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王爷 下》 第一章 【第二十九章 又遇裴览】 希音和玉小梅为了找医治周绯雪的病的草药,两人来到兰陵城外的天目湖,意外救下被人推入湖中的苏君,希音向湖心洲茶庄主人租下一处院落医治风邪入肺的苏君,然而直到窗外暮色四合,弦月爬上柳梢,苏君依然没有清醒过来,希音埋首整理药箱,玉小梅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沿照料苏君,随手翻着一本向茶庄主人借来的话本,巧得很,正是《蝶梦缘》。 故事的结局,叶磊向陆青许下诺言,来生要变成一只蝴蝶陪伴她一生一世,随後便率大军出征,战事万分凶险,他领轻骑深入敌军军营偷袭,却因有人叛变而被围,最後受万箭穿心而死,临终前,他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此生能娶贤妻如陆青,死也瞑目了。 读至此处,玉小梅不由得泫然欲泪,心酸得紧,遂对希音道:「陆青一生遇见的三个男人中,只有叶磊真正明白她想要什麽,奈何命运弄人,天不予相守,她与叶磊相知相爱相许只是一场美梦罢了,梦醒了,一切便都结束了,不过说到底陆青还是幸运的,虽然命中有波折,却遇见了那个愿意与她相守的一心人,可怜周绯雪就没这麽幸运了。」 说完这番话,她放下书册抬眼朝希音望去,孰料这一望没望见希音,却望见苏君睁大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你、你……」玉小梅惊悚地倒抽一口冷气,身子下意识地朝後仰去,本以为自己会摔痛脑袋,幸好关键时刻希音扶了她一把,她便稳稳当当地靠在他的怀里。 「你醒了?」希音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彷佛对此并未感到惊讶。 因为高烧,苏君的双唇乾得裂开了几道口子,没有半分血色,他望着希音和玉小梅,眸中流动着几许凄切之色。 半晌,他说:「马员外是我杀的。」 玉小梅惊得无以复加,「你说什麽 」是她听错还是他说错? 苏君深吸一口气,重复道:「马员外是我杀的。」 希音挑了挑眉,淡定地问:「可马员外不是因饮酒过度,引发厥心痛而暴毙的吗?」 「不是。」苏君别过脸掩口咳了咳,原本惨白的脸上浮起几分异样的潮红,「马员外有心痛的旧疾,原本是不能饮酒的,大婚那日,我听说他要以茶代酒敬来宾,便事先在他的茶水里下了麻药,他失去了味觉,自然分不清水和酒,我偷偷地将他敬酒用的茶水换成了烈酒,他喝不出来,我躲在马府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坛又一坛,最後厥心痛发作,死在新房之外,根本没人怀疑他的死因,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误喝了烈酒暴毙而亡。」 玉小梅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君,完全无法想像他一个外表俊美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堪称全兰陵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竟然能狠下心去杀人 希音问:「周绯雪可知道真相?」 苏君目光游离,眼底渐渐泛起黯淡不明的水色,「她知道,她什麽都知道,我根本瞒不过她。绯雪说要替我顶罪,她担心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我会以命偿命,但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我又怎能看着她替我受罪?便……便在她嫁人前狠下心与她一刀两断,倘若事情真的败露,我迟早要以命偿命,我不想绯雪因我而受到任何牵连……可我没想到,她、她竟然……」 「你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应了传说变成阴阳脸又昏迷不醒?」 「是,我没有想到。世人误解她、冤枉她,可只有我知道,什麽传说、什麽天谴根本都是无稽之谈。我曾经偷偷潜入胡府,只为看她是否安好,谁知刚到望荷轩门口就被胡元生发现,他不准我再接近绯雪,还乱棍将我赶了出来,我……咳咳咳!」他猛地咳起来,咳得额间青筋暴起,彷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方才舒坦,几滴殷红的鲜血落在棉被上,化开触目惊心的一片。 希音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了几根银针,迅速地扎在苏君胸前,温声道:「苏公子,你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有什麽话等好了之後再说吧,稍後我让人将药送进来,你喝了再睡。」 苏君咳得面无人色,气息总算缓和了几分,颤抖的手死死的攥住希音的衣袖,几近哀求道:「我求求你,救救绯雪,救救她……」 「没想到原来你还是在乎她的。」希音不疾不徐地抽回衣袖,闲散地笑了笑,「不过,能救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心病还须心药医,你才是她的心药。」 「你、你说什麽?」苏君心一紧。 「周绯雪脸上的蝴蝶斑是被人用染料画上去的,并非因为天谴,我与小梅来这里也是为了寻找祛斑的草药,至於她为何昏迷不醒、郁结於心而致五感俱废,除非她自己想醒来,否则我怎麽医治都是枉然。」 玉小梅补充道:「就是,你以为我们整天没事往戏班跑当真是为了听你唱戏吗?真是当局者不急,急死旁观者,此事既然因你而起,便也应该由你来结束它,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你口口声声不愿意伤害周绯雪、不愿意让她受到牵连,她连放下一切随你私奔都愿意,又怎麽会害怕牵连?苏君,你可知道,你的离弃便是对她最残忍的伤害。」 苏君痛苦地闭上眼睛,双唇似在微微抽搐,不知是因为难以抑制而抽泣,抑或者是不知该如何言语。 「话尽於此,苏公子好好休息。」希音说完,便拉着玉小梅离开。 中天月色皎洁明媚,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致,身处茶庄,随处可闻清甜淡醇的茶香,闻来心旷神怡、沁人心脾。 玉小梅将房门关上,转身对希音道:「苏君设计杀了马员外,害怕周绯雪受牵连而与她恩断情绝,可他为什麽杀马员外,不正是为了周绯雪吗?他这样做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事实上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是周绯雪成了众矢之的,苏君却安然无事。」 希音的唇畔浮起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淡淡道:「大概是一念之差,或许他杀人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想那麽多。话又说回来,若他一开始便答应带周绯雪远走高飞,那便没有後面这许多纠缠了。」 她啧啧的说:「苏君真是太优柔寡断了,这样的角色放在话本里肯定不讨喜。」 「但毕竟现实比话本残酷许多,苏君的顾虑也许是对的,他不愿周绯雪跟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却又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这种矛盾的心里局外人是很难理解的。」 玉小梅点头表示赞同,仰天叹道:「世人总爱作茧自缚啊。」 三日之後,苏君病情稳定,雪薇草也已然采到了不少,希音便和玉小梅起程回兰陵,在游船上,苏君独自呆坐在船舱内对着窗外的湖景入定,眼神空洞而迷茫,不知在想些什麽。 玉小梅边煮茶边对希音说:「圣僧,苏君该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这几日总是这样痴痴傻傻的,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壶中的水沸腾了,玉小梅将沸水冲进茶盅里,嫋嫋白烟腾起阵阵清香,煮茶这活儿她做起来格外顺手,简直是驾轻就熟、无师自通,教她不得不怀疑,失忆前的她其实是个采茶女。 玉小梅将冲好的茶递给希音,他淡定的道:「没烧坏,大概是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说话时,他端起茶杯啜了口,赞道:「不错,小梅,你冲茶的功夫真是一点儿没退步。」 第二章 玉小梅了然地点头,谦虚地笑道:「还好还好……」话未说完,心中蓦然咯噔了一下,没有退步? 她沉默片刻,试探地问着,「圣僧从前……喝过我冲的茶?」 希音微微一怔,旋即掩口轻咳,「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玉小梅疑惑地望着他,他却手握茶盅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丝毫未表现出局促之色,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难道是她多疑了吗? 正当玉小梅陷入沉思之际,忽然见一艘华丽大气的画舫自远处缓缓驶来,不论是规模还是装饰,比起昨日那刘公子的画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画舫渐行渐近,隐约可以望见甲板上站着许多衣着华贵的人,为首的那人瞧身形有几分眼熟,彷佛在哪里见过,一位身着绿衣的妙龄女子站在他身旁,彷佛正向他们这边张望。 希音面色一沉,神情变了几变,他放下茶盅,二话不说便要将玉小梅拉进船舱,她的手一抖,将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子,茶盅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几个圈。 「哎……」什、什麽情况? 恰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女子呼喊声自那画舫上遥遥传过来。 「娘……夫人!没错,是夫人,夫人在那边!」 玉小梅忍不住回头一看,赫然发现甲板上站的不是旁人,正是阔别多日的裴览,他着一袭明黄色锦袍,玉冠束发,眉目温润如画,阳光恰到好处地笼罩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丰神俊朗,他身旁的姑娘双目赤红,哭得梨花带雨,正歇斯底里地对她喊着夫人。 「裴览?」玉小梅好奇地问希音,「那是裴览吗?他怎麽在这里?」 该不会是专程寻她而来的吧?他带来的姑娘是谁?那姑娘口口声声喊她夫人,难不成她当真是裴览的妻子?那希音为何又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一瞬间,玉小梅脑中浮现出无数个问题。 希音并没有回答,只是想将玉小梅推进船舱,「小梅,外头风大,你先进去。」语毕,转身便要离去。 玉小梅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希音的衣袖,奇道:「圣僧,那个绿衣姑娘……是在叫我吗?」 希音挑眉,「不是,她认错人了。」 玉小梅略带几分心虚地问:「不是叫我,那我可以出去看一下吗?」 他斩钉截铁地回绝,「不可以。」 「为什麽?」她仍不死心。 「理由有二。其一,外头风大,你大伤初癒,吹风於你身体有害无益;其二,外头也没有什麽可以看的。」他一脸淡定,「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与苏君多多沟通,免得他烧坏脑袋。」 玉小梅嘴角微抽,看向窗外那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天空,仍不死心的道:「哪里有风?」 「有。」他语气非常坚定。 玉小梅噎了噎,寻思着开口道:「可、可……苏君不是有事没想通吗?感情这种事,旁人规劝终归是没有用的,还要当事人自己想通才行,与其我贸然与他沟通,倒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免得我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还得重头再想一遍……」 希音沉默不语,眸光越发深不见底,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半晌,高深莫测道:「所以,你一定要出去见裴览?」 玉小梅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她并不是想见裴览,只是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就在玉小梅与希音争论的这片刻工夫,华丽画舫渐渐驶近,随从向他们的船这边伸出了钩锁,让船家很是紧张,裴览望着玉小梅,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毅然。 绿衣姑娘又哭又笑又跳的,喊得越发卖力了,「夫人!我是安安啊,我和公子来接您了!」 裴览朗声喊道:「九皇叔,一别多日,别来无恙?」 希音不动声色地握紧玉小梅的手,悠然转身,状似漫不经心的道:「看来贤侄近来甚是清闲,竟有时间四处乱跑,在锦城遇见你也就罢了,没想到来到江南还能遇见你,你这次离京,三哥知道吗?」 裴览道:「我想九皇叔误会了,我此行专程为接梅儿而来,并非游山玩水,父亲暂时还不知晓,待接回梅儿,我再如实告诉他老人家也不迟。」 专程为接她而来?玉小梅抬头看了看裴览身後那一字排开的黑衣随从,比上次在锦城所见还要多出许多,却个个执剑肃立、孔武不凡,一看便知不是省油的灯,他摆出这麽大的阵仗,该不会想用强的吧……思及此,她下意识地朝希音怀里蹭了蹭。 希音似是一眼就看破她的心思,唇畔的笑意略深了几分,他将玉小梅揽在怀里,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宽慰着,「小梅,有我在,没事的。」 裴览见状脸上浮起几许淡淡的伤痛之色,只是一瞬的工夫,便又回归於平静,他垂眸一瞬,眉宇稍凝,道:「多谢九皇叔这段时日对梅儿的悉心照拂,来日定会重谢九皇叔。」 「你拿什麽谢我?」希音轻轻一笑,语意极淡,「原以为你只是痴,没想到你非但痴,还傻得紧。」 裴览脸色一变,「九皇叔这话我听不懂。」 【第三十章 水中被迫分离】 钩锁将两船紧紧连在一起,随从放下木板,裴览便顺着木板缓步走近,安安仍在啜泣,灵动的眸中泪光盈盈,她期期艾艾地站在画舫的甲板上,彷佛既想过来又不敢过来,视线滑到希音身上,怯生生地朝後退了几步。 希音的手护住玉小梅,一步一步朝船尾缓缓退去。 「不懂?」他与裴览对视,温温凉凉地反问:「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接小梅,岂不是让她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吗?难道你忘了,锦城那些刺客是谁惹来的?退一步说,今天你带小梅回京城,那这次你打算怎麽做,是故技重施再跪上三天三夜,还是让她隐姓埋名一辈子见不得光?你欺瞒众人在先,你以为三哥会这麽轻易地原谅你吗?」 希音说话的语速很快,一连串问题堪堪把裴览给问傻了。 裴览停下步子怔在原地,讷讷的道:「我……当然不会让梅儿一辈子见不得光……」 「裴览,我早就奉劝过你,没有本事便不要逆天而行,事情闹得如今这般田地,你以为是谁一手造成的?人道吃一堑长一智,你早该明白『三思而後行』这个道理。」 裴览紧抿薄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希音,覆於广袖下的手渐渐攥起,青白色的骨节若隐若现,半晌,他咬牙切齿道:「再怎麽说这都是我的家事,九皇叔一再插手、一再阻拦,未免太过分了吧。」 「家事?你当真只当这是家事吗?」希音一笑,彷佛听到甚是可笑的笑话,又问道:「那我再问你,你对小梅的爱到底有几分真心?抑或者,这其中还掺杂着其他的东西?」 裴览眸色一凛,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 「九皇叔何必用这话来激我?我当然是真心实意的爱着她,不管这其中还有什麽其他缘由,但爱就是爱,无须置疑。九皇叔,我素来敬你,但你不要逼人太甚。」话音落下,他略略抬手,身後的侍卫齐刷刷地上前一步,手握剑柄,有隐隐欲出之势。 希音啧啧道:「怎麽,理亏了便想强抢?你到底何时才能长大?」 裴览并未作答,灼热的目光越过希音直落在玉小梅的身上,「梅儿,你跟我回去,我会将一切都如实告诉你,我会……」微顿,他深吸一口气,字字句句的道:「用我的余生来好好补偿你。这次不管有什麽艰难险阻,我都会站在你前面,绝不让你独自承担。」 第三章 他的语气焦灼急切,似带三分愧疚与痛苦,教玉小梅登时心乱如麻,一时间,脑中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棉絮,思绪繁芜纷杂,不知该如何思考。 若她现在答应跟裴览回去,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找回记忆,知道自己的身世与过往,从此不用再纠结烦心。 从前在锦城时她一味的逃避闪躲,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去,可毕竟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自从到过玉家庄後,她对从前的好奇便愈加强烈,她更清楚,有些事必须经由她的手来解决,比如那本神秘的名册。 然而,这却也意味着,她必须接受裴览做为她的丈夫。 但她对他的感觉到底还是……陌生人啊。 忽觉右肩微微刺痛,希音手上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 玉小梅偷眼瞥了瞥他,不想正巧撞上希音的视线,他的眸光深深沉沉的,眸底分明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无措。 见玉小梅犹疑,裴览急道:「梅儿,请你相信我,我绝不再负你!」 安安也跟着喊道:「夫人,您跟我们回去吧!」 「小梅,你愿意随他回去吗?」希音问她,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如水,细听却能捕捉到些许紧绷的味道。 「我……」玉小梅咬着嘴唇,心中越发纷乱,全然不知该如何抉择。 不久前想起的那些片段犹在眼前,漫天的火光、嘈杂的呼喊、绝望的奔逃…… 她是谁?她为什麽会跌下青城山?那本名册究竟是什麽?这些她迫切想要解开的谜团,是否只要她稍稍点头,便能立刻知晓谜底? 可这些时日她与希音朝夕相对,她已习惯他的照顾、他的陪伴,甚至他的轻薄、他的调戏,她介意他对其他姑娘青眼相看,介意他何时还俗,她甚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将会与他分别。失忆之後宛若新生,现在她所拥有的全部记忆,都是与希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不知何时起,他已占据她的整个心扉。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玉小梅,他们都在等待她的答案,玉小梅越急便越乱,越乱便越不知所措,脊背一阵一阵地发烫,汗水濡湿了中衣。 希音忽然俯下身,对她耳语道:「既然你犹豫不决,那便让我来替你做决定。」 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取出一锭银子丢给船家,压低声音叮嘱道:「船家,劳驾你将苏君公子送回兰陵城中的妙音戏班,余下的银子便当作辛苦费。」 船家接过银子,连连道是,一双绿豆小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希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对玉小梅说:「小梅,我数到三,你便憋足一口气,明白吗?」 玉小梅一怔,隐约猜到他的意图。 「一、二……」 裴览蹙了蹙眉,身後的侍卫渐渐逼近,似是随时都有可能向他们扑来。 「三!」 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花,天地景致在眼前旋转,下一刻身子骤然变凉,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瞬间便充斥了玉小梅所有的感官,耳畔裴览的呼喊声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殆尽。 幸好玉小梅方才反应及时,猜到希音要带她「水遁」的意图,便照着他所说的使劲憋足一口气,待周身的水流平稳後,再缓缓地吁出来,希音紧紧搂住她的腰向前游去,玉小梅新奇的发觉自己竟能一手攀住他,一手配合他向後划水。 希音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她,试图用眼神表达他的惊讶与错愕。 玉小梅勉强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亦用眼神回答他: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 自从上次在大雷音寺跳溪水未遂被希音救起後,她便一直以为自己是只不会泅水的旱鸭子,然而此番下水,她却能迅速调整状态,俨然是熟习水性的老手姿态,委实奇怪得紧。 正当玉小梅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闻几声声响自身後传来,似有一股水流将他们向前推行,她本欲停下看个究竟,却被希音抱着继续向前游,他加快臂上动作,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不多久,玉小梅的一口气吐到了尽头,希音带她跳船水遁,裴览绝不可能轻易离去,定然会在附近水域继续寻找,一旦浮上水面换气,便会立刻暴露踪迹。 恍惚间,玉小梅只觉胸口憋痛,意识渐渐模糊,唯独左手还在不停地用力划水。 希音可以憋气多久她不清楚,横竖她的气已然用至极限,好不容易得知自己其实会泅水,往後再也不必担心溺水而亡,难不成,竟然要被活活憋死吗? 垂死挣扎之际,两片温软的唇瓣忽然覆上她的嘴唇,灵巧的舌尖伸进来,紧接着一口绵长柔缓的气息缓缓渡来,玉小梅丝毫不敢迟疑,将他的气息照单全收,灵台渐渐清明,他并没有立刻将她放开,唇瓣温柔地厮磨辗转,流连不去。 恰在此时,上臂骤然一紧,旋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玉小梅向後拉去,迫使她与希音分开,几乎是同时,三道人影猛然窜出来,将希音团团围住。 玉小梅侧头一看,竟是裴览带人追了上来!裴览搂着她奋力划水,似是想浮上水面,她下意识地推搡着他,可论力量哪里是裴览的对手,不过三两下的工夫,便被他箝制住。 希音试图向玉小梅游来,却被裴览的侍卫缠住,希音的身手玉小梅见识过,若在岸上,以一敌五都未必是问题,可水中的缠斗到底不比岸上,纵然他的水性再好,也难敌三个高手同时围攻。 裴览抱着玉小梅浮上水面,她迫不及待地大口喘起粗气。 他抹去满脸的水痕问着,「梅儿,你没事吧?」他的臂膀仍然紧勾着她的腰,好似只要稍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听到这话,玉小梅的第一个反应是,「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希音!」 他眼中一紧,容色黯然,「不行,我要带你回京城。」 玉小梅满心担心希音的安危,无暇与他讨价还价,便使劲掰着他的手。 「梅儿!」裴览半点不肯松劲,沉声问:「他对你而言……就那麽重要吗?」 「他对我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他死了,我定然要下地府去陪他!」语毕,玉小梅使出全身力气以手肘用力顶向裴览的腹部,他始料未及她有此举动,不由得吃痛地闷哼一声,她便趁机一把将他推开,一头栽进水里。 玉小梅在水下四处游了一圈,却不曾发现希音的踪影,连带那三个侍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裴览很快便追上来,不由分说将她捞上水面。 她像是被千虫万蚁啃噬着心,焦急、恐惧、担忧、愤怒……无数种情绪一齐涌上来,她恼怒地瞪着他,「裴览,你将希音弄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裴览蹙眉摇头,「听闻这片水域多暗流漩涡,或许他们是被卷入漩涡水底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上画舫再派人寻找吧,你大伤初癒,这般长时间泡在冷水中……」 「你怎麽说得出这种话 」她打断他,厉声道:「他是你的叔父!」 见她生气,裴览急切地解释着,「梅儿,你听我说,我并非不担心他的安危,只不过眼下凭你我二人之力,要找到他们委实不易,你先随我上船,待我派熟习水性的侍卫下去寻他,总好过眼下大海捞针。」 第四章 急火攻心之下,玉小梅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冷笑道:「裴览,我告诉你,若是今日希音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苟活於世。我不需要你帮忙,你不必假装好心,方才要不是你,他断然不会失踪,若能找到他那是最好,若找不到他,我也就沉在这天目湖里陪他一起去,横竖我这条命就是他捡回来的,还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说完这番话,不待裴览回答,玉小梅再次沉下水去寻找希音,裴览不再阻止她,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她心急如焚,没有闲情去理睬他。 浮浮沉沉、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依旧不见希音的踪影,绝望和恐惧如同潮水一般没顶而来,尖锐的痛楚化作满心的凄怆,玉小梅浑身上下不停地战栗着。 力气已然快消耗殆尽,不记得是第几次,她吸足一口气沉进水底。 不知何处涌来的暗流将她的身子猛然向前推去,她拚尽最後的力气挣扎,却无济於事,眼看前方不远处一座暗礁越来越近,玉小梅心想,这次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若是往後的日子没有希音陪伴,那大概也了无生趣,跟行尸走肉差不多。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是爱他的,但可惜已经迟了。 浑身上下再没有半分力气,眼看离暗礁不过只有几丈的距离,玉小梅只觉万念俱灰,便索性闭上眼放弃挣扎,任由身子被涡流卷着打了几个转,然而她再睁开眼时,赫然撞进一双温润深沉的眼眸之中,温如羊脂白玉,生温暖人,深如寂寂暗夜,寒意刺骨。 裴览面色如水,波澜不兴,他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一手紧揽她的腰肢,一手护住她的後脑。 玉小梅愣愣地望着他,他似是轻轻扯了扯唇角,脸上泛起一抹苦涩薄凉的笑意。 暗流愈加湍急,越来越多的暗礁出现在视线之内,裴览使劲抱着她,臂上的力道再重三分,两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电光石火间,玉小梅蓦然悟出他的用意,却已来不及将他推开,倏地,他身子猛地一颤,一丝隐忍的闷哼声自他胸臆传出,不多久,四周的湖水便泛出了殷红的水花。 他为护她,竟然用血肉之躯撞上暗礁! 纵然暗流汹涌,玉小梅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而那只扣在她腰间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灼灼血色触目惊心,刺得她眼前阵阵眩晕。 就在这片刻的工夫,眼看他们又要撞上另一处暗礁,玉小梅使劲划水,试图往反方向游去,奈何此刻她整个人都被裴览束缚住,根本无法正常划水,她才扑腾两下,胸前又是一顿,随之而来的是裴览极尽压抑的闷哼声,他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些,身子也有些往下沉,显然是要昏过去的徵兆。 再这样下去,她和他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撞死,再不然便是憋气憋死,横竖她是打定主意一心求死,但这是她的决定,与裴览无关,他虽有心救她,可她怎麽也不好拉他当垫背,眼看他接二连三受伤,若再不想方设法浮出水面,只怕她还没死他就已经先往生了。 於是玉小梅决定先将裴览救上岸,然後再寻死。 她将裴览的手从腰间扯下来,两人分离之後她才发现,他果真已经昏死过去,她一手揽住裴览的脖子,拚命提起最後的力气,一面用力踩水,一面朝上扑腾划去。 渐渐地,头顶上的亮光越来越强烈,不过短短几丈的距离,玉小梅却觉得格外漫长,彷佛怎麽也游不到尽头,终於在这一口气吐尽时,她抱着裴览浮出了湖面。 时值晌午时分,湖面平静无澜,清爽的微风间或拂过,漾起细碎的涟漪,难以想像,在这样静谧的表象下,竟蕴藏着如此凶险致命的暗流。 方才在水下折腾良久,早已远离最初下水的地点,此刻四周无人,连一艘渡船的踪影都望不见,玉小梅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丝毫不敢懈怠,勉力的朝最近的小岛游过去,好在并不十分遥远。 裴览的面色惨白如纸,周身仍不时有血水泛出来,由於泡在水里,玉小梅暂时无法查看他的伤势,只知道他大约伤得极重,努力了一番,终於拖着裴览爬上了浅滩。 【第三十一章 劫後定心意】 一瞬间,玉小梅只觉四肢瘫软手脚麻痹,再也无力挪动半分半寸,遂就这般躺在滩上。天澄云淡,时有不知名的鸟类凌空而过,不知不觉,她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玉小梅才渐渐转醒,此时日头已稍稍向西偏了一些。 玉小梅勉力的站起身子,环顾四周,但见岛上林木茂密,景致清幽,只可惜此刻她无暇欣赏,离岸不远处的小丘上有一块平地,她将昏迷不醒的裴览拖过去,极尽小心地摆好,再仔细检查了一番。 只见他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几处因撞击而致的伤口格外刺目,伤口不深却很大,因在冷水中长时间浸泡,边缘略微泛白,伤口中间腥红的血水仍在不停地往外流。 玉小梅不禁有些头皮发麻,手足无措地呆望着裴览血肉模糊的脊背,心下连连责骂自己无用,跟着希音那麽久,却没有学会他一星半点的医术,现在叫她如何是好?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脑袋,好在眼下他并没有发烧,可这伤口必须及时处理妥当,否则引起高烧,在这离湖心洲那麽远又杳无人烟的小岛上,极有可能危及性命,她一边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能发烧,一边小心翼翼的照着他的肋骨摸索了一番。 手在他的左後背蓦然顿住,他轻轻哼了哼,她心下咯噔,不由得加重力道再试了一次,果不其然,他紧拧了眉心,似是极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玉小梅暗叫不妙,好像……骨折了! 她不由得仰天长叹,当真是怕什麽来什麽啊,她再也不敢乱动他,迅速将他的外袍撕下几条布条,找了两片较平整的木柴前後夹住他的身子,固定住他的伤处。 这小岛位置偏僻,岛周围并无舟船来往,大概已是湖的尽头了,坐以待毙毕竟不是办法,须得尽快设法求救才是,可手边没有火摺子,无法取火生烟。 玉小梅思前想後,恍然记起从前在话本上读过的野外求生十则什麽的,虽不知可不可靠,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她遂从林中找来一些枯树叶和两截枯木,用方才从裴览身上摸到的匕首将其中一截削尖,另一截则剜出一个凹槽,就这般对着日光使劲搓磨起来。 玉小梅努力的搓磨着,直至搓得掌心刺痛、两臂酸软、手指发麻……终於皇天不负苦心人,她闻到了一丝轻微的焦灼气味! 她不禁喜出望外,加重力道继续搓磨,枯木尖端渐渐变黑,终於有一缕淡淡的青烟冒了出来。 却在此时,听得昏迷中的裴览忽地扬声叫了一声,玉小梅心下一惊,当是他伤势有变,便忙不迭弃了手中的活计奔过去看他。 裴览双目紧闭,剑眉紧蹙,清俊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长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动,薄唇张阖,彷佛在梦呓什麽。 「不要……不要走……」 「裴览?裴览?」玉小梅试着对他说话,「你醒了吗?」 蓦地,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口中喃喃道:「梅儿、梅儿……不要走……」语意炙热痛苦,隐隐带有几分乞求。 玉小梅一愣,登时心中酸涩难当,本欲抽回手,可想起他为她受伤,便任由他握着,最後他终於慢慢安定下来,眉头舒展开来,唇角竟勾起一抹清浅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