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姑娘嫁高门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转了一圈儿三庆山,顾刚等人将地形牢记在了心头。 江舜便也就顺势离开了,只是离开时,还取了一匣子的宝石。 「这些宝石着实不大好看,殿下不如挑些别的?」张逊笑着道。见江舜没什么别的动作,张逊便安心了不少,这会儿巴不得多送些宝石给江舜才好。还能在这位殿下跟前讨个好呢。 张逊又道:「三庆山常开采出的红宝石,便适合用来把玩观赏,做成首饰也是好的。」 安王殿下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笑了下,道:「容易开采的有什么意思,只有这样难得的玩意儿,方才配得上呢。」 「是,是,殿下说的是……」张逊心下道,这些宝石通体黑色,开采极难,当时他们也想着,开采越难,便应该越难得越有价值。 可谁晓得开采出来,模样却实在不讨喜。那些个贵妇千金,有哪个是喜欢这样的?若这玩意儿能讨好安王固然好,可若是安王归去后,又觉得瞧这黑宝石不顺眼,最后那火不还是撒到他们的头上么? 「走罢。」江舜转身离开了三庆山。 张逊瞧着这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咋舌。 这位安王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平易近人啊……可想想也是,本就是天潢贵胄,又哪能当真性情亲和呢? 「顾卫。」 「在。」 江舜将那匣子黑宝石递给了他:「送回京去。」 顾卫顿时了然,但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给萧五姑娘?」 「嗯。」 顾卫心说这也太丑了,主子您这样不行啊……但这话到了嘴边,顾卫愣是没敢说。罢了罢了,主子选的都是好东西! 只是两个小侍卫后头悄悄议论。 「黑乎乎的,五姑娘真的会喜欢么?」 「会吧……」 前头江舜突然出声:「像她的眼睛。」 后头侍卫们都猛地被钉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主子突然这样,有点不太习惯。」 「主子怎么不对着五姑娘说呢?多可惜,五姑娘都听不见。」 「主子要是这样一说,五姑娘肯定就喜欢这些宝石了,主子真聪明……」 江舜挑眉。 这话倒不是他编的。 而是在瞧见那匣子黑宝石的时候,他立即便想到了萧五。 乍看没什么出彩,通体黑色,神秘得叫人辨不出它究竟是什么。但细瞧却觉得晶亮剔透,独特而迷人。 像萧五的眼。 也像萧五的人。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便要了那匣子宝石,想着给萧五放在屋子里光瞧瞧也好。 此时前方有辆马车停住了。 那马车掀起帘子来,里头跳下来一个婆子,那婆子笑着走上前来,道:「可是安王殿下?」 江舜身后几个侍卫对视一眼,面上神色都有些微妙。 在这样的地方,竟也有能认出殿下的人? 那婆子不敢走近,只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躬身道:「我们家姑娘想来向殿下问个好。」 江舜瞧了一眼她:「丁家的?」 「殿下还记着呢。」马车车帘后,传出了一道柔柔的女声。 江舜没接着她这句话往下说。 他只是生来记性便极为强悍,但凡见过的人或事,都能印在脑中,在需要的时候便调用出来。 哪里谈得上记没记着。 「福仪公主生日时,有幸见过殿下一面。如今竟在登州再见到殿下,实在是臣女的服气。」说罢,车帘由两个丫鬟打起来,里头有个年轻姑娘,她缓缓走下车来,站在远处朝着江舜福了一礼,别的动作倒是没再做,别的话也没再说。 待行过礼后,她便站在一旁,目送江舜离开了。 而江舜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三个字。 就那么一句「丁家的?」。 待回到住所,顾卫便又带着那匣子往京城的方向回去了。 「此次去了,便不必再回来了。」江舜道。左右他都是要赶在皇太妃插手之前回去的。 纵然萧咏兰等人都掀不起风浪,但总归会让萧五受了委屈。 当初他同萧五说,她嫁给他,替他守住王妃的位置,不叫别人钻了空子。他便要护佑她滴水不漏。 这方才是江舜真正花了功夫去记住,并且也将花功夫去完成的事。 萧七桐又在凤鸾宫住了下来,而比较起上一回,这一回凤鸾宫上下待她要更为仔细了,哪怕只是同她说两句话,都要斟酌再三。 萧七桐倒不会觉得无所适从,人家越是小心伺候她,她反倒越是享受自如。 而这时候萧咏兰回到了萧府。 她掐了掐掌心的药包,手指微微发抖。但那不是害怕而致,相反,是因为兴奋。她知道,只要做完这桩事,她的将来便是一路坦途了。 董姨娘眼泪婆娑地走在她的身边,低声道:「你方才跑到哪里去了?姨娘给你抓了些药……」 萧咏兰不耐地打断了她:「我已经好了,我方才去了一趟李家,李大公子、李二姑娘请了大夫给我瞧了,也吃了药了,如今好着呢。」 说罢,萧咏兰便朝老夫人住所的方向走去。 董姨娘在后头还欣慰地道:「你这样做得对,向老夫人服个软便好了。」 萧咏兰却全然不听,她压下面上的轻蔑,快步向前,将董姨娘甩在了后头。 既然决定要做,那就果断些! 她可不似姨娘这样优柔寡断,任人欺凌! 今个儿既得了药,不如便今个儿就动手。正巧府上众人都知晓她前一天跪了祠堂,今天董姨娘还带她出去瞧病去了呢,哪有那个力气去谋害老夫人呢?只要稍动些手脚,众人便会以为都是因为萧七桐身有不详,将老夫人生生克死了。 萧咏兰这回倒是牢记着李二姑娘的话,莫要表露出情绪来。 于是她生生压下了嘴角的笑容,几个步子迈入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没一会儿的功夫,萧咏兰沉着脸出来了。 董姨娘瞧她模样,便知晓该是又挨了老夫人的骂。董姨娘忙迎上前,在她耳边低声安抚起来,萧咏兰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加快步子甩开了董姨娘。 当晚,萧咏兰便又抱病窝在院内不出了,董姨娘心下着急,便陪在萧咏兰身边小心照顾起来。 外头夜色渐深,屋内烛火摇曳。 突然间,外头似乎吵闹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董姨娘问丫鬟。 「像是老夫人出事了,现在前头乱糟糟的呢,像是去请大夫去了……」 萧咏兰靠在床上抿了抿唇,笑了。 「咱们也去前头看看罢。」董姨娘眉头紧锁,神色颇有些焦灼。 萧咏兰讽刺地道:「你这样急着去作什么?去了又讨不了好。人家正经嫡小姐去关怀呢。」 丫鬟在一旁有些讪讪,小声道:「姑娘不知道罢,今个儿五姑娘又进宫去了,这会子还没见回来,怕是又在宫里宿下了。」 「你说什么?」萧咏兰脸色骤变,若是仔细瞧的话,还能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丫鬟见她神色不对劲,只当是二姑娘心下妒忌呢,剩下的话便不敢说了。 这时候房里的其他丫鬟婆子们都惊动了,纷纷聚到了董姨娘这处来。 第二章 一个婆子愁容满面地道:「前头说是老夫人突然发了急病,那些大夫怕是不成的,说不得还要去求五姑娘,从宫里头请个太医出来瞧呢。」 说罢,那婆子眼底满是唏嘘之意。 这府上众人也都不是傻子,从前老夫人待五姑娘如何,众人都是瞧在眼里的。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老夫人病了却是要去求五姑娘救命……老夫人心头这会儿只怕难受得紧。 日后这五姑娘在府上的地位,应当也要更上一层楼了。 这边萧咏兰的脸色已经变了个彻底。 萧七桐去宫里了? 老夫人还打算通过萧七桐来请太医? 不行! 这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一切谋算都完了。 没有萧七桐来背黑锅,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彻查到底…… 那时她会被查出来吗? 萧咏兰总埋怨董姨娘胆子小,其实她的胆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她只是会在得意的时候控制不住嚣张,而在不得意的时候,便又会藏起来。 萧咏兰谋算着干一件大事,将老夫人和萧七桐一并除掉那就最好了,偏偏又没有与干大事相匹配的心性。 这会儿她就已经慌了,身体抖得几乎肉眼可见了。 董姨娘只当她被吓住了,忙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 「不怕不怕,前头没事的,老夫人定能逢凶化吉的……」 萧咏兰的脑子已经蒙了,嘴唇发白,满头大汗。 她一边想着希望老夫人不要死了,若是死了她的罪过就大了,一边又盼着老夫人死,不然的话等老夫人抓住是谁害了她,肯定会加倍的折磨她…… 种种念头塞在萧咏兰的脑子里,她甚至恨不得站出去大喊一声,萧七桐与宁小侯爷仍有私情在了。 左右是要死的,不如拉着萧五一起死好了! 可想来想去,萧咏兰又觉得百般不舍。 她还有李家大公子啊…… 她怎么能去死呢? 若是这会儿李二姑娘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怕要活活气死了。 用李大公子拴住萧咏兰,本意是想她死心塌地的,抛开一切去为他们办事,将萧七桐死死按住再也不得翻身。 可如今也因为有了李大公子,萧咏兰还做着将来嫁给李大公子的美梦,又哪里肯为了弄死萧七桐就赔上自己呢? 董姨娘房里气氛压抑得厉害。 而老夫人的院儿里更是一片愁云惨淡,就差没张嘴开始哭了。 萧成神色冷厉,管家躬着腰缩在他的身边。 大夫正在里头熬了汤药为老夫人吊命。 老夫人中途醒了一次,醒来后便声嘶力竭用尽力气地喊:「去找萧五,让她去,去宫里请太医……去找她,去找她……」 萧成面上倒也没什么多余的神情,瞧不出伤心难过。 正如当初程敏月身死的时候一样。 府上众人见状也觉得五味杂陈。 老夫人性格刻薄要强,一手独揽后院儿里的事,待孙女不疼爱,待儿子也多有疏忽。 如今呢,突发急病,却还要靠那不疼爱的孙女救命。 此时萧靖也立在院中,他神色冷肃,面上也没见多少担忧之色。 他这会儿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老夫人突发疾病,萧家乱作一团,若是萧七桐在府中,只怕才麻烦。幸而她已经去了宫里。 眼瞧着要派人去宫内托萧七桐的面子请个太医来,萧靖出声道:「夜深了,这时候怕是连宫门都靠不近,反还要受责罚。」 萧成点头:「再去请大夫,熬到天明再说。」 萧七桐被人小心伺候着,自然睡了个好觉。 待到第二日醒来,宫女们伺候她洗漱用饭,随后去向皇后问安。 项皇后跟前跪了个小太监,小太监正说着什么,见萧七桐来了便住了嘴。 项皇后招招手,将萧七桐叫到了跟前去,随后口吻沉重地道:「方才萧家来人想要接你回去,说是老夫人突发急病。」 萧家人没见到萧七桐的面儿,自然不敢直说要求个太医去瞧瞧,只盼着萧七桐能有所意会,主动请个太医回去。 萧七桐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便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对老夫人可没多少祖孙情,只是没想到萧咏兰竟然胆子大到这样的地步,这样快便下手了。只怕是教那李家一怂恿,便脑子一热,什么谋划都不做,只管先将老夫人弄死再说了。 更好笑的便是老夫人了。 这样眼巴巴地派了人来接她回去,一个还未嫁人的姑娘接回去又能做什么?不怕她这身子骨过了病气反倒折腾得更厉害?只怕是惦念着她从宫里请个太医回去给她瞧病的。 项皇后心头这会儿也正有盘算。 她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到底是在宫中屹立多年不倒的人,她速度飞快地联想到了皇太妃身上去。 刚好在这个当口,安宜将人接进了宫。 紧跟着萧老夫人突发急病。 要说其中没有阴谋,谁信? 项皇后眼底光芒微冷,立时下了令:「传本宫的命令,请太医院王太医往萧家府上去瞧瞧。」说罢,她看向萧七桐:「五姑娘身子弱,免得回去过了一身病气都好不了。五姑娘便还是留在宫中小住几日,待老夫人见好了,再回去了。如今回去也只能垂泪伤心罢了。」 项皇后可不敢将人送回萧家去。 若是人真回去了,她便要将安宜母子得罪个彻底了。 她自是不惧安宜皇贵妃,但她心下却十分不愿意安王恨她。 底下人领了命,当即便去太医院请人了。 萧七桐倒也没有出声阻拦。 等殿中又归于寂静,项皇后方才怜惜地道:「你也莫要难过,如今太医去瞧了,想必会尽力医治老夫人。」 萧七桐点头。 「早饭可用了?」 萧七桐再点头。 项皇后想来想去,怕将这人照顾不好,便又一下令,让几个嬷嬷送她去永华宫,陪着皇贵妃说话去了。 这边下了命令。 另一厢皇太妃却一脚将身边的嬷嬷踹倒在地:「你说那萧家老夫人突发急病,萧五那会儿却在宫里?」 一群蠢货! 萧五人都不在府中便擅自动了手,这样要栽赃萧五,岂不显得牵强? 萧成平日里不大管府中事,可一旦出了事,他便立即用他平日里的冷酷手段,管教起了萧家上下。 自老夫人急病一发,府中人便再不得轻易出府了,一应生活必需,都是萧成的心腹前往采购。 府中登时紧张起来。 萧咏兰这才发现——她出不去了。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她连传话与李二姑娘都做不到! 先前她与李二姑娘约好,这边她动手,一旦萧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传出去,李二姑娘便立即动手,在外头散布萧七桐克死老夫人的传言。届时,就算安王赶回来也无济于事了。克死祖母,可是大事。任谁来,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可如今…… 如今能不能栽赃到萧七桐的头上去都是个问题,若是那边不知情,已然放出克死祖母的消息,只怕……只怕反倒会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来。 萧咏兰这时候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 只可惜,这时候聪明也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第三章 萧咏兰紧张地攥住了身上单薄的衣衫,脸色愈见惨白,似乎要昏倒在地。 董姨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当她被这样的阵仗吓住了,便同丫鬟婆子们,扶着萧咏兰回房里去了。 之后萧咏兰拥着被子如何瑟瑟发抖,便不细表了。 正如萧咏兰猜测的这样,事情几乎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 李二姑娘在听闻那萧老夫人突发急病,连夜请了大夫来瞧,如今生死不知的时候,当即便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这李二姑娘是个有大图谋的。 她很清楚李家必须依靠项家方才能得以存活,项诗鸢能得到权势地位,她方才同样能拥有权势地位。 萧七桐…… 必须得死。 李二姑娘咬了咬牙,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随后她唤来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还记得之前我如何嘱咐你的吗?」 「奴婢记得。」那丫鬟点头。 「去吧。」 丫鬟又点了下头,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当日京中便有了传闻,说是那萧家老夫人怕是熬不过这一回了,要问为什么,只怕是因着那萧家五姑娘天生邪命,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萧老夫人便成这样了。想想前头的继夫人…… 更有甚者,暗暗传道,好端端的,一个身负恶名,又刚遭退婚的病恹恹的女孩儿,怎么就得了安王殿下的青睐?莫不是这萧五姑娘会什么巫蛊邪术? 只是这流言还不等传开,京外倒是来了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那登州知州卢友道,行事昏聩,竟将安王得罪了个彻底,惹得安王大怒,如今安王已经返京而来。 而皇上此时也下了令,让卢友道立即进京。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卢友道是如何得罪了安王?要知晓安王脾气向来不错,并不与人交恶。 当然,除了这样的言论外,众人更感叹的,还是皇上对安王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眼瞧着诸位王爷都已经及冠,更有建王已经入朝办事。 众人对太子之位由谁来坐,实在兴趣高得很。 远远要高过那萧家的老太太如何如何。 于是一时间,萧老夫人病重的消息反倒被冲淡了,众人都绷紧了精神,等着安王归来。 登州。 上辈子卢友道束手就擒,那是因为他,包括那时的江舜,其实都没能猜到宣正帝的打算。 于是卢友道真当自己只是有行事不妥的地方,得罪了江舜。 等入了京,一切都迟了。 而这次江舜有意拿住他的把柄,卢友道能做到知州的位置上,自然不是蠢货,他有所觉之后,便暗自派了官兵,企图拿住江舜,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江舜同样早就留有一手。 登州城门下。 灯火通明,刀剑声起。 一阵马蹄声近,穿着盔甲的将军来到了卢友道的跟前。 「卢知州这是欲谋害安王殿下吗?」那将军冷声喝道,不等卢友道作辩解,他便紧跟着道:「拿下!」 卢友道是个文官,哪里敌得过这些士兵。 三两个士兵一拥而上,当即便拿下了卢友道,绳子往他身上一捆,同时他的嘴也被牢牢堵上了,再不能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江舜这才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 那将军跪在他的跟前,口呼:「安王殿下。」语气恭敬。 旁的人见他都这般姿态,自然面对江舜时,便更觉得这位安王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了。 只怕京中传闻,只不过是讲了安王的其中一面罢了,安王的真正手段,便也只有他们见着了! 意识到这点后,他们心头更觉发冷,恨不得找什么东西缝上自己的眼皮,堵上自己的耳朵,这样便不会泄露安王的事出去了,也就不会丢性命了…… 江舜扫过他们:「收拾了,准备回京吧。出来也有些时日了。」 「是。」 卢友道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开,脸色都涨成了通红的颜色。 他抬头朝江舜看去。 这会儿卢友道才清晰无比地从这位安王殿下眼中,窥见了几分冷色。 卢友道心里一个激灵,他死死咬着牙。 什么世无双的温润公子! 什么瞎了眼的痴情种! 都不过是他披在外头,用来惑人眼球的东西! 不知那位已经入朝的建王,比之安王又谁高谁低? 卢友道满怀恶意地想。 江舜根本就不在意卢友道面上展露出的恶意。 他转身上马车。 将军一挥手,众人便就这样趁夜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而登州原本一直受到卢友道压制,而郁郁不得志的副手,得到了暂代知州职务的命令。这人自然欢喜不已,当即便接手了登州一众事宜。 众人行了一夜,方才寻了地方安营歇息。 几个侍卫围在江舜身边聊着闲话。 顾利突然道:「可惜了……」 顾利年纪小,这会儿说起话来,却一副大人的口吻。 江舜便分了点目光给他,问:「哪里可惜了?」 「属下瞧话本上,总这么写,里头的男主人若是受了伤回去,必然让小娘子好一阵心疼,之后感情便更好了……主子英明神武,哪怕那卢友道这样凶恶,也毫发无损。只是可惜了,主子没有一个让五姑娘心疼的机会……」 顾刚在旁边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净出馊主意!」 顾刚在众人最好,他们都敬其为领头者,这会儿见顾刚出声,顾利便讪讪笑了下,不敢再讲什么话本故事了。 江舜垂着目光。 他手里放了一卷书,这会儿正在散漫地翻动那卷书。 只是翻了两页,他突然道:「接着讲来听听,本王倒不曾瞧过什么话本。」 顾利闻言,更来了精神,便接着往下讲了。 「上回属下看的那个话本里头,那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和贫寒人家的姑娘……」 其余侍卫对视一眼,都觉得脑袋有些晕乎。 王爷还真听起来了? 话本有什么好听的? 他们又哪里知晓,江舜对如何哄女孩儿,实在知之甚少。想着将来总不能亏待了萧七桐去,于是便觉得那话本里头应当能学些什么罢。 这边听了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 江舜终于忍不住挑了下眉,道:「这些个故事里头的男人,怎么不管是穷苦书生,还是有钱的小公子,怎么都尽是爱了一个还有一个?」 这便是哄女孩儿的法子? 若他这样…… 不知为何,江舜总觉得萧七桐总会立即收拾包袱走人,决计不给他留半点面子。 由从前的传言,便可窥出一点她的性情。尤其接触之后,她的性情便表现得更明显了。 她性情热烈,与外表瞧上去全然不相符,断容忍不得旁人的轻侮。 顾利呆了下,道:「将来殿下不也是要三妻四妾的么?」 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呢? 也只有那些穷苦人家,实在没钱娶媳妇,于是能有一个都不错了。 江舜沉默了一下:「本王有一个萧五便可了。」 众人都惊在了当场。 他们知晓安王殿下对那位萧五姑娘极为看重,只是没想到会看重到这等地步。 江舜实在见过了太多的女人,她们拥有各色的容貌。 第四章 但那又如何? 空有一张脸皮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内里。 他从不自诩君子,但他既然当初与萧七桐约定好了,自然便不会弄些什么姬妾回来,给萧七桐添堵。 说起来,也再没有第二个人,如萧七桐这样给他惊喜了。 若说原本只是想着,萧七桐为他守住这个位置,不让旁人钻了空子,而他则照顾起萧七桐,让她不再受欺侮。 到了现在,江舜心头已经隐约动过,何不如就这样照顾她下去的念头。 左右再没有这样合心意的女孩儿了。 顾利突然笑道:「属下便说,主子是个正直君子啊!不如主子假装受了伤,回去让五姑娘瞧吧……」 顾利这么一打岔,便登时将江舜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顾刚刚又想说,这什么馊主意。但话脱口之前,他忍不住看了看江舜。他怎么觉得主子会认真听顾利胡说八道呢? 顾刚正想着,便听这厢江舜低声道:「嗯,有理。」 顾刚:…… 这还是以前的主子吗? 江舜收起了手里的书,交给了身边的小太监。 随后便起身去歇息了。 于是侍卫们也忙起身,守在了营帐外。 小太监伺候了江舜洗漱。 江舜睡下,脑子里却清醒极了。 也不知顾卫将宝石送到她手中去了么? 也不知萧咏兰都使了什么法子。 江舜抬手揉了揉额头。 还得想个法子,让皇太妃再也不敢伸手才行…… 江舜想到这里,便闭上了眼。 只是闭眼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冷光。 「嘭——」 那屏风叫皇太妃生生推倒在了地上。 屏风底下还跪了个人,那人叫她砸了个当头,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安王马上要回来了!萧老夫人还没死!你们几个又沉不住气往外散了消息,如今却半点影响力也无……李家上下都是蠢货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皇太妃厉声斥道。 话音未落。 外头突地传来声音,说是项皇后来问安。 皇太妃面上这才有了点喜色。 到底是她项家的女儿,心下还是偏着项家的。 「快,请皇后进来。」 皇太妃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转身往位置旁走去。 自然有宫人去收拾那地上的烂摊子。 项皇后踏进门来,扫了一眼地上匍匐的宫人,抬起眼看向皇太妃,口吻却不如皇太妃想象中的那样亲近,反而更见冷漠了几分:「皇太妃,此时收手尚来得及。」 皇太妃哪里会想到,她开口竟是这样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当时就变了脸,冷笑道:「我项家怎么培养出你这么个东西!畏首畏尾,犹豫不决!难怪一把年纪,却无所出,空顶个皇后的壳子,淑妃都比你风光!」 项皇后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不过她到底遮掩住了自己的神情,只是手指暗暗掐紧了,其用力之大,可见她这会儿叫皇太妃这一句「无所出」,给正正捅到了心窝子,捅得有多疼。 项皇后是个极能隐忍的人。 否则她早就做不成今日这皇后了。 只是她也有旁人触碰不得的逆鳞,那便是无所出。 项皇后淡淡道:「本宫也是为皇太妃着想。本宫与太妃都是嫁入了皇室的人,又如何能再谈项家才是家?太妃如今的家是这里,是皇宫。」 说罢,项皇后便转身走了。 皇太妃脸色大变,顺手砸了个玩意儿出去,在门边登时碎了一地。 项皇后离开了皇太妃的住处,模样却反倒愈加的平静了。 她今日前来,本就不是抱着劝服皇太妃的想法来的。 皇太妃是什么性子,她比谁都要清楚,越是劝,只会越是让她坚定心头的想法。皇太妃已经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了。 她有什么法子呢? 项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便只有让皇上注意到皇太妃这里来了。 如此,她顶多稍受些牵连。 可若是等安王归来,届时请皇上查下去,那后果便极为可怕了。 皇上提前有所觉,此事便尚可以捂住。而等安王为萧五做主,那便捂不住了。巫蛊之事,是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项家企图这样栽赃,弄不好整个项家都没了。 皇太妃全然不知晓项皇后的心思,在项皇后走后,她便怒火中烧,反倒更坚定了心思,一定要将这萧五弄死。 想来想去,她便唤了贴身的嬷嬷来。 「不如就此坐实,她对安王施以巫蛊之术的事。听闻那卢友道此次得罪安王,是因为送了人给安王那里去,安王一心只有未婚妻,便大发雷霆。」皇太妃露出一个轻蔑的神色,「堂堂好男儿,却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连一方大员都要这样对待,这不正是叫人蒙蔽了双眼吗?」 那嬷嬷点头称是:「殿下从前是极为聪颖的人物,自从遇见了那萧五姑娘,却变得不像是自己,凡是都只管率性而为了……可不正是中了她的邪术么?」 皇太妃听了这段附和的话,顿时心头舒坦了不少。 她微微笑道:「便让李家将功补过吧。」 她到底也不蠢,这些事是不会牵连她那便越好。届时就算当真查出来,而萧五也侥幸躲过一死,最后遭罪的也只是李家罢了。 一个棋子么,既然想要荣华富贵,那就同样也得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安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闻,在京中传得更热烈了。 那些猜测卢友道究竟为何触怒了安王的人,这会儿听了这样的传言,顿觉心情复杂无比。 先前那些什么萧五姑娘克萧老夫人的传言,更没有人敢往外传了。安王眼瞧着便要回来了,谁还敢传这些话?莫不是特地等着安王来整治自己吗? 这传闻就连萧家上下,连带临阳侯府都听闻了。 原本宁小侯爷是难得抽出空闲的时间,陪着妹妹出来散心,谁晓得这样的时候,却恰好听见一些人低声议论安王的事。 那些说起此事的人,眼底满是敬服。 「安王殿下出身皇室,却半点没有骄纵之态,反倒对这个还未过门的未婚妻百般尊重。这位卢大人想要卖个好,送来姬妾,却不曾想到咱们安王殿下有君子之风,全然不喜欢这样的行径!」 他们敬服安王这样的地位,却还能只钟情一女子。 当然,他们更敬服的还是安王不为女色所动,不轻易受那登州知州的讨好,实在对了不少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的胃口。 一时间满口都是对安王殿下的敬佩夸赞。 这些话都悉数落在了宁小侯爷的耳朵里。 鸿欣郡主有些担忧地拽了拽兄长的袖子:「哥哥,我想去前头瞧瞧……」 「那便去吧。」宁小侯爷应了声,瞧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但鸿欣郡主却敏锐地觉得,兄长的情绪无端低落了一分。 鸿欣郡主抿了抿唇。 一个是刚结交的好友,一个是敬爱的兄长。 她如今也只能先为七桐姐姐高兴了。 至少,至少安王殿下待她是极好的,如此,临阳侯府曾经犯下的过错,也就可以稍作减轻了。 等再往前行,陆陆续续却依旧能听见几句议论声。 第五章 尤其是那些酸秀才们,嗓门极大,像是恨不得向天下说明,安王是个何等品性高洁的君子! 宁小侯爷的脸色便一点点的败了下去。 鸿欣郡主有些无措地道:「哥哥,不如我们回去歇息吧,左右今日也逛累了。」 宁小侯爷却抿紧了唇,摇了摇头:「走罢,是躲不过的,不如干脆进去坐着仔细听听。」 他也正想知道,这安王殿下比较起他来,又是如何对她的。 对她好不好…… 又究竟有多好…… 鸿欣郡主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兄长,见兄长面上并没有多少激烈的情绪,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就这样让兄长彻底死心也好。 日后京城里头有关这样的传闻,只怕只会多不会少。 她隐约还记得,上回七桐姐姐说起过,安王殿下还会往萧家送东西呢,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就连平日里吃食用的碗碟,都是安王特地令人送去的。 若是日后再有好事者,将这些传开,兄长一样会觉得难受的。 宁小侯爷当先便迈步走了进去。 鸿欣郡主紧随其后。 因着带了女眷的缘故,他们便径直去了里间,里间有屏风隔开,如此即可听见外头的议论声,也可保住里间的隐私。 待到落座,便又听下头突然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也不知这萧五姑娘究竟生得何等模样,安王殿下生得丰神俊美,外头都传这萧五姑娘面如夜叉,可安王真能瞧得上一个夜叉女?」 「似乎有说这萧五姑娘不仅不丑,相反还美丽得很呢。」 「恐怕并非如此,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传出面丑的名声,那些人家怕女儿嫁不出去,岂不应该上赶着澄清么?可这萧家都眼睁睁瞧着临阳侯府悔婚退亲了,也没见澄清一二。可见这萧五姑娘必然是个夜叉女!」 「兴许是吧,安王殿下不同于常人,见过的美人也无数,定然重的不是这女子的容貌,而是才华了。」 「可也没听说萧五姑娘有什么才名啊,反倒是恶名有着不少,近来不还有人传她克病了萧老夫人吗?」 「听他们胡言,这萧五姑娘分明叫安宜皇贵妃接进宫去小住了,又如何能克死祖母呢?……」 鸿欣郡主有些气愤地咬了咬唇,只是她生来性子软和天真,这会儿就算是生气,也说不出什么有力度的话来,只能斥道:「他们怎能这样议论她?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耳朵听来的东西,怎么能作准呢?」 话说完,鸿欣郡主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和兄长从前不也是听了外头的流言,便也真以为萧家五姑娘是如此吗? 鸿欣郡主面上一红,登时又觉羞愧又觉得气愤。 宁小侯爷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些人算什么东西?又焉敢这样议论她?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儿,又怎能如物品一样叫这些人来评头论足? 她又怎会面如夜叉? 又怎会配不上安王? 宁小侯爷闭了闭眼,只听得耳边一声脆响,回过神来,却发现手中握着的酒杯叫他捏碎了。 他近来总在军中出入,练了一身功夫,手指手掌上都是茧,与他俊逸的外表显得格格不入。 这会儿这杯子碎了,那碎片都未能将他手掌割破,只是酒水滑腻地流了一手,让宁小侯爷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萧老夫人病了是怎么一回事?」宁小侯爷问。 这事鸿欣郡主倒是听说了些,于是便道:「听说是突然急病发作了,如今全靠宫里请的太医吊着性命。」 鸿欣郡主皱了下眉:「说到底,这都是七桐姐姐的祖母,他们又怎能揣测她克死了萧老夫人呢?从前那程夫人身亡,不过是意外罢了。难道以后谁家死了人,都怪罪她么?」 宁小侯爷眉头紧皱,楼下依旧在议论,但这会儿那些话已经入不了他的耳了。 安王是如何对她好的,他不想听,也听不下去。 他这会儿想的是,为何好端端的,京里又掀起了这样的传闻?他以为,从宣正帝赐婚时开始,便再不敢有人传这样的话了。 是谁这样大的胆子? 还是说早有预谋? 奈何宁小侯爷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怎么一回事。 他陡然起身道:「鸿欣,我们回府去。」 鸿欣郡主自然不会反对,当即点头道:「我跟着哥哥便是了。」 于是两人很快离开了酒楼,回到了临阳侯府。 而一回到府中,宁小侯爷便叫来小厮问了:「母亲可在歇息?」 那小厮点头。 「去传话,便说我来向母亲问安。」 小厮应声去了。 宁小侯爷也迈动着步子,朝着老王妃住的院儿里去了。 而鸿欣郡主猜不到兄长要做什么,心下又好奇得紧,于是也跟了上去。 老王妃才睡醒,她由人伺候着坐了起来,抬眼看向外头的宁小侯爷,问:「今个儿怎么来了?」 自从那次,她与宁小侯爷商谈过后,宁小侯爷便极少回府了,大多日子都宿在军营,就算是回来,也只是匆匆吃上一顿饭,歇上一晚便又走了。 今儿特地来请安,便实在显得有些难得了。 宁小侯爷原本有些踌躇,可想到这样的事,大抵只有母亲更精通些,于是他还是强忍着鼓噪的心绪,将外头的传言都说与老王妃听了。 老王妃在听见「萧五姑娘」四个字的时候,眉头稍微动了动,但她并没有打断儿子的话,而是神色平静地等着宁小侯爷说完。 随后她方才出声,道:「此事背后复杂,弄清楚是要下手没太大的意义。」 听见这句话,宁小侯爷的心不自觉地一紧。 没有意义?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任由那些流言乱飞吗?他们都恨不得在萧七桐的头上盖个章,说她便是那擅长蛊惑人心、给人下邪术诅咒的巫女了! 鸿欣郡主已经呆在了一边:「原来,原来有人故意要害七桐姐姐吗?」 老王妃瞧了一眼她,突地又出声道:「那次她来府上玩,淋了雨,你从我这里找了套衣裳给她,是也不是?」 鸿欣郡主忙点头。 老王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抬眼瞧了瞧外头的天色,道:「正巧,怕是明天要下雨,明日你邀单家姑娘来府上玩玩。」 鸿欣郡主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怎么话转到了这上面来。方才不是还在说七桐姐姐的事么?怎么又让她去邀请单娇灵?这样的时候,又哪里有心思去玩? 宁小侯爷皱起眉,倒是露出了些许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王妃又叹了口气,道:「鸿欣,你且想想,她与你兄长之前有过婚约,而如今已经是安王的未婚妻。她来了府上,玩了一遭,出门时却换了身衣裳。咱们知晓是你邀了她来玩,又是因着下雨淋湿,她身子弱,怕她受凉,你才寻了我的衣裳给她穿……可旁人又如何知晓呢?」 鸿欣郡主瞪大了眼:「难不成他们想要借此污蔑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王妃淡淡道:「这世上的恶人,远比想象中要多。」 挨了皇太妃的训斥,这会儿李家也已经急了。 第六章 不成功便成仁。 此事若是败了,他们定然讨不了好。可此事若能一鼓作气,圆满解决,那好处自然滚滚而来。 李夫人这会儿有些埋怨李二姑娘。 「那萧咏兰便是个蠢货,你怎么能这样倚重于她!」 李二姑娘也有些不服气,此事瞧着本该顺风顺水,只怪那安宜皇贵妃实在糊涂,如同瞎了眼一般,竟将那萧七桐当个宝贝,总招进宫里去陪伴。恰好便撞在了这一日…… 不过也没关系。 李二姑娘定了定神,道:「谁说这施展邪术,便一定要在中术者的身边呢?我听那萧咏兰说,宁小侯爷分明退了萧七桐的亲,可萧七桐却还往临阳侯府去玩。说是鸿欣郡主相邀,可从前闹得那样不愉快,当真是鸿欣郡主邀她去吗?萧咏兰还说有一回,萧七桐回府时,衣裳都换了一身。」 李夫人叫这段话给惊着了。 「此事当真?」 李二姑娘点头:「当真!萧咏兰说,那套衣裳如今应当还在萧七桐那里呢。那临阳侯府上的用料与萧家的用料是全然不同的,届时一抓一个准儿。真真人赃并获!」 李夫人撇了下嘴,神色有些蔑视,甚至是有些鄙夷,她道:「她不是同那宁小侯爷解除了婚约么?怎么还这样亲近临阳侯府?」 「所以呀。」李二姑娘笑了下,「一个解除了婚约的前未婚夫,都依旧能对她有情。安王殿下也突然对她着迷非常。这不正是说明她擅长邪术的有力证据吗?」 李夫人想了一会儿:「我儿说的是。」 李二姑娘又笑了笑,道:「娘放心吧,此事交给我来办,这一次没了萧咏兰,定然能办得极为妥帖!」 李二姑娘自幼便是要强的性格,加上她比她大哥还要聪明,手段还要花样百出,因而得了李夫人的喜爱,李夫人但凡有什么谋算,都不会瞒过女儿。这会儿李夫人对李二姑娘也有信心得很。 萧七桐…… 不过一个病秧子。 躲得过一回,可躲不过二回! 萧七桐从凤鸾宫中小憩醒来,宫女们伺候着她洗漱,又用了些甜点。 这些宫女似乎更敬畏她了。 萧七桐的目光闪了闪,从她们的动作中分辨了出来。 为什么? 萧七桐觉得不是因着,上回项皇后下狠手处置了那个宫女的缘故。 而应当有别的原因。 正想着呢,便听见外头有宫女道:「姑娘可起身了?皇后娘娘等姑娘过去说话呢。」 萧七桐便放下了手边的食物,立即动身往那边去了。 待入了殿中,当即有太监搬了椅子来让萧七桐坐下。 项皇后笑道:「安王还未抵达京城,但他手底下的人却已经抵达了京城,还带了些东西来给你,方才已经送到凤鸾宫来了。」 萧七桐微微惊讶。 江舜要回来了? 这都还惦记着给她带东西? 这回是什么? 宫女捧着匣子走到她的跟前,萧七桐打开来一瞧。 旁边的人都好奇得很,都不由得小心伸长了脖子,企图瞧上两眼。 这一瞧,宫人们便更觉得震惊了。 安王殿下送来的这都是什么东西?瞧着黑乎乎的。 萧七桐上辈子却是见识了不少东西,当见到这匣子宝石的时候,萧七桐的双眼便亮了。 「黑宝石。」她随意取了一个拿起来把玩,转头看向项皇后,道:「此物可安神静心。」 说着,萧七桐将那一颗宝石,递到了项皇后的面前:「今儿臣女便借花献佛,献一颗给娘娘。」 项皇后原本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致。 但因着是江舜命人送回来,便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再见萧七桐说此物安神静心,又特地递到了她的面前。项皇后自然不会拒绝。 项皇后笑着让嬷嬷收好了。 萧七桐便想着今日把这匣子宝石多分些出去。 总不能让外头尽是骂她的,宫里头也尽是骂她的吧。总得结个善缘的。 左右都是拿江舜的东西借花献佛,她半点也不心疼。 正想着除了安宜皇贵妃,还有谁要分些外,小太监迈入殿内,躬身道:「皇后娘娘,皇上传萧五姑娘过去说说话。」 萧七桐耳朵动了动。 皇上传她去? 回想起每回宣正帝见着她的时候,都得赔上一大笔钱,萧七桐都觉得为他心疼。 项皇后笑了下:「去吧,早去早回,还能陪本宫用饭。」 说这话时,项皇后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萧七桐觉得项皇后眉眼间的神色显得要更轻松些了。 萧七桐转身跟着那太监出去了。 看来项皇后早就猜到宣正帝会召她前往了。 会是为了什么事? 总不至是来惩罚她的罢? 萧七桐眨眨眼,心头虽然闪过了种种念头,但她面上的神色却实在轻松得很。 转眼入了殿内。 宣正帝正在批改公文,并未注意到她。 但也许是宣正帝早有吩咐,一旁的太监忙弯腰提醒了宣正帝。 宣正帝这才抬头朝她看来。 目光不怒自威。 宣正帝没有故意让她站着,装看不见的意思。 既然没有给下马威,那今日便不是唤她来惩罚的了。 萧七桐神色自如地微微屈身,算是请安。 宣正帝将她打量一番,面上神色瞧不出什么来。 他挪开目光,落在面前的公文上,道:「近来在宫中住得可好?」 「谢皇上关心,臣女住得十分舒适。」 话刚说完,只听得又有太监道:「皇上,皇太妃来了。」 「请太妃进来。」 萧七桐挑了挑眉,心下隐约有了一点猜测,可是想想又觉得实在不大可能。 那头太监很快引着皇太妃进来了。 皇太妃今日穿得素淡,刚一进门,便口中高声道:「皇上,我有一事要与皇上说,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这话说到一半,在她看见了萧七桐的身影时,陡然卡住了。 宣正帝这才不慌不忙地道:「太妃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在此地与朕说了罢。」 皇太妃脸色发青。 她死死盯着萧七桐,手指上的护甲都刺进了掌心。 萧七桐怎么会在这里? 今儿她可是打算来委婉提醒皇上,这萧五会妖邪之术的! 皇太妃又哪里知道,从那日项皇后从她宫中出来,宣正帝便察觉不对劲,于是注意到了她这太妃宫了。 「太妃?」宣正帝催促了一声。 瞧着他眉眼间竟有一丝不耐。 皇太妃又掐了掐手掌。 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便不可能再往回走了,外头李家已经在办事了,宫里这一环是必不可少的,谁叫项皇后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肯为她办事呢。 皇太妃转头盯着萧七桐,冷声道:「皇上,我认为此女不堪为安王的王妃!」 「哦?太妃何出此言?」 「此女会克死亲近之人!先是那萧家的继夫人,后头便是萧家的老夫人……皇上,若让她进了府……」 皇太妃未尽之语,已经甚为明显。 「若进了府会如何?」皇上却偏偏像是没听出来她的用意一般,又追问道。 皇太妃厉声道:「那岂不是会克了安王殿下?」 第七章 宣正帝笑了下,却是道:「安王乃是朕的儿子,身有真龙天子之气,又怎会被妖邪所克?」 皇太妃呆了呆。 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不过皇太妃到底在这后宫待了数十年,这会儿不至于因着与计划不同,便方寸大乱。她整了整面上神情,正要再开口。 这会儿却有太监在宣正帝跟前,躬身道:「皇上,人来了。」 人?什么人? 皇太妃心下疑惑,同时也不由转头朝门边看去。 门外立着个年轻宫人,皇太妃从前在宫中并未见过这号人。 只见那人朝着这个方向躬了躬身,以示尊敬,随后方才跨步入门内,小心踏步而来。 待至了宣正帝的跟前,那人口吻平静地道:「京中不知何故,散开传言来,说安王殿下遭人施了妖邪之术……」 待这话一说出来,皇太妃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人明明白白,将这样的话放到台面上来说,若无宣正帝示意,这样的话岂敢说? 这是……这是在告诉她,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 这是在敲打她? 皇太妃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个时候才慢半拍地想起来,当年宣正帝登位时,也曾拿出过狠厉的手段来。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近年宣正帝越发眉眼慈和起来,于是便叫人忘记了他从前的性子。 「皇太妃可是也听闻了这样的胡话,方才前来与朕说起此事?」宣正帝突然出声问。 皇太妃心下转过了万千思绪。 她当然不甘心。可她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憋出来了两个字:「正是……」 宣正帝却眯起眼来,又问:「皇太妃又是如何听闻前朝事的?莫非后宫消息灵通,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皇太妃一个激灵,身体紧紧绷了起来。 不过她精通甩锅之本能,这时候面上依旧镇静,还能有余力挤出愁苦的笑容来,道:「人老了,连旁人随口议论的话,都巴巴记在心头,想着来说与皇上听,免得叫谁害了安王。」 宣正帝道:「看来是太妃宫中有人胆大包天,敢议论这样的事了……」说罢,他顿了下,问:「前些日子,李家姑娘进宫来陪太妃说话了?」 皇太妃闻言,心下不由暗骂。 拔出萝卜带出泥! 宣正帝这样轻松便将他们一串儿给拎出来了…… 皇太妃心下的畏惧过后,便变成了暗恨与不甘。 「正是呢,我膝下无子,到底觉得冷清了些,有些小辈陪着说说话,方才觉得这日子不那样孤苦。」皇太妃倒是抓住机会,还倒了倒自己的苦水。 宣正帝转头看向方才那人:「你说,京里流言都是从哪里传出的?」 「回皇上,正是李家。」 「这李家在朝堂上没什么本事,搬弄是非,学长舌妇人倒是极有一套!」宣正帝说着笑出了声。 皇太妃低下头,心下觉得可惜。 这李家蠢归蠢,却实则他们项家的一大拥趸! 但眼下也别无他法了。 她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前头瞧着,宣正帝对这萧五还极度不满,到了这样的时候,却又护起萧五来了?难道说宣正帝对安王的疼爱,已经足以令他容忍安王有这样一个未婚妻吗? 「李家都有谁与此事相关?」宣正帝又问。 那人便点了几个人出来,听得皇太妃心惊肉跳。 「这李二姑娘年纪不大,心眼却是不少,传她进宫来朕瞧瞧,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方才有这样一副心肠。」 皇太妃掐紧了掌心。她知晓,这李家的名声算完了。 她闭了闭眼,掩去了眼底的震惊与不甘。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萧七桐在旁边站得腿脚都有些麻了。宣正帝明明目光并未落在她的身上,但这会儿却似有所觉,吩咐了小太监:「拿凳子来让萧五姑娘坐着说话。」 反观皇太妃,倒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皇太妃心下自然不痛快,不过她斜睨一眼萧七桐,心下只道,站上一会儿便受不了了,就这么副病恹恹的样子,莫说为江舜生子产女了,只怕能不能活到及笄,都不好说。 如此,她倒也不与对方计较了。 只是这安王妃的位置,是万万不能让萧五占了去的! 皇太妃心头如何想,萧七桐离她几步远,差不多都能猜到了。 不过萧七桐心态着实好得很,加上这些日子项皇后宫中的人百般小心地伺候着她,身子也养得好了许多,顾着去享受这人间大好还来不及,谁有功夫去与皇太妃较劲? 萧七桐谢过了宣正帝,就着小太监拿来的凳子坐了下去,丝毫不扭捏。 这样姿态,落在不同的人眼中,自然也是不一样的感触。 殿中有人觉得这位萧五姑娘实在落落大方,虽然生而羸弱,但到底有拿得出手的大气度!若为安王妃,倒也不算如何离谱! 皇太妃瞧了却是觉得,这萧五果然没规矩!她尚且还站着,这萧五便敢坐下了!小门小户出来的,着实粗鄙! 「那李家的二姑娘也是太妃瞧着长大的……」 不等宣正帝将话说完,皇太妃便立时出声,叹了口气道:「她犯下了这样的错,我也不好为她说情,便也不见她了,免得瞧了心下难受。」她倒是飞快地便将界限划清楚了。 宣正帝也没拦她,只是也未吩咐宫人送她出去。 见宣正帝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意思,皇太妃也松了口气,待出了大殿,她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心有畏惧的。 当宫里的人来到李府上时,李夫人正在教李二姑娘如何煮茶,二人说着话,一时气氛倒也暖人心得很。 只听得前头突然传来乱糟糟的声响。 李夫人当即拉下脸来:「前头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没规矩?吵什么?」 下人却并未回她的话。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几个太监并几个年长的嬷嬷跨步进了门。 为首的嬷嬷一躬身:「李二姑娘,随我等进宫一趟吧,皇上召见。」 李二姑娘从他们的姿态中,隐约窥出了点不太对劲的东西,她按了按手腕,好平复下情绪。 「敢问嬷嬷,皇上召臣女前往,是为何事?」 「我等奴婢,哪里敢揣测圣意?」嬷嬷的口吻显得实在不近人情得很,从前李二姑娘沾了项家的光,在宫里也有两分面儿,寻常宫人并不会冷言冷语与她结怨。 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李二姑娘心头咯噔一声,还待说些什么,几个嬷嬷却已经不耐烦地围将上来:「姑娘快些吧,怎好延误了皇命?」 李二姑娘只能艰难地站起身来,然后跟着几个嬷嬷往外走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着实理不清个中关系。 难不成宣正帝对安王的宠爱,已经到了,连萧七桐都能一并护佑的地步? 那可是帝王啊! 李二姑娘曾经有幸见过宣正帝一面,她还记得那时发自内心的畏惧。 宣正帝并不是个温和软弱的人。 又怎么会……怎么会当真瞧在安王的面子上,去照拂那个他不喜的萧家五姑娘呢? 李二姑娘心头多种思绪乱糟糟地塞在一起。 转眼入了宫。 李二姑娘浅浅吐出一口气,不……不一定便是要拿她来问罪的。 第八章 正想着,李二姑娘便被嬷嬷推进了面前的大殿。 大殿巍峨。 哪怕还未见到宣正帝的面,李二姑娘便已经觉得有一分心惊胆战的味道了。 再往前走。 李二姑娘抬头看去,眼底却先撞入了一道纤弱的身影。 那人正正坐在凳子上,看上去羸弱,却偏偏生得极其美丽,那股美丽将她身上的柔弱气都冲淡了不少,只叫人见过一眼,便脑海里登时全都是她的影子了。 李二姑娘咬了咬唇,有些不大痛快。 她本就生得普通,在京中贵女间实在不大出挑,因而对那些容貌美丽的人多少有些妒忌,这会儿见了萧七桐,她心下顿时更翻江倒海起来,像是有一只大手在其中拨弄,实在叫人难受得紧。 「跪。」身边的嬷嬷骤然冷声道。 李二姑娘心下一惊,但整个人已经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甚至……甚至她连头都不敢抬。 反观那边的萧七桐,实在镇定自若,仿佛这里便和她的家没有什么分别。李二姑娘又哪里知道,于萧七桐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魔窟便是萧家了,其他地方又算得了什么呢? 宣正帝此时淡淡扫了她一眼,口吻平淡,却说出口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李正源这个女儿,模样生得着实刻薄。」 李正源,说的正是李家的当家家主。 李二姑娘听了这话,就像是被人拿石锤重重敲在了头上。 闷、晕、疼……还有火辣辣的刺痛感覆盖了整张脸。 她又害怕又羞耻,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李二姑娘方才知道,她的那点小算计,拿到李家以外的地方,还着实不够人塞牙缝的。 她颤抖着微微抬头,朝萧七桐看过去。 萧七桐也正歪头看她,美丽的面庞上透出一分年纪小的娇憨气,使得她看上去更说不出的美。 萧七桐…… 好厉害的手段! 她从一开始,就没畏惧过旁人的算计! 李二姑娘胸口一窒,张嘴还待说些什么。 此时一人上前,绘声绘色地将京中流言都对着李二姑娘复述了一遍。 那些话李二姑娘自然再耳熟不过,若是在宫外听见这样的话,她必然心下得意不已,认为这乃是自己散出去的流言起了作用。可现在当着宣正帝的面,李二姑娘只觉得脑子里阵阵发昏,让她连跪都跪不稳当了。 那人突然一声厉喝:「李盈盈,你可认罪!」 李二姑娘叫他吓了一跳,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了地面,头磕出了一声脆响。 这一下将她磕得从脑门到心上都扯着疼。 萧七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办法,这李二姑娘的模样着实好笑了些。 满眼惊慌,偏还要故作镇静,叫人这样一吓,直挺挺地磕下去,再抬起头,那儿已经飞快地鼓起了一个包。 可不滑稽么? 原本殿中气氛紧张,叫萧七桐这样一笑,刹那又变得轻松了起来。 唯有一人不觉轻松,反觉狼狈和憎恨。那自然是李二姑娘。 萧七桐越是这般肆意嗤笑,李二姑娘就越是惊觉,萧七桐在宫中的地位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设想…… 可若是安王与安宜皇贵妃相护,也没什么奇怪,皇上不是一向不喜这萧五吗?从前萧五前往拜见皇上,皇上都闭门不见。如今,如今怎么倒像是纵容她…… 李二姑娘的血液一寸寸凉了。 她怕了。 她怕李家没有人能救她,她怕项家不会来救她。 宣正帝屈起食指,轻敲桌案,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带着些许失望之情: 「李二姑娘已认罪,带下去吧。」 「不,皇上,臣女……」李二姑娘仓皇抬起头,拼命想为自己辩解,但一时间又不知道,是死不认账有用,还是拉着旁人一并下水有用……于是那些辩解的话,就生生堵在了她的嗓子眼儿里。 旁边的男子没再留给她辩驳的机会,单手便将她拎起来,生生朝殿外拖拽而去。 这次连嬷嬷都没有,可见是丝毫没有要给李二姑娘留颜面的意思了。 莫说李二姑娘。 只怕整个李家的名声都要受此牵连。 倒是叫人倍觉痛快。 萧七桐眨了眨眼,一时间都没能适应,自己连根手指头都没动,却就瞧着对手灰飞烟灭的滋味儿。 待那李二姑娘的哭喊声远了,殿中便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宣正帝翻动手边书页的声音。 一时间,倒像是忘了萧七桐一般。 萧七桐在凳子上坐得久了,便忍不住挪了挪屁股,然后抬起头来,出声道:「皇上……」 还不等萧七桐开口,宣正帝便道:「取些瓜果点心来与萧五姑娘垫垫肚子。」 「是。」一旁的太监应声,还真退下准备瓜果点心去了。 瞧这架势,倒像是一时间不打算放她走了似的。 萧七桐自然无从反抗,她便也就安然享受了。 萧七桐扭头看向后头伺候的宫女,小声道:「我坐得有些难受,你能替我换把有靠垫的椅子来么?」 那宫女大抵是从没见过,身处御殿中,当着皇帝的跟前,还能镇定如斯提出要求来的人,于是呆了一瞬,随后才张皇无措地抬头看向了宣正帝。 宣正帝仍专注于跟前的奏章之上,但他却又好像分了一点余光出来,因为在宫女看向他的时候,他便开口了:「便按萧五姑娘说的办罢。」 那宫女屈身应是,心下顿时有了数,知晓待会儿但凡是萧五姑娘有所吩咐,只要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都大可直接按照去办了。 不一会儿,瓜果点心盛上来,一并来的,还有那带了靠垫的椅子。 萧七桐舒舒服服地倚上去,洗净了手,小口小口地吃起了东西。 吃了两口,她还转头问:「我肩颈酸得很,姐姐能给我捏捏么?」 那宫女哪里敢担得起一声「姐姐」,慌忙便走上前去,抬手为萧七桐按捏了起来。 到此时,萧七桐才忍不住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喟叹。 与这辈子的日子比起来,上辈子过得实在差极了! 难怪都盼着攀上高枝呢? 原来光是与安王有了婚约,便能顺带享受这样多的好处。麻烦来了不用愁,皇宫里头横着走。真有意思。 萧七桐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她还能多过上几年呢。 就这样优哉游哉地待了会儿,萧七桐连那李二姑娘这会儿正受什么刑罚,都没工夫去思考了。 只听得上首的宣正帝陡然开了口:「这几日都是在皇后那里用的饭?」 萧七桐乖乖点头。 她那张面孔实在太具有欺骗性,看上去这会儿便真如一个天真又纤弱的少女,让人舍不得在她跟前说上半句重话。 「皇后口味偏咸重,你可适应?」 「皇后娘娘体恤臣女体弱多病,便特地将膳食都改作了清淡的菜色。」 宣正帝像模像样地关心完了之后,合上手中奏章,起身走下台阶,道:「今日便留在用饭吧。」 说完,他又盯住了萧七桐,先是在观察萧七桐的反应。 「多谢皇上。」萧七桐倒是不怯,反倒还抬脸迎上目光,冲着宣正帝便是一个天真的笑。 第九章 她可不管宣正帝如何解读她的这番姿态,左右她舒坦大方就是了。 宣正帝的膳食又与项皇后宫中的大不相同,相比之下更要丰盛许多,光是瞧上一眼,便轻易勾起了萧七桐的食欲。 不知晓将来安王府上的该是什么样。 要知晓安王府比其它几座王府加在一块儿都要大,想来这府中膳食,应当也不会差。 待所有的食物上齐,方才有年长的宫女上前伺候。 萧七桐适应得了轻松的氛围,也适应得了分外肃穆的氛围。哪怕是在这样一言不发的环境之下,萧七桐也由宫女伺候着,吃得分外高兴。 因为她身子不大好,吃东西都须得细嚼慢咽,一时间倒还显得格外的举止优雅。 等用完饭。 有个太监捧了一匣子的小物件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里头净是些拿来把玩的珍器。 宣正帝微微颔首道:「京中传闻惊着你了……」 这段话实在太熟悉了。 想必宣正帝这样的举动,又是为她压惊来了。 萧七桐一面觉得惊愕,一面又觉得好笑。 谢过了宣正帝,萧七桐捧着匣子,由几个嬷嬷护卫着,送回项皇后宫里去了。 项皇后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她很快便知晓李二姑娘被发落了。知晓之后,项皇后也没有太多的表现。她就像是不知道一样,对待萧七桐依旧慈和,将自己完全和这件事拉开了距离。 当晚萧七桐吃饱喝足,又得了一笔入账,自然睡得很好。 只是据说那晚皇太妃宫里的宫人蠢笨,忘记关窗,于是害得皇太妃受了风寒,第二日都起不来床了。 项皇后这边安排了御医去瞧,宣正帝那边却是没什么动静,别说是送些人参汤药去了,连去问候一声也像是忘了似的。 项皇后见惯了这位姑母的手段,只当她是又装病,好将这回的事含糊蒙混过去呢,于是派了御医去后,自己也没有如往常那样,前去嘘寒问暖了。 萧七桐在皇后宫中听了一耳朵,也只是挑了挑眉。 盼着这位皇太妃一病可就别再起了。虽说皇太妃想的那些法子,于她最终都无损害。但虱子多了也咬人,总是烦的。 众人却都不知晓,皇太妃是当真病了。 只不过并非是宫人粗心大意,让她吹了凉风受了寒。而是她从宣正帝那里回去时,整个后背便都叫汗水湿透了,又加上手脚发软,还没回过劲儿来,一路上皇太妃的步子都走得慢得很,就这么被风一吹,她又思虑过重,等迈进宫里,她就头晕眼花了。 说起来未免也显得凄凉,如今真病了,倒是没什么人来瞧她了。 而李家姑娘刚被拿下,她又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作借口请几个世家女进宫来陪伴自己。 瞧着难得显冷清的宫殿,皇太妃拥着被子打了个哆嗦。 宣正帝这回什么表示都没有…… 难不成当真是在警告她? 皇太妃越想越觉得内心空荡没有着落,便病得愈厉害了。 而病得愈厉害,她脑子里糟糕的想法便更停不下了。 清醒的时候,便只有靠在宫中发脾气,惩罚几个宫人,以此来确认自己仍旧是这宫中尊贵的太妃,而不是当真被众人厌弃了。 而这一日。 安王快马抵京了。 京中的流言,也几乎就在那么一天一夜之间,消散了个干净。 唯独剩下了,那位卢知州是如何得罪安王,落得今日下场的传言…… 萧七桐知晓这些消息后,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很快便确认了这是谁的手笔。 ——宣正帝。 可见宣正帝是个有手段的人,只是平时并不显露罢了。这样的时候,一施展雷霆手段,便即可肃清了京城的风气氛围。 而这头刚抵京的安王,也一眼识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安王眸光微沉:「雷霆手段,看似震慑住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实则倒是也保住了项家的脸面。」 毕竟这事儿真要继续闹下去,等他一回来,项家就该面子里子都保不住了。 「安王殿下回京了。」 「那岂不是有些人该要惨了?」 「幸好咱们宫里待萧五姑娘向来不错……」 几个年轻宫女一边说着,一边吐了吐舌头。 近来宫中气氛压抑得近,也就因着安王回京了,她们知晓皇上与皇后都该要开心了,方才敢私底下大胆说上两句。 萧七桐身子歪歪地倚在门口,将她们的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这声笑惊动了她们,宫女们匆忙回身行礼,口中略微惶恐地道:「五姑娘。」 萧七桐笑了笑,心情颇好地道:「你们说罢,我就在这儿逗逗鸟儿。」 她说的鸟儿,是项皇后特地叫人从驯监园取来的鹦鹉,这种鸟儿嘴巧得很,模样好看,叫声也不吵闹,老爱盯着萧七桐瞧。 几个宫女见萧七桐这样好说话,方才松了口气。 更有大胆的,又重复了一遍,道:「安王殿下回京了。」 「噢。」萧七桐只是随意应了一声,并没有作出旁的反应。 几个宫女们眨眨眼,面面相觑,并未想到萧七桐的反应会这样冷淡。 过了会儿,萧七桐才想起来,她应当在人前装慕安王殿下才好。否则显得感情冷淡,岂不是不大好? 于是萧七桐忙丢开了手里头捏着的羽毛杆,装作是因为过于震惊而方才回过神一般,惊异地道:「你们方才说……安王殿下回京了?」 「是呀,这会子应当已经进宫了。」宫女们见了萧七桐这副模样,方才微微笑了起来。心说原来方才是没听清呢。 萧七桐也不好再显得没心没肺,便转身进了殿内。 众人只当她羞意起了,便也不好再打趣,怕挨了项皇后的罚,于是便散去准备瓜果了,等着萧七桐待会儿出来好用。 与安王回京一并传入萧家的消息,还有一则,便是李家姑娘被拿下了。 众人方才知晓,原来京中传言,都是由这李二姑娘作出来的怪。 萧老夫人虽然厌憎萧七桐,这会儿却更憎恶那李二姑娘,要知道若是这个罪名真叫流言坐实了去,别说荣华富贵没了,整个萧家恐怕都要受牵连! 「好歹毒的心思!萧五不成,难道她李二便成了吗?」萧老夫人怒声道。 一旁的婆子忙出声劝道:「如今安王殿下回京,事情也已经得到了结,老夫人又何必为这样的小人生气呢?」 话说到,萧老夫人又神色晦暗不明地说了一声:「……萧五倒是好福气!这样也能安然度过。」 一时间厅内没有人敢接话。 毕竟这李二姑娘刚作了前车之鉴呢,谁又敢上赶着去做第二个呢? 萧老夫人目光一转,突然落在了萧咏兰与董姨娘的身上,她冷笑道:「倒是舍得带女儿来向我这个老婆子问安了。」 董姨娘惶恐跪地,忙低声为自己辩解起来。 往常会不甘不愿,甚至是为自己大声辩驳的萧二姑娘,这会儿却跟个木桩子似的,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失了魂儿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己脸色便白了起来。 萧老夫人盯住萧咏兰瞧了会儿,突然出声:「说起来,前些日子你往李家跑得勤,那李二姑娘的图谋,你可有参与其中?」 第十章 萧咏兰身子一颤,抿唇道:「自然是没有的,我怎么知晓这些事。」 「不管你知晓与否,日后都不得再往李家去了。」 「不,不成……」萧咏兰本能地拒绝了。这会儿除了强烈的惊惧填满了她的脑子,在某个角落里,她还残存着一点妄想。就算李二姑娘被拿下了,可李家如今不是还好好的吗?没了一个李二姑娘,李家依旧是个好地方!何况,何况李家大公子模样俊俏,她又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弃?双方都是已经见过面的了,哪里有比这更合适的良人呢? 萧老夫人冷笑道:「成与不成,哪有你说了算的?怎么?还想着那李家的荣华富贵不成?如今李家都自身难保,你上前去凑什么热闹。就算是李家不垮,又哪有你的容身之处?你真以为,靠你这般模样、出身,便能嫁到李家去了?作妾人家都不稀罕呢,平白还坏了我们萧家的名声!」 董姨娘的脸都白了。 这话无疑是点到萧咏兰乃是庶出,自然是地位低贱的,加上她容貌平平,才学性情没有一样具备,又身有残缺……想学她娘给人作妾,人家都未必肯要呢。这一下踩人痛脚踩得着实狠,萧咏兰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你倒不如聪明些,乖乖待着,等将来,兴许还有人冲着安王府的名头,也来求娶你。」萧老夫人淡淡道:「罢了,也不用这样的脸色给我瞧了。董姨娘,将你女儿带下去吧。光是瞧了她这脸色,我今个儿都要吃不下饭了。」 董姨娘忙告了罪,生拉硬拽着萧咏兰下去了。 萧咏兰却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怕李二姑娘将她抖落出去,也怕从此李二姑娘说的那件事就这样吹了。 她在屋中焦灼难安地待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偷偷拿了些董姨娘的私房钱,到了后门去,买通了婆子门房,就这样溜出去,直直往李家的方向去了。 李家这会儿也正愁云惨淡。 李夫人抹着眼泪,道:「这都是太妃的示意,若无她的吩咐,我们又怎么敢擅自妄为呢?如今倒好,盈盈为她办事陷了进去,她却抱病明哲保身起来了。」 二夫人轻笑道:「大嫂,话也不能这样说。为贵人办事,本就不能求着贵人舍自己来保我们。这个法子,到底也是盈盈自己想的,又自己甘愿去做的。这时候再来埋怨,若是反倒惹怒贵人,那岂不是反倒又多了一重麻烦。」 「行了都不必说了,近日你们都规矩些,轻易不得出门。夫人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请罪,便说自己教导无方,才酿成今日大祸……」李老爷叹了口气:「我,我便去求见皇上,向皇上请罪。」 话音落下,府上便立即动了起来。 等李老爷、李夫人相继离开后,李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萧二姑娘?」门口的婆子苦了脸,「咱们府上二姑娘如今都还不知下落呢,还请萧二姑娘回去吧。」 「我……我来见大公子。」 婆子变了变脸色:「这,这如何能见到?」 「我有些话同大公子说。这事已经出了,难道你们就不想想怎么解决吗?好歹我也是萧五的姐姐!这事我总能说得上话的……」 那婆子犹豫再三,这才转身去报了。 等了一会儿,有人来将萧咏兰引了进去。 与之前悠闲得意的心境全然不同,这回萧咏兰心跳快得很,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惧怕。 「大公子。」 见到前方那抹身影,萧咏兰吸了口气,款款屈身见礼。 「说吧,你有什么法子可救盈盈?」男子转过身来,神色冷淡。没有一点初见时的温和。 这显然和萧咏兰想象中不一样,她呆了呆。 「快说。」男子不耐烦地皱起眉。 萧咏兰咬了咬唇,道:「……若是萧家与李家结了亲,这事自然不攻而破了。两家既亲,又哪有李家去害萧家姑娘的道理呢?」 男子面色冷了冷:「先前盈盈都与你说了什么?」 萧咏兰微微惊愕地抬头,有些没明白,大公子为何要这样问。 「她与你说的话……如今都不作数,你不必再想了。若你有法子救盈盈自然好,若是没有,便请姑娘日后莫要再上门来了。」男子的口吻听上去疏离冷淡,甚至还夹杂着一点不明显的嫌恶。 「……什么叫做都不作数?」萧咏兰呆了一下,她本能地脱口而出,道:「她从前与我说的那些话,难不成都是骗我的?你们……你们李家故意利用我?」 「萧姑娘慎言!李家何曾利用了你?分明是你利用了我二妹,来消你心头对萧五姑娘的妒忌!」 萧咏兰浑身发抖。 难道……难道现在李家准备不认账,全都推到她的头上? 「李二姑娘数次在我跟前提起,要我嫁到你们家来,如今不过是提前履行了她的话罢了,如此又能救下她,两全其美有何不好?」萧咏兰也再顾不上羞涩了,只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她怕,她怕李家翻脸不认账。 「萧姑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二妹嘴上的戏言,又怎能信?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何况……萧姑娘,我对府上的事也多有耳闻。你对府上的嫡小姐不尊,对府上的老夫人不孝,如今更身有残疾……」 他都知道! 不,原来他们都知道她腿没好,甚至是残了,不是一时能修养好的。他们为何不戳穿? 萧咏兰浑身血液逆流。 这一刻,她就算是再蠢,也弄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这李家,从一开始主动与她搭话,就是在利用她! 且说回萧家这头。 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冷着脸来到了萧家门外。 门房颤抖着上前,问:「几位爷是?」 「安王府上的人。」 「这,这是来?」 「你们府上二姑娘可在?我等奉王爷之命,前来带二姑娘进宫,听候皇上发落!」 门房脚下晃了晃,差点吓得一个跟头栽倒下去。 从前安王府上的人都是来给五姑娘送东西的,自然眉眼和善。今个儿却都是凶神恶煞,多看上一眼,都叫人觉得害怕。 完了完了。 完了! 门房心中一阵哀嚎,赶紧转身去通报找人了。 萧咏兰去了李家,萧家上下自然遍寻不得。 董姨娘早就吓得瘫软了,问也问不出话来,萧老夫人又气又急,便只能喊:「她应当去李家了!」 不管如何,左右不能让安王府将怒火撒到他们的身上来! 侍卫们倒也没有为难,应了声,便立即往李家去了。 这些个侍卫人高马大,腰间佩刀,齐齐往李府门口一站,便将那门房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府上可有能做主的人没有?」 「大、大公子在府中。」 「请他出来。」 门房自是认得这些侍卫是安王府上的,也正是因为认得,那门房才更觉惶恐,他连半句推脱拖延的话都不敢说,忙点头:「是,是。」 应完,他就赶紧转身去寻大公子了。 萧咏兰一听,说是安王府上来人了,吓得当时腿就软了。 她知道,要害萧七桐必然得担风险,只是却没想过,等风险真正来临那一刻…… 第十一章 「大公子……」她瑟缩地看向李家大公子。 男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命令厅中下人:「看住萧二姑娘。」 他很清楚,若是安王府来问他要人,这时候必然不能让萧二跑了!兴许交给安王,还能为李家换来喘息之机。 萧咏兰在厅内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她以为是大公子回来了,便抬头朝门口看去,却见几个侍卫冷着脸走进来,在她跟前站定:「二姑娘,请吧。」 萧咏兰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脑子里也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道是先悲哀于自己被李盈盈给骗了,还是惊恐于要被这些人抓走处置了…… 侍卫们可不管萧咏兰如何想,他们架住萧咏兰,直接将她拖拽出了府。 有人给她戴了个斗篷,便算作是为萧五姑娘,保全萧家的面子了。 谁叫这人同样出自萧家呢?否则的话,就该让全京城的人都瞧瞧她的狼狈模样才好呢。 半个时辰后,萧咏兰浑身发软地被人架进了皇宫。 说起来多可笑,这是她这辈子第二回 进宫。上一回还未尽得意便被赶了回去,这一回……却是被押进来听候发落的。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浑浑噩噩地听得人说:「萧五姑娘。」 萧咏兰抬起了头,便见萧七桐穿着一身茜色新衣,身边伺候几个宫女嬷嬷,瞧着像是和宫里头的主子没什么区别,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贵气。 那一刹,萧咏兰恨不能扑上去将萧七桐脖颈咬开。 萧七桐当然不是来为萧咏兰求情的,她就是来瞧瞧,这个上辈子巴不得她去死,一辈子都致力于想要害她的庶姐,今儿落到什么下场了。 上辈子她只是听闻萧家满门被斩,却到底不如亲眼见到来得痛快。 萧七桐将萧咏兰上下打量了个够。 她发髻都散了,看着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又被人一脚踩在了脸上似的,五官都扭曲了。 这时候来了个公公,那公公先瞧见了萧七桐,于是笑着躬了躬身,道:「五姑娘。」 萧七桐倒也回头冲那公公笑了笑。 那公公这才又看向萧咏兰,登时拉下脸,道:「皇上说了,这等心肠歹毒,胆敢谋害嫡妹的女人,大可不必见了。直接将此人交移刑部。」 于是萧咏兰便又被拖了下去。 她脑中回荡着那太监说的话,整个人都好似被架在火上烤,难堪、惊惧、羞耻…… 这时候,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七桐,七桐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七桐,我与你总归是姐妹啊……」 萧七桐动都没动一下。 但一旁的公公却似乎觉得萧七桐是个软和人,忙出声道:「姑娘可莫要心软,受了这人的蒙骗。这人一旦起了坏心思啊,就是不能改的。」 萧七桐点点头。 公公这才放下了心,笑道:「安王殿下此时正在同皇上说话呢,姑娘可要过去坐坐?」 萧七桐眨了眨眼,对这公公提出来的建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也成? 这样的时候,还能请她过去坐坐? 萧七桐想了想,觉得到底在宫里头,还是该谨慎些,便摇了摇头,道:「哪里敢打搅了皇上与殿下说话,我这去永华宫,陪着皇贵妃娘娘说话吧。」 那公公又笑得一脸憨厚,道:「那姑娘路上走慢些。」 这话说得跟萧七桐是个纸糊的人似的。 不过萧七桐还是点头应了声:「嗯。」 等来到永华宫,宫内人已经忙开了。 他们换了些新的摆设,又准备了宫里新出的点心,摆了些在安王惯常坐的位置上,也摆了些在萧七桐爱坐的位置上。 踏进门,安宜皇贵妃听见动静,便斜着身子笑了下:「今儿怎么来得这样早?」 安姑姑也跟着笑,道:「必是有原因的,娘娘何必拆穿了姑娘。」 这便是拿安王来打趣了。 萧七桐眨眨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走过去乖巧地坐下了。 「娘娘昨日睡得好吗?」 「睡得好。」 「姑娘尝尝这个。」说话间,安姑姑将食物往萧七桐手边推了推。 「嗯。」萧七桐也就低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咀嚼的时候她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只是等咽下去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皇贵妃说上两句。 上辈子萧七桐实在没什么和长辈相处的经验,毕竟那会儿她的长辈们可都是巴不得她去死的。 所幸这辈子,她已经见过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们,一来二去适应了些,总不至于冷场了。 这边差不多吃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一阵欢欣的声音:「安王殿下!」 「殿下来了!」 于是殿内登时便又忙活了起来。 萧七桐不好再坐着,便撑着椅子扶手慢吞吞站起来,目光朝屏风外扫去,好作出翘首以盼的架势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青年挺拔的身形终于从屏风后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黛蓝色衣袍,颜色较往常显得要沉闷稳重些,使得他身上的仙气去了两分,反倒无端多了些慑人的气势。 不过等他脚步顿了顿,面上露出点点笑意,于是那慑人的气势便消散了,就好像刚才不过是给人以错觉罢了。 「母妃。」江舜先振袖躬身拜过了皇贵妃。 随后他的目光才落在了萧七桐的身上,明明只是轻轻落下来,不知为何,那瞬间萧七桐有种逾千斤的感觉。等到后头江舜都收回了目光,萧七桐都还依旧有种被他盯着的错觉。 皇贵妃先是问了些登州时的事。 不过皇贵妃向来说话简练,并不如何煽情,因而没说上几句话,母子俩便将话都说完了似的。 安姑姑请江舜落座,让他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 随后皇贵妃便出声道:「这两日萧五姑娘在宫中住得正有些烦闷,觉得无趣得紧,正巧你回来了,陪五姑娘出去走走罢。年轻人凑在一处方才有话说。」 萧七桐都快习惯皇贵妃这样的操作了,登时也作不出什么惊讶的反应来。 一旁的宫人们掩唇微笑,也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江舜不由又笑了下,抬手道:「请。」 显然是对萧七桐说的。 萧七桐方才又坐下去没一会儿呢,便不得不又摸着扶手站起来。 她正准备跟着江舜往外走,这边安姑姑却突然喊道:「殿下拿些吃食,免得一会儿饿了。」 江舜唇角弯的弧度又深了些,他伸长了手,拿过两碟子点心,道:「取个食盒来装上。」 「哎。」有个嬷嬷赶紧拿来了食盒。 江舜将那点心装好,便也不假他人之手,就这样自己拎在手中,倒也不顾那食盒与他一身仙逸的模样相不相称。 「走罢。」 萧七桐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安姑姑与皇贵妃,心下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她动了动腿儿,跟上江舜一块儿出了殿。 「今日王公公请你一并来殿内坐坐,怎么不来?」待出了殿内,便听见江舜问道。 王公公?说的便该是来传话的那个了。 萧七桐摇摇头,还是拿了之前的借口:「总不好打搅了你与皇上说话。」 第十二章 江舜却没顺着她这话往下说,只是用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今天天真好的句子一样,道:「可见七桐心头并不大想我。」 萧七桐步子滞了滞,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打江舜嘴里说出来的话? 江舜从前可从不说这样的话啊。 难道打登州走一趟回来,还变了个性子? 见萧七桐语塞,江舜语调又一柔,话音里还掺上了点笑意:「怎么了?饿得说不出话来了?」 萧七桐只好摇了摇头,道:「我虽没去,但却来了皇贵妃这里等殿下。」 江舜也不纠缠这个话题,陡然转了话茬,问道:「在宫中小住这段日子,可有受委屈?福仪已经解了禁足,可来烦你了?」 萧七桐当然是再一次摇头:「原本是有委屈要受的,不过皇上明察秋毫,已经将别有用心的人拿下了。」 听到这里,江舜面色却并不见缓和,反而嗓音微沉地道:「……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 难道是说皇太妃? 皇太妃曾经养过他一些日子,江舜下得了手么? 不过转念想想,江舜若真有野心,便该下得了手的。 江舜突然改了面色,微微笑道:「就这两日,李家该要上门向你告罪求饶了。」 正应了江舜说的这句话,萧七桐方才收拾包袱回到萧家,还不等她坐下呢,便听人报,说李家夫人携李家大公子上门来了。 萧老夫人原本还有好些话,准备着与萧七桐说说,若能从侧面敲打敲打那便更好了,这会儿却也只得全都咽下了。 「请进来吧。」萧老夫人道。 她倒是乐于见到李家向他们萧家服软的,且不说面子上挣了,李家若是因此要与他们萧家示好,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萧七桐在旁边也没说什么,她倒是有些好奇,这李二姑娘都被下狱了,李家又打算怎么样退让来获得她的原谅呢? 没一会儿,丫鬟领着李夫人与李大公子进门来了。 李夫人虽也比不得那些豪门大族的贵妇,但到底是比萧老夫人要强的,从她踏进门来,便压了萧老夫人一头。只是这会儿,李夫人却自觉地微微躬了躬腰,开口便是笑:「老夫人身体可好?」 萧老夫人哪里见过李夫人这般模样,当即便得意地端起了架子,不冷不热地道:「还成,还没叫外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给气死。」 李夫人在她这儿碰了个钉子,也心有不快。 当谁不知道这萧家怎么回事似的! 这萧五姑娘同萧家可没什么感情,谁都知道萧老夫人从前待她不好……如今萧家最尊贵的便是这萧五姑娘了,萧老夫人哪里来的底气,这样拿大? 李夫人当即便掉头看向了一旁的萧七桐。 这一瞧,那李夫人便不自觉地呆了下。 之前她少去参加什么宴会,只听人说萧五姑娘并不如传言那样丑陋,相反美得很。那时,她听了嗤之以鼻,但凡听闻萧五去了的地方,便都少带女儿前往。 这会儿见了,那李夫人才骤然醒悟,为何安王将这位护得这样紧。 只怕但凡世间男子,没有一个不想要护着她的。 李夫人转头瞧了瞧自己儿子,果然,见自己儿子都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的停顿。 李夫人叹了口气,顿时更认定,今日来萧家的决定,没错! 他们已经指望不上项家了。 项家一心又想要地位名利,又一心想做个干净人家,什么腌臜事都交给他们李家来做。可他们为项家鞍前马后,如今李家出了事,却连个倚靠都没有。既如此,又还有什么可图的?不如早早换个主子效忠! 今日他们前来,还是那日萧咏兰的话真被听进了心头去。 李家与萧家结亲,自然免去了最大的损害。 与萧咏兰当然是不成的,但却不妨碍与萧家旁的姑娘结亲。他们李家根基已不如从前,而萧家却是眼看便要荣华富贵,随着萧五嫁入安王府而地位大升的人家。就算是娶了萧家庶出的姑娘,委屈也不过是委屈一时罢了。 李夫人想着想着,便又露出了笑容来:「五姑娘,我今日是来向姑娘告罪的。我那女儿自小娇惯,这回竟瞒着我们,干下这样的事来!幸而姑娘吉人天相,没有因而受罪,否则……否则只怕赔上我这条命,也难偿还这样大的罪过!」 萧七桐没出声,她只是盯着那李夫人,目光里颇有些看稀奇的味道。 因为没有萧七桐接话,一时间李夫人也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她就重新拾起了话头,道:「今日来,一是为了求得五姑娘的原谅,二则,是厚着脸皮来,想为两家结个亲事。」 同李家结亲? 萧老夫人双眼一亮,连装腔作势都顾不上了。 这件事她是极为乐意的。 奈何李夫人全然没有要与她商谈的意思,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萧七桐那黄毛丫头的身上。 这头萧七桐方才有了点反应,淡淡问道:「敢问是与府上哪位公子结亲?」 李夫人将身边的大公子推上前,道:「便是我府上的大公子。」 大公子? 那萧咏兰若是知晓,原本李二姑娘拿去利诱她的人,最后却成了别人的夫婿,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萧七桐听了,都觉得实在好笑。 那头萧老夫人自然更喜不自禁。 李家的大公子啊! 她从前嘲讽萧咏兰不是没有道理的,是因为若是那时,无论如何他萧家庶出的姑娘也是不可能嫁给李家大公子的。但如今,却有了这样的机会…… 萧七桐笑问:「那敢问夫人相中了我们府上的哪个姑娘呢?」 「哪个都好,姑娘慧眼,便请姑娘为我们选一选。」李夫人笑得更热切了。 萧七桐也不推辞。 这是李夫人主动将这样的权利递到了她的手边,她为何不接呢? 何况…… 何况前两日,江舜已经特地提醒她了。 「若是她上门告饶,不管许你什么好处,你都只管收下便是。」当时江舜是这样说的。 那便说明江舜早就想到这一幕了。 萧七桐这会儿应得也就心安理得了。 见萧七桐总算应了声,李夫人喜色浮于面上,忙又连声与萧七桐说了好些好听的话。 只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赞美的话语都用到萧七桐的身上才好。 萧老夫人自然就备受冷落了,在一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只是如今,萧七桐她说不得骂不得,李家纵使落了难,她也不好借机发挥冲他们撒火,于是萧老夫人便只能生生憋在自己的心头,等李夫人这头奉承完,那头萧老夫人的脸色都憋得青了。 李夫人以为事情得到了解决,心情大好,见到萧老夫人面色发青,还问了一句:「老夫人保重身体啊。」 萧老夫人正气着呢,便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李夫人也不与她多说,留下了礼物后,便带着大公子告辞了。 萧七桐扫了扫李夫人带来的两箱子礼物,直接让人抬回自己院子里去了,萧老夫人气得扫了手边的茶盏。 还不等她发火,萧七桐就已经走了。 第十三章 「瞧瞧!瞧瞧她的规矩……在宫里头住了一些时日回来,反倒脾气更大了!丝毫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那李夫人带来的,难道不该是咱们萧府的吗?她好贪的心,就这样带走了!」 萧老夫人怒声骂道。 一时间却没什么人出声。 萧老夫人扫了一圈,忍不住冷笑:「是,如今都瞧见五姑娘得势了,连你们这些奴才,也都想着奉承五姑娘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又哪里需要放在眼里呢?」 几个婆子这才忙跪地说了几句软和话。 萧老夫人知道这会儿撒火也换不来什么,从萧七桐与安王定下婚那时起,她便该猜到后来萧七桐会如何得意的…… 萧老夫人咬咬牙:「罢了罢了,她年纪小,我不与她计较……」 总归日后萧家还多的是好处,总不至什么好处全都落在她的口袋里。 萧七桐回到院子里。 院子里是早早便打扫干净了的,下人们还将她平日爱躺的椅子、小榻都搬了出来,又搭了桌子。 连厨房都殷勤地做了些食物送来。 虽说宫里头有人伺候得更无微不至,但到底这里住得久些,萧七桐一躺下去,便险些立即睡了过去。 还是一阵脚步声,将萧七桐惊醒了过来。 「姑娘,三姑娘来了。」 三姑娘? 她来作什么? 萧七桐睁开眼,由乐桃扶着坐了起来。 那厢萧三姑娘期期艾艾地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萧七桐与萧三、萧四二人都并不亲近,她也知晓这些庶出的姐姐,都对她心怀妒忌。 所以这时候又找上门来……做什么? 萧七桐斜斜地倚靠着,问:「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萧三姑娘压下心头的尴尬,先是冲着萧七桐一笑,而后行了个礼:「五妹妹,我有件事想同五妹妹说。」 「嗯?」 「我想,想嫁给李家的大公子。」她顿了顿,紧跟着又道:「我知晓此事并非老夫人做主,而是五妹妹做主。请五妹妹允我,日后……」 萧三姑娘想了半天,随后竖起手指来,道:「日后我愿为五妹妹盯着那李家,为五妹妹鞍前马后,但凡五妹妹有事吩咐,我都不敢有推辞……」 多有意思。 她记得之前这三姑娘与萧咏兰还说得上几句话,甚至也偶有同仇敌忾,一并嫉恨她的时候。 如今抢起萧咏兰的意中人,倒是丝毫不手软。 萧七桐存了一分看笑话的心思。 何况李家本就不是个什么好地方,让三姑娘去也正好。 只是她嘴上不会那样轻易便应下。 她还挺想瞧瞧,这之后,萧家又会变成什么个模样,与上辈子有多大的差别。 见萧七桐不为所动,萧三姑娘微微急了,她道:「五妹妹不要急着拒绝我,日子还长着,五妹妹往后看吧,日后五妹妹让我往东,我是绝不会往西的……」 「好啊,那便让我瞧瞧呀。」萧七桐这才出了声。 萧三姑娘松了口气,笑着退下了。 第二日。 众人一并用饭。 席间姨娘们自然继续伺候萧老夫人。 这边两位庶出的姑娘,却一时间显得有些冷淡,对老夫人没了往日的恭谨与亲热。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怪异极了,像是将萧家的人都分成了两拨似的。 萧老夫人还没蠢到那种地步,自然一眼便瞧出了变化。 这顿饭……她又吃不下了。 萧七桐也不去瞧萧老夫人的脸色,她慢吞吞地吃完,便回院子里数钱去了。 哦,李夫人送来的那些玩意儿,她还没清点清楚呢。 一点一点清,享受钱入口袋的快感,实在是世间一大美事! 萧七桐微眯起眼。 哦对,下次也能给安王殿下买个更贵些的东西了。 没等萧七桐先去买件更贵的礼物来,安王倒是派人送了卷经来。 小太监笑得分外憨傻,道:「安王殿下说,经卷有安神静心之效,便手抄经卷送来,让姑娘枕着,睡得更安眠些。」 枕着? 堂堂安王的笔墨,就这么让她拿来垫脑袋? 萧七桐觉得这要是传出去,全京城的姑娘恐怕都恨不得把自己给烧了。 再反观她。 上回要送安王的经卷叫水湿透后,就没能再重新抄完。 一时间,萧七桐还颇有些心虚。 萧七桐双手接下经卷,郑重其事地转身进了屋子。 等将经卷认认真真按照安王说的那样,放在枕头底下以后,萧七桐才又返身出来。 「替我谢过安王。」萧七桐说。 那小太监却忙摆手:「不敢不敢。」谁敢替萧五姑娘? 等那小太监告辞离去后,萧七桐想了想,便带上乐桃:「咱们去外头逛逛。」 前两天正说着,要给安王挑个更贵些的礼物,现在契机就到了眼前。只是钱虽多了,但送些什么又成了麻烦。 乐桃伺候着萧七桐换了身衣裳,罩上面纱,又吩咐下去准备好轿子,这便出了府。 轿子在街市上行过,萧七桐便一直打着帘子,瞧一边的铺子。 街市上过往的行人,瞧见那轿子,便一眼认出了这是谁家府上的,只是就算是认出来,也只敢暗暗感叹,而不敢出声议论。 不知行了多久,萧七桐突地出声:「且等等。」 轿夫便停下了。 一个婆子与乐桃一并上前来,打起轿帘,问:「姑娘可要在这里下轿走走?」 「嗯。」萧七桐撑着轿子内壁,走了下去。 她转头锁定了一家铺子,众人便也跟着将目光投过去。 却见那是一家卖些弓箭、匕首的铺子,都做得模样精细,瞧着像是富家公子买回去仅供把玩,又或是悬挂腰间用的。 萧七桐这会儿脑子里正回想着,上次宴会时,安王殿下一改往日留给众人的印象,拿弓射箭…… 姿态俊美又凌厉。 上回她既送了砚台,这回就不如送个弓箭匕首之类的玩意儿好了,正凑个文武双全,寓意也好。 主意已拿定,萧七桐便干干脆脆地进了铺子。 只是这家铺子来的都是些男客,并无女客,萧七桐这一进去,吸引了不少目光不说,还将那店主吓得够呛,连忙命伙计将其余客人请出去,好恭迎萧五姑娘进门来。 「五姑娘,这边请。」掌柜迎上去,隔着些许距离冲萧七桐殷切地笑着。 殷切得萧七桐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觉得好像经过这么一遭,京城中人对她的敬畏又多了一分。从前她出府时,这些人都还未见得有这样怕她呢。 那掌柜想也知晓,姑娘家来这样的地方,必然不会是为自己来买东西的。 若不是为萧家那位大公子买东西,那便该是为安王殿下买了…… 掌柜立即转身命伙计取来,这店里品相最好、最为昂贵的物品。 「姑娘请看,这些都是店里上等之物!可有姑娘看得上眼的?」掌柜指着面前一字排开的物品道。 萧七桐随意挑了一副弓箭。 那弓是柘木作杆,择本白中青未丰之角、圆匀之筋,再用色泽光亮的丝线紧密缠绕。只怕要用大力气才能撑开。 这把弓还大得很,应当只适合悬挂在屋中作装饰,而不能佩戴外出。 第十四章 随后萧七桐又选了些箭。 有金银打制的,不过手指长短,可挂在腰间作装饰。 也有鹰羽作尾的,箭簇磨得迟钝,以免伤人。 萧七桐瞧着都觉得不错,于是就全要了。 掌柜自然喜不自禁。 今个儿不仅做了一桩大生意,日后若是这些东西真由安王殿下拿去,那岂不是成了他这铺子的活招牌? 日后的生意自是源源不断! 「多少银子?」萧七桐问。 那掌柜扬起笑容,道:「不贵不贵,三百两银子。」 萧七桐:「……」 三百两。 好吧,如今她也是颇有些积蓄的人了,区区三百两,忍痛也是能拿出来的。想想如今手里握着的好处,不都大半是由江舜带来的吗?是该有所偿还才是! 这样一想,萧七桐便觉得三百两也不多了。 萧七桐微微一笑,命乐桃给了银子,随后也不久留,叫婆子拿上了东西,便转身上了轿子,往萧家回去了。 等回了家,萧七桐想了想,又将她扔到一边去的经卷拿出来,重新接着抄。 一边抄,她又一边想。 这新买的礼物,什么时候送出去呢?又要寻个什么理由送出去呢? 还是乐桃听了,惊讶地道:「姑娘想送便送了,又何必挑日子拣理由呢?殿下给姑娘送东西,也没见着什么理由啊。」 「有理。」萧七桐想了想,今个儿江舜应当在宫里,于是便让乐桃准备,递信儿到宫中去,请求进宫拜见皇后、皇贵妃。这是之前项皇后特地批给她的特权,说是她什么时候想入宫住两日,往皇宫去便是,届时自有人到凤鸾宫与永华宫报信。 既有这样的特权,这时候萧七桐也就不客气了。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想着往皇宫里去。 项皇后听底下人来报时,也觉得惊讶。 「她要进宫来?」 「是。」 项皇后点了点头:「刘嬷嬷拿了牌子,亲自去接五姑娘进宫来吧。」 「是。」 那刘嬷嬷将萧七桐接进宫内,萧七桐先拜见了项皇后,随后方才往永华宫去了。 萧七桐早有准备,将项皇后、皇贵妃的礼一并都备了。 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净是些宫外女孩儿爱玩的,什么九连环一类的玩意。拿来随意把玩合适。 等将礼物送给了皇贵妃,萧七桐才细声问安姑姑:「安姑姑,今日殿下来过了吗?」 皇贵妃实在少有见到萧七桐主动问起来的时候,一时还觉得有些新鲜,她便先安姑姑出了声,道:「今日还未来呢,不过一会儿该要来请安了。七桐可是有事要寻他?」 皇贵妃这句话一出,弄得满殿的人都盯住了萧七桐瞧,人人眼底都写着几分希冀,倒像是盼着瞧萧七桐主动找安王一样。 萧七桐心下哭笑不得,但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点了头:「是有事……」 皇贵妃也不问是什么事,只是转头吩咐宫女:「去外头等着,安王殿下若是过来了,便来报。」 其实报与不报也没什么区别,但几个宫女还是听命去了。 反倒弄得萧七桐有些不大自在。 好像人人都期盼着她和安王越亲近越好…… 但按理来说,这永华宫中的人,不该是对她百般挑剔才对么? 因着萧七桐这么一主动,皇贵妃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便也难得与萧七桐多聊了会儿天,问的尽是宫外的事。 萧七桐不好说太多,免得将自己上辈子去过的地方,不慎说出来,难免引人怀疑。她便笑了下,道:「我长到这个年纪,去过的地方很少。往年踏春、秋游,我都不大出门的……」 还不等萧七桐将话说完,皇贵妃突然道:「日后出门的时候自然多了。舜儿便喜好出门踏个春、狩个猎的……你让他多带你去瞧瞧就是了。」 萧七桐怔了下,然后弱弱点了下头。 她觉得应当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江舜并非安于现状的人,他心中也有图谋,将来顾朝堂之事都还来不及,又哪里有功夫陪她这个挂名王妃出门玩耍。 正说着话,宫女返身回来了。 「娘娘,五姑娘,殿下来了。」那来报的宫女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是因着什么事这样开心。 皇贵妃将目光又落到萧七桐的身上,道:「你既有事要寻他,想必是什么急事,不如到门外去等他?」 「啊……好。」萧七桐起身,旁边的宫女赶紧扶住了她,带着她往外走。 乐桃在后头茫然地跟上了主子。 心道这给安王送个东西,也着实太容易了些!竟是没有一个人来过问这件事…… 江舜刚从宣正帝那里过来。 卢友道已经被押到了京城,此时那些早有准备的言官,方才借机参了卢友道,参他在登州如何一手遮天云云……震惊了朝堂。 散朝后,还有几位重臣被宣正帝召了过去,让他们就这桩事议个结果出来。 江舜作为被卢友道得罪了的那个人,自然也一并去了,于是便耽搁到了现在。 等江舜方才走近了永华宫,远远便见一个宫女转身飞快地跑了,像是去禀报去了。 江舜心下不由疑惑。 他清楚母妃的性子,就算是心头再如何思念他,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又何况回京这两日他都来请了安。不至于特地让人在永华宫外等候。 江舜压下心头的疑惑,越走越近。 待入了永华宫,行至正殿阶下,一行人从殿内走出来,为首者身形明显矮上许多,却被众星拱月似的围在中间。 只一眼便能瞧见她。 江舜缓缓拾级而上,便见少女眼底载着盈盈笑意,正瞧他呢。 江舜心中一动,有种说不出的被撼动的滋味儿,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七桐怎么来了?」 还不等萧七桐开口,安姑姑从里头出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件披风。 安姑姑笑着将披风给萧七桐围上,道:「姑娘可莫要走远了。」言下之意便是暗示萧七桐同江舜一并四下走走。 萧七桐想想也觉得这样正好,她正有些话要同江舜说呢,旁人听去了总归不好。 萧七桐便叫上了乐桃,要一并与江舜四下走走。 江舜却顿了顿脚步:「他们不必跟上。」 萧七桐无奈地指了指乐桃怀中抱着的东西:「殿下,这些我可抱不动。」 江舜呆了一下,然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要给我的?」 「嗯。」萧七桐点头。 江舜那颗心才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敲开了冷冻的外壳似的,一点点暖意从内里蔓开,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向了四肢百骸,然后将江舜整个都裹在了里头。 江舜这才惊觉,原来只要七桐透给他那么一点点的主动,都能带给他极大的满足。 他将心头繁杂的思绪压下去,面上丝毫不显,伸手虚虚地从萧七桐背后将她扶了扶:「那我们走罢。」 他手指并未触碰到萧七桐,但隐约间却传递出一股宣誓主权的味道。 永华宫宫人敏锐地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其实就连这些礼物,也大可以由乐桃留在永华宫守着,待会儿二人归来,江舜再将礼物礼拆开也是一样的。 第十五章 但既是七桐要送他的东西,带在身边,会让安王殿下觉得更开心。 二人往幽静的地方行去。 等行至六角亭,众人方才停住了脚步。 乐桃把东西放在桌上,随后江舜便将人都留在了亭下,只余他和萧七桐二人。 「现在能瞧吗?」江舜问。 「当然能。」 于是江舜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开始拆礼物,就跟拆什么难得一见的大宝贝似的,姿态郑重得有些过了分。 萧七桐都忍不住盯着他多瞧了两眼。 江舜动作瞧上去虽慢,实际却利落得很,不过一转瞬,所有包裹好的盒子都让他打开了。 「弓?」 「嗯。」萧七桐点头。 江舜又拿起另一个盒子中,不过手指长短的箭矢:「这是?」 「可以作挂饰的。」 江舜点点头,然后低头,细长有力的手指抓住了箭矢,就这么拴在了腰间。 一共三把箭矢,黑色丝线串就。 他松开手指,箭矢垂下,发出兵戈碰撞的脆响。 萧七桐呆了下。 她没想到江舜这样给面子,方才拆开,便就立即挂到腰间去了。 不过这样瞧着倒是好看的,幸而,她的眼光不算差。 江舜紧跟着又打开一个盒子。 便见里头放的箭,与用作兵器的箭大小相等了。只是这些箭模样精致漂亮,瞧着仍旧像是用来把玩的,或是挂在墙上作欣赏的。 「都很好,我很喜欢。」江舜轻轻合上盖子,抬头道。 萧七桐总觉得江舜今天看上去太过郑重了,就连他的口气都是郑重的。这种郑重,一时间让萧七桐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就好像,好像对方在传递给她一种,他很重视她的感觉。 萧七桐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才笑了下。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她同江舜订亲,并非出自真情,而是处于利益上的考量。 这些……是当不得真的。 「这里坐着冷,我们还是四下走走罢。我同你讲讲登州的事。」 「……好。」萧七桐乖乖跟了上去。 而其他人也自然被留在了后头看亭子里的「宝贝」。 江舜上回便已经和她说了些登州的事,只是并不详尽。而这回,江舜将他从抵达登州之前,到抵达之后,都事无巨细同萧七桐说了一遍。 然后他便说到了卢友道如何得罪他的事。 「你可知那卢友道如何得罪了我?」江舜笑问。 京中人都说是因为她,方才得罪了江舜。 但萧七桐不这样认为。 江舜并非重女色的人物,更不是什么昏聩的人。 光是这个原因,卢友道哪里会将一位王爷得罪得这样狠? 但萧七桐没有说,只是反问道:「如何得罪的?」 江舜转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萧七桐的面庞,低声道:「他送了个舞姬到我房中……」 萧七桐差不多料到了那位卢知州的举动,因而这时候也不觉惊讶,只等着江舜往下说。 江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梭巡过萧七桐的眉眼,他没能从中分辨出一丝醋意。江舜心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遗憾,但紧跟着这丝遗憾就消失无踪了。 江舜接着说了下去:「甫一进门,我身边几个侍卫便将她拿下了。」 听见这句话,萧七桐面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搔首弄姿,满心期待等着江舜前往的女子,好不容易听见门开了,脚步声近了,下一刻却是被几个侍卫拿下了…… 「她当时一边哭一边告饶……」 萧七桐也能想象得到那个画面,应当是梨花带雨的。那个女子是抱着最后的希望,企图来打动江舜。 江舜低声道:「只是我那几个侍卫不解风情得很,只管拎着人扔了出去。」 说到这里,江舜便选择性地遗忘了,他下令叫人将那床都抬出去劈了,那女子更是被发配到了马圈中去。 萧七桐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不解风情便罢了,王爷也不解风情。」 江舜顿了下,连带脚步都跟着顿了顿,他声音低沉:「分人的。」 萧七桐不自觉地跟着顿了一下,她总觉得这三个字从江舜嘴里说出来,多了点意味深长的味道,直直砸进了她的心里。 没等萧七桐从这股意味深长的味道中,品出江舜的用意,江舜抬头看了看天:「怕是要下雨了,回去罢,母妃在殿中也该等急了。」 萧七桐点点头,走在江舜的身旁,朝永华宫正殿的方向回去。 这回江舜步子迈动得要大些,于是他腰间挂着的配饰难免发出碰撞的声音。萧七桐不自觉地扫了扫江舜腰间挂着的箭矢。在天光之下,格外亮眼。 一时间,萧七桐都有些分不清,江舜这样郑重对待她送的礼物,究竟只是出自本性的尊重礼貌,还是做给旁人的假象,又或是……有点别的意思? 萧七桐没往深里想,等回到了殿中,安姑姑忙让小宫女捧了热汤来给他们喝,又送上了些瓜果零食。 江舜洗净了手,一边与皇贵妃闲话,却是一边又剥起了果子。 等剥了皮,他放入碧绿的玉盏中,吩咐一旁的宫女:「给五姑娘拿去吧。」 那宫女一怔,但还是听了吩咐,奉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眨了眨眼。 以前也没见江舜有过这样的动作呀。 毕竟他们到底只是装给旁人瞧的,又何须处处细致到这样的地步?江舜身为宣正帝最宠爱的儿子,素来养尊处优,想来应当也并不擅长这样的事才是。难不成在登州的时候,自个儿剥橘子剥习惯了? 千万思绪从脑子里掠过,其实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萧七桐没有犹豫,她还是十分给面子地吃了起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萧七桐起了些困意,但不好就这么在永华宫歇下,毕竟前些日子,她在宫中留的时间可太长了。现在安王回来了,她再在宫中留得久了,就不像话了。 于是萧七桐出声要告退,皇贵妃便安排了安姑姑去送她。 萧七桐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便跟着安姑姑出去了。 江舜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路上小心。」 「嗯。」 等萧七桐不见人影了,江舜方才收回目光。 安宜皇贵妃将他这番举止都看在了眼里,皇贵妃用指甲拨了拨手边的盖子,道:「难得七桐主动进宫来见你,我听安姑姑说,还送了些东西给你?」 「正是。」 「倒是惊奇,你们一个两个都变了性子。……这登州难不成有什么奇遇?竟让我儿也跟着开窍了些,懂得如何讨女孩子开心了。」 江舜却但笑不语。 哪有什么奇遇? 只是让他想明白了,这世上难得有哪个姑娘惹他喜欢的,既存了几分喜欢的心思,便不如干脆将人留在身边,将假变作真了。 他原想着情情爱爱,乃至安王妃这个位置,都不重要。让萧七桐坐一坐,一手切断宣正帝的安排,便成了。 可现在再想想,若是这个位置坐着的,恰好是自己喜欢的姑娘,那岂不是更美的一桩事吗? 只是要让萧七桐知晓他的心思,并非出自当初二人的协议,有些难。 第十六章 这厢萧七桐和乐桃行到了宫外。 乐桃满脸笑容,道:「虽说安王殿下去了登州一段时日,可等回来了,不仅未曾与姑娘生疏,反倒与姑娘更显亲近了呢。」 萧七桐闪了闪,是呀,这就是她今个儿觉得怪异的地方了。 江舜的性格在人前总是温和端方的,所以他行事体贴也并不奇怪,毕竟还要做给旁人看,以营造极为喜欢她的假象呢。 但这会儿……好像有点……过头了? 江舜从萧七桐口中,知晓了那李家上门,欲与萧家结亲的事。 虽然萧七桐没说与哪个姑娘结亲,但如今萧家就剩下三姑娘、四姑娘,无非是从她们二人中去挑选罢了…… 江舜垂眸摩挲着腰间的箭,低声问:「萧二如今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刑部,连那李盈盈一并。」 「皇太妃那边……」 「听闻是打发了几个人去刑慎司落罪,皇太妃派了身边得力的公公,亲自盯着人送去的。」回话的太监说到这里,不由抬头瞧了瞧江舜的脸色。他知道,光是这样,安王殿下定然是不能满意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刑部迎来了安王。 这是李二姑娘被关进刑部的第四天,是萧咏兰被关进来的第三天。 狱卒来到牢房外,打开了锁。 里头的二人几乎是同时充满希冀地看向了门外。 李二姑娘办坏事胆子大,但那是因着她从前眼界困于闺阁,而后又被皇太妃的种种许诺迷了眼睛,一心只想着要办妥手头的事,哪里会计较后果? 可真正等被押进了刑部的大牢,见过了牢头的凶狠,其他犯人的狼狈不堪,再加上牢内又脏又臭,连送来的牢饭都散发着一股馊味。 李二姑娘这下是真的慌了,她每天都盼着皇太妃能施手救她……不管皇太妃,项诗鸢能伸手也好啊…… 萧咏兰和她想得也差不多。 她抱着膝盖在牢内瑟瑟发抖的时候,甚至想过,如果萧七桐能放她出去,她可以向萧七桐认输,以后再也不招惹萧七桐……她可以当做萧七桐害她瘸了腿的事没发生过…… 「是不是来放我们出去了?」萧咏兰跛着脚扑了上去。 她的形容着实有些狼狈,因为前一天她和李二姑娘打了一架。 她恨李二算计了她! 李二又怪她传递的消息有误,害了李家上下! 二人互相憎恨对方的举动,愤恨之下自然只有朝对方的头上宣泄,先打个你死我活再说了。 狱卒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萧咏兰,冷笑一声,道:「安王殿下要见你们。」 「完了……」萧咏兰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差点上不来。 她已经见识过安王对萧七桐有如何好了,不管她如何嫉妒,安王的确是护着萧七桐的!她为什么会进这个鬼地方,不就正是安王手底下的人将她强行带过来的吗? 李二姑娘反倒笑了起来:「太好了!安王回来了!」 她幼年时跟着项家姑娘一并玩耍,因而也没少见过安王。 兴许……兴许凭着昔年的那点情谊,总能求得网开一面的!皇上之所以将她下狱,只是因为她在外头传开了议论皇室的话。可实际算不得什么。只要安王肯饶了她,她便还有机会回去,继续做她的李府二姑娘。 大不了,大不了日后……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也不帮着项家行事,只等着日后嫁人便是了。哪怕日后嫁的夫婿不好,她也认了…… 一时间,这二人脑中闪过了许多纷乱的念头,悲喜交加地呈现在二人的面孔上。 狱卒看得暗骂了一声,疯婆子! 可不是疯婆子么? 若不是疯婆子,又怎么会胆大到去招惹将来的安王妃? 短短的一段路,走得二人苦不堪言。 她们一颗心高高悬吊着,不知晓什么时候那惩罚就会落下来,将那颗心砸个粉碎。 「殿下,人带到了。」狱卒的声音,将这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二人小心地抬起了头。 当年她们也曾肖想过安王。 只是随着年纪渐长,自然知晓,安王殿下这样的人物,是她们碰也碰不到的。 可谁又能想得到,这样近地与安王殿下站在一处,却是在牢房中。 「安王殿下,我已知错,我做出这一切,都是因受她蛊惑……」李二姑娘当先跪了下来,并且还朝着江舜磕了个头。 萧咏兰先是惊了惊,随后便面容扭曲地怒骂道:「李盈盈,你设局害我!还敢把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 说罢,萧咏兰便要朝李二姑娘扑上去,一旁的狱卒见状,忙上前将二人都狠狠按倒在了地上,除了能抬起头外,别的再动弹不得。 这样的姿势自然难受,她们都不由发出了一声痛呼。 但座上的人没有半分心软,甚至投在她们身上的目光,用厌憎来形容也不为过。 「同样是萧家女儿,萧成是如何养出这么个人面蛇心的女儿的?」江舜的口吻淡薄,待评价过萧咏兰后,他便又扫了扫那李二姑娘,「李家名声,便毁于你一人身上了。不过倒也不可惜……李家上下,本就只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只是你这般愚蠢,将李家提前送上了绝路罢了。」 李二姑娘错愕地抬起了头。 她见到安王时,总是见到安王光风霁月的一面,她见他气质出众,诗书皆通,恍似仙人一般……却唯独没见过,安王这般冷漠,口中吐出一字一句,都如割人尖刀一般……一股寒意,顿时顺着李二姑娘的脊背爬了上来。 她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和畏惧。 李家…… 李家在安王的口中,似乎就成了翻手便可摁死的蝼蚁。 不,他的口吻平静,但却让人能清晰感觉到里头的厌憎。恐怕在安王心底,李家连蝼蚁都尚且不如。 李二姑娘艰难地从喉中发出呼喝的声音,一时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边萧咏兰早已经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样便不会心生畏惧了。 「李二姑娘似与项家姑娘交好?是不是?」 「是,是……」 江舜又将目光落到萧咏兰身上:「本王曾听闻,七桐年幼丧母,你见她病弱可欺,遂常带了下人去捉弄欺负她,又在程氏跟前先告她一状,如此种种行径,数年累积下来,不下百次,是不是?」 「不,不……」萧咏兰抬起头,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可她害我腿瘸了!她也杀了程敏月……」萧咏兰的声音陡然降了降,她颤声道:「还,还不够吗?」 江舜始终面容冷漠,一丝旁的神色也无,他又道:「你与李二姑娘串通,在京中散布传言,更意图污蔑七桐与宁小侯爷有旧,是不是?」 萧咏兰听见这句话,一个支撑不住,额头磕在了地面上,当即便磕出了血痕来。 这回,她连应一声「是」都不敢了。 江舜起身,往外走去。 「死都是便宜你们了。」 李二姑娘喉中嘶声喊了出来:「殿下!殿下饶了我吧……」 第十七章 跟在江舜身后的小太监,这才笑眯眯地回过头来,道:「李二姑娘不必担忧李家,如今李家聪明得很,李夫人已经携了李家大公子上了萧家的门,去求了五姑娘的原谅。还盼着与萧家结亲,消了这中间的龃龉。想来听见李家与萧家喜讯时,你们尚还活着呐。」 「什、什么?」 李二姑娘和萧咏兰同时脸色铁青,她们竭力挣扎着,伸长了脖子,恨不得伸手把那个小太监抓住。 李家要与萧家结亲? 不,不! 李二姑娘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将来的画面了。 她惨死,李家却要与萧家握手言和,还要她兄长去娶萧家的庶女!萧家怎么配,怎么配…… 萧咏兰更气得一口气上不来了,甚至蜷缩着抽搐了起来。 李家大公子要娶谁? 必然是三姑娘和四姑娘中去选! 她盼了那么久,到最后不仅什么也得不到,反倒还为别人做了嫁衣……不! 江舜从刑部出来。 光洒落在身上,周身立即便暖和了不少。 他又摩挲了两下腰间的箭,道:「去萧家走一趟罢。」 从前他只是拿萧七桐仅当做合作的人来看待,如今却不一样…… 萧咏兰、李二,乃至皇贵妃,项家……敢生出这样的心思,看来是他做得还不够。 既然如此,便不如借这个时机,让萧家上下再不敢生出半点异心,不仅恨不得将萧七桐捧起来,更恨不得对她马首是瞻才好! 江舜身后的人闻言,都露出了笑容。 萧七桐这会儿坐在院子里,萧三姑娘坐在她的身侧,又是为她剥了葡萄,又是为她剥去干果的壳。 都恨不得就这么送到她的嘴边去,喂着萧七桐吃。 「大公子来了。」门外的婆子道了一声。 萧三姑娘颇为畏惧地站了起来,束手立在一侧。 萧靖走了进来,眉间闪过几丝疲色。 一旁的丫鬟忙为萧靖看了茶。 萧靖落座,低声道:「从萧咏兰口中知晓的人,都已经处置了。」 萧三姑娘听见这话,当即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又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萧七桐点了下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嗯。」 萧靖指的乃是,萧咏兰企图朝外散布,她同宁小侯爷仍旧留有私情的事。 其实她倒是不大在意的,这事自然有江舜去处置。毕竟安王是最不乐意凭空任人给自己戴上一顶绿帽的人。 不过萧靖神色大怒,当即便伸手去处置了这事,萧七桐也就没拦着了。 萧靖要当这个黑脸,就让他当去呗。 左右都是她躺着享了好。 萧靖顿了顿,让其余丫鬟都退下,连同萧三姑娘一并也被撵走了。 他这才开了口,像是难以启齿一般:「……我听闻临阳侯府上,已经在为宁小侯爷选妻了。」 「哦。」萧七桐淡淡地应了一声。 若是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兴许还真会有些憋闷难受。 且不说那时候,宁小侯爷确实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子眼中的良配,光是那时候以她的性子,也会对宁小侯爷弃她而去,选了别人,将她脸面扔在地上狠狠踩的行径,而极为恼怒。 可这辈子,她跟前已经有了个江舜,虽说她与江舜并无感情,但江舜实在胜过宁小侯爷太多。她眼界已宽,瞧宁小侯爷便如同瞧一个还未长大、凡事只凭心情的毛头小子。还有什么可憋闷的? 她盼着宁小侯爷越早成亲才越好。 这样自然堵住了那些妄图生事的人的嘴。 这头萧靖松了口气,道:「……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你也可放心了。」 「嗯。」 说罢,萧靖并未久留,起身便要离去。 萧七桐见他神色不大对劲,便随口问了一句:「府中还出什么事了?」 萧靖犹豫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许姨娘病了。」说到这里,萧靖面上也略见烦躁地皱了下眉,道:「府中没有女主人,不知何故老夫人又称病不起,四妹没了主心骨,就哭到我这里来了。」 萧七桐朝外头看了一眼,萧三姑娘正低着头,皱着眉,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像是完全不知道许姨娘病重了一样。 萧七桐点了点头,又随口说了句场面话:「辛苦兄长了。」 光是听见这五个字,萧靖眉间的皱纹都疏散开了不少。 「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事,差人来报与我。」萧靖说完,这才真正离去了。 待萧靖一走,萧三姑娘方才又回到了院中,笑着道:「大哥待你真好。」言语间,都是捧着萧七桐的意思。 萧七桐却没顺着这话往下说,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姨娘病了?」 萧三姑娘顿了顿,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老样子了,她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说到这里,萧三姑娘心下也不免有些怨恨。从前程敏月在的时候,便对几个姨娘打压得厉害,姨娘病得厉害的时候,药都只能捡便宜的吃。 她为何成了见风使舵的性子,是因为她知晓,若是不这样做,便只能同姨娘一样,将来连病了痛了,都没处拿钱买药去! 萧七桐问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了。 从前许姨娘身子还好的时候,对她也尖酸刻薄得很,那时她母亲去了,老夫人整日谩骂她母亲带累了整个萧家,嫁到萧家来这些年,除了生下一个体弱的女儿,便再无所出,是要他萧家绝后吗? 许姨娘听了这话,便生出了希望,一心想要怀个儿子。 等她真怀孕了之后,因着老夫人寄予了希望,许姨娘便在府中得意了起来。见到她时,也少不了拿她死去的母亲来作笑话讲。 后头程敏月入府,哪里见得了一个姨娘如此嚣张? 许姨娘不仅没能生下儿子,后头身子还坏了。老夫人不管不顾给她灌了许多生子药,程敏月又整日苛待她。这不过都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了。 萧三姑娘见萧七桐面色冷淡,心下也有些讪讪,她正琢磨着要不要退下的时候,便听门外的下人道:「姑娘,王爷来了。」 说这话时,那下人的口吻都趋于麻木了。 谁能不麻木呢? 如今京城上下,谁有还不知晓安王对未婚妻的看重? 「在何处?」 「已经在厅中了,只是老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下人尴尬地笑笑:「已经着人去请老爷与大公子回府了。可这眼下无人……」 自从萧咏兰出了那么一手之后,萧老夫人的命虽然救回来了,只是这下身子是真的毁了,三天两头的病倒在床,大夫来瞧了,也没法子,只能说细心调养、不得动怒。 可以萧老夫人的性子,整日瞧这个不顺眼,瞧那个不顺眼,又哪里有不动怒的时候? 这府中上下都不敢叫她知晓,她这是怎么叫人害了的,就怕她知晓了,先将自个儿气死了。 萧七桐想来想去,似乎就只剩下她前往相迎了。 这萧家的确该有个女主人了。 萧七桐换了一身衣裳,又装模作样罩上面纱,方才由乐桃扶着往前头去了。 此时江舜已经等候有一阵了。 这边萧七桐到了门口。 那边萧老夫人也正叫人搀扶起来,虚弱地走到了门外。 第十八章 待见到萧七桐,她本能地想要瞪上一眼,随即却猛地想到,安王殿下来了呢!于是萧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又生生收了回去。 「殿下。」萧老夫人颤巍巍地迈了进去。 她原本才近六十的年纪,这会儿瞧着却像是七老八十了一般,经过这样一番折腾,瞧着尽显衰老之态。 只是就算她瞧着可怜了些,江舜面上神色也未见丝毫缓和。 紧跟着萧七桐迈进门去,江舜脸上才毫不作掩饰地流露出了几分温和之色。 萧老夫人艰难地朝江舜拜了拜,道:「府中只有老身一人在,还请殿下宽恕府中不周之礼。」 江舜面色反而又冷了冷,他盯着萧老夫人,道:「萧咏兰如今已下狱,经她招供,府中有数人惯来爱嚼主子的舌根子。有些不该说的话,便是从他们口中流出的……」 话说到这里,萧老夫人已经面色发白了,她急性子地想要为府上辩驳,但话却吐不出来,她只能拍着胸脯,难受得紧。 「既然府上没有规矩,今日本王不介意来替萧家府上立一立规矩。」 萧老夫人这才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锋芒,登时身子一抖,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急得自己翻起了白眼,看着像是要晕过去了似的。 还是一旁的管家赶紧上前一步,顶着威压,道:「殿下,自二姑娘,不,自那犯人萧咏兰被拿下后,大公子便立即处置了府中不听话的下人,该发卖的发卖了,逐出府的逐出去了,该送往府衙,已经送往府衙去了……」 江舜略略一顿。 他这才想起来,萧家还有位大公子,揽起了府上职责。 江舜与这人没打过几次照面,印象着实不深,只隐约听手底下人说起过,昔日这位大公子对萧七桐照拂也不多。大约是因着没血缘的关系。 这样一想,叫萧家大公子先下了手,江舜心头就觉得有些不快了。 萧老夫人似乎并不知晓此事,乍然听那管家一说,登时又是一个气上心头,这下当真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厥过去了。 厅中下人顿时被吓得慌乱无措,大喊着「请大夫去」,然后赶紧抬着人往里间走。 一阵忙乱过后,厅中倒是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了萧七桐与江舜四目相对。 这四目相对的时间久了,萧七桐都觉得有些怪怪的,她眨了眨眼,道:「殿下怎么来了?」 江舜开口,不紧不慢:「放心不下。」言语倒是难得的直白。 萧七桐不由一怔。 这下她可以确定,她心下的感觉并非错觉了。 江舜打登州回来,的确是有了变化!这变化还不小! 只是江舜怀的什么心思呢?萧七桐一时间想不明白。 「殿下先坐罢。」萧七桐指了指江舜身后的位置。 江舜却没坐,他道:「今日在父皇那里坐得够久了。」 厅中剩余的下人们,见安王殿下与五姑娘说话这样亲近熟稔,心尖儿都不由打着颤。 萧七桐也不再劝,自个儿坐了下来。 江舜这时候转头吩咐身边人:「去请萧老爷,萧大公子一并回府。」 「是。」两人应声,同时转身去请。 萧七桐见他一副要大动干戈的模样,也不出声干预,只静静看着。 毕竟这在她瞧来还觉得新鲜。 上辈子可没谁,真为她出头过。 安王有令,又有几人敢不从? 不过半炷香不到的功夫,萧成、萧靖便先后回到了萧家。 萧成进了门,先朝江舜行了礼,而后他扫了扫萧七桐,道:「五姑娘体弱,先扶姑娘回房歇息。」 江舜似有别的打算,他没有出声阻拦,似是默认了萧成的话。 萧七桐便也就顺着出去了。 不过她并未回房,而是在附近随意走了走。 萧靖回来时,倒是恰好和她撞上。 萧靖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道:「妹妹该穿件披风出来。」 萧七桐眨了下眼,倒是承了萧靖的情,道:「大哥说的是。」 萧靖点了下头,遂也不再多说,只加快了步子,朝前行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舜出来了。 他走过回廊,一眼便瞧见了萧七桐。 江舜在萧七桐跟前站定,问道:「让你父亲早些续弦如何?」 「嗯?好啊。」对此事,她没有半点的不快。她对萧成毕竟早没了什么父女情谊。 「毕竟往后萧老夫人出不了院子,有了新夫人,这府中事才有人操持,你也好过得舒坦些。我听闻那陈家姑娘,早先还来特地拜访了你?」 萧七桐点头:「是。」 「那便成了。」 萧七桐心下却觉得疑惑。 江舜到底同萧成说了什么? 说了萧老夫人的事?他让萧成将萧老夫人软禁在院中,不得踏出她居住的院子?此后众人就都不必向她问安了? 萧七桐知道这回老夫人身体确实脆弱了许多,但还不至于一步都迈不出门。江舜会这样说,那便必然是下了什么令。 可为着什么?为给她出一口气? 萧七桐还在思考个中理由的时候,江舜出声道:「我走了。」 「嗯。」 江舜的目光扫过她:「该穿件披风才是。」 「嗯?」萧七桐怔了下,才道:「嗯。」 说完了这句话,江舜才带着人离开。 待他这一行人离开,府上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了不少,那些下人这才顺畅地喘起了气儿。只是等这股气喘匀了,他们看着萧七桐的目光都带上了畏惧。 江舜到底说了什么? 萧七桐觉得这个答案,恐怕只有下回她亲自问江舜了。 「走吧,咱们也回去吧。」 「是。」乐桃应声,扶着萧七桐往回走。 一边走,乐桃才一边斗胆出声道:「听殿下的话,新夫人是不是很快就要过门了?」 「嗯。」 乐桃笑了笑,道:「殿下待姑娘真好。」 萧七桐一头雾水,没明白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乐桃笑道:「姑娘及笄便要出嫁,若府中没个女主人,到时候嫁妆种种如何准备?总是不成样子的。」 「噢。」萧七桐上辈子可不曾嫁人,一时间倒想不起这些来。 乐桃却没打住话匣子,她又笑了笑,道:「奴婢拙见,瞧着新夫人进门,还有个原因呢。」 「嗯?你说。」 「大夫不是说老夫人这病,情绪不得再有喜怒悲苦么?否则便有性命之忧么?所以呀,现在老夫人出不了院子,瞧不见外头的人,她不会瞧谁都觉得不顺眼了,自然也叫旁人气不着了。这样老夫人能保全性命,将来姑娘婚事方才顺利。」 「跟我的婚事顺利与否有什么关系?」 「姑娘往日聪明,这时候怎么犯起傻了?」乐桃抿唇笑道:「姑娘婚事近了,若是府上戴孝,姑娘如何顺利出嫁?殿下这是盼着婚事顺遂,姑娘早些嫁到安王府上去才好呢!」 萧七桐心下微动,一时无言。 江舜……当真是这样想的? 江舜走后,萧家上下便真为迎新夫人的事动作起来了。 萧家聘书下到了陈家,并且很快请人定下了良辰吉日,就在下月初三,算来算去,中间相差也就不足十五日了,这婚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仓促。 第十九章 可陈家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知晓这桩婚事乃是安王殿下亲自督促而成,于是别说心有不满了,相反,他们激动万分,恨不能过两日便将陈家的姑娘嫁上门来。 只是赶在陈家之前,另一个消息先震惊了京城上下。 老王妃为宁小侯爷定下了亲事,选的乃是丁家幺女。有人想暗自嘀咕,这位丁家幺女可比萧五强多了,只是话到了嘴边,想到近来京中发生的事,又统统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一日不议论那萧五,也不会死!又何必非要议论呢! 这个消息出来没两日,萧七桐便接到了帖子,单娇灵邀她过府。 算一算,她也确实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单娇灵了,便收拾一番,带上乐桃往将军府去了。 虽有些日子不曾见,但却并未影响到单娇灵待她的情谊。萧七桐下了轿子,依旧是单娇灵亲自来接的她。 将萧七桐接进内院,单娇灵这才围着萧七桐转悠了一圈儿,道:「七桐姐姐怎么又变好看了?好像身量也高了些。」 单娇灵说罢,抬手在她们二人之间比划一阵,随即丧气地道:「我倒是一点也不曾长高。」 「娇小也好,高大也罢,你生得好看,怎样都是好的。」 单娇灵听了话,当即笑了出来:「姐姐说话比我几个哥哥说话好听多了。」 说完,单娇灵拉着萧七桐坐定,先命下人上了瓜果,而后才道:「鸿欣本是想来的,只是……」单娇灵抬眼瞧了瞧萧七桐,见萧七桐神色没有不对劲,方才拿出了东西:「她想着要送些礼物给你,又不好亲自交给你。」 萧七桐转念便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应当是因着近来宁小侯爷订亲的事,鸿欣郡主便不敢来见她了。 萧七桐接过单娇灵递来的匣子,笑道:「又不是她同我原来有过亲事,她怕什么?」 单娇灵也跟着笑:「我就说她实在多虑了。」 萧七桐垂下眼眸,打开了匣子,却见这是个一体的梳妆奁,打开来后,里面别有天地。做工实在精巧。 「她既不来,便要你替我多谢她了。」萧七桐将其收好,「我很是喜欢。」 单娇灵连连点头。 「近来京中的事,对你没有影响吧?」单娇灵皱了皱鼻子,「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的,只是宫里头的贵人动作更快,先将你接进宫去了。我便只能在外头干等着了。」 「现在已经无事了。」 单娇灵吐吐舌头,道:「我前些日子还听人说起,项家是一定要将姑娘嫁给安王的,可安王已经有你了,项家又不许自家女儿作妾……指不准还有什么花招呢。不过幸好,距婚期也没几个月了。」说罢,单娇灵自个儿笑了起来,还笑得开心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小小年纪也要成亲了。 萧七桐心中微凌。 难怪江舜宁愿让她来坐安王妃的位置呢,大抵便是不希望再同项家打交道了,那项家花费的心思越多,江舜心头自然越是不待见。 李家这回的动作,不就是来自项家的授意吗? 要项诗鸢死心,还早得很呢。毕竟谁都知晓,安王乃是将来最有可能登上大宝的人,项家自然希望再出一位皇后…… 单娇灵在京中贵女的圈子内,地位不低,自然听了不少话,这会儿她便都学给萧七桐听了。 连那丁家幺女是什么来头,她都一并与萧七桐说了。 萧七桐上辈子与这个圈子相去甚远,了解着实不多,能从单娇灵这里多了解些,自然是好的。 待闲话完,单娇灵又请她吃了些京里的新鲜玩意儿,玩了些新鲜的把戏,然后才将她送了出府。 萧七桐倒是没好告诉她,这些自己早就尝过了,也都玩过了。毕竟安王府上送来这些东西,素来是最积极的。何况府里头还有个萧靖,也不知为何正儿八经做起了兄长,市面上的玩意儿,他总要带回来几样。 「这个丁家幺女不会记恨姑娘吧?」待出了府,乐桃担忧地道。 「好好的,她嫉妒我做什么?」 「毕竟从前的事闹得那样大……」 「她若是个聪明人,便该知道,这样的事是该捂着,而不是由自己来声张、纠缠不休。」 不过说到丁家,萧七桐的记忆倒是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她隐约记得,她头一回跟着萧老夫人往宴会上去的时候,便有人见了她的模样,大惊之下,拿她和丁家姑娘作了对比。 这样一瞧,那丁家姑娘似乎在贵女之间,地位不低,甚至有不少贵女对她马首是瞻。 从单娇灵口中,萧七桐也知晓了更多关于这丁家的东西。 丁家比项家会教子孙。 项家子嗣丰,但却多出蠢货,尤其是有了一位项皇后和皇太妃之后,项家子孙难免不思上进,如今更是只盼着项诗鸢能攀上枝头,撑起项家。这样一来,项家老太爷一人再聪明,再有大才又如何? 丁家则不同,丁家老太爷先前乃是朝中重臣,去年告老辞官,便一心教导子孙。丁家三房,大房二房都在外做官,颇有政绩,三房老爷几年前没了,这位丁家幺女,便是三房的姑娘,她母亲乃是忠良之后,得封诰命,临阳侯府与之结亲,倒也不算堕了身份。 算起来,丁家一门都没什么可挑剔的,称得上是贤良人家。 既是聪明人,应当就不会同她过不去。 萧七桐眨眨眼,放下了心,不再去想这个丁家。 比起丁家,项家才是烦人得很。 萧七桐前脚回了府,后脚便接了大理寺卿陈家的帖子,邀她出门一游。 萧七桐心知这会儿有许多人都等着瞧她呢,毕竟这李家姑娘才下了大狱,谁不好奇呢? 她也没藏着躲着,命人收了帖子,准备着明日前往。 待到出门那日,萧七桐一路行过府中,发现府中已经开始妆点起来了。 乐桃小声道:「新夫人过门没两日了。」 萧七桐点了点头,跨过了门。 她从门跨出去,同时也见一个大夫快步朝里走去。 乐桃又道:「那是请给许姨娘看的大夫,毕竟这喜事近了,府上不好出事。」 许姨娘又病得厉害了? 难怪这两日也不见萧三、萧四了。 萧七桐出门上了马车,懒散地吃着糕点,喝着水,朝城外去了。 大理寺卿夫人将地点约在了城外的山上,说是如今再不出门走走,再过一月,天气炎热,便不敢出门了。 萧七桐想着也是。 待天气炎热的时候,她是更不能出门的。说不定走上几步便要晕过去了。 马车摇晃着行上山,一路上没少见其他的马车。 只是萧七桐一个招呼的欲望都没有,等到了地方,她方才由乐桃扶着下了马车。周围已经有些姑娘在了,她们在悄悄打量她,她却连分她们一点目光都欠奉。 「五姑娘。」大理寺卿夫人倒是当先迎了上来,拉着萧七桐过去了。 只是没走几步,便撞见了项诗鸢。 项诗鸢见了萧七桐,当着众人打量的面,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声:「五姑娘。」 有人见状,便免不了悄声说一句:「项家姑娘气度还是在的。」 这样一瞧,倒衬得萧七桐像个恶人,而项诗鸢像那话本里坚韧的好姑娘了。 第二十章 萧七桐淡淡一笑,并不出声。 她本是随性而为,又哪里会顾忌旁人的目光便一定要去做什么。 大理寺卿夫人拉着萧七桐走到一边去,倒是冷落了项诗鸢。 等她们走远了,后头方才有人道:「说起来,这儿不就是安王殿下口中,说是见着了萧五姑娘,而后与梦中人重叠,于是心生喜之的地方吗?」 说罢,那人尴尬地瞧了瞧项诗鸢。 项诗鸢扯着帕子,突然笑了下,温声道:「我曾听人说,人一生的气运是有限的,前头好了,后头自然就坏了。于是这人,有好的时候,也难免有坏的时候。兴许是我幼时,着实过得好日子罢。」 大家对视一眼,心里都默默嘀咕了一句话。 难道说……这项姑娘的意思是,萧五如今得了好,可后头指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坏呢。 萧七桐在这边和大理寺卿夫人说了会儿话,一个小丫鬟走过来,俯在萧七桐耳边,将项诗鸢的话学给了她听。 萧七桐听了觉得好笑。 按照项诗鸢的话来说,那她吃了上辈子的苦,这一世又吃了半辈子的苦,那她剩下的日子里,岂不该是日日开心,日日得好处,半点苦处也不受了? 「那我该多谢她有此吉言了。」萧七桐笑了。 小丫鬟倒是急得五官都皱巴成一团了:「她这儿哪是吉言啊?」 萧七桐但笑不语。 当天萧七桐高高兴兴地跟着玩了一天,左右也没什么人敢给她脸色瞧。 待归去时,众人便瞧着项诗鸢的马车向皇宫的方向驶去。 「听闻是皇后娘娘召她入宫小住。」 萧七桐挑眉。 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以示她尚有恩宠在身吗? 无独有偶。 萧七桐梳洗睡下,等到第二日方才醒来,便也有宫人来传话,笑着说:「皇后娘娘邀姑娘进宫小住两日呢。」 乐桃紧张地差点掰断了梳子:「她这是作什么?怎么这样刚好,将姑娘也请进宫里去?」 萧七桐心下却并不紧张,她心底甚至隐隐觉得……这绝不是项诗鸢的盘算,项诗鸢影响不了项皇后的决定,也不该是项皇后的盘算,项皇后是个不愿多事的人。那该是谁的盘算? 江舜的……? 项诗鸢这是头一次发觉到,凤鸾宫并非是她姑母的家。皇宫便是皇宫,这里是天子的地方,自然便带着无情的味道。 她有些日子不曾进宫来陪伴项皇后了,从前她倒是常这样做,可是自从李家开始操纵那件事之后,萧七桐被接进了宫中,随后便没有她的地方了。 这次进宫,项诗鸢原以为是项皇后补偿她的一种行为,可等真正在凤鸾宫小住下来,她方才发觉并非如此。 宫人待她远不如往常的热络了。 以小见大,宫人尚且敢如此,谁又敢说,不是因为揣摩了上意后的举动呢? 项诗鸢此时与项皇后坐在一处用饭。 她见项皇后面色冷淡,心下便有些说不出的憋闷,好像姑母已经离她千万丈远了,那股子疏离横亘其中,拉也拉不回来。 「你母亲还盼着你嫁入安王府?」项皇后突然出声问。她之所以口中说的是项诗鸢的母亲,便是给项诗鸢留一个面子。总不好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自己有了主张,想要嫁给安王。 项诗鸢顿了顿,摇头,笑道:「如今安王妃人选已经定下,又哪里有我的位置?此事我已不再想了。」 真正想与不想,又哪里能瞒得过项皇后的眼睛?项皇后面上趋于柔和,但眼底的光却泛起了微微的冷,她笑道:「吃过饭,你自个儿去园子里转转吧。哦,近日福仪也在外头走动了,你也可以寻她去玩。」 福仪公主自从因着萧七桐遭罚了禁足后,虽然还如从前一样嚣张跋扈,但她心里头难免有了些阴影,后头但凡听见萧七桐,或是萧五姑娘之类的字眼,总要抖上一抖。她不怕萧七桐,可她怕江舜,怕宣正帝…… 项诗鸢点头应了。 她也正有此意。 福仪蠢笨,再好利用不过,她又怎么舍得放开这样好的助力呢? 这边项诗鸢用饭后,由宫女带着出了凤鸾宫。 那边萧七桐方才进了皇宫,便叫人拦住了。 「姑娘,我家主子叫奴婢来请姑娘。」太监福了福身。 萧七桐隐约记得,这人乃是皇贵妃身边的人,再往后瞧一瞧,太监身后跟着的,都是些眼熟的宫女。萧七桐这才放心,跟着他们走了。 倒不出她的所料,请她来宫里的果然不是项皇后,只不过是借了个名罢了。 那些宫人引着她一路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园子里,园子里修建了一座很大的亭子,由长廊连接。足可以容下二十来人。 萧七桐沿着长廊行到亭中,便见江舜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而亭中的石桌上,摆了不少食物,食物中央拥簇着一只暖锅,暖锅正沸煮着,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请我来吃饭么?」萧七桐笑了。 「嗯。」江舜应声,与萧七桐一并落座。 宫女太监忙上前,小心在暖锅中放入食材。 「我问过御医了,说可以补身子。」江舜道。 萧七桐瞧了瞧,也确实看得她食指大动,于是很是赏脸地道:「闻着真香。」 乐桃在一边都看呆了。 请姑娘进宫的不是皇后娘娘吗?怎么,怎么变成了安王殿下?安王殿下就请姑娘进宫来用上一顿饭? 暖锅里的食物很快就煮好了。 「试试。」江舜出声。 「嗯。」萧七桐应声,正准备动筷,却见江舜先动了勺子,将食物都盛到了萧七桐的碗中。 萧七桐也就省了功夫,只埋头吃起来。 江舜这边坐得稳如山,实际上,直到萧七桐低头乖乖吃起来,江舜心头才松了口气。 幸好,她是喜欢的。 乐桃已经彻底呆住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瞧见了,往后姑娘嫁到安王府上去的模样。 这边亭子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氛围宁静正好。 另一边,福仪公主将手中摘下来的花砸到了宫女的头上,她皱着鼻子,道:「什么味道?」 宫女也不愤怒,只惊讶道:「像是什么食物的味道。」 「这宫里的人都这么没规矩了吗?敢在园子里煮东西吃?」福仪公主冷哼一声,提起裙摆便要往那边走。 项诗鸢拦了拦她,却没能拦住。 因为她心头已经有了个人选。 寻常宫人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是嫌自己一个头不够砍的吗?多半是安王了。也只有他才敢在宫中肆意妄为,还不惹朝臣半点指责谏言。 可福仪公主这会儿好不容易寻着机会,想要好好发一下公主脾气,将之前在萧七桐那里丢的脸都找回来。 她又怎么会听项诗鸢的话呢? 一行人于是一前一后地到了那亭子外。 福仪公主正准备迈上那条长廊,她身边的宫女倒是先变了脸色,一把拽住了她,小声道:「公主,前头……前头是安王殿下。」 福仪公主一下子就没了气焰,她踌躇地站在原地,不敢进,但也不想退。她怕就这么退走,实在面上无光。 此时项诗鸢跟着走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福仪公主忙推了推她,道:「你先去向皇兄请安吧。」 福仪公主心里是很想和安王亲近的,毕竟她知道这宫里谁最得宣正帝的宠,她只是一个公主,一个姑娘家,日后少不得要靠兄长的。 项诗鸢还真往前走了两步,她目光紧紧地那亭子,越往前走,她的脸色越僵硬,目光也跟着发直了。 就在这个时候,项诗鸢猛地顿住了脚步,然后快步返回了。 「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福仪公主一把拉住她。 项诗鸢喘了口气,低声道:「……萧七桐。」 「什么?」福仪公主抬眼看过去,这样仔细一分辨,她才瞧见那些宫女太监挡住的间隙间,漏出了一道鹅黄的身影。 可不正是萧七桐么? 化成灰她都认得! 福仪公主渐渐回过味儿来了:「……皇兄请她在宫中吃暖锅?」说到后半句,福仪公主的音调已经不可抑制地拔高了。因为这在她看来,是一件太不可思议的事了! 福仪公主心底又是嫉又是恨。 她虽然是江舜的妹妹,可她都还没从江舜那里得到过半分关怀呢。不,别说她了……这宫里有谁得到过江舜的照拂关怀? 项诗鸢扶住了旁边的石柱,额上汗水缓缓滑下。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会进宫来,姑母会叫她寻福仪四下走走,就是为了让她瞧见这一幕?瞧见这一幕又如何?让她好死心吗? 怎么会呢? 项诗鸢掐紧了手掌。 越是瞧见安王这样的人物,放下尊贵的身段,去如何宠溺萧七桐。便越是叫她觉得不甘啊! 这样的人物…… 若是为她倾心,又该有多好? 福仪公主这边的动静着实大了些,萧七桐吃了个半饱的时候,就听见了声音。 但她没有急。 萧七桐放下筷子,喝了口汤,却瞧见江舜还未怎么动。 「安王殿下不吃吗?」 「自是吃的。」江舜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你先吃饱了,自然便该我吃了。」 这话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像是堂堂安王,要吃她的剩饭剩菜似的。 仔细一回忆,方才她还真就只顾着自己吃了,夹菜都是由江舜代劳。 比之府里那些姨娘伺候萧老夫人的时候还要用心三分…… 想到这里,萧七桐又忍不住想笑。 她这打的是什么比喻? 堂堂安王,又哪里是什么姨娘能比得的? 见江舜慢慢吃了起来,萧七桐才回头朝亭子外看了一眼。 「我瞧见福仪公主了。」 「嗯。」 「我瞧见项诗鸢了。」 「嗯。」 「殿下不打算说些什么吗?」萧七桐问。 「让她亲眼瞧一瞧,自然死心。」江舜道。 「未必。」萧七桐歪了歪头:「殿下这样好,常人怎么舍得放手呢?」 「那你呢?」 「我?」萧七桐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拉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是常人吗?」他放下筷子,盯住了萧七桐。 萧七桐一时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江舜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更不知晓怎么答好,她转头去瞧那些宫人,却见宫人们个个都朝外看去,作出我什么都听不见的姿势,就连乐桃有样学样。 萧七桐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萧七桐说。 「那可见我还不够好。」江舜道。 萧七桐这下是当真无话可说了。 江舜岂止是变了? 还变得令人无法招架了! 「吃饱了吗?」江舜并未纠缠于上一个问题。 「吃饱了。」 「那走吧。」江舜起身。 萧七桐于是也跟着起身,江舜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虽然隔着衣裳,但因为这个时节的衣裳大都单薄,萧七桐便无端觉得江舜的手烫得很,那热度都隔着衣衫传递到她的皮肤上来了。 萧七桐抽回手,与江舜一并往外行去,后头自然有宫人收拾。 福仪公主和项诗鸢似乎还没走。 萧七桐都不由暗暗道,这是要远距离还不够,还要再进行近距离打击啊。 没走多久,他们便碰上面了。 福仪公主心下愤怒,但等话真正到了嘴边,又不敢说了,只能期期艾艾地问上一声:「皇兄怎么和五姑娘在这里?」 「时节正好,一并用饭。」 说就跟今天天气好,我想出门走走一样的轻松。 项诗鸢朝江舜见了礼:「殿下。」 面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黯然,她的容貌生得温柔大方,这样不经意流露出黯然之色,自然便有几分惹人怜惜。 只是江舜这儿不仅没了怜惜,反倒面色微冷,道:「项姑娘面色瞧着怎么不大好?」 项诗鸢因为低着头,并未瞧见江舜面上的冷色,心下还惊讶于安王竟然主动关心她了,她便笑了下,笑容里含一丝苦涩,道:「见殿下与五姑娘这样相配……」 不等她说完,江舜点头,一笑,道:「这话说得不错。来人,赏。」 项诗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说得不错?赏? 这是拿她当什么了? 当耍把戏的猴? 说了两句讨喜话,所以要打赏? 相配? 哪里相配! 但一旁的太监可不管项诗鸢的心情,还真就取了个匣子赏给项诗鸢。 「还不快谢王爷!」那太监道。 项诗鸢只能屈膝道:「谢殿下赏赐。」 「还有什么话也一并说出来,让五姑娘高兴高兴。」江舜淡淡道。 项诗鸢托举着匣子的双手差点一软,将匣子摔下去。 她的心脏狂跳。 羞愤几乎瞬间填满了她的胸腔。 她出身好,常出入皇宫,本是旁人羡慕的贵女,却为何,为何会如此……在安王口中,她不仅连萧七桐都不如,更被视作了与奴仆一般无二。 福仪公主脸色也变了。 她想,要是换做她,叫皇兄这样一说,恐怕羞愤得跳湖里去。 项诗鸢这会儿也羞愤得厉害,但她却没跳湖的念头。 项家教给她的只有两件事,忍和夺。 忍到头了,就该去抢夺了。 可没有羞愤寻死这一项。 项诗鸢抬起头,勉强绷住了笑容,就这样,她的眼底都还能柔光点点,企图向江舜传达自己的心意。 「臣女才疏学浅,想不出什么话来了。」 江舜道:「那该叫你父亲好好教一教。」 项诗鸢听了这话,差点跪下去。 心上人折了她的面子,还要折她项家的面子,还要当着萧七桐的面来折她的面子…… 「项姑娘日后在宫中少肆意走动吧,万一碰上别的主子,若是说不出两句好听的话来,项姑娘是要被发作的。」 项诗鸢低低地应了声,这下头是彻底低下去了。 主子…… 萧七桐也算得是主子吗? 「谨听殿下教诲。」项诗鸢抿了抿唇,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女。」 江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总不好将来皇后面上无光。」 项诗鸢没想到,就算是这样,江舜也依旧不给她留半点面子,一步台阶都不肯递给她,项诗鸢咬了咬牙,应声:「是……」 瞧着江舜欲走,项诗鸢突然出声:「殿下……」 江舜脚步并不作停顿。 第二十二章 项诗鸢也不管不顾,一口气地道:「臣女近日总做梦,记起幼年时入宫,不慎从台阶上滚下来,殿下心善,抱了臣女去太医院医治……」 萧七桐挑眉。 呀,这是看没有法子了,就开始拿以前的回忆来打动江舜了? 先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都收起来了,丝毫不作掩饰了? 萧七桐不由得转头去看江舜。 却见江舜温和的面上,显露出丝丝冷意,他道:「你记错了,那不是本王,本王幼时……可不心善。」 项诗鸢将手掌掐出了血。 为着萧七桐,这都不肯认了? 福仪公主喘了口气,小声道:「……你,你兴许真记错了。」 她记忆里,这位皇兄还当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慈悲心肠? 那都是形容和尚的。 江舜带着萧七桐走了出去。 萧七桐叹气道:「项姑娘该要恨死我了,殿下今日这一出实在没什么必要。」 「谁说没有必要?」 要她看来,这一出是绝不会让项诗鸢死心的,相反,只会让项诗鸢更想要坐上安王妃的位置,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做人上人,再不受今日之苦啊! 当然,萧七桐不得不说,瞧着项诗鸢叫江舜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如剜了心一般的难受,也实在有意思。她可没忘记,李家背后立着的是项家。 「殿下还有什么别的盘算?」 「有的。」 「嗯?」 「如此才好叫七桐知晓,我心中确只有七桐一人,旁人的爱慕,于我都不过尘土蝼蚁。」 萧七桐扫了一圈儿周围的宫人,这些个宫人依旧作左顾右看状,像是全然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偏她这会儿脑子里还嗡嗡作响,陷于震惊之中,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回答。 「今日便歇在母妃宫中吧,安姑姑说,屋子都为你备好了。」江舜出声道,总算解了萧七桐的窘境。 萧七桐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却听江舜又道:「这样我明日来宫中请安,还能再见到你。」 萧七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唔。」 「我送你去永华宫,项诗鸢那处你便不必理会了。李家是我疏漏,但项家却没这个机会了。」江舜云淡风轻地道。 似乎也全然不怕身边的人听了去。 就像是……像是他心中早已经有了完全的盘算了。 江舜将萧七桐送到永华宫去后,便去拜见宣正帝了。 萧七桐入了永华宫,安宜皇贵妃便教着她下棋、作画玩。 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安宜皇贵妃命人摆了膳,等候的时候,皇贵妃道:「这些玩意,舜儿会得更多,你若喜欢,将来叫他教你。京城里头,不总是夸他书画双全吗?实则小瞧了他。君子六艺,未有他不通者。不过博外头的虚名没意思,你要叫他有处使,方才是有用的。」 萧七桐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听安宜皇贵妃的口吻,倒像是说,外头再如何推崇安王腹有诗书,画技卓绝……都没让安王教她下棋画画来得有用处。 萧七桐一时间哭笑不得,总觉得自己像是同时被安王母子给哄了。 皇贵妃点到即止,也并不多言。 待用了膳,皇贵妃便因体力不济先歇息去了,安姑姑寻了两本书来给萧七桐看,笑道:「殿下喜好读书,因而宫中颇有些藏书。姑娘爱看读什么书,随意取用便是。」 萧七桐接过了书,点头道了谢。 她回到了安置的偏殿中,捧着书翻了翻,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一觉萧七桐睡得有些不大安稳,她隐约觉得这辈子的事,在朝着她计划好的方向脱离而去。 是好是坏,她也无从判别…… 江舜到底怀的什么心思呢? 萧七桐迷迷糊糊间拉了拉被子,却始终觉得有股凉意萦绕不去。 那凉意像是从窗户外头来的,萧七桐想要叫宫女将那窗户关上,只是她处在半梦半醒间,觉得浑身都累得很,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待一觉醒来,萧七桐艰难地撑开眼皮,有宫女上前来说了两句什么,只是她听不大真切。 萧七桐慢动作地眨了下眼,便又睡过去了。 这会儿永华宫上下却险些乱作一团。 「好好的,五姑娘怎么发起热了?」安姑姑沉着脸,责问昨夜伺候的宫人。 宫女颤巍巍地答道:「昨夜风大,将顶住的窗户吹开了,奴婢们都未发觉,便叫姑娘吹了凉风……」 安姑姑脸色更难看了:「姑娘是什么躯体?染个风寒都是重症,你们又怎么能让姑娘吹了风?既然伺候不好姑娘,日后便也别呆在这永华宫了!」 「不要啊姑姑……」几个宫女连同外头负责守夜的小太监,都一并跪了下来,哭声哀求。 安姑姑这会儿面色一冷,道:「这会儿子求情有什么用?出了这样的疏漏,待安王殿下来向娘娘请安瞧见了,你们还有没有命保下,尚不可知呢!」 几个宫人这才纷纷住了嘴,再不敢求。 萧七桐躺在床上,仍处在半梦半醒间,似有知觉,却又始终睁不开眼,只有嘈杂的哭闹声,响在耳边。 让人心烦得紧。 就在这时,一只手捏着浸了水的帕子,敷上了她的额头。 那只手指腹带着薄茧,缓缓摩挲过她的额头,让萧七桐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心情很是大好的样子,连带手上的动作也更见轻柔了。萧七桐隐约听见旁边还有人劝了两句什么,只是那人没听,依旧稳当坐在一侧。 迷迷糊糊又过去了一阵。 萧七桐觉得四肢都舒服了许多,那股浑浑噩噩的感觉从心头消散了不少。 她慢吞吞地撑开了眼皮,朝旁边望去,这一眼便瞧见了江舜。 大约是太监搬了把椅子放在她的床榻边上,于是江舜就着椅子坐了下来。 他微微合着眼,像是疲倦后的小憩。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姿势依旧丝毫不堕皇室的风采,手脚都规矩地放在一处,完全没有歪倒之意。 萧七桐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不合规矩。 第二个念头紧跟着而来——江舜一直守在一旁? 这永华宫里头,就没人拦着他?还是拦不住? 萧七桐心底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儿。 除开乐桃以外,这还是第二个会守在她病榻前的人…… 萧七桐本能地想要爬起来,但还没等她有所动作,江舜突地睁开了双眼。 江舜一手按在了被子边缘,萧七桐在里头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只能瞪着江舜。江舜却笑了,低声道:「御医来瞧过了,要我看着你,被子捂一捂,明日便好了。」 御医会让江舜看着她? 显然不可能。 偏偏江舜这番话也是为了她好,一时间萧七桐也无从反驳。 萧七桐拢了拢被子,却忍不住嘟哝:「热。」 「热也要忍一忍。」江舜的口吻倒是耐心得很,他按着被子的手也始终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顿了顿,又问:「渴不渴?」 萧七桐点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高热自然会引起缺水,她这会儿既觉得口干舌燥,还觉得唇上起了裂纹。 第二十三章 江舜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唇,他起身唤了宫女,将屋中冷掉的茶水,换成了温水。 而后他才倒了温水,来到了床边。 「奴婢来吧。」乐桃忙上前,小声道。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连抬头看江舜都不敢。 「嗯。」江舜应了。 乐桃小心地扶着萧七桐起身,江舜这才端着温水送到了萧七桐的唇边。 这种体验实在新奇得很,萧七桐不由抬眸瞧了瞧江舜,江舜也正垂着目光在瞧她,两人目光相接,萧七桐硬是从中瞧出了三分的温柔,而且越是盯着瞧吧,那股温柔还有愈浓之势。萧七桐不得不先别开了目光。 等喝了水,便有宫女送来了热粥,萧七桐勉强吃了些下去,垫了垫肚子,这样也不觉得格外难受了。 「母妃来瞧你的时候,你睡得正熟,便没有唤醒你。」江舜又道。 萧七桐点点头,心下升起了一丝暖意。 「睡吧。」江舜顿了下,道:「我在一旁瞧着,若有难受的时候,叫我便是。」 「我哪有这样娇气?」萧七桐忍不住笑了笑。 「我倒盼着你更娇气些才好。」江舜突然出声道。 萧七桐一怔,她不自觉地拢了拢被子,瞧着满屋子的宫人都退下,道:「我瞧不明白殿下了,这里已没有旁的人,殿下又何须再对我这样好呢?」 「七桐聪慧,怎会猜不出我心中所想?」 萧七桐抿唇不语,只是手指默默地攥紧了被沿。 江舜也不等她开口,径直往下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顿了下,却是又一转,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又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江舜失笑:「……古人写倾慕之情,作诗词千万,却难道我心中对七桐的倾慕其一分。」 尽管心头隐约已经有了猜测,但真正确认时,萧七桐还是不免惊愕,连带心跳都骤然快了起来。 她的手将被沿攥得更紧了。 「七桐,我盼望着你真心愿做我的安王妃。」江舜换了个姿势,他身子微微前倾,离得萧七桐更近了些,无形中带出了一些强势的味道。 「我变主意了,我不愿只同你作人前夫妻。我真心倾慕你,便奢想着你将来有一日,也能如我心中所想一般……」江舜压低了声音,愈见柔和地道。 萧七桐一时有些措不及防,脑子里更填满了江舜方才说的一句句话。 她该作何反应?她不知晓。 上辈子,面对那退了亲的宁小侯爷,她心下也没有半点情爱,后头更是只顾着游走大江南北,小心调理身体,哪有功夫去谈这些? 也就这一刻……江舜的话才使得她心头某个地方,缓缓生出了新芽。 「睡吧,不必急着应我。一日想不好,可以想两日三日……一月两月三月……慢慢想。」江舜按在了她的手背之上,他掌心炙热,还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他微微眯起眼,温柔地笑道:「毕竟应了,就不许反口了。」 萧七桐抿了抿唇,闭上了眼,不再去瞧他的目光。 原本萧七桐以为自己满脑子的杂乱思绪,会难以入睡。谁料恰恰相反,她闭上眼后,一股安心感袭来,不过转瞬的功夫,她便又睡着了。 只迷迷糊糊间,她想起来,今个儿净是江舜说话了,她倒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总该说一句的。 皇宫到底是大不相同的,萧七桐这一病,瞧着可怖得很,可有御医时时问诊,又有宫人们小心伺候,没两日,萧七桐的身子便大好了。 这于时常吃药,却还久不见好的萧七桐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了。 想来想去,萧七桐觉得跟前些日子,凤鸾、永华两宫对她的小心调养不无关系。 因为身子好多了,乐桃便扶着萧七桐起身走走。 乐桃小声在她耳边问道:「姑娘,这两日怎么不见安王殿下来了?」乐桃神色有些紧张,又道:「莫不是姑娘与安王殿下闹了不愉快?」 萧七桐摇摇头,却也没作旁的解释。 她猜,江舜一时不出现,是想留给她仔细思考的空隙,不至于将她逼得太紧。 乐桃却是瞧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知晓姑娘因着从前的事,难免抱有警惕之心,不过姑娘总要学着放开过去……奴婢觉着……奴婢觉着安王与宁小侯爷应当是不同的。」 萧七桐自然知晓他们是不同的,但有些事,不是点了点头便行的。 上辈子她吃够了苦头,这辈子只想如何尽兴便如何过。日子是她自己过,她总要考量清楚的。 见萧七桐没出声,乐桃也不敢再提了。 她心下隐隐觉得,五姑娘瞧着像是跟着沾染了几分皇家的味道,不说话都叫人觉得害怕了……这大抵就是耳濡目染了。 萧七桐转了两圈儿,便携着乐桃去见皇贵妃了。 皇贵妃懒懒散散地倚在靠枕上,见萧七桐进门来,便道:「也是巧了,这两日本宫身子也不大爽利……」她话方才说到这里,还不等问萧七桐身体好了与否,一个太监行进门来,躬身道:「娘娘,皇上来瞧您了。」 安宜皇贵妃面上也不见喜色,她只是坐直了身子,由安姑姑扶着站了起来。 先后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宣正帝便进到殿中来了。 因为萧七桐站在前头,皇贵妃自打从位置上起身就没挪过,所以宣正帝第一眼先落在了萧七桐的身上。 宣正帝愣了下,大约是想起来,萧七桐病了请了御医来瞧的事,便问了一句:「风寒好了?」 萧七桐规矩回话:「回皇上,大好了。」 宣正帝也不多问,随即看向了皇贵妃,并侧过身子道:「去给娘娘瞧一瞧。」 原来宣正帝特地带了御医,来给皇贵妃瞧病。 那御医上前,跪地给皇贵妃请脉。 宣正帝便就站在跟前也不动。 萧七桐暗暗皱眉,想坐又不能坐。 这时,宣正帝突地回了头,也不知是否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便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傻站着作什么?坐下吧。」 萧七桐也不客气,道了声「谢皇上」,便立即坐下了。 倒是乐桃吓得脸色微微发白。 毕竟她还未曾距离皇上这样近过,光抬头瞧上一眼,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皇上,皇贵妃娘娘没什么大碍,只是旧疾犯了,吃上一副药,仔细养着身体,便好了。」那御医起身道。 萧七桐微微惊讶。原来皇贵妃的身子也不大好,难怪很少见她出永华宫。 御医这边说完话,有宫女进门来,道:「皇上,娘娘,应贵嫔来向娘娘问安了。」 「让她回去。」宣正帝丝毫不留情面地道。 宫女转身出去传了话,没一会儿却又回来了。 「皇上,应贵嫔说要在殿外等候。」 「那就让她等着吧。」宣正帝的口气丝毫不见松动。 宣正帝这才坐下来,与皇贵妃说了会儿话,又命人送上了珍奇的药材。不过让萧七桐意外的是,竟然也有她的一份儿。 有好东西,萧七桐自然是来者不拒的,笑着便谢了恩。 第二十四章 这边殿内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外头应贵嫔就不知道是何心情了。 不过萧七桐心下也觉得奇怪。 应贵嫔脾气并不好,虽然说她想借机见一见宣正帝没什么奇怪,但都叫宣正帝一句话堵回去了,却还硬要留下来,这就显得令人惊奇了。 萧七桐唯一能想到的原因,那就是应贵嫔先头因为什么事,将宣正帝得罪了,于是才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见到宣正帝,以唤起宣正帝心头的往日情分。 萧七桐正想着呢,这厢宣正帝便起身准备走了。 他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让皇贵妃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而后便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不知为何,萧七桐总觉得宣正帝较之过往流于表面的关心,今个儿眼底似乎真多了一丝关心的味道,他道:「你便在宫中多住两日,再返萧府罢。」 萧七桐想了想,再多住上两日,回去正赶上继夫人进门,倒也正好,便点头又谢了恩。 待宣正帝走了之后,又有些赏赐到了永华宫,一些是给皇贵妃的,一些是给她的。 萧七桐心道。 这下应贵嫔是真要气死了。 第二日,江舜入宫给皇贵妃请安,这才又绕到了萧七桐这边来。 卢友道一事,已经告一段落,江舜便悠闲了几分。 他与萧七桐一并围着桌子坐下,江舜一边抬手倒茶,一边道:「你病的那两日,建王遭斥了。」 萧七桐这下便将事情串联了起来。 难怪应贵嫔想要见宣正帝,原来是因为建王遭了斥责。 不过萧七桐也就只是听一听,心里头自个儿明白就行,她完全没有要往下追问的意思。 毕竟这样的事,牵扯太大,多问总是不好的。 萧七桐不问,谁知道江舜却自个儿说起来了。 他道:「今年年初,父皇令他到户部行走,接触钱粮二事,两月前,便将他派到了灵州赈旱事,管钱粮。谁知晓……」 萧七桐目露疑惑之色。 「灵州当地的流民,纠结了一股山贼,围了州县各府……这样的事常有之,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父皇派人前往督查此事。谁晓得,却从几个官员口中问出,乃是建王拿了几个官员的好,行了方便,谁晓得这些官员糊弄了事,建王连错处都未瞧出来。几桩事堆积下来,方才激起了民怨。父皇便将他连夜召回……当着朝臣的面,严厉申饬了一番。建王伤了脸面,连带应贵嫔也面上无光……」 江舜笑了下,道:「昨日应贵嫔来向母妃问安,你也见着了吧?」 萧七桐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皇上没许她进来。」 江舜面上依旧带着笑,像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他道:「我这位兄长办了不少的差,相比之下,我领的却净是轻省的差事。他自觉深受重视,朝廷缺他不可……」 不待江舜说完,萧七桐都已经能猜到建王的想法了。 随着建王手里办的差事增多,自然有官员想往他身上押宝,而建王自知不比弟弟的荣宠,于是也想要借着机会真正拉拢能为自己所用的势力。 江舜和她订婚,无疑成为了众人眼中,认为宣正帝也许并未那么疼爱安王的信号。建王自然盼着趁着这个机会,就将江舜压下去。于是他得了差事,往灵州去,灵州官员想要与他站在一处,他便欣喜应之。 此时建王已经被往昔官员们的赞赏迷了眼,认为自己才是有能力做实事的人,安王实在算不得什么……于是就这么着失了明智的头脑,遭人糊弄也不知。 而宣正帝怒,也并非怒他捅出了多大的篓子。 怒的恐怕是认为这个儿子头脑蠢笨,当不得大事,易沾沾自喜。 原本要站队的朝臣,这会儿也要仔细掂量了。 想一想,建王也实在是惨。 就这么一回,就能毁了他过往的筹谋、期待。 难怪应贵嫔那样急,面子都不要了。 萧七桐的目光不由得在江舜身上打了个转儿。 他有动手吗? 上辈子,这时候建王似乎并未遭申饬,反而还如鱼得水得很。 江舜笑了下,道:「七桐瞧我作什么?可是总算发现我身上有优点了?」 萧七桐前头是未适应变化后的江舜,现在已经适应了,自然也就没之前那样呆愣无措了,于是便从善如流地笑了笑,道:「我从前就瞧见了殿下身上的优点,又岂是今日才发现的?」 「那我身上有何处好?」 「样样都好。」 「样样都好,却不得七桐欢心,可见我还是差了一样。」 萧七桐眨了眨眼,这句话又接不下去了。 耳根也跟着烫起来了。 江舜却突地话音一转,道:「七桐同我走走罢,过两日忙起来,便要难见七桐一面了。」 萧七桐应了声,这下倒是配合得很。 萧七桐正要随他迈步出去,江舜却突然顿住脚步,回转身来,捏了捏萧七桐的手掌。 萧七桐的脸「噌」地就红了,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 从前江舜可未这样与她亲近过。 江舜倒是若无其事地道:「手是凉的。」 「来人,给五姑娘取件披风来。」 萧七桐有些哭笑不得。 方才是凉的,这会儿却是热了。 从手掌心一直热到脖颈去了…… 萧七桐回到了萧家,也就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宣正帝斥责建王时,是有多么的不留情面,就连宫外都有所耳闻了。 这样一番手段下来,只怕朝中原本还想着站队的官员,又要好生消停一阵子了。 萧七桐脑中闪过了宣正帝的模样,总觉得这人将他的儿子随意玩弄在鼓掌间似的,不管是江舜,还是江辰,都未必真得了他的喜欢。 不过萧七桐并未往下深思,她摇了摇头,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事上。 陈若秀要进门了。 转眼便到了陈若秀嫁进萧家这日。 因着是继室,便未大操大办,只是摆了几桌酒,请了同僚,以及双方亲戚,就连程家都毫无芥蒂地来了。 当日萧老夫人称病未出现,许姨娘也未出现。不过瞧不出新娘子有一分的不满,之后几个姑娘上前去,她还笑着挨个发了红包。 陈若秀是个聪明人,从她打算要嫁给萧成开始,就没想过要在嫁进来这天,享受如何周全的大礼。 萧七桐在席上随意吃了些东西,盯着萧成瞧了会儿。 她这父亲还真是从未变过。 不管是从前娶程敏月的时候,还是如今娶陈若秀的时候,他那张脸上都始终古井无波,似乎就只是在完成一件人生必要的事,谈不上喜恶。 萧七桐顿觉没趣,叫乐桃扶着自己便往院子的方向回去了。 结果走到半途,却是碰上了萧靖。 萧靖盯着她的脸瞧了瞧,道:「难过?」 萧七桐摇了摇头。 萧靖却像是认定了她在逞强一般,叹了口气,道:「从前程敏月在的时候,我未曾有半点照拂你,但今后不同了。纵使如今又有新夫人进门……至少,至少在你未嫁到安王府前,我绝不会再允许从前那样的事发生了。」 萧靖这人死板克己,若不是心下真讨厌极了程敏月,他是绝不会这样直呼其名的,而该是称呼一声「前头的继夫人」。 第二十五章 萧七桐点了下头。 兴许是江舜难得将她那道通向七情六欲的门,给打开了一条缝隙来。这会儿听了萧靖的话,萧七桐心下终于再不是觉得好笑或平淡了。 她有了一丝触动。 于是萧七桐便也不吝啬笑容,笑道:「兄长的话,我记下了。」 听她这样说,萧靖才真正觉得放心了。 他也不傻,昔日萧七桐的敷衍,他是瞧得出来的。只是他心知,这都是因着她从前吃了苦,这才对旁人设了心防。如今瞧着态度有些松动了,萧靖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你回去歇息吧,免得又受了凉。」萧靖说着,顿了下,道:「待晚一些,我差两个丫鬟送些上好的药材过来。」 他知道安王府上会常送东西来。但萧靖固执地认为,那是不一样的。 安王府有送,他也不可免。 萧七桐点了下头,没有拒绝萧靖的好意,她还顺嘴关怀了萧靖一句:「兄长也莫要过于操劳。」 萧靖心中大动,眼底不免闪过一丝感触之色,他笑了下,道:「好。」 兄妹会面友好结束,萧七桐回到院儿里,叫丫鬟打了水来洗脸。 乐桃捧了帕子给她,道:「大公子待姑娘是真的好,大公子如今当差,一个月的月银才多少啊?奴婢瞧,怕是大半都花在姑娘身上了。」 「是吗?」萧七桐一怔。 这辈子自打跟江舜达成协议后,她便一直收钱收到手软,对银钱几乎失去了概念,现下乐桃一说,她方才隐约想起来,萧靖给她买的这些回东西,虽说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总归都是这一类里头最好的。比如说买点心,必然要挑京城里最贵的那家点心买;买面纱,也要挑最贵的成衣铺子去买…… 乐桃又道:「奴婢听府里的丫头说,如今外头好多姑娘都想着嫁给大公子呢。」 旁边一个小丫头接了嘴,道:「哪里是想嫁给大公子,分明是想借机巴结上咱们姑娘。这样的姑娘家,不知道有多少穷亲戚等着养活呢。」 萧七桐忍不住笑了下:「若他真是将大半的月银都用来给我买东西了,只怕要娶姑娘也难了……」 「那倒未必,兴许也有倒贴的呢。」小丫头说得振振有词。 几个丫鬟婆子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了起来,不过她们到底是畏惧了萧七桐,始终把握着一个分寸,未敢越线。 萧七桐洗了脸,漱了口,温水泡脚,随后便拿了本书,倚着床头看了起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萧七桐隐约记起来…… 枕头底下还压着江舜送的那经卷呢。 也不知会压坏么…… 第二日,不等萧七桐等人去向新夫人请安,陈若秀倒是自个儿先上门来了。 她也不急,等着萧七桐慢吞吞地梳洗完了,方才笑着与萧七桐坐到一处,一边瞧着萧七桐用早饭,一边叫贴身丫鬟将礼物送到了萧七桐的手边。 「也不知姑娘喜欢什么,只好多挑了几样首饰。」陈若秀笑得脸上都快要开出一朵花儿来了。 乐桃俯身将那盒子打开来,好给萧七桐瞧。 萧七桐随意瞥了一眼。 陈若秀倒是真舍得下血本的。里头的首饰,金银玉器,都是备足了的,瞧着便晓得价值不菲。陈若秀家里,到底不如陈家本家,要说积蓄是有的,但要说家底如何如何厚,那自然是没有的。 萧七桐也就承了这份情,笑着让乐桃收起来了。 「初来府上,府中许多事我都不大清楚,今日只怕要烦请姑娘与我讲一讲了。」陈若秀笑着道。 其实这话隐藏的含义,便是请萧七桐来安排府上事宜,而她身体力行去落到实处了。 萧七桐又哪里有闲心去管萧家? 这么小一方天地,她本就不在乎。 「无妨,夫人随意就是。若有不懂的地方,唤府里的老嬷嬷问一问,便是了。」萧七桐懒散地道。 陈若秀见她这样,心下反而更加不敢看轻了。 萧七桐越是不作吩咐,那便越是考验她的时候到了。 而且萧七桐全然没有要揽权的意思,可见人家心下是瞧不上这一亩三分地的。 陈若秀心念百转,面上笑道:「我会为姑娘好好看着的。」 萧七桐低头漫不经心地喝着粥,并未应答她的这句话。 陈若秀也浑不在意,她没有再打搅萧七桐,生怕惹了人不快,随后便又带着贴身的丫鬟和几个婆子走了。 也许是有了陈若秀嫁进萧家的这桩喜事冲在前头,后头还真就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要为萧家的大公子说一门亲事,来个双喜临门。 上门的冰人,笑得满面喜庆,劝道:「大公子早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且不说旁的,大公子总该在府上五姑娘出门前成了家吧?不然这做兄长的还未娶妻,妹妹便出嫁了,成什么样子?」 萧靖原本神色多有不耐,但听见这句话,还当真认真思考了起来。 他的长随在一旁不由翻了翻白眼,心说这老婆子可真会扯淡! 这冰人从萧靖这儿瞧出了松动的意味,便欢欢喜喜回去了。 因为如今萧家有了主事的太太了,那些存了心思的人家,很快就带着自家姑娘上门拜访了。不久,连李家也再度上了门,显然是也急着让萧家的姑娘嫁到他们府上去,好抹平李盈盈带去的危险。 一时间,萧家正应了「门庭若市」四字。 这日天色渐晚,陈若秀还特地上门来见了见萧七桐。 她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道:「从前我哪里会想到,竟有这样一日,那些个夫人、姑娘,都争相来讨好我,只盼着我这个做继母的松了口,好指了谁家……我的今日,都是姑娘给的。想着总觉得应当再来谢一谢姑娘,也问一问,那李家上门来问,该如何回是好?」 「将三姑娘嫁过去吧。」萧七桐道。 萧三比萧四心眼儿多,嫁到李家正好。 陈若秀点了头:「好,那等再磨上那李家两回,我便应了她。」 她顿了顿,又道:「大公子的亲事……老爷不大回府,我也不好去问大公子,姑娘可有主意?」 萧七桐一愣,想了想,她那冷血无情的父亲,应当也给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想着萧靖这些日子给她买的东西,萧七桐便道:「那我改日与兄长说说,问一问他的意见。」 陈若秀拍了拍手:「好!便按姑娘说的办!」 陈若秀之后又与萧七桐说了会儿话,依旧是不敢多打扰,很快便带着人走了。 因为陈若秀往萧七桐这里来得勤,再加上她确实是个有心机手段的,府上下人无不服从的。一时间,大家倒像是忘了老夫人一般…… 而这会儿子,萧老夫人浑浑噩噩地从床榻上醒来。 「香蓉……几时了?」 香蓉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向来最懂她的心思。 只是她的问话,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来人,来人……」萧老夫人嘶哑地叫喊,因为久久无人应答,她的音量不由拔得更高:「来人!」 「老夫人……」半晌,才有人来到了床榻边。 萧老夫人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她身边伺候的婆子。 「香蓉呢?」萧老夫人眼皮耷拉着,从眼皮缝里迸射出凌厉愤怒的光。 第二十六章 「香蓉姑娘如今已经不在院子里伺候了。」 「什么?」萧老夫人呆了一瞬,没能明白什么意思。毕竟病痛折磨加身,已经叫她的脑子大不如前了。 那婆子叹了口气,心下似有些不痛快,道:「您平日里总不大清醒,如今整日窝在院子里,出不去,管不了事。前些天新夫人进门,如今府中上下内务都由她接管,底下的人都不免对院子里怠慢起来。年轻的丫头哪里熬得住?香蓉去老爷院儿里做端水、缝针的丫头去了……」 萧老夫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消化了这其中的信息。 「我儿呢?我儿在何处?」 「老爷近几日都不大回来……」 「去找,去找……」 「上哪儿找啊?如今院儿里的人出都出不去的。」 「疯了疯了!竟敢如此对我!」萧老夫人怒喝一声,却随即呛咳了起来,她剧烈地咳着,像是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那死去多年的祝氏正悬在梁上,冷冷地瞧着她。 「啊!」萧老夫人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老夫人病得更厉害了。」 萧七桐一早醒来,便听见底下丫鬟婆子小声议论道。 萧七桐招了个人来问话,那婆子也不敢隐瞒,都一一讲给萧七桐听了。 「老夫人的脾性,姑娘是知晓的,往常还有人乐意受着,可如今……有了新夫人那里的好去处,谁又愿意再留在老夫人跟前挨了打骂呢?」那婆子说得委婉,但萧七桐一下子便听出来,不管这府中的夫人、姑娘,谁失了势,那下人都是跑得飞快的,踩低捧高,萧家上下的惯势了。 那婆子又道:「从前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香蓉几个,都托了关系,求了情,从那院儿里调走了。都年轻着,谁也不想吃那苦头。」 萧七桐记得香蓉。 她在萧老夫人面前是极有头脸的,从前面对萧七桐这个正经的嫡小姐,面上都还透着股子优越。 「她去哪儿了?」萧七桐问。 「老爷院里。」 萧七桐这人实在记仇得很,想了想,道:「何不让她去新夫人院里?」 婆子愣了下,随即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说罢,那婆子便告退,大约是传话去了。 听了这样一番话,萧七桐顿觉神清气爽极了。 她唤了乐桃,服侍着起身。 不一会儿,有小丫头进门来,道:「姑娘,有张府、李府、王府、杨府……好几个府上的姑娘都递了帖子来请姑娘过去品茶呢。」 乐桃听了好笑,道:「姑娘身子弱,少有饮茶的时候,这些人倒也不知道约个好的。」 「冲着大哥来的?」萧七桐问。 小丫头点头:「应当是了。」 萧七桐慢吞吞地起身用了早饭,道:「去吧,去瞧瞧。」 那小丫头愣了愣,旁边的乐桃也愣了愣。 她们都以为萧七桐不会应的,毕竟这样的事于萧七桐来说,不是最无聊不过了吗? 「总归没有事做。」萧七桐道。 乐桃恍然大悟道:「是了,近来安王殿下要忙着操持皇上寿典一事……」 其余的丫鬟婆子也跟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萧七桐:「……」 虽说几日不见江舜,的确有些微妙的不习惯,但也不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没了江舜便倍觉无趣…… 萧七桐道:「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为大哥挑个好嫂嫂的。」 「是,姑娘说的是。」 几个丫鬟忙着为萧七桐选衣裳、首饰去了,势必要让那些人瞧了,更自惭形秽才好! 待用了饭,换了衣裳,梳了妆。 萧七桐招手让丫鬟们将那几家姑娘的姓氏都写在纸上,然后捏成纸团子,抓阄。 只怕那几家姑娘知道了,要活活气死了。 「杜家。」萧七桐展开纸团瞧了一眼,「那便去杜家吧。」 「是。」 这边很快去回了信儿,杜家那头得了信儿,自然就更快地准备起来了。 杜家姑娘也没想过,竟有一日,他们杜家上下为着萧七桐而忙得不可开交。 而此时其他府上也陆续得了消息,也不知晓都有谁家放下了脸面身段,也准备着往杜家去,不管怎么样,总要见一下萧七桐的。 萧七桐坐的马车姗姗来迟,只是没有一人生出抱怨之心。 人就是这样,对于瞧不起的人,自然做什么都觉得是错的。而对于比自己强了数倍的人,便觉得对方做什么都是可容忍的。 马车停稳,萧七桐款款走下来,一袭粉衫更透着少女的灵气。 杜家长女上前,甚至还主动伸出手,扶住了萧七桐的手腕,她盈盈笑道:「五姑娘生得真纤瘦,一阵风就能刮跑了似的,瞧着就叫人觉得说不出的怜惜。」 杜家幺女也凑了上来,二人一左一右,并列在萧七桐两旁,她笑道:「皮肤也细滑得很呢,我瞧了实在觉得羡慕。」 有的姑娘对这般做派嗜之以鼻,但也有的跟着说了两句漂亮话。 都是混迹内宅的姑娘,家中母亲早早便教导过一句话,「做人女儿可以娇宠肆意,做人妻子却要能屈能伸」。她们如今都到了正适合出嫁的年纪,自然也该学着能屈能伸了,哪有光顾着逞一时痛快的道理? 这边刚将萧七桐迎进门去。 这边突然有人报,建王妃来了。 杜家两位姑娘吓了一跳,目露惊恐地瞧了一眼萧七桐。 如今谁都知晓建王挨了斥骂,而安王则全然相反,依旧荣宠不衰,连带欺负过了萧七桐的人,都叫皇上亲自下手给整治了…… 这建王妃突然上门,萧七桐若是以为是她们刻意请的人来,那可怎么是好? 不管杜家二女心下如何慌张,她们还是主动前往去迎了建王妃。 这一迎,却发现建王妃身边还跟了丁家姑娘、项家姑娘。 这下好了…… 丁家姑娘刚跟宁小侯爷订了亲,项家姑娘又是曾经的安王妃候选人……这…… 杜家二女心底已经默默流起了眼泪。 她们只能暗恨,一向善解人意的建王妃今个儿怎么偏来为难人了! 「我们来得不迟罢?」建王妃笑了笑,走上了前。 「不迟不迟。」 「七桐妹妹。」建王妃转向萧七桐,开口便亲近了两分。 不过萧七桐记得,上回一块儿吃宴的时候,她还是唤她「萧五姑娘」的。建王妃倒也真能忍得下这口气,对着她一口一个「七桐妹妹」,像是忘记了建王在朝堂上吃的罪。 项诗鸢也突然出声道:「五姑娘今日好生漂亮!」 丁家姑娘却撇了下嘴,似是对这话不以为意得很。 萧七桐瞧不出来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一概不予理会了。左右这些人就是出去喊一通,说她没有规矩。可这话又不是头一回这样说了,她还真不怕旁人议论。 见萧七桐不应声,建王妃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尴尬。 她在京中是有长袖善舞之名,可那是建立在她身为建王妃,随着建王办差越多,她在后宅妇人中的地位自然越高,自然有数不清的人来捧着她、顺着她。 又哪里像此刻这样? 萧七桐竟是半点面子也不肯给。 第二十七章 建王妃不由想到了平日里,建王私底下对萧七桐的评价。 建王总说萧七桐蠢笨,没脑子,但一句话里头,总归是要提一提萧七桐的貌美。光是现在回想一下,建王妃都觉得剜心的疼。 一个两个都夸她美,可美又如何呢?美能长久吗?不过皮囊罢了! 建王妃掩下眼底的不快,领着两个姑娘,落了座。 因为她一来,主位自然便要让给她。 杜家姑娘难免心中又有不满。 今日主角本该是萧七桐的。 萧七桐自个儿倒是没觉得什么,建王妃今日前来,权当唱戏给她看了。 等到开了宴,因为建王妃在场的缘故,不少姑娘也收敛了动作,不大好往萧七桐跟前亲近。 这时候项诗鸢却突然端了杯酒水,到了萧七桐的跟前,微微一笑,道:「从前与五姑娘有些嫌隙,但都因误会而生,而今我知晓五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盼着能与五姑娘一酒解了前头的嫌隙误会……」 萧七桐笑盈盈地看着她,丝毫不吃这套。 哪怕这会儿宴上坐的人再多,这些人又再如何觉得她小气刻薄,她也丝毫不会更改自己的姿态。 项诗鸢不由催促了一声:「五姑娘?」 萧七桐这才慢悠悠地道:「我与项姑娘有嫌隙误会?」 项诗鸢倒也不畏惧羞耻,点了头,道:「有。」 「我却不知道呢,项姑娘说与我听听。」 项诗鸢顿了下,笑道:「众人都知晓我仰慕安王殿下,而五姑娘恰巧成了安王殿下的未婚妻,我从前听信了外头的传言,误解了姑娘,便生了些嫌隙……」 萧七桐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如今项姑娘便不仰慕安王了?」 项诗鸢一顿,没想到萧七桐会从这句话入手。 她自然还是仰慕的。 不仅仰慕,她还盼着将萧七桐从安王未婚妻的位置上驱逐下来。 只是叫萧七桐这么直白地问出来,项诗鸢反倒无法回答了。 还是建王妃笑了笑,出声道:「这满京城,哪有不仰慕安王殿下的? 萧七桐掩唇笑了下,反问道:「建王妃的意思是,纵使有再多的姑娘仰慕安王,我也该忍着才是,喝了一杯酒便该消去前头的恩怨了?」 建王妃面色微变,她的确是这个意思,但被萧七桐一解读,就变了味儿。 还不等旁人说话,萧七桐又道:「只是我喝不得酒,我也不愿忍着。」 一时间场内寂静,众人谁都不敢开口了。 项诗鸢受了家里的教导,今日来便是打算着在明面上拉好与萧七桐的关系,可现在被萧七桐一套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给全然打乱了。 她动了动唇,只好道:「五姑娘怎能这样说呢?但凡厉害的男子,身边哪里会只一个女子呢?」 建王妃笑道:「不错,五姑娘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还未过门,岂不就要传出善妒的名声?」全然一副为了萧七桐好的口吻。 萧七桐笑了下,道:「可建王待王妃不是痴情得很么?」 建王妃面上的笑容却是僵住了。 究竟好不好,只有她知晓。 在外头的人看来,建王身边只是多了几个姨娘,几个陪房,那都算不得什么……毕竟没有侧妃来打建王妃的脸呢。这都算得上是建王痴情了。 萧七桐将她神色收入眼底,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讥讽之色。 这些人,自个儿泡在苦水里甘之如饴,便也要将旁人一并拉下苦水。 实在可怜可悲又可笑。 萧七桐转声道:「安王也是一样的,早先便与我说了,日后府中除了他,自然只有我一个主子。除非有哪家姑娘实在想不开,非要上安王府做丫鬟去。」 说罢,她还笑了下,那笑里带着一丝甜,实在漂亮极了。 但项诗鸢瞧着她的笑,却恨不得拿指甲在她脸上戳个洞。 怎么可能? 安王的性子,会说这样的话? 萧七桐眨了眨眼。 其实这话是她编的。 不过既然前头江舜说了,说他真心喜欢她。 那这话她自然是敢说的。 还是建王妃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她笑了下,道:「安王当真这样说?」 「嗯。」萧七桐歪了歪头。 建王妃想说,五姑娘怎么能将这样的话也当真呢。 但话到了嘴边,建王妃知道这样会留人话柄,于是又只能生生地咽回去。 项诗鸢这下僵在那里,一时间彻底无话应对了。 只是她身形不及萧七桐的纤瘦,哪怕是可怜又无助地站在那里,也未曾叫人觉得怜惜。 萧七桐笑了下,倒是大发慈悲地道:「项姑娘回去坐着吧,别站久了,腿站麻了。」 这样一瞧,项诗鸢倒是生生被她比下去了。 其他姑娘来回瞧了瞧,心里情绪各异。 不过项诗鸢今日这一出,实在是将她自己从往日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反而落得不堪了。 萧七桐想了想,估摸着项诗鸢原本是想让她骑虎难下的。 最好她再当场发个火,一时失个言,项诗鸢自然就成了受委屈的人。 「我知晓五姑娘心下仍旧存着芥蒂,还未放下。那该是我做得还不够,便改日再邀姑娘一块儿喝酒吧。」项诗鸢大方地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随后便回去坐着了。 之后都未曾再发声,像是恨不得将自己隐藏起来才好。 由此可见,她也并未如她表现得那样落落大方了。 累不累呀? 萧七桐心下觉得好笑。 待到这次的小宴会落幕,杜家两个姑娘送着项诗鸢出门去。 其他姑娘这才算是抓住了机会,也时不时与萧七桐说上两句话,好盼着萧七桐回去好好说一说。 萧七桐也认真记了几个姑娘,然后转眼便到了杜府门外。 只是她府中下人却不见驱赶马车上前来,相反,此时另一辆陌生的马车到了跟前。 萧七桐不由回头瞧了瞧其他姑娘,是他们谁家的马车? 此时那马车帘子掀起来,却是露出了江舜的脸。 江舜长腿一迈,轻松从上头跨步下来。 门口挤着的这些姑娘,顿时哑了火,谁都不敢开口了。 她们甚至愣愣地看着江舜,一时间满脑子里盘旋的都是方才萧七桐说的话。 安王殿下当真……当真说了那话? 「五姑娘请。」江舜身边的小太监上前,躬身,笑道。 萧七桐都觉得惊奇。 江舜怎么来得这样刚刚好?特地来接她的? 「见过安王殿下。」其他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朝江舜行了礼。 江舜却对旁人视若无睹,目光只落在萧七桐的身上,他道:「今日家宴,接你进宫。」 家宴? 什么家宴? 皇贵妃的家宴? 萧七桐满心疑惑。 这边自然有些姑娘嫉妒得都快撕烂帕子了。 安王与萧七桐说话,何其熟稔的口吻,不知道的还当萧七桐已经嫁过门了呢。 安王又口称「家宴」,得了皇上、皇贵妃许肯的。 谁家姑娘有这样好的运道呢?莫说其他人,就说建王妃,当年又哪里如她这样,总往宫里去,还回回都要得三宫赏赐…… 若是她们,若是她们做了安王的未婚妻,只怕也是要享受这样的待遇的。 第二十八章 「上车罢。」江舜道。 萧七桐点了下头,也不客气,走上前去,垫着帕子撑住江舜的手腕,便跳上了马车。 而后有侍卫将马牵来,江舜自然便翻身上马,走在马车旁边,瞧着隐隐有些守护萧七桐安危的意思。 这下是真的有人嫉妒得将帕子撕烂了。 项诗鸢脸色也都变了。 她寻常能维持住大方的模样,那是因为还没到大受刺激的时候。 上次在宫中,她变了脸。 这次更加的过犹不及。安王当着众人的面待萧七桐这样好,不仅叫她嫉妒,更是让众人都看了她的笑话去! 项诗鸢面上火辣辣的,甚至身子发软,站都站不稳。 还是建王妃从旁边扶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声道:「急什么?还早着呢。你应当早做好准备,哪怕等萧七桐真过了门,你也要将她拉下来。」 建王妃话音刚落下,这头江舜突然将目光转了过去。 他的目光一改往日的平静冷淡,变得凌厉了起来,其中更挟裹着仿若雷霆万钧的气势,建王妃本能地打了个哆嗦,更是本能地闭上了嘴。 项诗鸢见她突然不声了,心下疑惑,于是跟着抬了头。 这一抬头,项诗鸢却只瞥见了江舜离去的背影。 放在她的眼里,实在冷酷又无情。 等到安王一行人离去,这边众人才从寂静中恢复了过来。 有人叹了口气,道:「兴许是真的,瞧安王待萧五是当真好得过了头!」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左右我们这些人都是沾不上安王殿下的……」 「是呀……」 听着她们改变了的口吻,项诗鸢心头冷笑。 你们这些人是不行。 一群蠢货又怎么行呢? 但她行。 萧七桐上了马车,有着满腹的话想要问一问江舜。 她打起帘子,却要费劲儿地仰着头,方才能在视线内够得着江舜,这样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萧七桐气闷地抬手揉了揉脖颈,只好放下了帘子。 外头的江舜注意到了萧七桐的动作,于是低声道:「七桐,怎么了?」 他的声音倒也可以清晰传进萧七桐的耳中。 只是总不好这样聊天。 难免叫旁人听了去。 江舜见她不出声,却似乎更担忧了,于是身子微微下沉,这样声音也就离萧七桐更近了。 他道:「方才在杜家,谁欺负你了?」 江舜这话一出,其他的侍卫、太监也都跟着竖起了耳朵,面色一凛。 谁胆敢欺负安王府上未来的安王妃! 不如剁了下酒! 萧七桐这才出声:「想欺负我的,都叫我反欺负回去了,这会儿指不准在心底怎么骂我呢。」 江舜顿了下,道:「日后他们便没机会在心头骂你了。」这是一句平淡的陈述,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难免带了一股让人畏惧的冷意。 萧七桐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念头,怎么没机会?杀了他们吗? 但很快萧七桐又觉得这个念头太可笑了。 江舜哪里会这样简单粗暴? 萧七桐转了话题,道:「宫中摆了什么家宴?」 「母妃生辰,不欲操办,便只在永华宫中摆了宴。这会儿过去正合适,妃嫔们都已经散去了。」 萧七桐先是惊讶,随后便忍不住皱眉:「殿下怎么不提前告知我?我什么礼物都未准备,这样太过失礼了。」 「母妃不需要这些玩意儿。」 「生辰贺礼总归是不一样的。」 「好吧。」江舜似是无奈地笑了下,道:「我都一并为你准备了,你的贺礼便是我的贺礼了。母妃收到定会欢喜不已。」 萧七桐想了想皇贵妃的举止,恐怕她和江舜拆分来送贺礼,比起一并送贺礼,后者更让安宜皇贵妃高兴。 毕竟瞧着永华宫上下,似乎都盼着她和江舜亲近才好。 萧七桐想了想,实在忍不住,问:「殿下怎么来得这样刚好?」 马车外,在萧七桐看不见的地方,侍卫、太监们又疯狂竖起了耳朵,认真偷听,不,光明正大地听。 江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正乐得在人前这样与萧七桐亲近。 若是七桐心中没有松动之意,又哪里会这样大方开口呢? 江舜眉眼间的喜色都快要涌出来了,他低声道:「接了消息,知晓建王妃带着项、丁二人来了,我便也就来了。」 在他口中,项诗鸢和丁家幺女,也就落得一声「项、丁二女」了。 这个结果不出萧七桐的意外。 只是虽然能猜到,但现实当真如此,却还是令人觉得惊讶的。 毕竟江舜是王爷,还是宣正帝最疼爱的儿子!眼下这般时刻紧跟……自然显得惊奇。 江舜突然又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嗯?」 「我心中惦念七桐,便来了。」 「……」 马车内乐桃的脸都红成了个桃子,她盯着萧七桐,小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怕被安王听了去。 萧七桐的面颊也微微泛着红,一时间差点又接不上话。 而马车外的众人,都抬头望着天。 主子厉害! 主子可算学会这些招数了! 常年打光棍的侍卫团体,这会儿也不由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向往。 有了未婚妻,原来滋味儿这样好的! 他们也想有! 「真是巧了。」萧七桐整了整情绪,顿了下,低声道:「我方才在府中也正说到殿下呢。」 江舜骑在马上,身上的喜悦浓厚得都快要喷薄而出了。 如果这会儿萧七桐与他坐在一处,恐怕一眼就要撞进他满含温柔之色的眼眸里去,整个人都要呆住。 江舜哑声问道:「七桐说了我什么?」 「我说殿下心头只有我一个人,日后安王府上的主子,除了殿下便也只有我了。若有别的姑娘想进安王府,怕是只能到王府里头做个丫鬟了。」 江舜心下震动,嘴角彻底绷不住了,笑容几乎深深刻进了他的眉眼、嘴角之间。 他继续哑声道:「七桐说的是,七桐说的好。」 他就怕七桐不懂得维护自己的主权。如今这番话,他也可从中摸索出,七桐如今待他的心思,松动到何等地步了…… 侍卫、太监们:「……」 他们暗暗咋舌。 瞧不出来呀,萧五姑娘看着纤弱,实则却这样霸气! 再瞧瞧主子。 主子脸上都快开出一朵花儿来了。 萧七桐也没想到江舜这样配合,像是自觉脱口而出似的。 她心中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儿,软绵绵的,像是人在太阳底下晒着,阳光覆盖于身,温暖又舒适。 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而她自己全然未发觉。 她又道:「可他们不信……」 「很快他们便信了。」 江舜垂下目光,心道,实在不信的,那就杀了呗。 萧七桐觉得不能顺着这个话往下说了,再说下去,乐桃都快要听得晕过去了。 想一想,好像除了她,少有人见过江舜的这般模样…… 旁人听了是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萧七桐想了想,便改了口,道:「下回娘娘的生辰,还是殿下先与我说吧。」 江舜沉默了一瞬,道:「七桐说的是,日后安王府上这样的事,本该是由七桐做主的。」 第二十九章 萧七桐耳根一烫,又接不上话了:「……」 马车外顾刚捂了捂嘴。 甜。 真他妈牙都快甜掉了我的主子哎! 萧七桐与江舜到了永华宫时,永华宫中已经恢复了宁静,最热闹的时候应当已经过去了。 安姑姑将他们引进殿中,待迈步进去,萧七桐却听见了一道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奶气,但口吻又很努力地学着认真刻板的样子,道:「皇贵妃收下了礼物,那我就该走了。」 萧七桐转进去,正巧撞上那小孩儿。 她定睛一瞧,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但仔细瞧了会儿,直到对方面上闪过喜色,随即又乖乖站定,喊了一声:「三哥,七桐姐姐。」 这不是七皇子那小胖子么? 萧七桐有好些日子不曾见他了,这一见,却发现小胖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肚皮没那么圆溜了,脸颊没那么鼓胀了,瞧着小小年纪,精神还有些恹恹的。 萧七桐先跟着江舜向皇贵妃请了安,然后才看向小胖子,问:「前阵子病了?」 七皇子摇摇头,低声道:「跟着师傅读书呢。」 读书读成了这副模样? 萧七桐心下惊讶。 只是七皇子的母妃乃是李妃,李妃心头还记恨着她呢,她也就不好再多问了,只是绕着七皇子的脸蛋画了个圈儿,道:「 瘦太多了,长身体,多吃些罢。」 七皇子摇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他抬眼眼巴巴地瞧了瞧江舜,但见了三哥他就觉得心下害怕,于是忙转身跑了。 他跑步的姿势,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撅着屁股哒哒哒。 萧七桐看了觉得好笑,心里对于七皇子嚣张跋扈的印象已经淡得快没影儿了。 等七皇子离开了,江舜便命人呈上了为皇贵妃准备的贺礼。 皇贵妃似乎对这些物件,的确不大感兴趣,便只是让安姑姑捧了收好。 江舜道:「这是儿臣同七桐送给母妃的。」 皇贵妃忙叫住了安姑姑:「捧来我再瞧瞧。」说罢,她极轻地笑了下,道:「日后便不必讲究这些了,我那库里堆也堆满了。」 也就只有在宫中地位超然的皇贵妃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了。 萧七桐心说果然! 皇贵妃一听是她同江舜一并送的,她便难得来了一丝兴趣。 等安姑姑将盒子重新捧上前,皇贵妃打开来瞧了瞧,里头放的都是首饰,瞧模样应当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价值也应当不菲。 但于皇贵妃来说,又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她点头道:「七桐费心了,我喜欢得紧。」说罢,似乎为了以示这话的真实性,她便亲手取了一支步摇,命安姑姑为自己簪上。 萧七桐听了这话,反倒觉得有些脸红。 本就不是她挑的,也不是她出的钱。 下次若有机会,该再为皇贵妃买些东西才好。 想来想去,萧七桐突然出声道:「我给娘娘做碗长寿面吧。」 她不会旁的,但却会这个。 因着从前她从小沙弥那儿学了,给自己煮过。 皇贵妃惊讶了一瞬,随即点了下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劳心费神,你身子才大好……」 萧七桐低声道:「费不了多少功夫。」 江舜在一旁出声:「儿臣跟着七桐一并去吧。」 皇贵妃这便松了口气,道:「去吧,安姑姑跟着一块儿去吧。」 「是。」安姑姑笑着应了声,满脸的笑容都要承载不下了。 安姑姑在前头领路,萧七桐便与江舜走在后头,往着永华宫的小厨房而去。 待进了小厨房,里头正在忙活的嬷嬷、太监,全都吓得跪了下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了。 「都起来吧。」江舜淡淡出声:「五姑娘要为母妃做一碗长寿面,你们便从旁辅助吧。」 「是。」宫人们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惊讶。 不过瞧见萧七桐人都来到这里了,他们盯着萧七桐一瞧,心中暗道,这位萧五姑娘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一碗长寿面,瞧着没什么大用,但娘娘心下该是要感动的。 萧七桐有了从前的经验,做长寿面倒也快得很,何况还有宫人们在旁边帮着备上辅料。 半个时辰不到,长寿面便做好了。 等做好了,萧七桐才骤然想到一件事…… 「现在似乎不是用膳的时候。」萧七桐尴尬地道。 「娘娘用膳时也吃不下多少,今个儿就先尝尝姑娘的长寿面,正好。」安姑姑在一旁眯眼笑道。 江舜点头:「正是。」 萧七桐这才松了口气,将那碗面交给了安姑姑,由安姑姑托着送到前殿去。 出了膳房,萧七桐与江舜依旧走在后头。 这时候江舜才突然出声问:「累吗?」 「不累。」萧七桐很认真地道:「我的身子比从前要好多了,大抵是调理得当了。只是做个面,反倒是活动了筋骨……」 江舜这才道:「那七桐日后也做给我吃吧。」 萧七桐哭笑不得。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江舜憋了半天,就为了说这句话吧? 她就说,为何方才在膳房中时,江舜似乎一直盯着她瞧。 那目光与往日的又略有不同。 倒像是掺了点不甘和嫉妒似的。 左右一碗面的事,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萧七桐也就点了头:「好。」 江舜嘴角一勾,神色温柔了下来。 安姑姑很快将那碗面送到了皇贵妃的跟前,皇贵妃凑近嗅了嗅,道:「很香,闻着又不腻。七桐手艺好。」 待夸赞完,这头皇贵妃和安姑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瞧了瞧萧七桐,眼底带着丝丝心疼的意味。 萧七桐有些惊讶。 她们是不是以为,她从前在萧家日子困苦,于是便要时常自己煮面吧? 其实哪会有这样的经历。 毕竟她那院儿里,可是没有厨房的。 只能等着府中的大厨房,将食物分发至她的院儿里,有时底下人有了疏漏,自然就得饿肚子了。不过程敏月那时做了一回两回,大抵是觉得没什么趣味儿。便吩咐下人往她院儿里送吃的,但送去的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程敏月美曰其名道:「府上的嫡小姐体弱,禁不得荤腥鱼肉,还是吃粗淡些,方才有益于身体。」 这样一想。 她们心疼她,倒也不算是误会。 萧七桐眨巴着眼,作乖巧状,看着皇贵妃用了大半碗长寿面。 等皇贵妃放下碗筷,旁边的宫人都笑了起来,口中道:「娘娘长寿!」 「说什么这样开心?」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室内响起。 众人转头望去,宫人们是最先被吓住了,纷纷跪地道:「皇上。」 而后才是皇贵妃福身。 再是江舜同萧七桐行礼。 「都起来吧。」宣正帝先走到了皇贵妃的手边,坐下,然后才吩咐众人:「你们也坐。」 「这是……」宣正帝的目光垂落在桌案上,「长寿面?」 皇贵妃点了下头,淡淡道:「七桐亲手做来的。」 宣正帝面上闪过惊讶之色,随即笑道:「闻着便有一股香气。」他道:「朕方才处理完了政务,便想着早些过来,此时正好腹中饥饿。可还有面?也给朕盛一碗来。」 第三十章 萧七桐:「……皇上,没有了。臣女就做了一碗。」 宣正帝脸上掠过遗憾之色:「朕倒是赶不上了。」 说着,他顿了下,指着面前的碗道:「来人,取副碗筷来。」 等太监取了新碗筷来,宣正帝便尝了尝皇贵妃未能吃完的那半碗。 萧七桐都看得呆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那碗面是什么珍奇材料做成的呢! 「味道着实不错。」宣正帝的目光打量了下萧七桐,又道:「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赏。」 于是便有太监捧了一个匣子上前。 江舜从善如流地接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后才递交给了身后的太监:「替五姑娘拿好了。」 那太监连忙点头。 萧七桐也没想到,自己这回来贺寿,不仅一分钱没花,反倒又入账了不少。 大概她这辈子真是注了定地要走财运! 「什么时辰了?」宣正帝问。 「回皇上,」 「那尚早。」宣正帝皱了下眉,道:「朕与皇贵妃、安王也许久不曾这样坐在一处闲谈了。来人,取一副棋来。安王陪朕下下棋。」 有宫人去取了棋来。 等棋盘棋子摆好,江舜便与宣正帝坐到了一处去。 萧七桐便坐在旁边,做起了看客。 上辈子,她哪里会想到,自己竟有一日这样坐在皇宫中,便如同坐在寻常百姓家里似的,瞧着皇上和安王下棋…… 父子俩很快过起了招。 安王擅棋,宣正帝却也擅棋。 宣正帝疾风骤雨,气势压人,安王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先后几局都是宣正帝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此时宣正帝突然转头,看向萧七桐,似是随口问了一句,道:「你有个过继的兄长?」 「回皇上,是。」 「他如今当的什么差?」 「龙武军当差。」 宣正帝点了下头,道:「朕听闻他行事勤恳,为人忠厚,该提为指挥使。」 萧七桐面上飞快地掠过了惊讶之色,随即点了下头:「臣女替兄长谢恩。」 宣正帝扔掉了手中的棋子,笑着拍了拍江舜的肩,道:「虽然你故意让着朕,但朕瞧得出来,朕这棋风与我无二!」 宣正帝说罢,脸上喜色却是收了收,突然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聪明肖朕,你二哥蠢笨,不堪大用……灵州之事已殃及周边府州,还要辛苦舜儿前往,一扫你二哥留下的烂摊子!」 萧七桐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之前宣正帝的态度一直游移不定,让人瞧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但这会儿的这番话,却无疑是给出了肯定…… 为什么宣正帝突然转变了? 真是因为建王太蠢了?蠢得宣正帝都接受不了了? 宣正帝一直在永华宫陪到了巳时,方才离去。 待他离去后,永华宫中的气氛却是轻松了许多,几人一直闲话到皇贵妃体力不济时,方才散去。 因时辰已完,宫中已到宵禁时分,萧七桐便留宿在了永华宫。 等到第二日一早,江舜来了永华宫,几人一并用了早膳,江舜便又送着萧七桐回萧家去了。 江舜目送着萧七桐走进萧家大门,这才返身上马离去。 迈进门,走了一段路,乐桃才终于喘出了一口气,她脸上还带着恍惚的神色,道:「……安王殿下,似乎,似乎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嗯。」萧七桐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乐桃倒是忧虑地道:「日后若真有人说姑娘过于霸道,是个妒妇,可怎生是好?」 萧七桐乐了:「他们在背后编排我的话还少了么?又可曾影响过我?」 乐桃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之前那临阳侯府受了影响,可后头安王不就丝毫没受影响么?可见安王殿下英明神武,对外头的流言是从来不信的。 乐桃这才放了心,只笑着道:「姑娘早些嫁到安王府上去就好了。」 萧七桐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等进了院儿,她便又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后,便见着陈若秀在她院儿里等着了,萧三姑娘站在一旁,瞧着神情有些尴尬,毕竟陈若秀与他们年纪相当,自然心头觉得怪异。 丫鬟服侍着萧七桐梳洗完,陈若秀才出声问道:「昨日姑娘去了杜家,可有瞧见什么合适的姑娘?」 「是有几个好的,不过还是得看大哥喜欢与否。」 「姑娘说了名字,我这边便命人去求画像来瞧瞧。」 萧七桐稍作回忆,慢吞吞地念了几个名字。 陈若秀得了名字,目的已达,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留下了萧三姑娘,站在原地,显得有些踟蹰。 「七桐。」萧三姑娘细声道,「那李家……」 「你想嫁到李家去?」萧七桐也不与她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 「嗯。」萧三姑娘强忍着羞耻点了头,她知道,她只有这个机会了,若是错过了,之后还不知晓会被选到什么人家去。 「李家姑娘下了大狱,如今生死不知,整个李家都被我削了脸面。他们求亲是假,为平息身上的麻烦才是真。若你嫁过去,他们兴许会因着对我的憎恶,连带也不喜你。这样,你也愿意?」 「愿意。」 「将来我也做不了你的后盾。」萧七桐开口淡淡道:「你我本也没有什么姐妹情。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萧七桐点了头:「好。」 萧三嫁到李家的消息,想必会让萧咏兰活生生气死吧? 于整个李家来说,也是如吃了苍蝇,偏还不能吐出来,得生含在嘴里,就这么一直含着。除非哪天她死了,又或者江舜死了…… 见萧七桐应了声,萧三姑娘呆了呆,大约是没想到萧七桐会这样快便答应下来了。尽管只说了那么一个字,可那一个字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萧三姑娘用力点了下头,随即哑声道:「多谢!多谢七桐!多谢七桐……」 萧三姑娘回去后,还命丫鬟送了些零碎的东西来。 什么荷包帕子小锁…… 这是她唯一能送出的玩意儿了。 萧七桐叫人收了起来,却也没多看。 她既然答应了,当然就不会反悔,也不会故意拖延这桩事。她让乐桃去传话给陈若秀,由陈若秀回李家那边的信儿最合适。陈若秀眼下抓了萧家后院的权柄,当然盼着将这些事都办好,做给萧七桐看。 省事儿,舒心。 吩咐完乐桃,萧七桐便懒洋洋地倒了下去。 上辈子,她哪儿想过有这样一日。 若是这样过个几十年,她便也没有遗憾了。 萧七桐在院儿里晒太阳,晒得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突然察觉到头上罩下一片阴影,萧七桐慢慢抬起头,便见身形高大的萧靖立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兄长?」萧七桐撑着坐了起来。 萧靖在一旁坐下,道:「我已经与夫人选定了。」他年纪比陈若秀还要长,自然不好称呼「母亲」,于是就口称「夫人」,陈若秀倒也不大在意。 「选定了?」萧七桐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说妻子的人选。 第三十一章 于是萧七桐的目光垂向了他手中的东西,果然,萧靖手中拿的是一卷画。 见萧七桐打量,萧靖便立即将那画展开来,好叫萧七桐看个清楚。 只见画上的人,眉目清秀有余,灵气不足,浑身一股文弱气,像是读了好些书的模样。 萧七桐记得她。 这是尉迟家的姑娘,尉迟晴。那日杜家宴上,她并不大出众,萧七桐记得她,是因为这个姑娘说话格外的文气,有礼貌极了,举手投足倒也赏心悦目的,叫人看了觉得舒服。只是她好像不大爱说话,大都是旁人说一句,她才跟着说上半句。 「我听冰人说,她性情好。」萧靖顿了下,显得有些木讷,道:「性情好便好了。」 萧七桐觉得哭笑不得。 这便是好了么? 她不由得又将今个儿问萧三的话,再问了一遍萧靖:「兄长想好了?」 「想好了。」 萧七桐沉吟片刻:「兄长日后是要做萧家的主的,文弱不善言辞的姑娘,恐怕压不住底下人。除非……」 「嗯?」 「除非兄长日后不纳姬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不然她一个也压不住……」 「那便不纳妾,不收通房。」萧靖道。他本来也不好女色,尤其是经了程敏月,和几个姨娘斗法,又苛待了府中姑娘后,他便对女子争风吃醋颇为厌恶。可这又并非女子本意,男子若能管住自己,不贪花好色,不纳姬妾,又怎会有后宅不宁? 萧七桐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是惊讶了一瞬。 「那便好了。」萧七桐点点头,「我瞧她做我嫂嫂也是很好的。」 见萧七桐这样说,萧靖也跟着露出了点笑意,他道:「夫人安排了过两日带府中女眷,再约上别的几家,一同去佛光寺上香。」 萧七桐明悟地点点头。 上香祈福等等……都是那些将要订亲的男女,难得寻上一次机会,先见上一面,若无意外,之后便要定下了。大历朝在这一点上,倒是并不死板。 萧靖收起画卷:「你好生歇息吧。」 「嗯。」 萧七桐目送着他离开,心里倒也难得有了那么一丝亲情的味道。 当年若是母亲真生下了萧家的长子,她有了个哥哥,兴许也该是这样谈天的。 又若是母亲还在……她的亲事,也该是要与母亲这样细细说的……也许母亲也会为她筹划这样的见面机会…… 萧七桐抬手揉了揉眉骨。 如今萧家害过母亲的人,都已经不得好下场了。 就连欺负过她的人,也都恶有恶报了。 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也该觉得心下欢喜吧? 她是该仔细想一想她同江舜的事了…… 若母亲在,想必是盼着她幸福,而不是孤独一人的…… 萧七桐笑了笑,起身道:「乐桃,咱们出去走走罢。」 「是。」 转眼到了去佛光寺上香这日。 因为萧三已经与李家那边交换了庚帖,只等着下订亲文书,便留在了府中。萧四姑娘称要照顾姨娘,便也留了下来。 于是就只有萧七桐与陈若秀坐在一驾马车之中,朝着山上去了。 待车驾行到佛光寺外,却见今日佛光寺颇为冷清。 家仆上前询问,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安王殿下到了寺中听方丈讲经,还请诸位香客放轻脚步,勿要扰了安王殿下。」 众人听见这句话,不由齐齐转头朝萧家的马车看了一眼。 自从那日在杜家,见了安王亲自来接萧七桐后,不少贵女都打消了那点攀附的心思。 她们美丽不及萧七桐,文采不及项诗鸢,又凭什么去争呢?不如识趣些。安王本也不是她们能肖想的。 萧七桐下了马车,也不由感叹了一声真是巧。 她仰头看了看佛光寺的匾额,一回首,才发觉她同安王从第一次见面至今,已经快要一年了。这一年里,却是做了比过去十几年都要多的事…… 人生实在奇妙。 若当时安王没有叫住她问话,只怕又该是另一番光景了。 陈若秀下了马车,道:「进去吧。」 其他人点头应声。 虽说陈若秀年纪轻,还是嫁给了萧成做继室,可大家都是识风向的,谁都瞧得出来安王对萧七桐的维护之意,就连宣正帝也都爱屋及乌,维护起了萧七桐,更不消说宫里头的皇后、皇贵妃,都是喜欢萧七桐的……这萧家将来说不得便是要做皇亲国戚的,这会儿要她们低个头,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低了。 待进了门。 萧七桐便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 她不由回了下头,却没瞧见人。 等转过长廊,来到了前殿。 众人分散开,先后去上香,萧七桐又察觉到有谁在瞧她。 她立刻回了头,这下倒总算是捉住对方了。 对方有些羞怯地收起了目光,还往后退了半步。 正是尉迟家的姑娘。 想必她已经得到消息,知晓萧家有意于她了。 尉迟晴顿了顿,还是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萧七桐身边来,低声唤:「七桐妹妹。」 「嗯。」萧七桐应了声。 尉迟晴小心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心下略有些发怵。她听家中长辈说起,如今萧家瞧着是新嫁妇做主,但实际呢,却是萧七桐说了算。所以来时,家中长辈便仔细叮嘱了,要她好好亲近萧七桐。 可她听过了萧七桐的百般传闻,有说她凶恶不好相与的,也有说她实则貌美心善的,也有说她淡漠高高在上的,也有说她温柔笑里藏刀的……一时间,尉迟晴心中难免惴惴。 这时乐桃取了线香来,萧七桐接到手中,便顺手分了些给尉迟晴。 尉迟晴颇为受宠若惊,赶紧接了过来。 萧七桐见她模样,心道,果然是个压不住阵的。 陈若秀此时转过头来,道:「我们一块儿吧。」 萧七桐点了头,往前走去,见尉迟晴还傻站在原地,她不由得回头道了声:「还站着作什么?」 尉迟晴忙跟了上去,面颊微微发红。 如今萧七桐也没什么可求的,上香便只是单纯的上香,心头连许个愿都懒得做。 将香插好,回过头来,便见尉迟晴脸上更红了,也不知是许了什么愿望。 等上了香,众人便去殿中听经。 就这么枯坐了会儿,到了晌午,便有小沙弥来请众人去吃斋菜。 吃了没一半,尉迟晴便以洗手净脸、清一清烟灰为藉口,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往殿外去了。 萧七桐上辈子不知晓吃了多少斋菜,吃着这些东西自然没什么胃口,她随意拣了两筷子,就放下了手中的食具。 谁知这头刚放下,尉迟晴的丫鬟便进来了。 小丫鬟拉了拉萧七桐的袖子,道:「烦请五姑娘随奴婢去一趟。」瞧着面上神色焦灼得很,像是有什么急事。 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萧七桐盯着她的神色瞧了瞧,确认不似作假后,她才带着乐桃跟了出去。 那小丫鬟在前头带路,等走到了佛光寺的后院儿,树木掩映处,萧七桐终于见到了萧靖以及尉迟晴的身影。 尉迟晴立在旁边,脸已经红成大桃子了。 萧七桐更觉得摸不着头脑了。 第三十二章 这两人说话说得好好的,将她叫过来作什么?难不成将她叫过来了,尉迟晴脸就不红了? 「七桐!」萧靖倒是上前迈了一步,他微微皱着眉,显然是的确有什么事。 「兄长,这是怎么了?」萧七桐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尉迟晴。 尉迟晴忙摆手:「并非是我的事。」 萧靖也点了下头,道:「我来时听闻安王殿下在寺中听方丈讲经?」 「是,怎么了?」 萧靖眉头皱得更紧,有些犹豫地道:「我方才见着宁小侯爷了,我寻了个小沙弥询问,他道,宁小侯爷带着鸿欣郡主,一并陪着老王妃上香来了……若是撞见了,总归不大好……」 萧七桐的确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巧! 不过震惊过后,她便恢复了平静,摇头道:「也不算什么大事,撞见便撞见,没什么不好,顶多是给旁人多了一些谈资。不过有李家姑娘在前头作先例,如今谁还敢往外胡说?她不要命了,她家里人还要命呢。」 听萧七桐口吻云淡风轻,萧靖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 「安王那里……」 「他又不是没见过宁小侯爷?」萧七桐失笑,「早先便见过了。」 这会儿一想起来,萧七桐隐约还觉得,那次江舜突然施展身手,似乎还有点与宁小侯爷比个高低的意思…… 那时便吃醋了? 想想萧七桐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靖点头:「倒是我多想了。」 萧七桐摇摇头,道:「兄长担忧之心,我是懂得的。此事无碍,我便不留在此处打搅了。」 萧靖一时语塞,只好轻咳一声。 尉迟晴更说不出话了,两个人都成了木头。 萧七桐觉得自己越待下去,这二人该越是尴尬,于是便飞快地转了身,带着乐桃走了。 等跨出了这道门。 走得远了些,萧七桐突地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瞧的感觉又回来了。 尉迟晴这会儿应当还在与萧靖说话,没那么快出来。 那会是谁? 难道她进佛光寺时,头一个盯着她瞧的,其实便是这人,而并非尉迟晴? 萧七桐压下心头思绪,面上丝毫不显露,等待走到一个拐角处的时候,萧七桐猛地回转身去。 那人躲闪不及……或者说,根本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他站在假山旁,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那里似的,挺直地站在那里,像是出鞘的利刃。 是宁小侯爷。 方才说完,这就撞上了。 不…… 也许是对方刻意等着见她? 可又有什么好瞧的呢? 萧七桐敛起了目光。 那假山边的人却动了,他大步朝着萧七桐的方向走来。 「五姑娘。」他口中道。倒是没有擅自称「七桐」唐突了她。 萧七桐不得不顿住了脚步,抬眼看他,只是并未行礼。 宁小侯爷自然也不计较这个,他敛了敛目光,道:「没成想在这里遇见了五姑娘。」 「嗯。」 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宁小侯爷沉声道:「这里便是你同安王遇见的地方?」 萧七桐只盯着他,不说话。 宁小侯爷也觉得自己不该问这话,于是转声道:「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此时多说无用,但日后……日后若是,若是你有难,只管差人来报于我,我定然鼎力相助。」 比较起从前萧七桐见着他的时候,宁小侯爷已经彻底收敛了一身少年气,再没有小侯爷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变得更加的高瘦挺拔了,也变得更为坚毅了。 不过从前萧七桐便不曾喜欢过他,现在自然一样不会喜欢。 萧七桐道:「小侯爷已经定了亲,这话该对着丁家姑娘说,与我说作什么?」 可原本就该对着你说的。宁小侯爷喉头干涩,只干巴巴地道:「本是我欠你的,总该叫我还了才心安。」 「可丁家姑娘该要不心安了。」 「她本也不喜欢我,丁家要与我临阳侯府联姻,不过是有更大的图谋罢了……」 「小侯爷今日是陪王妃来上香的罢?王妃若是见不着小侯爷,该要心急了。」 一听「王妃」,宁小侯爷果然不再多言了。 「你只要记着我的话就是了。」他道。 「……」萧七桐依旧没应声。 宁小侯爷喉中更觉干涩,他道:「五姑娘,我并非叫宁小侯爷,我叫宁竞飞,字良跃。」 「……」 「宁小侯爷缘何在此?」江舜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陪王妃来进香?」 宁小侯爷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免得叫安王误会,给萧七桐带了麻烦去。他整了整神色,已不见方才眼眶微红的苦涩之态,他道:「凑巧在廊中遇见了,便与五姑娘带了两句舍妹的话。」 「小侯爷说完了?」江舜问。 「说完了。」 「那小侯爷便先去吧。」 「是。」 宁小侯爷转过身,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舜一直盯着他走远,这才收回了目光,转投到萧七桐的身上。 萧七桐抬起头,正对上江舜的眼眸。江舜眼底的醋意,却几乎要喷薄而出,将萧七桐整个都淹没进去了。 萧七桐只好赶紧顺毛,道:「方才只说了两句话,殿下便到了。」 江舜走上前来,叹了口气,道:「我并未生气。」 其他人自觉地避开了一丈远,这样这边说话,他们也听不清。 江舜低声道:「只是想着他到底与你曾经定下了亲事,如今你又还未曾喜欢上我,再掺合个宁小侯爷进来,岂不是更让我心下难安?」 「我不曾喜欢过他。」这话萧七桐觉得还是要说的,不然成了误会反而不好。一句话能说清的事,便没必要藏着憋着。 江舜点头:「有七桐的话,我自然安心了。」 萧七桐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堂堂安王的喜怒哀乐,都由她一句话主导了似的。 她有这样大的本事? 不过心头虽然这样想,但萧七桐嘴上还是不自觉地将话题拉开了去,也免得安王再一身醋意。 她问:「你来此处听方丈讲经?」 江舜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听他说平王。」 「……平王江良?平王身上有什么可说的?」 「平王无母族可倚靠,虽不得父皇宠爱,但总归是长子,不仅他心中不甘有所盘算,自然也有别的人心有盘算。一个无母族的人,自是最好操纵不过。」 萧七桐听得惊讶。 她没想到江舜会与她说这些,因为按寻常男子的想法,他们都觉得这些外头的事,轮不到女子来管。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听了也给不出什么意见来,反而还会出疏漏。 萧七桐抿了下唇,干巴巴地道:「这样啊。」 江舜突然道:「我实在庆幸,去年我在寺中瞧见你,一念之间,便想着要与你说两句话……不然如何有后头的事?」 萧七桐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道:「我也庆幸那时正巧见着了殿下。」 江舜笑了下:「兴许这辈子,正是为了见你,我方才来了佛光寺。」 萧七桐耳根微红,心下叹了口气,今个儿又接不上话了。 第三十三章 佛光寺一行结束,待回去后,萧家着实安静了一阵子。萧七桐还以为那日,萧靖与尉迟家的姑娘并未瞧上对方,等到陈若秀前来与她闲谈时,萧七桐这才知晓,萧靖已经点了头了,这几日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因萧七桐早早就点了头,所以陈若秀也就没多此一举,再拿这事到她跟前来说。 想着只管最后事情办好,让萧七桐一瞧便是了。 萧七桐也的确对这类琐事没什么兴趣。 她点点头道:「夫人去办就是了。」 陈若秀却是突然笑出了声,道:「还有桩事,却不能光靠我去办的。」 萧七桐不由面露诧异:「什么事?」萧成对于后宅的事,依旧冷淡,丝毫没有要过问的意思。没了萧老夫人,又有她的支持,权利尽揽在陈若秀的手中,她还有什么是办不了的? 陈若秀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姑娘怎么忘了?姑娘的婚期早就定下了。先前府中无人操持,如今自然该开始备嫁妆了,还要挑选、培养带过去的下人。不是一两日便能完成的。」 萧七桐怔了怔:「……这样啊。」 她还真忘了。 或者应该说,她没有这样的意识。毕竟上辈子,她并未有过这一经历。 「姑娘有什么要求,姑娘管吩咐,我管去做。」 萧七桐认真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到什么,只好道:「先放着吧,我想一想。」 陈若秀点头:「好,姑娘慢慢想,不急。」 萧七桐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上哪儿去问才好呢,她没什么经验,陈若秀到底也是出自小门小户,同样不通其中的规矩讲究。 还没等萧七桐想出头绪来,转眼倒是先到了宣正帝的寿诞。 从前不管是萧老夫人在时,还是程敏月作为萧家女主人时,她们都不曾被纳入进宫参加宫宴的名单之中。 现如今因为萧七桐的缘故,整个萧家也跟着一块儿蒙受恩宠,陈若秀得以有幸进宫参加皇上寿诞。萧七桐自然也就同她一并坐上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这些日子,萧七桐出入皇宫倒是习惯了,但于陈若秀来说,却是头一遭,她很清楚,只有真正参与了这样的场合,方才会被纳入圈子中。 陈若秀到底按捺住了自己,没有做出扒拉车窗的事来。 她揪着帕子,笑道:「若是没有姑娘,这会儿我还指不准在哪里呢。待进了宫,只怕要带累姑娘多提点我了。」 萧七桐回想了一下自己进宫的遭遇,想了半天,却只总结出来了一句话:「……宫里也没什么可怕的。」 陈若秀心说,这也是您才这样觉得,换了别人,光是站在宫里头,都觉得气势压人,压得人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小半个时辰后,陈若秀一行人便在殿中落了座。 此时殿中已经堪堪坐满了。 陈若秀一眼扫去,道:「项家在瞧咱们。」 萧七桐闻言,便朝项家那边扫了扫,便见项家女眷,略带怨怼之色地看着她。 他们有这个反应也不奇怪,项诗鸢在她这儿吃了亏,就连皇太妃也没讨得好,眼瞧着那泼天的富贵就这么被她给半途截走了,换谁谁都恨啊。 很快开了宴。 远远的,萧七桐能望见坐在前列的江舜。 不知他是否有所觉,就在萧七桐瞧他的时候,他蓦地回了头,正好撞上萧七桐的目光。 随即江舜浅浅一笑,方才又将头转了回去。 可以说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同她眉目传情了。这样看似悄悄实则又大方的动作,萧七桐忍不住抿了下唇,嘴里好像都尝到了一点甜丝丝的味道。 随即众人献上贺礼。 宣正帝自然挨个打赏。 等到献完贺礼,便是观宫中舞姬跳舞。 萧七桐兴致勃勃地瞧了会儿,却觉得殿中点的香熏得她有些瞌睡,萧七桐抬手支住下巴,一下子连看舞的兴致也没了。 陈若秀以为她不大舒服,体力不济,忙担忧地出声:「姑娘可还熬得住?」 萧七桐摆摆手:「无事。」 她的目光恰好这时候又掠过了项家那边,这一瞧,却见项家几人神色仓皇,更面露焦灼之色。 这是宣正帝的寿诞,他们应当不至于这样不懂规矩,在寿诞上露出这样的神色,这不是故意招宣正帝不悦吗? 难不成项家出什么事了? 这边宣正帝倒是并未注意到,毕竟建王突然打翻了酒杯,吸引了宣正帝所有的注意力。 「建王怎么一回事?」宣正帝皱眉问。 建王当即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道:「今日父皇寿诞,儿臣虽献上寿礼,但心中仍觉愧疚,区区寿礼不能表儿臣之心!一时想得出了神,便不慎打翻了酒杯。自上回父皇斥了儿臣以来,儿臣每日都在反思,如何才能令父皇展颜,以弥补过错……」 显然是在卖一出苦肉计了。 萧七桐收回了目光,不由朝江舜看了过去。 便见江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好整以暇地观看着建王的表演。 这时,有宫女来到了萧七桐的身边。 「姑娘觉得气闷?可要出去走走?」那宫女问道。 萧七桐惊讶反问:「可以吗?」 「自然可以。」 萧七桐便也不矫情,带了乐桃,随那宫女悄悄往殿外行去。 她们动静虽小,但也还是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殿中不少人都皱了皱眉,心说谁这样不懂规矩。但等扭头过去一瞧,发现是那位萧五姑娘,他们不由都哑了火。 人家有贵人护着,这般行径也就不算得什么了。 座上宣正帝垂下目光扫了一眼,都当做没看见似的,又若无其事地收起了目光。 「建王坐下吧。」宣正帝淡淡道。 建王长篇大论了一番,他却五个字便给堵了回去,多少显得有些无情了。 建王抹了抹眼角的泪,坐了回去。 应贵嫔在席上欲言又止,不过也许是因着这样的场合,最后她到底还是没敢开口说胡话。 这头萧七桐跟着那宫女在殿外转悠了一会儿,顿觉胸闷气短的症状好了不少。 宫女道:「娘娘说,姑娘若是觉得累了,体力不济,还可到永华宫中小睡一会儿。」 那宫女眼底分明带着希冀之色,希望萧七桐去永华宫。 难不成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萧七桐目光一闪,笑道:「好啊。」 宫女便引着她往前行。 还真是往永华宫去的路。 大抵是她多想了? 往前又走了一阵,萧七桐的余光蓦地捕捉到了一人。 那是个年轻姑娘,着艾绿色的衣裙,身段婀娜,神色淡淡,身上流露出几分不可亵玩的气质。当她转过头来,冲萧七桐笑了下时,便又让人觉得她如水一般,实在叫人瞧了便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宫女道:「那是丁家姑娘。」 说完,宫女又惊讶地道:「不知她此时怎么会在外头。」 萧七桐心说,她们不都走出来了吗,这丁家姑娘在外头又有什么奇怪? 丁家姑娘与她走向不同的方向,很快二人便渐行渐远了。而萧七桐也自然地将其抛在了脑后。 转眼,萧七桐到了永华宫外。 却见那儿已经立了个人了。 第三十四章 那不是江舜么? 她记得她出来的时候,江舜仍坐在殿上啊,怎么这会儿便到了永华宫了? 「过来。」江舜朝她招了招手。 他的身影被光拉长,在夜色下更显高大。 萧七桐乖乖走到了他的身边去,道:「殿下不是该在殿中么?」 「你前脚刚走,我便跟出来了。只是我行得快些,便先你一步了。」江舜温声道。 「皇上不会怪罪?」 「不会。」 这样特权,还真是头一份儿了。 相比起方才在殿中哭得真情实意,却只叫五个字堵了回去的建王,实在天差地别了。 「灵州之事不可再拖,待寿诞一过,我便要启程。能多见七桐一会儿,便是一会儿。」江舜道出了缘由。 萧七桐点了下头,她瞧了瞧江舜的脸色,想着补上了一句,道:「路上小心。」 「七桐想了半天,便只说这样四个字么?」 萧七桐面颊微红,也觉得这样不大够。 这样一比,岂不是比宣正帝还不如?宣正帝好歹还说了五个字呢。 「我抄一道平安符给殿下带上吧。」萧七桐道。 「好!」江舜脱口而出,同时眉间也多了丝丝喜悦和温柔之色。他又道:「不如现下七桐便抄给我?」 萧七桐登时哭笑不得。 哪有讨礼物讨得这样积极的? 不过她还是点了头,道:「那便要借娘娘的笔墨纸砚了。」 这边萧七桐话音刚落下,忽听得一阵吵闹之声,那声音竟然还愈演愈大。 萧七桐不由扭头去瞧:「什么声音?」 江舜神色淡淡,稳如山,道:「七桐不必理会,先进殿中歇息吧,我命宫人去准备笔墨。」 江舜说不理会,萧七桐便也就真就不去理会了。 宫人取了笔墨纸砚、道书来。 「给本王吧。」江舜伸手接过了墨条,然后亲自动手研起了墨。 萧七桐翻了翻道书,从上头选了一道平安符,恰好这个时候江舜也已经将墨研磨好了。 此时外头的声音倒是渐渐弱了下去。 萧七桐便也按捺住了心头的好奇,取笔蘸墨,认认真真抄写了起来。 转瞬她就抄完了这道平安符。 她将纸张裁下来叠好,随即递给了江舜。 江舜接过纸,手却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他道:「此物放在哪里好呢?」 「自然是放在荷包之中。」萧七桐想也不想便道。 江舜却低头一打量自己的腰间,随即抬起头来,分外无辜地道:「我没有荷包。」 萧七桐顿了顿,也跟着去打量了两眼他的腰间,他腰间除了挂着她送的箭矢外,便没旁的东西了。空荡荡的,还当真没有荷包。 萧七桐气笑了,反问他:「你平日钱放在哪里?」 「顾刚,常青,他们都有放钱的地方,我只管带着下人从属便是了……」江舜依旧满面无辜,半点也不肯承认,自己是故意之举。 萧七桐只好摊了摊手:「可我这双手也做不出荷包来呀。」 江舜这才笑了下,道:「市面上买的也好。」 萧七桐又给气笑了:「……那我明儿就带着乐桃上街瞧去。」 「好。」江舜温声笑。 「那这字……」萧七桐说着要伸手去拿回来。 江舜这下倒是飞快地放入了袖中,他微微一笑,道:「这两日我便小心些,莫压坏了它就是。」 萧七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偏她又不得不说,江舜这般行径,她受用得很。 萧七桐朝殿门的方向望了望,问:「咱们不出去吗?」 「想去瞧热闹?」江舜笑问。 萧七桐眼巴巴地点头。 她还真有些好奇。 「那便去瞧吧。」这下江舜倒是应允了。 萧七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瞧着这外头发生的事,像是他都一清二楚似的。 二人出了永华宫,慢慢向前行去。 太监、宫女拱卫两旁,瞧着架势颇有些浩荡。 只是往前行了一段路,也依旧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喧哗嘈杂声,只是萧七桐的错觉。 萧七桐不由看向了江舜。 江舜道:「应是什么不可张扬之事。」 萧七桐心头却是想到了来时路上碰见的丁家姑娘,也不知与她是否有什么联系。 「还觉得憋闷么?」江舜问。 萧七桐摇了摇头,问:「咱们回殿里去?」 「回去吧。」 「嗯。」 江舜一直将萧七桐送到殿外,而后方才光明正大地从另一道门回到殿内。 侍卫、宫人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都默契地闭嘴不言,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先前为萧七桐引路的宫女,与乐桃一并扶着萧七桐小心回到了座位上。 宣正帝却突然出声道:「七桐可是身体不适?若觉不适,便请了御医在偏殿歇息就是,不必干坐在这里。」 宣正帝的声音,霎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萧七桐的身上,个中目光之复杂,不知掺了多少的惊讶、嫉妒与欣羡。 萧七桐也没想到宣正帝会注意到自己,她起身,屈膝行礼:「谢皇上关心,不必请御医来,臣女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宣正帝点点头:「嗯,不必勉强自己。」说罢,他点了点手边的一道菜:「将这道菜呈到五姑娘跟前去。」 一旁的太监忙躬身将那道菜端了起来:「是。」 这下其他人的目光就更复杂了,甚至还不由往安王的方向瞧了瞧,心中暗道,这安王果然受宠,否则又怎会有宣正帝爱屋及乌呢?只是想来建王殿下便尴尬了。他在殿中一番真情流露,宣正帝却不冷不热,待他还不如待萧七桐的态度来得亲切。 「谢皇上赏赐。」萧七桐躬身谢过。 宣正帝却是笑了下道:「说来今日七桐为何不曾备下寿礼啊?前些日子皇贵妃的生辰,你都记得献上了寿礼。」 萧七桐傻了眼。 原来得了这么一道菜的赏赐,却还要还个寿礼回去! 萧七桐忙敛起惊讶的情绪,笑道:「为皇上献上寿礼的人何其之多,臣女是个俗人,只能送些俗物,想了想便不敢送了。」 「怕什么?礼轻情意重。」 萧七桐现下总不好再说:「我也给皇上写道符吧。」 倒不论宣正帝是否受用,江舜只怕要被她活活气死了。 萧七桐便只好笑了笑道:「那来年臣女便厚着脸皮,为皇上备上一份寿礼,在皇上跟前讨个好。」 宣正帝却是笑道:「来年便是安王备礼了,说到底,朕还是少了一份寿礼。」 萧七桐怔了下,随即面颊微红,不说话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震在了那里。皇上都说这样的话了,可见这桩婚事也当真无可转圜的地步了。 见萧七桐神色羞赧,宣正帝便也就放过了她,温和地笑道:「坐回去吧。」 「是。」萧七桐赶紧乖乖坐了回去。 就这么一段对话,她就已经感受到旁人投射来的,打量的目光了。 个中更不消说夹杂了多少嫉妒。 只怕不少人此刻都在想,若是她们做了安王妃,这会儿得了皇上温言对待的,便该是她们了。 还是低调些好。 萧七桐埋头尝了尝宣正帝命人送来的那道菜。 这个动作却是吸引了更多人的打量。 第三十五章 有人皱起了眉,暗自不快,更心道,若是换了他们,哪里舍得吃这道菜?这是皇上赐下,自该小心、珍重对待才是! 哪里像萧七桐这般,当即便动了筷,真当做普通菜色一般…… 宣正帝见萧七桐动了筷,不由又问了一句:「味如何?」 「比臣女家中做的,好吃多了。」 宣正帝转头问一边伺候的宫人:「这道菜是谁做的?」 那宫人道:「回皇上,御膳房的蒋公公。」 「便将此人拨到萧府吧。」 「是。」 这下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更说不出话来了。 方才心头还嘲讽萧七桐举止粗鲁的人,这会儿被噎了个结实,什么都不敢往下想了。 只是嫉妒不免更深了些。 瞧瞧,这爱屋及乌之下,就连萧七桐夸奖一句这道菜做得比家中的好,皇上便立即将厨子拨了过去。 可话说回来,这皇宫里的哪道菜不比他们家中的好呢? 「乐坊近来寻得古籍,要今日奏来?」 「回皇上,正是。他们排练多日,等着今日在寿诞献上。」 「便让他们上殿来吧。」 「是。」 这样一番话,才又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回去。 而萧七桐这时候已经放下了筷子。 乐桃在旁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声道:「姑娘,项家大夫人方才盯着咱们瞧了好久。」她的声音里还透着些许恐惧的味道,像是被项大夫人瞧得怕了。 闻言萧七桐自然也顺着往那边瞧了瞧。 这一瞧,她便见之前焦灼的项家众人,这会儿倒是镇静下来了,只是朝他们这边打量过来的目光里,却透着一丝怨憎。 萧七桐失笑。 如今怨憎她有什么用? 萧七桐转头问宫女:「你可知丁家女眷坐在哪里?」 宫女道:「您瞧项家那边,往后数第四个便是了。」 萧七桐点了点头,顺着数了过去。项家女眷微低着头,并不交谈,自有一身气质,与项家又大不同。再一瞧,她之前碰见的那位丁家姑娘,已经落座在其中了。 相反,项诗鸢却迟迟不见身影。 萧七桐收起目光,不再打量。 「坐直了,怕什么?」萧七桐淡淡道。她可不怕项家的怨憎,就算是项家恨毒了她又如何? 乐桃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 就这么枯坐了一个时辰,寿诞结束。 众大臣先后退下。 紧跟着便是命妇们携着自家的姑娘散去。 陈若秀正欲同萧七桐一并离去,但宫女却上前道:「烦请姑娘在宫中再留上一会儿,娘娘说了,该是御医问诊的时候了。」 萧七桐这才想起来,又到该请御医来瞧瞧身体的时候了。大约是这段时日她的身子都还大好,除了那次风寒外,便没别的毛病了,于是一时倒忘记了这桩事。 陈若秀闻言,忙道:「姑娘留在宫中吧,待御医瞧过,我等也才放心。我便先行回府就是了。」 萧七桐点了点头。 陈若秀这才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只是一边往外走,她都一边忍不住惊讶感叹。萧五姑娘与旁人果然是不同的,如今正是得蒙贵人宠爱的时候啊!先是皇上赐菜,后有皇贵妃请御医为她瞧病。 也难怪方才席上,别人家的姑娘不知道憎恶又嫉妒地往这边瞧了多少眼了。 陈若秀笑了笑,心想,幸好,幸好她一早便瞅准了,向萧五姑娘献了忠心! 此时众人差不多都已散去,萧七桐方才随着那宫女往外走。 等到了殿外,却见项家人个个面色惨白地立在外头。项大夫人更是被人扶着,像是随时要倒下去似的。 萧七桐不由多看了一眼,随即却见一个丫鬟恨恨瞪了回来。 此时安王慢吞吞地从殿中行出。 项大夫人站不住了,一下子跌倒在了安王的跟前:「殿下……」 随后项皇后、皇贵妃并行而出,项大夫人忙又抬头看向了项皇后,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水草:「娘娘!」 项皇后皱起眉,问:「出什么事了?」 一旁的宫人跪地道:「娘娘,项姑娘她……身亡了。」 项诗鸢死了? 莫说是项皇后等人了,就连萧七桐一时都不由呆住了。 项诗鸢此人是个大麻烦,纵使再被江舜扫了颜面,碍于家族,她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萧七桐都想着,她将来若再纠缠不休,要如何整治她了。 谁晓得…… 谁晓得一朝便身死了! 「怎么一回事?好好的在宫里头,怎么会身亡?方才皇上寿诞时,她不在殿内吗?」项皇后也变了脸色。 一来是,项诗鸢从前也是她真心疼爱的侄女;二来,偏在这样的关头出了事,这不仅是项家损了一个姑娘的事,皇上若是发作下来,她这个皇后首当其冲。 项皇后的脸色转瞬便苍白了起来。 项夫人听她问话,眼泪登时便下来了,哽咽道:「皇上寿诞时,便不见她踪影了,只是不敢扰了寿诞,我等才忍着不出声。」 萧七桐闻言,心底念头打了个转儿,不由往深里想了想。 项诗鸢与江舜已是不可能的事,项家难道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害死项诗鸢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可是就为了将她从安王妃的位置上扒下来,值得杀死自己培养多年的女儿吗? 萧七桐觉得这笔账,不划算。 但如果并非项家的手笔,那又是谁做的? 「如今人在何处?」项皇后忙问。 项夫人擦了擦泪,道:「臣妇为娘娘领路……」 「快!」 萧七桐站在原地没动。 项夫人扭头过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烦请萧五姑娘也一并前往。」 萧七桐正要开口,那边江舜先了口,反问项夫人:「此事与她何干?项夫人怕是脑子糊涂了。」在项家丧女之际,江舜开口这样不留情,项夫人脸色当即就灰了,但她还是战战兢兢地道:「殿下,寿诞时,只有萧五姑娘离席,我怀疑她,并非毫无根据!」 「从那时起,项夫人就在盯着她瞧了?那夫人怎么不瞧一瞧,当时本王也离席了?」江舜冷声道。 项夫人一呆。 观她脸色,显然是当时根本没注意过安王的方向,所以现在叫江舜这么一问,自然变了脸色。 项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她犹疑地看了看项夫人,道:「诗鸢死在宫中,此事非同小可,本宫这便派人去请皇上。」 方才宣正帝已经离开,但这个时候,必须得请宣正帝,项皇后瞧项夫人扯到了萧七桐的身上,她便知道此事不是她能拿定的了。 江舜没出声阻拦。 萧七桐也稳稳地站在一旁。 她可没什么好怕的。上辈子她都不怕事,这辈子有了江舜做后盾,便更不会怕了。 项夫人哭着跪在地上,道:「有劳娘娘……」 项皇后看着也觉得难受,叹了口气,伸手去扶项夫人,道:「起来吧,现如今最紧要的,是找出杀害诗鸢的凶手。这皇宫中可容不得凶恶之人。」 话虽是这样说,其实项皇后也忍不住怀疑这是项家的自导自演。兴许……兴许是项家准备了什么法子,想要对萧七桐下手,结果却被安王发觉了,于是安王先下手为强…… 第三十六章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而越是考虑到这一点,项皇后就越是不敢轻易插手了。若真是项家自己招去的祸果,她纵使心疼难受,也无用,还得想想自己这个位置还能坐稳否。 项皇后很快派了宫女去请宣正帝,而后他们几人先往项诗鸢身死的地方过去。 江舜派了侍卫走在前头,又令几个宫女挡在萧七桐面前。 他毫不客气地道:「七桐体弱,免得沾染了不好的东西。」 项夫人闻言,自然脸色更加难看,若非畏惧江舜,她只怕恨不得扑上来撕了萧七桐了。 一行人就这么来到了一处宫殿外。 这处宫殿名为金泉宫。 「诗鸢就死在了这里。」项夫人满面悲痛,却不肯再往前行,大抵是不想亲眼见到项诗鸢的死状。 此时项皇后却变了脸色:「好好的,怎么会死在这里?这里已经于二十年前废弃,平时鲜少有人前来,宫殿外更有人巡视,她是怎么进来的?」 「兴许是那凶手将诗鸢掳来的……诗鸢常常进宫陪伴娘娘,自然晓得这里是不能进的,她又怎会知而犯错呢?」 项夫人的话音刚才落下,便听太监道:「皇上驾到!」 宣正帝的身影很快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内。 萧七桐大胆抬头瞧了一眼,便见宣正帝脸色黑沉如墨,眉间更有怒火积压,显然极为不愉。 而这时候宣正帝也开口了。 他厉声道:「谁准许你们闯金泉宫的?」 项夫人跪地不敢起,颤声道:「皇上,臣妇不敢在今日扰了皇上的兴,只是诗鸢她,诗鸢她死了……她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此处……」 宣正帝脸色骤变,他厉声问:「项诗鸢死在了金泉宫?」 「是啊皇上……」 还不等项夫人往下哭号,宣正帝转头吩咐了几个太监:「还愣着做什么?去将尸体抬出来!命人将金泉宫上下仔细清洗打扫!若留下半点痕迹,你们脑袋也不用要了!」 项夫人的哭号便生生卡在了那里,她看着太监们小跑着进了宫殿,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如何。 萧七桐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她是觉得很惊讶。 因为听宣正帝这番话,项诗鸢的死倒像是比不上金泉宫的干净与否。 项诗鸢死在这儿,还得怪罪她污了金泉宫的地儿…… 进去的太监,很快便将人抬出来了。 萧七桐个头矮,正欲伸长了脖子去瞧,江舜便拉了她一把,低声道:「死人有什么好瞧的,当心吓住了你,晚上该要做噩梦了。」 萧七桐实在好奇,但江舜又拦着,她便只好眼巴巴地缩回了头。一会儿总有机会能见到的。 很快,有个侍卫上前来,跪地道:「皇上,是臣在巡视时,发现殿门大开,里头有股奇怪的味道传来,进门一瞧,便见项姑娘撕下屋中布帘,自缢了……」 自缢? 项诗鸢是自杀的? 项夫人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一屁股歪坐在地,脸上被悲色覆盖,五官都微微扭曲了,看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宣正帝皱眉,更是毫不掩饰眼底的嫌恶之色,他道:「既是自缢,你为何说是被他人所杀?」 项夫人回过神来,哭喊道:「不可能啊皇上!诗鸢并非心气狭隘之人,她怎么会自缢呢?又怎么会挑这个日子在宫中自缢呢?」 侍卫低着头,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敢说。 宣正帝冷着脸道:「将今日在金泉宫外巡视之人,全都召集过来。一个小姐,身边应当有丫鬟跟随。项诗鸢身边跟着的丫鬟呢?去了何处?」 项夫人脸色却有一瞬变得极其的怪异,不过那丝怪异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她叩地哭喊道:「今日她并未带丫鬟,诗鸢她是被人请走了,在还未参加寿诞前,方才进宫,便有个小太监来,说娘娘要见她……」 「哪个太监?是哪个娘娘请的她?」 「臣妇女不知啊,那太监只说娘娘有请,诗鸢以为是皇后娘娘请她去,便毫无戒备地去了……」 宣正帝脸上的不耐升到了极点,他似乎极为厌憎处理这样的事,这会儿瞧着,不免让人觉得畏惧。 那项夫人便被吓住了。 「你是朝廷命妇,时常进宫陪伴太妃,她是皇后的侄女,也时常进宫陪伴皇后。你们二人难道连来的太监真假都分不清?哪宫的娘娘来请人,都不知晓?」 「臣、臣妇,臣妇当时没想那么多……」 宣正帝面色微冷:「不管今日事如何,她敢闯进金泉宫,若没自缢,朕也要赐她一死。你们都是常出入宫中的人,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项夫人哪里甘心,她咬牙道:「皇上,定是有歹人骗她,才将诗鸢害到了如此地步啊……不然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宫中乱闯啊……」 此时有个宫女颤巍巍地上前来,跪地道:「皇上,禀皇上,奴婢,奴婢有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跪地的侍卫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似有警告之意。 但那宫女全然未觉一般,她浑身发抖,看着胆怯极了。 萧七桐瞧见这么一幅画面,越发觉得其背后有问题了。 项诗鸢的死,恐怕并不简单。 「说。」宣正帝冷声道。 「项姑娘,项姑娘她……是,是自缢的。但却是,却是因与男子在此私会,被奴婢们撞见了,这才自缢的。奴婢们吓坏了,不敢声张,谁晓得,谁晓得项姑娘竟然,竟然想不开……」 那侍卫狠狠闭了下眼,身子歪倒,不敢再开口。 萧七桐听了觉得惊奇。 项诗鸢面上不显,实则因为家中熏陶,应当眼高于顶才是,瞧这侍卫反应,好像项诗鸢便是与他私会被人撞见了。可项诗鸢会瞧得上一个侍卫? 而瞧项诗鸢往日的厚脸皮、不死心,就可以看出,她的图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就这样一个人,纵使是私会被人撞见,她大可请项皇后出面解决,她会选择就这样死吗? 宣正帝淡淡道:「既是如此,将此人带下去乱棍打死死罢,便算作是还了项诗鸢的性命。项夫人可还有话要说?」 项夫人呆坐在地上,喃喃道:「回皇上,臣妇,臣妇无话可说。」 「项诗鸢身边伺候的丫鬟是谁?」 「皇上 ,是,是奴婢……」一个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走出来跪下。 「护主不力,也拉下去乱棍打死罢。」 那丫鬟懵了懵,大约是没想到自己竟会落个这样的下场,忙跪地求饶:「皇上,皇上,求皇上饶了奴婢吧,奴婢没有护主不力……」 「拖下去。」宣正帝神色冷漠。 「是。」两个强壮的小太监当即便将那丫鬟押住往外拖。 丫鬟吓得鼻涕眼泪都混在了一块儿,她声嘶力竭地喊:「皇上,奴婢没有护主不力啊!皇上,奴婢跟着姑娘去了的,奴婢后来奉姑娘之命,回到了夫人身边,皇上,奴婢有话说,姑娘,姑娘她本是想要害萧五姑娘的……」 项夫人身体僵了僵,赶紧抬头道:「皇上,臣妇管教无方,府中竟然出了这等恶奴!她竟为脱罪,要拉诗鸢下水,诗鸢都已经死了……她怎么还能,还能抹黑诗鸢呢……」 第三十七章 说罢,项夫人掩面哭泣了起来。 宣正帝却始终无动于衷,神色冷漠,他道:「堵嘴,拖下去。」 随即那丫鬟便被堵了嘴,任她如何声嘶力竭,却也发不出多的声音了。 项夫人见状,面上的悲痛之色顿有缓解。 而此时宣正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遂厌烦地抬腿朝外行去,丝毫没给项家留面子。 项皇后也只能跪地恭送。 项夫人更是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方才宣正帝那一眼定在了原地似的。 宣正帝头也不回地道:「今日萧五姑娘受惊,赏。」 「是。」宣正帝身边伺候的太监似乎早就习惯了没事儿给萧七桐压压惊的举动,立即便拿出了备好的赏赐,递给了一旁的江舜,然后才向众人一躬身:「娘娘,殿下,奴婢告退。」 「走吧,一出闹剧,没什么可瞧的。」江舜单手托住那匣子,道。 他全程就没将项家放在眼里,就像是陪着萧七桐来看了一出戏。 萧七桐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何况这里总飘荡着一股怪味儿,她皱了下鼻子,点点头,跟着江舜并肩往外行去。 项皇后自然是不能立即走的,她还得善后。 项皇后叹了口气,躬下身去,道:「何必呢?」 项夫人抬起脸来,满面或悲痛或憎恶的泪水,她道:「若没有这些,娘娘又何来今日?」 项皇后闭了嘴,起身道:「送夫人出宫。」 见项皇后丝毫没有要伸手的意思,项夫人恨恨一咬牙,她想说什么,但她目光一转,扫到不远处门外的血迹,那儿应当是那侍卫,和诗鸢的丫鬟留下的……项夫人心底一激,这下彻底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等萧七桐与江舜等人出来后,宣正帝已经不见影儿了。 想也知道,在他寿诞这日,却死了个人,他心情定然大为不快。 说起来,该压惊的人,其实当是宣正帝本人才是。 萧七桐收起思绪,想起心头疑问,她便也毫不隐藏地问出了口:「殿下可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宣正帝神色冷漠,手段干脆,事情处理得极快,中间还有多少弯弯绕绕都没有揭出来。萧七桐当然免不了好奇。 她想知晓,那丫鬟说的是真是假。 她也想知晓,这所谓私会被人撞破,到底怎么回事。项诗鸢不至于蠢到,在这样的地方私会吧?听宣正帝的口吻,项诗鸢应当知道这宫里是不能乱闯的才是。 江舜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来,碰到了萧七桐的手指。 就在萧七桐不太好意思,准备往回缩缩手的时候,江舜突然捏了捏她的掌心,动作亲昵,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他道:「出宫再与你细说。」 有了江舜这句话,萧七桐当然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了,她点点头,道:「好。」 随后便乖乖跟着江舜出宫去。 等出了皇宫,此时外头已经不见什么人了,之前来赴宴的人早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只有一驾马车停在那里,前头的驾车之人分外眼熟,应当是安王府上的侍卫。 「先上马车。」江舜说着,伸出手将萧七桐直接托了上去,萧七桐自个儿还没使力呢,便已经站在马车上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 她从前竟不知晓,江舜原来有这样的力气。 萧七桐赶紧坐了进去。 就在她以为乐桃会跟着上来的时候,帘子一掀,跟着进来的却是江舜。 乐桃自然不会埋怨,她便走在马车旁,与其他人一同步行。 马车车轮滚动,发出「骨碌碌」的声音。 萧七桐忍不住道:「你我二人共乘一架马车,不会有人说闲话吗?」 「没人敢说。」江舜口吻笃定,带了点全然不畏惧的霸道。 萧七桐自然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她只是好奇问了一嘴罢了。 想来她常常出入皇宫,都没什么人敢说闲话呢。 「今日之事,确与你有关。」江舜开口道。 只是仔细一瞧,便能瞧见他眼底满是冷色。 萧七桐点点头:「原来如此,项家本来欲算计我,让我毁了名节,是吗?」 江舜点了下头。他眼底的冷色同时也变得更为浓重了。 「我哪有那样蠢,站着让他们算计?」萧七桐心下觉得好笑。 「这些人手里的法子,自然是层出不穷的。」江舜一语带过。他自然不愿将背后那些腌臜事,仔细说给萧七桐听。 萧七桐点了下头,又问:「那是殿下杀了她?」 江舜笑了下,笑容里也带着冷意,他道:「并非是我。是她不得不自缢。」 「不得不自缢?背后有什么是?」萧七桐更好奇了。 「你今日去永华宫时,路上遇见谁了?」 「丁家姑娘。」萧七桐顿了下,「与她有干系?」 「她先下手为强,不仅让人将项诗鸢带到了金泉宫,让项诗鸢与人苟且,而后又带着丫鬟,三两宫人,将项诗鸢捉在当场。若是宫人们撞破,项皇后杀了他们便可捂住此事。但有了丁芷,这事便捂不住。若要了解此事,项诗鸢便只有下嫁那个侍卫,或者随意选户破落人家嫁了。她自诩天之骄女,怎能允许有这样的下场?丁芷只消拿话一激她,她便要自缢。丁芷再让宫女守在一旁,非要瞧着项诗鸢死透了才好……这时丁芷已经返回宴中了。」 丁芷便是那丁家姑娘的名讳。 萧七桐听了倒不觉得丁芷手段如何高明,只觉得项家实在远不如丁家。 这并非是二人之间的拼杀,而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争斗。 两家争斗,当然所为的,都是安王妃这个位置! 不然丁芷好好的,逼死项诗鸢作什么? 丁芷之所以不放纵项诗鸢坑害她,而选择先弄死项诗鸢,萧七桐也都想到了个中原因。 项家女都是要进宫的。 项皇后、太妃尚在,项家家主得皇上用,项家在京中又经营已久。 相比之下,她萧家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项诗鸢不可怕,可怕的是项诗鸢背后的项家。丁芷当然是先弄死项诗鸢,让项家无女可送,自然也就少了一大麻烦。而她背后的萧家没什么看头,丁芷自然觉得她好拿捏,留着无妨。 想到这里,萧七桐不由斜睨江舜一眼,道:「这些麻烦都是殿下招来的。」 江舜很是认真地点头,道:「是,七桐说的是。此事我悉数知晓,待项家一倒,今日之事便成了丁芷落罪的证据。等丁家、项家都没了。我就不会再为七桐招麻烦了。」 「没了这两家,兴许还有什么李家刘家呢?」 「不成气候。」 「好吧。」萧七桐眨眨眼。 她是相信江舜的,她相信江舜不会让她受半分危险。 「对了,这个金泉宫,很厉害吗?项诗鸢死在里头,皇上似乎生气的是她污了这块地儿?」 「她死在金泉宫,明日遭殃的是项家上下。」江舜淡淡道,「金泉宫中曾住过父皇一位宠妃,这位宠妃逝后,便不再允人入金泉宫了。父皇说得不错,今日就算她不死,也是要如那个丫鬟和那个侍卫一般,被打死的。」 萧七桐压不住心底的惊讶。 第三十八章 安宜皇贵妃、应贵嫔,这二人不就是宣正帝的宠妃了吗? 不过转瞬想想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宠妃既然能有两个,那自然便可能有三个四个五六个? 这世间男子口称爱这个爱那个的本就多的是,又何况帝王呢? 此时丁家院中。 丫鬟跪地为丁家姑娘染着指甲。 丁夫人可惜地道:「今日该一石二鸟,将那萧七桐也拉下马的。」 丁芷盯着指尖,摇头道:「母亲贪心了。一个尚可,两个不成。何况留着萧七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哪儿来的好处?」丁夫人讶异道。 「没了萧七桐,日后皇上还会为安王赐婚,自有什么王家姑娘、魏家姑娘……丁家低调,左右都轮不到我去。将来安王为帝,我要进宫做妃子容易。若遇上萧七桐这样家世单薄好拿捏的,我自然过得快活。可这坐着皇后位置的,若是王家姑娘、魏家姑娘……那便该是两个家族的斗法了,自然增了难度。」丁芷顿了下,道:「而且,萧七桐体弱,能不能生尚是个问题。与其将来要个家族背景雄厚,身子骨好的皇后。不如留这个身子弱不能生养,又没什么背景的萧姑娘。」 丁夫人闻言,恍然大悟,忙点头笑了笑:「还是你聪明。那项诗鸢,实在蠢笨不堪,一心偏要与萧七桐过不去,死在我儿手里,也不冤。」 丁芷摇头:「母亲说什么呢?那是她自己失了名节,为全项家名声,自己上吊死的。」 「是是是。」丁夫人忙点头。 第二日,项家家主便遭贬了一级,之后项诗鸢身死的消息也传开了,项家上下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这当头一棒,生生被敲懵了。一时间项家上下连为项诗鸢操办婚事都不敢。 萧七桐听了消息都觉得惊讶。 「那项诗鸢就这样死得无声无息?项家倒也舍得?好歹是他们家的女儿,就这样含糊了事了?」 「不含糊又能如何?」江舜说着为萧七桐倒了杯温水。 萧七桐伸手正要去取水,江舜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随后江舜端起水杯,亲手塞到了萧七桐的手中,然后再握着她的手指合上去,包裹住杯壁。 「喝吧。」江舜道。 萧七桐觉得手背微烫,一时间都说不出旁的话了。 她只好先端着杯子,垂下目光,连续喝上了两口。 见了她喝了,江舜方才又道:「项家为何得父皇的信任,因为项家没有底子。虽说项家女儿尽嫁入宫中,但项家本身并无多少拥趸。项家家主的一切都从父皇那里得来,父皇一旦表露要剥夺的意思,他只会觉得惶恐,而不会生出反抗的心思。」 江舜顿了下,道:「项家的野心,也就限于继续同皇室做亲戚了。」 「听着倒也可悲。」 「这便是差距了。若项家真有底气,便不会一心只盼着项诗鸢嫁给我了。」 「那丁家呢?」 「丁家……野心更大,盘算更多。不过都不足为惧。」 萧七桐点点头,又捧着水杯喝了两口。 江舜盯着她的模样,突然道:「七桐可还记得许了我什么?」 「记得记得。」萧七桐无奈地道。 江舜微微笑着朝她摊开了掌心。 萧七桐这才慢吞吞地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他。 江舜接过荷包,再从身上拿出之前那道平安符,小心地放入了荷包,再将荷包在腰间拴好。 萧七桐瞧了瞧他的动作,忍不住道:「这个荷包是我在那铺子里,挑了个最贵的。」 花了足足一百两呢! 这对于萧七桐来说,可以说是很难得的举动了。 不再将银钱看得那样重要,是因为她对将来攒钱离开安王府自个儿去逍遥的念头,渐渐被压下去了。 「多谢七桐。」江舜低头摩挲着腰间的荷包,温声道:「七桐心意,我定会珍重待之。」 他突然说得这样郑重,反倒叫萧七桐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萧七桐只好拉开了话茬:「你何时走?」 「过两日走。」江舜抬起头来,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莫非有什么棘手之事?」萧七桐好奇地问。 「只是感叹七桐不能变小,否则我便能将七桐一并装入这荷包,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丫鬟突然笑出了声。 萧七桐听见笑声,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江舜转头看向那几个丫鬟,招手让他们上前,问:「你们笑什么?」 丫鬟忙敛了笑容,紧张地道:「只是见殿下同姑娘感情这样好,奴婢们,奴婢们内心欣喜,就笑了出来……」 「是呀是呀,见殿下待姑娘种种,奴婢们也觉得欢喜……」 江舜轻笑一声:「倒是几个会说话的。」 萧七桐眨眨眼,装傻不出声。 江舜却是道:「赏。」 于是便有太监上前,赏了她们,几个丫鬟没想到就说那么两句好话,便立刻得了赏赐,这下倒是真心欢喜起来了,忙跪地叩谢。一面她们心底也隐隐有了个数。看来安王殿下待五姑娘是当真喜欢,就连她们这些丫鬟这么捧上两句,都能受赏。 日后只要捧着五姑娘,自然有他们的好处啊! 正说话的时候,萧三姑娘来了。 萧三并未想到安王也在院中,她先是一惊,而后连忙跪在了地上。 「拜见安王殿下。」 「起身吧。」江舜淡淡道。 萧三姑娘站起身来,僵硬地立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萧七桐转头问她:「可有什么事?」 萧三姑娘抿了抿唇,道:「想求求五妹……」但说到这里,她却又卡住了,像是不敢往下说了。 江舜出声:「她是你哪个姐姐?」 「我,我在家中行三。」萧三姑娘紧张地道。 萧七桐见她神色踌躇,眉间又满满是忧色,便主动开了口问:「许姨娘又病了?」 「是,是……病得更狠了,大夫开了方子吃不好,所以……所以……」萧三姑娘又不敢往下说了。她今日来,是想求萧七桐在宫中请个太医来的。可现下安王在跟前,她不敢开口。她算什么呢?姨娘又算个什么呢?都是地位低贱之辈。哪里配请太医呢? 萧七桐突然想起来一事,问丫鬟:「大哥婚期定在了什么时候?」 那丫鬟道:「就是下个月了。」 萧七桐这才转头看向江舜,道:「殿下能请个太医来么?」 江舜当即便吩咐了身旁的小太监:「去传本王的口谕,让林太医即刻到萧府来。」 「是。」那小太监噔噔噔飞快地就跑出去了。 萧三姑娘见状,狠狠松了口气。 随即她忙跪地叩谢了萧七桐,又谢过了江舜。 若是换做从前,她见了安王在跟前,难免要生出点别的心思。可现下,单是请太医这点,她便瞧出了安王对萧七桐有多好,何况萧七桐又格外开恩,愿意让她去嫁给李家大公子,她又哪里还敢生出别的心思呢。 萧三姑娘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便规规矩矩地退出去了。 她怕自己多打搅一会儿,别说太医来不了了,指不准还要被发作。 「从前外头总说七桐有一副如何蛇蝎的心肠,我瞧七桐却心底温柔善良。」江舜突然道。 第三十九章 萧七桐忍不住笑了:「那殿下可说错了。我让殿下请太医来瞧,只是希望许姨娘不会死,不会冲了大哥的喜气。」 江舜突然道:「我留着萧老夫人,也正是如此了。」 萧七桐先愣了下,没明白这二者怎么扯上关系了。但过了会儿,她便反应过来,江舜这是在向她说明,为何萧老夫人那条命仍旧留着…… 哦,是了。 萧老夫人死了,她要硬嫁,自然也是嫁得的。 但难免冲了喜气,也惹人闲话。 想到江舜这样做为的是什么,萧七桐面颊不由微微发烫。 他是一点都不愿婚事出了问题么? 只是江舜突然说起这样的话,也不怕旁人听了去? 萧七桐不由转头去看那些个下人,却见下人们个个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似乎全然忘记了萧老夫人是何人。 这些日子里,在她的支持下,陈若秀把握住了萧家上下,下人们遗忘了萧老夫人倒也正常。 「我留两个人给你,如此我去灵州方才能放心。」江舜道。 「好。」萧七桐点头。在这一点上,她当然是听江舜的。这萧家没什么能用的人,若是江舜能留人给她,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随着她和江舜婚期的逼近,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只会越加的按捺不住,越频繁地对她下手。 江舜将人叫到面前来,让萧七桐认了人。 而后他方才离去。 等他走了后,那位林太医后脚便到了萧家。 林太医并不因江舜不在府上而有所怠慢,相反,这位林太医姿态谦卑,生怕得罪了萧七桐。 他为许姨娘看完病,又特地到了萧七桐的院儿里来回话。 「那位姨娘已是病入膏肓,若是早些时候医治,恐还有救,如今……如今只能熬日子了。」林太医说着摇了摇头。 萧七桐点了下头,也并不意外。 毕竟许姨娘已经病了太久了,尤其是从她小产后,她身子一直就不大好。萧七桐倒也没什么同情之心,她只是惦记着萧靖的事罢了。但人的性命留不住,倒也不能强求。 「还能熬多久?」萧七桐问。 林太医低头想了想,道:「能熬上半月,都是难得了。」 萧七桐听了这话,心头便也有数了。只是可惜,怕是熬不到萧靖成婚后了。 「你开些药,能让她不痛苦便是了。」 「是。」 林太医写了方子交与下人,而后又对萧七桐恭敬地行了礼才离开。 他离开后不久,萧三姑娘又来了。 她也不说话,眼底还噙着泪,显然已经从林太医那里得了话了。她与许姨娘不如四姑娘与之亲近,不过这会儿她也晓得痛苦难过了。 萧三姑娘跪地冲着萧七桐的方向磕头磕了几下,随后抬起头来,哽咽道:「从前是我待五姑娘不好,日后……日后我嫁到李家,愿为姑娘盯着李家上下,叫他们不敢再有半点坏心。谢……谢过姑娘。」 说罢,萧三便起身,也不敢看萧七桐,飞快地跑了。 萧七桐倒是有些惊讶的。 在她眼里,萧三萧四虽然不如萧咏兰那般恶毒惹人厌,却也实在不讨喜。 诚然,她们算计的心思也多源于她们庶女的地位,程敏月这个嫡母又实在会压下头的人,她们难免为自己打算。 不过今日这一出,还真出了她的意料。 经许姨娘这一回,她们能明事,能想清楚,当然是好的。 萧七桐也不是什么嗜血魔王,也不希望将来还要费力弄死她们……多费劲儿啊! 萧七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起身叫乐桃来扶自己。 「走吧,回屋休息吧。」 转眼到了最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段日子的太阳总是烤得人心底发慌。 萧七桐越发不想出门了,便日日都休息在院子里,之后连鸿欣郡主、单娇灵的邀约,她都推了不去了。 虽然与她们相会重要,但她的身子更重要。 萧七桐实在怕自己才刚调养好没多久的身体,一出门就又遭了罪。 这时安王已经启程往灵州去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乐桃脸色煞白地跑进门来。 萧七桐原本正随意捡了本书来翻,叫乐桃这样一喊,她手里的书都掉了。 萧七桐没好气地道:「姑娘好着呢,什么不好了?」 乐桃在她跟前站定,咽了咽口水,汗水都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她道:「姑娘,京中,京中有人死了……」 「嗯?」萧七桐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京中死人不稀奇,哪儿不死人呢?重点是死了什么人,为什么会死人。 乐桃喘了口粗气,又才面上带着三分恐惧地道:「京中,京中突然死了十来个人,一查,竟是,竟是染了疫病!如今告示都已经下来了……」 「疫病?」萧七桐皱了下眉,第一个念头是,幸而江舜去了灵州了。 再紧跟着第二个念头,上辈子并未有这么一出啊?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了,所以连带的有些事就变了? 萧七桐想了想,马上道:「去传话给夫人,让府中人减少出入,门口须得有人严加看守。若是实在要出门去的人,回来后必须脱下衣裳焚烧,且只能住在外院……」 萧七桐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许多话,就连前世她在书本上看来的一些东西,都说了出来。 疫病,她虽没见过,但却从书本上得知了疫病的可怕。 疫病会传染,一个人病了,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许许多多个……将一个城的人害死都不奇怪。 萧七桐揉了揉眉骨,心头不免有些担心。 毕竟她上辈子就是在外地染了病症死的。 这辈子她身体虽然调养得好了许多,但也扛不住一个疫病,若有人心怀叵测,也不消别的,派个染上疫病的人来,又或者在他们饮用的水里,食用的菜里,加点病人吐出来的水……那她绝对死得透透的。 没一会儿的功夫,陈若秀便来了她的院子。 同时来的,还有江舜留给她的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立在一旁,等着陈若秀先和萧七桐说话。 陈若秀倒是面色不惧,她在萧七桐跟前坐下,道:「姑娘的院子还得再设一道防线,免得遭了算计。这病,难防。」 萧七桐点了点头。她自然是同意的。她惜命得很。 「之后姑娘的食物便也在小厨房里做吧,每日送来的食材,我会命人好生检查。还有姑娘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得少些,人多便难免传染开了病。还是人少些更安全。」 萧七桐点头,随后她便将那两名侍卫叫到了跟前。 「二位应当也知晓疫病之事了?」 两名侍卫点了点头,其中一人更道:「如今京中已经死了上百人了,只是传出去怕动摇民心,引人惶恐,方才说只死了十余人……但将来只会更多,不会变少……我等就在此地守护五姑娘,便也不总出入了。」 又一人道:「若是姑娘觉得不安,我等这便传信回王府上,让他们再带些人过来,必然将姑娘的院子看守得如铁桶一般,轻易谁人都算计不得。」 萧七桐想了想,道:「好。」 现在不是计较欠了江舜多大人情的时候。 第四十章 「好,属下这就回王府传话!」一人赶紧转身往外去了。 陈若秀也不敢多留,她怕,她怕自己有点什么毛病,传给了萧七桐可怎么好? 到那时,那可真是不死也得死了。 陈若秀嘱咐完萧七桐要小心后,便带走了部分的下人,随后又对余下的人恩威并施,令他们好好伺候萧七桐,每日必须仔细清洗衣物食具,水一定要煮滚云云……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回安王府去的那名侍卫,便带了十来人回到了萧家。 「属下选了一些强壮悍勇之士,守在姑娘院内。」侍卫跪地道。 一眼望去,他身后跟着跪下的十来人,个个都极为高大,腰间挎刀,无形中便叫人觉得有一股锋锐之气! 萧七桐扫视过他们,道了一声:「辛苦了。」 那侍卫猝不及防地对上萧七桐的目光,登时红了脸,忙道:「不敢不敢。」 幸而安王离开之前,留下了手谕,令他们守着萧五姑娘。有了这道手谕,自然也不引旁人闲话。否则,带这么多人来守着萧五姑娘,他们恐怕还要因着礼教不合而瞻前顾后。 这院子里撤走了些下人,自然便留出了地方来安置这些侍卫。 萧七桐很快便下令安置好了侍卫们,将他们安置好,萧七桐也才方觉得安心了些。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渐晚。 乐桃服侍着她歇下,萧七桐盯着窗前的烛火,蓦地有些思念江舜在的时候…… 不论旁的。 至少江舜在,总能给人以莫大的安心。 仿佛一切都能交给他去做,仿佛一切都不用畏惧了。 想到这里,萧七桐不由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 她竟也会思念人了? 萧七桐吐出一口气,放下了手边的帘子。 「灭了烛火,歇下吧。」 乐桃点头:「是。」 只是她话音刚落下,便有小丫鬟疾步奔来,敲了敲门,道:「姑娘睡了么?」 「还未,怎么了?」萧七桐皱了下眉,难道是疫病的事? 「姑娘,那边院儿里来了人,说,说是许姨娘……没了。」 萧七桐倒也没被这个消息惊住,她很快理清了思路,道:「夫人那边定然会派人去瞧,置办白事的银子定然也会备好。哪里需要我们操心?」 小丫鬟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只是这些日子里,五姑娘在府中地位一日比一日高,于是府中下人都本能地觉得,一旦出了事,总该要找五姑娘说一说的。 小丫鬟于是乖乖退了下去。 萧七桐这才又重新睡下。 一夜好眠,到了第二日。 乐桃服侍着萧七桐起身,随后有小丫鬟端了早饭来。 萧七桐喝着温热的粥,一时间倒还真没有什么疫病在城中爆发的感觉。 过了会儿,陈若秀那边来了人,说是许姨娘的丧事已经处理好了,给了银钱,也令人买了棺材,备了寿衣。 如此对待府中姨娘,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因着不是正经的夫人太太,当然也没有停灵请后辈来拜一说……如今天气又正炎热,于是便定了当日下葬。 陈若秀都处理好了,自然也不消萧七桐操心什么。她听完,挥挥手让那丫鬟退下了。 而后萧七桐便拿了书来,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往下看。 她也不知晓自己看了多久,中间用了些食物,便又继续看下去了。眼瞧着一本书就要看完,「噔噔噔」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了。 萧七桐抬头朝门外看去,便见一个婆子疾步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还在摔在了门槛外。 她口中惊慌地唤道:「姑娘!姑娘……」 「出什么事了?」萧七桐什么样的场面阵仗不曾见过,自然依旧稳坐如山。 「京中疫情更严重了,皇上派人挨家挨户搜寻病倒了的人带走,说是,说是要带到城外的疫民营去……如今,如今那些官差已经来到咱们府上了……」说着那婆子流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她如何能不慌? 谁都知晓沾上官兵不是什么好事,官兵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到府上搜罗病人,虽说是奉皇上之命,但光是挎着刀往那里一站,就叫人觉得害怕了。 这府上若是有冤枉的人怎么办呢? 萧七桐脸色也微微变了。 「夫人呢?」 「信儿正是夫人派人来传的,说是大公子被拘在军营里回来不了,老爷如今也被拘在了大理寺中不得随意出入。府上就只有夫人做主,可夫人,夫人也不敢做这样的主啊……便打发了人来问姑娘有什么提点的地方?」 想来也能理解,陈若秀出自小门小户,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大阵仗,便是和萧七桐一并进宫去参加了宣正帝的寿诞。 现下这样的时候,就算她再聪慧,也会本能地感觉到害怕无助。 但萧七桐也实在不想出去。 她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她不想为了其他人,就随意踏出去,万一真沾染上了,那她这条命就真没了。 萧七桐可素来没有什么侥幸心理。 「他们要搜,让他们搜便是了。」既是皇上派出的人,这时候拦也是拦不得的。 若真有病了的人,这时候也留不得,谁也不知晓这人会不会当真是染了疫病…… 「他们可带了大夫或者太医前来?」 「不曾……」 想来应当是这时候太医、大夫都不够用呢,这些人分头来搜人,又哪里有太医、大夫给他们分? 「罢了,他们若是搜到病了的人,便让他们带走吧。」萧七桐皱眉道。 她倒不怕这个。 她怕的是,有人借机搅事。 也正是如此,她才愈加不能出去。 那婆子只得点头:「是,奴婢这就传给夫人派来的丫头。」 「去吧。」 见婆子的身影走远了,萧七桐便转头看向乐桃,道:「扶我出去。」 「姑娘?」乐桃有些紧张,生怕萧七桐想不开,要跨出院门。 但她心头紧张归紧张,却还是伸手将萧七桐扶了起来。她一个丫鬟,是不敢拿主子的主意的。 等出了屋子,萧七桐径直朝安置安王府侍卫的地方走了过去。 门内有两名侍卫正在交谈,似乎也在议论方才婆子来报的那事,见萧七桐过来,他们忙起身朝萧七桐躬身道:「五姑娘。」 「你们中领头的是谁?」 「顾金!」 回话的人话音刚落下,萧七桐便听见背后有人高声道:「五姑娘,顾金在此!」 萧七桐回头去看,便见一个面皮黝黑,虎背熊腰的男子朝她拱手。 萧七桐朝他微微颔首,道:「顾大人好。」 「当不得当不得!姑娘叫我‘顾金’就是。」顾金吓得脸色都变了。 萧七桐也不矫情, 从善如流地往下道:「待会儿有官兵上门来搜病了的人,若是搜到咱们院儿里……」 顾金当即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我等必然不让他们擅自闯进来!」 萧七桐点了点头。 这些人来抓病了的人,但她还不相信这些人身上是否有染病呢。她实在太脆弱,经不得半点的摧残,能拦在外头自然是拦在外头更好。 「便要辛苦诸位了。」萧七桐道。 「不敢不敢。」顾金连连摆手,道:「这是我等本分!」 第四十一章 与他们说过了话,萧七桐心下便大安了。 她转身正要回去,这时候院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紧跟着是嘈杂的脚步声近了,与此同时,还有呵斥咒骂声响起。 「我等奉皇上之命,你们敢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快快滚开!莫要误了我们搜查染了疫病的人!」 「这边乃是府上五姑娘的院子,各位怎么能肆意搜查?」 「管他四姑娘五姑娘?皇上的命令!该搜就得搜!再不滚开,老子先砍了你的头!」 「你,你们!我们府上五姑娘乃是未来的安王妃,你们怎敢,怎敢……」 「滚开!」 下人们被一脚踹开,随即士兵们便到了院门口。 萧七桐眯起瞧了瞧,瞧不出他们是属什么军。 这些人身披盔甲,凶神恶煞,腰间的刀确实令人不自觉地胆寒。 领头之人大喊一声:「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搜查!」 说罢,他正要往院子里跨,却被人挡了回去。 两名侍卫跨步立在了院门口,正好将外头的士兵挡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是何人?竟敢阻挠大爷们办差?」领头士兵冷嗤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 侍卫伸手一按,便将那士兵的刀又按回了刀鞘之中。守在门口的侍卫面色更见冷凝,他道:「我等乃是安王府上的侍卫,你们既为皇上办差,难道不曾见过?」 那士兵脸色微变,似乎有些发怵,但他还是道:「安王得皇上宠爱,府上侍卫数千之众,我等哪里会个个都见过?个个都识得?」 「那如今可识得了?识得了还不快滚?五姑娘也是你们扰得的?」 领头士兵咬咬牙,却并不肯退步。 不仅不退,他还往前挪了挪,几乎要和侍卫贴到一起去。 这士兵咬牙道:「如今京中疫情严重,容不得一点差池!我等听闻萧家府上有位姨娘病重,今日刚发了丧!莫不是染了疫病死的?我等定然要前来查探清楚!就算你们是安王府上的侍卫,那又如何?难道敢拦我们?」 两个侍卫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 「说了不能进,便是不能进。」 士兵们当即拔出了刀,拔刀声响成一片,其威力自然不必说。 院内的下人们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起来了。 门口的侍卫嗤笑一声。 随即便听脚步声响,十来个侍卫也走到了门口两个侍卫的身后,这些侍卫们大都体格健壮,往那儿一站乌压压的一片,威势同样可怕。 尤其他们腰间也一样挎着刀。 谁也不输谁。 乐桃此时已经吓得腿脚发软,想往萧七桐身上靠,但又怕压坏了萧七桐,便只好抱住了一边的柱子,口中颤抖道:「姑娘……」 似乎只有喊上这么一声,她方才觉得安心些。 萧七桐面色依旧未改。 她差不多猜到了这么一出,心里有所准备,自然不觉慌乱。 只是对方拿许姨娘来作文章,还是让她有些意外。许姨娘身上可作的文章大了!若真有人咬死了许姨娘是染病而死,府上众人与她有所接触……那还真是个大麻烦。 所幸江舜留了人给她,不然今日还真要恶战一场。 「诸位虽为安王的侍卫,但我等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奉皇命而来,便自然按皇上的吩咐办事!若是诸位不肯让开,我等便只有无礼了!」 「寻那样多的借口作什么?本来就是一群没规矩的东西,还装什么讲礼的人?」顾金朗声道,「你们若是不信邪!放马过来便是!便叫你们瞧瞧,皇上亲赐到安王府上的侍卫,可是吃素的?」 两边谁也不肯让谁,皆都气势吓人。 士兵们骑虎难下,自然只有捏紧手里的刀柄,便要往上冲。 顾金分开面前挡着侍卫,一步上前,当先当胸一脚,将那领头士兵踹飞了出去。 以一群莽汉闯院子而开头,以这些个士兵挨个被打飞出去为结束。 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再去瞧时,方才还气焰极盛的士兵们,这会儿已经是哀叫连连了。 「你们,你们……」领头士兵擦去嘴角的鲜血,满脸怒气,但憋了半天,最后也只憋出来了一句:「你们且等着,我们这便去回禀陛下尔等不遵圣令藐视圣上之罪!」 说罢,这一群残兵败将便趔趄着往外头去了。 等他们走干净了,顾金才回转身走到萧七桐的跟前,一拱手一弯腰,道:「叫五姑娘受惊了。」 「无事,有你们守在门口,我倍觉心安。」 跟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反倒脸红了起来,忙道:「此乃我等本分!我们定会好好守着院子,决不让这等宵小之辈扰了五姑娘!」 其他侍卫也纷纷跟着点头。 安王待萧五姑娘如何,安王府上无人不知晓! 既然已经将萧五姑娘视为主子,他们又哪里容得旁人无礼? 不消萧五姑娘吩咐,他们也是定然要死守到底,谁来也不让的。 「回去吧。」萧七桐道,「都歇一歇。」 若她没有猜错。 这方才是第一回 合呢。 此时殿上,一中年男子还未开口,便先跪了下来,神色愤懑,道:「禀皇上!皇上有令,命近阳卫在京中搜拿染上疫病之人,原先一路行事顺畅,只是……只是到了萧府时,却因那萧家五姑娘乃是将来的安王妃,便如何也不许人进门搜查。这便罢了,萧府中人更出手殴打前往搜查的士兵,实是不曾将皇上放在眼里!也不知萧少卿是如何教导府中上下的?那萧五姑娘又是如何依仗身份狂妄自大的?」 说罢,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面上怒色更甚。 宣正帝却突地反问了一句:「近阳卫连萧府家丁都打不过?还反让其揍了?朕以钱粮养兵,便养出来这么些东西吗?」 中年男子脸色骤变,吓得忙辩解道:「并非是萧府家丁,而是,而是安王殿下挪了王府上的侍卫前去。打了士兵的,乃是安王府上的侍卫。」 话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了。 他原本不想提王府侍卫的,只想将之归为萧家的罪责。可如今被宣正帝一追问,他便也不敢瞒了。只是安王受宠众人皆知,如今将安王一拽下水,那还有什么公道可讨回来的? 中年男子咬咬牙,想起那人交代的事,只得继续往下道:「皇上,并非近阳卫刻意为难萧家,而是萧府上刚死了一位姨娘,府上便急急发丧安葬了……在这样的时候,京中百姓、诸位大臣皇亲,乃至是皇上的安危,都不得有半点冒险。臣等自然怀疑这萧家恐怕已染上疫病……为皇上办事,臣等素来是不怕事的,只是安王府上的侍卫们未免太过骄横,连皇上派去的人也敢殴打……」 旁边又一人出列,拱手拜道:「皇上,方大人所言有理。如今当务之急,便该是先将萧家上下搜查一番,将凡是与那姨娘有过来往之人,都扣押带往城外疫病营。万不能纵容这萧家,依仗安王殿下,肆意传染开疫病,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你说萧家死了一个姨娘?」宣正帝拧了拧眉。 「是。」 宣正帝沉吟半晌,道:「派遣两名太医前往,确认萧家是否真染上了疫病。」 第四十二章 一旁的太监忙应了声,随后便转身离开了,似是去太医院传话去了。 方大人对这个结果自然不满意得很。 但宣正帝积威甚重,他不敢随意辩驳,于是只好躬身道:「那便等太医瞧过,臣等再上萧家。」 宣正帝却没再就此事往下说。 他转而问起染病的百姓如何安置,城中其他情况,药材可充足…… 第二日。 一道消息传进了丁家。 丁芷揉了手中的条子,用烛火点了焚成灰,而后便顺手丢进了茶杯之中。 丁夫人见她动作,急得不行,忙问:「如何?我听闻那日近阳卫上门,竟是叫安王留下的侍卫打了出来,半点便宜都没占着。这样下去,岂不是前头的铺垫都要作废?」 「来了个坏消息。」丁芷口中虽是如此说,但面上却是不改,她道:「有太医研制出了几味药,只消再花上几日功夫,他们便能研制出正确的药方来。可一旦等到疫情有所缓解,便错失最好的机会了。」 「正是!正是这个道理!」丁夫人连连点头,手也不自觉地掐紧了帕子。 「须得逼一逼才是,好叫太妃知晓,如今项家靠不上,要投诚便得头一个往上挤才行。」 丁夫人闻言,先是点头,而后不由露出轻蔑的神色,道:「项家着实不会教女儿,教出来的,个个都是蠢货。」 这日上午,萧七桐方才用了早饭,便又听见一阵喧闹声近了。 想也知晓,又是那近阳卫来了! 今日应当是换了一拨人,这一波人瞧着比之前的还要凶神恶煞些,站在安王府侍卫的跟前,倒也摆出不输阵的架势。 领头者冲着院内拜了拜,倒是礼数十足,随后才道:「五姑娘,我等乃是奉皇命前来!倒也不敢委屈了姑娘,先请两位太医为府中人瞧一瞧,届时再行搜查,也算师出无名了。还望姑娘也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兵卒。」 萧七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叫乐桃扶着往前走了两步。 这些士兵身后果然跟着两名太医,太医身边还跟了两三捣药拎箱子的小童。应当是从太医院出来的没错了。 但就算是太医院出来的,萧七桐也并非就全然信任对方了。 说起来……除了江舜,她似乎还真没什么可靠信任之人。 那领头者说完便要带着太医往里走,但侍卫们始终没有挪动步子,他们依旧固执地将人拦在了院门外。 领头者脸色微微变了:「这是何意?难道我们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能不能进,得听五姑娘的。」侍卫们倒是姿态冷凝,不见半点软化的意思。 那领头者便只好看向了萧七桐,企图以凶恶的目光吓住萧七桐,毕竟在他看来,萧七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却是忘了,几月前京城里还在流传萧五姑娘手段狠辣的故事呢…… 萧七桐对上他的目光,就连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只淡淡道:「不劳费心,先前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都特地请了御医来为我瞧病。」 言下之意,带过来的这两个太医,她还真看不上。 领头者见她油盐不进,又不想再和安王府侍卫起冲突,于是当即眼珠一转,招呼上那两个大夫道:「既如此,那我等先搜寻萧家别处吧。」 说罢,他还真带着人走了。 顾金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去拦,毕竟他们的任务是守着萧五姑娘。他们这些人说少不少,却说多也不多。若是他们有人分了身出去,剩下的被钻了空子如何是好? 萧家如何他们是管不着的,但主子的心尖尖一定得护好了! 那领头者脑子倒也活泛,见萧七桐这边攻不下来,便使了个眼色,让两名太医去瞧其他人,前后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两个太医便回来了,还高声道:「大人!这府上已有数人染了疫病!还是快快隔离开为好!」 于是那领头者问:「这么多人,要安置在疫病营中都麻烦得很,如何隔离开?」 太医便道: 「大人们速速出府,将萧府上下严加把守,不容任何人出入。若情况恶化……」 「若情况恶化……」领头者从善如流地接了口,还叹了口气道:「那便只有将萧家烧了!一焚烧,自然便不会染给旁人了……这般所为,也实在是逼不得已,这萧家赖不得旁人!」 「正是!」 陈若秀虽然没见过世面,见了近阳卫便怕得很,但她到底也没瑟缩到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地步。 她安排了眼线在府中时刻盯着近阳卫和那两个太医,这段对话很快便传进了陈若秀的耳朵里。陈若秀吓坏了,这是她从来没碰上过的事儿。 陈若秀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萧七桐有指望了。 她赶紧让婆子去传话给了萧七桐。 萧七桐听完那婆子的传话,也觉得讶异。 不仅她觉得讶异,安王府的侍卫们更觉得震惊。 「他们算什么东西?没有皇上的圣旨没有皇上的手谕,便敢围了大臣的府邸,谋害未来的安王妃?还想一把火烧死?」好几个侍卫都觉得这近阳卫脑子坏了。 这边敢烧萧家,等主子回来,近阳卫还不得被挫骨扬灰? 近阳卫的这般大动作,很快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于是「萧府上染病之人众多,恐要点火烧了这个府邸」的消息,便以极隐秘的方式传开了。 自然的,也就传进了宁小侯爷的耳朵里。 宁小侯爷听见消息的时候,脑子里当时一嗡,整个人立在原地几乎成了根木杆子。 他并未被拘在军营,盖因刚听闻了风声,担忧母亲和妹妹的安危,当即便回到了临阳侯府中。如今临阳侯府好歹也算铁板一块,什么病都别想传染进去。 但今天他坐不住了。 「哥哥作什么去?」鸿欣郡主正巧瞅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赶紧喊住了他。 鸿欣郡主也知晓京中疫病的事,她对外头怕得很,当然也不希望哥哥出门去。 宁小侯爷咬了咬牙,还是出声和妹妹说了:「萧家出事了。」 「萧家出事了?」鸿欣郡主饶是平日里再乖巧,这会儿也禁不住猛地跳了起来,她脸色微微发白,问:「难道,难道是七桐姐姐?她素来体弱……难道……」 宁小侯爷摇头:「我也不知,我只知如今外头在传,说萧家上下染病之人不少。疫情这样厉害,近阳卫将萧家上下把守住,只等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宁小侯爷说得咬牙切齿,鸿欣郡主听得花容失色。 「七桐姐姐乃是将来的安王妃,他们,他们怎敢?难道没请太医来瞧,便胡乱定了病吗?」 听到「安王妃」三字时,宁小侯爷面上有些黯然,但这并不是重点。他回护之心被激了起来,这会儿恨不得带兵去把近阳卫都给宰了! 他咬着牙道:「太医去了又如何?为何偏围萧家要烧不围别的家去烧?背后恐怕有想要算计七、萧五姑娘的人……到时候太医自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鸿欣郡主哪里接触过这些东西?一时间脸色更白了。 「那,那怎么办?」鸿欣郡主紧张极了,「我,我派人去请娇灵出手……她那几个总是厉害的!如今安王不在京中,七桐姐姐若是叫人害了怎么办……」 第四十三章 「不必!」宁小侯爷站起来,大刀阔斧,倒也有几分当年老王爷的气势了。 他道:「我带人去救!」 「站住。」老王妃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过来。 宁小侯爷浑身一僵,却不得不转过身去:「母亲。」 「你欲带谁去救?手底下的士兵?因私废公?实在愚蠢!生怕别人家找不着咱们的把柄吗?」老王妃冷声道。 宁小侯爷眉头打结,面露焦灼之色:「可这样的时候,安王不在京中,皇贵妃终究身在深宫,若我不去,萧五姑娘焉能有命?」 老王妃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按理说,是咱们家亏欠了她,她若落难,该救。可……不能这样救啊!且不说旁的,光靠着你与萧五姑娘有过婚约这点,将来安王回京,便可能成为旁人在他跟前构陷萧五姑娘的凭据啊!」 从前解了婚约。 现如今又巴巴往上赶。 可不会有人夸临阳侯府义气。 嫉妒萧五的人多了去了,指不准有多少人拿这个来抹黑萧五呢。 「还是让你妹妹递信给单家姑娘,单家姑娘与她也交好,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老王妃道。 宁小侯爷垂下头,只能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生守着你妹妹,别让她害怕。」说罢,老王妃也不再多言,由嬷嬷扶着走了。 只是这头鸿欣郡主却眼圈儿一红,道:「我马上写信。」 宁小侯爷顿了顿,道:「我从前无情无义,可今后断不能再做无情无义之人。妹妹你能请常家人前往固然好,可……可若是近阳卫一口咬定乃是皇上吩咐,常家人也未必敢动。总归,我是得去的。拦也要先拦在她前头,能挡住几个算几个。若真让这些贼人放了火,伤了她,我该真要欠她一辈子了。」 鸿欣郡主也只好点了点头。 她与萧七桐关系好,心中担忧萧七桐,又担心哥哥。 宁小侯爷遂再不作停顿,拿着鸿欣郡主写下的信,带了长随就这么出门去了。 近来因京中疫病发作,已少见出城进城的人。 但这会儿城门口却见一行轻骑行来,他们行得极快,带得尘土飞扬。 城门守卫见状,眉头一拧,正待发作,却见这行人近了再瞧,那为首者一身白衫,半点尘土也不沾染,端的谪仙风姿。 守卫们吓了一跳。 这不是……安王么? 守卫们连忙将城门大开,又跪下恭迎。 虽然安王瞧也没瞧他们一眼便行进城内了,但他们也仍旧觉得颇为荣幸,仿佛这些死气沉沉的日子都多了点儿光亮了。 「主子,咱们先去一趟皇宫吗?」顾刚在身后问。 「直接去萧家。」 「……那丁家真敢这么快动手吗?」 「蛇蝎心肠,有何不敢。」江舜的声音已经有些冷了。 他们骑马骑得飞快,一路上也无行人敢阻拦,转眼便到了萧家附近。 远远的,众人便瞧见了萧家外头把守着的士兵。 此时领头者手中已经举起了火把,他高声道:「萧五姑娘还不肯出来吗?」 「便莫怪我等心狠了!这乃是皇上的旨意,我等也不过是办差的,还请姑娘莫要怪罪!将来下了皇泉也不冤枉,这乃是为了全城人的性命……」 「放火!」 江舜驭马向前。 「好大的胆子。」这句话江舜说得轻飘飘的,但旁人却不敢当做没有分量的话来听。 跟着主子的时间久了,便越是知道,主子口吻越是云淡风轻的时候,那对方就会死得越惨。 顾刚等人翻身下马,纷纷拔刀上前,先夺火把,再取火油,而后再拿下了五六个士兵。 江舜此次回来,带的人并不多。但以他的身份地位,本就不是靠人数来压阵的。 江舜仍旧骑在马上,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领头人:「本王的岳家,你也敢动?」 许是江舜温雅之名在外,方才士兵们还不觉得如何,等江舜这句话一出,那领头人便不自觉地腿脚发软,只是他到底没跪下去,而是梗着脖子道:「属下不知道安王殿下在说什么,属下只是按皇上的吩咐办事,可有逾越的地方?如今城中疫病横行,小心些难道有错?」 江舜眯了下眼。 这丁家不愧是经营许久的,那半吊子的项家与她合作起来,反倒发挥出了不一样的效果。 只是项家实在蠢如猪,至今都还不知项诗鸢是被丁芷逼死的,还上赶着想要与人投诚。 「去请父皇。」江舜也不犹豫,当即便吐出了这四个字。 但凡安王有请,宣正帝势必会来。这是其他王爷皇子未必能有的待遇。 听见这话,那领头人也微微慌了,但他也心知,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自己心虚了,那说不定死得更快,还不如强辩自己仅仅只是按皇上的吩咐做事。 当即有人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萧家门外安静极了,门内的仆从也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只敢小心抬眼来偷看江舜。 江舜这人,平时看着的时候,只觉得他一身气质,叫人不敢接近不敢亵渎。 而当他这会儿立在萧家门外,便让人不知道为何打从骨子里冒着寒气。 见场面镇住,江舜也不急,他扫了门内好几圈儿,都没见着萧七桐的身影。 他猜七桐应当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自打京中爆发疫病后便没出门了。他派去的侍卫此时应当正守着那院门。 想到七桐这样听他的安排,当真乖觉由侍卫看护着,并不以身涉险,安王殿下都能从中品出一丝甜味儿来。 只是这丝甜味儿过后,再看向面前的人,江舜便觉得极为憎恶了。 那领头人此时不敢妄动,也不敢拼着一条命,就为了放把火烧了萧家。 这会儿安王殿下就站在门外,万一惹得安王亲自进门救人,那他们九族都不够诛的。于是竟是僵持了下来。 个别有不服的,高声道:「纵使是殿下的未婚妻,也不该享受这样的待遇!如今萧家上下都染了病,不烧了还等着传给别人吗?」 「谁说他们有病?」 「自是太医诊断。」 「太医呢?」 「太……太医自然是回皇宫了。」 江舜轻笑了一声,乍看还颇有风光霁月之感。 但顾刚跟随他多年,已经明白了他笑里的意思。 顾刚上前一步,拔刀,砍头,一气呵成。等那小兵的人头飞出去,落在脚边的时候,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吓呆了。 近阳卫本就不是什么要上战场杀敌的兵,其中多有贵勋子弟,他们没顾刚这样的本事,也没怎么见过这样二话不说就砍头的场面。 众人一时间觉得腿脚更软了,都恨不得给江舜跪下来了。 「怕什么?该怕的还在后头呢。」江舜依旧是笑着说的,只是眼底分明带着阴霾之色。 皇宫这头。 宣正帝皱皱眉,问身边伺候的太监:「那去了萧家瞧病的太医,怎么还不来向朕禀报?」 这太监也觉得奇怪呢。 皇上既然特地派了两名太医前往,便可见皇上的看重之情,可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始终不见来禀报! 宣正帝当即沉下了脸:「着人去太医院问。还有那近阳卫,为何也没了消息?」 第四十四章 宫人们见皇上动怒,当即跪了一地。那传话的小太监,更是飞奔出去,赶紧去寻太医院去了。 不久后,两个太医来到了宣正帝的跟前。 他们当先便跪地高声道:「皇上,那萧家上下几乎没完好的人了啊,依臣瞧,当初那疫病还指不准就是从萧家传出去的,萧家的那位姨娘可病了好些时日了……」 宣正帝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他问:「那萧五姑娘如何?」 太医心说果然是为安王殿下惦记着呢。 太医倒不敢编造这个,只是说:「臣等欲为萧五姑娘瞧一瞧,萧五姑娘却如何说都不肯让臣等近身。」 此时另一个太医紧跟着道:「依臣看,这恐怕是萧家故意遮掩隐瞒,就为了不去城外的疫病营。可谁人又不是这样呢?他们若是不肯去,那势必会让疫情扩大!」 「是啊皇上!」 宣正帝扫视了他们一圈儿,随后皱了皱眉,道:「将平日里为朕请平安脉的唐御医派往萧家,执朕手谕前往,务必好好为萧五姑娘瞧一瞧。」 「是。」一旁的小太监应了,自然是赶紧着传话去了。 皇上此举,显然极为是极为瞧不上他们了。 两个太医还没明白自己哪里触怒了皇上,赶紧叩头保命要紧。 宣正帝却迟疑片刻,起身道:「朕也前往看看吧。」 两个太医这下是彻底惊呆了,等醒过神后,他们马上出声道:「还请皇上三思啊!」 「是啊!」 「皇上龙体贵重,怎能涉这样的地方?」 「是啊,如今正当疫情汹汹之际,皇上要保重龙体,万不可涉险啊……」 此时却见一宫人飞奔进来,跪倒在宣正帝跟前,道:「皇上,安王殿下回来了。」 宣正帝问:「他现在何处?」 「萧家门外。」 宣正帝这便淡淡道:「安王都能去得,朕如何去不得?备驾!」 「是!」 宣正帝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更何况众人又都知晓他疼爱安王这个儿子,这个时候要到萧家去还真不奇怪。 众人不敢拦,便也只好让御医随行,再有士兵开道,就这么浩浩荡荡到了萧家门外。 此时萧家门外那领头人已经快要僵持不住了,他见皇上久久未来,便想着来一个快刀斩乱麻。总归事情是要做完的。 大不了……大不了做完被下大狱罢了。 如今没什么人知道安王私底下的手段,自然以为将来就算被惩治,那算不得多么厉害。 于是那人大着胆子想要挣脱制掣去抢火把。 正争执间—— 「皇上驾到!」 皇上? 这一嗓子可以说是惊呆了所有人。 那领头人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皇上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会冒着感染疫病的风险来到此处呢? 就算,就算是为了安王…… 可这并非寻常时候啊! 但等他抬头一瞧,那不是皇上又是谁?领头人当即就吓得去了半条命! 幸而他心头知道安王有多受宠,早有心理准备,这时候倒还不至于吓得将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 「此乃唐御医,萧五在何处?先让御医为她瞧一瞧。」宣正帝当即出声道,像是压根没看见那领头人似的,也没看见这头安王府侍卫手里头夺着火把和火油似的。 领头人见状却并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压力更大了。 若是伸脖子便是快快一刀,又哪里有时间去烦恼担忧?可眼下死都不给个痛快,眼瞧着上头吩咐的事也要完不成了…… 见宣正帝到来,江舜也暂且抛却了其他人,他朝宣正帝行了礼,而后便回话道:「七桐此时应当还在她的小院儿里,儿臣离京时放心不下她,便留了侍卫给她,又让她凡是遇见什么欺上门来的事,让安王府侍卫守着她的院子就是了。」 江舜将这番动作说得极为坦荡。 其他人正暗自腹诽,万没想到安王殿下竟也有如此儿女情长的一面。 这头宣正帝就点了下头,道:「未曾仔细排查,贸然进去不好,便请她出来吧。」 江舜心下也担忧萧七桐是否染上疫病,当然,他更思念她。 他想见她。 江舜当即也不犹豫,便分了身边两个得力的人去请萧七桐。 距离萧家大门有一段距离的街角处,宁小侯爷的脚步钉在了那里。 他原以为安王方才离京不久,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可谁晓得他自以为能为萧七桐提供援手的时候,安王以更快的姿态来到了萧家门外,之后就连皇上都来了…… 宁小侯爷胸中如一团火烧,后悔、难过、尴尬、嫉妒……种种情绪焦灼在了一块儿。 他想转身回去,但又不大舍得,于是便像是站在那里生了根似的…… 萧七桐知道外头的动静,如果说一开始她没猜到对方要做什么的话,那么从她闻见火油味儿开始,她心底差不多就有数了。 不过萧七桐还真不怕她放火。 她对这个家毫无留恋,如今萧靖不在,乐桃常年跟在她身边,她就更没什么留恋了。 等火一放,她依旧能脱身出去。 只是萧七桐没想到前头来了婆子,那婆子一边说话一边抹眼泪,道:「姑娘啊,我老婆子就说姑娘的运道是极好的!姑娘还不知道吧?安王殿下回来了。他如今正在萧家门外站着呢。还有皇上……」 萧七桐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实在少有什么动情的想法。 但这会儿听了这句话,真的暖到心底去了。连带的还浮起了点点甜意。 江舜果真不说谎。 说要护她,便真要护她。 「安王说什么了?」萧七桐问。 她倒是直接将宣正帝给忽略了。 这倒不是萧七桐故意为之,而是先听见了「安王殿下」四字,后头那声「皇上」便叫她不自觉地忽视了。 「安王殿下请姑娘到萧家门外去,皇上为姑娘请了最厉害的御医,说要给姑娘瞧一瞧到底有没有疫病。」 萧七桐其实不大乐意让别的大夫来给自己瞧病,她并不想将自己的身体状况暴露给那么多人。但若是皇贵妃或是皇后请来的,她也就能拒绝了。宣正帝请来的却是不能拒绝的。而且,宣正帝会亲自前来,也实在出乎了她的意料。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按照正常的行事方式来说,宣正帝随意打发个御医来就是了。 萧七桐脑子里飞快地过了这些情绪,但她脸上没有显露。 「走吧,那便出府看看吧。」萧七桐很快就应了。 于是乐桃便扶着萧七桐,在几个侍卫的护送下出了萧府。 近阳卫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七桐身段婀娜地跨过门,走到宣正帝和安王殿下的跟前去。 萧七桐一一拜见了他们。 宣正帝点了下头道:「不必多礼。」 「唐御医,来为姑娘瞧一瞧。」 「是。」应话的老头儿走到了萧七桐的面前。 萧七桐伸出了手。 这时候其他人都自觉地退远了些。 毕竟人家是女儿家,不能听人家的病情。 唐御医笑了笑,道:「光是这样瞧,臣便知道萧五姑娘没有染上疫病。」 宣正帝松了口气:「那就好。」 第四十五章 江舜面上不显,其实也跟着松了口气,就连不自觉攥紧的手指这会儿都松开了不少。 「不过五姑娘……」唐御医顿了顿,在斟酌要不要说出来。 「我怎么?」萧七桐歪头看他。 见萧七桐追问,宣正帝和安王也都盯着他,唐御医只好忍着满头大汗往下说:「五姑娘身子不好,除却幼年时遭了亏待的缘故,还有个缘故便是,被人下了毒!姑娘自己应当也知道吧?」 「本王知道。」江舜出声道,「本王请了母妃的请脉御医为七桐瞧过,且开了药。」 唐御医恍然大悟,道:「难怪呢,如今体内毒性已经去了七分了!」 江舜闻言自然神色都柔和了起来,眉梢眼角似乎都挂着点点柔色。 萧七桐自己当然也高兴不少。 唐御医道:「待会了宫中,臣与刘御医再商讨一番,再给五姑娘改个更好的方子,这样去得更快!」 江舜却未先表露出高兴,只是问:「这样快,可有什么旁的隐患?」 那唐御医支吾了一下,说:「算有,也不算有。日后臣细细为殿下说来。」 江舜深深看他一眼,谅他也不敢欺瞒,便没有再追问。毕竟七桐的私事,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好。 「你们再重查府中人,看看可有疫病?」宣正帝此时抬了抬下巴,冷冷地吩咐道。 江舜无所谓地道:「儿子曾经在外见过这样的疫病,儿子手里有可治病的方子,就算查出也无妨。」 一场危机自然化解无形。 但江舜面色却突然一冷,道:「只是谁敢放火烧萧家?打算趁着本王不在京中,便先烧死本王的未婚妻,将来再对本王图谋不轨吗?此事定要彻查!」 宣正帝轻叹了一声,似是对谁颇为遗憾,他点了下头,道:「安王说的不错,皇城之下,竟有这等怀着诡秘之心的玩意儿。是该彻查。」 这厢宁小侯爷打从萧七桐一迈步出来,他的目光便聚拢在萧七桐身上了。 只是他怕自己看得多了,被萧七桐注意到了。那便显得他极为不要脸了! 宁小侯爷心下酸,眼底也酸。 他忍不住又转头多看了一眼。 他看了看萧七桐,又看了看江舜。 很好的,比他好了千倍万倍。 他要扛起临阳侯府,将来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她同安王在一起,至少安王会处理掉一切事务,不再叫她沾分毫,再不让任何人议论她蛇蝎心肠了。 宁小侯爷握紧了拳头,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慢吞吞地离开了。 那风从背后拂来,带来不知道哪家的药味儿。 宁小侯爷闭了闭眼,然后改走为跑了起来,奔跑之下,他青筋凸出、面目狰狞,似是疯了一般。但他那颗浮上去的心,却是在这个过程中,被他自己一点点儿地按回去,一直按到底了。 宣正帝似乎当真只是跑一趟,来看儿子的……可是儿子既然回了京城,总归是要进皇宫的,难道真有几分父子之情? 萧七桐想不明白,便也就不想了。 宣正帝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去。 连带被撤走的还有近阳卫,他们若是再不走,等着他们的便只有砍头了。 没瞧见那地上的人头就搁在那儿,宣正帝却连瞧一眼也没有吗? 这些个士兵打了个寒颤,只想着是被人诓骗来的,哪里还敢再待,还指望着回去后能为自己洗罪呢。 于是,很快萧家门外便就剩下了寥寥几人。 萧七桐正待出声问问江舜怎么回来得这样快,便突然听见江舜道:「跟我回安王府吧。」 萧七桐愣了下。 因为这话不像是能从江舜嘴里说出来的。 江舜至少在表面上是很克己守礼的。 还不等萧七桐有反应,江舜突然无奈地笑了下,道:「我放心不下七桐,只恨不能时刻将七桐带在身边。若是七桐能早些到安王府上去,我便满足了。」 侍卫们闻言,立即分外熟练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萧七桐抿了下唇,她望着江舜的面庞。 青年的面庞依旧俊美出众,在这世上恐怕挑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出色的男子。 他望着她的目光,七分温柔三分笑意。 萧七桐的呼吸不自觉地滞了滞。 她笑了下,歪头道:「也没两个月了。」 「大约正是因为逼近,所以才格外迫不及待。」 萧七桐其实也有些这样的感觉。 尤其是从陈若秀提醒了她要备嫁妆之后,她才真正有了点要嫁人的感觉。 萧七桐正待再说些什么,江舜突地张开双臂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可以说是江舜做过最孟浪的事了。 他挟裹着一身的尘土味儿,那尘土味儿就往萧七桐的鼻子里扑,但江舜个子高,胸膛宽,被他揽在怀中,萧七桐挣不开,也不太想挣开。 江舜既与她示了好,总不好事事都让江舜一头热。 只是萧七桐被他这样拥在怀中,想着周围还有侍卫,还有几个吓软了腿的家仆,旁边还有颗脑袋呢……萧七桐便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不自觉地揪紧了江舜的衣裳下摆。 然后便听见江舜在她耳畔道:「丁家行事比项家霸道更多,我从离京开始,便一心挂念你,总算紧赶慢赶将事情处理完了,赶到了你的跟前。」 江舜一日不离京,丁家就一日不敢出手。 他要给丁家,乃至是那位不死心的太妃一个机会。 甚至还有他的其他兄弟们…… 换做上辈子,江舜布局设计随手拈来,于他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自然。 但这辈子,他满心都挂念着萧七桐。 他方才所说并非假话,他是真想时刻将七桐带在身边。 萧七桐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笑了笑,笑容灿烂明媚,道:「来得正正好,英雄救了美。」 「英雄救美,又哪里有日日相伴好?你随我去王府吧。」这个念头一旦提出来,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拦不住了。江舜实在难以忍受瞧着七桐在离他很近,他却偏偏不容易才触到一回的地方了。 如今京中还未恢复安定,自然是将七桐带到安王府上最好。 「七桐,如何?」江舜追问道。 萧七桐没想到他真生了这个想法,于是便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如今已经钓出鱼了,又哪里还容得那些宵小来钻空子?萧七桐也想过几日安生日子,于是干脆地点了头。 江舜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痛快地答应,这回却是轮到江舜呆了。 他忍不住将萧七桐更用力地抱了下,然后才松开了手。 他一松手,萧七桐反倒有些不大适应了。 萧七桐一双眼水汪汪地望着江舜,让江舜差点忍不住再将人重新抱回到怀里。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他的举止过于肆意,未免显得轻慢。 「顾刚,去备马车。」江舜吩咐。 萧七桐道:「萧家就有,我坐萧家的马车过去便是了。左右现在外头也没什么人敢出门,自然没谁注意到我到你那儿去了。」 江舜听着「我到你那儿去了」这几个字,都觉得心底甜滋滋的,甜得安王殿下眉眼都更显温柔了。 萧七桐也不矫情,当即便坐了马车往安王府去了。 第四十六章 江舜自然陪同。 因着之前宣正帝已经见着他了,是而也不催他进宫,皇贵妃又向来沉得住气,江舜便陪着萧七桐一路到了安王府。 安王府中人知晓王爷回来了,自是早早等在了门口。 他们与旁人不同,瞧着没有半点受疫病影响的颓靡之气,相反还精神极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宫人们跪了一地,然后便瞧着一驾马车近了。 那马车通体其貌不扬,但掀帘子的那只手却是无价之宝! 江舜掀起帘子,当先走了下去,而后便转过身,朝车上的人伸出了手。 众人一惊,心头隐隐有了数,只是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从前也没见主子将人请过来啊! 难不成因为这次疫病,反倒还推进了二人感情?反倒省去了许多礼教麻烦? 宫人们伸长了脖子,想要去瞧这位,打从安王求来亲事的第一天,就特地吩咐府中人要将其视为主子的萧五姑娘。 只见那帘子又是一动。 车内的人总算探出了半个身子,而后她从安王身上一借力,便轻松跳下了马车。 这一瞧,众人便是呆住了。 怎、怎会有生得这样羞花闭月的姑娘? 众人憋了半天,也就憋出来这么一个有文化的词儿。 他们瞧着这位萧五姑娘款款而行,举止间竟是说不出的风采。转眼便和安王殿下入了王府。 安王府俨然一座小皇宫,占地极为广阔。 其中内设更是奢华精巧。 萧七桐跟着一路瞧过去也挺有意思的,走着走着,江舜偶尔还会低声问她:「累不累?」 萧七桐也不知怎么想的,反问了一句:「我若是累了,王爷难不成要背着我走么?」 话说完,萧七桐自己脸颊倒是先红了。 江舜却是盯着她,沉声道:「背也成。抱也成。」 萧七桐却不敢往下接话了,怕江舜真的将她背起来。 毕竟这儿可是安王的地盘,又怕谁说闲言碎语呢? 正想的时候,江舜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 随后萧七桐便听见他云淡风轻的口吻道:「靠着我这样走也成。」 萧七桐感觉自己就这么一瞬间变成了路都走不动的软骨头。 这会儿,王府底下人登时悄悄炸开了锅。 「未来的安王妃来了!」 这话一路传了老远。 清晨,小厮惊慌地跑进内院,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何事?」项家老爷沉着脸将他叫到跟前。 「近、近阳卫……近阳卫如今站在咱们府门外呢……」 项家老爷不快地道:「那又如何?」 「说是要搜查咱们府上染病的人……」 项家老爷先是一愣,觉得不可思议,但随即又笑了起来,道:「这有何妨?他要搜,便让他搜就是了。」 近阳卫是一早便打点好了的,如今到项家来搜查,应当是为做出一视同仁的样子,免得将来落了把柄。项家老爷自然是不怕的。 那小厮见老爷一脸轻松,便也只好苦着脸去回话,放了近阳卫进门。 近阳卫个个都腰间挎刀,瞧着颇有些凶神恶煞,他们面容冰冷,不顾下人们阻拦,直接入了内院。这已经不单单像是做样子了…… 项老爷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并未立即警惕起来。 这件事不可能出错……项老爷如此想着。 就在这时候,近阳卫领头人来到了院中,其他近阳卫将府中女眷竟是都带到了院子中来,他们手下推搡,丝毫不客气。 只听得一人朗声道:「禀大人,项府染病之人众多,属下已经带到!」 领头人扫视过院子众人,忽地叹了口气道:「这样多的人都染了病,可如何是好?叫我如何向皇上交代……」说到这里,他面色一厉,冷声道:「既如此,便也只有先将项家上下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来人!备火油!」 项老爷脸色终于变了,他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颤巍巍地指着领头人,斥骂道:「大胆!你想做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这里是项家!」 「我自然知晓。我等奉了皇上的命,处置染病之人!这里莫说是项家,就算是宰相家!我等也是要奉皇命看守起来的!」领头人态度无比的强硬。 项老爷脸色发白,脸上冷汗更多,他瞪视着领头人道:「胡言!胡言乱语!我项家哪里有染病的人?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领头人却一言不发,显然不欲再与他多加争辩。 若是他开口说话也就罢了,他一言不发,反倒更让人觉得惶恐,项老爷见状,半边身子都软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恐怕是萧家已经反应过来了,不,不是萧家……应该是安王,一定是安王知道了!安王那样护着萧五,于是便反手过来对付他们家了! 项家,项家乃是皇亲国戚啊! 安王如何下得了手? 院子里的女眷们也意识到不对,她们仓皇地抬头看向项老爷,项大夫人更流下了恐惧的泪水。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除了诗鸢的死是个意外,他们不该是继续胜利在握吗? 怎么会这样? 「你们……你们就不怕皇后娘娘和太妃娘娘问罪吗?」项老爷厉喝道。 他不得不搬出了最后的倚靠。 领头人却是嗤笑一声,扭头道:「退出去。」 「放火油!」 「项家染病之重,救无可救,我等奉皇命,在此地遏制疫病!」领头人正色朗声道:「点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火把上的火苗骤然窜高了一截,随后点燃了地面上的火油。 项家上下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你怎么敢?怎敢?」 近阳卫众人却退到了项家门外,他们牢牢守着项家的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或者应该换一种说法—— 他们牢牢把守着项家大门,不许任何人逃出这场大火。 那领头人不得不叹了口气,道:「原以为是桩好事,到头来却是桩掉脑袋的事……」 其他近阳卫也惶惶地道:「如今只盼能将功补过了……」 只是就算将功补过,他们也要落个两面不讨好的下场了。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当然是命更重要! 领头人心一横,道:「再加把火!」 项家被烧了。 一时间京中众人惶惶不安。 丁家自然也瞧见了。 「啪」的一声,茶盏碎裂。 丁芷猛地起身,不可思议地问那传话的丫鬟:「你是说,萧家没被烧着,项家被烧了?」 「是。」那丫鬟小声道:「项家烧得半边房子都塌了……」 丁芷猛地吸了口气。 她察觉到不对了。 其实从她设计项诗鸢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了,只是怎么也瞧不明白是谁伸了手,最后她就干脆放弃了,想着对方但凡有所图谋总会露出尾巴的。 谁知道一转眼便等到了这个消息。 她很快冷静了下来,道:「去请母亲来。」 他们能借这个机会弄死萧家,让萧家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对方自然也能弄死项家,让项家也没个喊冤的机会。 第四十七章 之前要将这个法子施到萧家身上时,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听着项家被烧了,一个人都没能出来,丁芷方才感觉到一丝寒意。 项家遭殃,丁家未必能躲过,她得赶紧作出应对的法子了…… 「献药方。」丁芷吸了一口气,心道,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只有及时献上她手里的药方,救了城中百姓,便可扭转如今的劣势。届时,她自然成了功臣,谁又能对她下手呢?就算有人查到萧家的事与她有关,她喊冤就是了…… 「我要进宫,准备车马,递牌子进宫,就说家中清客献上了一剂药方,能缓疫病。」 「是。」 丁芷在家中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日,宫中方才来了消息。 「丁姑娘不必进宫了,安王殿下已寻得药方,如今已经有太医院据方熬制成药,送往城外疫病营了。」那前来传话的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道。 也不知是否自己想得多了,丁芷总觉得这小太监眼底泛着冷光。 丁芷强行压下烦乱的心绪,道:「多谢公公前来传话,臣女知晓了。」 那小太监遂也不再多看她,转身便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待人都走了,丁夫人方才上前来,一把拥住了丁芷,道:「我儿,可怎么是好?」 「别吵,我且想想,我且想想……」丁芷神色镇定,但语气却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她的身体甚至不自然地微微颤抖着,就连手脚也跟着发软了起来。 丁芷不得不靠着桌子坐下,想也不想便倒了杯冷茶,一杯灌下肚,这才觉得镇静些了。 「无事,不一定会查到咱们头上,项太妃在前头,她该是出头鸟。此事过后,再作筹谋便是了,左右我们也不要那萧五的性命,我们还能等得……还可以等……等到她嫁入安王府。」 这番话说完,丁芷才觉得安心多了。 是啊,想杀萧五的人又不是她。 安王又怎能发难于她呢? 此次的事,她不过起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真正黑手,主导之人,都并非她! 不怕。 不要慌。 丁芷缓缓吐出一口气,竟是笑了出来。 安王府上。 江舜叫了个小太监到跟前,问:「萧五姑娘可起了?」 小太监摇摇头:「还未。」 江舜嘴角不自觉地带出一丝笑意,他道:「那便让五姑娘多睡一会儿吧,你们动作轻些,不要打搅了她。她若是醒了,便立刻来报于本王。」 「是!」 等小太监退下,江舜脸上的那丝笑意也就消失不见了。 他在书案前落座,瞧着温润的面孔上却莫名有了些让人胆寒的味道。 他等项、丁两家动手等了许久了。 但凡动手,又怎么真能抹去一切痕迹呢?他们越是动得多,暴露便越多,留给将来的罪证也就越多。 这杀人的刃,不出鞘则以,一出鞘,便是要杀人方才能行。丁芷还做着她的大梦,以为项家覆灭,便顶了罪…… 「本王如何容得下你。」江舜冷声道。 只听得「啪嚓」一声,江舜手中的笔已经折断成了两截,折断的位置锋利尖锐,似乎随时能化作武器。 疫病控制住也就不过十日内的事。 宣正帝龙颜大悦,自然便腾出手来彻查萧家的事了。 只是这时候有朝臣上奏,参江舜一本,说他还未处置完灵州事宜,便私自回京了云云…… 却反被宣正帝斥责是何居心,安王不仅已处置好了灵州之事,更带回了治疫病的方子,何人敢问安王的罪? 那大臣被斥责一番,惶恐极了。 其他人见状,便自然拍起了安王的马屁,满口都是「安王聪颖」「安王才干令人佩服」云云…… 比起当年江辰办完差事后得到的夸赞,实在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江辰立在朝中,听在耳朵里自然难受得紧。从前他办差被夸赞,宣正帝却总会让他莫要得意忘形,须得脚踏实地,又道朝臣谬赞…… 那江舜呢? 江辰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宣正帝对江舜说一样的话。 不仅如此,相反的,宣正帝还很是大方地顺着夸赞了两句,道:「安王如今也能为朕分忧了,朕心中大安。」 江舜有礼地躬身谢过父皇夸赞。 但在他躬身时,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光。 他也在想,宣正帝为何变了态度,不过如今……他心下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了。 「项家没了?」萧七桐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入住安王府,消息着实闭塞了些,这样的大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江舜点了下头,将跟前的那碟子菜推到了萧七桐的跟前,做完这个动作,他方才道:「烧着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烧着?」 江舜顿了下,错开萧七桐的目光,努力装作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我让烧的。」 萧七桐一早便知道,江舜并非他表面那样光风霁月、一尘不染,只是亲耳听到江舜这样说,萧七桐还是呆愣了一瞬,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近阳卫去的?」 「是,七桐真聪明。」 萧七桐反倒被他夸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毕竟推出这个结果很容易。 近阳卫被江舜和宣正帝一并抓个正着,若想要保命,自然是帮着反过手去对付项家来得更快。 江舜突然道:「还有一个丁家。」 「丁家?这次的事,还有丁家的手笔?」 「有。」 江舜道:「七桐可知,为何之前丁芷能那样轻易地将项诗鸢设入陷阱中,将人害死,还能全身而退?」 「宫中有内应。但这个内应必然不是普通的内应,否则担不下这样大的事。宫中的人,绝不是丁家姑娘一个闺阁女儿想要驱使便能随意驱使的。」 江舜点头:「正是如此。」说罢,他顿了下,又笑了笑,夸了句:「七桐真聪明。」 听在萧七桐的耳朵里,那口气跟哄孩子实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萧七桐没好气地瞪视了他一眼,道:「这样容易猜出来的事,哪里算得上聪明?安王殿下莫不是在揶揄我?」 「岂是揶揄。」江舜摇摇头,依旧满面笑意,且神色瞧着还更温柔了些,他道:「在我心中七桐自然是处处都聪明的,我将心中所想抒发出来,难道也有错?」 萧七桐抿住唇,心下无奈,但嘴角又不自觉地翘了翘。 她只好转了话茬,道:「那太妃岂不是要生生气死了?」 「倒不曾气死,不过却是气病了。父皇体恤,命宫人送了东西去,却都被她打砸了。如今……闹着要上吊呢。」江舜口吻淡薄地叙述道。 项太妃为何铆足了劲儿,想要将项诗鸢嫁给江舜? 盖因这样会壮大项家,而壮大了项家,项太妃自然也就有了更大的倚靠,以保她地位不动摇。可如今呢?先是项诗鸢死了,再是整个项家都没了! 她的倚靠已经彻底消失了! 项太妃闹着要上吊,其中恐怕还真存了几分死志。从前她行事如何嚣张,现如今她便有多惧怕日后失去倚靠的日子…… 「不说这些人了,免得坏了胃口。」江舜想了会儿,道:「我与七桐说说灵州吧?」 第四十八章 「好啊。」萧七桐的确对这个很感兴趣,她不自觉地朝江舜的方向前倾了些,然后全神贯注地盯住了江舜。 江舜极为享受被萧七桐全身心注视的滋味,他嘴角的笑容越发温柔,而后开口讲起了灵州的见闻。 候在门外的小太监瞥见这一幕,当即抿唇笑着,体贴地为主子关上了屋门。 萧七桐到底不好在安王府久住,婚期越近,她就越不好停留在安王府。 但江舜也不愿她回萧家,于是萧七桐便又一次被召进了宫中,而这一次还是宣正帝亲自召的,令她好生陪伴皇贵妃,说是皇贵妃被此次疫病吓住了云云…… 萧七桐进了宫,江舜也一并进了宫,只不过一个是往皇贵妃那里,一个却是往宣正帝那里去。 「这丁家行事着实不像话!」宣正帝厉声道,随即他手一甩,几本弹劾的折子便被甩到了地上。折子散开来,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江舜垂眸瞥了一眼,淡淡道:「父皇说的是。」 宣正帝的目光从他身上梭巡而过,突然问:「你与萧家姑娘的婚期近了?」 「回父皇,是。」 一旁的太监躬身道:「皇上,安王殿下与萧五姑娘的婚期还有四十一日便到了。」 宣正帝嘴角似乎浮现了一丝极为寡淡的笑,但那丝笑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几乎让人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宣正帝问:「皇儿可当真想好了?安王妃过门,便没有后悔的道理了。」 我怎会后悔呢? 江舜躬身拜道:「七桐乃是儿臣求娶而来,儿臣又岂会有后悔的道理?」 宣正帝沉声道:「起来吧。依舜儿看,这丁家故意扩散京中疫病,妄图借此谋功。更纵其子女,害死项家女,扰乱宫廷。该当如何?」 「单谋功一罪,便该满门抄斩。」江舜平静地道。 说完,他抬头注视着宣正帝,等着宣正帝的决断。 宣正帝改变了态度,他厌弃了建王江辰,而后项家也失去了宣正帝的照拂。 若是丁家也失去了皇恩…… 那么江舜可以肯定,宣正帝的心态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宣正帝是当真在将他视作继承人一般培养,为他铺路了。 当然,也许还有旁的原因,比如说丁芷将项诗鸢吊死在金泉宫这件事,足以让宣正帝心中生出一根刺,且深深扎进心底了。 宣正帝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惋惜,他道:「舜儿说的不错,单这一点,将百姓置于不顾,便足以满门抄斩了。」 宣正帝口吻是惋惜,但眼底却毫无情绪。 他这位父皇,抛弃人的时候,实在干脆利落。 江舜微微一笑,拜道:「父皇英明。」 丁家是有大图谋的,他并未学项家一般,在京中来回打转,而是在外地先打下实绩,之后再回到京中,如此一来,地位自然比项家更高,也更得皇上看重…… 只是丁家和项家犯了一样的错误。 他们都将自己看得太高了。 项家将这种自视甚高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所以死得更快。而丁家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实际骨子里也是自视甚高的,所以丁家死得也就慢那么一点点而已。 待出了大殿,江舜突地想起来一件事。 他笑了下,转头对顾刚道:「记得去留下丁芷。」 顾刚神色怪异地道:「主子,您难道……还怜香惜玉?」 江舜敛了脸上的笑容:「胡说些什么?丁家姑娘苦心孤诣,想要用药方救治染病的百姓,不如便将她送往疫病营吧,如今疫病营中还有未好全的人,有人前往照看,自是再好不过。」 顾刚收了神色,恭敬地道:「是。」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过那丁家姑娘若是真被带去了,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这倒也实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知晓她和那项家是盘算着将萧五姑娘这样害死的!嘿,倒也实在活该! 江舜抬头望了眼天,道:「母妃一人用饭未免孤寂,咱们也去永华宫罢。」 顾刚心说,萧五姑娘不是在那儿么?哪里算孤寂?主子您这可是睁眼说瞎话了! 但顾刚识趣地什么都没说。 江舜去时,倒是正赶上用饭的时辰。 他同萧七桐一起陪着安宜皇贵妃用了饭,随后皇贵妃便打发他们自个儿玩儿去了,省得在跟前杵着还嫌碍眼呢。 江舜陪着萧七桐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这条路萧七桐已经走过许多次了,但每次走过,似乎心境都是大不同的。 江舜从灵州赶回来,萧七桐嘴上不说,心下却是有些触动的,尤其现在越是和江舜走在一处,萧七桐便越是有种和对方更贴近些了的错觉。 二人就这样慢吞吞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地有小太监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碍于萧七桐在不便直接开口。 萧七桐自然是识趣的,正打算说她独自到旁边去坐坐,便听江舜道:「说罢,萧五姑娘又并非外人。」 并非外人? 难不成是内人? 萧七桐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蹦出了这么两句话。 等发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萧七桐面颊红了红,她有些不自然地扭头看向了别处。 这园子里的花好看…… 那小太监得了江舜的命令,自然不再藏着掖着,当即便道:「太后娘娘今个儿出了宫殿门,还让嬷嬷熬了汤给皇上送去了。」 萧七桐一直没能得见这位皇太后,之前她便听闻说这位皇太后日常礼佛,并不管后宫事务,连宫门都不大出。 怎么如今出来了? 难道和最近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萧七桐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对上了号。 她忍不住拽了拽江舜的袖子。 江舜嘴角勾起弧度,倒是极为配合地往萧七桐的方向倒了倒,好贴近她去听她说话。 萧七桐脸颊还有些烫,不过这会儿倒是顾不上了,她悄声问:「那与丁家姑娘里应外合的,难道是皇太后?」 说完,萧七桐又忙去打量江舜的神色。 她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了,万一江舜与这位皇祖母关系不错呢?这样说人家的坏话,岂不是不大好? 萧七桐正想着的时候,便听江舜笑道:「七桐说的不错,七桐真聪明。」 好吧。 又拿这样的话来哄她了。 萧七桐一面无奈,一面却是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是萧七桐心下也有疑惑。 「可一个是太后,一个是闺阁女孩儿,这如何搭上了线的?」 「这便要从许久之前说起了。」江舜说完,并不急于向萧七桐说故事,反而是先带着萧七桐寻了处亭子坐下,又命人取来披风,让萧七桐拿来遮住膝盖,裹住腰腹,方才接着往下道。 「父皇曾经纳过一位妃子,入住金泉宫,赐号‘琼’,意为美玉。」 「想必是位极得宠的妃子。」萧七桐道。从那日项诗鸢死在金泉宫,宣正帝极为冷漠甚至是有些恼怒于项诗鸢死得不挑地方的情景来看,金泉宫在宣正帝心中有着不低的地位。 第四十九章 江舜点头:「正是……父皇勤政,雄才伟略不输先帝,先有母妃受宠在前,后再有一位琼妃,也算不得什么。只一点,让太后分外不满。这位琼妃乃是二嫁入宫。我那时年纪尚小,并不记事,不过隐约记得,为了这位琼妃,当时太后使了不少手段,闹得阖宫上下不得安宁。之后琼妃不知因什么缘故病逝了,留下子嗣,养在宫外。太后正是通过丁家的手,方才对养在宫外的那个孩子下了手。之后父皇大怒,太后便自觉闭门不出,整日吃斋念佛。再之后如何,我便不知晓了……」 「这些东西,只是我粗略从丁家身上查得。」 他又道:「若是等丁家抄了家,想必能获知更多的东西,届时再讲给七桐听。」 萧七桐津津有味地听了皇室的秘闻,点了点头。 就这样悠闲过着日子,有风雨刀剑,都有江舜一并挡去,闲来无事还能听听故事。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不过宫中倒有这样一道秘事,可说给七桐听。」江舜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出声道。 「什么事?」萧七桐好奇地问。 「皇室子嗣单薄,父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福仪公主,你是见过的。父皇疼宠她,并非因为只有这一个女儿。」 说起来,萧七桐觉得宣正帝对福仪公主也算不得如何疼宠,至少在江舜跟前,是不及的。可见宣正帝待福仪公主的好,是建立在旁的东西之上。 江舜又道:「应贵嫔之所以受宠,说来也是同一个原因,可笑她至今不知晓,江辰更做着克承大统的春秋梦。」 萧七桐脑子里飞快地掠过许多话本模板。 随后她便捋出了一个猜想,道:「难不成她们二人与那位病逝的琼妃有相似之处?」 说完,萧七桐忙笑着道:「就算我猜对了,也莫要再夸我聪明了,殿下说来倒是顺口,只是我却脸皮薄,不好意思应承了。」 江舜脸上笑容更甚,就连说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似乎都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心情。 他点头道:「七桐这回又猜对了。不过还可说得再细一些。这二人长相实则与琼妃并无多少相似,就连脾性也南辕北辙。只是琼妃是一位病美人。这二人生起病来,便与琼妃有两分神似。」 萧七桐听完,却觉得有些荒谬可笑。 江舜道:「倒也阴差阳错,这样一番举动,反倒叫后宫众人揣不透圣意,更加诚惶诚恐不敢肆意作乱。」 萧七桐听了只觉得错综复杂,甚至觉得有些厌烦。 有人说宣正帝最宠爱的当是安宜皇贵妃,但宣正帝与皇贵妃之间却少有亲密的时候,要说他疼宠应贵嫔,如今也已知晓,这份宠爱是有原因。那便说他对琼妃一往情深?宣正帝这样厉害,怎么又留不住琼妃呢?反倒要捡了几个肖似她的人来宠爱,听着难免让人觉得讥诮。 江舜突然抬起手,轻轻地抚过了萧七桐的发。 「有落叶。」他道。 萧七桐怔了下,一下子从刚才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父皇也曾爱过母妃,他道是一见钟情。只是有了第一回 的一见钟情,却又多了个第二回的一见钟情,这第二回么,自然就是那位琼妃了。」江舜哑然失笑,道:「母妃倒是飞快地收拾好了心情,只是之后与父皇便疏远起来,父皇自觉对不起母妃,这才护起了我。」 萧七桐怔怔地想,这样说的话,皇贵妃头一回见着她的态度倒是说得通了。 正因为自己品尝过个中滋味儿,自然盼着儿子能有真心喜欢的人,且不是一时的热情,不会如宣正帝那样,有了第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安宜皇贵妃心性通达。 她看,倒是宣正帝无法与之配了。 说到这样沉重的话,萧七桐抿了抿唇,一时间也有些为难。 她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抚江舜,想一想,江舜似乎又不需要这样的安抚。那些事应当早就过去了,如今江舜与她说起,也许是真的当做秘闻闲谈一般…… 正怔忡纠结的时候,江舜突然道:「我与父皇自然是不同的,我心中装下了一个七桐,自然就装不下旁的人了,若是七桐不喜欢我,我便只有孤独终老了。」 萧七桐怔了下,无端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安王登基后,项诗鸢似乎也死了,再后来,好像真没听闻他立后纳妃的消息…… 萧七桐心头一跳,抿唇道:「……是有一些喜欢的。」 要萧七桐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很难的,所以她难免用凶巴巴的口气来掩盖这种不自然。要知道两辈子她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江舜突然大笑了起来,全然不顾了形象。但长成他这般模样,就算是大笑,却也依旧俊美非常,相较平时,更多了一丝轻松不羁的味道,眉眼倒是更显得迷人了。 他又抚了抚萧七桐的发,道:「走罢,回宫中歇息吧。等丁家的事告一段落,你便可回萧家了。」 「嗯。」 江舜又接着道:「便可回萧家等着我来娶你了。」 萧七桐心跳快了快,她本来想不到说什么好。但想到方才江舜大笑的模样,萧七桐不自觉地低声应道:「……好啊。」 她的声音很细很低,但却精准地落在了江舜的耳中。 这无疑是他今天听过的最美好的两个字。 江舜伸手轻柔却又强有力地攥住了萧七桐的手,他低声道:「人总是想往高处走,七桐知道为什么吗?」 「为了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利?」 「是为了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利,更好地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江舜声音放得更低,带出几丝温柔的味道:「而我想更好地护住七桐。」 萧七桐的掌心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不自觉地反握住了江舜的手指,她哑声道:「……好啊。」 还是低低细细的嗓音,也还是精准地落在了江舜的耳中。 江舜微微笑了笑,内心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娶七桐过门。 这厢气氛正好。 另一厢,近阳卫来到了丁家门外。 丁芷倒是远比项家女眷沉得住气,士兵上前要拿下她时,她便推开了旁人,自己缓步走到了院中。 她扫视一圈,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丁家老太爷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圣旨,方才圣旨上的内容已经宣读过了,丁家老太爷脸色煞白。他转头朝丁芷看了过来,骂了一句:「孽女!」 只是此时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丁芷种种动作,何尝不是来自丁家无形中的纵容和授意? 「送丁姑娘去疫病营。」站在前头的人面无表情地道。 随后两三个士兵上前,当即便押住了丁芷。 丁芷咬了咬牙。她没想到,什么诡计手段,在失去了皇帝的照拂后,便什么用都没有了!她知道皇太后已经从宫中踏出来了,她如今的依仗只剩下皇太后了! 「我要见太后。」丁芷说。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疫病营她是绝不能去的。 她几乎已经想到,这些人为什么要单独送她去那里了……是安王……一定是安王。 项家欲烧了萧家,所以他就先烧了项家。 第五十章 丁家想让萧七桐病体更弱,所以他就先把她送到疫病营去。 是安王…… 如果换做以前,丁芷还会觉得高兴于她看中的安王,果然手段凌厉,将来作为必然是其他王爷皇子所不能比的。 可现在落在她自己的身上,丁芷便只觉得手脚发软,一阵胆寒。 「带下去。」领头人毫不留情地道。 什么见太后? 项家人当时不也说了要见太妃要见皇后?有什么用? 说话管用的只有一个皇上!如今皇上都下了旨意,哪里又还有他们回天的机会?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丁芷图谋多年,又怎会甘心一朝去给项家陪葬? 她死死地掐着手掌,眼神几近疯魔。 一定还有办法的…… 一定有……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皇上突然间手段凌厉,这样干脆地剪掉了他们这些枝叶?是已经做好决定,让安王继承大统了吗? 那她更不甘心了!她不甘心!丁芷死死地瞪视着前方,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 宫门口。 推着小车的太监推了推帽子,正准备疾步往里走。 「站住。」顾刚叫住了他。 那小太监回过头来,露出了笑脸:「大人有何吩咐?」 顾刚抬起了他的手,从他的袖中抽出了一只极细的竹管,然后递交给了江舜。 江舜轻笑一声:「实在太不小心了。」 说罢,他抽出了那竹筒中的纸条,看也不看,慢条斯理地撕碎了,交给了一旁的顾刚:「拿去扔了吧。」 「是。」顾刚应声。 那小太监却是脸色陡然煞白,随即更是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冲着江舜的方向不停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私自传递消息,岂是本王说饶便能饶得了的?将他带到父皇跟前,听凭发落。」 「是。」顾刚走上前,像拎小鸡一样,轻松将他拎了起来。 这时候,丁芷已经被带到了疫病营外。 她盯着被圈起来的疫病营里的情景,顿觉头皮发麻,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身后的士兵就更用力地将她推向了疫病营。 「不,不!放开我,放开我!」丁芷终于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惊声尖叫起来。 她还在等。 她在等来自宫里的消息! 消息传递进去了吗? 太后呢?太后会来救她吧?保不下丁家,至少,至少能保下她啊!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不是吗? 「放开我……」丁芷尖叫着,终于还是被推了进去。 她蓦地想起了项诗鸢死的那日。 项诗鸢惊恐又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像是不屈从于命运的垂死挣扎的鸟。但那只鸟最后还是被她吓得自己活活吊死了。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丁芷有些惊恐地想。 是和项诗鸢死的那日一样吗? 一个向内传递消息的小太监处置起来,当然不用有半分的犹豫和拖沓。 江舜站在殿中,看着小太监挣扎着被拖下去。 殿中很快又归于宁静。 这代表着丁家彻底退出京城的圈子了,再无一丝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江舜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脑子里挤满了许多的东西。 他在想,他命人去寻的东珠可寻到了。若是成婚时,将东珠缀在凤冠之上,应当十分漂亮罢? 「舜儿,可还有事要与朕说?」宣正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出声问。 江舜这才打住了脑中的种种思绪。 他垂下眸光,道:「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 宣正帝收敛了目光,盯着面前的奏章,道:「说吧。」 「已逝的琼妃,可是姓祝?」 「……不错。」 「儿臣知晓了,儿臣告退。」江舜行过礼,便要退下。 「你便没有别的要问的了吗?」 「没了。」 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的,他猜也都猜到了。 为何宣正帝第一眼见到七桐的时候,面露不悦。因为那时他受流言影响,认为七桐长了一张与琼妃肖似的面孔,却有着极为歹毒的性情,于是心生不喜。 后来再转变心思,自然是发觉七桐并非如传言那般,再加上七桐本就体弱,什么应贵嫔、福仪公主,到了她的跟前,倒都像是赝品了,唯有七桐方才是正品。移情之下,宣正帝再瞧七桐,自然觉得亲切,待她好,就像是弥补对琼妃的好一样。 只是猜到了这些,并不让江舜觉得高兴。 相反,他觉得甚为不快。 那股不快,让他的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宣正帝瞥见江舜的神情,也皱了下眉,他知道江舜聪明,见江舜不再赘言,他却反倒有些忍不住了。 他问:「人人都渴望权利,你知晓为什么吗?」 江舜听了觉得有些想笑。 昨日他方才问了七桐一样的问题。 不等江舜回答,宣正帝便道:「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自然便可随心所欲。世人都是这样想。」 「那父皇随心所欲了吗?」 「朕做到随心所欲了。」宣正帝道。 可不是随心所欲么?他对待子女、妻妾,都随心所欲地把玩,今日宠这个明日宠那个,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实在随心所欲。 不过他这样的随心所欲,瞧着倒更像是一种对面对无趣世事的放纵。 因为他想要的已经失去了,所以便只有通过肆意把玩人心,来满足自己剩下的那点私欲。 江舜没有点破他的心思,只是一拱手,准备离开。 但宣正帝却又再度出声了,他沉声道:「可这样的随心所欲实在没意思……」他的目光投向江舜,投向这个唯一优秀的儿子,他道:「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若是你坐在朕的位置上,你要比朕做得更好。治国兴政,你要比朕做得更好。照顾七桐,你要比朕做得更好。」 宣正帝眼底迸射出灼热的光,仿佛将自己这辈子没做到,也根本无法再完成的事,寄托在了江舜的身上。 与安宜皇贵妃感情疏离,琼妃又已病逝。 除却这两个女人,什么应贵嫔,又什么其他的妃子,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偏偏前头那个感情回不来了,后头那个更是无法起死回生。 宣正帝自负骄傲,不肯为此而悲伤难过。 他便只有将一切都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江舜若是做得更好,不也正如他弥补了当年的错漏一样吗? 江舜又拜了拜。 「照顾七桐,本是儿臣应当的事。儿臣告退。」江舜不再多言,他甚至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大殿。 他喜欢七桐,疼宠七桐,与旁人何干? 宣正帝这样一说出来,反倒叫他觉得不快,好像他对七桐的满心倾慕、疼宠,都不过是来自宣正帝的再三提点。 这时,一个宫女来到江舜的跟前,道:「安王殿下,娘娘差奴婢来问,殿下今日可也要在永华宫用膳?」 江舜毫不犹豫地道:「要。」 七桐仍在永华宫中。 自然是要的。 想到七桐,压在江舜胸口的那股不快,刹那就烟消云散了。 待进了永华宫,午膳都已经摆上桌案了。 江舜笑着走上前,落座。 第五十一章 待萧七桐动了筷,江舜盯着她的侧脸,笑了下,突然道:「七桐,内务府差人报于我说,婚服礼冠已经制好了……」 项家、丁家的败落,众人都瞧在眼里。京中贵女们未必有如何聪明,但到了这样的时候,她们总是比谁都机灵的。 项家姑娘肖想安王,死了。 丁家姑娘肖想安王,离死不远了。 谁还敢肖想? 谁还敢和萧七桐抢? 可见当初说萧七桐会克人,倒也并非全是胡说八道的流言! 只是如今这话,断然无人敢说了。 如今建王江辰屡次遭驳斥,手中权利也一一被夺,宣正帝整治起儿子来毫不留情。 而与之相对的,便是安王的顺风顺水,如今他不单单是在民间威望甚隆,更有百官敬服,众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多是拍安王马屁的话。 眼瞧着这安王妃也没有要换人的可能了……大家自然只有学聪明了,赶紧哄着萧五为上! 尉迟家也急了,生怕尉迟晴的婚事会告吹,忙不迭地将女儿嫁到了萧家。 尉迟晴嫁到萧家这日,江舜也现身在了萧家,其他官员自然纷纷上门来,哪怕他们有些根本就不识得萧靖是谁,但也要装作分外亲热熟稔的模样。 萧七桐坐在席间,目送着新人拜了天地,送入洞房。 这是她上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这辈子自然觉得新奇,于是难免盯着多瞧了一会儿。 「姑娘。」旁边来了个丫头,小心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嗯?」萧七桐扭头去看,却发现是个陌生面孔。不,倒也不陌生。萧七桐盯着她打量了会儿,想起来这人是在安王府上见过,似乎是伺候安王的大宫女。 「姑娘可坐乏了,不如起身走走?」宫女笑吟吟地道。 萧七桐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便主动起身道:「走罢。」 这到底是在萧家府上,萧七桐也不必设防,便直接跟着那宫女绕来绕去,一路行到了内院。 待进了内院,萧七桐便见着了江舜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何时从席间撤下去的。 萧七桐未语先笑,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翘。 她走到跟前,道:「这里分明是萧家,安王殿下怎么一路行到这里来了,倒是比我还熟悉萧家!」 江舜笑了下,并不答她这句话,反而道:「方才你大哥拜天地时,你盯着瞧了许久,瞧什么呢?」 「没见过,多瞧瞧。」 江舜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定定地看着萧七桐,抬手将她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去,道:「待你我成婚那日,自然比这更有意思!何必去瞧别人?」 萧七桐想到婚期在即,一下子便僵硬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江舜瞥见她的模样,当然窥出了她的心思。 于是又伸出手,握住了萧七桐的手腕,道:「七桐怕什么?我从来都是一副面孔,不会等到成亲那日,便化身豺狼虎豹的。」 「那可说不准……」萧七桐小声嘀咕。 不过叫江舜这样一打岔,萧七桐心头的紧张倒是消去了不少。 想想,真等那日到来,还有十来日呢。 不慌不慌。 且等着就是了! 萧七桐浅浅吐出一口气,顿觉安定极了。 江舜出声道:「说来,更应该担心的是我才是。」 「为何?」 「我怕到了那日,七桐突然不肯嫁我,那该如何是好?」 萧七桐压下嘴角的笑意,道:「那殿下大可放心,到了那日,就算我再紧张忐忑,也不会撇下殿下就走的。」 「当真?」 「当真。」 江舜勾住了萧七桐的小指:「那便这样说好了,七桐以后便不得反悔了。」 萧七桐哪成想他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偏还将这样一个动作做得仿佛海誓山盟一般。萧七桐只好哭笑不得地点了头:「是呀,说好啦,不反悔了。」 江舜猛地用力攥紧了萧七桐的手指,等用力攥了下,他又突然将萧七桐推开了去。 他退开一步远,望着萧七桐的方向笑道:「七桐回去罢,免得我再盯着久了,便舍不得走了。可不走不成啊,过些日子,我还要来迎七桐过门啊。」 萧七桐瞪了他一眼,转身一路小跑走了。 身后隐约还传来了江舜的笑声,他的笑声极富感染力,萧七桐抿了下唇,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若是与这样一个人成亲,日日都得欢颜。 有什么不好呢? 萧七桐加快了脚步,嘴角的笑容却是更大了。 这日江舜很晚才回到王府。 回到府中,便有太监上前来,躬身道:「殿下,太后口谕,让殿下进宫见她。」 江舜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了顿,淡淡道:「倒是巧了,我也正巧要与皇祖母说几句话。」 他与这位祖母着实没什么感情。 而当查得,派人给萧七桐下毒,以至寒毒加身,损了萧七桐身体的,便是这位祖母后。江舜心底那点本就不多的亲情,又被抽去了点儿。 现如今只剩下几分冷淡与不快了。 第二日,江舜入宫拜见皇祖母。 这位年过七十的太后,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 她由嬷嬷服侍着,歪歪倒倒地坐在榻上,瞧见江舜进门,便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朝江舜招手,让他上前来。 「舜儿,哀家听闻你竟然要同那萧七桐成婚,舜儿,你不知晓个中纠葛,你父皇此举,实为害了你……」 「她乃是祝氏之女,祝氏体弱,却深擅柔媚之术!此女承自她的血脉,体弱多病不说,性情长相自然也多与她相似!这样的女孩儿,怎么能为安王妃?」 「舜儿,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她又怎堪为国母?」 「舜儿……」 太后絮絮叨叨地一气说了下去,她并未注意到江舜的神色。 或者说,她只是憋了太久了,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 她想要告诉所有人,祝氏是个不好的女人,她的女儿自然更惹人讨厌。只是宣正帝不许她说,她便只有如今在江舜跟前说。 江舜淡淡出声:「祖母。」 太后并未理会,依旧往下说着。 「哀家听闻此女心思歹毒,曾经害死了继母,更害死了庶姐……」 江舜不得不冷声打断了她:「太后。」 太后一个激灵,陡然住了嘴。 盖因从前宣正帝生气隐忍不发时,便会如此唤她,每唤一次,太后便知晓她与儿子之间离心离得太远了。 现如今被江舜这样一叫,太后自然又勾起了回忆,什么话都堵在了嗓子里,说不下去了。 江舜平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容,道:「再过十二日,便是我与七桐成婚之日,不管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我盼望太后不要说半句不好的话。」 他口吻依旧平静,但却莫名带出了一股寒意。 他道:「孙儿此生就喜欢这样一个女子,只想同她共度此生。祖母怎么忍心毁了孙儿的姻缘,是吗?」 江舜笑了下:「孙儿这便告退了,祖母接着吃斋念佛罢,一日也不可停啊。祖母从前做的种种,若是不日日吃斋念佛,怎能消此罪孽呢?」 江舜瞧不上宣正帝,也瞧不上自己的祖母。 祝氏如何,他不评判。 但不寻宣正帝的过错,反倒将毒手对准祝氏养在外的孩子,如此泄愤行径…… 第五十二章 可恨又可笑。 江舜不会将这些告知萧七桐,他心底已经规划好了将来的一切。 其中便包括了太后的归从。 正如萧老夫人那样…… 这世上不是死便是唯一的痛苦,有时候失了权利,却还要苟活下去,方才是最最痛苦。 江舜跨出殿门,叫来太监。 「本王命人寻的东珠可寻着了?」 那太监笑得一脸灿烂:「回安王殿下,寻着了!」 十八日。 是为江舜亲选的良辰吉日。 得益于宣正帝、皇贵妃,乃至项皇后、安王他们从前大方的手笔,再加上祝氏先前留下的嫁妆,如此凑一凑,竟是凑出了个十里红妆。 一抬抬嫁妆拉出了长长的队伍。 萧七桐坐在轿内,歪着身子靠在迎枕上,只觉得脖子快要被凤冠压折了。 也不知江舜是如何想的,明知晓她体力不好、身子弱,却还令内务府打制了这样一顶礼冠,光上头的东珠瞧上一眼,萧七桐便觉得沉甸甸的,让她连站起来走路的勇气都没了。 萧七桐的注意力叫这凤冠一分散,一时间倒也不记得紧张与忐忑了。 这时候有人从外头悄悄掀起了轿帘。 乐桃从外头递了件披风进来。 乐桃小声道:「殿下说了,这轿子得绕城走上一圈儿呢,姑娘若是累了困了,便裹着披风睡一会儿,不要怕坏了规矩。」 萧七桐抓着披风裹起来,还真觉得疲倦上头。 她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换衣裳了,这会儿自然觉得精神不济。萧七桐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便拥着披风睡过去了。 只是睡过去前,她还忍不住心道,也不知江舜怎么想的,为何还要抬着轿子绕城一圈?难不成这样比较好看吗? 如果江舜这会儿听见她的腹诽,定然会告诉她。 这样当然好看。 这样才能叫所有人都知晓,今日她萧五姑娘嫁到安王府上,嫁与江舜为妻了啊! 如此大喜日子,不绕城炫耀上一圈。 安王殿下会很是心痛。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萧七桐迷迷糊糊地醒来,隐约听见了外头爆竹声,和嘈杂的人声。 此时一阵风吹来,轿帘似是被人掀了起来。 随后一双手伸进来,直接将萧七桐打横抱了起来。 萧七桐骤然腾空,当然是瞬间便吓醒了。 她瞪大眼看向抱住自己的男人。 隔着盖头,她也能瞧见对方的袍子,还有臂弯,还有随着盖头晃动而瞥见的一点下巴。 是江舜。 他就这样抱着她进门吗? 萧七桐心跳如雷,几乎没工夫去听旁人都议论了什么。 「累不累?」江舜问。 萧七桐摇了下头,但等摇完又觉得脖子疼,她便低低地嘟哝了一声:「不大舒服。」 「那便靠在我怀里歇一会儿。」 「方才轿子里睡过了,倒也还好。」江舜这样温柔,萧七桐反倒不大好意思了。 江舜闻言,却是低低地笑了下,嗓音略带沙哑,道:「现下不累,晚上却是要累得狠的。」 萧七桐差点一个激动,从他怀里挣脱摔下来。 「七桐莫动。」江舜死死地按住了她,且还紧跟着笑出了声。 那笑声一声一声都好似敲在萧七桐的心上。 萧七桐抿了抿唇,心跳如雷的感觉又回来了。 好,好吧。 那便厚着脸皮闭上眼,再休息一阵吧。 盖头下,萧七桐的一张脸都红透了。 她紧紧攥住江舜胸前的衣襟,然后闭上眼,竟然不知不觉还真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便是江舜将她放下来,等着拜堂的时候。 萧七桐脑子里混沌得很,还没从迷糊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于是便是江舜拉着她做什么,她便跟着跟着做什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萧七桐一不小心还用头上沉沉的凤冠,顶了下江舜的脑袋。 江舜低笑了一声,忙扶住了萧七桐。 随后便是由宫女嬷嬷们服侍着,往婚房过去。 江舜屏退了嬷嬷宫女,他亲自扶着萧七桐在床边坐下,又亲自动手斟酒,再又自己取了喜秤,慢慢地掀起了红盖头。 红烛光摇摇曳曳。 盖头下萧七桐的一双黑眸里头,似乎也有光摇摇曳曳,直将人的心神都拽了过去。 萧七桐觉得头有些晕乎乎,大概是这顶凤冠压的。 她抬手推了推凤冠,道:「不去喝酒宴宾客吗?」 「不去。」江舜应答得极为理所当然。 说着话,他一边还伸出手,将萧七桐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 萧七桐这才觉得舒服了,不由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身子也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江舜却是飞快地伸出手捞住了她的腰。 「七桐不与我喝合卺酒吗?」 江舜的嗓音似乎比往日更见低沉沙哑了,就连他的目光也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萧七桐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她扭了扭身子,道:「自然要的。」 江舜这才笑了,将酒杯塞到了她的掌心,随后又拿起自己的那一杯。 一仰一合。 温过的酒水钻入了喉舌间,有些呛,但却并不难喝。 萧七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大抵是酒劲儿很快便上了头?也大抵是今日烛光之下,江舜的模样都更显得俊美醉人了…… 江舜放下酒杯,又取了剪刀,剪下二人一截头发。 萧七桐懒洋洋地倚靠在江舜的肩旁,她是当真没力气了。她指着那头发道:「要编起来吗?」 「要。」江舜说着便真动手开始编。 但是一向能文能武、厉害非常的安王殿下,这会儿却始终打不好一个结。 「我来罢。」萧七桐接过去,手指笨拙地开始打结。 只是她努力了一会儿,也才只是堪堪把头发丝乱七八糟缠一块儿了而已。 萧七桐自己瞧着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舜听见她的笑声,只觉得一颗心都化开了。 他抓住那发结,塞入了枕下,随后一只手臂揽住了萧七桐的腰,道:「不编了,待明日编是一样的……明日我仔仔细细编个同心结。」 「是吗?」萧七桐略迟钝地反问。 「是。」江舜说着话,将萧七桐按倒在了床上。 萧七桐盯着他的眼睛,晕乎乎地问:「那现在要做什么?」 「现在……」 江舜的喉头动了动,彻底忘却了外间的宾客。 「现在该洞房了,七桐。」 萧七桐学着他的声音重复了一句:「洞房。」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惹人亲吻。 江舜轻轻落吻上去。 随着一吻,好似上一世的悲苦仇怨都消散了,上一世最后病死他乡的画面也都消散了…… 萧七桐勾住江舜的头发,笨拙地回吻了一下,然后换来了更激烈的亲吻。 重活一世。 真好呀。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懒姑娘嫁高门 卷一》作者:春之 02、《懒姑娘嫁高门 卷二》作者:春之 03、《懒姑娘嫁高门 卷三》作者:春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