见太妃的人了,日后萧老夫人也不敢随意欺压你了。」 萧咏兰重重地点头。 这才是她应该有的将来! 萧七桐起床后,早膳是在凤鸾宫一并用的。 项皇后并不是规矩严苛的人,萧七桐倒也分外自在。 之后项皇后也并不留她,闲谈几句,便让手底下的嬷嬷送着萧七桐往永华宫去了。 萧七桐踏出殿门时,回头瞧了一眼。 昨日那个以为她睡着,便在背后提起项诗鸢来的宫女,已经不在永华宫中了。 可见项皇后行事利落,整个凤鸾宫在她掌心,也把持得极为牢固。全然不似外头传闻那样,木讷愚钝、死板沉闷。 「姑娘?」嬷嬷见萧七桐没动,不由出声。 「走吧。」萧七桐冲那嬷嬷笑了下。 嬷嬷不自觉地顿了下,满脑子里都盘旋着,这萧家五姑娘模样生得也实在太好了些! 转眼到了永华宫。 一股酥香气钻进了萧七桐的鼻间。 此时安姑姑已经迎了出来,笑道:「有劳陈嬷嬷了。」 「不敢当。」陈嬷嬷忙笑着道,等瞧着萧七桐同安姑姑一并走了,自己方才带着几个宫女转身往凤鸾宫回去了。 因为来过永华宫好几回了,萧七桐并不觉生疏,于是大大方方地开了口:「安姑姑,这是什么气味?」按理说,这个时辰应当过了用膳的时候了。 安姑姑笑了:「五姑娘好生灵巧的嗅觉。这是刚做了金乳酥呢,就等着姑娘来尝尝呢。」 萧七桐张了张嘴正待说话,只听安姑姑又道:「昨个儿娘娘就先传御医来问过了,说是这道点心姑娘吃得的。」 第四十五章 萧七桐微微错愕。 原来是特地备给她的吗? 说话间,二人已经迈进了殿内。 宫女们忙为萧七桐擦去鞋履底下的泥灰,而后扶着萧七桐往里走去,就好像是小心捧着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 「来了?」待转过屏风,萧七桐便听见了安宜皇贵妃的声音。 皇贵妃由几个宫女伺候着,斜斜倚靠在榻上,等瞧见了萧七桐的身影,她方才坐起身来,指了指紧挨着手边的椅子,那椅子上头蒙了一层毛毯。 「坐这里吧。」皇贵妃对萧七桐说完话,便转头吩咐了宫女:「将金乳酥取过来。」 那宫女应了声,等萧七桐落座时,便恰好将金乳酥端上前来,放在了萧七桐手边的小几上。 「尝一尝。」皇贵妃出声道。 萧七桐点了点头。 这会儿永华宫内气氛正好。 别的宫中可并非如此。 淑妃早在听闻萧七桐被接进宫来小住时,便已经憋不住心头的怒火了。 「还未嫁到安王府上,安宜便恨不得将那萧五接到身边去了!为了安王,她倒也是用心良苦,面对这么个货色,还亲近得起来!」淑妃冷嗤一声。 随即她面色一改,转头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七皇子。 「记住了,莫再往那萧五跟前凑。你那三哥可是个亲疏不分的。你堂堂皇子,也不能再因着一个女人丢了面子。」这句话淑妃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七皇子讷讷点头,并不能理解母妃为何要发这样大的火。 淑妃呼出一口气,转口道:「去玩儿吧。」 七皇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淑妃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骂了声:「没出息的东西。」 说罢,淑妃看向了一旁的嬷嬷:「福仪出禁足了?」 那嬷嬷点头。 「送些东西去吧。」淑妃顿了下,控制不住忿忿的心情,「到底还是当娘的心软些!」 嬷嬷笑道:「公主年纪尚小呢,日后便知晓娘娘的苦心了。」 淑妃轻哼一声:「去吧。」 七皇子跑出去,揪了一个小太监问:「萧五来宫里了?」 小太监点头:「来了,皇后娘娘邀她进宫小住。」 「她住在皇后宫里?」 「这……奴才说不准呢,这会儿兴许在皇贵妃娘娘那里罢。」 七皇子缩了缩脖子:「那、那就别去了。」 他怕安宜皇贵妃。 比他母妃要可怕了不知晓多少倍。 后头的小太监闻言松了口气。 要是七皇子想去瞧瞧,那他才要头疼呢。 七皇子在园子里打了几个转儿,突然低下头,捏了捏肚皮上的肉。 小太监瞥见他的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只听得七皇子出声问:「我当真像母妃说的那样,没有出息吗?」 那小太监身子抖了抖,没想到七皇子竟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七皇子从前是个什么人物啊?那可是只想着吃喝玩乐,全然不顾学业,脾气霸道的主儿啊! 这难不成还转性了? 七皇子见那小太监不答,顿时拉下脸来,问:「你说,本皇子很胖吗?」 小太监脸上恨不得挤出一朵花儿来,他道:「自然不胖!殿下的身型正合适……这乃是福气之相!」 「胡说!」七皇子咬牙,踹了他一脚:「只会说假话来蒙骗本皇子!」 七皇子揉了揉自己软绵绵的肚皮,面上的凶色褪去,带出了一丝茫然:「母妃也不喜欢我这样吧。」 小太监惶恐地看着他。 七皇子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不然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起这些话来了? 七皇子的性子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七皇子叹了口气,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的事,转眼他就哼声道:「陪本皇子捉蛐蛐去!」 小太监顿时喜笑颜开:「是!」 还好还好,还是从前的七皇子。 萧七桐在宫里头住了两日,这两日里,皇贵妃都将御医唤来,先问过能给她吃些什么,随后便吩咐膳房去准备了。 皇贵妃命人准备的吃食并不多,但萧七桐进食的次数却比在萧家多了许多。 这样两日下来,萧七桐面上似乎都愈见红润了。 整个人更是从头到脚的透着水灵气。 安姑姑瞧了她的变化,脸上笑容更甚,道:「可见姑娘的身子是能调养好的。」 皇贵妃也点了下头,道:「萧家到底没有主事的女主人,想来有许多地方考量不到,自然也就没花心思来调养她的身子了。」 萧七桐坐在皇贵妃的手边,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唇边还沾着一丝甜味儿。 那是刚喝过的什锦汤的味道。 萧七桐两辈子都忌口忌得厉害。 她很清楚,母亲去后,盼着她死的人大把。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要好好活下去,一切减寿的东西都不能碰。 到这会儿,她方才知晓,原来也并非要忌口到荤腥油都不能碰的地步。 外头的大夫果然与御医之间有着天差地别,外头的大夫未必敢叫她这样吃。 能这样正常进食,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好歹这贫乏生活,也多添了些滋味儿。 皇贵妃突地话锋一转,道:「近两日太妃身子不大好,皇上便允了她传几个世家女进宫来陪伴。」 萧七桐微微一怔,皇贵妃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来? 皇贵妃并非善谈的人,若无必要,她是不会开口的,更没有什么议论旁人的兴致。 那她这句话就必然是有用意的了。 想来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萧七桐心下闪过无数念头,却半点不影响她面上的神情,她朝皇贵妃点了下头,没有别的话。 皇贵妃也没有再说下去。 「宫中没甚么好玩的,你若是想去园子里转转,瞧一瞧花,便让胧月陪着你去。」 胧月乃是皇贵妃身边伺候着的大宫女,听见皇贵妃这句话,胧月便立时冲萧七桐笑了笑。 萧七桐微微颔首,便带着胧月踏出殿门,消食去了。 园子里花开得正好,但却没什么人,实在冷清得紧。 宣正帝大抵不喜欢行事活泼的女子,因而妃嫔们大都规规矩矩待在殿中,并不出来转悠。 宫中仅有一位公主,而几位皇子大都已建府,只有六皇子、七皇子年纪尚幼,仍居宫中。他们也不大来这边玩,于是瞧着便更觉过分的清静了。 哪怕这会儿有个小胖子来玩儿也好啊。 萧七桐意兴阑珊地想。 想着想着,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近了。 随即就是那熟悉的哭喊声。 「滚开!滚开!本皇子要父皇治你的罪!」 多熟悉的一段话啊。 当初七皇子也是这样对她叫喊的。 「前头闹出什么事了?」萧七桐问身旁的宫人。 一个太监自告奋勇前去查看。 而萧七桐也没有就此停下脚步,她有些好奇,这宫里头还有谁会与七皇子起冲突。 等转过挡住视线的那面假山,萧七桐见到了七皇子的身影。 而这时那太监也回到了萧七桐的身旁,低声道:「宫外几个不懂规矩的姑娘,冲撞了七皇子。」 萧七桐朝那边扫了一圈儿。 第四十六章 几个面孔陌生的姑娘中间,混进了一个萧咏兰。 萧咏兰……进宫来了? 萧七桐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上回她顶撞萧老夫人的事。 萧咏兰有了依仗,而这份依仗不仅让她敢顶撞老夫人,还让她进到了宫中。 萧七桐脑子里转动得飞快。 她想到了在永华宫中时,皇贵妃突然提起的那句话。 萧七桐心底已经隐约有了个猜测。 只是没等她细思量,那厢七皇子已经瞥见她了,登时便脱口而出:「萧五!」后面又生硬地补救了一句:「……姐姐!」 萧七桐这才走上前去:「七皇子。」 七皇子那张胖胖的脸上,这会儿带了点眼泪和泥土。 他发觉到萧七桐在瞧他以后,胖脸蛋上微微红,飞快地抬手抹了抹脸。但这一抹,眼泪和泥土混合,就变得更加的惨不忍睹了。 萧七桐险些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就算是这样,她的眼底也泄露了一丝笑意。 七皇子将这丝笑意收入眼底,这才局促地指着对面的几个姑娘:「她们,她们方才想折园子里的花,踩进了花丛里,刚好踩着本……我了。」一句「本皇子」到了嘴边,最后七皇子生生地又改了个口。 踩中七皇子的正是李二姑娘,萧咏兰也不慎踹了一脚上去,不过到底没有李二姑娘使的劲儿大。那李二姑娘知晓淑妃母子的性子,哪里敢认是自己踩了他。 七皇子见无人认错,顿时脾气上来,又哭又闹,势要将这几个女人都带宣正帝跟前去发落。 却是巧了。 萧七桐一早便在园子里了。 于是撞了个正着。 萧七桐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打了个转,萧咏兰几乎是立刻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躲避开了萧七桐的目光。但随即萧咏兰又觉得有些懊恼。 她躲什么? 如今她已经不用怕萧七桐了! 于是萧咏兰咬了咬牙,又将头转回来,瞪着眼迎上了萧七桐的目光。 「她还敢瞪我!」七皇子指着萧咏兰的方向,委屈巴巴地大喊了一声。 萧咏兰呆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为自己辩解:「不,殿下,我并没有瞪视殿下……」 「那你是在瞪谁?」 「我、我……」萧咏兰的冷汗「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她到底久居萧家内宅,虽说得了机会入了宫,眼界却依旧那样狭隘,行为举止也分外的小家子气。叫七皇子这样一质问,她便手足无措了。 「本皇子在问你的话,你没有听见吗?」七皇子更恶声恶气了。 「殿下……」李二姑娘试图插声。 「哼,你也不许说话!就算项诗鸢在这里都不许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本皇子问你话了吗?」 一时间局面僵持。 萧七桐慢吞吞地眨了下眼。 没想到呀。 萧咏兰有了依仗,应当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她跟前出口气吧?结果却偏偏叫七皇子给破坏了,反让自己落个形容狼狈。 这厢李二姑娘咬了咬唇,想要将事情干脆推到萧咏兰的身上。 可……不行…… 眼下萧咏兰很重要,她绝不能毁在七皇子的胡搅蛮缠之下。 李二姑娘浅浅呼出一口气,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姑娘,那姑娘微微错愕地看了一眼李二姑娘,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但最后,那姑娘还是咬咬牙,上前躬身道:「殿下,殿下息怒。方才是臣女瞧那花儿开得好看,便想去攀折,一时没瞥见脚下,这才不慎伤到了殿下。求殿下饶过我吧……」 七皇子哪里是一两句道歉的话,便能打发的。 他指着那女孩儿,道:「你们上去打她!让她也灰头土脸,本皇子方才能出这口气……」 七皇子身后两个宫女当即上了前。 她们都是淑妃安排给七皇子的人,淑妃脾气倨傲,不甘人下,因而手底下的宫女也都学了这样的脾气手段。她们可半点都不怕事。 「啪」的一声脆响。 那女孩儿先挨了一记耳光。 紧跟着那两个宫女便掐住她,朝她腰背上踹、掐。 女孩儿哭喊出了声:「殿下,殿下饶过我吧……」她的目光朝李二姑娘的方向瞧了一眼,但却没有出声披露真相。 萧七桐都有些同情她了。 这几个世家女视线交换的那一刹,萧七桐便猜出是谁踩了七皇子。 不过这女孩儿甘愿自己顶罪,萧七桐当然不会去做好人,劝下七皇子。这几个女孩儿,年纪轻轻,卖身边的朋友却已经做得如此娴熟,萧七桐倒想瞧瞧,经由七皇子这么一顿痛揍,她们之间的关系还能如从前那样紧密吗? 两个宫女下手极有分寸。 她们只是掐住了皮肉去拧,又或是在女孩儿身上多留下一些泥土脚印。 女孩儿疼归疼,却不会出什么大事。 七皇子瞧着那女孩儿哭得妆都花了,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狼狈了,这才出声道:「停了吧。」 七皇子哼了一声:「在宫中行走,要长眼!」 那女孩儿缩着脖子点了头,生怕七皇子说出,既然瞧不见那不如挖了得了…… 七皇子说完这番话,自己也跟着缩了缩脖子。 他方才似乎凶得很。 还又哭又闹了。 他还记得三哥那回在父皇面前斥他没有规矩。 未来三嫂会觉得他没有规矩么?会不会给三哥告状? 七皇子悄悄地转了下头,看向了萧七桐:「她方才瞪你了,我帮你教训她,行不行?」七皇子指了下萧咏兰。 他帮她教训人,应该算是有规矩了吧? 尊敬爱护嫂嫂,多有规矩呀! 萧咏兰浑身一僵。 该死的七皇子……他怎么就非和她过不去!她不就瞧了萧七桐一眼吗?就算是瞪了又如何?她是萧七桐的姐姐!纵然是庶出,那也是姐姐! 李二姑娘心头也忍不住想骂人。 她既埋怨七皇子心眼儿小,这样的小事竟然也放在心上!又埋怨萧咏兰实在太蠢,这是在宫里,都已经先将七皇子得罪了,为何还不收敛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就算是憎恶萧七桐,也不该在这样的时候表露出来…… 李二姑娘低头瞧了瞧七皇子。 这七皇子也是个蠢人!先头被萧七桐弄得颜面无存,还挨了罚,这会儿竟然又维护起萧七桐来了,莫不是疯了? 李二姑娘这会儿都隐隐约约想到了那个东西。 也许…… 也许这萧七桐真会什么邪术也说不准。 七皇子已经等不住了,他指着萧咏兰道:「这人竟敢藐视皇威……」 萧咏兰光是听见这句话,腿就软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她还能有好? 李二姑娘忙出声:「殿下且慢,这位乃是萧家的二姑娘,是萧五姑娘的姐姐,何必闹到这样的地步呢?不如让她向五姑娘道个歉,这事便揭过吧?若是传出去,只怕外头那些不分是非的人,反倒要说五姑娘蛇蝎心肠,毒害姐姐呢。」 七皇子闻言一惊,这才住了口。 照他瞧,一个庶女,打一顿也无妨。 可……可万不能害了未来三嫂的名声!那三哥回来会扒了他的皮做脚垫子的! 第四十七章 七皇子冷哼一声,道:「也罢,瞧在萧五姐姐的面上,便许你给她磕个头,此事便算过去了!」 「磕头?」萧咏兰呆呆地立在那里。 不。 不成! 死她也不会向萧七桐磕头! 「还不快磕!」一旁的太监催促道。 一直不曾出声的胧月,淡淡瞧了一眼那李二姑娘,这才道:「殿下,倒也不必磕头。萧家庶女不懂得嫡庶规矩,且传个话去,让萧家老夫人好生管教一番就是了。让她给五姑娘磕头成什么样子。」 那李家二姑娘一番话虽是诡辩,但胧月也不得不考量到五姑娘的名声。那萧二姑娘肯不肯磕头还是另说,若真僵持不下,传出去难免成了五姑娘咄咄逼人。 旁人不敢议论七皇子,还不敢议论萧五姑娘吗? 萧七桐这才也出声表了态:「胧月姐姐说的不错。」 她本就没将萧咏兰瞧在眼里,萧咏兰从前在府上可没少用憎恶的目光瞪视她,只是今个儿实在不凑巧,当着七皇子的面瞪她,而七皇子还较真起来、铁了心的要维护她。 萧七桐都不由为萧咏兰掬一把同情泪了。 「滚吧!」七皇子摆摆手。 李二姑娘忙拉着萧咏兰走了。 那个被打的女孩儿也有人扶着出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远了,七皇子抬手又擦了擦脸,这下彻底成了个大花脸。 他方才应当做得不错吧? 萧七桐扯了下七皇子的袖子,笑道:「殿下瞧着怎么消瘦了些了?」 七皇子双眼一亮,面上开心极了:「真、真的吗?」 「嗯。」 「殿下被踩的地方还疼么?」 「不,不疼了。」七皇子皮糙肉厚,实则没什么大碍。只是那几个女人实在胆大包天,竟敢踩了皇子!还不愿认错!七皇子冷哼一声,如今的他已经和往日不同了,他现在脾气可好了,不然的话,非得让父皇砍了她们才行! 萧七桐仔细打量了两眼七皇子的面庞。 是当真瘦了些,只是瞧着小小年纪,眉眼间似乎还带出了一点消沉之色。 瞧着便像是生生将自己愁瘦了的。 不过哪怕只是瘦了一些,这张面庞也渐渐显露出了丝丝清秀。 比以前瞧着,没那么油腻腻的令人生厌了。 「好看些了。」萧七桐顺口夸奖了一句。毕竟这个七皇子,前头还维护了她呢。 七皇子浑身的肉颤动两下,面上神色更见兴奋,但唇间却只是发出了细弱蚊呐的一声:「嗯。」 再瞧他,耳根子似乎都发红了。 萧咏兰在太妃宫中,与太妃说了会儿话。 太妃平易近人,姿态慈和,走时,萧咏兰还得了些赏赐。 可以说这是萧咏兰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 她紧紧抱着那匣子,最后依依不舍地交给了一旁的丫鬟抱着。 萧咏兰面上激动得发红,她满脑子都盘旋着太妃与她说的话,说是以后还要她进宫来陪着说话。 太妃很喜欢她! 太妃乃是皇上的长辈,那皇贵妃、项皇后都不算得什么……她不稀罕! 萧咏兰抿着唇,欢喜极了。 也正抱着这样欢喜的心情,待入了花园的时候,她方才一时得意忘了形,想去摘两朵花来妆饰一下兴奋的心情。 也就这样一下,便出事了。 等到七皇子让她给萧七桐磕头那一刻,萧咏兰浑身都凉了。 原来她和萧七桐之间的差别,依旧如同云泥。 该死,该死,该死! 此刻,她和李二姑娘走在一处,萧咏兰却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抖。 李二姑娘瞧她不大对劲,不由伸手拽了她一把。 萧咏兰眼中迸射出光芒,她一手反握住李二姑娘的手腕,语调带着些发疯似的不正常:「盈盈,我那五妹当真会妖术!她当真会妖术!你瞧安王爷,瞧皇后娘娘,皇贵妃……还有七皇子……他们都被她蛊惑了!我们不能放任她下去……」 萧咏兰从齿间一字一句地挤出来:「我要大义灭亲。」 李二姑娘目光转了转,心头一松,嘴上却是劝道:「就算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可如果……如果萧家又死人了呢?」 萧咏兰回到了萧家,而跟在她身旁,同她一并来到萧家的还有宫中的嬷嬷。 萧老夫人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管先将嬷嬷引进了府中。 「老夫人,府上二姑娘今日在宫中出言不逊,惊吓了七皇子。还望老夫人对二姑娘多加管教。」嬷嬷冷着一张脸,丝毫不给萧老夫人留面子。 萧老夫人一愣,这才知晓,今日萧咏兰叫马车接走,原来是进宫去了!这丫头竟然不声不响的…… 一时间萧老夫人都顾不上是先开心好,还是先生气好。 她自然盼着萧家的姑娘都能发挥出自己的价值,最好不止萧七桐一个人飞黄腾达,如此她才能更好地打压控制萧七桐。 可萧咏兰才刚得了进宫见贵人的机会,便惹出了事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萧老夫人在心头骂道。 萧咏兰就站在一旁,低垂着头,听见嬷嬷的话,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萧老夫人瞪了她一眼。 「老身定会好好教导她!」萧老夫人咬着牙道,说罢,她又忙换了个口吻,笑着道:「有劳嬷嬷走了这一趟。」 嬷嬷神色依旧冷淡,道:「只是奉了娘娘的令来走一遭罢了。」 说吧,那嬷嬷便动身告辞了,丝毫没有要多留瞧萧老夫人教训孙女的意思。 萧老夫人也没问是哪个娘娘的令,光是听见「皇子」「娘娘」几个字,她就已经感觉到惶恐了。 她知道萧咏兰蠢笨,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没想到好不容易进了宫,竟然也敢犯这样的大错。 等送走了那位嬷嬷,萧老夫人神色微冷,转过身来,当即便呵斥出了声:「还不跪下!」 萧咏兰心下情绪翻涌,但她到底还是由丫鬟扶着跪了下去。 只是她依旧垂着头,叫人瞧不见面上的神色,自然也不知晓她这会儿是胆怯害怕,还是愤懑不快。 萧老夫人一眼瞧去,就只能瞧见她的头顶,心头的怒火登时窜得更高了。 「你日后也莫再出府了,免得外头的人说咱们萧家没有规矩,教出了你这么个东西!」萧老夫人怒声道。 萧咏兰动也不动,连一句求饶声也无。 这岂不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萧老夫人气得扶在一旁的手抖了抖。 「你既还没嫁出去,便是萧家的人,难不成我还管教不了你了?」萧老夫人冷笑一声,道:「既然在祠堂里跪一个时辰,长不了记性。那便跪三个时辰吧。你们几人将二姑娘送过去。再备了纸笔,让二姑娘跪着,当着祖宗的面好好抄一抄女训!」 萧咏兰还记得前几天跪祠堂时,膝盖的刺痛,四肢的酸软。 更别说今日要她跪更长的时间,还要她跪着抄书了! 萧咏兰心底的某个念头愈加强烈。 若不是低着头的话,恐怕萧老夫人一眼便瞧出来她眼底的怨憎了。 萧老夫人说完便不再瞧她,抬手挥了挥,示意几个强壮的婆子将萧咏兰架出去。 第四十八章 几个婆子立即便动了手。 萧咏兰奋力挣扎了两下,没能挣扎得开。 眼瞧着婆子们就要将她架出去的时候,萧咏兰猛地抬起了头,她咬牙瞪着萧老夫人的方向,从喉间挤出了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萧老夫人面上笼着一层阴霾:「好啊,果然是对你的好让你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一个庶出的女孩儿,也敢这样和长辈说话了……」 她转头盯着那几个婆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二姑娘带过去!你们几个便盯着她抄女训!今晚便让她在祠堂里睡吧,被子衣物一律都不许给!食物也不许给!先饿上一日,叫二姑娘好好长个记性,知晓什么能为之,什么不能为之。」 比较起萧七桐,萧咏兰就是萧老夫人掌中可以随意揉搓的玩意儿。 萧七桐凶名在外,吓住的不仅是外头的人,就连萧老夫人心头实际也有些发怵。更别提,如今萧七桐已经不同于往日,身后站着安王殿下作依仗。 相比之下,萧咏兰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一个庶女,又有跛足之疾,不过进了一次宫,想来也没什么可稀奇的……萧老夫人自然没有不敢动的道理! 几个婆子听令,架着萧咏兰便快步往外走。 萧咏兰又气又急,她更用力地挣扎起来,嘴里不停地念着:「你莫要后悔,莫要后悔……」 直到彻底听不见声音了。 周围安静下来,萧老夫人面上的怒色这才渐渐平复了。 等平复后,她心头升起的便是讥讽之意了。 萧老夫人讥笑一声:「后悔?她哪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后悔?除非她进了一趟宫,叫当今皇上瞧上了!萧七桐都不敢说这样的话,偏她一张嘴敢这样胡说,实在没规矩。」 一旁的丫鬟忙道:「老夫人莫要生气了,想必今日过后二姑娘就会守规矩了。」 萧老夫人笑了下:「若是还不守规矩,那便让她干脆做姑子去。一个瘸了腿的姑娘,萧家可不稀罕!从前萧七桐没能做成,让她去做也正好。」 说着话,萧老夫人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显然被脑中构想的画面取悦到了。 萧咏兰被带到了祠堂。 她讨厌这个地方。 祠堂里摆放着历代祖先的牌位,那些牌位散发着黑黝黝的光,在昏暗的祠堂内显得格外的可怖。 萧咏兰对祖先可没什么感情,每当她来到这里只会觉得晦气和刺骨的冰冷,以及那么一点掩不住的恐惧。 婆子们力气都不小,她们动手将萧咏兰用力按在了祠堂前。 「二姑娘跪好了,身子莫要歪来歪去。」其中一个婆子从背后抽了一下她的腰,又疼又麻,萧咏兰痛得尖叫了一声。 「你这老东西,你敢打我?」 「老奴也只是奉老夫人的命,还请二姑娘不要为难我们。」话是这样说,但几个婆子脸上可丝毫没有忌惮萧咏兰的意思。 随即有丫鬟摆了一张矮桌案在她面前,又放上纸笔书。 「二姑娘,开始吧。」 萧咏兰紧紧攥着拳头,不肯动。 婆子冷着脸生生掰开了她的手指:「二姑娘还是配合些好,免得叫老奴粗手给掰断了。老夫人说了今日姑娘不得出祠堂,只怕连大夫都没法请呢。」 那婆子是做惯了粗活儿的,力气自然比一个闺阁小姐更大。萧咏兰的手指被掰得手疼,最后只好顺着力道松开了手指。 丫鬟将笔塞入她的掌心:「姑娘快些吧。」 婆子也在一旁冷冷道:「姑娘还不动手?老奴认不得字,没法攥着姑娘的手写。只好拿针来帮姑娘松松手指头了。」 萧咏兰死死咬着牙。 从前她哪里吃过这种苦? 那时候程敏月还活着,她靠着在程敏月跟前讨好卖乖,可过了十来年的好日子。那时候反倒是萧七桐曾经被罚到过祠堂里来。 萧咏兰攥着笔慢吞吞地开始抄书,只是每写一个字,她都要用力地咬一咬牙。 总有那么一天。 什么萧七桐,什么老夫人,她都会给她们教训! 她一定会让她们后悔! 萧咏兰垂下头,发丝也跟着垂下去,遮挡住了她怨毒的眼神。 萧七桐在宫中住了五日。 因着那日见过了萧七桐一面的缘故,七皇子有些按捺不住,后头偷偷跑到凤鸾宫外去等萧七桐了。 七皇子与六皇子玩不到一处去,亲姐又不喜他,更别说其他已经长成人的哥哥了。 从肖雨青被杖刑抬回去后,七皇子就更没人陪着玩儿了。 那些个太监宫女在他跟前伏低做小,他都瞧腻了。 七皇子望着凤鸾宫的方向,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惆怅。 他想和萧七桐玩儿。 这样还能帮三哥保护她! 之后三哥肯定就不会再找他麻烦了。 七皇子在凤鸾宫外站了太久,里头的宫女都瞧见了。她们哪里敢放任七皇子就这么站在外头,于是便有宫女出来,将七皇子引进了殿内。 项皇后此时正在与萧七桐说话,见七皇子进来了,便笑了下,道:「七皇子怎么来了?」 七皇子有些怕项皇后,他缩了缩脖子:「我来瞧瞧萧五姐姐。」 项皇后都有些错愕。 她没记错的话,之前七皇子与萧七桐闹了矛盾,甚至还闹到了皇上面前去? 萧七桐也有些惊诧。 七皇子从前维护她,倒也能想得通。 毕竟七皇子在她这里摔了个跟头,吃了亏,自然是想要在她面前博个好,以求江舜不再教训他。 但一两次也就罢了,怎么七皇子倒像是突然转了性,想和她一起玩儿了? 七皇子手指头绞了绞:「皇后,儿臣先、先回去了……」 被项皇后和萧七桐同时盯着,七皇子本能地有些畏惧。 项皇后也不敢留他,生怕七皇子这会儿的表现只是刻意伪装,实际上他心里还憋着坏呢。 万一趁机伤害了萧七桐,等安王回来,她便无法交代了。 「来人,送七皇子回去。」 「是。」有宫女领了命,又领着七皇子出去了。 只是等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七皇子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萧七桐。 萧七桐被他瞧得有些莫名。 难不成这小胖子还对她依依不舍? 等七皇子走了,萧七桐方才又转头继续与项皇后说话。 她准备回萧家去了。 皇宫里虽有无数宫人伺候,又有御医时刻在侧看护,更有膳房特地做些食物来给她补身子。不过点到即可,哪有赖着的道理? 真论起来,萧家虽然令人厌恶,但如今她独自居在小院子里,却倍觉舒适。 那种自由,是皇宫里远不能比的。 项皇后又与萧七桐说了会儿话,方才派了马车,送萧七桐往萧家回去了。 萧七桐回到萧家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萧老夫人的跟前,萧老夫人冷哼一声,却还是吩咐人到门口去迎了五姑娘。 马车在门口停住,萧七桐由宫女扶着下了马车。 第四十九章 虽然不过短短五日,但萧七桐的气色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再加上在宫中居住,衣食行都有宫人一手操持的缘故,萧七桐身上的气质也隐隐有了变化。再瞧她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和隐约的大家之风。 乐桃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等瞧见萧七桐,她立即便迎了上来,代替宫女扶住了萧七桐。 萧七桐转过身:「有劳几位姐姐了。」 「不敢不敢。」宫女忙出声,然后目送着萧七桐进了门,他们方才离开。 萧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云兰姗姗来迟,她走上前来,道:「五姑娘。老夫人派奴婢来接姑娘。」 萧七桐抬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云兰怔在了当场。 五姑娘变了。 不过才去了几日,却瞧着愈加的通透水灵了。 从前那股子病态有所减轻,取而代之是脸颊上微微浮现的一抹绯色。就像是桃花瓣尖儿上的那一点红。 说不出的动人。 云兰咬了咬唇,心中暗道,莫说从前光靠着这张脸,便得了安王的青睐了。如今气色大好,瞧着更为动人,还不知晓安王会如何喜欢到骨子里去呢。 登州。 江舜突地打了个喷嚏。 「天突然凉了。」江舜顿了下,「萧五受不得寒,也不知晓京里的天儿如何。」 顾刚:「顾卫该要到了,那时殿下便知晓京里是何情况了。」 萧咏兰第二日出祠堂的时候,是叫人扶着出来的。 祠堂内阴冷,萧咏兰在里头待了一夜,冻得面色发白,神志都有些不大清醒了。 女训她并未抄完,于是婆子便将书和纸带了出来,将其一并同萧咏兰送回了董姨娘的房里。 董姨娘眼泪婆娑地扶着萧咏兰进了屋。 她不敢请大夫,怕再遭来老夫人怪罪,便只吩咐了丫鬟去打水来给萧咏兰擦脸。 董姨娘握着浸湿的帕子,还未凑近,便被萧咏兰一把推开了。 萧咏兰狼狈地坐起身,嘶声问:「李家呢?李家来马车接我了吗?」 萧咏兰脑子糊涂得很,但就算是这样,她也始终惦记着要到李家去。 她对萧家没有丝毫的留念,就连董姨娘她也丝毫不在乎。 她脑子里牢牢地记着萧老夫人是如何对她的,于是她心底一边恨着萧家,一边却热切地向往着李家。只要嫁进李家,她就可以脱离现在的日子了…… 「我要去李家……」萧咏兰用力地握住了董姨娘的手腕,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董姨娘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烫。 但萧咏兰瞧上去就像是烧糊涂了,整个人都发疯起来:「我不要留在萧家这个鬼地方!快,带我去李家了,李家姑娘的马车来接我了,来接我了……」 董姨娘呜咽一声,再难忍受下去,抬手抽了萧咏兰一巴掌:「你发什么疯?李家是什么人家?无端与你交好,定然有所图谋……你——」 董姨娘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被萧咏兰凶狠的目光瞪视了回去。 而随即一转头,董姨娘瞥见了门外的人。 萧七桐站在那里。 萧七桐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口吻冷淡:「董姨娘,我来瞧瞧她。」 董姨娘呆了呆,有些无措地站起身:「五、五姑娘。」 萧七桐走近了去。 床上的萧咏兰似有所觉,登时整个人弹起来,伸手就要去攥萧七桐的袖子。这会儿萧咏兰有些神志不清,她盯着萧七桐,嘶声道:「你等着吧,萧七桐,很快你就要完了,哈哈,很快,外头就会传遍你的恶毒之名,再也洗不干净!」 萧七桐往后退了一步。 她眸光微动。 够了。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从萧咏兰嘴里撬出点什么。而单单这句话,已经透露给她不少信息了。 萧七桐从来就不喜欢萧咏兰这个人,她扫了一眼萧咏兰,淡淡道:「既然没什么大事,我便回去了。」 说罢,她实在懒得再去看萧咏兰狰狞狼狈的样子,转头离开了。 董姨娘愣愣地瞧着她的背影,全然不知晓萧七桐来这一遭是作什么的。 等萧七桐走了后,萧咏兰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方才逐渐清醒过来。 萧咏兰目光转了转,揪着董姨娘的袖口道:「你去与老夫人说,说我病了,要请大夫,若她不允,你就说带我出府去瞧病……」 董姨娘心下不疑。 她也着实担心萧咏兰这副模样,是不是病得人都糊涂了,于是也不敢耽搁,赶紧往萧老夫人的院儿里去了。 这会儿萧老夫人还在气头上,自然不让请大夫,听董姨娘说要带萧咏兰出府看病,她也只是讽刺一笑,倒没阻拦。 毕竟在萧老夫人看来,董姨娘可没什么钱傍身,又能拿出多少来给萧咏兰看病呢。 等萧咏兰当真服了软,来求她,那时她自然会请大夫来,毕竟到底是她的孙女,总不好落个欺死孙女的名头。 董姨娘回来后,便当真带着萧咏兰出府去了。 只是等离开萧家没多远,萧咏兰便登时拐了个弯儿,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 「你这是去做什么?」董姨娘慌忙追在后头问。 「去李家。」 李二姑娘知晓萧咏兰上门来时,便特意寻到了李家大公子。 「我有个好友,今日上门来寻我,我极为看重她,不欲让她从小门走,烦请哥哥为我到前门迎她去,只消带进门内便好了。」 李家大公子素日里疼宠这个妹妹,当即也管不上规矩不规矩,爽点地点了头。 这厢萧咏兰在门口等待。 只听得门口的小厮仆从们,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大公子。」 萧咏兰登时心跳得飞快,她转头看去,就见李家大公子正站在门口,朝她瞧来,口中道:「可是萧二姑娘?舍妹已经在等候你了。」 刹那间,萧咏兰的疯狂姿态消了个干净。 转而面上浮现了几丝压不住的红。 她小幅度地点着头,扯了扯裙摆,然后小步幅地跟在了李大公子的身旁。 李大公子除却初时和她说话,是盯着她说的以外,之后便目不斜视了,直到将她送到李二姑娘的身边,李大公子也没有再多瞧一眼。 但这已经足够令萧咏兰在这短短的一条路上,彻底坚定内心了。 李二姑娘握了握萧咏兰的手:「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 不问也就罢了,李二姑娘这样一问,立即便激起了她心下的满满委屈。 萧咏兰咬了咬牙道:「进屋与你仔细说。」 「嗯。」李二姑娘将人引进了屋子里。 萧咏兰动了动唇,将在心头藏了许久的那件事,终于说了出来。 「就在皇上下旨,让萧七桐同安王定亲后,鸿欣郡主曾邀萧七桐过府去玩,回来时,萧七桐却换了身衣裳……」萧咏兰的话说到这里,便没有再往下说了。 但李二姑娘却已经呆住了。 李二姑娘没想到,萧咏兰嘴里还藏着这样一段事。 这可真是…… 老天送来的一个好消息啊! 萧七桐撑着脸在屋内坐了一会儿。 第五十章 乐桃进出数次,都瞧见姑娘的姿势没变过,乐桃心下不由有些担忧,忙问:「姑娘今日去瞧二姑娘了,可是二姑娘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说罢,不等萧七桐回答,一旁的小丫鬟忍不住嘟哝道:「姑娘心肠真好,二姑娘是个什么人,肯定不会在乎姑娘的好意,说不准反而在心头记恨姑娘去瞧她的笑话。」 萧七桐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 如今这萧家里的丫鬟,竟也有说她心肠好,反说萧咏兰不是好东西的。 要知晓从前这样的境况,可是全然掉了个个儿的。 不过萧七桐倒也没有辩解什么。 她依旧在深思。 萧咏兰笃定地说,将来她的恶毒之名便要再也洗不掉了。 她的名声是因何而起?因为外头传继母程敏月是她害死的。难不成,萧咏兰还要动手害死个人,再栽赃到她头上? 那就……太可笑了点。 萧七桐眸光微动。 不知道皇太妃是与萧咏兰作了什么交易,若是知晓的话,萧咏兰想怎么做,她差不多就能猜到了。 「姑娘。」有个丫鬟来到了门外,「姑娘,安王府上来人了。」 萧七桐点了下头:「让人进来吧。」 「哎。」 这会儿萧老夫人院儿里正在议论,这安王虽然不在京中,但却始终记挂着五姑娘啊,依旧定时送东西来,五姑娘可实在是好福气云云…… 当然这些萧七桐是听不见的。 她在院儿里见到了常英。 「五姑娘。」常英笑着先行过了礼,而后方才直起身子。 萧七桐知晓他不会无故前来,应当是从萧咏兰查出点什么来了。倒是巧了,她正在想萧咏兰准备做什么呢,这边便送来线索了。 萧七桐挥退了丫鬟婆子们,院子里很快便仅剩下了常英与她。 常英是个太监,又是常跟在安王身边的人,自然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待院子里归于寂静,常英方才开口,道:「五姑娘猜得不错,府上二姑娘的确寻到了一个靠山。乃是李家。」说完,常英略有些尴尬地笑笑,道:「那李家与项家关系不错,因而也多得了推助,在京中有了些地位,之后李家的二姑娘又常进宫陪皇太妃说话,两家关系便更亲密了。」 萧七桐点了头:「还查出了旁的什么吗?」 常英从袖中取出几张纸来,道:「这是府中侍卫将这些日子,李家及府上二姑娘每日的言行举止,大都记了下来。」 萧七桐微微惊讶。 安王府上的侍卫原来这样厉害吗? 她接过了那纸张,飞快地梭巡而过。 最后她扬了扬手中的纸,道:「今儿个上午的都记下来了……」 常英点头:「今下午也仍旧盯着呢,姑娘若想瞧,明日送来。」 萧七桐摇摇头:「不必了。」 「已经找到我要的东西了。」 这下轮到常英惊讶了。 「姑娘找到了?」 「嗯。」萧七桐点了下头,铺开手头的那张纸,「李家府上有位大公子吧?」 「是。」 「萧咏兰有跛足,萧老夫人不止一次与她说过,不许她再出门去,更说她身上最后的价值都没了,将来嫁都嫁不了好夫婿。」萧七桐将那张纸推上前,「可若是李二姑娘突然与她说,要让她嫁给李家大公子呢?萧咏兰欣喜之下,必然愿受李家驱使。」 「那府上二姑娘想做什么?」 「大概是想着动手在萧家弄死个人,再甩到我的头上,这样李家就会给她好处,而她也可除去我这个眼中钉了吧……」 常英险些脚下站不稳:「什、什么?她敢!」 萧七桐点头:「她敢。」 「我瞧多半被她拿来开刀的,是老夫人。」 萧咏兰是个极为记仇的人。 她一旦发起疯来,可不管对方是谁。 这几日与老夫人的斗法,已经隐约可窥出她的心思了。 老夫人越是教训她,只会越加快她动手的进程。 萧七桐从来不是什么讲究孝道的人,与萧家她也早没了感情。 这会儿她竟有些期待,萧咏兰准备怎么弄死萧老夫人呢? 以萧咏兰的脑子,当真能做到不留痕迹吗? 萧咏兰还在做着她的春秋大梦,全然没想到,萧七桐三言两语便推出了她的打算,并直接了当地告诉了常英。 常英缓缓回过神,这才消化了萧家一个庶女,竟然胆大包天至此,敢有这种谋算的事。 但常英依旧觉得令人不可置信。 「她当真敢吗?」常英低声问。 「当一个人认定利益大于付出的时候,就胆敢做出任何事。」 「姑娘说的是。」常英极为认同这句话。于是他再难在这个院子里立下去,他有些紧张,道:「奴才立即回府,令人传信与殿下,再多让几个侍卫暗中守在姑娘身侧,务必让这贼人害不了五姑娘。」 话说完,常英便急着转身要走。 萧七桐却出声叫住了他。 「我这位庶出的姐姐,素来脑子蠢笨,只在踩低捧高一事上机灵得很。可李家未必也如她这般蠢笨。她若是想要靠着栽赃我,将我拉下水从此再不能翻身……」萧七桐顿了下,出声问常英:「我同殿下的婚事,乃是殿下亲去求来的,皇上更亲自下了旨,我也已见过太皇太后、皇太妃,皇后娘娘与皇贵妃。此事天底下人都知晓了。若这时候有了我谋害长辈、蛇蝎心肠的传闻……」 常英想也不想便道:「不消殿下出手,想必皇上便会将此传闻摁死在襁褓里。」 皇家从来就不是容旁人议论得的。 她如今也算是半个皇家人,不仅是与安王,乃至是与整个皇家都有了牵连。 此时若真有了这样的传闻,宣正帝就算心头再厌憎她,第一反应恐怕也是不允皇室传出这等丑闻。宣正帝不会大张旗鼓地当真拿下她,而是会先将传开这个消息的人砍了脑袋。 「所以她哪里来的底气,认为此举一定会令我不得翻身呢?」萧七桐淡淡出声,像是在问常英,又像是在反问自己。 「兴许是她没想到这一层吧……」 「她想不到,那李家一定会想到。李家在京中能有今日地位,若当真不通半点手段,岂不是早叫人拆分入腹了?」 「姑娘说的有理!」常英说着皱紧了眉,他到底只是个小太监,虽说跟在安王左右,也见识了不少,但眼界依旧有所局限,这会儿也实在想不出来,这萧家二姑娘还有什么后招,以确保她能将五姑娘吃得死死的。 「这李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常英喃喃道。 就算是五姑娘出了事,也未必会轮到项家的姑娘!李家这么殷切地为项家姑娘出头,难道就不怕出事牵连上下吗? 萧七桐站得有些乏了,她挨着院儿里的躺椅坐下,道:「我如今也还没想出来,她们打算使什么手段,不过总不能坐以待毙。」 常英顿觉脸红,忙道了一声:「姑娘说的是。」 方才他口中说,要传信给殿下,可安王殿下又哪里是一时便能赶回来的……总不能眼瞧着人家来害五姑娘吧?正该如五姑娘说的这样,不能坐以待毙……合该出动出击才是! 第五十一章 堂堂安王的未婚妻,要整治他们,有何难? 「便要辛苦王府上下,为此事奔波一阵了。」 「不敢不敢。姑娘的事,本就是王府的事。」常英忙躬身笑道,面上挂了一分殷切,笑里不掺一丝假。 「乐桃。」 「哎。」乐桃应声跨进院内来,随后朝常英递上了袋银子。 常英愣了下:「姑娘这是作什么?」 「请你们吃酒。」萧七桐笑了下,道:「整日里守着我,辛苦了。」 她笑容虽短,但却叫常英不敢逼视。 常英忙埋着头点头:「那便谢过姑娘了。」 他心下自然是受用的,想着将来等殿下回了京,总要将此事与殿下说说。 因着事情紧急,常英想着早些回府,与府中几个信得过的人商量一番,好防住那李家在背后妄动手脚。 于是常英拿了那袋银子,便匆匆回府去了。 等人走远了,乐桃才露出了颇为肉痛的表情。 「姑娘何必这样打赏他们……」 萧七桐眨眨眼,神色轻松:「左右都是安王的钱。」 乐桃呆了呆:「是,是哦。」 乐桃随后又意识到,如今她们与往昔大有不同了,又怎能抠唆肉疼?该眼光放长远些。姑娘赏他们钱去吃酒,将来进了王府,底下的人方才服气尊敬,这岂不是很划算的事吗? 乐桃脸上红了红,道:「还是姑娘聪明。」 萧七桐没说话。 她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忍不住舔了舔唇。 到底是在皇宫里叫皇贵妃养刁了嘴,如今再回想起吃的那些食物,竟有了些许馋意。 兴许…… 兴许不用那样严格的忌口,也能活得好好的? 只是在萧家,萧七桐终究放不下心随意吃喝。 算了,再忍忍罢。 这样一想,将来嫁给江舜,又多了一个好处——可在皇宫里肆意吃喝了。 且说这厢常英回到王府中,与府中一名谋士商讨过后,常英进了宫,说是要传安王殿下的信儿给皇贵妃娘娘。 实际上,他却是将萧七桐这边遇着的事儿,都讲给了皇贵妃听。 安宜皇贵妃多年来都备得隆宠,但却并非天真不知事的人。待听过常英细细叙述后,皇贵妃当即便道:「来人,再邀萧五姑娘进宫,便说本宫思念安王殿下了。」 「是。」 皇贵妃很少会说这样的话。 她从不会将思念之语挂在嘴边。但一旦从她口中说出,宣正帝便必然会满足她所求。 这会儿拿安王来作借口,正好。 安姑姑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她们都是在宫中生存的人,没有几个是脑子愚笨、心思浅薄的,安姑姑并不敢小瞧那位萧家庶出的姑娘,就怕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真干了件大事儿出来。何况,背后兴许还有皇太妃的手笔…… 没有谁比她们更了解这位皇太妃了。 安姑姑当即便带了宫女太监,亲自走了这一遭。 常英见皇贵妃全权接手此事,动作干脆利落,心头也算松了一口气。 如此,等殿下归来时,他也算有所交代。 常英这会儿心头也隐约明白,为何殿下将他留在京中了。五姑娘若是出事,他来做这中间传递之人,最合适不过! 萧咏兰仍留在李家还未回府,李二姑娘请了大夫来给她瞧。 萧咏兰自然心下更为感动,恨不得掏心窝子给李二姑娘瞧,一时间二人说起话来更觉亲密了。 而这时候安姑姑抵达了萧家。 萧老夫人原本正在屋中小憩,身旁几个丫鬟正给她捶着腰腿,剥着瓜果。 这时候一个婆子疾步走进门内,躬身道:「宫里头又来人接五姑娘了,说是皇贵妃娘娘思念安王殿下,这便要接五姑娘进宫去解思念之情呢。」 萧老夫人讽刺地道:「不是才从宫里回来么?怎么又要邀人进宫去?倒弄得皇宫方才是她的家一般。」不过萧老夫人也就只敢私底下讽刺一二句了。 其他丫鬟婆子们听见了,心下倒不认同萧老夫人的话。 在她们看来,这不正是五姑娘颇得皇贵妃娘娘喜爱的证明吗? 还未过门,五姑娘便已经这样得皇贵妃的疼爱了,将来只怕这京城里头没有谁比她过得更痛快了! 而五姑娘得势,不也正是他们府上得势么?老夫人怎么看不穿? 此时那婆子结巴了一下,道:「老夫人,今个儿来接人的,乃是皇贵妃身边的得力人,人称安姑姑,说是在宫里头位置都高得很呢。」 萧老夫人这才赶紧起了身:「这话怎么不早些说?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去相迎!」 那婆子连点了几次头,上前来扶着萧老夫人便往外头去。 而这时候也有人得了令,赶紧去寻萧五姑娘传话去了。 萧七桐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物,哪怕危机临头,她也照样能不变脸色。何况如今已经洞悉萧咏兰的想法,她自然更不会畏惧。 前院儿来人的时候,萧七桐还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来传话的是个腿脚快的婆子,那婆子只敢站在院门口,高声道:「五姑娘,宫里头又来人,要接五姑娘进宫去顽呢!」 萧七桐由乐桃扶着慢慢坐了起来。 因为睡了一会儿的关系,萧七桐脑子里还不大清醒,她抬手揉了揉额角,问:「宫里来人了?」 那婆子点着头,心头想的却是,这五姑娘果真与从前不同了,如今瞧着竟是也如那些贵人一般,举手投足气派大着呢!若是多在宫里头住住,只怕往后都叫人不敢直视了! 萧七桐可不知晓那婆子心头如何想的,她抿了下唇,左右也想不到,怎么宫里又来人接她了。 想不到便不想了。 萧七桐扶着乐桃的手起身,也没有整衣衫,就这样走了出去。 待到了门口。 「五姑娘。」 「安姑姑?」 萧七桐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她是真的惊讶。 是常英进宫去,与皇贵妃说了此事? 没想到皇贵妃的动作也同样的雷厉风行,这样快便将安姑姑派出来接她了。 萧七桐心下顿时安了不少。 不论如何,这位皇贵妃,她是信任的。 上了马车,安姑姑攥着萧七桐的手,将她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道:「幸而来得及时,姑娘没吃什么苦罢?」 萧七桐摇了摇头。 哪里会吃苦?永华宫的人来得这样快!那萧咏兰都还未回来呢。 安姑姑是知道分寸的人,虽说马车周围都是自己人,但到底是在外头,于是待问过那句话后,便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 一路无言。 但萧七桐却奇异地并不觉得尴尬或无趣。 待入了永华宫,一股冷香气钻进了鼻子里。 宫女们迎将上来,像是众星捧月一般,将萧七桐扶到了安宜皇贵妃的跟前。皇贵妃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问:「可有受什么苦?」 萧七桐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这些宫人这样小心翼翼了。他们怕是担心,那萧咏兰已经有了动作,叫她吃了苦头了。 萧七桐忙站直了身子,摇头道:「什么事也没有,我还在院儿里坐着歇息呢,安姑姑便来接我了。」 第五十二章 皇贵妃点了下头,道:「你要在宫中再住上几日了。」 但这也并非万全之策。 对方若是想在背后动手,随时都有可能下手,而萧七桐却不可能一直处在提防的状态。那样还过日子吗? 只是这些心思,都只在皇贵妃的心头晃了一圈儿,而并没有被她挂在嘴上。 皇贵妃的目光落到萧七桐的面庞上。 小小的年纪,面容还透着丁点儿稚气,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 皇贵妃心头叹了口气。 那可不行,她得替舜儿守住了,不能真让这小姑娘叫风给刮走了。 管他什么风都不成。 「凤鸾宫住着如何?」皇贵妃突地出声问。 「好得很。」萧七桐道,「皇后娘娘十分和善。」 「这回依旧去凤鸾宫住,如何?」 萧七桐几乎是立刻便猜到了皇贵妃的用意。这次欲对她动手的是皇太妃,这皇太妃说到底也是项家的人。不管项皇后是否有掺和到此事中来,这时候她住到项皇后那里去,反倒令项家不敢轻举妄动。若皇太妃仍要下手,只怕头一个拦着的便是项皇后。 想通个中关节后,萧七桐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呀。」 皇贵妃见状松了口气。 萧七桐年纪虽小,但却是个明事理的。 她这才罕见地笑了笑,道:「今个儿便陪本宫一同用了晚膳,再由安姑姑送你到凤鸾宫去小住几日吧。」 萧七桐照旧是乖巧点头。 虽然她不大明白,皇贵妃为何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简单嘱咐让她在宫里住上几天。光是这样,可是没法儿解决这桩事的。这样的事,还是要从根子上去处置才行。 从前皇贵妃并不曾过问萧家的事,这次许是从常英口中,得知了萧咏兰这么个人的存在。皇贵妃才像是来了兴致似的,多问了几句萧七桐过去在萧家的日子。 因为已经经历过一世了,在萧家的那些困苦日子已经是隔世之久,萧七桐说起来时,口吻平静得很。 「那时候年纪小,不大懂事,奶娘不给我吃的,我哭着要,奶娘让我问继母去要,我便真去了。谁晓得那时候,正有客上门来,见了我的模样,便讥讽萧家嫡女原来是这个样子……我那继母恼羞成怒,便叫人做了一桌子菜,吩咐几个婆子盯着我吃,得全吃完才行呢。」 「老夫人素来不管这些事,偶有听闻,便也只是吩咐底下婆子几句,但那时做主的已是继母,婆子们不愿招惹她,于是也不大管我这里的事了。」 萧七桐的口吻越是平静,便越叫人高看一眼,也越叫人听得心疼。 皇贵妃在宫中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事,但这会儿听萧七桐一字一句慢慢说起来,也还是拧了拧眉。 「不大像话。」她说。 皇贵妃口中少有放狠话的时候。 她的性情本就寡淡,哪怕面对安王的时候,也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因而此一句「不大像话」,已经代表着她心头的不悦了。 萧七桐不大擅长将这些事讲给别人听,等到说完,她便补了一句:「不过都没什么关系了。」 左右仇都已经报了。 将来萧家上下又注定不得好死。 她便无须再为过去耿耿于怀了。 「能放下过去是好事。」皇贵妃说到这里,顿了下,而后突然转声道:「舜儿年幼时便已经极聪明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太傅方才教了没几日,便会自个儿作诗了。再长些,便会作文章给皇上瞧。后头又学了些画儿……」 「他平日里瞧着不显,实则比谁都要过得精细。万事都要用最好的。寻常玩意儿入不得他的眼。从前皇子里头,得了最多赏赐的便是他,得的尽是些精贵玩意儿……」 皇贵妃口吻也分外的平淡,不过自她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江舜在萧七桐脑中的形象,登时又丰满了许多。 不过这番话还让萧七桐想起了另一桩事。 若是安王过得极为精细,凡事都要用最好的,那她上回买给他的砚台……他竟也收下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兴许江舜是为不损她的颜面,这才收下了。只是等拿回安王府后,是摆在桌案上,还是永远搁置在箱底,那便不大好说了。 此时皇贵妃顿了顿,又盯住了萧七桐接着道:「不过,凡是叫他瞧入了眼,那必然叫他视若珍宝。旁人谁也碰不得。」 萧七桐点了下头。 这点她倒是瞧出来了。上回她抄给江舜的经卷,叫福仪公主身边的小太监给打翻进了水里,江舜可是半点没给这个妹妹留面子。 经卷本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因着占了一个要送给他的名头,便得了江舜的重视。 皇贵妃说完,突地又转了话茬,问:「萧家平日里给你的钱怕是不多,手头恐没有钱花。」 一旁的安姑姑忙递上了一个匣子。 皇贵妃道:「你且拿着吧。」 萧七桐呆了下。 这母子俩怎么都爱给人送钱? 见萧七桐没有伸手来接,皇贵妃又道:「女孩儿家爱打扮,手头没钱是不成的。」 萧七桐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多谢娘娘。」萧七桐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皇宫里赏赐下的东西是不可典当的,还是银钱更实用些,总归她是不嫌多的。 皇贵妃见她将那匣子托住,纤细的手腕似乎有些承不住这样的力道,于是朝一旁的嬷嬷轻点了下头,嬷嬷会意,立即走上前,将那匣子接过去,笑道:「姑娘金贵人,这东西沉得很,莫伤了姑娘的手腕。便由奴婢替姑娘托着罢。」 萧七桐点头谢过了这个嬷嬷。 那嬷嬷听了谢言,面上笑容登时更甚,心头更止不住的念叨,这萧五姑娘可着实是个纯善人哟。 「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皇贵妃问她。 萧七桐自幼便不曾体会过受娘亲照拂的滋味儿,这下皇贵妃又是给钱,又这样嘘寒问暖,萧七桐反倒有了些羞意。她摇了摇头:「等着晚膳罢。」 「嗯。」 待用过了晚膳,凤鸾宫那边便来人来接萧七桐了。大抵是皇贵妃提早与那边通好了气,于是项皇后也毫不含糊地派人过来了。 萧七桐辞别了安宜皇贵妃,跟着嬷嬷宫女们,朝着凤鸾宫去了。 因着上一回来住过,这一回便也轻车熟路了。萧七桐先拜见了项皇后,说了几句话后,便由宫女领着歇息去了。 待她走后,项皇后方才皱了下眉。 「娘娘,奴婢瞧此事恐怕不简单。这萧五姑娘方才回去几天?便又由皇贵妃匆匆接进宫来。」 项皇后并未与那嬷嬷说下去。但她心头已经隐约有了猜想。 她想到了上回皇太妃与她说的话。只怕是皇太妃暗地里动手了,偏手脚还做得不够干净,叫安宜皇贵妃察觉了,于是便匆忙将萧五接进了宫,更安置在了她的宫里头。 项皇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宫里头,实在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姑母已经做了皇太妃,却还偏要掺和进这等事里头去,临老还要搭上性命吗? 搭上性命倒也无妨,只怕搭上整个项家! 第五十三章 项皇后神色变幻了一阵,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温和的表情上。 她转头对那嬷嬷吩咐:「你吩咐下去,命他们都不得怠慢了萧五姑娘。五姑娘身子弱,要小心伺候着……」 否则……这萧五姑娘哪怕是头疼发热,那黑锅都得扣在她凤鸾宫的头上! 嬷嬷忙点头应了:「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去吧。」 项皇后叹了口气。也不知晓安王何时方归。 她这姑母可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若她铁了心的要对付萧五姑娘,只怕一次不成还有二次……这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要是哪一天萧五出了事,一准儿带着她一块儿下水! 登州。 顾卫快步跨进院内,跪倒在江舜的跟前,朗声道:「殿下!」 「说。」 顾卫抬起头,望向跟前的青年,却无端觉得跟前的安王明明一身素淡的衣衫,上头却仿佛多了点儿肃杀之气。 是错觉么? 顾卫忙醒过神来,道:「现已查明,那萧二姑娘有所图谋,欲谋害五姑娘。其背后应当有李家的手笔……」 「李家?」江舜出声,嗓音低沉。 他身上的那股子肃杀气,似乎又浓了一分。 顾卫悄悄抬眼打量四周,这才发觉那位在殿下身边倍加殷勤、鞍前马后的知州,不见了踪影。 「瞧什么?」江舜问他。 顾卫结巴了一下:「那位卢知州……」 顾刚在一旁笑道:「如今躲屋子里和几房新纳的小妾玩呐。」 「他就不怕殿下治他一个玩忽职守?」 「如今他是宁愿扮个草包,也不愿叫殿下瞧见他的精明之处了。」 「他以为这样便能洗清干系了?」 二人说罢都是一笑。 「走罢。」江舜出声。 顾卫忙问:「殿下去哪里?」 「去瞧瞧这登州的宝石,都是如何开采打磨出来的。」 顾卫登时来了精神,忙笑着道:「这样好,这样好!」 江舜走在前,后头一行人众星捧月的,便就这样出了知州府。 登州有连在一块儿的三座山,一并被命名为三庆山。正是这三座山,为登州提供了令其富裕起来的宝石。 只是富裕的从来都只是登州,而并非登州百姓。 登州百姓大都勤劳、能吃苦,因而不少人都选择了到这三座山脚下,为当地的大商人万宝山、荀青、刘敬等开采宝矿。 此时,百姓虽然劳累,吃了不少苦,更有甚者丢了性命。到底却是能得些银钱的,比寻常活计来钱要多些。 待时日一久,登州知州卢友道,将此事报与朝廷,说成是上天感当今圣上治下太平祥和,遂降下此等神迹。而后,登州官府便接管了三座矿山,几个大商人虽然满腹怨愤,但到底不敢与官府相抗,谁叫此时商人地位最是低贱呢? 此番官府一接手,开矿的劳工们没了工钱,还得受官府征役驱使,若稍有试图偷懒的,都会挨打。 靠着此番动作,登州官员赚了个盆满钵满。 只怕再过上几年,登州官员便该要过得如同京中侯伯一般了。 江舜心下闪过种种念头,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改。 很快,他们来到了三庆山。 几个官兵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什么人?竟敢闯宝矿!」几个官兵厉声喝道。 不过他们也不是蠢笨人,瞧江舜身后带了些人,便知晓这人怕是有些来头,因而没有一上来便兵戎相见。 再定睛一瞧,见为首者气度非常,这些官兵便更为谨慎了。 但他们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江舜是谁。 「你们还不快走?」官兵再度呵斥。 顾刚一步走上了前。 顾刚身形高大,往前一站,极具压迫力。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跟前的官兵,冷声问:「寻个能做主的来说话。」 几个官兵脸色微变:「你们到底什么人?」 「你们几个还不配与我们主子说话。」顾刚抬手握了握腰间的佩刀。 官兵脸色变得更沉了。 他们都看出来了顾刚的示威。 只怕当真不是什么普通人,不然的话,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撒野?甚至隐隐还有要和他们动手的意思。 一个官兵转身跑开了,显然去找这里的话事人了。 江舜目光转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跑了过来,那中年男子乃是卢友道的心腹,卢友道迎接江舜那日,他便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现下还未走近,他便认出了江舜的身份,登时变了脸色。 「安王殿下怎么来了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不长眼的,冒犯了殿下,这可如何是好?」中年男子大声说着,大步走到了江舜的面前。 那几个官兵又变了脸色。 只不过这次是变为一片惨白。 安、安王? 这便是安王? 不错。据传安王生得丰神俊美,乃是京中贵女争相想要嫁的男子。 跟前这人,可不是生得俊美无比,又气质高贵,叫人不敢逼视么? 幸好,幸好他们没有犯下大错……否则今日他们兄弟几个只怕都要没命了。 「你叫什么?」江舜淡淡开口。 「小的张逊!」 「张大人……」 「不不不敢,小的不敢。殿下叫小的张逊便是了。」那中年男子惶恐不已,冷汗都流了下来。 见他都这副模样了,那些官兵自然更觉畏惧了,在江舜跟前直呼「有眼不识殿下」,头更埋得低低的,连抬都不敢抬。 江舜半点目光也没有分给他们,他盯着张逊道:「本王从未见过宝石是如何开采的,便前来一观。」 顾刚这时接口,对张逊道:「带路吧。」 张逊面上不显,心下却已经慌乱起来了。安王半点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啊! 张逊只得转身带路。 他朝那几个官兵看去,示意他们先行一步。 官兵们却在知晓江舜的身份后,全然动弹不得了。 皇权大于天,谁敢与皇权抗衡呢?他们纵然可以不要命,可他们的父母妻儿呢? 张逊心下暗恨,但也无法明目张胆地驱使他们,只好尽量放慢了步子。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笑:「张大人腿脚不大好?走起路来怎么如百岁老头?」 张逊顿了顿,只得加快了步子。 江舜这会儿却已经不再瞧他,而是转头盯着几名行过的劳工。 那些劳工手里捧着匣子,匣子里装着粗粗打磨后的宝石,尽管如此,其中光华也足够迷人了。 而这些劳工却目不斜视,面上神色近乎麻木。 江舜心下平静。 大抵没几日便能回京去了。 寿礼,抄了那卢友道的家不就有了么?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懒姑娘嫁高门 卷一》作者:春之 02、《懒姑娘嫁高门 卷二》作者:春之 03、《懒姑娘嫁高门 卷三》作者:春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