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职当贵妻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许攸觉得,但凡是男人,只要有一点自尊心,都应该担负起赚钱养家和养猫咪的责任,像齐王这样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一只猫身上的男人简直是绝无仅有了。他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齐王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有多么丢人,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跟许攸提议各种「赚钱」的手段,「……要不,雪团你再去找户人家借点银子来?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回借了,驾轻就熟……」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居然还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朝许攸笑笑,过了一会儿又道:「要不这样,我先假装把给你卖了,等拿了钱你再偷偷溜回来。咱们说好个地方汇合,要不就在桥上,或是我们晚上睡觉的那个院子?」 许攸越来越觉得自己救了条白眼狼!这个男人完全没有下限了! 见许攸一脸的怒气冲冲,齐王终于识相地闭了嘴,他居然还有些委屈,悻悻地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头,低声喃喃道:「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可以赚钱的差事,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去码头给人扛包吧?咱们中午饭都还没着落呢。雪团你能再去偷两个馒头来么?」 什么偷,这么难听,许攸抖了抖胡子有些不高兴。 齐王见她不动,没辙了,唉声叹气了老半天,终于又琢磨出个赚钱的点子来,「雪团,我们去卖艺吧!」他忽然道,眼睛亮亮的,有些兴奋地挥了挥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许攸本来以为他要找个地方弹个曲儿,卖弄一番风情,不想原来齐王殿下居然要卖武艺。他从河边捡了个人家不要的破篓子,费了一番力气洗干净了,然后递给许攸,道:「一会儿我上去打一套拳,你就拿着这篓子问人家要钱,懂了吗?」 他已经习惯把许攸当做人来看待了,所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说的这些话许攸会听不懂,说罢了又摸了摸许攸的脑袋,小声哄道:「好猫咪,一会儿赚了钱,我请你吃烧鱼。不过,你能把这张臭脸收起来吗?」 许攸拿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她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甚至还呲牙朝齐王笑了一笑,齐王打了个冷颤,低声喃喃,「猫咪还是不要笑比较好。」猫咪呲牙的时候还真的有点凶猛可怕。 齐王把许攸放进篓子里,寻了个还算热闹的路口停下,把猫咪往边上一放,拉开架势就开始打拳了…… 许攸有点傻眼,人家卖艺之前不是都要敲敲锣鼓,扯着嗓子来一段开场白吗,齐王殿下二话不说直接就进入正题,人家不晓得的,还以为这位美貌佳人忽然发羊角风了。 好吧,就算荥阳城百姓的心脏比较强大,齐王殿下您真确定这样能赚到钱? 齐王身着女装,头戴帷帽,傻乎乎地在街头打拳的样子还是吸引了不少路人,不过大家伙儿都只看热闹,嘻嘻哈哈地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小声地骂他「伤风败俗」——没有一个人扔钱。 许攸有些急了,她再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用前爪抱起竹篓,只用两条后腿走路,艰难地抱着篓子踱到围观人们面前,眼巴巴地朝他们看,期望他们能看在一只猫生活得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大发善心。 「哎呀,这只猫居然用两条腿走路,它是狗吗?」 「这么胖,还抱着这么重的篓子,真可怜……」 「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主人,小猫来我家吧。」 所有的路人都去看许攸了,根本就没有人再去关注被裙子绷着施展不开的齐王殿下,但大家伙同情归同情,依旧不怎么大方,一圈下来,竹篓子里也只有几枚铜钱。但齐王却高兴极了,把那几枚铜钱倒出来数了又数,兴奋道:「雪团,我们中午有饭钱了。」 这个没追求的家伙,许攸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几枚铜钱可买不到烧鱼,但齐王还是很大方地给许攸买了个肉包子,包子皮薄馅大,味道不错。等许攸刚刚吃饱,齐王又涎着脸不客气地跟她商量道:「雪团,你看今天这些人吧,都只盯着你看,咱们能赚这点钱也都是你的面子。要不,下午我就不打拳了,你去给大伙儿翻几个跟头,作一作揖,保准比我赚得多。你觉得怎么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简直在发光,看得许攸真想一爪子扇到他脸上。 但她终于还是忍辱负重地上场了——晚饭和回程的路费像两重重担压在她的肩膀,身边的男人靠不住,居然沦落到靠一只猫吃软饭的地步,这是一个怎样神奇而冷酷的世界啊。 下午两个人换了个地方开工,正如齐王所预料的那样,许攸几乎是一出场就吸引了众多目光,时人只见过猴子卖艺,什么时候见过猫也来卖艺的——猫咪可是出了名的难以驯养! 「嗯,坐下!」齐王装模作样地朝许攸作了个手势,许攸耐着性子配合他,端端正正地坐好,甚至还甩了甩尾巴。这总比让她翻跟头强太多了! 「起来!」 「绕圈子!」 「好的,跳!」 路人纷纷驻足,围了一大圈指指点点,小孩子最活跃,闪着大眼睛蹲在一旁好奇地看,有胆子大些的还会悄悄伸手想要摸一摸。许攸也不躲,好脾气地伸出爪子跟他们握握手,小孩子顿时兴奋得直跳。 「猫咪,我也要猫咪——」有熊孩子当即就要冲过来抢猫,许攸立刻弓起背,竖起耳朵凶巴巴地朝他低吼,一秒钟之前还是软萌可爱的甜猫,立刻就化身凶猛的异形兽,那熊孩子立刻就被吓退,抱着一旁下人的腿连连往后躲。 齐王也赶紧冲上来护猫,当先一步挡到许攸面前,叉着腰粗着嗓门朝他吼道:「干嘛,干嘛,想抢猫,先问问老子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那下人立刻就被这位「美人」的粗嗓子给吓回去了,慌慌张张地抱着熊孩子往人群外冲。那熊孩子还不肯走,「哇——」一声哭起来,那哭声惊天动地,听得齐王一阵哆嗦。 虽然发生了这么一段不和谐的小插曲,但这并不影响今天的收益,等到许攸最后翻了几个跟头把现场拉到最火爆的时候,齐王也终于收了小半篓铜钱。这天晚饭,他终于信守诺言给许攸加了餐——一盘烧鱼。 一人一猫依旧回了前一晚住过的房子,翻了墙进屋。齐王买了蜡烛和火折子,他甚至还打了盆水过来给许攸洗了洗爪子和嘴巴。晚上就着浑暗的烛光,齐王把今天赚到的铜板又仔细数了一边,罢了又算一算,一脸兴奋地朝许攸道:「雪团,除了花掉的,我们还净挣了八十七文,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天,咱们就能回去了。」 是呀是呀,好有钱啊!许攸没好气地朝齐王翻了个白眼,这位好歹也是个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主,怎么眼皮子这么浅,为了几十枚铜钱激动成这样。再怎么说,这些钱可是她赚回来的。 「……我跟你说,咱们明天换了个地方,我去问过了,城里最热闹的……」就在齐王殿下啰啰嗦嗦地絮叨中,许攸终于开始犯瞌睡,满吞吞地爬到齐王的肚皮上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章 第二天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男人兜里有了钱,腰杆都直了。齐王这回没指望着靠许攸去隔壁拿馒头,他抱着许攸翻墙上了街,找了个不起眼的小摊子吃早饭。 那卖豆浆的老头子见他带着只猫,有点不乐意,看了几眼,好歹没说什么。待见齐王把许攸抱到桌上,又把其中一碗豆浆放到她面前示意她先吃时,老头子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阻拦道:「这位客官,这可真不行,到底是个畜生,怎么能上桌?一会儿旁人见了,谁还敢来我这小摊吃东西。」 「你这儿不是没客人吗?」齐王不高兴地回道,一边说话一边把碍事的帷帽摘了下来,那老头子还待再说什么,被齐王殿下的凤目一瞪,居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地转过身去了。 齐王痛快地喝了一大碗豆浆,又吃了三个包子,总算饱了,满意地摸了摸肚子,从兜里扔了几枚铜钱给那老头,重新带上帷帽,抱着许攸大摇大摆地走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探头探脑地朝他看,小声地议论着。 「真想不到这小巷子里居然能遇到这样的货色。」 「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怎么可能?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这样吃饭,这样走路?模样真是水灵,就是仪态差了点,就跟男人似的。回去得多加调教……」 一无所知的齐王在城里慢吞吞地转悠着,等到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才终于决定开张。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已经学习到江湖卖艺的精髓,别的不说,动静一定要大。于是,他问路边一家铺子里借了把锣,「哐当哐当」猛敲一阵,扯着嗓子大声喊:「……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初到贵宝地……」 他声音洪亮,造型「奇特」,再加上身边还蹲着一只雪白软胖的猫咪,很能吸引眼球,许攸还没开始表演,就已经被人给包围了。 「好嘞,我们先来走一遭。雪团,朝大家作个揖!」 许攸斜了他一眼,认命地抬起前爪,双爪抱拳朝四周众人环顾一周,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这种丢人的事情只要做过一次,就已经没什么了,许攸都已经习惯了众人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的眼神,虽然内心在流血,脸上却还要装出乖巧可爱的模样来——哎,猫生就是这样的苦逼。 她上蹿下跳地表演了一整场,齐王也收了小半篓钱,高兴极了,说话的声音都忘了控制,引得四周围观的路人用一种惊疑的眼神看着他。 中场休息时,齐王特特地问旁边摆摊卖茶水的大妈买了一杯水伺候许攸喝下,一旁的路人瞧着,都忍不住好笑,有人笑着打趣道:「小娘子还真把这只猫当祖宗伺候呢。」 齐王笑笑,也不说话。 等许攸歇够了,正准备下一场表演,人群中忽地冲出来三四个汉子,不怀好意地朝齐王走过来,口中道:「好你个小贱蹄子,偷了主家的东西居然还敢露面,还不快快跟老子去见官。」 齐王大惊,只当是那些歹徒找了过来,想也不想,挥起手里的竹篓子就砸了过去,劈头盖脸的一片铜钱雨,直把那几个给弄懵了。逼良为娼这种事儿他们不是头一回干了,每回遇着那些小娘们谁不是哭哭啼啼地要跟他们理论,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遇着了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 他们还愣着,齐王又一声大吼,「抢钱啦!」四周路人纷纷冲上来抢钱,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齐王趁乱抱了许攸就要走,不想竟被其中一个汉子抱住了脚,「小娘皮还想跑……」那汉子一边狞笑着一边道,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脚,齐王毫不客气地抬腿就踢,三两脚就把那人踢得面目全非,满口是血。 只可惜到底还是被耽误了几秒,余下几个汉子已经缓过神来,纷纷冲上前将他围住。齐王几脚下去已经意识到这几位不过是街上的混混流氓,这会儿倒也不怕了,依着他的身手,这几个家伙也别想从他手里讨到好。 他腿一顿,拉开架势就要跟人对打,一直趴在他背上的许攸忽然用力扒拉了几下攀上他的肩膀,目视远方,扯着嗓子大声地「嗷唔——」了一声。 齐王一愣,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十丈开外的地方,瑞王府的卫统领骑在马上又惊又喜地看过来。齐王大喜,赶紧摘下帽子跳起身来朝卫统领招手,「老卫,老卫,我在这里——」 卫统领先是一愣,待看清他的模样,顿觉头顶一阵轰鸣,犹如被雷劈过了一般…… 卫统领不愧是瑞王府的侍卫统领,虽然被齐王殿下的新造型震得险些灵魂出窍,但好歹没有当众喝破他的身份,重重地吞了一口口水,下了马,冲上前一脚一个把那些混混们给解决了,这才朝齐王拱了拱手,艰难地打了声招呼,「见过……唔……殿下……」 齐王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抱了许攸领着卫统领匆匆地回了睡觉的地方。 「上来啊——」齐王爬上墙,忽然发现卫统领还傻乎乎地站在巷子里没动,不由得回过头来朝他喊了一声。卫统领扶着额头无奈地朝他咧嘴笑笑,腿一蹬,便上了围墙,尔后哧溜一下又进了院,动作利索得让许攸看直了眼。 这才是真正地武林高手啊! 「齐王殿下就住这里?」卫统领进屋环视一周,瞅见这满屋冷清,不由得有些心酸,忍不住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殿下如何做这般打扮?」 齐王倒也还乐观,并没有急着大吐苦水,只将他来荥阳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卫统领听,只是说到许攸救命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飞快地略过了。他的性子豁达,并不在意猫咪到底是妖还是神,这么久的相处,齐王殿下早把她当做人看待了,可别人就并不一定这么想了,这事儿要传出去,还不晓得大家要怎么看她。 不过,卫统领又不笨,他一听就觉得齐王那番说辞有点不尽其实,真被那些歹徒抓住了,还五花大绑地囚禁起来,单靠他一人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跟这只猫遇着了? 卫统领可是刚刚从秦府出来,府里下人说那只猫丢了有三天了,正正好跟齐王逃出来的时间符合——卫统领觉得,这可真不能怪他胡思乱想了。 「殿……殿下……」卫统领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忍不住打断齐王喋喋不休的话,「那个……要不,您先把衣服给换回来?」虽然知道面前这位是个男人,可装扮成这样,卫统领还是觉得,有点扛不住,太妃当年真该把齐王殿下生成公主的…… 齐王这才意识到自己丢了大脸,不过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连当街卖艺这种事也干过,跟着一只猫咪吃软饭的事也做过,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对他强悍的心脏和脸皮有任何影响了。 「你等等。」齐王冲回屋里换了衣服出来,忽然没有了裙子的束缚,他居然还觉得有点不习惯,脚步都碎了。许攸蹲在台阶上无奈地看着他,胸中顿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真他妈太丢人了! 第三章 欢脱的齐王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终于想起来一件事,随口问:「对了,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其他人?」卫统领艰难地回道:「属下一个人过来的。」 「什么?」齐王立刻跳起身,眼睛一通猛眨,然后忽地掉转头冲进了屋,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女装给换上了。 许攸顿觉心中一千匹草泥马在狂奔…… 齐王穿着裙子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气鼓鼓地道:「你早说啊,害得我来来回回地换衣服。就凭你一个有屁用,荥阳城里不晓得有多少人勾结在一起。明明晓得本王的身份还敢来下手,他会怕你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回头还得把你给折进来。」 卫统领面露惊讶之色,「这……」 「这什么这!我从京里带来的侍卫也不好调动,城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们呢,稍有点动静定瞒不过他们的耳目。也不晓得那几个蠢货有没有送信去京里,不知皇兄要多久才会派人过来救我。」 卫统领有些为难,摇头道:「属下出来得急,并不曾听说此事。」 「那你为什么来荥阳?」齐王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皱着眉头有些好奇。 卫统领苦笑地朝地上一直没个好脸色的许攸看了一眼,小声道:「属下是来找雪团的。」 瑞王爷派他来时倒也没瞒着他,所以卫统领知道王府里收到奇怪来信的事儿,本来还只是奔着想一探究竟的目的,不想还真在荥阳遇着了雪团。一想到一只猫居然还会写信,卫统领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没法用语言来形容,反正这一次他见了这只神通广大的猫,总有一种想拜一拜的冲动。 「找雪团?」齐王愈发地疑惑不解了,「你怎么知道雪团在荥阳?难道它走的时候还跟谁说了?」 卫统领想了想,终于还是把收信的事儿跟齐王说了——便是他不说,等回了京城,齐王殿下迟早也会知道。就算王府把这事儿瞒得紧紧的,可皇帝陛下和齐王这里肯定瞒不过。 本以为齐王殿下听了这事儿会惊讶感叹,没想到他居然挺淡定,还嘿嘿地笑,一脸得意地摸了摸许攸的脑袋,颇为自豪地道:「雪团给王府写信了?哎呀我说呢,你一向窝在瑞王府从不出京,怎么忽然跑到荥阳来。原来是为了找雪团。对了,你刚刚不是说雪团前头一直在秦府住着吗,它怎么也不领我去秦家?难道秦家也跟他们有勾结?」取悦 他想到此处立刻严肃起来,卫统领这回没说话,秦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身后可是站着皇后娘娘,齐王殿□份不一般,他说说也就罢了,卫统领却是不敢妄言的。更何况,这事儿还半点证据也没有。 齐王却仿佛就此认定了这一点,气得要命,怒道:「这就难怪了,我说他们胆子怎么这么大,原来有秦家在背后撑腰!国舅爷了不起,敢贪治河的银子照样死路一条。」 卫统领见他情绪激动,言语无状,生怕他一怒之下闹出点什么事,赶紧低声劝道:「王爷休恼,这毕竟只是您的猜测。旁的不说,秦二老爷上任这才几天,便是想贪也贪不了。不如我们先想办法回京,由陛下另派钦差彻查此事,可好?」 「派什么钦差,这事儿本王管定了。」齐王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忽然拍着胸脯挺直了腰,「敢绑架老子,就该让他们看看本王不是那么好惹的。老卫你赶紧修书进京,让皇兄向陛下奏明此事,再给派上几百人马,老子非要把这些混账东西们给收拾了!」 卫统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许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愿再理会这个没脑子又冲动的二货,她扭着屁股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去睡觉去了。 等她睡了一觉醒来,卫统领还是没能说服齐王殿下跟他一起进京,许攸朝他喵呜了两声,卫统领蹲□体抚了抚她身上的猫,又转过头朝齐王道:「殿下,您再怎么想出气,总得为……唔,为这只猫想想。雪团它可从来没过过这种日子,您看看,它都瘦了。」 许攸立刻配合地喵呜了一声,狠狠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苗条一点。 「要不这样,属下先把雪团带回京去?您且——」 「不行!」卫统领的话还没说完,齐王就已经急得跳脚了,「绝对不行!这只猫……是……是我的护身符,你把它弄走了,我怎么办?」 卫统领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殿下,雪团可是我们世子爷的猫。属下出京前可是跟王爷立下过军令状的,若是十天内不能把雪团带回去,世子爷恐怕就要亲自冲到荥阳来了。真要闹成这样,以后您就算进了王府,恐怕世子爷也不会让您再见这只猫一面。」 太不要脸了!齐王怒气冲冲地瞪着卫统领,卫统领耷拉着脑袋依旧作老实状,手却已经伸到许攸身下把她抱了起来,特别无害地朝齐王笑。 齐王殿下终于还是拗不过他,无奈妥协。卫统领遂出门找了辆马车,领着女装的齐王殿下,抱着猫出了城。 出城时果然还遇到了点麻烦,城门口有人守着,一个接着一个地查,遇着有马车出城,还要开了车门仔细搜查。所幸齐王一身女装,怀里又抱着只雪白的猫作慵懒状,那些守卫只瞥了一眼便放挥挥手让他们出了门。 大家都归心似箭,走得极快,原本五天的路程,只用了三天半就到了京。马车一路往瑞王府走,到巷子口时,齐王忽然从车上跳了下来,摸摸下巴道:「我还是先不去瑞王府了。」说罢,又伸出手握了握许攸的爪子,小声道:「雪团,回头我再来看你。要不,你干脆跟我一起回齐王府吧。」 许攸白了他一眼。齐王早就把女装换下了,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挺正常,无论许攸还是卫统领都能直视他的脸。 他见许攸不搭理他,很是有些伤感,伸手摸了摸她的爪子,无奈道:「那我明天来看你。」说罢又依依不舍地朝她挥了挥手,临走时,还神神秘秘地拽着卫统领在一旁悄声叮嘱了什么,许攸不用猜就晓得他在威胁卫统领不准乱嚼舌根子把他在荥阳城穿女装的事儿抖出来,但是,这种事情,就算卫统领不说,皇帝陛下和瑞王爷就不知道了吗? 齐王殿下你真是太单纯了! 马车慢悠悠地行至瑞王府大门口,许攸早已心急如焚,她甚至等不及马车停稳,就已经从车厢里冲了出来,犹如一道利箭嗖地一下射进了院里。 瑞王府守门的侍卫眼睛一花,下意识地要冲上前去拦,被一旁的同伴使劲儿拉住,「你眼瞎了,是那只猫……」 「啊——它回来了!」 瑞王府的猫咪又回来了! 许攸撒开蹄子朝荔园狂奔,路上不时地遇着府里的下人,俱是又惊又喜地朝她招呼,「猫回来了——」,许攸也懒得搭理,她连大路都不走,直接翻墙抄小路,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荔园。 第四章 院子里很安静,一向喜欢躲在葡萄藤下聊天的小丫鬟们都不见了,茶壶蔫蔫地趴在屋檐下发呆,二缺鹦鹉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它的鸟架子上,翠羽和雪菲都不在院子里,赵诚谨的人影也不见。上将的落跑新娘 许攸有些急,站在墙头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茶壶率先有反应,猛地一摇脑袋就跳了起来,奔着许攸所在的位置一路狂奔,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地「汪汪——」直叫,二缺鹦鹉愣了一下,旋即也高兴地欢呼,「雪团回来了,雪团回来了——」 鹦鹉嗓门大,吐词又清楚,立刻就把屋里的丫鬟们全都给招出来了,雪菲快步从屋里出来,一眼瞅见许攸,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边摸脸一边道:「雪团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许攸不见赵诚谨,心里有些急,忍不住扯着嗓子又嚎了两声,声音难听极了,但一众小丫鬟就跟听到天籁之音一般。这些天猫咪不在,整个王府的气氛都凝重得简直让人透不过气,赵诚谨更是见天地抹眼泪,看得她们心都酸了。 「世子爷在萱宁堂。」雪菲仿佛看出许攸的心思,笑着提醒道。 许攸感激地「喵呜」了一声,转过身就往萱宁堂方向跑。茶壶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二缺鹦鹉眨了眨小眼睛,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扑扇着翅膀追过去了。 萱宁堂那边,苏嬷嬷刚刚进屋通报许攸回府的消息,赵诚谨立刻扔下手里的笔,连招呼都来不及跟瑞王妃打就冲了出去,结果刚刚走到院门口,就瞧见一坨白色的影子猛地朝他怀中冲过来,赵诚谨立刻伸手去接——接倒是接住了,只是小孩子到底力气小,硬是被这股巨大的冲力撞得往后退了两步,狠狠地坐了个屁股墩儿。 「世子爷——」翠羽慌忙上前去扶,赵诚谨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笑呵呵地自己站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自嘲道:「我真是太没用了。」 才不是呢!许攸欢快地在他怀里一通猛跳,上上下下地弹来弹去,激动得嗷嗷直叫。 她胡汉三又回来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下午,整个荔园上下都处于一种无法形容的兴奋中,许攸挨个把荔园的人类和动物通通抱了一遍,爬到赵诚谨的床上打了几个滚,甚至还把自己玩过的逗猫棒拽出来挠了几爪子,这才满意了。 兴奋过后,许攸终于开始有了疲惫的感觉,眯了眯眼睛,爬进赵诚谨的怀里睡了。 她睡觉的这会儿,齐王已经进宫去了。见了皇帝陛下,他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把最近发生的事全都给交代了,就连被猫咪救下的事也不敢瞒着,罢了又忍不住狠狠地告了秦家一状。 皇帝对这个弟弟很是无语,斜着眼睛看了他半晌,见他依旧鼓着脸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骂道:「你这没用的混蛋小子,堂堂的一个王爷,居然被几个小吏弄得灰头土脸,还得靠一只猫来救命,丢人不丢人。这要传出去,朕都不敢出去见人,皇家的脸面被你一个人给丢尽了。现在一回京,你倒是长进了,半点证据没有,就因为……那只猫没带你去秦家,你就觉得秦家有问题。回头你敢把这话说给大理寺的官员听?真是连只猫都不如……」 皇帝陛下劈头盖脸地足足骂了他两刻钟,通篇不带一个脏字,可偏偏把齐王呕得不行,那么厚的脸皮都被他给骂得快要悬梁自尽了。 不过齐王硬是没走,苦着脸由着皇帝陛下骂了一通,好不容易等皇帝好像消了些气,他又涎着脸凑过来,不要命地道:「陛下,这事儿还没完呢。您说,我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险些阴沟里翻船,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怎么着也得找回场子吧。要不,那可真丢人了。那账簿本就是我查出来的,顺着那线索查下去,保准能把那些蛀虫揪出来。陛下您就让弟弟我再回去一趟,这一回保证不给您丢人。」 皇帝看着他阴阴地笑,道:「你还想要什么?」 「知我者皇兄也!」齐王恬不知耻地朝皇帝竖起大拇指,压着嗓子道:「要不陛下把御林军借我一些?荥阳城那些家伙胆子不小,恐怕到时候真得硬碰硬。真要打起来,就凭我府里那些侍卫,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对了,还有——」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咬咬牙,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说了,「陛下让那只猫跟着我一起去,成不?」 皇帝立刻就笑了,「你这是被那只猫给救上瘾了?人家不累啊,救了你一回还不够,还得再跟着你这蠢货再吃一回苦?」 齐王捂着脸很是羞愧,但语气却依旧坚定,眼巴巴地看着皇帝陛下,只差没抱着皇帝的大腿使劲儿哭了,「皇兄皇兄,那只猫是弟弟的护身符,辟邪消灾,无所不能,您就答应我吧。」 只可惜皇帝陛下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冷眼看他,阴阳怪气地道:「哟,这么灵,你怎么不把它供起来一日三炷香地拜着。」 「臣弟正是这么想的。」齐王非常严肃认真地道:「皇兄你说是给它画个像好呢还是塑个金身好?一会儿我回了府就去着人经办此事……」 皇帝陛下朝他翻了个白眼,认命地不说话了。他觉得他没有办法跟这个脑子不大正常的弟弟交流。见齐王还待再说,皇帝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怒道:「那是你侄子的猫,你还要脸就自己去跟他说,他要是同意了,朕才懒得管你。」网游之镇魂挽歌 抱只猫去查案什么的,光是想一想,皇帝陛下就觉得一阵恶寒——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哄着那只猫帮他查案的事儿了。 皇帝陛下终于受不了这个弟弟把他给轰出了宫,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他再去荥阳的请求——这差事本来就吃力不讨好,正好有个蠢货愿意跳出来,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 齐王果然硬着头皮去找瑞王爷说和了,结果被瑞王爷大骂了一通不靠谱,还把他赶了出门,连猫咪的面都没见着。齐王没辙了,只得使了人在府里依着许攸的样子弄了个塑像,还给塑了金身,每天早晚三炷香,虔诚得不得了。 亏了他府里人少,口风也严,这才没传出去,要不然,皇家的脸面又要再一次蒙羞。 齐王终于还是没能说动赵诚谨让许攸陪着他去荥阳,最后只得无奈地领着三百御林军回了荥阳去报仇。为了避免猫咪被抢走,赵诚谨甚至都没去送他,而是陪着瑞王妃去了灵山寺烧香。 瑞王妃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行动,据说她每天都绕着萱宁堂走半个小时,精神极好,这次去灵山寺烧香,居然还不肯坐轿,自己爬山上来,直把瑞王爷吓得脸都白了,反引得瑞王妃来安慰他,「苏嬷嬷说了,可不能整天窝在家里头不动,多走走日后才好生。王爷不记得妾身生嫣姐儿和顺哥儿就挺顺的?」 第五章 瑞王爷仔细一回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他当时听到王妃要生产的消息心惊胆颤地从宫里赶回来,刚进萱宁堂孩子就出来了。顺哥儿生下来乖巧又听话,长得也快,连病都不怎么生,半点也不折腾人。相比起宁庶妃所出的那几个孩子来说,可真是省心极了。 他们夫妻俩说说笑笑地走在后头,赵诚谨已经抱着许攸上了山腰。小孩子本就精力旺盛,他又难得出来一趟,兴奋得不得了,脚步飞快的,许攸坚持没让他抱,自己迈着四条小短腿儿往上爬,爬不了一段儿就喘喘气歇一歇,赵诚谨就托着腮在它身边坐下等着,还时不时地问翠羽要块小点心喂她一口,补充能量后,一人一猫又继续往上走。 因他们要来,灵山寺临时封了山门,寺庙里没有外客,王府里的下人也不用担心赵诚谨到处乱跑被人冲撞了。 这是许攸变成猫以后第一次来庙里,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拜一拜菩萨,求他们能大发慈悲让自己摆脱现在的样子。虽说赵诚谨对她很好,虽说她每一天似乎都生活得很欢乐,可是,又有谁能体会她的心情呢。 好好的一个人,变成猫,整个世界好像都崩塌了,她连话都不能说,不能与人沟通,甚至连个相知的朋友都没有,那种可怕的孤独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 许攸虔诚地在佛前拜了拜,赵诚谨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惊讶的意思,许攸觉得,他们这一大家子,上至皇帝陛下,下至这个可爱单纯的小男孩,每个人都有一颗强大而包容的心脏,就算明明知道它不是一只正常的猫,就算心里头再怎么诧异,也没有要把它丢掉甚至当做妖怪灭掉的意思。许攸觉得感动极了。 拜完了菩萨,赵诚谨抱着它在寺庙里胡乱转悠,也不晓得怎么就转进了一个小院子。有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玩儿,她脚下踩着一辆样子有些奇特的玩具马车,跟现代的玩具车不大一样,但也有三个小轮子,可以由她推着到处跑。小姑娘溜着马车转了个身,许攸看清她的样子,不由得乐了,这不就是上回见过的那个小雪吗? 小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辆小马车上,根本没留意院子门口眼巴巴瞅着她的赵诚谨,她的小马车一路溜到围墙边,马车轮子「蹬——」地一声掉进了墙脚的一个小窟窿里,小雪使劲儿地蹬,那马车纹丝不动。 她又用力地推了半天,小马车依旧没动,小雪看起来有些恼了,生气地从小马车上下来,很认真而严肃地指着它,气鼓鼓地直跺脚,「我……我跟你说,我……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赵诚谨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赵诚谨一声笑,小雪立刻警惕起来,鼓着小脸猛地朝院门口扭过头来,却第一眼就瞅见许攸,小圆脸上的防备立刻消失无踪,把小马车一扔,颠颠儿地奔过来,眨巴着大眼睛,长睫毛微微地颤抖,有些紧张地朝赵诚谨问:「是猫咪,我……我能摸摸它吗?」 赵诚谨歪着脑袋看了她几眼,似乎觉得小雪比较符合他的审美,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小声叮嘱道:「雪团喜欢人摸它的头,还有下巴。」他一边指导小雪,一边自己先摸了摸许攸的脑袋,「就这样……」 小雪兴奋极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轻轻碰了碰许攸的猫鼻梁。许攸眯起眼睛,温柔地朝她「喵呜——」了一声。赵诚谨面露得意之色,「我家雪团特别乖,如果是坏人都不给摸的。我看你的样子是个好人。」 小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许攸身上,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胖胖的手指头从许攸的鼻梁滑到下巴,一会儿又轻轻地碰碰她的耳朵,嘴里喃喃有声,「喵喵,喵喵,你好啊。乖猫猫……」 赵诚谨得意了一会儿,眼睛又挪向院子里的那辆小马车上,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能玩玩你的马车吗?」 小雪这回可听清了,茫然地抬起头「啊」了一声,想了想,点头,然后伸出两只手,「你把猫猫给我吧。」 赵诚谨却不愿意,又朝那辆小马车看了两眼,小声道:「雪团可以坐在马车上。」 小雪有些不高兴,撅嘴道:「猫猫给我玩,马车就借给你玩。」 「可是……」赵诚谨咬着唇犹豫不决,他有点不是很放心把猫咪给一个陌生人,虽然小雪看起来乖巧可爱,虽然雪团似乎也很喜欢她,可是,他还是有点不乐意,「雪团……它也想坐车呀。」他小声地辩解道。 小雪这回可为难了,她看看墙脚下的小马车,又看看许攸,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妥协了,特别不乐意地小声道:「那……那好吧。」 赵诚谨这才满意了,抱着许攸就朝小马车冲过去。小雪赶紧追过来,寸步不离。 赵诚谨到底比小雪大两岁,加上又是男孩子,力气大,非常利索地将小马车从窟窿里提了出来,把许攸放到马车上,自己也放了一只脚上去,一声高呼,「走咯——」小马车哧溜一下就滑出了老远。女特种兵在末世 其实许攸对坐这个玩具马车一点兴趣也没有,她还是比较喜欢骑在马上驰骋的感觉,那风一般的速度,那种彻底放松、自由自在的畅快感,一直都萦绕在她的心头——什么时候再去御马监骑一次马呢?她想,最好能找到魏侍卫一起,不然,换了赵诚谨,估计就只能被温顺的小母马驮着慢悠悠地走的命了。 赵诚谨欢乐地玩了一会儿,沈嵘终于找了过来,见他玩得正高兴,就笑了笑坐在院子门口。 「小哥哥,小哥哥,你停下,换我玩!」小雪见赵诚谨乐在其中,有些羡慕,忍不住朝赵诚谨喊。赵诚谨正玩得投入,压根儿就没听见她的话,一转身,又是一声高呼,踩着小马车在小雪面前呼啸而过。 小雪生气了,撇了撇嘴巴,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沈嵘一见不好,赶紧上前来哄,一边招呼赵诚谨停下来,一边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块芝麻糖递给她,柔声哄道:「小妹妹别哭了,我让那个哥哥停下来给你玩。」 说罢,他又高声朝赵诚谨吆喝了一声,赵诚谨有些茫然,推着小马车滑了过来,有些狐疑地问:「怎么了?」 小雪气呼呼地瞪他,大眼睛里盛满了眼泪,生气地朝他喝道:「小哥哥是坏人,坏人。我要把你……把你切吧切吧,吃掉!」 「噗——」这回连沈嵘都没忍住,和赵诚谨一起捂着嘴笑出声来,小雪嘴一扁,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许攸赶紧从玩具马车上跳下来,颠颠儿地跑到她面前,伸出爪子在她腿上拍了拍。 小雪的眼泪立刻就逼了回去,蹲下身把许攸抱在怀里,轻轻地摸她的耳朵。许攸乖巧地朝她叫了两声,又伸出爪子陪着她玩儿,小雪很快就破涕为笑。赵诚谨吁了口起,凑到沈嵘耳边跟他咬耳朵,「小丫头片子真不好伺候。」 第六章 过了一会儿,小雪又要把许攸放到玩具马车上玩刚刚赵诚谨玩过的游戏,她还指挥赵诚谨上前帮忙。赵诚谨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沈嵘也不过来打圆场,微微笑着看他。赵诚谨似乎觉得跟这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没什么好计较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你得小心点,别把雪团摔下来了。」他道,小心翼翼地把许攸放在马车比较宽敞的位置,待放好了,他忽然想起一个奇怪的问题,于是就径直问:「小丫头,你为什么会住在庙里?你爹难道是庙里的大和尚?现在和尚都能生孩子么?」 沈嵘只觉得太阳穴一阵抽搐,倒是小雪半点也没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眨巴着眼睛回道:「我爹和二叔有事出去了,让七婶照顾我几天,可七婶要去集市买东西,就让我跟着大和尚叔叔。」无尽丹田 赵诚谨「哦」了一声,帮着小雪把玩具马车推动起来,但不敢推得太快,小步小步地走,饶是如此,小雪也兴奋得哈哈直笑,一边拍手一边高声赞道:「小哥哥好厉害!我就总推不动这车。我爹说我还得再长大些,等我长到你这么大,一定就行了。」 「这车是从哪里买的?」赵诚谨东摸摸、西摸摸,眼睛里发着光。许攸总算明白她为什么对小雪这么客气又有耐心了。 「是我爹做的呀。」小雪毫无防备之心地回道:「我爹好厉害的,他什么都会做,还会做会飞的小鸟,不过都留在云州了,没有带过来。」 「会飞的鸟!」赵诚谨立刻激动起来,两只眼睛熠熠生辉,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按捺住兴奋继续道:「是什么样的鸟?能飞多远?你爹他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拜托他给我也做一个?我会给钱的!」 小雪却摇头,「我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回云州了,阿爹可没时间做飞鸟。那要好几天呢。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云州?」 赵诚谨立刻就泄气了,脑袋都耷拉了,想了一会儿,又巴巴地问小雪,「云州在哪里?」 这个问题顿时就把小雪给难倒了,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道:「云州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很多天的马车才能到。那里跟京城不大一样,人没有这么多,房子也没这么大,冬天特别冷,屋檐下能长这么长的冰棱子,比我的胳膊还粗。」她夸张用手比划了一下,赵诚谨立刻瞪大了眼,有些不解地问:「既然这样,那你们干嘛还回去,待在京城不好么?」 京城居,大不易啊,小子!许攸歪了他一眼,心里想,果然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那里是我家啊。」小雪低低地道:「我婆婆、我二婶,还有弟弟都还在那里,而且,我也喜欢云州。」 赵诚谨鼓着小脸不说话了,但手里还不停,推着小雪和玩具马车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走。 小雪似乎也发现这个小哥哥并没有之前认为的那么可恶,不仅肯把猫咪让给她玩,还这么耐心地帮她推车,小姑娘心肠一软,就爽快地开口道:「反正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到时候就把这辆车留给你好不好?小哥哥到时候来庙里取啊,我让阿爹把车给大和尚叔叔保管。」 公主被圈记 「真的吗?」赵诚谨兴奋得都有点找不着北了,刚刚低沉的情绪立刻又被点燃,高兴地扭过头朝沈嵘喊,「阿嵘,她说要把这车送给我呢?」他话一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小声道:「我……我叫顺哥儿,你呢?」 「小雪,我叫孟照雪。」 「你叫小雪?」赵诚谨明显有些激动,指着许攸道:「我家的猫叫雪团,它也是小雪。」他话刚说完,陡然意识到自己把人家小姑娘跟一只猫咪放在一起似乎有点不大好,虽然雪团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可是,也许别人会觉得不高兴呢。 看出了赵诚谨瞬间的尴尬,沈嵘赶紧出来圆场,笑着朝小雪道:「我叫沈嵘。」 许攸也嫩着嗓子娇滴滴地朝她「喵呜」了一声。 他们在院子里又玩了好一阵,直到王府的下人过来找,赵诚谨这才抱着许攸,领着沈嵘跟小雪告辞,临走时,又大声朝她道:「小雪,下次你再来京城,记得去瑞王府找我玩。」 沈嵘和许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顺哥儿这个小孩心里还真是半点男女之防都没有。 回王府的路上,赵诚谨兴致勃勃地跟瑞王爷说起小雪的那辆小马车,瑞王爷素来疼他,立刻笑道:「既然顺哥儿喜欢,明天我让许管事去给你买一辆。」 「不用了!」赵诚谨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小雪说等她回云州了就把马车送我,那是她阿爹亲手做的,特别好玩,外头恐怕都没得卖。兴许连太子哥哥都没见过,回头我把它带进宫让他开一开眼界。」 瑞王爷笑笑,不经意朝许攸瞥了一眼,忽然开口道:「你皇伯父说让你哪天把雪团也抱进宫去,太后想见见它呢。」 狗屁,太后怎么会忽然想见她,肯定是那个老流氓又要来找她的事儿!许攸顿时紧张起来,身上的毛都不由自主的竖起来了,犀利的眼神儿朝瑞王爷横过去,瑞王爷好脾气地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许攸不高兴,一抬爪子把他的手给打掉了。 王爷了不起啊! 许攸第二天还是没进宫,因为府里的侍卫把老五给抓回来了!跟老五一起被抓进王府的还有当初动手的中年男人杆子和老严,许攸一听到这消息,就怎么也不肯进宫了,一溜烟地跑到前院找老五报仇去了。 就连赵诚谨也不肯去读书,缠着瑞王妃磨了半天,瑞王妃终于松了口,于是他也义愤填膺地跑去前院给许攸撑腰。 审问小毛贼的事实在轮不到瑞王爷出面,更何况,这案子一点也不曲折离奇,许管事还没上刑,下头的人就招了,也就老五还依仗着王府里有宁庶妃撑腰,态度还颇为强硬,被许管事叫人打了三十板子,立刻就老实了。 就这样许攸还不解气,跳到老五身上扇了他几耳光,紧随其后的茶壶和二缺鹦鹉也不甘落后,一个咬一个啄,把老五整得连一旁的下人都目露同情之色。 许攸对那个卖她进秦府的老严倒是没有恶感,遂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脚背,又细声细气地「喵呜」了两声。老严哆嗦了一下,没敢动,眼巴巴地瞅着她,像是想求她帮忙说几句好话。 许管事虽不常见许攸,却也听荔园伺候的小丫鬟们提起过,那只猫若是高兴了,就柔声细气「喵呜喵呜」地叫,但凡是遇着操心事,或是激动兴奋了,就会「嗷唔嗷唔——」地大声吼,所以,她既然对着老严这么叫,这是要说情的意思? 许管事仔细想了想,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这只猫都出面了,他也就顺水推舟做个猫情,说不定将来自己还有求这只猫的时候——关于齐王殿下上次突然回京的事,他可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隐秘的。 第七章 于是许管事大手一挥,让人把老严给放了,放人之前又忍不住朝他道:「今儿是你猫爷爷开恩求情,这才绕你一命。日后你若敢再犯,到时候可就没人能保住你的小命了。」 就是老严自己也没想到这只猫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过是娇滴滴地叫了两声,这位高高在上的管事老爷居然就高抬贵手不再追究,老严激动得老泪纵横,感恩戴德地朝许管事叩了个头,又要朝许攸磕头,许攸赶紧跳到刚走到门口的赵诚谨身上,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赵诚谨伸手将她抱好,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几个人,小声问许管事,「怎么回事?」 许管事赶紧起身回道:「回世子爷的话,这几个是先前抓了雪团出府的几个毛贼,王爷让属下审理。这老小子就是把雪团卖到秦府的那个,属下本欲重罚,但见雪团待他似乎还算和善,想来他当初并不曾苛刻雪团。所以,属下便作主宽大处理了。」 赵诚谨绷着小脸十分严肃地盯着地上的老严看了半晌,忽地拍拍许攸的背,小声问:「雪团,他有没有打过你?」 老严的心顿时就悬了起来,忍不住偷偷地朝许攸看了一眼。许攸连动也没动,懒洋洋地「喵呜」了一声,赵诚谨的脸色这才好看些,罢了,又指着地上的老五和杆子道:「他们俩呢?」重生之读心天师 许攸立刻就激动起来,呲牙咧嘴地朝那二人一阵怒吼「嗷唔——」。 于是赵诚谨很有范儿地朝许管事挥挥手,「就由许管事作主吧。」说罢,抱着许攸不急不慢地出了门,茶壶和二缺鹦鹉摇头晃脑地紧紧跟在后头。 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不过许攸听说宁庶妃去寻瑞王爷求过情,也不晓得瑞王爷怎么回的她,宁庶妃哭哭啼啼地回了园子,接下来好几天都没出过门。 接下来的几天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那天天气不错,自从天气冷下来以后,京城的晴天便少起来了,大多数时候都阴阴沉沉好像随时要下雨的样子,但那天却难得地艳阳高照,瑞王爷便陪着瑞王妃回了一趟瑞王妃的娘家。 瑞王妃的父亲是康国公,也是大梁国文坛泰斗,做过十几年的国子监祭酒,还是当今圣上的太傅。不过康国公府一向低调,国公爷更是早早地借口腿疾辞了官,只留了几个闲职和爵位还领着。 许攸那天没跟着,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瑞王妃回府的时候怒气冲冲,阴沉着脸径直就进了萱宁堂,瑞王爷赶紧追过去,结果还被瑞王妃给关在门外了。 王爷跟王妃吵架了,王府里的气氛顿时就凝重起来,赵嫣然抱着杏仁糕来荔园找赵诚谨,说了一会儿话,又吞吞吐吐地邀赵诚谨一起去给瑞王妃请安。许攸怀疑她是瑞王爷派来的寻赵诚谨去救火的,忍不住有点想笑,但更多是好奇——瑞王爷到底做了什么居然把一向豁达的瑞王妃也惹恼了呢? 也不晓得赵诚谨心里头怎么想的,他居然怎么也不肯去,鼓着小脸道:「明儿太傅要考校功课,我还得温书呢。」 赵嫣然生气极了,伸出手指头毫不客气地在赵诚谨的额头上狠狠点了两下,气鼓鼓地骂道:「你这小没良心的。」说罢,连杏仁糕都顾上抱,起身就冲出去了。杏仁糕仰着脖子呆呆地看着赵嫣然走远了,可怜巴巴地「喵呜喵呜」了几声,把尾巴一甩,过来找许攸玩儿了。 杏仁糕非常呆萌,行动比别的猫咪要迟缓很多,虽然个子已经长大了不少,但走起路来还是刚进府里的样子,一小步一小步摇摇晃晃,走两步还会抬着小脑袋颤巍巍地朝人看一眼,那巴巴的小眼神儿让人一眼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但是,这只是它的外表,真跟它熟了,这个家伙便黏腻热情得可怕,平生最爱的就是给别的猫咪舔毛舔菊,所以许攸一见她走近,心中顿时一阵骚动,暗暗地骂了一句「我靠!」,逃似的溜走了。 杏仁糕见她一眨眼就不见了,有些茫然,一会儿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失望地喵呜喵呜了几下,依旧没找到许攸,没辙了,于是歪了歪脑袋,又朝茶壶奔了过去……复仇兽妃很妖娆 许攸出了荔园,沿着围墙到处走,也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萱宁堂门口。不知怎么回事,平时在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这会儿都不在,她好奇地弹个脑袋进院,立刻就听到瑞王爷低声下气的哀求声,「……我真的不认识她,谁晓得她会突然跳出来,明儿我就去走上一本,就说那何原晨身为礼部官员养女不教……」 咦?这是什么情况?瑞王爷在外头拈花惹草了被逮住了?不至于啊,瑞王爷可不是齐王殿下那种没脑子的人,再怎么急色也不会在陪着瑞王妃回娘家省亲的时候干这种事儿。要不就是有狐狸精投怀送抱了? 许攸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的壁脚,发现瑞王妃也就是话说得狠,语气一点也不凶,瑞王爷也卯足了劲儿地跟她赔礼道歉说好话——其实这夫妻俩是在寻个机会打情骂俏吧! 哎——许攸叹了口气,无聊地走开了。 结果第二天,又出事儿了,那个姓何的礼部官员居然果真被人给弹劾了,御史台告了他一个「抛妻弃子、停妻另娶」的罪名。虽说那个姓何的官员官位不显,但他的岳父却是太子少保顾非桐,也是皇后娘娘的亲舅舅,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于是接下来的整整半个月,京城上下都在议论此事,顾家原本还想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但为时已晚,据说何原晨的两个亲生儿子千里迢迢从云州赶到京城当堂指证,痛斥他不孝父母、抛妻弃子的罪行,陛下震怒,着令御史台严查此事。没过多久,何原晨便丢了官,顾家也将他赶了出来,至于那位曾向瑞王爷投怀送抱的小娘子,就没有人关心了。 倒是许攸听说指证生父的那两兄弟是云州人时,忽然想起了小雪的父亲和叔叔,这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呢?直到两天后,灵山寺的大和尚亲自将小雪留下的马车送到了瑞王府,许攸愈发地觉得自己兴许猜对了。 倒是瑞王妃不明就里,还以为真是瑞王爷动的手脚,心中既感动,又有些愧疚不安,拉了瑞王爷悄悄道:「我不过是随口抱怨几句,你还当了真。多少年夫妻了,我还不晓得你的脾性,怎么会真往心里去。」 瑞王爷笑了两声,见瑞王妃一脸感动,便把这事儿给揽了过去,得意道:「活该他倒霉,谁让他正好就被本王踩到了尾巴呢。」 ………… 许是因为最近太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之后许攸进了两次宫,皇帝都没想起她来,倒是她自个儿有点好奇,忍不住偷偷跑御书房去偷看,结果第一回正巧遇着皇帝陛下扔杯子发火,「哐当——」一声下来,不仅把底下跪着的朝臣吓得快尿了裤子,许攸也蹲坐在屋顶上半天没敢动。 第二次她还没进院,远远地就瞧见那院子中间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群人,于是许攸果断地掉头了。红世顶之座 她觉得,皇帝陛下没想起她来绝对是一件好事。 第八章 日子过得飞快,快到年底的时候,齐王回京了。相比起上一次犹如丧家之前的狼狈,这一次,他简直是扬眉吐气、趾高气扬。简单点说,他终于把河南府的那一群蛀虫给一锅端了! 齐王的得胜回朝很是震撼了京城百姓,不过在许攸看来,大家也许震撼并非他此番的功劳,而是「一向不靠谱的齐王殿下居然也能办好差事」这件事,反正许攸就觉得挺震撼的。 后来审讯的事很快移交给了大理寺,据说此案牵连甚广,朝中许多大臣惶惶不可终日。 这日下朝,瑞王爷的脸色便很难看,进府后便一言不发,在书房里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跟瑞王妃抱怨了,「治河那案子,秦家也掺和进去了,皇兄召了我去说话,气得要命。」 瑞王妃顿时讶然,诧异道:「是老七查出来的?」若真是齐王查出来的,恐怕真要得罪不少人了。 瑞王爷摇头,「老七不知道,是皇后娘娘召见娘家人,见秦家二太太脸色不对劲问出来的。皇兄怒极,连夜召了秦家老二进京质问,这才交待了。说是只收了些孝敬银子,并不曾参与进去。陛下哪里信,偏又看在皇后和太子的面子上不好闹大,气得在御书房砸了好几个杯子,连上回老七孝敬的老坑端砚都给扔了。」 「那银子又不是老七让他收的,陛下朝老七发什么火?」瑞王妃嗤笑道,虽说都是皇家亲戚,可她跟秦家实在没什么交情,那一大家子人里头也就皇后娘娘性子耿直略投她的脾胃,至于旁的,瑞王妃大多不喜,所以闻言难免忍不住替齐王说话。 瑞王爷苦笑,「皇兄也不是跟老七发火,他气疯了,又没处说,才拿手边的东西撒气。这些事儿他还不能跟老七说,他那张嘴最靠不住,性子又暴躁冲动,原本就疑心秦家,这会儿若真晓得秦家身上不干净,保准第一个跳出来要去查。这事儿要真闹大了,皇后娘娘要如何自处?便是太子也要备受诟病。皇兄膝下可不止一个皇子,太子上回不是还出过事吗。」 瑞王妃自然也晓得轻重,哼了两声,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陛下可想好了怎么办?」 「可不就为了这事儿来问我呢。」瑞王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唉声叹气。他又能说什么,出了这么的事,自然是要罚,可怎么罚,他又怎么好说。说得轻了,陛下心中不解气,恐怕还觉得他为罪臣开脱,若是说得重了,势必又要得罪秦家——瑞王爷觉得自己这一下午就长了无数的白头发。 朝堂上下都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帝陛下发作那些罪官,但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就这么一直拖到了腊月二十多,衙门封了印,也没见最后的处置结果出来。 也许皇帝陛下会高抬贵手,从轻处置?不少人这么幻想着,更多的人是抓紧时间到处走动,一时间,瑞王府门庭若市,甚至有人进不了王府的门还找去瑞王妃的娘家的,被老国公爷使人赶了出来。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跟许攸无关,对一只猫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怎样欢乐地过年。 赵诚谨向太子显摆他的新玩具——小雪送给他的小马车,太子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寻找各种理由留在瑞王府不肯走。瑞王爷得知后,便让许管事寻了个高超的木匠,学着那辆小马车的样子重做一辆,不想那木匠做是做出来了,样子也比原来的那辆好看,可走起路来却远不如那辆旧车灵活。 「小雪的父亲真棒!」赵诚谨托着腮,蹲在石阶前一边摸着许攸的脑袋一边由衷地赞叹道:「他还会做飞鸟,真的能飞的鸟哦。」 「真的吗?」太子有些激动,「他在哪里?不能把他找来吗?」 「小雪家住云州,她跟她爹都回云州去了。」赵诚谨有点想显摆自己的博学,歪着脑袋问:「太子哥哥你知道云州在哪里吗?它距离京城可远了,要坐很久很久的马车,那里冬天特别冷,屋檐下的冰棱子能长小胳膊那么粗……」 太子斜了他一眼,道:「云州在京城之北两千多里外,我外公就驻守在那里。还说那边胡人特别多,而且云州还不算最冷的,再往北去,听说冬天都不能随便出门,若是要尿尿,一定得躲在屋里边烤火便尿,不然,还没尿完就,那个就冻成冰棍了。」 赵诚谨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顿觉自己某个部位隐隐发凉,于是赶紧转换话题道:「太子哥哥我们不要说这个了好吧。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云表哥,他都好久没有来我家了。上次我在宫里遇着他的时候还跟他说过,可他总不来。」 太子神神秘秘地笑,朝他勾了勾手指头,许攸也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你不知道吧,云表哥快要成亲了。」 「啊!」赵诚谨满脸震惊,太子一脸鄙夷地看他,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云表哥都十九了,可不是该成亲了。皇祖母亲自帮他挑的人,是翰林院鲁大学士府里的千金,听说长得可好看了。」 赵诚谨一脸茫然地喃喃,「可是,七叔不是都还没成亲么?他比云表哥要大不少吧。」 太子意味深长地笑,「要不他最近怎么都不敢进宫呢。」齐王殿下的婚事可是太后娘娘的一块心病,但凡他一进宫,必定拉着他说上半天,恨不得立刻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塞到他府里去。尤其是最近齐王殿下大出风头,仿佛备受皇帝重用,于是许多双眼睛都盯上了他,命妇们进宫给太后请安时也免不了把话往齐王婚事上提一提,表达出愿意结亲的意思,太后更是与她们一拍即合,以至于齐王殿下不仅不敢进宫,连府门都不出了,可怜兮兮地躲在家里头,还差人给赵诚谨送过信,让他抱着猫去齐王府玩。不过赵诚谨对他有所防备,总觉得他随时会出手抢猫,所以没去。凤穿残汉 太子见赵诚谨一脸懵懂,忍不住勾起嘴角坏笑,故意逗他道:「顺哥儿也别急,等你再长大几岁,二叔和婶婶也要帮你相看亲事了。我跟你说,娶妻一定得找漂亮的,将来你儿子才会长得好看。不然你看,你跟你娘亲长得像,不就挺俊的。」 许攸顿时就黑线了,太子这个小鬼敢把这些话说给你爹听吗?看他不用大耳光子抽你!居然跟顺哥儿这么单纯的小孩说这些话,真是太坏了!许攸朝他横眉冷对,生气地「嗷唔嗷唔」直叫,赵诚谨立刻就察觉到她的不悦,赶紧伸出小手在她背上轻抚,小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待许攸安静下来,赵诚谨这才略有不解地问太子,「小孩都会长得像娘亲吗?太子哥哥跟皇后婶婶就长得不像。」 「那是因为我像我父皇!」太子一说起这个就特别得意,如果他有尾巴,一定都翘到天上去了,「皇祖母说,我跟父皇小时候一模一样。」 赵诚谨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这样啊,可是,太子哥哥还是不大像皇伯父。」他歪着脑袋仿佛很用力地在想些什么,最后,终于开口道:「皇伯父明明很聪明睿智的,太子哥哥比较像七叔。」 第九章 许攸顿时笑得肚子痛,干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横躺在地上不起来。太子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指着赵诚谨「你……你你……」了半天,一跺脚,气鼓鼓地跑了。 赵诚谨面无表情地目送着他冲出院子,低下头拍拍许攸的爪子,「雪团我们再去坐马车吧。」 许攸忽然觉得,这小子其实蔫坏蔫坏的。 因皇帝陛下借口太后身体抱恙,今年的元旦便没有大摆,但瑞王府却是不能不出席的,许攸自然是不能跟过去的,她便在荔园跟茶壶和二缺鹦鹉一起过年。二缺鹦鹉已经很久没有唱歌吟诗过了,晚上偷偷喝了几口酒,终于忍不住发泄起来,又唱又跳,还扑扇着翅膀在屋里乱飞,小丫鬟们跟着追了近半个小时也没能把它的链子给套上,最后索性就不管了,由着它闹,众人就当看戏一般。 许攸刚开始还觉得于己无关,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热闹,没想到那个二缺居然胆大包天地飞到她面前,爪子特别贱地在在许攸的耳朵上轻轻挠了一把。许攸立刻歪着脑袋朝她瞪过去——换了以前,被许攸这犀利的眼风一扫,那家伙保准立刻就怂,可今儿酒壮鸟胆,它不仅没停爪子,反而还把脑袋凑过来想啄许攸的耳朵。心有所属 许攸立刻机警地跳开,反手一爪子扇在二缺鹦鹉的脑门上,那家伙立刻就懵了,脑袋摇了几下,身体在原地滴溜溜地转了两个圈,晕过去了。 她这一爪子的威力有这么强!许攸又惊又诧,忍不住又抬起爪子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最近又没怎么出去运动了,肉垫子上好不容易磨出来的薄茧早已不知所踪,颜色依旧粉红,实在看不出有能一巴掌把那只蠢鸟扇晕的本事。 雪菲上前来抱起二缺鹦鹉看了看,忍俊不禁地道:「是醉过去了。」 许攸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把二缺鹦鹉鄙视了一番,那家伙才喝了几口酒就成这样了,哪里像她,唔,真正的海量! 海量的猫咪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美酒的诱惑,偷偷抱了个酒壶喝了几口,见茶壶摇着尾巴在一旁吞口水,于是她又好心眼儿地把剩下的半壶酒给它喝了。 是夜,瑞王府诸位主人回家的时候,荔园已经乱成了一团糟,三只动物像发了疯似的在院子里乱窜,一群小丫鬟跟在它们身后追,院子中央,房间里,满地狼藉…… 许攸跟着茶壶在院子里跑了一通,觉得累了,四条腿一伸,躺下就睡着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天都大亮了还不肯起来。 赵诚谨也没起床,见许攸动了一下,他才伸手过来抓她的爪子,小声地问:「雪团你醒了吗?」 许攸懒洋洋地用爪子在他手背上搭了两下。于是赵诚谨又道:「你这个小酒鬼,怎么总是贪酒喝,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喝酒你还不听,下次再不听,小心我打你屁股。」 许攸把身体钻进被子里,摸索到赵诚谨的腰部,抬起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赵诚谨「嗷——」了一声,一边笑一边钻进被子里过来抓她。许攸身体灵活,个头相比起赵诚谨来说还算娇小,在被子里畅通无阻,钻来钻去,始终不让赵诚谨抓住…… 一人一猫在被窝里闹腾了半天,直到翠羽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过来叫他们俩起床。赵诚谨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起身穿衣服,穿到一半,忽然又伸手在许攸脑袋上揉了两把,把她头顶的猫毛揉成一团糟,这才满意了。 正月里,卢云来过王府两次,齐王殿下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边府里。他去年虽然立了大功,但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总有人暗地里给他使绊子,齐王干脆就不怎么出门了。可一天到晚守在家里头也不是办法,于是便偷偷摸到瑞王府来待着。 有瑞王爷这尊大神坐镇,京城上下可没人敢往这里闯。 正月刚过,那批罪臣的处理结果出来了,直接就砍了十几个,余下抄家的、罢官的数不胜数,就连秦家二老爷也以监管不力的罪名被贬斥,发配到西北边疆的一个小县城做县令去了。虐渣指导手册 就连秦家皇帝都不给面子,更何况是旁人。不明就里的文武百官愈发地对皇帝敬畏有加,唯有瑞王爷知情人感叹交加,又道:「亏得皇后娘娘贤惠识大体,若是换了别的拎不清的,不说主动坦白,便是被证据确凿地逮住了,恐怕也要哭哭啼啼地找陛下求情。」 瑞王妃笑道:「这就叫歹竹出好笋。」 二月里,赵诚谨又开始进学了,他偶尔会将许攸带进宫,但大部分时间许攸都待在王府里。虽说她的一颗心蠢蠢欲动,但一想到自己被抓的经历,她又立刻打了退堂鼓。不是每一次她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顺利回家的。 春光渐好,万物复苏,动物们一年一度的发情期又到了。许攸愈发地不敢出门,虽然她自己能勉强压抑住来自体内的骚动,可是,万一在外头遇着只发情的公猫呢?万一那只发情的公猫还体格彪悍、身强体壮呢?这根本就没法往下想。 茶壶好像切得非常干净,一点也不受春天的影响,该干嘛干嘛,倒是二缺鹦鹉有点不对劲,它本来都已经不大唱歌了的,可一到春天就又开始荼毒王府众人的耳朵,还总喜欢把头上和身上的毛蓬起来,抬头挺胸地在院子里走。 府里有下人说这只公鸟发情了,得找只母鹦鹉配,许攸这才知道原来二缺是雄鸟。她一直以为只有雌鸟才会这么多嘴饶舌呢。 因为要找只母鹦鹉跟它,二缺鹦鹉被暂时移走了,荔园忽然间安静下来,许攸竟然觉得有点不适应。她跟茶壶玩了两天,终于觉得乏味了,仔细想了想,于是,第二天早晨便跟着赵诚谨一起出了门。 「雪团今天要进宫?」赵诚谨有些意外,许攸平时很少主动要求进宫,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瑞王妃说太后想见她才会抱它进宫,「雪团进宫是要找朋友玩吗?」 朋友?老流氓算不算? 好吧,就当她去宫里头逛两圈看一看美人。瑞王府里的小丫鬟虽然也水灵,可相比起皇宫的妃嫔宫女来说,还是差了许多,老流氓真是艳福不浅!难怪太子那个小流氓年纪轻轻就开始琢磨着漂亮姑娘了,一定是在老流氓身边耳濡目染给影响的。 还是顺哥儿好啊,又单纯又善良,人也聪明。虽然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成亲,到时候他的被窝里就没有了她的位置,可是,那一天至少还有十年吧,十年之后,也许,她就已经不在了呢。 毕竟,猫咪的寿命只有十来年…… 一想到这里,许攸忽然有些伤感起来。 许攸在御书房的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门口的侍卫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于是她又试探性地往里走了几步,那两个侍卫依旧没作声,半点要过来阻拦的意思也没有,于是她大概明白了,迈开步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皇帝陛下并不在,御书房的门口没有人,大门掩着,许攸上前去推了推,门便开了。 第十章 许攸小心翼翼地探了脑袋进去,确定没有人了,这才轻快地跳进屋,然后又用屁股把大门给抵上。屋里燃了香炉,空气中有淡淡的绿茶香,清爽宜人。 许攸有点口渴,遂爬上书桌想找点喝的。可书桌和案几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块糕点屑也没有,水壶打开,里头也是空的,仿佛有那么一两滴没有倒干净,但许攸有点嫌弃,不想喝,便将茶壶盖扔在一边,没管了。 她下了书桌,埋伏在书桌底下等皇帝陛下回来,坐了不到几分钟就开始犯瞌睡,于是便听从内心的召唤往地上一躺,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在皇帝的地盘,外头还有人守着,所以许攸特别有安全感,睡得特别沉,就连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拨了拨她的耳朵,她也懒得动,娇滴滴地「呜呜」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屋里顿时一静,刚刚还站在下手慷慨陈词的老将军立刻就僵住了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本以为当朝圣上是难得的明君,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居然如此昏聩好色,居然在书桌底下藏个小妖精,简直就是道德败坏! 老将军一脸的义愤填膺,好几次想开口直谏,被一旁的刘公公使眼色拦住了:这些不要脸的佞人,都是他们把皇帝陛下给带坏了! 皇帝隐约从老将军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对劲,脑子稍稍一动就明白了,心中顿时狂暴,暗骂了一千句,脸上却还得装得和颜悦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龙脚悄悄往下探了探,想把这只害他丢人的猫妖从书桌底下踢出去。 他到底还是没用大力,用脚的角度也不大精准,只拨弄到许攸的尾巴,于是她又翻了个身,毛茸茸的长尾巴终于如皇帝所愿地从书桌下的缝隙钻了出去,同时,还有些不高兴地「喵呜——」了一声。 皇帝陛下勾起嘴角,一脸惬意地看着老将军,老将军有些不自在,为自己猥琐的想法感到脸红。 许攸酣畅淋漓地睡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还听到底下有人在说话,声音很陌生,应该不是她认识的人。 如果是徐大人,或是卢大人,她还可以从书桌底下探出脑袋来跟他们打声招呼,可换了旁人,许攸就不大敢了,说不准会给皇帝陛下惹麻烦呢,她听皇帝说话的语气,今天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妙。 出门之前没看黄历,早知如此,她今天就不来找他了。许攸心里想,于是愈发地乖巧安静,躲在书桌底的角落里一声也不吭,浑不知自己的行踪早已暴露。 下头那个官员一直在喋喋不休,他说话的嗓门极高,像炸雷似的轰轰地响,听得许攸的耳朵都有点扛不住。可皇帝陛下却还挺淡定,虽然脸色有点怪,但明显并不是因为对这个官员不满。 因为那个官员提及云州,许攸便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好像是在说什么胡人作乱的事,许攸有点担心小雪,她们一家子不就是住在那里,若是胡人打过来了,首先要遭殃的就是她们。早知如此,把她们留在京城就好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那个官员才退下,许攸终于松了口气,从书桌底下爬出来朝皇帝陛下招呼了一声,「喵呜——」 皇帝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一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险些就毁在这只猫的身上,他就又气又无力。但很快他又释然了,跟一只猫较劲,不是他的做派,于是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把她抱到书桌上,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瓜子,低声道:「你今儿倒想起来朕这边了。」 这语气幽怨的,好像他是等着被临幸的妃嫔似的。 「既然你来了,朕正好有个活儿让你做。」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还有些犹豫,眉头微微蹙起,说完这句还停了半晌,右手的中指在桌面上轻叩,节奏有点快。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终于决定了,脸上露出坚定而决绝的神色,道:「你有没有去过皇后宫里?」 这任务跟皇后有关?许攸心中一动,眨了眨眼,有点紧张,皇帝陛下是因为秦家二老爷的事对秦家有了芥蒂?所以想让她去皇后宫里卧底监听? 「每月初一,秦家老太太都会带着府里的女眷来给皇后请安,到时候你就去那边,仔细挺清楚她们都说些什么。」他声音很轻,眉目低垂,表情也很淡然,但许攸却敏感地察觉到皇帝陛下的眼睛里有一丝伤感。 其实,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事呢?难道皇后娘娘背着他有什么手脚? 那么,她岂不是卷进了宫闱秘闻中。可是,一般情况下,卷进这种事情的结果都是不得好死,她现在还不想死啊。 许是猜到了许攸的顾虑,皇帝陛下倒先笑起来,揶揄道:「怎么,怕死?你放心,宫里人都晓得你是瑞王府的猫,连太后都盛赞有加,谁敢把你怎么着?再说了,谁会把一只猫放在心里。」 所以他才会派她去打听消息么?皇后娘娘宫里头一定防得滴水不漏,所以就连皇帝陛下都没法安插棋子进去,居然沦落到要靠一只猫来查案的地步。作为皇帝来说,还真是挺悲哀的。她一直以为这个皇帝陛下无所不能呢! 许攸没急急忙忙地答应,虽说皇帝陛下说得好听,可真到出了事儿了,那可就说不准了。虽然她不像二缺鹦鹉能说话,可到底是一只有写信案底的猫,万一到时候听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皇帝要杀了她灭口,那她岂不是太冤枉了。 她脑子转到这里,忽然就想起二缺鹦鹉了,虽说那家伙的确是有点聒噪,可看人眼色的本事还是挺出类拔萃的,怎么着也不至于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突然被送走,难道是怀疑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许攸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补过度了,皇后娘娘可是出了名的贤后,向来受皇帝敬重,膝下还有两个儿子,她到底有什么地方想不开要暗中动手脚引得皇帝陛下怀疑和警惕呢? 说不定,只是皇帝自己多疑?当皇帝的是不是都这么个德行? 许攸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答应了——她都已经蠢到送上门了,不答应还能怎么办呢?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她能听到些什么,就算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回瑞王府的路上,许攸一直沉默不语,乖乖地趴在赵诚谨的膝盖上不动,看起来特别深沉。沈嵘见她这幅模样有些担心,轻声问赵诚谨道:「雪团今天特别安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诚谨摸摸她的耳朵,又摸了摸她的鼻头,轻轻摇头,「好像没生病。她应该在想心事。」他很认真地道。 沈嵘的脸上抽了抽,深深地看了许攸一眼,没说话了。 回府后许攸很想找二缺鹦鹉问一问当初皇后宫里的事,在王府里寻了个遍,才终于在靠近后门的偏院找到它。跟它在一起的还有一只比它个头稍小些的鹦鹉,应该就是它的女朋友,反正许攸进院的时候光瞧见二缺叼了一小块不知什么东西热情洋溢地要喂给那只母鹦鹉…… 第十一章 见许攸进来,二缺就跟没见着她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许攸爬到屋梁上方伸出爪子朝它的鸟架子拍了拍,二缺这才不耐烦地扭过头来,粗着嗓子叫了她一声,「干嘛?」 「喵喵喵——」许攸一张嘴,二缺就嘎嘎大笑,一脸瞧不起猫的样子,但它知道许攸耍横的厉害,而且府里的动物当中就属她的谱儿最大,所以也不敢说她的坏话。 这样根本没用啊!许攸苦恼极了,不能说话真是一件无奈又讨厌的事,当初她穿越的时候怎么没穿成一只鹦鹉或八哥呢?好吧,八哥的样子不大好看,可金刚鹦鹉、虎皮鹦鹉什么的还是很美貌的呀。 过了没多久,二缺鹦鹉就回荔园了,跟它一起回来的还有它的女朋友。不过,相比起二缺的聒噪,它的女朋友——不,也许应该叫老婆,就显得要成熟稳重多了,高高地站在鸟架子上俯视一切人类和动物,显得特别的冷艳。 苦逼的许攸从二缺鹦鹉嘴里套不出一点话,只得完全靠自己了。 作为一只卧底猫,虽然有不易被人察觉的优势,但同时也有很大的劣势,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像个梁上君子似的偷偷摸摸躲在屋顶上听壁脚。 但是,谁没事儿会把自己做的不法勾当整天挂在嘴边的,许攸从春天偷听听到夏天,也没打探出什么特别的消息来,倒是一来二去地跟九皇子混熟了,这边院子里的嬷嬷和宫女也不再像防贼似的防着她。 三月份的时候,瑞王妃又给王府添了个少爷,王府上下喜气洋洋,就连赵诚谨也沉浸在升级为兄长的喜悦中,接连许多天都是弟弟长,弟弟短的,还总想抱着许攸去看看瑞王爷的二少爷,可惜被翠羽给拦了。 至于安庶妃,却在临近产子之际忽然摔了一跤,腹痛数日后方才产下一女婴,还没来得及欢喜,那女婴便落了气,安庶妃伤心欲绝,据说还去寻瑞王爷告状,说是宁庶妃害她,偏生又找不出证据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许攸这个时侯才意识到,也许当初她摔破那个花盆的时候宁庶妃就已经发现问题了,偏一直忍着,直到最后才出手报仇…… 这些自相残杀的女人啊! 瑞王府的二少爷尚未取名,只有个小名叫平哥儿,赵诚谨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去萱宁堂看他,回来了还会仔细地跟许攸平哥儿的变化,比如刚刚被剃光的头发又长了不少,今天生气哭出了眼泪,还在奶妈怀里尿了一泡什么的……啰啰嗦嗦,却洋洋得意,好像有个这样的弟弟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许攸反正是不大敢去看平哥儿的,小小软软的婴儿虽然很萌很可爱,但也特别脆弱,这个时代毕竟没有疫苗,许攸不确定自己身上是不是百分之百干净健康,万一不小心把新生儿给传染上什么病,她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转眼就到了八月,因眼看着就是中秋,这日赵诚谨刚刚下学就被太后接走了,许攸也跟着一起在太后跟前讨巧卖乖刷一刷存在感,哄得老人家哈哈大笑。等笑完了,太后又拉着赵诚谨陪着他玩叶子牌,许攸甩着尾巴在一旁看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聊,便悄悄地遁走了。 她最近几乎都没怎么去别的地方,一进宫就下意识地往皇后那边跑,就算不是初一秦家老太太进宫的日子也依旧如此。于是,就这样走着走着,她又到了老地方。 八月后天气反而渐渐凉下来,不似六七月时的酷暑难耐,但披着一身毛毯的猫咪依旧不大好受。许攸在屋顶上方找了个有树荫地方蹲下,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索性张开肚皮躺下了,由着头顶的威风轻轻抚过她的白肚皮,舒服极了。 半睡半醒间,她被下头院子里的声音给弄醒了,有些不耐烦地从屋顶上探出头来,居然意外地瞅见了秦家老太太。她今天没带秦家的几个太太,就只有一个眼熟的老嬷嬷跟着,进了屋便与皇后家长里短地开始聊天,说的都是秦家的诸位兄弟和亲戚如何如何,皇后话倒不多,偶尔应上一声,仿佛并不热络。 她们每次谈话的内容都差不多,让许攸觉得有些奇怪的是,秦家老太太似乎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太子殿下,皇后也不说,她甚至连九皇子也很少提,这让许攸不大能理解。换了别人家的长辈,进了宫,怎么着也得问候下太子如何,就算秦家老太太是皇后娘娘的生母,满脑子都只想着秦家人,可这样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呢。 许攸正替太子表示不平着,就听下人们禀告说太子求见,屋里顿时一静,过了好几秒,皇后这才柔声招呼太子进屋。 许攸竖起耳朵听下头的动静,屋里倒也没有异样,皇后的态度亲切又温柔,秦家老太太也是一派关怀备至的语气,嘘寒问暖的,俨然一位慈祥和蔼的外祖母。但许攸见过太后娘娘在太子和赵诚谨面前的样子,那才是真正慈爱的祖母模样,跟秦家老太太这种奇怪气场完全不同。 太子平时一副中二少年的模样,在皇后面前竟然也还老实端庄,说话的时候语气显得特别的稳重,许攸都几乎没法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母慈子孝的戏码演了一会儿,太子这才告退,等他一走出院子,秦家老太太忽然冷哼一声,低声骂道:「小贱种!」 屋顶上的许攸闻言猛地一个趔趄,险些从上头掉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秦家这老婆娘为什么会这么骂太子?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但与此同时有个想法却愈发地清晰,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遇到二缺鹦鹉的时候,它张口就是一句「小贱种」,现在想来,那家伙其实只是鹦鹉学舌,跟着秦家这嘴贱的老婆娘学的。 屋里的皇后立刻就生气了,声音变得有些尖利,「母亲你又在浑说什么,太子再怎么说也是陛下亲生,乃皇家血脉,怎容你随意侮辱。还有上回也是,你们居然瞒着我向太子下手,若不是我发现得早,偷偷把人给弄走了,这会儿秦家早就已经倒大霉了。」 秦家老婆娘被皇后一吼,气势立刻就矮了下来,嘀嘀咕咕地小声道:「你尽会冲着我发火,我这都是为了谁?那小……小子不是我们秦家的种,怎么可能养得熟,偏偏还让他占去了嫡长子的名分,日后皇帝把皇位传给了他,小九怎么办?他身上才流着我们秦家的血。」 皇后冷笑,「那是陛下的皇位,他爱传给谁就传给谁,关我们何事?家里头那些人再这么不知轻重、无知横行,早晚有一天,连我也保不住。」 秦家老婆娘顿时急了,声音也提高许多,「那怎么成?当初若不是我们秦家帮衬,皇帝他早被鲁王他们给拉下来了,哪里当得了皇帝。而今倒想过河拆桥,还得看我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皇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不答应,难不成我们家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还想造反?」 秦家老婆娘被她给噎住了,好半晌没说过,过了许久,她才喃喃地朝皇后道:「你别忘了你是秦家的姑娘。」 第十二章 皇后没回话,又过了一阵,许是秦家老婆娘见她不愿搭理自己,气咻咻地走了。 屋顶上的许攸早已被她们的对话惊得六魂出窍,当初向太子暗下杀人的居然秦家人?有皇后在后头擦屁股,难怪就连皇帝陛下也没能查出真相。秦家那个老婆娘为了让九皇子继位居然敢暗害皇嗣,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更要命的是那理直气壮的语气——这老太婆心里头显然没把老流氓皇帝当回事!她到底是无知还是无畏呢? 太子不是皇后所生,却是皇帝的儿子……许攸迅速脑补了一大堆故事,但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靠谱的不多,最大的可能是皇后多年不孕,便偷偷在宫里寻了个宫女找皇帝借种,待生了太子后才抱到自己膝下假作亲生,至于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许攸就不敢确定了。 若皇帝陛下不知情也就罢了,他尚且不至于怀疑到秦家人身上来,可万一他知道呢?毕竟,要在宫里整出这么大的事,想要完全瞒过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还有可能这事儿就是皇帝计划的,他与皇后伉俪情深,若是皇后身体抱恙以至于多年不孕,无论是太后还是前朝必定议论纷纷,兴许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若果真如此,皇帝陛下焉能不怀疑秦家?他派许攸过来监视皇后和秦家老太太,是不是早就已经猜到秦家的那些黑手段? 所有的一切都是许攸自己的推测,以一只猫的脑容量来说,她觉得自己能想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容易了。可接下来的问题是,她到底要不要去向皇帝告状呢? 她飞快地出了院子在皇宫里一通乱跑,经过安平宫外的长廊时又看见了太子。 跟初见时相比,他长高了许多,小小的少年抽条抽得厉害,脸上的线条也不似之前的稚嫩柔和,而是多了一些棱角。许攸再仔细看他的面容,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五官跟皇帝陛下比较像,长长的一字眉,鼻子高挺,小小的方下巴,嘴巴肉呼呼的,还依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果然跟皇后一点也不像,她怎么就一直没看出来呢?皇后明明长着独具特色的屁股下巴,那种下巴据说是显性遗传,一定会遗传给小孩的。 她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乎不大对劲,可猛地一想又想不起来。 琢磨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去找赵诚谨。至于皇帝陛下那里,她觉得自己就不要去多嘴了——他才不信皇帝那个老狐狸会不知道秦家的打算,单看他对秦家二老爷的处置就明了了,这半年来,秦家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想把秦二老爷从西北弄回来,可一直没得逞,若不是皇帝私底下拦着,谁敢得罪后族。 她满腹心事地跟在太子屁股后头进了安平宫,赵诚谨居然还在陪太后娘娘打牌,两只大眼睛放着光,一旁的宫女发了张牌,赵诚谨一顿,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手里的牌往桌上放,小心翼翼地道:「胡……胡了……」 「又胡了?」太后娘娘有点不敢相信,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尔后又掩嘴笑起来,指着赵诚谨道:「我们顺哥儿手气可真好,今儿从头胡到尾,简直跟你父王一模一样,他小时候玩叶子牌也特别厉害,后来你皇伯父都不跟他玩了。」 「皇叔也玩这个?」太子进屋时恰恰好听到这句话,顿时讶然,给太后行礼请安后便急急忙忙地问。 太后娘娘笑道:「何止是你皇叔,你父皇小时候也照样爱玩,可被你皇叔欺负惨了。」 屋里众人俱是笑起来,太子也笑,「那孙儿可不敢跟顺哥儿玩牌了,若是输了,回头父皇定要骂我折了他的威风。」 太后娘娘不愧是正牌祖母,对这两个孙子简直是犹如春风一般温暖,那眼神那语气,绝不是秦家那个老婆娘能比的,许攸怀疑其实太子也能察觉到什么,他在太后面前要明显活泼多了,甚至还会跟赵诚谨一样撒撒娇,把智商拉到跟赵诚谨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 两个孩子陪着太后说话,直把太后哄得合不拢嘴,到赵诚谨临走时,皇帝陛下和皇后也来了,跟着一起的还有九皇子,皇后亲自抱着进的屋。 许攸悄悄打量太子的神色,发现他脸上并无半点异样,甚至在看见九皇子的时候还情不自禁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微微地笑,看来他不仅不知情,甚至不曾对九皇子备受母亲宠爱的这种事实一点也没有羡慕嫉妒。 「顺哥儿要回家了吗?」皇帝陛下没看许攸,一脸温和地拍了拍赵诚谨的脑袋。 赵诚谨乖巧地点头,「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父王和母妃会担心。」 皇帝陛下朝他微笑颔首,又吩咐刘公公亲自送他。 许攸心里图有鬼,也不敢看他,大眼睛朝四周乱瞟,一会儿瞅瞅太子,一会儿又瞄一眼九皇子,最后,跳进赵诚谨的怀里还把脑袋给埋了起来。 一直等到出了宫,上了回府的马车,许攸才忽然一个激灵从赵诚谨的怀里跳起来:九皇子……好像……也不是屁股下巴…… 许攸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太奇幻了,她已经接连被这可怕的事实震撼得连气儿也喘不上了。赵诚谨拨了拨她的爪子,不见她有反应,有些担心地朝沈嵘问:「阿嵘你看,雪团怎么了?」 沈嵘也伸手过来勾许攸的爪子,许攸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没动。 「好像在想心事。」沈嵘道,他一点也没觉得一只猫想心事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赵诚谨似乎也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托着腮幽幽地道:「阿嵘你说雪团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沈嵘有点为难,猫在想什么,谁又能知道,更犯不着去猜,因为,猜也猜不到。 「喵呜——」许攸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终于把自己从深深的震撼中拉了出来,娇滴滴地朝他们俩叫了一声,赵诚谨这才高兴了,兴致勃勃地跟沈嵘和许攸说起下午怎么样大杀四方的战绩来,一直到临进府门之前,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指头朝沈嵘「嘘」了一声,道:「千万别告诉我父王和母妃。」 沈嵘点点头,温和地笑。 可许攸一点也笑不出来,如果说太子的身世是个手榴弹的话,那九皇子的身世就是个深水鱼雷了,许攸甚至不敢去想他是不是皇帝亲生的。反正听秦家老婆娘说话的语气,她一点也不怀疑她们敢做出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来。 她该去告状吗? 整整一个晚上,许攸几乎都没怎么睡着,她变成猫以后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过,就算上次被老五找的人抓走,性命攸关的当口她也都沉得住气,可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会不会断送许多人的性命。秦家那个老婆娘还好说,九皇子到底无辜——万一是她的生物学得不靠谱弄错了怎么办?万一小九只是基因突变怎么办? 她深思熟虑了一个晚上,决定还是暂时不要去告状,换了他是皇帝,突然跳出来一只猫说你小儿子可能不是你老婆生的,还有可能是别人家的种,第一反应肯定是把这只妖言惑众的猫烧死。 第十三章 但是,对于秦家的不怀好意,许攸还是决定去提醒一下皇帝,虽然他有可能早就已经知道了,但她多说一句至少不会犯错。虽说秦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九皇子身上,但那孩子才多大,而且皇帝明显对太子比较宠信,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万一她料错了,到时候她再去提醒皇帝也不迟。 她这样安慰自己后,心情终于平和了许多,第二天索性在王府里狠狠睡了一觉,把晚上消耗掉的精力给补回来。 赵诚谨年岁渐渐大些,功课也越来越多,好在他脑子好使,除了回府后要多写几张大字外,其他的好像应对得游刃有余。瑞王爷甚至还给他请了个画师教他学画画,赵诚谨很感兴趣,学了几日便蠢蠢欲动地要给许攸画一副画像,可画了好一阵,总觉得不满意,都偷偷收起来并不给她看。 不过许攸是谁,她可是无所不能的女王猫,趁着赵诚谨进宫读书的空儿,她立刻就把那几幅画儿给翻出来了。毕竟只是七八岁的小孩子,许攸也没指望他能画得有多好,待打开一看,不由得想笑。 许攸其实大概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她偶尔从梳妆镜前一闪而过的时候会瞥见镜子里的那只肥猫,赵诚谨的画作很能抓到她的精髓,雪白皮毛,湛蓝眼睛,还有丰盈的体态,虽然笔画稚嫩,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画中那个就是她。三国将魂传 许攸朝四周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遂悄悄伸出爪子在画纸的角落里盖了一个章,又仔细将画卷起来收好,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茶壶在院子里欢乐地跑来跑去,没心没肺地追着一只花蝴蝶,二缺鹦鹉跟它老婆卿卿我我,许攸一扫昨日的消沉,爬上屋梁,扯着嗓子大吼了两声,引得茶壶和二缺鹦鹉纷纷回头看她,她这才满意,抖了抖毛,扭扭脖子,出去散步去了。 再次进宫的时候,许攸就悄悄去了一趟御书房,找了本书出来,用爪子沾上墨汁在书里做上记号,尔后不等皇帝回来,她就溜了,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进过宫,皇帝陛下也没有假借太后的名义来找过她。 倒是齐王,总趁着赵诚谨不在的时候找许攸出去玩儿。大部分的时候,许攸总要矜持一下,但在王府里关得久了,她也会受不住诱惑跟着齐王殿下出去看看热闹。猫咪其实是向往自由的动物啊。 于是,在入冬后的某一个下雪天,许攸又一次被齐王殿下拐上了马车。 雪后的京城别有一番景致,整个城市都被厚厚的冰雪覆盖,极目望去,入眼的全是一片极致而纯粹的白。齐王府的马车很讲究,舒适又温暖,马车里放了个烤火的炉子,炉子上方还用镂空鎏金的半圆罩子盖着,不用担心猫咪会不小心掉进去,如果胆子大,甚至可以懒洋洋地躺在上头烤一烤火。 齐王殿下就这样招呼许攸,「雪团你要是怕冷就坐这上头,上头暖和。」 许攸斜睨了他一眼,抖了抖身上长长的猫毛,又不屑地看了一眼齐王身上披着的狐狸披肩,没动。 齐王立刻就抑郁了,他好像又被猫咪给鄙视了。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齐王殿下虽然立下大功扭转了自己在京城里的纨绔形象,但他骨子里爱玩爱闹爱新鲜的性子却是改不掉,今儿他带许攸来的地方便是京城一家新开的酒楼,不算大,但生意一向不错,酒楼的招牌是古董熏,许攸刚开始还特别期待,以为是什么高大上的玩意儿,等伙计把锅和各种小菜往桌上一送,她才晓得原来居然就是火锅。原来古代人民依旧开始吃火锅了! 许攸表示非常惊讶。 吃火锅这种特别讲究自己动手的饮食活动,居然带上一只猫,齐王殿下是想要伺候到底吗?许攸顿坐在热气腾腾的锅边,一边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一边朝齐王殿下看过去,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伺候啊! 齐王殿下一点也不觉得受到了侮辱,他还挺高兴,一面娴熟地把各种食材往火锅里扔,一面自言自语地跟许攸说话,「怎么样,没吃过这个吧?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还属我对你最好,干嘛死心眼儿跟着顺哥儿那个小屁孩儿呢,他整天都要去上书房读书,自个儿都顾不上,哪有时间陪你玩?哪有我这么好还总带着你出来散心……」 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所有的话都不离开一个中心,就是想撬墙角把许攸弄到齐王府去。许攸反正当没听到,实在被他聒噪得受不了了,就伸出爪子在桌子上轻轻拍了拍,齐王赶紧把锅里煮熟的羊肉捞起来放到它面前的小碟子里,又给她仔细调了料,这才道:「吃吧,小心烫着。」丞相的世族嫡妻 客观地说,齐王殿下待她还真不错,在她面前一点王爷的架子也没有,估计他在美人面前也没这么殷勤。许攸一边想,一边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羊肉,立刻就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嘴贱的齐王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起来,「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总关在王府里,活该!」 许攸也不生气,飞快地把面前小碟子里的东西吃完了,又挥起爪子拍了拍桌面,示意他再给自己夹点菜,于是齐王又赶紧过来伺候,嘴里还啰啰嗦嗦地道:「我跟你说,这全天下能让本王亲自伺候的没几个,你这是烧了高香了……」 他其实也带了侍卫和随从,可都没让进屋,一来有外人在他和猫咪说话都得有点顾忌,二来,他这幅殷勤伺候的样子实在不大好被外人瞧见。 一人一猫在屋里正吃得欢呢,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齐王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低声喝道:「什么事?」 那门竟赫然被推开了,从外头探进来半个脑袋,是个娃娃脸的年轻人,许攸看着有点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他的身份来。 「真是你啊,」娃娃脸笑眯眯地推门进了屋,又朝身后招了招手,道:「快进来快进来。」 齐王的脸色立刻就抑郁了,十分不痛快地瞪着娃娃脸,偏生那娃娃脸不知道是脸皮厚还是神经粗,就跟没看到齐王的臭脸似的,嘻嘻哈哈地就进了屋,然后,又有个苗条纤细的身影也跟了进来,许攸抬头一看,顿时乐了,是个小美人呢。 「王爷怎么一个人出来吃?」娃娃脸大大咧咧地在齐王对面坐了,见许攸大刺刺地蹲坐在桌上连眼皮儿都不朝他扫一下,觉得有点怪怪的。他也喜欢猫猫狗狗,府里头养着好几只,但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从来不曾像齐王这样把猫弄到桌上来吃饭,而且看这屋里的情况,居然还是齐王殿下亲自上阵伺候它……这未免也太惊悚了。 齐王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是还有猫陪着吗?你们自己没地方,跑我这儿来作甚?」 他的态度显然不热络,娃娃脸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那小美人明显有些受伤,委屈地朝齐王偷瞄了两眼,见他根本不看自己,愈发地落寞。 第十四章 「王爷你什么时候养了猫?」娃娃脸脸皮厚极了,笑呵呵地想伸手去摸摸许攸的脑袋,刚刚接近,就被它的尾巴给扫了一下,娃娃脸顿时惊讶地笑起来,「哟,看不出这小家伙脾气还挺大。」 齐王得意道:「那当然,雪团可聪明了,以为都是你们家那些笨猫蠢狗,像你这样没见过的,根本就不搭理。」 娃娃脸立刻就看出许攸在齐王心里的地位了,瞅着她看了半晌,摸了摸下巴,小声道:「我怎么看着它好像有点眼熟?哦——这是顺哥儿的猫吧。」 齐王顿时就蔫了,没好气地白了娃娃脸一眼,小声嘀咕道:「你见过?」 娃娃脸笑,「远远地见过一回,顺哥儿把它抱在怀里,只瞅见一片雪白的猫和半个脑袋,也没怎么看清楚。」他顿了顿,又道:「原来王爷喜欢猫,蓉蓉不是也养了猫,就是不大听话,特别淘气,上回还把她屋里伺候的丫鬟胳膊给抓伤了。王爷您可得给我们仔细说说这猫要怎么样?」绛玉珠(黛玉同人) 那个叫蓉蓉的小美人立刻就来了精神,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齐王,满脸期待。 齐王笑笑,「我家里头没养猫,以前养过一只狗,都送给顺哥儿了。你们想知道怎么把猫养好,该去问顺哥儿啊。宛平是顺哥儿表哥,你亲自去问他,他保准不隐瞒。不过养猫的事儿都是他院子里的丫鬟们干的活儿,我觉得你还是去问翠羽和雪菲比较合适。」 咦?这个娃娃脸是顺哥儿的表哥?难怪长得仿佛跟瑞王妃有些相像。好吧,看在瑞王妃的份儿上,许攸决定不再高冷了,歪过脑袋朝娃娃脸咧嘴笑笑,还难得亲切地「喵呜」了一声,齐王顿时就笑起来,伸手过来在她鼻梁上摸了摸,道:「你倒是耳朵尖,一听说是顺哥儿的亲戚立刻就变脸。」 娃娃脸微微吃惊,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许攸,「它……它能听懂我们说话?」 齐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有点多了,支支吾吾地想搪塞过去,「猫猫狗狗聪明的多了去了,能听懂人话也不奇怪。你不信,下回自己也去养只猫。」 娃娃脸跟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好奇地把脑袋凑到许攸面前,睁着一双大眼睛朝她眨了眨,又试探性地伸手想摸摸她的爪子,许攸这回没用尾巴扇他的脸,很客气地跟他握了握爪子。 娃娃脸愈发地来了兴趣,他甚至要了双筷子给许攸夹了块切好的苹果放在她碟子里,讨好地小声道:「猫儿你吃这个解解腻。」 许攸从善如流地咬了一口,又朝他喵呜了一声,表示感谢,那模样简直乖巧得不得了——齐王看得眼睛直抽抽。 小美人见他们俩光鼓着逗弄猫不理她,有些受伤,偏又不敢当着齐王的面发作,想了想,咬咬唇,小声朝齐王问:「明年陛下南巡,王爷也会去吗?」 「去吧。」齐王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憋在京城里没意思。」 「您也去!」小美人顿时喜出望外,声音也高了一些,娃娃脸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去的人可不少呢,猫咪会去吗?」 许攸已经完全被南巡这个词给震撼到了。这是皇帝要下江南的意思吗?就像电视里头演的那样,看看风景,吃吃小吃,泡泡妹子,不要太美好哦。可是,赵诚谨肯定去不成,由此可以推出:她也去不成! 「它当然去了,」齐王理所当然地道:「它跟我一起去。」 许攸不吃东西了,抬起头白了他一眼,那不屑的小眼神儿连娃娃脸也能看出来,齐王立刻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不甘心地摸着许攸的脑袋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跟着我出去,吃香喝辣,见一见世面多好。憋在京城里头无聊死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你这辈子说不定去不成江南。」 你这乌鸦嘴! 过完年后,赵诚谨又长大了一岁,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跟着瑞王爷一起去江南。为了这事儿,他已经跟瑞王爷生了好几天气了,瑞王爷一直不松口,赵诚谨气得要命,僵持了几天不见结果,赵诚谨只得自己找台阶下,主动去找瑞王爷说若是他多多地给他带礼物他就不跟了。 瑞王爷爽快地答应了他。 这一次皇帝南巡排场甚大,京中的勋贵去了大半,太子自不用说,就连皇后也被说动了。如此一来,皇帝岂不是就不能自由自在地扩充后宫了?许攸心里想。 三月里,天气渐暖回春,南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京,京城忽然就清净下来,瑞王妃百无聊赖地在府里住了几日,终于忍不住,领着几个孩子出了城去京郊的田庄小住。 这田庄说是在京郊,其实并不近,马车足足走了一整天才到,但赵诚谨一点也没抱怨,他像个被放风的小鸟似的快乐无比,路上一直半掀开车帘好奇地朝路边看,便是见了一头牛也要大惊小怪地喊上半天。 赵嫣然虽然比他年长几岁,却并不比赵诚谨稳重多少,两个孩子一路叽叽喳喳,说得好不高兴。 这田庄是瑞王妃的陪嫁庄子,足足有二十多顷地,还有四周蔓延的十几个山头,山下有一汪碧湖,清澈见底,游鱼摇曳、碧荷招展,映衬着四周起伏的山峦,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许攸一下马车就喜欢上这里了。 他们住的地方是湖畔的一片庄园,修得并不多么高大,但胜在地方宽敞,园子四周还有密密的树林,荫荫的一大片绿,生机盎然。这回茶壶和二缺鹦鹉都没跟过来,赵诚谨只带了沈嵘一个小厮和翠羽、雪菲两个丫鬟,几个下人各住了一间后,院子里依旧空了不少房间,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但赵诚谨似乎一点也不这么觉得,来到田庄的第二天,他就跟庄子里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玩到一块儿去了,整天风风火火地冲来冲去,不是挖了蚯蚓去钓鱼钓虾,就是跟着他们去山上摘野菜,不过几天,小白脸都给晒黑了,性子也野了,不到天黑基本想不着要回来。 瑞王妃也不管他,赵嫣然气鼓鼓地去找她告状,瑞王妃还一脸无所谓地挥手道:「顺哥儿难得出来一趟,且由着他的性子玩就是,不必拘着。日后回了城,他想要再出来也就难了。」她见赵嫣然一脸气咻咻的表情,忍不住笑着问:「是不是顺哥儿不肯带你去?」 赵嫣然被她一语道破,顿时红了脸,噘着嘴有些别扭地道:「顺哥儿整天跟那群泥腿子混在一起不着家,跟只野猴子似的,娘亲你也不管管他,他现在连雪团都顾不上了。」 瑞王妃笑,「那山上都是草,雪团一出去,保准弄一身的虱子,顺哥儿不带她出去是对的。雪团不是都没闹吗?」 「它一只猫知道什么呀。」赵嫣然没从瑞王妃这里找到人撑腰,有些失望,喃喃道:「早知道我就带杏仁糕过来了。」 一家人在田庄里一住便是一个多月,瑞王爷的信也来了好几封,甚至还有各种各样零碎的小东西,有给瑞王妃的,也有给赵嫣然和赵诚谨姐弟的,甚至连襁褓中的平哥儿也得了几样颜色鲜艳的布老虎,高兴得咯咯直笑。 第十五章 赵诚谨觉得,田庄简直是太好玩了。 但是,好景不长,某个烈日炎炎的中午,赵诚谨一时贪玩,居然跟着那些孩子跑到湖边学撒网,不想竟跌进了湖里,一回家就倒下了。 在许攸的记忆里,赵诚谨很少生病,就连感冒咳嗽都很少,简直就是个省心得不能再省心的小孩,但这样的小孩一旦生起病来就不得了,他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吓得瑞王妃在他身边陪了一整晚,到第二日早晨,这才稍稍有点好转。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赵诚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虚弱的小白兔,整天被瑞王妃关在院子里不准出门。虽然他的病已经在好转,但不知怎么的,每天下午总会有点低烧,精神也蔫蔫的,有时候半靠在床上跟许攸玩着玩着就能睡着。那虚弱又可怜的小模样看得许攸心疼极了。 她也不怎么出去了,从早到晚地陪在赵诚谨身边,沈嵘不知从哪里找了许多书出来,各种野史、嘉话,他搬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了,一字一字地读给赵诚谨听。许攸也顺便听一耳朵,然后,就彻底地被古人们发散性的思维和充满想象力的文笔而震惊了!萌物来袭 沈嵘读了两篇后,就连他也觉得好像这些故事不大适合八九岁的小孩,于是又默默地把书全都给收了起来。 四月底,赵诚谨的身体依旧没有痊愈,瑞王妃却收到了京城来信,瑞王妃的父亲康国公病重,许攸第一次见瑞王妃失了色。 因赵诚谨身体未愈,不好赶路,瑞王妃便只带了赵嫣然与平哥儿回城,另留了几个侍卫和下人在庄子里伺候,临走时又仔细叮嘱了沈嵘和雪菲一番。赵诚谨苍白着小脸安慰她,「娘,孩儿没事,等孩儿身体好转了就立刻回去看外公。」 他坚持着一路把瑞王妃一行送出了庄子,这才耷拉着脑袋回了屋,蔫蔫的一点也提不起精神,苦着脸朝许攸道:「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短暂的别离,所以他们并不曾认真地道别,之后的许多年,每每想起这一点,瑞王妃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变故就在当夜发生,许攸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时辰,似乎刚过子夜,田庄里忽然就吵了起来,外头一片嘈杂,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许攸立刻就醒了,哧溜一下从被窝钻出来。赵诚谨也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坐起身,一伸手,把许攸揽进了怀里。 「外头怎么了?」赵诚谨低声朝许攸道:「好像出什么事了。」 他的话刚落音,外间的沈嵘已经冲了进来,他似乎也刚刚从床上起来,身上随意地披了件衣服,头发有些乱,脸上的表情是强自的镇定,「世子爷,赶紧起来,我们得马上走。」 出大事了!许攸想,她的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赵诚谨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他甚至没让沈嵘伺候便自己起身穿了衣,又从柜子里找了把匕首藏在腰间,然后才叫了声「雪团」,许攸立刻跳进他怀里。 出了院子们,几个侍卫早已集合完毕,连马车都准备好了,赵诚谨没有多问,绷着小脸上了车。 待马车出了田庄上了路,沈嵘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赵诚谨道:「京里来人报信说是陛下遇刺,秦家诬陷王爷谋反,京城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许攸顿时大惊失色,秦家?皇后她家造反了!可皇后娘娘不是跟着皇帝陛下去了江南吗?所以,连自家闺女都成了弃子? 赵诚谨紧紧抱着许攸并不说话,他的神色看起来还算镇定,甚至一点也不像个不满九岁的孩子,但许攸却能感觉到他慌乱而狂跳的心,他的胳膊勒得有点紧,手掌沁出了汗,甚至微微有些发抖,但脸色却依旧沉着,说话的嗓音也与寻常无异,「我们现在往哪里走?」 「兴许是往南边走。」沈嵘想了想,低声回道,顿了一下,又朝赵诚谨道:「我去问。」他掀开车帘跟外头的侍卫说了几句话,很快又回来了,低声道:「侍卫大哥说秦家一定在官道上设了伏,恐怕得绕行。」 赵诚谨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果然,马车走了不多久就换了一条山路,崎岖颠簸,简直快要把隔夜饭都给颠出来。 沈嵘一直瞧瞧打量赵诚谨,生怕他有哪里不舒服,但赵诚谨始终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两只手却不由自主地在许攸身上轻轻打着拍子。 就这么颠了一路,天边终于隐隐有了些曙光,但外头的侍卫显然愈发地紧张起来,几乎是如临大敌,空气仿佛绷成了一根弦,随时可能绷断。 当追兵的马蹄上传来的时候,赵诚谨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紧束着许攸的手臂悄悄松开,极小声地朝她道:「一会儿,他们追过来了,你就跑。你知道怎么回京找我的,对不对?」 沈嵘的心陡然一跳,低着头偷偷打量赵诚谨的神色,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八九岁的孩子,冷静得出奇。许攸没作声,紧紧挨在他身边,有点紧张地伸出爪子磨了磨指甲。hp 福尔摩斯的日常 她的指甲,能划开人的喉咙吗?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还有利箭呼啸而来,「砰——」地钉在马车的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有侍卫调转马头与追兵缠斗,厮杀声顿时入耳,沈嵘的心也跟着一颤。 前方的马匹忽地一声嘶叫,尔后像发了疯似的往前冲,沈嵘实在没忍住悄悄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借着天边隐隐的亮光,他依稀可见马臀上插着一支长箭,随着马儿的狂奔,鲜血不断地往下淌。 怎么办?沈嵘的脑子一片空白,愣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什么,朝赵诚谨道:「一会儿马车稍稍停下来,世子爷您就跳下车,我去把追兵引开。」 赵诚谨看了他一眼,居然难得地笑了笑,道:「没用的,他们认得我。」他经常在宫廷出入,秦家人怎么会认不出他来?沈嵘比他大几岁,无论身高五官都完全不同,只消一个照面就能揭穿,到时候敌人恼羞成怒,沈嵘定然没命。 「没关系。」赵诚谨不由自主地握了握他腰间的匕首,「就算真被他们抓了,他们也不敢随便乱来。」 话刚落音,马车忽地一个趔趄,猛地往前栽,车里的两个少年一时没稳住,被惯性狠狠甩了出来,砰地一声狠狠砸在了地上。许攸的体型虽胖,但猫到底比人要灵活,硬是从车窗里跳了出来,轻轻巧巧地落了地,尔后飞快地跳到赵诚谨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喵喵——」她担忧又焦躁地轻轻叫了两声,又爪子拍拍他的脸。 赵诚谨重重一声呻吟,睁开了眼,瞅见许攸,还勉强咧嘴朝她笑了笑,道:「我没事。」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脚,仿佛伤得并不重,于是又缓缓起身,摸了摸被撞伤的后脑勺朝四周看,很快就看见了不远处横躺在地上的沈嵘。 「你怎么样?」他摸索着爬到沈嵘身边拍了拍他的脸,沈嵘吃痛出声,「……腿,腿可能断了。」 第十六章 天色依旧暗沉,赵诚谨看不清他的伤口,也不敢乱摸,遂艰难地将他背上身,道:「我背你走。」 沈嵘却死也不肯,急道:「世子爷你快逃,追兵要找的是你,便是抓了我也不会把我怎么着。你带着雪团快跑,出了这片林子定有集镇村落,你想法子换身衣裳,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 「不行——」赵诚谨斩钉截铁地道。 「世子爷您若是不走,那我就……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沈嵘一急,瞅见道路另一边的悬崖,眼睛一亮,立刻威胁道。 赵诚谨没说话了,但脸上依旧是不认同的神色。 沈嵘见状,便要挣扎着往悬崖边爬,赵诚谨生怕他来真的,赶紧喝止住,咬咬牙,朝沈嵘道了声「你保重!」,说罢,一跺脚转头跑了。 一人一猫飞快地就钻进了林子里,林子里还很黑,几乎看不见路,赵诚谨走得跌跌撞撞。他年纪本来就小,身体又尚未痊愈,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跋涉,走不多久便气喘吁吁,咳嗽不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许攸也不催他,安安静静地挨着他蹲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赵诚谨有点想哭,但看了看一旁的许攸,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圈又逼了回去,努力地笑着朝许攸道:「雪团你放心,我一定能逃出去。」说罢,他又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朝许攸做了个走的姿势,再一次决绝地钻进了林子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枝照进林子里,赵诚谨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早已将衣服浸得透湿。 不远处隐隐传来溪水潺潺的声音,赵诚谨顿时高兴起来,低头朝许攸道:「雪团,有水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加快了脚步往前方狂奔。 一人一猫奔到小溪边不顾形象地灌了一肚子水,直到把肚子都给填满了,这才一骨碌往后一倒,躺在了溪边上。 「雪团,我好像走不动了。」赵诚谨的声音很低,有气无力的样子。盛世为后 许攸其实也早就体力透支,可她现在却不能表现出任何乏力和泄气的样子来,她抬着千斤重的四肢跳到赵诚谨身上,扯着嗓子朝他一通猛叫,赵诚谨被她吵得没办法了,只得苦笑一声,艰难地坐起身,低声喃喃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走。」 「站住——」身后忽地冒出一个人来,许攸大惊,不敢置信地狠狠瞪着他。她太累了,完全分不出心来观察四周的动静,居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就这样由着追兵将他们堵住。许攸生气极了,她一眨也不眨地狠狠瞪着来人,那是个并不特别壮实的男人,个头也不高,一手拿着弩弓对准了赵诚谨,另一只手拿着短刀,而他的腰间则别着一支报信用的火箭…… 许攸紧了紧爪子,不由自主地伸出长长的指甲。 赵诚谨深吸一口气,没动。 男人朝四周看了几眼,确定面前只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并无别的威胁,这才放下心来将弩弓收好,得意道:「真是老天爷长眼,这大运居然被老子给撞到了。亏得这条路没有别人跟过来,要不,这功劳就让——」 他的话尚未说完,许攸忽然发难,闪电一般从赵诚谨的肩膀上跳过来,挥起爪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朝那男人的脖子上划去。 「啊——」地一声惨叫,男人左手捂住鲜血直流的脖子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右手则操起短刀朝许攸猛扎,许攸根本来不及躲,她甚至没有想到过要去躲,依旧勾着长长的指甲对准男人的喉咙一通猛抓。 赵诚谨也飞快地反应过来,掏出腰间的匕首往前扑,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匕首刺进了男人的胸口。 变故来得太快,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十几秒之间,赵诚谨整个人都懵了。 四周忽然就静下来,赵诚谨猛然地低头看了一眼满身满手的鲜血,胡乱地在身上擦了两把,尔后又像做梦似的跪倒在地,两只手像筛糠似的轻轻地抚了抚许攸的头顶,眼泪没有任何预期地哗哗往下掉,「……雪……雪……」 他喉咙完全哽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就这样看着血泊中的许攸,泪如泉涌。 许攸也看着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伤在哪里,就是身上痛得厉害,哪里都痛,偏又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想跟他说不要哭,可张张嘴,喉咙却像拉风车似的「沙沙」响,眼前少年的影子也在泪水中越来越模糊。 许攸知道自己这回好像是真的要死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本以为能陪着这个孩子许多年,看着他长大,甚至看着他成家,就在昨天她还以为自己会幸福地活很久呢,老天爷有时候真的会捉弄人啊。 以前总听人说,人在死前,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事,那些画面会在面前再现。许攸上辈子死得太快,以至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魂飞魄散,可这一次,她真的好像看见了第一次跟赵诚谨见面时的样子,那时候他还那么小,圆圆的小脸蛋,连手都是胖乎乎的,蹲在地上用捏得变了形的绿豆该喂她,小声地问:「你吃这个吗?」 虽然这辈子她只是一只猫,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虽然许攸以前总是在抱怨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会变成一只猫,可是到现在,许攸想,她一点也不后悔做只猫,一点也不后悔陪着这个孩子一点点地长大,她只是有点担心,没有她的陪伴,他会不会伤心,寂寞,难过…… 她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也没有办法发出一点声音,最后,只能在赵诚谨的悲痛欲绝的嚎哭声中渐渐闭上了眼睛。那些美好而单纯的过去,那些相互依偎和陪伴的日子,终于……就这么全都结束了。 真是……不甘心啊。 许攸好像做了一个特别特别长的梦,翻来覆去地睡了不知多久,脑子越来越迷糊,有一种怎么也睁不开眼的疲惫感。迷迷瞪瞪的时候仿佛身侧有人在叫她,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身边有人在说话,叹气,重重的呼吸,甚至偶尔还会传来压抑而痛苦的抽泣声。 是谁在哭? 那声音极低,仿佛并不愿意被人听到,甚至恨不得把那些声音全都咽进肚子里,可终究还是不小心漏了一丝半点出来,就这么传入许攸的耳朵,一点点地渗进她的心里,忍不住浑身颤抖。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点,虽然睁不开眼睛,但其他的几个感官却很清楚,每天都有人往她的嘴里灌汤汁,有时候很美味,仿佛是鸡汤味儿,或是排骨味儿,里头常常有淡淡的人参香,有时候则是苦得要命的药汤,她不大想吃,可想了想,还是喝了下去,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偶尔会有个小孩在她身边咿咿呀呀地说话,拍拍她的脸,有一回还用手指头堵住了她的一只鼻孔。「阿初,别闹你姐姐,快坐好!」屋里有个声音喝道,声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很温柔,说的不是官话,但许攸却能听懂,真奇怪。 第十七章 那个叫阿初的小孩便老实了,手指头收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悄悄伸过来摸了摸许攸的脸——真是个调皮的孩子。 那个温柔的女人不在的时候,阿初会偷偷过来找许攸玩儿,他似乎走路还不算太稳,脚步声很独特,每一步的频率和节奏都不一样,跑得急了还会忽然发出「砰——」地一声闷响——一定是那个小鬼坐了个屁股墩儿。 许攸又睡了几个很长的觉之后,阿初就长大了许多,他渐渐地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到后来,甚至还会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到她床上来,脑袋并脑袋地靠在她身边睡觉。可有时候,这个小家伙找不到玩伴了,就会跟她淘气,时不时地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或是耳朵,力道虽然不重,可总让许攸觉得困扰。 她现在已经大概知道这个家的情况了,阿初是她这个身体的堂弟,那个说话温柔的女人是她的二婶,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个性格爽朗的祖母,和脾气有点急,却特别讲义气的二叔,以及虽然不常出现在床边,但总是偷偷哭泣的父亲。 有一天,她听到那个父亲叫她「小雪」,许攸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于是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一直努力地去回想这个名字,她也说不清到底用了多长时间,但终于还是想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杂乱无章的记忆。 然后,许攸找到了一个新的打发时间的方法就是拼命地回想那些过去的事,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有效呢,还是她根本只是在幻想——因为有一天,她甚至想起来自己曾经是只猫。 也许是这个想法太有意思了,接下来的很多天,许攸像做梦似的每天都能回想起一些有意思的片段来,里头有个可爱的小世子,无厘头风格的王爷,还有个老流氓皇帝——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那样的皇帝的。 有一天她又在做梦,脸上忽然有些凉凉的,仿佛有个软软地湿湿的刷子在她脸上刷来刷去,尔后阿初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很小声,还带着点得意和讨好,「姐姐,我……跟你说,我会把你画得很好看,比阿禾还要好看哦……」 他似乎觉得在床边画还不够顺手,索性又爬到了床上,翻到许攸身上坐下,重重地压在她的胸口上。 「调皮捣蛋的小鬼赶紧给我下来!」许攸骂道。 阿初:「……」 他手里的笔忽然掉下来,眼睛瞪得溜圆,身体一矮,哧溜一声就从床上滑了下去,撒开腿就往外跑,「娘,娘,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姐姐说话了。」 许攸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么醒了,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应该来个高僧收一收魂,或是弄个什么玉器安神什么的,这一点先兆都没有就醒来了,是不是有点不符合穿越女主角的身份? 她还在抱怨自己的出场不够惊艳,外头又传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阿初拉着一个年轻妇人的胳膊冲进屋,指着许攸半天说不出话来。年轻妇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眶顿时就红了,踉踉跄跄地扑上前,伸出手哆嗦了半天在握住许攸纤细骨感的小手,结结巴巴地问:「小……小雪你……醒来了。」 许攸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艰难地朝她挤出一丝笑容,试探性地叫了声「二婶」,年轻妇人眼眶含泪连连点头。 「有吃的吗?」许攸又问。 二婶猛然惊醒,赶紧道:「有有有,小雪你先歇着,二婶去给你熬点小米粥。你久不进食,胃里都是空的,吃不得大鱼大荤,先喝两天小米粥养养胃,过几天让你二叔去市集给你买肉吃。」 「娘,」阿初悄悄拉了拉二婶的衣袖,小声道:「我也要吃。」 「知道了,你这小馋猫。」二婶抹了把泪起身,又吩咐阿初道:「你去给婆婆、你大伯还有你爹送信,就说小雪姐姐醒了,让他们都回来。」 阿初脆着嗓子应了一声,旋风一般地跑了。 许攸的精神还是不大好,趁着二婶煮粥的工夫又抓紧时间睡了一觉,起来喝粥的时候,床边已经坐满了人,全都一脸紧张地看着她,见她终于睁开眼,悉数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原主的记忆多少还有一些存在,这几个人的长相对许攸来说并不算陌生,尤其是小雪的父亲,许攸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喝了粥后的一整个晚上,她都在认真地回想这个问题,费了三天的时间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果然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竟然不是在做梦?小雪的父亲不是梦里的人,那齐王应该也不是,小世子也不是,那个梦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她居然真的做过猫! 接下来发生的很多事愈发证明了她的猜测。 阿初抱了个小布老虎过来找她玩,刚刚坐下,二婶叫他,他便风一般地卷出去了。许攸看着床头柜子上的布老虎,忍不住有点手贱,爪子一伸,不,手一伸,就把那只布老虎给扫地上去了。 「咦,怎么掉了?」阿初回来瞅见布老虎掉在地上,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看许攸。 许攸也看他,一点也不心虚。 于是阿初拍了拍后脑勺,摇摇头,把布老虎拾了起来。 「阿初给我倒杯水。」许攸小声吩咐他。她虽然醒了,但身体还很差,瘦巴巴的像只竹竿,家里人让她在床上再躺段时间。 勤快的阿初立刻就起了身,刚转过背去,许攸的手也伸了过来,轻轻一拨,布老虎又掉在了地上。她总算满意了。 阿初到了水一转身,立刻就生气地大声喊起来,「姐姐你为什么要弄掉我的布老虎?」 为什么?啊,这个,还真是说不清楚。她好像有点管不住自己的爪子。 许攸有些不自在的甩了甩手,抱歉地朝他笑笑,「那个,我……手贱。」 她不仅手贱,还总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有一天她甚至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蹲坐在床上。阿初满腹狐疑地看她,神神秘秘地小声问:「姐姐,你是猫变的吗?小桃家的老猫就总这么坐。」 许攸:「……」 许攸醒来以后,记性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之前躺在床上闷头睡大觉,虽然也能想起一些事情来,但常常是好不容易记起来,第二天又给忘了,然后她又得花更多的时间来回忆这一切。现在则不然,一旦她记起点什么东西,那些记忆就会牢牢地刻在她的脑子里,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单纯的人才会活得快乐,当她渐渐地回忆起往事的时候,许攸觉得自己忽然就沉重了。 她身体的主人小雪好像已经没了,那赵诚谨,他……还活着吗? 自从她想起最后一个离别的场景,这个问题就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子里回想,她甚至不敢去想太多。那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他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犹如山涧的溪水一般清澈透明,他甚至还生着病,要怎么样才能从敌人的重重包围中逃生? 许攸甚至不敢去打听他的消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向谁去打听。 第十八章 在她沉睡的这段时候,时间已经毫不留情地走过了近三年,许多事情都已尘埃落定,许攸掩耳盗铃地想,如果她不去追问,那么赵诚谨还能好好地活在她的记忆里,万一真的有一天她听到赵诚谨的死讯……她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她的情绪忽然变得这么低落,首先察觉到的是阿初,这个小鬼没有别的玩伴,成天跟她混在一起,也不知这孩子到底继承了谁的性格,嘴巴特别啰嗦,一点小事儿能唠叨老半天,只要许攸坐在一旁,他就能唠唠叨叨地一个人演上半天的独角戏。 当然,刚开始许攸还是偶尔会搭几句话的,她很有技巧地引导阿初说话,于是从这个四岁多的小孩嘴里知道了许多事。比如云州一直都在打仗,比如这里的胡人特别凶等等, 从她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三年,云州竟然还不太平?那京城呢,整个大梁呢?许攸简直不敢相信,秦家居然能造动这么大的反,难道皇帝陛下真的被人刺杀身亡了? 那么厉害的人,全世界最厉害的那个人,怎么会死呢?还死在刺客的手里,一点也不轰轰烈烈,她一定是弄错了。许攸决定等雪爹回家的时候再仔细问他。 傍晚的时候祖母孟氏回来了,她身体还算硬朗,性子也要强,这么大年纪了偏不肯在家里头享福,在城里找了个教人绣花的伙计,每日早出晚归,所以许攸见她的次数并不多。但这老太太对许攸却极好,回家的时候还给她带了半斤炒栗子,那香味儿简直长了钩子,勾得阿初立刻就从隔壁屋窜过来了。 虽然许攸还保留着猫咪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习惯,可对零食的热情却已消退了许多,见阿初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遂大方地把炒栗子往他面前一送,道:「阿初你吃吧。」 阿初却没接,艰难地把目光从炒栗子身上挪开,呲着牙指着豁了口的牙齿道:「我娘不让我吃,说吃多了零食会长龅牙。」 「男孩子吃什么零嘴。」孟老太太也是这个态度,「你爹和你叔打小就没吃过零嘴。」 可阿初明明就想吃啊。许攸有些同情地看了阿初一眼,他也失望地垂下脑袋,可怜极了。 「阿婆,外头还在打仗吗?」许攸忽然问,孟老太太常年在外头走动,比阿初总要靠谱过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小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阿初说外头在打仗,我怕么。」她学着小女孩的腔调说话,说完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是孟老太太挺吃她这一套,一脸慈爱地回道:「怕什么,有你爹和你二叔在,现在可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前有人欺负过他们? 「虽说云州在打仗,不过也打不到城里来。」孟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小声道:「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能把我们云州收回去。」 「啊?」 「都是秦家那个老匹夫通敌卖国,要不是他把云集九州卖给胡人,我们这几年的日子也没这么难过。现在就希望陛下能早些发兵将云集九州早早收回,一统大梁,那就好了。」孟老太太仿佛读过书,说话不似乡野村妇,就算是情绪稍有些激动,但声音依旧不高,不急不缓的,让人心生好感。 又是秦家!许攸对秦家那群混账东西简直是恨极了,虽说皇后还算贤良,可摊上这猪一样的队友也只有被坑的份儿,先帝怎么就给皇帝陛下挑了这么一门亲事呢? 「皇帝陛下一定会的。」许攸作出期待又敬佩的表情,再一次被自己的演技所感动——难怪人家说奥斯卡影后在民间。 「那当然,当今圣上继位十数载,四方太平,海内晏清,若不是秦家逆反阴谋篡位……」 许攸已经听不到孟老太太后面的话了,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虽然还没有赵诚谨的消息,可是老流氓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许攸在床上又躺了近一个月,直到身体渐渐好转,家里人这才让她下地走动。 由于病的时间太长,这个身体几乎都停止了生长,不仅瘦,而且矮小,所以许攸能动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阿初一起运动。 孟家家境尚可,虽住在城里,却有个不小的院子,院子四周是高高的围墙,打开院门则是一条幽深的巷子。因为听阿初说城里胡人多,而且凶暴无礼,所以她不怎么敢出门,小跑也都在院子里。阿初刚开始没什么兴趣,但他实在找不到别的玩伴,就硬着头皮陪许攸跑了几天,到后来,便是许攸不叫他,他自己就主动跳出来了。 除了小跑,每天晚上许攸还在床上拉拉筋,做一套普拉提,就这么过了小半年,她终于渐渐康复,有了正常小孩的样子。二婶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拘着她在院子里,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偶尔还会叫上她一起。 云州跟京城很不一样,城里的房子都不高,人也不多,自然也比不得京城热闹。街上随处可见妆扮各异的胡人,大部分尚称和善,但也有一些十分嚣张跋扈,简直是用鼻孔看人,张口喊打、闭口喊杀,四周的百姓俱是敢怒不敢言。 虽然对这种现状很愤怒,但许攸却不能不努力地适应。雪爹和二叔在衙门当差,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就直接宿在县衙里,孟老太太也是早出晚归,家里头只有二婶一个人忙前忙后,阿初年纪小还帮不上忙,可许攸却不能还假装病人,身体一好转,便开始帮着她做家务。 阿初见状,也过来帮忙。孟家二婶顿觉欣慰,不吝夸奖地表扬了他很多次,阿初愈发地得意。 有时候阿初会叫上许攸一起去附近邻居家窜窜门,左邻右舍听说孟家卧病数年的女儿终于病愈了,俱是好奇,纷纷上门来看热闹,见许攸果然能走能跑,俱是称奇,隔壁家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朝许攸道:「你这丫头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才生在孟家,这几年下来,你爹砸在你身上钱都够打个金人儿出来的。」 许攸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笑。她心里有点难过和愧疚,雪爹那么疼爱的女儿其实早已经不在了,现在活在她身体里的却是另一个人,她甚至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假装一切如初,这样,雪爹也许才会好过一些。 傍晚的时候,孟老太太和雪爹、二叔一道儿回的,老太太在路上摔了一觉,所幸没伤着,但雪爹和二叔怎么都不肯让她再出去干活儿了,还叮嘱许攸和阿初看着老太太,学弟道:「小雪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学女红的时候,母亲就留在家里头教她好了。」 纳尼!许攸险些从饭桌边跳起来,「绣花!」她为什么要学这个! 孟老太太好像忽然才想起这个问题似的,扭过头来看许攸,抚掌笑起来,「也对,我们家小雪都十岁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傻乎乎的,明儿阿婆就教你女红,咱们也不学多难的,会裁衣做鞋就成,总不能以后嫁了人连自己家的衣服都做不来。」 第十九章 他们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许攸一点插话的余地也没有,其实,真让她去说,她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反对。 等到真是开始跟着孟老太太学女红,许攸才发现这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孟老太太是个特别有生活智慧的人,还不到半百,如果放在现在,绝对的社会中流砥柱,她能独自一人拉扯两个儿子长大,还能把儿子教好,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许攸钦佩不已。 也许是察觉到许攸对女红有点抵触,孟老太太并没有一上手就急急忙忙地催着她学,而是翻出很久以前她做的花样给许攸看,待引起她的兴趣来,才教别的。学上两天,孟老太太还会找点别的事做做,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春光,山里和水边的蕨菜长得好,这天早上,孟老太太便叫上许攸和阿初,三祖孙一起出城采蕨菜去了。 这是许攸第一次出城,她在家里头憋了小半年,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看什么都新鲜。跟她一样的还有阿初,这小家伙本来就话多,这出来的一路上尽拉着孟老太太问东问西,孟老太太性子也好,见多识广,一点小事儿都能说得活灵活现,就连许攸都听得入了迷。 「……想当初那些胡人刚进咱们云州的时候,可比现在要跋扈多了,在大街上拿了谁家铺子里的东西都不给钱,你爹气不过,跟县老爷打了声招呼,就领着一群捕快把那几个作恶的胡人抓进了牢里,这回可捅了马蜂窝……」 许攸听得有些兴奋,她没想到雪爹看起来听沉着稳重的一个人,居然还有这么冲动的时候,忍不住疾声问:「那后来呢,县老爷没把爹交出去吧。」 「怎么会,咱们县老爷可是个硬汉子,当初秦家老匹夫在的时候都没从他手里讨到好,那些胡人又敢把他怎么着。云州城到底还是汉人多,胡人也不敢乱来。胡人闹了几场,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交了银子赔给人家铺子里,这才放人。」孟家老太太显然对云州的县老爷评价甚高,接下来的一路上,她都在跟许攸和阿初说这位官爷的英勇事迹,许攸年纪大些也就罢了,阿初却已将那位素昧谋面的县太爷当成了偶像。 祖孙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山。这一片山并不高,山上密密地长满了树,树下则是大片大片的小灌木和各种春草,因前几日刚下过雨,蕨菜长得正肥,只是因为这片山就在城外,早已有人进山采过一批,山脚的位置几乎已经见不到蕨菜的踪影。 孟老太太早有准备,从篓子里翻出两个制作简易的竹哨分给许攸和阿初,道:「一会儿我们进了山得往深山里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散了,若是找不着阿婆就吹哨子,阿婆听到哨子马上就能找到你们。」 阿初好奇地拿着竹哨左右翻看了一阵,送到嘴边狠狠一吹,立刻被那尖锐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啊!」地叫了一声捂住耳朵,一脸无辜地看着哈哈大笑的孟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道:「好大的声音。」 许攸掩嘴而笑,拍拍他的脑袋,道:「你仔细把哨子收好,不要一会儿不见了,找不着我们,晚上就有野兽把你叼走。」 阿初一点也不怕,抱住孟老太太的腿道:「我跟着阿婆,才不会丢呢。要丢也是你丢。」 三人很快进了山,跟着孟老太太的脚步往深山里头走。果然,越往里走,蕨菜就越多越肥嫩,简直让人惊喜交加。刚开始,许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跟孟老太太走散,可真正摘起野菜来,就根本不会注意这些事,才走了不多久,她忽然想起来朝四周看一眼,就已经不见了孟老太太的身影。 「阿初——」许攸喊了一声,四周没人回话,显见并不在附近。许攸也不着急,这片山并不大,地势也不算崎岖,阿初虽然才五岁,但胆子一向很大,人也机灵,出不了什么事。正想着,居然又听到了他的回应,「姐,小雪姐姐——」 许攸循着他的声音找过去,才发现这个小家伙居然在路边找了个破破烂烂的小棚子坐下了,见许攸寻过来,还朝她招了招手,道:「姐,你也过来坐。」 「累着了?」许攸把背上的竹篓卸下放到一边,又探着脑袋看了看阿初的小竹篓,里头居然也有不少肥肥嫩嫩的蕨菜,甚至还有野芹菜,「阿初真能干啊。」她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瓜子,表扬道。 阿初立刻高兴起来,道:「我一直采,一直采,都没有停。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歇歇。阿婆呢?」 「兴许去别处了,不着急,现在还早呢。」许攸把竹篓里的馒头翻出来,给了阿初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二人举着馒头不急不慢地啃,正吃得香,忽听得山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人像阵风似的从山上冲了下来,许攸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那个少年人就已经冲过去了。 「他干嘛呢?就好像后头有狗追他似的。」阿初小声地问。 许攸盯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山间小道看了半晌,摇头,「谁知道呢?」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魔障了,就这么匆匆地瞟了一眼,居然会觉得那个少年人跟赵诚谨长得像,她根本就没看清那个人的样子,而且,赵诚谨怎么会出现在云州的山里?这也未免太奇怪了。 她三两口把手里的馒头吃光了,拍拍屁股起了身,又听得山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大声说话和喝骂的声音,阿初眨了眨眼睛,忽然拉了拉许攸的衣袖,有些激动地小声道:「姐,我好像听到我爹的声音了。」 他的话刚说完,许攸就瞧见二叔和一群捕快打扮的男人出现在山路的上方。瞅见她们姐弟俩,二叔也微微意外,快步冲到她们俩面前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阿初抢先回道:「阿婆带我们出来采蕨菜,阿爹你在抓坏人吗?」 二叔的脸上微微一僵,神色不大自然,勉强笑笑,道:「是啊。」 后头有个高个汉子走过来朝许攸和阿初扫了几眼,似笑非笑地问:「是孟捕快家的孩子,还是头一会见呢。」这男人的五官深邃些,不像是汉人。 二叔也似笑非笑地回道:「小雪是我大哥的女儿,就这么个命根子,平日里都关在家里不让出门,元捕头没见过也不奇怪。」 这个元捕头似乎对雪爹有些顾忌,态度依稀有些变化,脸上居然还挤出一丝笑容朝许攸点了点头,又「和颜悦色」地问:「小姑娘刚刚可曾瞧见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许攸点头,「有啊,有个老头从这里跑下去了。」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山下方向居然又来了人,许攸扭头朝那边看了一眼,瞬间险些岔过气去。 赵……赵诚谨……真的是他! 这简直就跟做梦似的,许攸咬了咬舌尖,立刻吃痛。并不是梦,赵诚谨,他还活着,而且,就在面前。 第二十章 他跟以前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小圆脸拉长了些,线条依旧柔和稚嫩,眼睛长得像瑞王爷,长而锋利,藏在英气勃勃的眉毛下方,微微低垂,敛去了目中的神采,穿一身八成新的宽大儒装,风一吹,那衣服就在身上打荡。 他仿佛这才瞅见面前这一群人,有些意外,又有些惊慌,瑟缩了一下,身体就有些不稳,怯怯地朝他们看了几眼,不大敢往前走,活像个胆小怕事的书生。 二叔他们是在抓他? 许攸心中一个激灵,立刻就明白了。 「小子,你干什么的?」那元捕头朝赵诚谨身上扫了一眼,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注意,遂一马当先地冲上前扯着嗓子朝他吼。 许攸悄悄掐了阿初一把,深吸一口气挺身而出,「顺哥儿你怎么才来?都等你半天了!」 元捕头一愣,回头看许攸,「小姑娘认识他?」 许攸笑,「是顺哥儿啊,跟我们一起上山的。」说罢她又气呼呼地朝赵诚谨大吼,「你这书呆子,又把竹篓扔哪儿了?成天不着五六的,连阿初都不如,再这么笨,下回我跟阿婆说不带你来了。」 赵诚谨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自己,但他又不傻,自然晓得顺着台阶下,傻乎乎地摸了摸后脑勺,生怕挨骂似的怯怯地朝许攸看了一眼,唯唯诺诺地小声回道:「我……我摔了一跤,篓子就……就……」 二叔笑着插话,「不过是个竹篓子,掉了就掉了,小雪你吵什么。」说罢,又顿了顿,略带责备地朝许攸道:「都说了你多少回了,要叫小顺哥,成天顺哥儿长,顺哥儿短的,小心被阿婆骂。」 许攸露出不服气的神情,不敢冲着二叔发火,遂狠狠地瞪赵诚谨。赵诚谨愈发地瑟缩不安,低着脑袋,时不时悄悄地瞟她一眼,那样子可怜极了。 阿初不明就里,朝他们看了几眼,最后,居然也老老实实地朝赵诚谨叫了一声,「小顺哥。」 既然都是熟人,元捕头便是想把罪名往赵诚谨身上安,这会儿也没法施为,僵着脸朝赵诚谨哼了一眼,又朝孟二叔道:「孟捕快,咱们可没时间再叙旧了,抓不着那老狐狸,回头挨了批算谁的?就算山脚下设了伏,难保他不会识破找了别的路溜走,你说是不是?」 孟二叔笑笑,「是,是,我们赶紧走。」说罢,朝许攸深深地看了一眼,领着一群捕快下了山。 待二叔领着那群人消失在山路的另一头,许攸她们几个这才松了一口气。赵诚谨微微皱着眉头看她,仿佛想问什么,却又没开口。虽说是三年不见,但对许攸来说,却只是一场大梦,忽然睁开眼,那个清澈得犹如溪水一般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了少年。 这个时候的赵诚谨不再瑟缩怯弱,身体站得很直,眉眼也都舒展开了,顿时便有了凛然的气质,但并不让人难以接近。阿初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轻轻地拉许攸的衣袖,小声道:「姐,我不认识他。」 刚刚被喝破名字的时候,赵诚谨一颗心险些跳出来,若不是这几年经历的事多了,恐怕当即就要惊得落荒而逃。待那些捕快走远,赵诚谨这才仔细看了许攸两眼,仿佛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他朝阿初笑笑,目光又落在许攸身上,问:「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是雪团啊! 可这种事,说出来也太奇怪了。许攸按了按眼角,作出单纯可爱的少女姿态,「你不认识我了?」 赵诚谨无端地抖了一抖,眼睛抽了抽,很用力地想了半天,摇头。 「亏得我还把小马车送给你,你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许攸没好气地提醒他。 赵诚谨终于恍然大悟般地瞪大眼,指着许攸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是小雪……」 许攸咧嘴笑,高兴极了,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秦家那场叛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许攸曾向孟老太太旁敲侧击地问过,不过小半年皇帝就把叛乱给镇压下去了,圣上仁慈,只判了秦家满门抄斩,并不曾牵连无辜,皇后虽然被废,太子却未易主,瑞王爷也立下大功,王府地位愈发稳固。赵诚谨身为瑞王府世子,既然能从那场混乱中活下来,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赵诚谨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回头我再跟你细说。」他顿了顿,又笑笑,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还以为自己变化挺大,便是以前王府的人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我,没想到只跟你打了一照面立刻就被认出来了。」 许攸一怔,连连挥手,「其实,」她的目光落在赵诚谨右手的手腕上,声音顿时变得很低,「我是看到了这个……」那是她的猫牌,沉香木做的那个,反面还刻了她的名字。许多年没见了,那猫牌的颜色愈发地内敛低沉,仿佛经常被人把玩过。 赵诚谨的眼眶没有任何预兆地忽然就红了,他转过身去不让许攸看见,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又转过来,声音顿时有些沙哑,「这是雪团的猫牌,就是我的那只猫,难为你还记得它。」 「雪团是谁?」阿初小心翼翼地问,他看了看赵诚谨,怯怯地去拉他的手,小声道:「小顺哥,你哭啦?」 赵诚谨没作声,眼睛愈发地红,好像随时可能哭出来。 许攸心里难过极了,她真想脱口而出「其实我就是雪团啊」,可是,这样的话,会被当做妖怪吧。赵诚谨也不一定能接受一个人形的猫。 于是许攸赶紧把话题岔开,作出好奇的姿态问他,「我二叔他们是在找你吗?你怕山下有人逃不出去,所以你就假装是从山脚上来的?他们嘴里的老狐狸就是你?」 赵诚谨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之前被山里的土匪抓了去,为了活命,就给他们出了一些主意,所以……」 敢情他跑到土匪窝里给人家当军师去了,难怪被人追呢。可是,他才多大,还不到十二周岁吧,就能给土匪当军师,果然是……有文化,真可怕! 他们说话的时候,孟家老太太找过来了,大老远就瞅见赵诚谨,顿时就来了兴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待走得近了,老太太才哈哈大笑,打趣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后生,模样长得还真俊,我这老太婆都看直了眼。咱们云州城从来没见过这样俊俏的。」 「是姐姐认识的人。」阿初小声地插嘴,「他叫小顺哥。」 「是赵顺。」许攸纠正道,她并不打算瞒着老太太和家里人,可是,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那个元捕头忽然又折回来呢?瑞王府的世子爷可是了不得的身份。 赵诚谨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人夸赞,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羞涩和腼腆,他朝孟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礼,又叫了声「阿婆」,孟老太太欢喜得只恨不得抱着他叫乖孙了。 「阿婆,」许攸挽着孟老太太的胳膊小声求道:「顺哥儿他没地方去,我们把他带回家可好?」 第二十一章 赵诚谨一愣,旋即立刻朝许攸看过去,脸上有微微的震动。孟老太太没有任何犹豫,高兴地回道:「那敢情好,咱们家还是人太少了,家里头不热闹。顺哥儿快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东西跟阿婆一起回去。」 赵诚谨有些迟疑,但很快的,又还是应了,小声道:「只怕叨扰了府上。」 「什么府上不府上,我们家就是个小院子,你到时候可别嫌弃。」见他肯跟自己走,许攸高兴极了,眼睛都笑得弯成了月牙,所有的真诚全都写在脸上。赵诚谨见着,也不知怎的,心里头忽然一颤,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和亲近感。 几个人簇拥着一起下山,赵诚谨懂事地帮着阿初背竹篓,一路上还耐着性子地跟他说话。他长在变声器,嗓子有些低,话并不多,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无端地让人信服,于是等到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把阿初给收服了。 听说赵诚谨以后要在家里住下,二婶有些意外,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喜和不满,立刻热情地把赵诚谨迎了进去,又赶紧忙着去给他收拾房间。 孟家院子不小,拢共有十几间房,除了堂屋和大家的卧室外,余下的几个房间大多空着,或堆着杂物,二婶手脚麻利,很快便收拾出了一间客房,又抱了床单被褥把床铺好,回头朝赵诚谨道:「今儿时间有点来不及,屋里收拾得简陋,赶明儿让阿初他爹去街上给你添两样家具。顺哥儿若还需要什么,也尽跟阿初他爹说。」 赵诚谨赶紧起身谢过,又道:「辛苦婶子了,有个栖身的地方就已足矣,实在不必劳烦二叔。」他听到小雪叫过二叔,遂也跟着一起叫,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孟老太太笑着把他拉到身边坐下,道:「什么劳烦不劳烦,顺哥儿不用这么客气。以后你都在咱们家住下了,还整天这么谢来谢去,大家都不自在。」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随口问:「顺哥儿你认得字不?」 「幼时读过几年书,后来家里出了事,跟家里人走散了,就没再上过学了。」 「那正好!」孟老太太拍手道:「我们家阿初也有五岁了,正该上学的年纪,回头你们俩一起去读书,也好有个照应。」 赵诚谨万万没想到孟家老太太竟会大方到还要送他去读书,一时间既惊喜又不安,慌忙推辞道:「那可怎么成,阿婆您肯收留我,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再给添麻烦。」他不确定许攸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能确定的是,这一路过来,她并不曾跟孟老太太提过一个字,对老太太来说,他不过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竟然会对他这么好。赵诚谨真的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去读书,还能做什么?」孟老太太一把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教育他,「顺哥儿我跟你说,男孩子要有上进心,你还这么小,不去读书,难道出去找活儿干?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现在读书上进,将来才能出人头地,再不济,便是将来做点小买卖,自己认得字,懂了道理,才不会被人骗,不会吃亏……」 老太太巴拉巴拉地一通教育,说得赵诚谨眼泪都快出来了,所幸这时候雪爹回了家,老太太这才停了嘴。 雪爹显然是从二叔那里听说了赵诚谨的事,所以进院瞅见他一点也不惊讶,只看了看许攸,笑笑地朝赵诚谨问:「你叫赵顺?」 赵诚谨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许攸朝四周看了一圈,凑到雪爹耳边小声地嘟囔,「爹,他就是我们上次进京时我在庙里认识的顺哥儿,是瑞王府的世子。」 雪爹很镇定地「哦」了一声,缓缓地在赵诚谨对面坐下,好像这个身份对他来说就跟阿猫阿狗一样普通。许攸觉得,她这个老爸真是酷毙了的时候,雪爹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赵诚谨不敢置信地问:「什么?小雪你刚刚说他是谁?」 赵诚谨苦笑一声,起身朝雪爹拱拱手,「在下赵诚谨。」 孟老太太笑,「这名字不好听,拗口,还是顺哥儿好,以后我们还是叫你顺哥儿。」 雪爹都快崩溃了,朝许攸使了个眼色,许攸不大明白,朝他挑了挑眉,用口型问:「要干嘛?」 雪爹没辙了,揉了揉太阳穴,吩咐许攸道:「小雪你扶阿婆去院子里走动走动,把阿初也带上。」 许攸「哦」了一声,朝孟老太太挤了挤眼睛。孟老太太会意,哼了一声,牵着阿初和许攸一起出了门。 待到了院子里,孟老太太终于笑起来,捏了你许攸的脸,得意道:「我们家小雪就是眼光好,瞧瞧顺哥儿那长相,那聪明劲儿,以后保准大有前途。趁着他现在年纪小咱们把他给定下来,省得日后别人来抢。」 什么跟什么,老太太您不觉的跟个十岁的小姑娘说这种事有点太早了吗! 也不知雪爹跟赵诚谨都说了些什么,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雪爹忽然就开口把赵诚谨的身份给交待了。二叔和二婶顿时就傻了眼,孟老太太倒还镇定,就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许攸,这身份,上门女婿是决计不成了,她犹豫不决着是不是该劝一劝自家孙女别陷得太深。唯有阿初愣愣地看着大家,有些好奇地问:「大伯,王爷是什么官?比县老爷还大吗?」 二婶顿时被呛住,咳嗽不止。雪爹一本正经地回道:「还要大一点。」 阿初愈发地惊讶,「那为什么小顺哥不回家?」 赵诚谨苦笑着解释道:「我家离得远,离云州有两千多里路,回不去啊。」 「你是不是没钱啊?」阿初很认真地道:「我……我爹有钱,让他借给你。」 二婶好不容易止住咳,听得阿初这句户,立刻朝二叔看了一眼,二叔的脸顿时就皱成了苦瓜。好不容易才偷偷攒了点私房钱,居然就这么被揭穿了,真是……好无奈好心酸! 「可是,路上不好走啊。」赵诚谨又道:「外头在打仗,就算我有钱雇马车,路上若是遇着土匪强盗怎么办?我可是已经被抓过两次了。」这三年里他试着往京城方向走过不知道多少次,没有一次顺利的,最远也就到了三百多里外的孟城,结果又遇着强盗被抓了回来,为了逃命才给那些土匪做军师,还险些因此被抓进牢里去。 阿初这回可没辙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才道:「那……小顺哥你就在我们家住着,等你长大了,跟大伯和我爹一样有本事就能回家了。」 赵诚谨微微笑,「阿初说得是。」 许攸也关切地问:「你没试着给家里捎封信?这么多年生死不知,王爷和王妃不知道多担心。」 赵诚谨愈发无奈,「之前我在隔壁颂安县住着的时候也曾托人送过信,结果,没等到家里人来接,反倒是来了一群杀手,亏得我一直警惕,一见不对劲就溜了,这才捡回一条命。」他直觉王府里有变故,所以索性便不再与王府联系,只想着等自己再大些,最好有了自保的本事了再回京。 第二十二章 雪爹闻言立刻皱起眉头,讶道:「是信送错了地方,还是你家里头出了奸细?」他到底比赵诚谨年长,稍一思忖便猜到一些缘故,皱起眉头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声叮嘱众人道:「顺哥儿的身世我们几个知道就好,谁也不许往外传。此事事关他和我们一家子的生死,大家要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初,你年纪小,千万莫要不小心脱口而出。」 阿初顿时就急了,「我……我才不会呢!我嘴可严了,姐姐是不是!」 众人俱是大笑。 见二叔和二婶还是有点不自在,雪爹又笑着道:「顺哥儿既然在咱们家住下,那咱们就把他当做自家人一般看待,不必战战兢兢,恭恭敬敬的,要不然他也不好过。当年瑞王爷曾帮过我们大忙,这一回,就当是报恩吧。」 二叔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想了想,又悄悄推了推二婶,小声道:「你听见了。」 二婶还是有点不自在,挤出笑容点点头。结果刚刚吃过晚饭,二婶就急匆匆地去客房把赵诚谨床上的被褥全都换成了新的,又有些不安地问:「要不,那个,给您换个房间?」 赵诚谨哭笑不得,「二婶,真不用,这已经够好了。说实话,这两年我还真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 这一句话险些就把二婶给说哭了,她悄悄揉了揉眼睛,一回屋就哭了出来,「世子爷真是太可怜了……」 月色如水,透过薄薄的窗纸在屋里印出朦朦胧胧的影子。忽然换了个地方,赵诚谨有点睡不着,翻来覆去了老半天,最后忽然想起什么把手腕上的猫牌解了下来,手掌轻轻摩挲,眼睛又忍不住一阵发酸。 「雪团啊,你看,你又救了我一次呢。」他低声呢喃,声音里不由自主温柔起来,甚至还有低低的哭腔。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最后一次就是在河边,他抱着满身鲜血的猫哭得险些晕过去。 它的坟在那条小溪东面的一棵大槐树下,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他用匕首在槐树上刻了字,上面写着雪团的名字。 雪团刚刚离开的那段时候,赵诚谨很不能适应,很多个夜晚他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叫它的名字,早晨起来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往怀里看一眼,可是,雪团却不在了。再然后,他就期望自己能梦见它,于是抓住一切时间去睡觉,可是,就算在梦里,他却依旧见不到它的影子。 不知从哪里传来似婴儿呜咽的猫叫声,一声长,一声短,听得让人心里发酸。赵诚谨打了个哈欠,把猫牌塞在枕头底下,翻了个身,终于缓缓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得早,开门的时候天边刚刚出现一道霞光,雪爹和孟二叔在院子里打拳。赵诚谨好奇地看了半晌,也跟着他们一起。一套拳打完,三个人都是大汗淋漓。家里人都已经起来了,许攸跟阿初也开始绕着院子小跑。 阿初对赵诚谨还处于充满了好奇的阶段,跑了小半圈就忍不住奔到赵诚谨面前发问:「小顺哥你也会打拳?回头教我好不好?」 赵诚谨有些为难,「我打得不如你大伯和二叔好呢?」 孟二叔笑着插话,「挺好的挺好的,就是路子有点野,顺哥儿是从哪里学的拳法?」都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赵诚谨是练过的,但那套拳法野路子居多,不像是从王府护卫手里头学来的。 赵诚谨道:「是先前跟着寨子里的一个师傅学的,学得时间不长,刚学了点套路,官兵就来围剿,那个师傅中了流箭,伤重不治过世了。」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表情很平静,仿佛就跟早上喝了豆浆,中午吃包子一样的自然,可听在许攸耳朵里,却分外心酸。这三年的时光,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使得他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来提及这些生离死别。 阿初一听说赵诚谨的拳法不如自家老爹,立刻就把目标对准了孟二叔,抱着他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放,黏黏腻腻地撒娇道:「阿爹阿爹,你教我练武嘛。」 孟二叔没好气地在他脑瓜子上拍了一记,道:「你先把书读好,等你哪天能写一百个大字了我再教你。」 阿初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一会儿又去讨好赵诚谨,「小顺哥,以后我每天跟着你练拳好不好?」 赵诚谨笑着看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叉着腰朝他们俩似笑非笑的许攸一眼,为难地道:「你不是跟着你小雪姐姐跑步么?」 「这个没意思。」阿初道,他眨了眨,悄悄地朝赵诚谨道:「都是女孩子们玩的把戏,我们是男人,怎么能跟丫头片子一样。」他话刚落音,耳朵忽地一痛,立刻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姐姐你轻点,轻点,好痛的。」 阿初终于找到了一个很「男人」的新玩伴,高兴得不得了,这个喜新厌旧的小鬼立刻就把许攸抛到脑后去了,一门心思地在赵诚谨面前刷好感度,甚至还不惜出卖许攸,「……小顺哥我跟你讲哦,你可别说出去,我姐特别奇怪,手痒痒,不管看见什么东西放在桌边,她保管把它给掀下去,有一回还把我喝水的杯子都给摔了,我去跟阿婆告状,阿婆还不信,说一定是我自己没放好杯子,还说小雪姐姐又没发疯,怎么会做这种事……」 这个多嘴巴的小鬼!许攸一边搓手,一边朝那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脑袋横了一眼。赵诚谨正正好抬头看她,两个人目光对视,许攸忍不住朝他呲了一下牙。赵诚谨好像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微微怔了一下。 雪爹今儿没去衙门,领着赵诚谨和阿初去附近的私塾,许攸闲着没事儿,也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这个私塾离家近,就在隔壁的弄堂里,距离孟家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私塾里的先生是个姓方的秀才,年纪不大,长得斯斯文文的,留了两撇小胡子,见了人就微微笑,一点读书人的架子也没有。 见雪爹领着三个孩子过来,方秀才挺高兴,摸摸阿初的脑袋,又想去拍拍赵诚谨的肩膀,刚伸出手,赵诚谨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方秀才动作一滞,不知怎的,这胳膊就伸不上去了,又重新缩回来,再一次摸了摸阿初的脑瓜子,一脸和善地笑。 「这个……小姑娘也是来读书的?」方秀才看了许攸,笑眯眯地问。 还不等雪爹回话,阿初倒先激动了起来,「我姐也能来读书吗?太好了!」他一高兴,就去拽雪爹的衣服,疾声求道:「大伯,让小雪姐姐也跟我们一起,我们一起来读书嘛。」 才不要呢!许攸心里大吼,上上辈子她读了多少年的书,小学、中学、大学,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在宽大臃肿的校服中渡过,好不容易才熬出来了,现在又要被塞进学堂里跟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一起上学,简直就是折磨!再说了,她来学堂能学什么?《女则》还是《女训》,光是听一听里头的故事就能让人恨得吐血身亡。 「学堂里也收女弟子?」雪爹微微有些意外,回头看了许攸一眼,许攸立刻睁大眼睛强烈地表示自己绝无此意。雪爹面露微笑之色,一脸欣慰地点头,「小雪也想来读书?真是太好了,虽然是女孩子,可也得明事理,读书是好事……」 第二十三章 难道是因为她的眼睛不够大吗?为什么这么清楚明白的「不愿意」三个字雪爹竟然看不到!难道真的要她恬着脸说出口吗?这是不是有点太不上进了! 雪爹没再看她,扭过头去跟方秀才说起束修的事,许攸好几次想插话,又不好意思,憋得脸都红了。一旁正在与阿初说话的赵诚谨忽然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挪开,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觉得许攸没注意他,于是又悄悄朝她瞥了一眼,见她急得呲牙咧嘴的,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雪爹平时话不多,但气场还挺强大,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许攸就连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好像只要她一反对,就显得特别的不上进。她实在痛苦极了,早知道是这样,她拼死也不会跟出来凑这个热闹。 许攸垂头丧气地跟着雪爹他们去铺子里买笔墨纸砚,雪爹挺大方,让他们自己挑。阿初拉着赵诚谨帮忙选,许攸则一点兴趣也没有,于是,最后全都买了一模一样的……便宜货。 二婶欢欢喜喜地把东厢一间光线好的房间收拾了出来,雪爹则不知从哪里找了两张破破烂烂的旧桌子,修修补补了一番,又重新打磨过,再在上头铺了一块粗麻布,把他们几个人的笔墨纸砚往上头一放,居然还真有点书香墨邸的味道了。 阿初兴奋得很,当即便要学认字,赵诚谨耐着性子教他,许攸托着腮百无聊赖在一旁看,一会儿又忍不住叹一声,眼睛盯着桌上的竹制笔筒,手又开始有点犯贱地往那个方向一点点,一点点地挪。 手指尖刚刚触摸到笔筒上,许攸忽地一抬眼,猛地与对面赵诚谨深邃的目光对上。他在孟家人面前总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可不说话默默看人的时候,却让人无端地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许攸假装自己只是好奇,从笔筒里挑了一只狼毫笔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儿,又老老实实地还了回去,爪子缩回来放在桌子底下,有些生气地拍了拍。 「小雪要写字吗?」赵诚谨收回目光,许攸顿觉身上压力锐减,悄悄吁了一口气,心里暗骂这小鬼越来越难伺候,以至于完全没听到赵诚谨跟他说话。 「我姐识字哦。」阿初就是个小叛徒,自从他跟赵诚谨认识之后就成了他的跟屁虫,什么话都跟他说,一个字都藏不住,「我爹说阿婆教过姐姐认字的,小顺哥要是不信就考考她呀。」 赵诚谨笑笑,没作声,起身去书架上取了纸过来,朝许攸道:「我给你裁纸。」 喂,她没说要写字啊?那软趴趴的毛笔根本握不住好不好。 赵诚谨仿佛没看见她控诉的神色,低下头,很认真地把宣纸裁成合适的大小,最后比了比,取了十几张放到许攸面前,看着她微微地笑——这根本就没办法让人拒绝。 许攸硬着头皮拿起笔,刚准备去蘸一蘸墨,赵诚谨就把她拦住了,「你姿势不对,」他道,说话时,自己也拿了一支跟许攸手里一模一样的毛笔,「手指要这么放,不要用太大的力,不然一会儿胳膊疼……」 他耐着性子教她,亲自示范,许攸也没好意思分心,竖起耳朵听,一旁扯着嗓子背《三字经》的阿初有点心急,使劲儿地往赵诚谨手上瞟,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也悄悄抽了支毛笔,学着赵诚谨的姿势握好了,问:「小顺哥,你看是不是这样?」 孟老太太站在门口看他们仨乖乖巧巧地认字读书,心里柔软成一汪水。 三人进学堂没多久,就得到了方秀才的高度评价,尤其是赵诚谨,简直把先生都给镇住了。虽说他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没摸过书,可天才儿童就是不一样,更何况,赵诚谨的基础打得好,启蒙老师就是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儒,就算几年不读书,可人家一上手就是比平常人快几倍。 阿初也挺机灵,白天在学堂读书,回了家还有赵诚谨开小灶,自然比别人家的孩子要走得快些,至于许攸,方秀才本来就对女孩子没有什么很高的要求,许攸好歹也读过十几年书,虽说繁体字跟简体字有那么一些区别,但对她来说问题不大,所以,在有限的几个女学生中,许攸明显是属于比较聪明的那一个——尤其是在她还不怎么爱学习的情况下。 有一天二叔在路上偶遇方秀才,作为学生家长的他被大大地表扬了一番,二叔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度满足,回家时一高兴,就买了两斤五花肉给孩子补身体,可把阿初给乐坏了。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只是个小小的私塾,他们三人的横空出世也给这个平静的小学堂带来了一些波澜。 方秀才年纪虽不大,学问却不错,加上为人和气又不爱端架子,所以他这私塾在云州城还挺有名气,足足有二十来个学生,分了三个班。许攸在女班,阿初进的是蒙学,至于赵诚谨,他跟方秀才对答了几句后,就直接被分去了天字班,属于高年级师兄。 赵诚谨在天字班中算年纪最小的,但学问绝对排在前头,属于常常被老师提出来表扬的那一群人。照理说这种学霸一般很容易招人嫉恨,但让人意外的是,这家伙在班里人缘还挺好,许攸只能认为天字班的学生都挺爱护幼小。 至于阿初,这个家伙有她和赵诚谨撑腰,就算在蒙学班横着走也没人敢拦他,唯有许攸的日子有点不是那么顺心。她刚进学堂的第一天,就被班上一个名叫芹菜的小姑娘给盯上了。 小姑娘们之间的喜恶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反正许攸是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不过,对于她时不时的挑衅,许攸也没什么反应。她实在没兴趣跟一个八九岁的,连是非曲直都还没有弄明白的萝莉……吵架。 芹菜刚开始还只是偶尔朝她瞪两眼,或是纠集班上的同学孤立她,许攸本来就跟她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所以一点也不在意。这小姑娘见治不着她,愈发地气恼,这一日下学时,她忽地一声尖叫,指着许攸高声喝道:「你……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你赔我的衣服!」 终于来了! 方秀才不在屋里,许攸也懒得再装傻卖乖,猛地站起身,把手里的书本往桌上狠狠一拍,发出「砰——」地一声闷响,目露凶光地瞪着芹菜厉声喝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别以为这些天你在我身后捣鬼我不知道,不过是懒得理你,还真以为怕了你们?你要有胆子我们就明刀明枪地打一架,谁输了谁滚出去,不敢打的是孙子!」 她本来就不想来读书,这回可正好借机休学,雪爹要是知道有人欺负她,也应该可以理解吧。 芹菜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因着家境不错被家里人给宠坏了,这才嚣张些,何曾真正跟人打过架,更不曾被人这么拍着桌子指着鼻子威胁过,立刻就怂了,瑟缩地往后退了两步,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居然还敢这么大声……」她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朝四周看,盼着有人能出来帮她的忙,可众人早被许攸这幅凶神恶煞的小太妹样给吓着了,谁敢出头,俱是低着脑袋往后躲,只恨不得拔腿而逃。 第二十四章 芹菜见状,心知今儿讨不着好了,气得直跺脚,偏又不敢上来跟许攸对打,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抓起自己的小包飞快地逃了。 屋里其余的小姑娘也一哄而散,许攸目送着她们一窝蜂地逃走,这才满意了,把搁在凳子的右脚收了回来,又把桌上的东西整了整,转头欲走,一抬头,却见赵诚谨牵着阿初站在窗户外定定看着她,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他们俩什么时候来的,看到她发飙的样子了吗?许攸眨了眨眼睛,悄悄朝阿初做了个询问的眼神,阿初这才如梦初醒似,仰着小脑袋一脸敬仰地看着她道:「姐你好厉害,三两句就把她们给吓唬走了,下回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来叫你帮忙。」 许攸横了他一眼,哼道:「顺哥儿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你叫我帮什么忙?」 虽然赵诚谨现在的年纪比她大两岁,可是,让她学着阿初朝他叫什么「小顺哥」可真叫不出口,所以她就一直顺哥儿长、顺哥儿短地招呼着,赵诚谨也不恼,只是每次许攸这么叫他的时候他都会看她一眼,眼珠子黑幽幽的,看得许攸心里头怪虚得慌,但她就是绝对不改口。 阿初立刻发出失望的叹息,歪着脑袋看了赵诚谨一眼,无奈地摇头,「小顺哥一看就是老实人,才不会打架呢。」 多么天真的孩子啊!许攸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声道:「阿初,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了。」 阿初皱着眉头,有些不解。赵诚谨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攸,许攸心里一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好像有点不大妥当——她可真没有说赵诚谨是不会叫的狗啊! 「咬人的狗啊?」赵诚谨看着她微微地笑,英挺的眉毛微微一挑,眉宇间顿时升起些危险的感觉来,这让许攸立刻想到了皇帝那个老流氓。要不怎么说是一家人呢,赵诚谨明明长得比较像瑞王妃,眉眼精致又耐看,线条甚至是温柔的,这样的五官长在瑞王妃脸上显得端庄可亲,可在赵诚谨身上,首先让人感觉到的却是凌厉和清冷。 他的这种凌厉和清冷隐藏得极好,至少在孟家人面前,他一直都是乖巧懂事形象,所以阿初才会觉得他是个遵纪守法,连打架都不会的老实人。很奇怪的是,他似乎没有在许攸面前隐藏的意思,偶尔看她一眼,那眉梢眼角的锐利藏都藏不住。 「没……没说你。」许攸按了按眼角,非常真诚地建议道:「我们回家吧。」她得赶紧把这话题给岔开。 许攸原本以为阿初一回家要向孟老太太告状的,没想到他连提也没提,赵诚谨也没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再去学堂的时候,芹菜她娘居然还上门来找许攸的麻烦来了,找到方秀才告许攸的状,说她弄脏了芹菜的衣服不赔礼道歉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喊打喊骂,非逼着方秀才把许攸赶出私塾。 方秀才朝芹菜衣服上的墨点看了两眼,捋了捋下颌的短须笑笑,温温和和地劝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拌几句嘴,笑笑闹闹就过去了,何必呢。」 芹菜她娘立刻跳起来,指着许攸大声喝道:「方秀才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护着那小丫头。她欺负人你不管,反倒说我们家芹菜的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们家没人撑腰啊,我可告诉你,我兄弟的岳丈可是……」 这位妇人的嗓门相当高亢有利,吵起架来简直能以一敌十,根本没法与她进行正面冲突。所以方秀才不也不说话了,耐着性子看着她骂,过了一会儿,还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许攸托着腮坐在下头看,犀利的目光朝屋里其余的五六个女孩扫了一圈,她们瑟缩了一下,俱悄悄低下脑袋不敢与她对视。 妇人吵得口干舌燥,却不见方秀才表态,气得要命,再看许攸还一脸闲适地端坐在远处,丝毫看不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愈发地又气又恼,一跺脚,厉声朝方秀才喝道:「方先生您真不管,可被怪我不客气了。」 方秀才放下手里的杯盏,朝那妇人挥了挥手示意她把情绪压一压,又不急不慢地道:「正所谓凡事都要讲证据,刘嫂子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一张嘴就把这罪名往人家小姑娘身上倒。我这不是还得问问吗?」说罢,他又抬起下巴朝许攸点了点,问:「小雪,刘嫂子说的是不是属实?你果真把墨汁弄芹菜衣服上了?」 许攸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方秀才行了礼,又毕恭毕敬地回道:「回先生的话,小雪并没有。」 「她当然不承认了!谁干了坏事能承认?这小丫头一看就是个坏心眼,你看这眉眼长的……」 许攸有些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刘婶婶,正所谓辱人者人恒辱之,我敬您是长辈,所以回话时一直客客气气,可是您也不能这么信口雌黄,张口闭口就侮辱人。先生也说了,凡事要讲证据,您是芹菜的母亲,偏信芹菜不信我倒也不奇怪,但屋里这么多人,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晓事实。只是,人以诚为本,若是有人故意诬陷我,我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啊呸——」妇人气得直跺脚,食指指着许攸的鼻子喝骂道:「不要脸的小丫头,还敢说我们家芹菜诬陷你,方先生你可听到了,这小丫头嘴皮子有多厉害,冲着我都这么呼呼喝喝的,更何况冲着我们家芹菜。我们家孩子可是老实人,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回去说……」 方先生终于有点受不住这位了,揉了揉太阳穴,又指着许攸身边一个叫冬至的小姑娘道:「冬至你说,你昨儿可曾瞧见了?」 冬至站起身,朗声回道:「回先生的话,我没看见。」 「你睁眼说瞎话!」那妇人立刻跳起脚来指着冬至怒骂,「那丫头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帮说话,这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芹菜狠狠瞪了冬至一眼,咬咬牙,眼珠子转了转,忽地开口冲着屋里另一个跟她熟络的女孩喝道:「碧涛你说,昨儿你分明看见了是不是?」 那个叫做碧涛的女孩身体一震,立刻下意识地朝许攸看了一眼,许攸朝她温柔地笑了笑,碧涛愈发地紧张,低着头,小声道:「我……我……」 「你敢说没看见!」芹菜的声音忽然变得又尖又利,碧涛吓得一个哆嗦,慌忙回道:「我看见了看见了!」 芹菜立刻得意起来,朝许攸挑衅地横了一眼,道:「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有话说!」门外忽然传来声音,众人齐齐回头,赫然是赵诚谨站在门口。屋里顿时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小姑娘们低着头不敢看他,有胆子稍大些的偷偷瞟一眼,又立刻把目光挪回来。 「先生好。」赵诚谨朝方秀才行了礼,又朝众人低头颔首,并不看那妇人和芹菜,挺直了背朗声道:「舍妹性格虽鲁莽,却从不撒谎。刘姑娘坚称小雪污了你的衣衫,我却不信——」 第二十五章 他话还未说完,那妇人就已把芹菜的衣服朝赵诚谨脸上扔了过去,怒骂道:「我说你怎么帮那不要脸的小蹄子说话呢,原来是一家子。真是厚脸皮,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红口白牙地撒谎。别以为老娘不敢把你们送官。」 赵诚谨不气不恼,摘下该在头上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很快找到了那滴墨点。芹菜有些紧张,又有些恼,气呼呼地瞪着赵诚谨,似乎抱怨他不该出来管闲事。 「刘姑娘说的就是这滴?」赵诚谨微微一笑,略嫌稚嫩的脸上瞬间灿烂,屋里的一群小姑娘愈发地不敢抬头。 芹菜咬着牙,哼道:「可不就是这滴。」 赵诚谨又朝碧涛看了一眼,碧涛低着脑袋低声喃喃,「是……」 待她话音落,赵诚谨忽地往前大步走了几步,径直踱到许攸面前,拿起她手里的毛笔蘸了墨汁往芹菜的衣服上轻轻一甩,芹菜妈顿时大惊,厉声喝道:「小兔崽子你做什么?这衣服弄脏了你可得赔。」 赵诚谨并不理她,整了整那件衣衫往方先生面前送,道:「方先生您看,这两个墨点可有区别?」 方先生笑,「不如拿给刘婶先看。」 赵诚谨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把那衣衫又送回刘婶的手里。刘婶忿忿地接过衣服,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许攸冷哼着插嘴,「下回要诬陷别人也得做做功课动动脑子,别用自己的墨。整个屋里就你一人用松烟墨,还傻乎乎地推到别人头上。真以为我跟你一样傻呢?」说罢,她又斜睨了碧涛一眼,眼神中难掩鄙夷之色。 碧涛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道:「不……不关我的事,是芹菜……是芹菜逼我说的。」 芹菜的脸上顿时变得铁青,那妇人也半晌没说话,最后实在受不了许攸鄙夷轻蔑的眼神,拉着芹菜飞快地逃了,临走前,还不忘了狠狠瞪了赵诚谨一眼。 学堂里很快恢复了正常,屋里的几个小姑娘顿时对许攸敬畏有加,赵诚谨则有些抱歉地朝方先生行了一礼,赧然道:「学生逾越了。」 方先生一脸欣赏地看他,笑道:「你能仗义执言,为家人出头,很是不错,更难得小小年纪心如细发,方能使小雪洗刷冤屈。」 赵诚谨苦笑,他刚开始并不了解情况,一听说有人来找许攸的麻烦就立刻赶过来帮忙,唯恐她被人欺负,可到后面听她说话,才意识到她根本就是胸有成竹,恐怕早就发现了墨汁的问题,故意拖着不说,不仅让那对母女出洋相,还顺便把班上另一个潜在的威胁也扒了出来。 她这股子聪明狡猾劲儿,怎么看怎么眼熟! 有人来学堂里闹事的事儿当然瞒不过阿初,下午回家的路上,这个小八公就拉着许攸问个没完,待晓得最后赵诚谨出来帮忙把人给喝退的,阿初就后悔得不得了,挥着小拳头道:「早知道是有人欺负小雪姐,我也就过来了。可胡先生不让。」 胡先生是方秀才的内弟,是个童生,年纪不大,很容易害羞,听说家里头家境不好,所以方秀才便把他请来私塾帮忙,给阿初他们启蒙。 许攸闻言忍不住笑,高兴地拍拍阿初的脑袋,表扬道:「我知道阿初最讲义气呢,下回再有人来找我麻烦,你一定要记得来帮忙。」 阿初使劲儿点头,罢了又回头朝赵诚谨道:「小顺哥你怎么也不记得叫我去。」 赵诚谨作出懊恼的神情,「一着急居然就给忘了,下次一定不会。」 许攸斜睨了他一眼,得意洋洋,「没有下次了。那些小丫头片子现在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她说到这里觉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她以前做猫的时候,那些老鼠好像就没怕过她,因为她根本就追不上。 所幸阿初根本就没注意到她古怪的表情,只一脸诧异地问:「为什么?她们为什么会害怕?」虽然昨天见识过小雪拍着桌子发飙的样子,可是,他见的更多的是她和善可亲的一面,所以,一点也不会觉得她可怕。 「小鬼都这样啦,欺软怕硬。」许攸低声喃喃,赵诚谨看着她笑了一声,低低地道:「好像你比她们大似的。」 许攸:「……」 学堂里的功课并不重,尤其是许攸,只是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自从孟老太太没出去干活儿以后,她和二婶把家里的家务活儿全给包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许攸一点也插不上手。 于是她就在书房里陪着阿初和赵诚谨温习功课。她的字写得不大好,虽然写过十几年硬笔,框架构还不错,可就是没法控制软绵绵的毛笔,写出来的大字都奇奇怪怪的,一点风骨也没有。赵诚谨便亲自给她做了个字帖,让她对着他的字练。 许攸觉得有点怪,但仔细一想还能省了买字帖的钱,又觉得挺好,更何况,赵诚谨的字写得还真不错。 她写完了两页大字,阿初和赵诚谨依旧低着头认真地在看书,许攸有点坐不住,东看看,西看看,最后还是起身悄悄地溜了出来。孟老太太在院子里做布鞋,鞋样子昨天就裁好了,这会儿正在纳鞋底。二婶也在,除了她们俩之外,还有三四个妇人婆子,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天,气氛挺融洽。 许攸扫了一眼,都是附近的邻里,遂乖巧地上前去叫人,这些婆婆和大妈也都看着她笑,有个姓孙的婆子看了她半晌,忽然道:「小雪真是越长越像她娘,瞧这眉眼,简直就跟随云一模一样。」 这是许攸醒来后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及小雪的母亲,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朝孟老太太看了一眼。孟家人为什么从不提及小雪的母亲,许攸并不知情,但她也没有问过,而今忽然听孙婆子提及,难免心中一动。 孟老太太面色如常地笑笑,「可不是呢。」说罢,她又抬头朝许攸道:「中午你二婶做了绿豆糕,就在厨房的碗柜里,小雪你去端来,和顺哥儿、阿初一起吃。读书可费脑子,这会儿准饿了。」 许攸自然猜到她这是要把自己支开的意思,遂笑着点头去了厨房,走到厨房门口时还依稀听到孙婆子的声音,「……你们家老大就没想着在找一个……」 她进了屋,迅速地转身把耳朵贴在门后偷听,老太太有些无奈地回道:「他不愿意,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这都多少年了,一直放不下,我们也不是没劝过,他根本不听,又说不愿让小雪受委屈。」 「总不能这么一直拖下去,要是小雪是个男娃儿也还好说,这一个闺女,将来嫁出去了,他这一房可不就绝了后。你也不劝劝?」 「实在不成,就让小雪招个上门女婿。」孟老太太倒也想得开,「我可是再也不愿意管那头倔牛了。」 院子里当即有人哈哈笑起来,意有所指地道:「我就说呢,你们家怎么忽然多了个俊俏后生,老大还说是远房亲戚,原来是当上门女婿养着的。老太太这眼力可真好,那般俊俏的后生,咱们云州城里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要不说怎么还送他去读书呢……」 第二十六章 这些三姑六婆凑堆儿了还真是能瞎掰啊,许攸听得哭笑不得,摇摇头,索性不再听壁脚了,从碗柜里找了老太太说的绿豆糕,用小碟子装好,送到书房去。 她压根儿就没把外头这些大妈大娘的话放在心里,所以一点都没觉得什么尴尬,倒是阿初一脸好奇地问她,「姐,上门女婿是什么意思?」 赵诚谨正在写字的手忽然就定住了,许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也会不好意思,想了想,决定要表现得坦然些,遂毫不迟疑地回道:「意思就是将来等我长大了不嫁出去,唔,娶个夫婿来我们家。」 「真的呀,这太好了!」阿初的两只眼睛立刻放光,「去年小五他姐姐嫁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小五一想起他姐就哭。我那时候就担心,将来小雪姐姐嫁人了要怎么办。姐姐赶紧娶个夫婿回来吧,还能帮忙干活儿。」 许攸被他逗得笑起来,偏还使劲儿点头,「好啊好啊,你等着啊。」 「嗯哼——」赵诚谨忽然清了清嗓子,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眼睛黑幽幽的,似乎隐隐带着些责备。许攸被他这眼神儿一瞟,居然觉得有点心虚,遂把绿豆糕往他面前推了推,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吃这个。」 「你的大字写完了?」赵诚谨把绿豆糕又推到阿初面前,正色问许攸。 许攸点点头,把写好的纸拿给他看,有点得意地道:「你看看,是不是写得挺好的。」她自觉最近进步挺大,这一手字拿出来已经很能见人了,所以才会这么主动地给他看。 赵诚谨没作声,沉着脸认真地盯着手里许攸写的大字看,那么的专注,以至于让许攸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x光,能透过那薄薄的宣纸看到藏在里头的宝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起手边的笔,在左上角的位置勾了一下,然后把宣纸递回给许攸。 「什么意思?」许攸鼓着脸气呼呼地瞪他,「就这一个字吗?」每次许攸写完大字他都会要求检查,然后从当中勾住几个写得好的以示表扬。许攸自以为这一副字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没想到他居然才勾了一个字。 赵诚谨头也不抬,「嗯」了一声,又道:「心不静,字发飘,罚抄十遍。」 「哈——」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许攸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决定不理他,回去自己屋里找了前几天没做好的荷包出来,坐在书桌边慢悠悠地折腾她的荷包——她现在已经没有一点追求了,就喜欢折腾这些小姑娘们的玩意儿。 才缝了几针,坐在对面的赵诚谨忽然说话了,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不是让你罚抄十遍?」 许攸一挑眉,故意噎他,「你说罚抄就罚抄,凭什么啊?你又不是我先生,方先生还夸我的字写得好呢。」这个小鬼,几年不见还会装模作样了,小时候多可爱,说话软糯糯,脾气也好,永远都哄着她,现在居然还敢罚他抄书。 她声音一高起来,阿初立刻就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赵诚谨,一本正经地小声插话道:「姐,我劝你还是抄吧。」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服气,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头欺压到头上来,还真是不爽啊。更何况,这小鬼头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还看过他尿床呢!一转眼,那个尿了床会不好意思悄悄躲在被窝里不说话的小家伙居然就变成了面前这个装模作样的小老头,他还敢罚她,真是胆儿肥了。 阿初朝赵诚谨瞟了一眼,小声地道:「小顺哥说得有道理啊。」不然,回头可有你受的!他朝许攸做口型,见她不明白,又把嘴巴拉到更大,赵诚谨忽然转过头来看他,阿初的脸立刻僵住。 「你到底写不写?」赵诚谨问,小脸微微发沉,忽然间就有了凌厉的气势,阿初觉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只是许攸连皇帝都见过的,怎么会被他给吓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不写,要写你写,反正我不写。」 这话简直就是挑衅的最佳语录,反正许攸觉得要是谁这么跟她说话,保准要气得跳起来大打出手。偏赵诚谨还忍得住,看了她半晌,居然还笑起来,就是笑容有点发凉,「就你这样,字都不认得几个,还不肯学,将来还想招上门女婿?招得到吗?」 「怎么就招不到了,」许攸瞪他,「谁让我长得好看,你就等着吧,将来想要入赘来我家的多了去,得从大门口排到巷子外。」 赵诚谨都生气了,小白脸涨得通红,「你……你这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那还是绣花枕头,」许攸道:「起码还有花儿呢。」 「你……不思进取!」 「我又不是男人,进什么取啊?」许攸故意逗他生气,觉得他这气急败坏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这才像她记忆里的顺哥儿。 赵诚谨气得要命,黑幽幽的眼睛里嗖嗖地放着冷气,阿初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使劲儿地朝许攸使眼色,让她悠着点。许攸只当没瞧见,托着腮慢条斯理地绣着荷包,嘴里还道:「以后招上门女婿一定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不能光盯着人家的脸看,男人长得俊靠不住,得看人品。一定得老实……」 她巴拉巴拉地说着,赵诚谨再也听不下去了,一生气,出去了。 院子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孟老太太正待起身去开门,就见赵诚谨一溜烟似的冲到了前头,还扭过头来朝老太太笑笑。 门外站着个中年差役,赵诚谨心里顿时一突,脸上强作自然,僵硬地朝来人笑笑,问:「请问您是?」 「哟,这就是孟捕头说的远房侄子吧,长得可真俊呐。」来人看清赵诚谨的模样,很是一怔,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衙门里分了些东西,孟捕头让我给送过来。」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指了指身边的麻袋。 赵诚谨心中稍定,赶紧把门大开,笑着招呼道:「大叔快进屋。」一边说着,还一边上前去帮忙搬东西。麻袋里仿佛装着鱼,里头渗出水来,还散发着浓浓的腥味儿。那差役见赵诚谨长得白白净净,胳膊细得就跟竹竿似的,生怕他伤着,赶紧道:「没事儿没事儿,我搬得动……」 孟老太太和二婶也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一见那差役立刻热情地招呼道:「是铁虎来了,赶紧进屋。哎哟,这东西哪儿来的?」 铁虎又解释了一遍,朝孟老太太道:「都是鱼,还有些活的,婶子赶紧给处理了。」 二婶闻言,赶紧去厨房找了两个大木桶并一个大盆出来。许攸听到动静从屋里探出脑袋,阿初见状,也跟着趴到窗口眨巴着眼睛看热闹。 院子里其余的婶子婆子都凑了过来,啧啧地叹道:「还是孟捕头能干,这里怕不是有好几十斤鱼。我听说最近城外的河都干了,鱼也少,有钱都买不到呢。」 孟老太太笑笑,没接话。她平时里行事虽说也大方,可这鱼啊肉的可不是便宜东西,哪里能随便给,再说今儿院子里这么多人,一人一条一下去,怕不是就要分去了好几斤,孟老太太有些心疼,所以便索性不作声。 第二十七章 孙婆子笑着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道:「这天儿不早了,得赶紧回去做饭去,不然,一会儿当家的回来没得吃,可不又得挨骂。」说罢,又扬了扬下巴朝一旁死盯着地上草鱼的刘婆子道:「老刘家的你还不走!」 刘婆子有些不舍地再看了看地上的鱼,舔了舔嘴巴,「走走,这就走。」 余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多待,纷纷起身告辞。 许攸也从屋里出来,一脸惊喜地看着孟老太太和二婶,「今天晚上有鱼吃了!哎呀,居然还有楞子鱼,一会儿用盐和料酒腌了,裹上面粉炸了吃,可香了。」 二婶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小雪在哪里吃过这种鱼?我们云州可不产这个?」 「啊?」许攸顿时一愣。赵诚谨也朝她看过来,眼睛黑幽幽的,看得许攸心里头顿时发虚。他盯着她看做什么?还一副审视的眼神,就好像,随时要从她身上找出点什么秘密似的。许攸的嘴里有点发干,吞了口唾沫,才支支吾吾地回道:「好像……是在京城吃过。」 京城里总该有这玩意儿,瑞王府的厨子就老做这个,用油炸得酥酥的,香得勾人。不过赵诚谨不大吃,都给她藏起来,时不时地赏她两根。 孟老太太笑,「油炸太费油了,回头给你煎了吃,也挺香。」 许攸被赵诚谨看得心慌气短的,哪里还敢反对,立刻「嗯嗯」地应下,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心虚。任凭是谁,也没法把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跟瑞王府的猫联系在一起,爱吃楞子鱼怎么了,哪有猫不爱吃鱼的,以前她还还吃卤肉干呢。 她一想通这一点,胆子立刻就壮了,抬头直视赵诚谨,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极具穿透力,「顺哥儿你盯着我看作甚?」 赵诚谨脸上一点尴尬的神情也没有,自自然然地回道:「看你这馋猫样儿,让我想起了我家雪团。」 要不要这么玄啊!许攸的心跳都停了两秒,僵着脸朝他笑了笑,阿初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钻了出来,好奇地问赵诚谨,「谁是雪团?是小顺哥家里的妹妹吗?」 赵诚谨温柔地摸了摸阿初的脑瓜,「是我以前养的猫,名字叫雪团,你姐姐也见过的。」 「是猫啊!」阿初显得有些兴奋,「小五家也养了猫,是黑色的大猫,不大爱理人,它都不肯让我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很喜欢小雪姐姐呢,有一天小雪姐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那只黑猫还跳到她膝盖上去了。真奇怪!」 这个小八公嘴巴还真多事!许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咧着嘴朝赵诚谨笑,干巴巴地道:「是,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哈哈,哈哈。」 事实上,不仅是猫,连巷子的狗都喜欢往她身边凑,摇着尾巴问她要吃的,许攸实在狠不下心来拒绝她的「小伙伴」,偷偷给过几次,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也亏了这巷子里的猫不多,不然,一只两只都往她身上扑,赵诚谨非得怀疑不可。要知道,就算是家猫都不大爱亲近人的。 她心里头正打着鼓呢,耳朵里忽然传来一声「喵呜——」,许攸心一颤,紧张地抬头,一眼就瞅见围墙上那只黑色的老猫挥了挥爪子朝她打招呼,她顿时险些喷出一口老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黑猫应该是被院子里的鱼腥味儿给吸引来的,一过来才发现院子里全是人,没法下手了才想让许攸帮忙,别看它是只猫,可狡猾了。 「小雪姐姐,你……你召它过来啊。」阿初兴奋极了,甚至忍不住跳了跳,见许攸还不动,又拉了拉她的衣服袖子,「快点快点!」说罢,他还一脸得意地朝赵诚谨道:「那只猫可听小雪姐姐的话了,一召就来,不信你就看。」 许攸又默默地吐了一口血——阿初这个小鬼真是专注卖姐二十年! 许攸被逼无奈,硬着头皮朝黑猫招了招手,眼睛却在使劲儿地朝它使眼色,希望它能领会她的深意。但她显然高估了黑猫的智商,那家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哧溜一下就从围墙上滑了下来,迈着优雅的猫步踱到她面前,仰着脑袋讨好地叫了一声。 阿初顿时发出一声欢呼,蹲下身体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想摸摸黑猫的脑袋。黑猫立刻警惕地抬起一支爪子,眯起眼睛看他,态度有些防备。 「小雪姐姐,它不让我摸。」阿初委屈地朝许攸告状。许攸没好气地回道:「人家不让你摸关我什么事?」嘴里这么说,人却已经蹲了下来,伸出手跟那只黑猫握了握爪子,尔后又去顺它脑袋上的毛。黑猫立刻就松懈下来,半眯着眼睛慢悠悠地往地上躺。 阿初见状,也学着许攸去顺黑猫的毛,黑猫眯了眯眼睛,这回终于没挠他。 「小顺哥你家的雪团是什么样的?」阿初一边给黑猫顺毛,一边好奇地问赵诚谨,「它长得好看吗?乖不乖,生气的时候会不会突然挠一爪子?小五说小黑有时候忽然会生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抓人呢。」 赵诚谨的脸上顿时露出怀念又伤感的神色,「雪团是全天下最乖的猫,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它特别聪明,比人还聪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我身边,帮助我,保护我。它还会写信呢……」 「骗人的吧。」阿初表示不信,「就算是人也不一定会写信,猫怎么会呢?一定是别人写的,要么就是小顺哥在骗人。」 「我没有骗你,」赵诚谨非常认真地看着他,表情甚至有点严肃,「是真的。」他耐着性子把当初许攸怎么被抓走,怎么被卖到荥阳,又怎么回京的事说给阿初听,阿初都惊呆了,就连在一旁剖鱼的孟老太太也忍不住开口道:「那猫是人变的吧,要不就是成精了,不然怎么会有那么聪明的猫。」 赵诚谨微微皱着眉头没说话,许攸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裙子里头去。 阿初好奇地追问:「那后来呢?小顺哥你逃走的时候没带它一起吗?」 赵诚谨忽然就红了眼眶,晶莹的眼泪在眼眶地打了几下转,终于没落下来,声音却有些哽咽,「它……为了救我,被……被人杀死了……」到最后,眼泪还是滑了出来,一滴一滴犹如断线的珍珠滚落。 他很久没有跟人提起过雪团了,忽然说起来,心里头就堵得难受,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抬头看了一眼许攸,她低着头看不见脸,身体仿佛在微微颤抖。 阿初有些不安,他觉得要不是自己这么追问下去,赵诚谨也不会难过成这样。于是他求助地朝许攸看过去,希望她能开口劝慰赵诚谨几句,可转头一看许攸,却发现连她也在伤心,阿初顿时就慌了。 「姐,小雪姐姐……」阿初巴巴地去拉许攸的衣服,蹲下身体从底下看他,内疚又不安地样子,「小雪姐姐你哭啦?」 许攸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朝他咧嘴笑,「什么?没有啊。」她起身把黑猫抱在怀里,拍了拍它的后背,「馋猫,一会儿阿婆弄了煎小鱼我再给你吃。」 第二十八章 孟老太太见赵诚谨还在伤心,耐着性子安慰他,「顺哥儿别伤心了,照阿婆看,你那只猫可不是寻常猫,说不准是天上下来的,就为了来救你呢。这会儿兴许已经回天上去了,兴许它还一直在什么地方看着你呢……」 许攸站在书房门口一脸无语地看着孟老太太,黑猫圈成一团窝在她怀里,两只爪子不安分地在她胳膊上拨呀拨,一会儿,又抱着她的手指头往嘴里塞…… 「哎呀,你这个笨蛋!」许攸吃痛,慌忙把手指头缩回来,气呼呼地瞪着黑猫。黑猫顿知自己惹了祸,迅速把脑袋往她怀里一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许攸拿这个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以前做猫的时候可没这么厚脸皮!! 六十三 自从芹菜在许攸手里头吃了亏,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跟许攸过不去了,事实上,大家好像都有点怕她,除了冬至还偶尔跟她说说话外,其余的小姑娘们大多数时候都离她远远的,又敬又畏的样子。 许攸倒也没觉得被排挤被忽视,她才不愿意跟这些小姑娘们玩儿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难相处了,刚刚开了窍有了心眼儿,说话都不直爽,许攸觉得跟她们打交道可累死了。她宁可跟专注卖姐二十年的阿初说话! 月底学堂考核,许攸她们仨都拿了优等,二叔一高兴,就带着她们上街说是要请吃饭。 阿初高兴坏了,难得休息一天又能出门,还特意让二婶给换上了新衣裳,走路时还仰首挺胸,出巷子的时候遇着邻居家小五,他还主动过去跟小五打招呼,啰啰嗦嗦地和他聊天,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学堂考核的事情上,然后又略显谦虚地提及自己拿了优等的事,见小五露出既敬佩又羡慕的神情,他这才满意地走了。 许攸跟在后头笑得肚子疼,又生怕伤了阿初的自尊心不敢笑出声,憋得脸都红了。赵诚谨倒是见过世面的,睁着眼睛看阿初在面前显摆还一脸淡定,甚至还不吝夸奖地表扬了阿初几句,直把这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哄得服服帖帖。 二叔手里头虽然攒了点私房钱,但毕竟不多,也就够他们几个在路边小店下馆子,但阿初已经非常高兴了,兴奋得都有点找不着北,二叔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后来见赵诚谨和许攸都是一副淡然又冷静的表情,就有点忍不住小声地说阿初,「不就是吃顿饭,傻乐成这样,看看你小顺哥和小雪姐姐,人家多淡定,以后学着点。」 阿初一点也不生气,咧着嘴笑,「我就是高兴嘛,阿爹要是嫌弃我丢脸,以后你每天都带阿初出来吃,阿初就能跟小顺哥一样了。」 二叔都被他气笑了,没好气地道:「你这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上回要不是你多嘴,你爹我偷攒的那点银子能被你娘给没收了?你知道就那么点钱我攒得多不容易?足足有两个月没喝酒!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儿上我才跟你说,你倒好,转眼就把你爹给卖了。还想让我每天带你出来吃,真敢想啊。」 阿初终于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向二叔赔礼,「我……我就是一时嘴快,以后再也不会了。」 许攸也赶紧在一旁帮他说好话,二叔本来就没生气,于是顺着台阶下了,又点了点阿初的额头,小声叮嘱道:「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干了,咱们都是男人,男人得帮着男人知道吗?」 阿初连连点头,想了想,忽然又紧张地朝许攸看了一眼,吞了口唾沫小声朝二叔道:「小雪姐姐是女人,她会不会去跟娘亲告状?」 二叔嗤道:「你以为小雪都跟你似的这么傻,小雪心里头可明白了,是吧小雪?」他朝许攸看过来,使劲儿地挤眉弄眼。许攸也笑,点头道:「二叔放心吧,我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赵诚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朝许攸瞄了一眼,微微地笑。 现在许攸一见他那笑模样心里头就发虚,他眼神儿太犀利,总让许攸生出一种被看透的错觉,虽然明知他不可能认出她来,可是,被那么一双眼睛盯着,总让人心里头发毛。 「你干嘛老盯着我看?」许攸实在忍不住了,有点不高兴地问。 赵诚谨笑,矢口否认道:「我哪有。」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水。阿初笑眯眯地道了谢,二叔则拧着眉头朝他们俩看过来,好奇地问:「你们俩说什么呢?」 许攸赶紧把话题岔开,「商量吃什么呢。」她朝赵诚谨呲了呲牙,恨不得能弓起背朝他低吼两声,赵诚谨始终面不改色。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小饭馆门口又来了客人,二叔眼睛一扫,哧溜一下站起身来,一扫刚刚吊儿郎当的样子,变得正经又严肃起来,沉着脸朝来人招呼了一句,「胡大人。」 那个胡大人看起来约莫跟雪爹差不多年纪,清清瘦瘦像个读书人,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袍子,一点也不像个官老爷。他认出孟二叔,又看了一圈围坐在桌边的几个孩子,微微有些意外,讶道:「孟捕快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说话时赵诚谨已经起身朝他行礼,许攸见状,也拉了阿初一把,齐齐起身向那个胡大人见礼。 「啊——」胡大人的眼睛盯着赵诚谨,满腹狐疑的样子,「这孩子——」跟孟捕快长得还真不像,话到了嘴边,胡大人陡然意识到好像这话里的意思有点容易引人误会,于是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但眼睛还是不断地朝赵诚谨身上瞟,僵着脸笑,「这孩子长得挺俊的。」 孟二叔赶紧解释道:「是我们家远房侄子,跟家里人失散了,就找到我们家来。」说罢,又指了指许攸道:「这是我大哥家的闺女。」 胡大人长长地「哦——」了一声,点头笑,「是孟捕头的闺女啊,长得挺像。」许攸本以为他寒暄两句就要走了,没想到这位胡大人居然左看看,西看看,一屁股坐了下来,还笑呵呵地朝许攸她们道:「你们继续,继续……」 孟二叔的脸抽了抽,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胡大人也一起?」 胡大人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出来之前在家里头吃过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孟二叔也就不坚持了,朝许攸她们使了使眼色,示意继续。可旁边坐了这么一尊佛,哪里还吃得香,就连阿初都没再埋头啃排骨,时不时地从饭碗下方抬眼朝那胡大人瞄一眼。 胡大人约莫是察觉到点什么,「呵呵」笑了两声,朝桌上看了一眼,指着上头吃得还剩几片葱花的空盘子道:「这个……闻着还挺香。」 孟二叔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招呼店小二又要了一盘卤肉。胡大人这回没再推辞,拿起筷子夹了几块吃了,一边吃还一边好奇地问孟二叔,「今儿怎么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孟二叔果然是阿初的爹,一听这话立刻就得瑟起来,不过脸上还是努力地装出谦虚又低调的样子,「这个……就是出来犒劳一下这几个孩子,读书挺不容易的,难得他们又刻苦,小考又拿了优等……」他那嘴咧得简直合也合不拢。 第二十九章 胡大人的动作立刻就停了,脸上露出复杂又古怪的表情,孟二叔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心中正惴惴不安着,胡大人忽然跳起身,犹如离弦之箭猛地冲出了小饭馆。众人大惊,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人还愣着,外头忽地传来一身爆喝,「小兔崽子又敢逃课,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孟二叔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丢下一群孩子冲出来看热闹。许攸也顾不上吃了,飞快地跟了出来,赵诚谨拉着阿初紧随其后。 大街上,胡大人正拽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一顿猛抽,一边打还一边大骂,「打死你小兔崽子,跟老子玩捉迷藏,以为老子跟你娘似的那么好糊弄。吃的米还没老子吃的盐多,有种你就再放聪明点儿别被老子逮住……」 真看不出这位胡大人居然有这么彪悍!许攸托着腮一脸同情地看着少年人被打得哭哭啼啼的,最后还被胡大人给揪着耳朵抓走了,不由得为他掬了一把同情的泪。热闹看完了,孟二叔领着几个孩子继续回来吃饭,阿初终于忍不住发问:「阿爹,那个胡大人是谁啊,他可真凶。」 孟二叔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认识?县老爷啊!」 阿初的脸顿时就僵住了,许攸觉得,她好像听到了阿初的玻璃心碎成一地的声音。 那个传说中英明神武、清正廉明的县老爷,居然是这么个……奇妙的形象,还真是蛮意外的。 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的相遇,虽然阿初受到的打击比较大,但是,现实啊就是这样的残酷! 结果到了傍晚时,那位看起来不大靠谱的胡大人居然亲自登门了,跟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作老实状的就是他们家那「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看起来心情很不爽,打从进门起就没抬起过头,直到又被胡大人拍了两巴掌,这才愤怒地抬起了脸——阿初顿时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觉得有点脸疼。这位胡大人脾气暴躁不说,下手也挺狠的。 小兔崽子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几乎已经看不清五官,也不晓得跟胡大人像不像,脾气有点臭,就算被胡大人骂成这样也依旧犟得像头牛,朝屋里环视了一周,目光不善地看了许攸和阿初一眼,最后忿忿不平地落在赵诚谨脸上,仿佛那是他的仇人。 胡大人见状不对,又要扑上前去教训人,被雪爹和孟二叔给拦了,好话说尽,这才暂时放了小兔崽子一马,罢了,又说起今儿的来历,原来是自己管教不了孩子,把人给塞孟家来了。 「说好了你们随便打,随便骂,都没事儿。他要是敢不听话,给老子打折他的腿……」胡大人骂完了儿子,转而又给雪爹和孟二叔戴高帽,「……还是孟家家风严正,要不能把孩子教得这么聪明懂事。我们家这小兔崽子能有你们家孩子一半听话我就要烧高香了……」 孟老太太和雪爹都有点为难,毕竟别人家的孩子可不好管,像赵诚谨这样本来就懂事的孩子也就罢了,胡家大少爷明显就不是个善茬,连县老爷都管不住,他们哪里敢管,万一不小心这大少爷又整出点什么幺蛾子来,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雪爹正欲开口拒绝,孟二叔这急性子却已经开口应下,还拍着胸脯道:「胡大人放心,您就放心把大少爷放我们家。有我们看着,保准出不了事儿。顺哥儿的功课可是连方先生都称赞过的,连阿初这么大的孩子都能教好,更何况大少爷。」 胡大人激动得都快哭了,老泪纵横地扶着孟二叔的手道:「有孟捕快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也别叫这小兔崽子什么大少爷,小崽子大名胡鹏程,小名鹏哥儿。你们别客气,这小崽子要是不听话就给我打,打到他听话为止……」 胡鹏程大少爷听到此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悄悄抬眼朝雪爹和孟二叔看,见他们俩薄薄的衣衫下鼓鼓囊囊地装的全是肌肉,一个塞一个的壮实,顿觉自己前途无亮。 既然孟二叔已经应下,孟老太太和雪爹也都好再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应下,至于心里头怎么想的就不清楚了。胡大人好不容易找到有人接手这兔崽子,当即就把儿子留在了孟家,一溜烟地跑了。 对于自家老爹这种不要脸的风格,胡鹏程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好意思,顶着一张色彩斑斓的脸杵在院子中央,硬邦邦地问:「我住哪里?」 二婶揉了揉太阳穴,认命地去收拾房间。孟二叔朝赵诚谨道:「顺哥儿,你先把鹏哥儿领到书房去坐会儿,等你二婶把他房间收拾出来了再回去歇着。」 赵诚谨点点头,朝胡鹏程看了一眼,低声道:「跟我来吧。」说罢,便折身往书房方向走。胡鹏程还不想动,哼了一声朝他白了一眼,没想到赵诚谨根本就不搭理他,不急不慢地已然进了屋。 阿初倒是一脸好奇地盯着胡鹏程的肿脸看了半晌,被许攸给拽进书房里去了。 胡鹏程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跟他招呼一声,甚觉无趣,心里头暗骂这家人好没礼貌,气鼓鼓地不肯动,硬着头皮杵在院子里。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依旧没人过来管他,胡鹏程没辙了,咬咬牙,气咻咻冲进了书房。 胡大人回去没多久,就差人给胡鹏程送了被褥和衣服等生活用具过来,这让二婶松了一口气。家里头接连来了两个孩子,家里存的被褥已经不够用,若不是胡大人考虑得周到,今儿晚上她都打算把自己床上的褥子搬过去了。 二婶飞快地把房间收拾了出来,因为之前没有准备,加上几个朝向好的房间都已经占用了,留给胡鹏程的只有东厢的一间偏房。但二婶也没别的办法。她心里头是这样想的,虽然胡鹏程是县老爷的儿子,可赵诚谨还是王府的世子呢,二婶忽然就觉得县太爷家的少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至于书房这边,除了阿初对新来的朋友有些好奇,忍不住偶尔问上两句外,赵诚谨和许攸都是一副高冷的姿态。许攸是觉得对付这种傲娇的中二少年得晾一晾他,不能把他当回事,至于赵诚谨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胡鹏程不悦地在书桌边坐了半晌,百无聊赖地东看看,西看看,见阿初偷偷瞄他,朝他点了点下巴,作出一副小流氓的样子问:「小鬼,看什么看?」 阿初立刻把脑袋低了下来,怯生生的样子。许攸顿时就不高兴了,朝胡鹏程一瞪眼,怒道:「小鬼,你喊什么喊?」 要换了许攸的真身朝胡鹏程这么大呼小叫也就罢了,毕竟她那可是人民警察,年纪也比他大一截儿,可现在的小雪才十岁,个子还比同龄人矮半截儿,小脸鼓鼓囊囊像个小包子,分明就是个没张开的小丫头,这么老气横秋地朝胡鹏程叫「小鬼」,他立刻就恼了,霍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怒道:「小丫头片子你跟谁说话?」 第三十章 赵诚谨见他这般激动,也立刻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他,一副替许攸撑腰的模样。胡鹏程见状反而笑起来,冷嘲热讽地道:「哟,这是要替人撑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细胳膊细腿儿跟只小鸟似的,想打架啊。」 赵诚谨朝许攸使了个眼色,他明明没说话,可许攸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冲到书房门口把门给关了。阿初顿觉不对劲,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赵诚谨,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小顺哥。」 胡鹏程犹未察觉气氛不对,还气焰嚣张地向赵诚谨挑衅,说时迟那时快,许攸只觉得面前一花,赵诚谨就已欺近胡鹏程身边,轻轻巧巧地勾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外一翻,胡鹏程立刻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啊——」胡鹏程气得大叫,又疼又怒,扯着嗓子大声喊,「轻……轻点,轻点,胳膊断了——」说到后头,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院子里的孟二叔陡地一颤,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小声问雪爹,「大哥,这……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雪爹一脸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淡然道:「能出什么事儿?」他慢悠悠地抬头瞥了孟二叔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世子爷一个人在外头混迹了三年,若没半点本事,这会儿早就没命了,胡大少爷虽然比他大两岁,可那是白长的个儿,在胡大人手里头都能被打成那样,怎么可能是世子爷的对手。」 孟二叔都快哭了,抹了脸道:「我是担心世子爷下手没轻没重,这要是不留神把胡大少爷给弄伤了,咱们没法跟胡大人交待啊。」 雪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世子爷跟胡大人似的不知轻重,打起人来进往脸上招呼。他心里头可明白呢,你放心。」赵诚谨要真想使坏,压根儿就不会让人看出来,只要去翻阅过土匪窝里这半年来卷宗就知道了。 书房里,赵诚谨果然适可而止,见胡鹏程求了饶,便松手往后退了两步,沉着小脸朝他道:「你要想在孟家待下去就老实点,这儿可不是县衙,你也不是什么胡家大少爷,要么就滚回家去被你老子打脸,要么就安安静静地在孟家住着。要是被我再听到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胡鹏程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屈辱,气得要命,一甩胳膊就闹起来了,扯着嗓子朝他大吼,「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以为老子怕你啊。有胆咱们再来单挑,突袭算什么英雄好汉。老子——」 他话还没说完,赵诚谨忽然往前走了两步,胡鹏程一愣,慌忙往后一退,举起两只手作攻击状,但脸上已经明显变了色。许攸见状,赶紧拽着阿初踱到角落里,又唯恐天下不乱地小声喊,「再打一场,再打一场。」 她已经看出来了,胡鹏程那小子年纪都长在个子上,脑子和别的东西都没怎么长,压根儿就不是赵诚谨的对手,所以她的胆气才这么壮,怂恿着赵诚谨再干一场把那中二少年给收服了。 胡鹏程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根本就受不住激,被许攸这么一喊,愈发地又羞又恼,就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对手,也拼了命地扑上去,心里头琢磨着不管怎么着也得给这小鬼一点颜色看看,就算打不过,好歹也要踢他两脚…… 结果,人还未近身,就被赵诚谨踢了一脚,尔后一侧身,一手扭住他的胳膊,一条腿压住他的背,就这么干净利索地把胡鹏程地压地上了。 「你服不服?」许攸兴奋得直跳,从角落里冲出来,蹲到胡鹏程面前得意洋洋地问:「要不要再来几回合啊?没关系,反正我们几天晚上挺闲的,就当看戏好了,还不收钱,多精彩。」 胡鹏程气得眼睛都红了,偏又不要冲着个小丫头片子哭,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罢了又朝赵诚谨瞪过去,怒道:「臭小子,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 赵诚谨横了他一眼,把人给松开,毫不在意地弹了弹身上的灰,以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扫了胡鹏程一眼,毫不在意地道:「行啊,我等着你。」 于是胡鹏程入住孟家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在这种无比的挫败中渡过的,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再回忆起住在孟家的那段经历,首先想起的,就是这一个被人教训几乎抬不起头来的夜晚。 当天晚上,胡鹏程气得连手脚也没洗就奔到自己房间里抱着枕头哭去了,压根儿就没心思留意这房间的陈设是否简单粗陋,二婶见他没挑三拣四,心里头还挺高兴,回屋后跟孟二叔道:「胡大少爷虽然不大懂事,倒也不是什么挑剔骄纵的人。」 孟二叔「嘿嘿」地笑,不说话。 第二天大早,许攸她们三个就起了,洗漱过后围坐在堂屋里吃早饭。胡鹏程屋里还一点声音也没有,孟二叔有点急,道:「昨儿胡大人不是说让大少爷跟着顺哥儿一起去方先生的私塾读书么,他怎么还没起?」 赵诚谨把最后一小口馒头咽下,又喝了口水,这才不急不慢地起了身,擦了擦手,朝孟二叔道:「二叔不必着急,我过去叫他起床。」 孟二叔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就这几秒的工夫,赵诚谨已经走到了胡鹏程的房门口,敲了敲门,朝屋里喊了一声「鹏哥儿」,见屋里没反应,就径直推门进屋了。 许攸屏住呼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房门看,屋里很快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一会儿,又是胡鹏程的惨叫声。过了大约有一分钟,赵诚谨才面不改色地开门出来,他身后两步远,胡鹏程黑着个脸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 顺哥儿威武!许攸举起手里的馒头朝他示意了一下,赵诚谨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胡大人想必早跟方先生打过招呼,所以方先生见胡鹏程跟着孟家人一起过来时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随口问了胡鹏程几个问题后,就把他和赵诚谨分到了一个班,罢了又笑道:「鹏程若是有哪里不懂的,尽可向赵顺问。」 胡鹏程的脸都快绿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压根儿就不肯朝赵诚谨再看一眼。 结果到了下午下学的时候,胡鹏程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变化,当然,也绝对不是立刻就拜倒在赵诚谨的裤腿下,他看着赵诚谨的眼神儿有点复杂,又羡慕又纠结,还带着一些说不出的忿忿,反正这回去的路上他也没给许攸仨一个好脸色。 从学堂到孟家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每天下午,许攸她们仨都老老实实地立刻回家,不想这中二少年就是叛逆心强,才出了巷子,胡鹏程就不肯往家走了,「要回去你们回去,」他气鼓鼓地道:「天儿还这么早,就回去作甚?我还得去街上转转。」 阿初眨了眨眼睛,悄悄去拉赵诚谨的衣袖,小声道:「小顺哥,我们也出去玩会儿呗。」 赵诚谨皱了皱眉头没回话,转过头来看许攸,「小雪你呢?」 第三十一章 「那就……出去走走?」许攸小声道,她也想出去转悠转悠呢。 见大家都同意出去玩儿,胡鹏程立刻得意起来,仰着脑袋道:「都跟着我走,城里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地方我都知道。」说话时,人已经走到了前头开始带路。 胡鹏程虽然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倒是门儿清,只可惜他身上早被胡大人给掏干净了,半个子儿也没有,又不敢打着县老爷的旗号去店里赊账,只能眼巴巴地一路从街头看到街尾,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居然让许攸忽然想起了茶壶——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只笨狗还好不好。 四人溜达了一阵,经过中心大街的时候,路上忽然热闹起来,满满地挤在街道两旁,路中央仿佛有马车经过,许攸个子小,被前头的路人挡住了视线,就算踮着脚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尚且如此,就不用说阿初了。 「小雪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阿初好奇地问,探头探脑地想要钻进去看热闹。 「要砍头了!」身边有人低声议论,「是黑风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 「是他们啊!」胡鹏程摸了摸了下巴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哎,真可惜,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许攸觉得黑风寨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儿,这不是之前赵诚谨曾经待过的土匪窝?于是她偷偷朝赵诚谨瞄了一眼,他脸色果然很不好,目光定定地看着远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这个家伙跟那些土匪有交情!许攸立刻就猜到了。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吧,就连自己也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被砍头。 「我爹说,这些人都是讲血性的汉子,虽然是土匪,倒也不乱来,起码从来不抢我们汉人。」胡鹏程完全没有留意到赵诚谨的脸色不对,装模作样地惋惜,「我爹本来还想手下留情留他们一条命,只可惜那些胡人逼得太紧,这些人手里头又的确犯了案子,我爹就算想保也保不住。不过——」 他脸上忽然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压低了嗓门小声道:「其实,黑风寨里还有个重要人物没逮住,是他们的军师,听说是个老狐狸,就连山寨里的人都没怎么见过他。上回那个元捕头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他藏在城郊的绿崖山,急急忙忙带了一大群人去抓,硬是被人给溜了……」 许攸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赵诚谨一眼。赵诚谨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胡鹏程口中那个狡猾的老狐狸就是他。 囚车继续往前走,赵诚谨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也随着人群往前奔,许攸犹豫了一下,也追了过去。胡鹏程就怕他们不去凑热闹,赶紧一把拉住阿初紧随其后。 这些囚犯要被押到城西的菜市口砍头,许攸和他们几个人也一路跟着。等到了地儿,衙门的差役们全都一字排开,把围观的百姓隔离在外。许攸朝四周查看了一番,并没有瞧见雪爹和孟二叔。 「我爹和二叔都没来。」许攸悄声与赵诚谨道,胡鹏程也低声插话,「我爹也没来,那个监斩官是个胡人,我老早就瞧他不顺眼了。」 赵诚谨的脸色很肃穆,犀利的目光朝四周扫了几眼,瞳孔微缩,忽然又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攸心里有些紧张,她总觉得赵诚谨好像在琢磨着什么事儿,而且这事儿恐怕还不小。阿初眨巴着眼睛看看他们俩,也无端地跟着紧张起来。 「小雪——」赵诚谨忽然开口,一脸严肃地看着许攸道:「你带阿初去前头的茶楼坐回儿。」 许攸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就猜到了什么。她迅速地环顾四周,却根本看不出异常。阿初也一脸惊讶地看着赵诚谨,好奇地问:「小顺哥,我们不去看杀头吗?」 赵诚谨摸了摸阿初的脑瓜子,勾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小孩子不要看这些东西,晚上会吓得睡不着觉。」说罢,又朝许攸看过来,眼睛里赫然写满了请求。许攸一见他这眼神便知道,今天就算她变成一只猫,恐怕赵诚谨也不会让她留下,于是没再多话,牵了阿初的手便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着赵诚谨欲言又止,过了好几秒,才郑重地道:「你和我们一起走。」 赵诚谨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过了好几秒,才低声道:「我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许攸没作声,沉着脸看他,眼神复杂。阿初一时间都不敢说话了,偷瞄许攸一看,低着脑袋作乖巧状。胡鹏程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许攸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但小脸紧紧绷着,任谁一看都晓得她在生气。 胡鹏程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着他们仨,等许攸他们走远了,他才摸摸下巴,有些不解地问:「你们干嘛呢,好好的忽然间就弄出这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吓人不吓人。」 赵诚谨也不恼,抬眼看他,低声道:「要不你也跟着阿初他们一起回去吧,我估计这里一会儿就得乱起来,你连自保的本事也没有,我还得腾出一只手来救你。」 胡鹏程顿时大怒,气得立刻就跳起来,扯着嗓子朝赵诚谨大骂,「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赢了小爷一场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话里话外挤兑老子。老子才不要你救呢!这大街上风平浪静的乱什么乱,尽会说这些耸人听闻的话来吓唬……」 他话还没说完,大街上陡生变故,不知从哪里奔出十几匹疯马,风驰电掣一般地朝囚车方向冲过来,街上顿时陷入混乱,围观的百姓仓皇躲避,更多的人慌不择路,四处乱奔。差役们也大惊失色,慌忙冲上前来想要维持秩序。 监斩官早已发现不对劲,一骨碌就踱到了桌子底下,扯着嗓子大声喊:「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疯马在场中胡冲乱窜,胡鹏程吓得一时慌了手脚,竟忘了要往边上躲,眼看着就要被疯马撞上,旁边陡然伸出一只手来,狠狠一拽,就把他拽到了墙脚,左肩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痛得胡鹏程嗷嗷直叫。 但胡鹏程也晓得好歹,知道刚刚若不是赵诚谨出手,他恐怕早就被踩在马蹄下,遂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悻悻地朝赵诚谨道谢,蹲在墙角好奇地朝赵诚谨问:「你怎么知道会出乱子?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赵诚谨根本就没心思理他,一双幽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囚车方向。胡鹏程心中诧异,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十几个手持利刃的汉子已然冲上前与差役打作一团,刀光剑影间,立刻就有了伤亡,猩红的鲜血从差役的脖子里喷出来,溅了那杀人的汉子一脸。那汉子根本来不及擦,又立刻被另一个差役捅了个对穿…… 胡鹏程两腿一软,犹如筛糠一般地发起抖来,尔后翻了个白眼,干脆利索地晕了。 赵诚谨顿时头疼不已,揉了揉太阳穴朝四周看了两眼,将胡鹏程拖到街边一处店铺的门槛上,确定他不会被逃窜的百姓踩到了,这才起身冲进了混乱的人群中。 第三十二章 茶楼这边,阿初早已吓慌了神,趴在二楼的窗口怯怯地往楼下看。大街上这会儿全是人,有百姓,有士兵,也有说不清从哪里钻出来的歹徒,哭的哭,叫的叫,鬼哭狼嚎,一片混乱。 「姐,」阿初躲在窗户底下不敢睁眼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小顺哥,小顺哥怎么办?他还没有回来。还有小鹏哥,呜呜……」 许攸心中微微发沉,她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赵诚谨忽然色变,又把她们支开的真相,十有八九跟他之前在土匪窝的经历有关。这么久以来,赵诚谨几乎不怎么提及他这三年的经历,更不用说山寨的生活,许攸也以为他只是被逼无奈地被软禁在寨子里,现在看来,这家伙跟那些土匪们还是有交情的。 可是,这个蠢货不会把自己给折进去吧! 许攸越想心里头就越是不安,可阿初就在身边,她还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紧张和慌乱。 茶楼的大门早就被锁上了,店里的伙计也都在楼下窝着,二楼只有几个客人,偷偷地躲在窗口后头看楼下的动静。许攸和阿初耐着性子等了有半个多小时,直到街上渐渐没了行人,依旧不见赵诚谨回来。 阿初愈发地焦急,小脸皱成一团,巴巴地看着许攸,小声地哽咽,「姐,小顺哥怎么还不回来?」 许攸不作声,上前去牵他的手,柔声道:「不怕,一会儿我带你回家。顺哥儿找不到我们,自然会自己回去。」 「可是,可是……」阿初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眼眶红红的,「小顺哥会不会出事?」 「不会的。」许攸的声音顿时就高了一些,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说服阿初,还是为了说服她自己,「他……命大着呢。」那个小混账一个人在外头混迹了三年都没出事,没道理会栽在这点小事上,他机灵着呢!许攸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她们俩在酒楼里又等了近半个小时,眼看着天都快黑了,街上也渐渐有了人,茶楼的大门一开,里头的客人也都纷纷结账回家。许攸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等了,牵着阿初往家里走。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心神不宁,路上时有差役匆匆而过,行人们都吓得躲到路边,许攸和阿初见惯了穿捕快服的雪爹和二叔,见了他们倒也不怕,只是一想到赵诚谨还不知去向,许攸的心就一点点地往下沉。 到巷子口时,许攸又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阿初眼睛尖,忽地叫出声来,「姐,是小顺哥!」 许攸凝神望去,果然瞧见赵诚谨背着胡鹏程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 这个家伙! 阿初欢呼一声,已经迎了上去,许攸没动,鼓着小脸远远地瞪他。赵诚谨似乎也察觉到许攸的不悦,大老远地把脑袋仰着朝她讨好地笑。 「好臭啊!」阿初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小声地抱怨,一边说话还一边说使劲儿地用胖乎乎的手巴掌扇风,「小鹏哥怎么成这样了?被吓的吗?他可真胆小!」 「你……」胡鹏程煞白着连有气无力地指着阿初,「小鬼……」说了几个字,他又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力气来,那血糊糊的场面又一次在脑子里闪过,猩红的学,穿胸而过的利刃,还有凝固在死人脸上的惊恐表情……胡鹏程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汹涌,赶紧从赵诚谨的背上跳下来,捂着胸口又是一阵干呕。 他吐了太多次,苦胆汁都给吐完了,这会儿只能干呕,那痛苦的模样简直是让闻着心酸,看着落泪。阿初都后悔了,觉得自己刚刚不该露出嫌恶的表情——明明小鹏哥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他还笑话他,真是不对。 赵诚谨却淡定极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解释道:「他一路吐过来的,耽误了一些时候。」说话时,眼睛已经悄悄在许攸身上扫过了一圈,见她脸上已经沉着,心知她还在生气,心中不免惴惴,不知该怎么把她哄回来。 等胡鹏程吐完了,赵诚谨与阿初一起上前将他扶起来,这一回,胡鹏程却怎么也不肯让赵诚谨背了,有气无力地道:「那臭小子……身上全是骨头,硌得小爷胃疼。」 阿初有些生气,义愤填膺地替赵诚谨出头,「小鹏哥你好没良心,若不是小顺哥大老远把你背回来,你这会儿,还不晓得躺在哪里呢,说不准都被坏人一刀收拾了。你这么大个子,小顺哥那么瘦,要背你可是费了牛劲儿了,你还不领情,哼!」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脸都气红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恨不得上前去踢胡鹏程一脚,胡鹏程被他骂得有点懵了,愣了半天,又摸了摸后脑勺,居然还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走……走回去呗。」胡鹏程很小声地道,他还是拉不下脸向赵诚谨道歉,所以把话题岔开,阿初还生他的气,也不理他,气鼓鼓地冲到前头,一个人跑回家了。 阿初先回家,不一会儿,孟老太太和二婶就急急忙忙地开门迎了出来,见胡鹏程这一副被凌辱过的样子立刻就急了,「这是怎么了?鹏哥儿怎么成这样了?」 二婶也道:「今儿外头出事了,阿婆不见你们回来,吓得还要上街去找人」 许攸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地赔罪,「下学后我们去正街玩,没想到正好遇到有人劫囚,就躲进了路边的茶楼里,一直到见路上没人了才出来。是我们错了。」 二婶心里头却清楚得很,今儿是胡鹏程第一天上学的日子,十有八九是他提议要出去的,遂也没责怪许攸,只朝她点点头,自己则扶着胡鹏程进了院。 雪爹和孟二叔晚上没回来,只叫了人过来家里头带了句口信,许攸猜测就是为了白天劫囚车的事。晚上她一直不肯跟赵诚谨说话,她宁可跟一脸菜色,哼哼唧唧的胡鹏程说话也不肯搭理赵诚谨,除了胡鹏程那个二愣子,家里人都看出来了,孟老太太拉了阿初在一旁悄悄地问发生了什么事。阿初却一口咬定不知道,又道:「我都快吓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孟老太太见状,立刻心疼得不行,抱着他乖孙长,乖孙短地哄了一阵,很快就忘了许攸跟赵诚谨闹别扭的事儿了。毕竟,小孩子闹别扭再常见不过,说不准明儿早上起来,两个人就和好了呢。 但许攸还是下定决定要很多天不搭理他的,她一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把她们支走,自己去孤身冒险就气得心口疼,她一心口疼,连饭都吃不下,晚上赵诚谨还讨好地往她碗里夹排骨,许攸一筷子就把排骨全都夹进阿初碗里了,自己只吃了两口青菜就放了饭碗,孟老太太虽然见了,倒也没怎么多问,因为胡鹏程吃得更少。 可到了晚上许攸就后悔了。 她晚上睡得早,才躺了一会儿就被饿醒了,胃里头就跟有个爪子似的在死命地挠,挠得她根本睡不着觉,于是起床灌了半壶茶进肚,还是不管用,甚至比之前饿得更厉害了。 怎么办? 长夜漫漫,就这么饿着,她一整个晚上也别想睡着。 许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床换了衣服,点了灯去厨房。 第三十三章 碗柜里没有现成的食物,只能自己做。许攸有些发愁,她来古代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亲自弄过东西吃呢。她甚至连火都不会烧! 她找到火折子,又翻了几根干柴放进灶里,找了些茅草塞在里头燃了火折子使劲儿烧,却压根儿点不着火。 「嘶——好烫!」许攸痛呼一声,狠狠甩掉火折子,抱着手使劲儿地吹,一边吹还一边生自己的气。她居然为了跟个小鬼置气把自己弄成这样,真幼稚!简直就是蠢透了! 正咬着牙嘀嘀咕咕地骂着,厨房的门忽然开了,许攸被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是赵诚谨进来了。 他拎着灯笼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上,很小声地说话,「我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就猜到是你。晚上你吃得少,这会儿饿着了吧,我给你煮面吃……」他说话时小心翼翼的,还不住地偷偷打量她,透着一股子讨好的劲儿。 煮面?他煮面?许攸满肚子的气一瞬间就没了,赵诚谨他怎么能会煮面呢?她迟疑地看他,心里微微有些酸。 许攸知道这几年他吃了不少苦,之前看到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胡鹏程给掀翻了的时候还替他高兴,现在想想,又难过起来。这个年幼的少年一个人流浪在外,究竟要多努力才能一点点地成长起来,而且,他还成长得这么好,这么快……他越是懂得多,许攸心里头就越难过。 「你烫到手啦?」赵诚谨走到她身边蹲下,很自然地拉了她的手过去仔细看,「都红了,得赶紧用清水洗一洗,不然明儿得起水泡。」他说完,又起身去碗柜里找了半天,一会儿,翻出个装白糖的小罐子,从里头舀了一丁点白糖铺在许攸烫伤的手指上,又用水浸湿了。 「为什么要这样弄?」许攸好奇地问。 「我从别处学来的偏方,挺管用的。」赵诚谨见许攸没再跟他给脸色看,立刻就高兴起来,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小雪你先坐会儿,我很快的。」说罢,就挽起袖子蹲到灶下去烧火。 许攸低头看着被白糖裹得严实的手指,没动,也没作声。再抬头时,赵诚谨已经把火给升了起来,随手放了几根柴进灶,待灶里的火渐渐烧旺了,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地跳起身来去舀水进锅。 「我……居然忘了要烧水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有些发红,在昏暗跳跃的烛光下也清晰可见,「我给你煎个鸡蛋。」他赶紧把话题岔开,侧过头去,把涨红的脸藏在黑暗中,「是做荷包蛋还是做蛋皮汤?」 他还会花样呢! 「蛋皮汤吧。」许攸蹲在灶下看着火,托着腮看着赵诚谨认真地忙来忙去。一会儿,水开了,他把面条煮上,拿了个碗蹲在许攸身边打鸡蛋,「……以前我家里头有个厨子,能把鸡蛋皮摊得特别薄,不过那会儿我都不注意这些,也没学过。这都是后来在山上跟着寨子里的大厨学的。他是个胖子,长得特别壮实,做的菜也好吃,可惜后来出了点事他忽然就走了……」 「那后来呢?」许攸睁大眼睛看着他,问:「你后来去哪里了?」她问了是白天的事,赵诚谨抬眼看了看她,立刻就懂了,顿了一下,倒也没隐瞒,「我帮了点小忙,把官兵引到别处去了。」他见许攸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又赶紧解释道:「你放心,他们没注意到我。我……我也不想给孟家惹事。」 许攸相信他,可她还是生气,说不上来的生气,不过她这回没跟自己过不去了,赵诚谨把面煮好端过来,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开吃,大口大口的,赵诚谨就坐在她对面,平日里略显凌厉的眉目在昏暗灯光下照得有些失真,一瞬间就温柔起来,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如水。 这一瞬间,许攸就什么气也发不出来了。 面条煮得有点多了,许攸吃了一半就有点撑,可又不大好意思放下筷子。毕竟,这可是瑞王府的世子爷煮的面,一般人可吃不到。 她动作稍一迟疑,赵诚谨就看出来了,柔声问:「饱了?」不待许攸回话,自己倒先笑起来,「我很久没下过厨,有点失手了,刚开始放了一小缕,又怕不够,便又多放了些,结果就多了。」 「给我吧。」他道,顺手就从许攸手里接过筷子,把剩下的小半碗面条端到自己面前,道:「我也有点饿了。」然后,就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飞快地把剩下的半碗面条吃得一干二净。许攸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外一声轻响,二人俱抬头去看,胡鹏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开了门,眼睛朝桌上扫了一圈,立刻又急又气,跳起脚来朝赵诚谨怒骂:「好你个顺哥儿,没良心的家伙,偷偷溜出来弄吃的也不叫我。老子都快饿死了。」 赵诚谨沉着脸看他,「正好灶里还有火,你赶紧去弄。」 「啊?」胡鹏程一愣,扑上前朝赵诚谨面前的碗看了一眼,好嘛,连汤汁都不剩了,「没了?」他生气极了,气呼呼地瞪他,「真是不讲义气,咱们俩难道不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吗?有吃的居然不叫我……」 赵诚谨一脸淡然地看着他,慢悠悠地道:「你还真敢说,同生共死?」 胡鹏程脸上一红,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了两声,搓着手道:「都是兄弟,何必分这么清呢?」他一屁股坐下,挠了挠脑袋,先朝许攸看了看,瞥见她受伤的手指头,又看看赵诚谨,心里头隐隐明白了什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这玩意儿要怎么煮?」他可不敢劳赵诚谨的大驾! 赵诚谨拿了面条给他,自己去帮他烧火。胡鹏程舀了一瓢水放进锅里,过了一会儿,觉得水差不多要热了,便要急急忙忙地把面条往锅里放,许攸赶紧出声制止,「你干嘛呢,现在还不能放。」 胡鹏程立刻蹬鼻子上脸,涎着脸问:「要不小雪妹妹你帮我煮?」 许攸还没作声呢,赵诚谨已经生气地朝他瞪过来了,声音很低,但明显带着怒气,「胡鹏程你做什么?哄着小雪给你做饭,要脸不要脸。没瞧见她手都烫着了吗?自己不会做就别吃。」 胡鹏程对赵诚谨还真有点犯怵,被他这么一骂,立刻就老实了,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给你做就成,给我做就不行,什么道理。」他说完了又悄悄朝赵诚谨偷瞄了一眼,见他面沉如水,再不敢废话。 许攸虽然不会烧火,但指导胡鹏程煮碗面还是不成问题,不过赵诚谨没提鸡蛋的事儿,她也就没说,于是胡鹏程费了老半天就煮了碗清汤面,连葱花都没洒,滴了两滴香油就哧溜溜地把一整碗面吃得精光。许攸忽然觉得这孩子还挺好养的。 最后赵诚谨还逼着胡鹏程把厨房给收拾了,许攸越看越觉得好笑,等她消完食再回屋休息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一点也不生气了。 早上起来,许攸发现昨晚烫伤的手指头已经全好了,一点红印子都没留下,她摸了摸,也不疼。 第三十四章 开了门,赵诚谨在院子里打拳,他穿了身宽松的旧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腰杆犹如青松一般挺直,早晨的阳光还很温柔,斜着照进院子里,落在他的头上和身上,洒了一片淡淡的金光,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见许攸出来,赵诚谨的目光立刻就扫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他的脸上很快泛起微微的笑意,一瞬间就生动了。雪爹和二叔不在,只有阿初这个小豆丁陪着,一板一眼地学着赵诚谨的姿势,认真又严肃,鼻子上甚至沁出了汗。 许攸绕着小院子跑了几圈,吃早饭的时候胡鹏程终于起来了,但还是半眯着眼睛没睡醒的样子,阿初一本正经地教训他,「小鹏哥你这样不行,太懒了,难怪连小顺哥都打不过。」 胡鹏程叼着个馒头朝他瞪眼,「小豆丁,要你管!」 阿初得意道:「我才懒得管你呢,再过几年,等我再长大些,你连我也打不过。」 胡鹏程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可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毕竟,以他的年纪,就算能打败阿初也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不晓得的人听说了,只怕还要说他以大欺小。胡鹏程气鼓鼓地咬着牙想了一阵,狠狠道:「你就等着吧,明儿我就跟着小顺学武。」 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他随口说的一句话,也没把它当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胡鹏程居然还真起来了。不过他身体底子不行,才跟着赵诚谨学了一刻钟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他居然硬是坚持了下来,一套拳打完,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连早饭都不想吃,一屁股瘫坐在桌边,倒下了。 因为黑风寨劫囚的事儿,雪爹和孟二叔最近忙得厉害,三五天不回家都是常事。胡鹏程倒是回过一趟家,回来就悄悄和许攸她们道:「都是瞎忙,我爹根本就不愿意去抓人,孟捕头他们也就是敷衍那些胡人,作个样子给他们看罢了。谁愿意帮着胡人打我们自己人……」 原来雪爹和孟二叔都是在做戏,难怪忙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他们俩瘦一点,偶尔回家的时候精神还挺好。倒是赵诚谨,听说这消息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胡鹏程在孟家住了一阵,渐渐就安定下来,反倒不怎么往家里跑了,「……我家里头乱糟糟的,姨娘们天天吵架,几个庶妹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挣来抢去的吃相还难看,我宁可在这里被阿初那个小豆丁教训也不愿回去……」 在一旁剥豆子的阿初不高兴地斜了了他一眼,这回倒是没教训他。 「姐,我想养只猫。」阿初忽然道:「小五说巷子口家刘家的阿花生了好几只猫,我们去抱一只回来养,好不好?」 许攸一愣,赵诚谨也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着,目光如水。胡鹏程忽然高声道:「什么,养猫?千万别!猫很难养的,养不熟,说不准哪天就跑了。还不如养条狗,又聪明又忠心,去哪里都跟着,多好。」 「可是,猫也很聪明啊。」阿初急急地反驳,「小五家的黑猫可聪明了,特别听我姐的话,一招手就来,是不是,姐?」 许攸不自然地笑笑,想了想,又郑重地问:「阿初真的想养猫?养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每天给它喂饭、喂水,还得隔三差五地给它洗澡,抓虱子。小猫有时候还会爬到你床上去,赶都赶不下来……」 赵诚谨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怀念的神色,表情温柔极了。 阿初坚决地点头,二婶却还是有些不乐意,道:「阿初你仔细想好了,我们可不会帮你。」 胡鹏程忍不住还想再劝他一句,「阿初你要是养狗我就帮你忙,我可以帮你去遛狗。」 可阿初还是坚决地要养猫。二婶拗不过他,等到这天他们下学回来,家里头果然就多了一只小奶猫。 小奶猫大概才一个月,个子很小,走起路来都颤巍巍的,阿初爱不释手,亲自给它做了一个窝,一下学就陪着猫说话。许攸有时候也会过去看几眼,摸一摸它,小奶猫很喜欢许攸,每次见了她都会哼哼唧唧地过来撒娇,看得阿初很羡慕。 「姐,我给它起了个名字。」阿初神神秘秘地凑到许攸耳边小声道:「你猜猜它叫什么?」 许攸摇头,「我猜不到。」她见阿初露出失望神色,又赶紧道:「唔,我想想,叫面条?要不,绿豆糕?」她对给宠物起名字一点概念也没有,随口就想了几个食物,赵嫣然的那只杏仁糕就挺好的。 「哎呀不是,你猜错了,」不过有点接近。阿初笑得很得意,「它叫做窝——丝——糖!」 许攸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不行,这个名字不行。」 「为什么?」阿初有些不高兴,「这个名字不好吗?我很喜欢。」 「这是你小顺哥以前养的猫的名字,你整天窝丝糖窝丝糖的叫,顺哥儿听到了,不就总想起他的猫来,多伤心。」她可是见识过赵诚谨提起自己的样子,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一说起猫就会红眼圈,看得许攸心里难过极了。 阿初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可是,小顺哥养的那只猫不是叫雪团吗?他说过的。」 「雪团就是窝丝糖!」许攸郑重地叮嘱他,「那只猫有两个名字,反正你不准提,要是惹得顺哥儿伤心了,我就……我就……」她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来,毕竟,阿初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他根本就不会犯这种错。 但是,许攸万万没有想到,他虽然没在赵诚谨面前提,却忍不住找胡鹏程说了,「……它现在叫小红豆,我本来想给它起名字叫窝丝糖的,可我姐不让,因为小顺哥以前养的猫就叫窝丝糖,后来,那只猫为了救小顺哥死掉了,小顺哥一直很伤心,每次说起它都会哭……」 「哦……」胡鹏程眼睛一亮,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就像是抓住了赵顺的把柄似的…… 对于小红豆的到来,孟家一家人都表现得很欢迎,就连雪爹这么严肃的人,有一天都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去摸了摸小红豆的脑袋,然后,小红豆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爪子。 当然,小红豆还小,连指甲都是透明的,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但二婶还是因此把阿初教训了一顿,说他没有信守承诺管束好他的猫。阿初抱着小红豆委屈地来找许攸说话,「它还小,不懂事,我得慢慢教它。可是,得慢慢来,不是吗?姐姐你看,小红豆从来不挠你。」说着话,他又主动把小红豆往许攸身上放。 许攸有些头疼,但她也没推开,由着那只小奶猫喵呜喵呜叫着趴在她怀里,见许攸不理它,它又使劲儿地用脑袋往她怀里蹭。许攸没辙了,终于伸出手在小家伙的眉心蹭了蹭,小奶猫半眯起眼睛,一脸舒适满足的模样。 她以前在赵诚谨面前也是这幅蠢样吗?真是太丢人了! 第三十五章 作为一只土猫,小红豆已经算很聪明的了,可是,猫总是有猫的特殊习性,比如说,讨厌水。为了给它洗澡,就连阿初都被小红豆挠了几爪子,幸好它力气不大,指甲也不锋利,所以才没见血,但二婶还是很不高兴地又把阿初教训了一顿。 阿初伤心极了,抱着小红豆去找赵诚谨取经。 「小顺哥以前是怎么给……猫洗澡的?它不会挠人吗?」 赵诚谨微微笑起来,「猫都挠人的,你得教它认主人。我家的雪团从来不会挠自己人,它只会坏人下手。」 「它怕水吗?」 「怎么会,雪团很喜欢洗澡,它还会游泳呢。」赵诚谨说起这些旧事就会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平日里深藏在眉目间的凌厉会全都消失不见,看起来就像是邻居家温柔的小哥哥,不,小弟弟。这个样子让胡鹏程有点接受不了,他痴痴愣愣地问:「雪团是谁啊?」 阿初一怔,直觉有点不对劲。赵诚谨眼睛一黯,但脸色还算好,勉强笑了笑,低声解释道:「是我以前养的猫。」 胡鹏程愈发地惊讶了,诧异地道:「你的猫不是叫窝丝糖吗?」 赵诚谨的目光在一瞬间就变得锋利起来,胡鹏程被他眼尾一扫,一瞬间竟喃喃地说不出话。阿初见状不对劲,抱着小红豆就往外冲,哧溜一下就消失在门外。胡鹏程来不及,被他的目光锁住,赶紧投降,主动交待道:「是……是阿初跟我说的。」 「他提到了窝丝糖?」赵诚谨的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胡鹏程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他本来还以为这是赵诚谨的命门,能借此机会把他逗弄哭,没想到他不仅没哭,反而还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胡鹏程心里头顿时就虚了,老老实实地点头,「是阿初说的,说窝丝糖是你家猫的名字。他原本想给小红豆起这个名的,小雪不让。」 赵诚谨没再说话,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说不上来的古怪,胡鹏程小心翼翼地探过去看了他几眼,小声地问:「顺哥儿,你没事吧。」 赵诚谨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茫然地摇摇头,「我没事,」他说。可是,他的表情是那样奇怪,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没法解释的纠结,怎么看都像是有事。 胡鹏程决定去找许攸,虽然那个丫头片子年纪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生出一种可靠的感觉来。 「今天的事别跟小雪说。」赵诚谨忽然开口,声音有些生硬,甚至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你去跟阿初也说一声,不准告诉小雪,听到了吗?」 要换了平时赵诚谨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胡鹏程一定气得跳起来跟他吵,可是,他今天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要吵架的想法,赵诚谨的表情太严肃,太认真,而且还那么郑重,这让胡鹏程有一种错觉,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了不起的错事——他明明只是不小心多了一句嘴。 胡鹏程迅速跑到阿初的房间里堵到了人,阿初正在后悔不已地抱着脑袋喃喃自语,胡鹏程把赵诚谨交待的话跟他一说,阿初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小声道:「不说最好,不说最好。要是小雪姐姐知道我把这事儿说给你们听了,非得把我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可是,顺哥儿是不是有点……」胡鹏程也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他觉得有点奇怪,想了想,又一脸好奇地问阿初,「顺哥儿以前养的猫是什么样的,你说说看?」 阿初立刻就把那只「神猫」的事迹说给他听,不过这一回他还是懂事地把赵诚谨的身份给略了过去,胡鹏程也没注意。 「……小顺哥家养的那是只神猫,阿婆说那猫一定是人变的,要不然,怎么会那般聪明。不过小红豆也很乖,它还小呢,长大了也一定聪明。」 胡鹏程摸摸下巴,「神猫?」 这些事儿许攸半点也不知情,接连两天没见赵诚谨提猫的事儿,她也就渐渐忘了。 六月里,天气忽然热得厉害,接连十来天都没下雨,城里的几条河都已干涸,就连许多井都枯了,城里倒还勉强过得去,听说乡下的庄稼都死了大半,直把胡大人急得头发都白了一半。 学堂里也暂时停了课,许攸就在家里头帮着做些家务。巷子里几口水井也大多枯了,所幸孟家院子里的水井还勉强能用,每天从早到晚都有邻居拎了水桶过来打水,院子里倒也热闹。 来往的人一多了,总有人寻着孟老太太说话,说着说着,话题便转到了几个孩子身上,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赵诚谨。他简直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模样好,气质好,人又听话懂事,往那里一站就让人根本挪不开眼,浑不似云州这种小地方的人。 但是,也没人把注意打到他头上去,用二婶的话说,不论身份,单就相貌学识来说,整个云州就没有哪个小姑娘能配得上他,胡县令家的那几个闺女也不成。 也许是为了附和二婶的这一番话,这天早上,许攸和赵诚谨上街买菜的时候,就遇着胡家的两位小姐。 关于胡家这几个姑娘,许攸偶尔听胡鹏程提起过,因县令夫人进门后两年一直没子嗣,胡家老太太就逼着胡大人纳了两房妾室,胡县令家的这几个闺女都是那两个妾室所出。县令夫人对庶出的女儿实在没有教养的心思,胡鹏程跟这几个庶妹也没什么感情,偶尔提及,总要忍不住皱起眉头。 「顺哥儿,小雪!」胡鹏程大老远地朝他们打招呼,犹如龙卷风似的冲了过来,一脸欣喜,「居然碰到了你们俩,真是太好了。阿初呢,他没跟着你们一起?」自从学堂停课后,胡鹏程就回了府,说起来,倒有好些天没见他了。 「阿初在家,我们出来买菜,你呢?」许攸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赵诚谨拎着菜篮子也朝他点点头。 「我陪我娘她们出来,说是要出城烧香求雨,结果才走了一段又忽然停下来去了绸缎庄……干脆我去你们家玩儿吧。」胡鹏程对陪女人逛街深恶痛绝,好不容易瞅见了许攸她们,就跟遇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不放了。 县令夫人董氏早听说过孟家兄妹,老远朝他们俩看了一眼,瞥见站得犹如青松一般笔直的赵诚谨,不由得微微一愣。就这几秒的工夫,胡鹏程已经拉着许攸二人过来与县令夫人见礼,笑呵呵地介绍道:「娘,这就是孩儿之前提过的顺哥儿和孟家妹妹。」 许攸与赵诚谨赶紧上前行礼,县令夫人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们俩,当然,主要是看着赵诚谨,「这就是顺哥儿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那笑意都快从眼眶中溢出来,看着赵诚谨的眼神简直就跟看自家女婿似的。 跟在她身后的胡家两位小姐也上前来与许攸和赵诚谨打招呼,胡家的大小姐看起来比赵诚谨要大两岁,十三四岁初中生的样子,长得不算出挑,眉目还不如胡鹏程精致,但因是官家小姐,打扮得还算鲜亮,鹅黄短襦柳绿长裙,脚下踩着一双宝蓝色的绣花鞋,这身打扮在京城不算什么,可在云州这小地方已经算难得的光鲜了。 第三十六章 至于二小姐,也就十岁出头,模样比大小姐要精致些,年纪小,个子也小,比许攸还要矮两公分,看起来就跟个小学生似的。 两个小姑娘一见到赵诚谨,眼睛顿时亮得渗人,目光落在赵诚谨的脸上连挪也不挪,赤裸裸的,许攸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那烧得噼噼啪啪的火花。她觉得挺好玩,早就知道赵诚谨像个发光的圣诞树,但没想到杀伤力这么大,简直是老少通杀。 待赵诚谨应答了几句后,县令夫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也是世家出身,虽然而今家族没落了,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一见赵诚谨这说话行事的做派便能看出这孩子绝非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先前还存着的什么招了他做女婿的心思立刻就没了,脸上也露出郑重的姿态。 寒暄过后,胡鹏程终究没能留下来,被县令夫人揪着耳朵拉上了马车,胡家两位小姐依依不舍地朝赵诚谨看了几眼,终于也走了。 等他们一走,许攸就忍不住戳了戳赵诚谨的胳膊,笑话道:「那两个小姑娘好像看上你了,你觉得哪个好看?」 赵诚谨没说话,漂亮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很不高兴的样子。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你怎么知道雪团还有一个名字叫窝丝糖?」 什么?许攸脑子里轰地一声,顿时就傻了。 话题为什么转得这么快!刚刚还在说他的桃花朵朵开,为什么忽然就跳到猫咪身上?赵诚谨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事? 「嗯?」赵诚谨又提高了声音,尾音拖得长长的,转过头来正色看她,黑幽幽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许攸舔了舔嘴唇,有些慌乱地躲避着他的眼神,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哦,我听到过有人这么叫它。」她说,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想起她跟着齐王去喝酒的事来,遂又连忙回道:「我之前在巷子里见过雪团,但是齐王殿下叫它窝丝糖,所以……」 「你见过我七叔?」赵诚谨看着她微微地笑,「你认识他啊?」 「他有一次带着猫去巷子里头的饭馆里喝酒,就在门口见的。」她偷偷打量赵诚谨的神色,见他似笑非笑一脸的高深莫测,心中愈发不安,想了想,又道:「你要不信去问我爹,我爹也见过的。」 赵诚谨的脸上这才微微有了些异样,眉头一挑,仿佛不信,「大叔也见过?在京城的哪条街,哪个巷子?」 她哪里会晓得!齐王殿下怎么会跟一只猫说地名,而且,那个小饭馆也根本就没名字。 许攸脸色一变,赵诚谨就笑起来。 「我忘了,那时候还小呢。」许攸狡辩道:「反正,你要是不信,就去问我爹。」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许攸干脆自己问了,朝雪爹道:「阿爹,以前我们在京城的时候住的巷子叫什么名字?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在家门口看到过一只白猫,雪白的……唔,胖猫。」 雪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你是说丝瓜巷?」 「对对对,还有那只猫呢,你不记得了?」许攸睁大眼睛看着他,努力地引导他道:「有个漂亮的公子哥儿抱着它。」 雪爹长长地「哦——」了一声,点头笑道:「对,是有这么一只猫。怎么忽然想起这只猫来了?」 许攸长吁了一口气,得意地朝赵诚谨挑眉,「你听到了吧。」 赵诚谨微微笑,慢条斯理地回道:「住了那么久的地方不记得,倒记得一只猫的名字,还晓得那是齐王殿下,真有你的。」 许攸干笑了两声,「谁让那个……齐王殿下生得俊……」越解释,就越是觉得她从小就是个小流氓…… 这个小鬼怎么这么难缠! 之后的好几天,许攸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赵诚谨又说猫的事儿,但他却好像忘记了似的压根儿就不往上头提,可许攸也不敢掉以轻心,那个小子可是狡猾狡猾的,专门挑她心不在焉的时候问话,坏得很。 但很快的,旱灾的愈演愈烈让许攸把这些琐事全都抛在了脑后。 整个七月只在月初的时候下了两场小雨,到下旬的时候,云州城里便渐渐有了难民,孟老太太再也不准几个孩子再出门了,就连已经有了少年模样的赵诚谨也被关在了院子里。「世道一乱,外头的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老太太道:「连吃人的都有。」 阿初被吓得一脸惨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到了晚上,居然抱着枕头跑到二叔二婶屋里去了。 相比起城里的普通人家来说,孟家的日子还算好过的。雪爹和二叔早早地就在家里头储存了不少粮食,院子里的水井也还能打上水,孟老太太甚至还买了黄豆和绿豆在家里头发豆芽。 白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锁,几个孩子都老老实实地待在书房里看书,偶尔有人敲门打个水,孟老太太也不肯开门,只让他们等晚上雪爹和二叔回家了再过来。毕竟,雪爹和二叔都不在,家里头只有女人和小孩,总是要谨慎些。 但饶是如此,家里头依旧不安静。 巷子里已经有了难民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乞讨,巷子口老刘家一时心软,开门给了那讨饭的难民两个烧饼,结果却被人闯进屋,把厨房里的一袋面粉给抢走了,气得老刘家的又哭又骂,大伙儿听到动静,再也不敢随便给人开门了。 「这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哎——」孟老太太无奈地叹息,「要是换了以前,还能指望朝廷赈灾施粥,现在可真是想都别想。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家里所有人都心事重重,谁也不知道这场旱灾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无法预测接下来的云州会变成什么模样。 难民越来越多,云州城里愈发地不安宁,胡大人无奈只得下令关了城门不让难民再往城里涌,同时又发动城中商人捐粮捐物,在城外设了难民营,一天两顿清粥,虽然填不饱肚子,但好歹还能保证不被饿死。 相比云州附近别的县城,这里已经算好的了,雪爹和二叔晚上回来睡觉的时候说,隔壁的沧州和集州难民为了冲进城跟官兵打了起来,死伤无数。 「不知道朝廷会不会趁机派兵过来把我们云集九州给收回去?」孟老太太叹息道,许攸闻言,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朝赵诚谨看过去,他脸上依旧一片沉静,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朝廷果真打过来,他就能借机回京了。 雪爹摇头,「可不好说,胡人现在也都盯着呢,胡大人说集州那边去了有一万多人,就守在集州城东八十里地外,城里闹了饥荒他们也不管。再说了,集州城里那些抢东西的也不一定都是难民。」 众人大讶,许攸也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孟老太太气得一脸发白,怒骂道:「那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多少人连命都保不住了,他们还借着这种机会发绝命财,老天爷怎么也不打个雷劈死他们。」 第三十七章 许攸见老太太情绪激动,赶紧上前去拍她的背,低声劝道:「阿婆您别气了,那些坏人终究有人会去收拾的。」许攸虽然也气愤,但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云州虽然比益州的情况好些,可谁又知道这种状况还能维持多久,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天,就会有人冲进孟家的大门呢。 云州不太平,雪爹和二叔身为捕快,自然不能留在家里。如此一来,孟家连个守门的人也没有,一到白天,一家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孟老太太年岁大些,经历的事情多,看起来还显得镇定,二婶就不行了,从早上起来脸色就不好看,一听到外头有任何动静就立刻警惕起来,简直是风声鹤唳。 许攸也帮不上忙,倒是赵诚谨自告奋勇地出来守门,「阿婆放心,我虽然年纪小,可也是练过的,寻常三五人不是我对手。便是大叔和二叔不在,也有我能护着你们周全。」他说话时声音很低,并没有拍着胸脯高声地承诺什么,但这个样子就是让人无端地觉得安心。 可事实上,也许两三个人能对付,真要进来四五个——好吧,许攸想,还有她呢,还有孟老太太呢。再说了,他们家好歹还有把菜刀,多少能吓唬吓唬人。 第一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隔壁院子里忽地传来一阵哭声,阿初竖起耳朵听了一阵,脸色有点难看,「好像是小五,是小五在哭。」 小五是那只黑猫的主人,就住在隔壁,跟阿初年纪差不多大,是个黑黑瘦瘦的小鬼,阿初跟他玩得挺好。 孟老太太心肠软,想了想,拍拍阿初的手,安慰道:「我去瞧瞧,看怎么回事。」 巷子里还有难民,老太太也不敢开门,搭了楼梯趴在围墙上朝隔壁家打招呼。才一上围墙,就瞧见小五他娘抱着孩子哭得伤心,老太太一颗心都快碎了,小声招呼道:「老吴家的,这是怎么的?你们家当家的呢?」 小五他娘抱着小五抽抽噎噎地走近了,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去……去街上找活儿干了。家里的粮食都吃光了,小五饿得不行,我就想把那只猫给杀了,他非不让。大婶子您说,那猫的性命能有人重要,便是自己家不吃,它要溜了出去,早晚得是人家桌上的一盘菜。这傻孩子怎么说都不听……」 那只黑猫?许攸心里一颤,立刻站了起身,赵诚谨的脸上也明显露出不安的神色。他们俩一个是自己做过猫,另一个是把猫当做最亲近的朋友养过,自然见不得这种事,一听这话心里头立刻就紧张起来。 但他们俩都不是冲动的人,就算心里头着急也不好冲上前阻拦,毕竟,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候,连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了,更何况是猫。 孟老太太不止一次地见过小五家的猫,也晓得那只黑猫跟许攸投缘,而今听说它要性命不保,多少有些惋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要不这样,我家里还有些荞麦面,先匀两斤给你,好歹别让孩子饿着。那只猫也先别杀了,家里头养了这么多年了,真要杀了也怪心疼的。」 小五他娘闻言顿时又惊又喜,赶紧抱着孩子过来道谢。孟老太太叹了口气,下了楼梯,自回了厨房用脸盆舀了几瓢荞麦面粉,掂了掂,又再加了一瓢。虽说家里头还存着一些粮食,但孟家人多,这旱灾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老太太心肠再软,再怎么听同情小五,也不敢拿自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傍晚时分,小五他爹回来了,给孟家送了两块玉米饼,说是雪爹介绍他在衙门里帮忙,每天能领到两斤玉米面,暂时应付一家人的口粮没问题。孟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没有想到,第二天中午,巷子里就出事了。 这天早晨起来,天气忽然阴沉下来,孟老太太抬头看了看天,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怕不是要下雨了,」她说:「你看这天上的云,像是龙王爷要翻身。」 「要真下了雨就好了。」二婶叹道:「下了雨,大家也都有条活路。」 不出老太太所料,到中午时分,雨果然就下来了。 几乎只是几秒钟的事,前一秒还闷得全身透湿,后一秒忽然就有豆大的雨点往下砸,砸在屋顶的青瓦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不一会儿,大雨便作倾盆之势,哗啦啦地往地上倒,院子里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老太太坐在走廊里长长地叹息,「老天爷终究还是开了眼,咱们云州可算是保下来了。」 院子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孟老太太愣了一下,有些意外,「这是老大他们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拿雨伞准备去开门。刚刚换了木屐准备出去,赵诚谨忽然上前来将她拉住,沉着小脸道:「阿婆别急,我先过去看看。」 孟老太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也对,衙门里这么忙,老大他们也没时间回来。得先问清楚。顺哥儿跟阿婆一起。」 赵诚谨顺手接过孟老太太手里的雨伞替她打上,二人相互搀扶着去了院门口。许攸忽然有些紧张,从书房里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外头的敲门声愈发地急促,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咒骂声,赵诚谨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孟老太太也立刻紧张起来,吞了口唾沫,小声与赵诚谨道:「恐怕是来劫道的。」外头雨下得这么大,街上恐怕连人都没有,就算巷子里闹出动静来,外头的人也不一定听得到。 这些人就是看中了这样的机会才出手。 赵诚谨深吸了一口气,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了听,越听脸色就越是难看。 「有多少人?」孟老太太问。 「怕不是有十来个,」赵诚谨咬着牙低声回道:「恐怕是早就打听过我们家的消息。」知道家里头白天没有男丁在,甚至知道他们家可能存着粮食。虽说现在终于下了雨,可地里的庄稼早就死完了,重新种一茬还不知等什么时候才能收,云集九州的粮价势必许久不能回落,那些人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做这最后的一搏。 说话的这会儿,大门又被狠狠撞了几下,赵诚谨也顾不得其他了,把雨伞往孟老太太手里一塞,淋着雨冲去厨房抱了根大腿粗细的木头出来将大门堵上。许攸见状不对劲,也赶紧冲过来想帮忙。不料才将将走近,就被赵诚谨给赶了回来,「你赶紧带着二婶和阿初去地窖里躲一躲,一会儿他们冲进来,我怕会伤着你们。」 大雨滂沱,早已将赵诚谨淋得透湿,夏日衣衫单薄,全都黏在他的身上,愈发地显得他清减削瘦。他扯着嗓子朝她大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眼睛微微发红,又惊又惶恐,甚至带着一些戾气,好像一只随时要发作的小狮子。 「快走啊!」他见许攸愣在原地,愈发地焦急,甚至伸出手来拽她。许攸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咬咬牙,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她正欲转身,「砰——「地一声闷响,大门被撞开了。 第三十八章 孟老太太早已从厨房拿了菜刀出来,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前头。赵诚谨生怕老太太出事,赶紧抓起一旁的木棒抢到她身前迎敌,另一只手却狠狠一推,将许攸推到五步之外。 那些流民好不容易才轰开了孟家大门,这会儿不要命地往里冲,赵诚谨沉着脸挡在最前头,挥起木棒就朝来人头上砸,下手之狠辣让后头的流民顿时有些心惊胆颤。 他们之所以敢来攻打孟家,也就是因为听说孟家只有几个老弱妇孺在,这才壮起了胆子来捞最后一票,哪里想得到这家里的小孩会这么不要命,一时间有些慌。 「怕什么,就他一个小子,我们人多,还怕弄不死他。」后头的人也被赵诚谨那副煞神的模样激得红了眼,一边使劲儿往里冲,一边挥着拳头踢着脚朝赵诚谨招呼过去。孟老太太也挥着菜刀扑上前,见人就往脖子上招呼。 许攸心知自己本事不济,虽说以前也做过警察,可现在这幅身子骨实在不是人家的对手,只得赶紧往后撤,叫上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的二婶,拉上阿初的胳膊往地窖方向冲。 她还没冲到地窖呢,就听到院子里一声大吼,「格老子的混账东西,居然欺负到我们老七头上,老子捅死你!」 许攸听到声音,陡地一愣,顿时就忘了逃跑的事儿,迅速地转过头去看,只见院子里赫然多了六七个壮实汉子,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手里头还拿着家伙,就跟砍西瓜似地朝那些难民身上砍过去,院子里局势顿时逆转。 许攸也不逃了,睁大眼睛瞪着院子里新闯进来的那伙人。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家伙就是赵诚谨在黑风寨的兄弟?他们居然敢在这个时候进城,不怕被城里的差役认出来么? 双方实力察觉太大,结局没有任何悬念,院子里的流民三下五除二就被处理干净,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几个还能跑的早就一溜烟地逃远了。二婶捂着阿初的眼睛不让他乱看,小心翼翼地把他拉进屋里。许攸也不大敢朝地上看,虽说雨水迅速地将地上的血迹冲得干净,但那两具尸体却依旧刺眼。 孟老太太倒是见过世面的,没把地上的尸体当回事,若无其事地把菜刀收了起来,殷勤地招呼「客人」们进屋坐。许攸发誓,老太太一定猜到了他们是谁。 那些汉子倒也爽快,纷纷手里的家伙什收了起来,笑呵呵地上前与众人打招呼,罢了又亲热过来拍赵诚谨的肩膀,乐呵呵地道:「看不出我们老七还挺有本事的,以前在山上没见你打过架,还以为你就是个满肚子鬼主意的小鬼,没想到身手还不错嘛。」 赵诚谨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痛楚,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说话时,他们当中早有人把那两具流民的尸体抬了出去,也不知扔去了哪里,过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孟老太太把众人招呼进堂屋里坐,许攸也壮着胆子凑了过来,见赵诚谨一脸煞白,满身透湿,有些心疼,赶紧叮嘱道:「顺哥儿你先去换身衣裳吧,瞧你身上都成什么样了。身上伤着了没?」 赵诚谨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一些,定定地朝她看了一眼,难得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缓缓站起身。他才刚刚迈开步子,左小腿忽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赵诚谨脸上一白,额头上顿时冒出了豆大的汗。一旁黑风寨的几个弟兄见了许攸这般说话,原本还想笑话他们两句的,陡见他这脸色,顿时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扶,急道:「老七,老七你怎么了?」 赵诚谨咬着牙一屁股坐回原来的座位上,脸色变得煞白如纸,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落,许攸顿时就吓懵了。 「没……没事……」赵诚谨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缓缓道:「想是刚刚打斗的时候不慎伤到了腿。」 「我看看,」有人高个子壮汉走到赵诚谨身边蹲下,探出手在他腿上按了几把,赵诚谨愈发地疼痛,连嘴唇都白了。 「怎么样?」许攸急切地问,她的声音发抖,甚至还有低低的哭腔,就连自己也没法控制。高个子壮汉皱起眉头无奈地摇了摇头,「骨头折了,得去找个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来正骨,估计得养上两个月。」 「我去请大夫。」许攸一着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起身就要往外跑,被那高个子壮汉一手拽住,笑呵呵地道:「小姑娘性子挺急啊,外头正乱着呢,你去哪里找大夫,真把自己折进去了,我们老七不得心疼死。」 都这种情况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许攸又气又恼,狠狠跺脚朝他怒道:「那你有本事你去请啊!」 屋里人顿时大笑,有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大声取笑道:「大当家你这样不成啊,以前多威风,光是个名字就能把小孩儿吓哭,现在倒好,站在人家面前还被人小姑娘吼。这脸可丢大发了。」 那高个壮汉原来是黑风寨的大当家,上回他被关在囚车里,离得远,又蓬头垢面的,许攸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的长相。等人说破了,这才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不过她也没多害怕,这些人虽然下手挺狠,但似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了,看在赵诚谨这个七当家的份儿上,想必他们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就这说话的时候,孟老太太端了一大锅疙瘩汤进了屋,招呼着大家伙儿先吃点东西。许攸一边上前去帮忙,一边含着眼泪朝她道:「阿婆,顺哥儿受伤了,腿都断了,怎么办?我们得想办法去请个大夫回来。」 「请什么大夫啊,」孟老太太挥挥手道:「得你爹回来就是,他能治。」 许攸一愣,有点不敢相信。雪爹这也未免太全能了吧,会武功会做木工活儿不说,还能写会算,现在居然还会看病,听起来就跟小说里的万能男主角似的。 「孟捕头是大夫?」大当家显然也有些意外,端了碗疙瘩汤狠狠喝了一大口,抬头问。 孟老太太笑,「什么大夫啊,他就会治跌打损伤,别的都不行。说是以前跟着个和尚学的。」她说罢了,又蹲到赵诚谨面前把他的裤腿掀开了,仔细看了几眼,问:「伤哪儿了?」 赵诚谨强忍着痛回道:「小腿胫骨,」他顿了顿,又朝许攸看了一眼,挤出一丝笑容强作无恙,「其实也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伤,休养一阵就好了。」 大当家眉眼带笑地看看他,又看看许攸,「老七就慢慢养着吧,反正你命好,还有人照顾着。」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赵诚谨原本煞白的脸染上了一些红晕,但表情依旧严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大当家问:「大当家怎么忽然来这里了?幸好你们来了,要不然,真由那些流民闯进来,家里头恐怕……」他没往下说,脸上隐隐露出些后怕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朝许攸瞟了一眼。 「可不是,」孟老太太也感激道:「今儿真是多亏了各位小兄弟,要不,老婆子的命今儿恐怕都要送在这里了。」她见大当家碗里空了,赶紧把碗接过来,又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汤,「我们家里头只有这点东西,大当家的别嫌弃。等外头灾荒过了,再让孩子他爹给大家摆酒谢恩。」 第三十九章 大当家连忙道:「千万别千万别,我们跟老七是兄弟,知道他有难,难道还见死不救?这孩子别看年纪小,其实是个讲义气的,上回要不是他——」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戛然而止,不自然地打了个「哈哈」,又赶紧把话题岔开,「这疙瘩汤都有许久不曾吃到过了,大婶子您手艺真好。」 屋里众人亦纷纷附和。 上回赵诚谨做什么了?他不是说只将官兵引开了么,怎么搞得好像赵诚谨救了他的命似的,还是说,这家伙其实有所欺瞒?许攸怀疑地朝赵诚谨看过去,他仿佛毫无察觉,低着脑袋,皱着眉头,好像痛得厉害的样子。 看来真的很痛啊!许攸担心地想。 大当家们没在孟家待多久,把老太太煮好的那一大锅疙瘩汤喝完后就起身告辞,老太太如何得肯,连连挽留也没把人给留住。倒是那大当家临走时朝赵诚谨笑了笑,「我估计最近城里也不会多太平,家里头若有什么事,就让老七去跟我们招呼一声。」说罢,就领着这群汉子飞快地告辞了。 等人全都走了,二婶这才领着阿初从屋里出来,吁了口气,抹了把汗,道:「这些土匪倒也是群讲义气的汉子。」 阿初则迈着小短腿一路冲到许攸怀里,扁着嘴想要哭,可瞧见赵诚谨坐在椅子上一动一不能动,又把眼泪给逼了回去,一脸关切地问他,「小顺哥,你腿疼不疼?」 赵诚谨勉强朝他笑笑,「不疼。」 许攸没好气地在他胳膊上轻轻掐了一把,嗔怪地道:「别逞英雄了,赶紧回屋换衣服去,看你这样子,一会儿弄得不好还得生病。」一边说着话一边要扶他回房。 赵诚谨脸上顿时浮起淡淡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推,就这么靠在许攸的身上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许攸平时并不常进赵诚谨的房间,待进了屋,才发现里头收拾得很干净,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桌上一尘不染,倒比她一个女孩子住的地方还整洁些。 「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找衣服。」她把赵诚谨扶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去开了衣柜给他找衣服。赵诚谨来孟家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虽说孟家待他犹如子侄一般,但奈何家底薄,也只给他做了几身换洗的衣裳,甚至还有两套是用雪爹的旧衣服改的。 不过好在赵诚谨底子好,长得好看不说,体型也是瘦长瘦长的,便是套个麻袋也是俊俏后生,更何况,老太太的手艺好,把衣服做得极合身,他穿着也出众。 许攸飞快地从柜子里翻了套衣服给他,连里头的亵衣也有。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赵诚谨却有些不好意思,光顾着脸红,都忘了自己腿上的伤…… 等他换了衣服,许攸又从厨房里找了块干净的木板,用布绳子仔细把他的小腿绑住。阿初好奇地蹲在一旁围观,忍不住问:「姐,为什么要小顺哥的腿绑上?」 「他腿骨折了,若是不绑好,他一走动,骨头错开了怎么办?」许攸小声地回道,又抬头看了床上的赵诚谨一眼,叮嘱道:「顺哥儿最近都得在床上躺着,千万别逞强出来走,知道吗?万一骨头没接好,以后你就成瘸子了。」 赵诚谨的脸色不似先前那般煞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但很快笑容又敛了回去,眸中露出严肃的神色。 「顺哥儿你是担心腿上的伤吗?」许攸心里有点难过,其实她更害怕赵诚谨因此落下什么伤痛。万一这腿真养不好,将来他回了瑞王府,恐怕世子之位也要受影响。 赵诚谨「啊」了一声,转过头看她,见她的眼眶都红了,这才意识到许攸是在替他担心,赶紧笑道:「小雪你别多想,我不是担心腿伤。阿婆不是说了吗,虽是骨折,却并严重,一会儿大叔回来抓两服药敷一敷,将养一阵就能好。我是在想别的。」 许攸和阿初齐齐睁大眼睛看着他。 「大当家临走时跟我说,那些流民好像是受人指使的。」赵诚谨原本是想着直接与雪爹和二叔说的,但仔细想想,索性还是告诉了许攸,「我在猜想,那幕后指使的人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与孟家有这么大的仇,要把流民引到他们家来呢?许攸完全没有头绪。 下午时,雪爹和二叔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见一家人都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听说是黑风寨的人出面救了大家,雪爹和二叔的脸上都露出既惊讶又复杂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雪爹才道:「既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回头定要亲自登门道谢才好。」 至于受伤的赵诚谨,虽是骨折,但并不算严重,雪爹开了方子,又亲自出去给他抓了药。之后的许多天里,赵诚谨都被孟老太太关在家里头不让出门,甚至连床都不能下,「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说也得养上三个月才行。」老太太态度非常坚决。 赵诚谨欲哭无泪。 自从那场雨后,城里的流民总算少了一些,城里城外的河道和水井都陆陆续续来了水,但粮价依旧居高不下,好在市场总算渐渐恢复,市集上也有了新种出来的小青菜卖。考虑到家里还有伤兵在,许攸有时候会跟着孟老太太去市集买买菜。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菜市场看到京城里的故人。 九月里,云州城里依旧不算太平,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乞丐,好在衙门的差役巡逻得勤快,流民们倒也不敢再闹事,虽然偶尔也有偷盗之事发生,但相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许攸在家里头闷得太久了,难得出来一趟,一出巷子就东张西望,孟老太太也不说她,只叮嘱她仔细跟着,莫要走开。 古人说吃什么补什么,赵诚谨伤着了腿,孟老太太便想买个猪蹄子回去炖给他吃,正跟那卖肉的屠夫讨价还价着,许攸忽然瞅见菜市场出口处有个年轻男人很是眼熟,她先是一愣,尔后立刻就想了起来。 他……他怎么会在云州? 是什么侯爷来着?时间过得太久了,许攸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来,但很确定的是,那正是瑞王爷曾经救过的那个人,对了,昌平小侯爷!他为什么会来云州?是来找赵诚谨的吗? 许攸眼睛一亮,想也没想就悄悄跟了过去。 昌平小侯爷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麻布衣裳,头上还戴着顶半新不旧的小毡帽,脸和胳膊都晒成了古铜色,看起来就像个做苦力的贫苦百姓。他低着头穿过了一条小巷子,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许攸心里一突,假装路过,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竖起耳朵听他的动静,但听了半晌,却不见任何声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回过头来…… 「啊——」许攸一转头,昌平小侯爷竟赫然站在她的身后,二人险些撞到了一起,许攸顿时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 「小姑娘跟着我作甚?」昌平小侯爷沉着脸冷冷问。 「我……没……」许攸矢口否认,「我家住在这边,谁跟着你了?」 第四十章 昌平小侯爷眸光微闪,脸色愈发地冷峻,「你住在这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说罢,他猛地伸手拽住许攸的胳膊,微微一用力,许攸顿时就痛得叫出声来,「痛痛痛——你轻点,我说啦——」 昌平小侯爷微微一松手,许攸赶紧把胳膊从他的魔爪下抽回来,定睛一看,细细的手腕上赫然已经红了一圈,她顿时就抽了一口冷气,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没好气道:「我就是跟着你,怎么样?」她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底气朝他这么吼,于是又咬了咬牙,压低了嗓门小声道:「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昌平小侯爷脸色微变,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你见过我?」语气中有浓浓的怀疑。 许攸脑子里迅速地转了一圈,点点头,「我好像在京城见过你。」她道,又问:「你是从京城来的,对吧?」 昌平小侯爷没说话,冷冷地看着她,瞳孔微缩,杀意一闪而过。 「我想向你打听个事。」许攸被他这么盯着看,浑身上下一瞬间就冰凉了,但还是努力地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倒下去,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瑞王府的世子爷顺哥儿还好吗?」 昌平小侯爷的紧绷的脸在这一瞬间有了松动,眉头微蹙,冷冷问:「你认识瑞王府世子?」他原本是不信的,但听她张口就叫出了赵诚谨的乳名,又有些狐疑起来。 「我们在京城认识的,」许攸道:「我还送了辆小马车给他呢。顺哥儿还好吗?」她故意作出天真烂漫的样子来,毕竟长了张小女孩的脸,模样也还耐看,再加上这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让昌平小侯爷立刻打消了不少怀疑。 「你叫什么?」他问。 「小雪,」许攸回道:「我爹是县衙的孟捕头,大叔你叫什么?你果真是从京城来的吧,我就说呢,好像有一次在瑞王府后门口见过你。顺哥儿呢?他之前还给我写过信,可这几年都没消息,他没出什么事吧?」她故意提及雪爹,好让昌平小侯爷有所忌惮,毕竟,云州不是京城,这里是胡人的地盘,雪爹虽然只是个捕头,但在云州的势力却比昌平小侯爷要强多了。 昌平小侯爷的脸上露出悲痛的神情,过了半晌,才低低地回道:「世子爷已经过世了。」 「什么?」许攸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赵诚谨好好的,为什么外头会传言说他已经过世了?是有人故意的吗? 「他……怎么会死,不可能!」许攸不敢置信地捂住嘴,深吸了一口气,「不可能,我……我爹说,顺哥儿是大富大贵的长相,他怎么会死呢?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他怎么死的,你亲眼看到的吗?」 昌平小侯爷叹了口气,摇头道:「三年前秦氏反贼作乱,世子爷死在逆贼手里。因他中箭落入江中,至今尚未入土……」他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眼眶竟有些许红意,显见对此亦是悲愤异常。 可是,赵诚谨不仅没死,身上连箭伤也没有,他中箭身亡的的事究竟是误会呢,还是有人故意误导?许攸这会儿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又关切地继续问:「那……瑞王爷和平哥儿呢?她们都还好吧?」 昌平小侯爷愈发地惊疑,这小姑娘能叫出赵诚谨的乳名也就罢了,可她居然连瑞王府二少爷的乳名也知道,这就有点太不寻常了。要知道,自从二少爷伤后,瑞王府一直对他讳莫如深,若非王府亲近之人,还能不晓得二少爷的乳名。 看来真是世子爷生前的友人,要不然,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王妃尚好,但二少爷……受了伤,」昌平小侯爷的脸上露出惋惜又同情的神色,「他伤了腿。」二少爷的腿并不是在叛乱时受了伤,而是两岁时从王府的假山上摔下来所致,若不是正巧胡御医就在王府里,抢救得及时,恐怕他连性命也难保。 许攸的脸色顿时变得刷白。赵诚谨流落在外,平哥儿又伤了腿,这王府里……果然是变天了! 「瑞王爷他……」她虽然知道这句话可能问得很不妥当,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他是不是纳了什么人进府?」 昌平小侯爷眸中精光一闪,看着许攸的眼神立刻变得审视又探究。他觉得有些意外,同时又有点不可思议,如果说这句话的是个精明的老嬷嬷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小姑娘,还是个远在云州的小姑娘,居然从这只言片语中就猜出王府里发生的事,他就不能不震惊了。 昌平小侯爷想了想,他居然也没瞒着她,点头道:「王府里多了位侧妃,是张庭良将军嫡出的小姐。」 张……庭良?这是什么人?听昌平小侯爷的语气,似乎这个人还挺了不起? 「张将军是朝中新贵,小姑娘你不知道?」昌平小侯爷微微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小姑娘对瑞王府的事一清二楚,想来对京城也有所了解,不想,她竟不知道张庭良。他仔细一想,依稀明白了什么,「你在叛乱前就离京了?」 许攸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咬着牙气呼呼地问:「她生了儿子?」所以,张家才会气吼吼地想要把赵诚谨和平哥儿都除掉。 昌平小侯爷眨了眨眼睛,点头。 「混蛋!」许攸恨得直跺脚,睁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昌平小侯爷,「连我都能猜到的事,瑞王爷还能不知道?他居然由着那个女人胡作非为?还把平哥儿都给栽了进去!他还是不是男人!」 昌平小侯爷没说话,目光紧紧地锁在许攸的身上,仿佛在想些什么。 「你住在这附近吗?」许攸好不容易从愤怒中缓过来,深吸了一口气,问他。 昌平小侯爷点点头。 「我有事会再来找你的。」许攸忽然想起自己是偷偷跑开的,孟老太太一会儿寻不着她,可不得急死了,遂赶紧朝昌平小侯爷挥了挥手,飞快地跑了。 待她走远,立刻有人开门从巷子一旁的院子里走出来,低声问:「小侯爷,就让她这么走了?万一把我们的行踪泄漏出去……」 「没听说是孟捕头家的女儿吗?」昌平小侯爷皱了皱眉头,「虽说只是小吏,但在城里名声极好,若是能把他拉过来,必定事半功倍。」他想了想,又朝下属打了个手势,推了推头上的毡帽,缓步跟着许攸追了过去。 从许攸和他说话开始,昌平小侯爷一直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会儿忽然就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那个小姑娘,明明与世子爷是好友,听说二少爷受伤时尚且又气又怒,口不择言,可她听到世子爷遇难的消息时却只是震惊,面上却无半点悲痛神色…… 昌平小侯爷想,他是不是……有点……想多了…… 许攸火急火燎地奔回菜市场时,孟老太太已经急得都快疯了,见她回来,气得伸手就在她脑门上拍了一掌,劈头盖脸地把她狠骂了一通。许攸自知理亏,不气也不恼,老老实实地由着老太太出气,待她终于发泄完了,这才低声承认错误,又一脸乖巧地保证绝不再犯。 第四十一章 孟老太太拿她也没办法,伸出手指头在她额头上狠狠点了点,气道:「这淘气包,回去让你爹收拾你。」 老太太最终还是没买猪蹄子,说是不新鲜,只买了两斤筒子骨回去给赵诚谨煲汤,「喝汤好,倒比吃猪蹄还好些。猪蹄吃多了满肚子都是油,顺哥儿最近又不能动,这么吃下去,还不得吃成个大胖子……」 不远处的昌平小侯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俩越走越远,痴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许攸最近开始跟着孟老太太学厨艺,别的不说,煲汤的手艺还是大为提高。烧了开水把骨头氽烫过,再拍了几块生姜扔水里头,然后往灶里塞了几根柴烧大火。她现在都已经学会点火烧饭了! 锅里刚刚烧开,大火转小火,许攸把灶里的柴退了两根,拍拍手,出来找阿初说话。 「你陪顺哥儿说话去,」孟老太太指挥她道:「顺哥儿成天窝在家里头多难过,小雪你多陪陪他。」 「知道了。」许攸应了一声,先回房间把绣了一半的荷包拿在手里,这才去了赵诚谨房间。其实赵诚谨一点也不难过,虽然不能动,但他从早到晚都在床上看书,也不知道那些书之乎者也有什么好看的,他偏偏看得津津有味。 敲门进屋,赵诚谨果然又在看书,听到门响,他连头也没抬,信口道:「小雪来了?」 「你连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是我?」许攸有些泄气,「我明明都特意轻手轻脚地走了。」 「除了你和阿初,还有谁会故意这么走?」赵诚谨微微地笑,终于把目光从书本上挪了出来,抬头朝她看过来,目光温和,犹如一块温暖润泽的白玉。 「那你为什么不猜是阿初?」 「脚步声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赵诚谨道,他朝许攸脸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眉头一挑,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许攸心里一颤,立刻否认。 她很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赵诚谨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诉昌平小侯,如果昌平小侯能信得过自然是最好,许攸也希望赵诚谨能够与他父母团聚,毕竟,他本来不属于这里。可是,万一……昌平小侯也不可信呢?或是,就连他也保不住赵诚谨呢?那个张将军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赵诚谨看了看她,没再追问,目光在她手里的荷包上扫了一眼,笑道:「你这荷包绣好了?绣得是什么?」 许攸顿时松了一口气,挤出笑颜来,把荷包送到他面前道:「你猜猜看。」 「猜中了就送我吗?」 「啊?」许攸一愣,旋即立刻笑起来,「那不行,这个太难看了,以后做得好了再送你吧。」 「就要这个,」赵诚谨将荷包握在手心里,「这是你第一次绣的荷包,唔,是兰草?」 「咦?」许攸又惊又喜,「你居然看出来了!阿婆嫌弃我绣得难看,还说我这绣的是棵死树,一点兰草的灵气也没有。」这小鬼的眼神还挺好使的。 「那就说定了,绣完了送我。」 许攸哭笑不得,「只要你不嫌丢人。」反正上头又没她的名字,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是她。 二人正说说笑笑的,院子外有人敲门,孟老太太去迎门,开了道缝,犀利的目光朝来人身上审视了一番,问:「你找谁?」 昌平小侯爷的目光朝院子里飞快地扫了一圈,没瞧见赵诚谨,想了想,低声道:「我找顺哥儿。」 孟老太太的眼神很犀利,一眼就瞧出昌平小侯爷身上的冷肃杀气,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微微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震惊和期待。 能叫出顺哥儿的名字来,是黑风寨的人?孟老太太这才放下戒备朝他点了点头,甚至还笑了笑,道:「快进来吧,顺哥儿腿还没好,在床上躺着。」 老太太一边把昌平小侯爷放进院,一边朝屋里大声喊,「顺哥儿,你寨子里的兄弟过来看你了。」 什么寨子?兄弟?昌平小侯爷心中微讶,面上却还一派肃然。屋里的那个人,真是是世子吗?他会不会是在做梦? 屋里的赵诚谨有些意外,「大当家怎么派人过来了?」明明就住在附近,怎么还特意派了人过来。 正狐疑着,房门开了,昌平小侯爷紧绷着脸一步一步地进了屋,许攸顿时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你跟踪我!」赵诚谨也愣愣地朝他看过来,微沉的脸上一派严肃。 「顺哥儿——」昌平小侯爷狠狠吞了口唾沫,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赵诚谨的脸,像做梦似的飘到赵诚谨面前,「真……真的是你……」 赵诚谨倒还镇定些,虽然也意外,但到底不曾失态,正色看了昌平小侯半晌,才略带犹豫地唤了一声,「是小荃哥?」 「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昌平小侯爷的眼泪立刻就飙出来了,哗啦啦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成这样,老实说,看着心里头还怪难受的,不过,昌平小侯爷跟赵诚谨的感情有这么好吗? 许攸心里嘀咕着,脑子里东想西想,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立刻就急了,霍地跳到昌平小侯爷身边高声道:「你怎么哭成这样,你看看你这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样子多难看,这样不好,赶紧出去洗把脸再回来跟顺哥儿说话吧。」 昌平小侯爷显然没弄明白她在玩什么把戏,抹了把脸正欲拒绝,一抬头,瞅见许攸使劲儿地朝他挤眉弄眼,眼睛都快抽搐了。他有些纳闷,以为许攸有什么重要的话说,想了想,还是应了,又转身朝赵诚谨道:「顺哥儿且先歇着,容我先去洗把脸。」 赵诚谨朝他点头笑笑,眸光在许攸身上扫了一眼,若有所思。 许攸火急火燎地拉着昌平小侯出了门,径直把他拽到自己屋里,又关上门,确定无人能听到了,这才转过头,咬着牙朝昌平小侯道:「你行啊,居然跟踪我!」 昌平小侯也有些生气,「你个小丫头好不讲道理,明明知道世子爷还在世,为何不说?若不是我看出些端倪跟过来,岂不是还蒙在鼓里。」 「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许攸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知道顺哥儿这几年过得有多艰难吗?你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杀他吗?你说几句那个什么张什么良的坏话我就能信你?我又不傻。万一把坏人引了过来,伤着了顺哥儿,你说怎么办?」 昌平小侯大惊失色,「有人追杀世子爷?」 「废话!」许攸喝道:「要不然他怎么一直没能回京,连封信都不敢往京城送,就怕万一没送到瑞王爷手里,反倒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跑到云州来追杀他。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昌平小侯立刻就不作声了,眸中晦涩不明,显然已经猜到是谁下的手。 许攸见自己把他给镇住了,心中稍安,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压下来,低声道:「今天……我去找你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能跟顺哥儿说,知道吗?」 昌平小侯有些不解,「为什么?」 第四十二章 「别问为什么!」许攸故意叹了口气,面做沉痛之色,摇头道:「顺哥儿这几年日子过得艰难,反正,你别提就是。你要是跟他说了,就休想把他接走,我一定千方百计拦着不让他走。」 这又是什么道理?昌平小侯皱着眉头看她,迟疑道:「那要是世子爷问我怎么找到的他,我要怎么回?」 「我管你怎么回!」许攸急了,咬咬牙,狠狠甩了甩脑袋,又揉了揉太阳穴,「你就说……有人在云州见了他,觉得眼熟,就去跟你报信,所以你才找过来。这种事随便编一个就好了,反正不要把我去找你的事说出来。」 昌平小侯皱着眉头看她,见她脸上急切又紧张,却难掩对赵诚谨的关切,想了想,终于应下。许攸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仔细叮嘱了他一阵,这才放他出门。 虽然有点担心昌平小侯爷会不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但许攸想了想,还是没在屋里杵着。毕竟,赵诚谨多年不见故人,总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要问,这些家事,她就不适合旁听了。 昌平小侯爷找上了门,赵诚谨也快要回去了吧。想到这里,许攸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明明是很一件好事啊,赵诚谨在外流落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是该回家与父母团聚了,可是,一想到从此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许攸就难免有一些难过。 她是如此幸运,穿越到这个世界后遇到了赵诚谨那样犹如水晶一般清澈透明的孩子,如果没有他,许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样才能渡过那几年的时光,在她生命里的每一天他都是特殊而重要的存在,可是现在,他终于要走了…… 真的有点难过啊。 她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发呆,孟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瞅见她,有些意外地朝她打招呼,「小雪你怎么坐地上了?刚刚来的客人呢,就走了?」 「在屋里说话。」许攸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踱到孟老太太身边,情绪低落地小声道:「是京城来的人,顺哥儿家的旧友。」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地「啊——」了一声,声音也低了下来,「他们终于找过来了。」她哪里看不出许攸的低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小雪舍不得顺哥儿走啊?」 「嗯,」许攸也不忸怩,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忽然就要走,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以后去学堂,就只有我和阿初两个人,多孤单。」 如果是短暂的别离,或许还能期盼着下一次的相聚,可是,赵诚谨这一走,也许,就是毕生的离别。这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起就陪在她身边的男孩,终于,要离开她了。 「顺哥儿他……不属于云州啊,」孟老太太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那个孩子早晚都要走的,早一天回去,他家里人也能早一天安心。」 许攸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相比起她来,瑞王爷和瑞王妃才是真正最心疼赵诚谨的人啊。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瑞王妃是怎么过的。 昌平小侯爷在赵诚谨的屋里说了许久的话,到中午时分才告辞离去。等他走了,许攸这才敲了赵诚谨的门。 赵诚谨的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显然哭过,见许攸进屋,他就直直地朝她看过来,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狼狈。 「你……什么时候动身?」许攸问,等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怪怪的,带着许多浓重的离愁别绪。 赵诚谨勉强朝她笑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再过阵子,」他道:「一来我腿伤未愈,不好长途跋涉,二来,还得先给我父王送个信,让他派人过来接。小荃哥他们是来云州打探消息的,身边人不多。」 许攸却依稀猜出些话语后面的意思来,看来那个张将军的爪子伸得够远够长,就连昌平小侯爷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走漏一点风声,平平安安地把赵诚谨送回京,所以才会要向瑞王爷救助。 「你父王和母妃知道你还活着,一定特别高兴。」许攸轻声道:「唔,那……你还能住一个月吗?」 赵诚谨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微微笑起来,道:「明天起你就来我屋里写字,我得监督你,不然,等我一走,你保准又得偷懒。等再过几年见面的时候,你恐怕连笔都不会握了,多丢人。」 可是,再过几年……还能见面吗? 许攸没有问出口,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拌嘴,老实地应下,想了想,又问他,「要不我给做点什么吧?我再重新绣个好看些的荷包送你,以后等你回了京城,哪天看到了喝吧,也会偶尔想起我来。」 「这个就很好,」赵诚谨把许攸之前随手放在他床头的那只丑八怪荷包拿在手里,微微地笑,「我喜欢这个。」他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用靠它也会想你……们。」 许攸的眼睛一瞬间就酸了。 这个小鬼,怎么这么会煽情呢…… 「小顺哥——」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阿初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一脸的惊慌,「小顺哥,阿婆说你要回去了,是不是真的?」 在孟家上下笼罩在离愁别绪的同时,一封信从云州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瑞王府 张侧妃抱着瑞王府三少爷袅袅婷婷地往书房里走,才将将到门口,就被卫统领给拦了。「王爷正在处理正事,任何人不得入内!」他沉着脸硬邦邦地道。 张侧妃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柔声道:「是严哥儿想见他父王了。」说着话,又悄悄在三少爷腿上掐了一把,三少爷立刻朝院子里大声喊起来,「父王,父王——」 院子里却并没有回应,张侧妃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索性把三少爷放下地,轻轻把他往院子里推,道:「找你父王去。」 卫统领脸色微变,欲言又止。三少爷正欲冲进院,里头传来「吱呀——」一声响,很快的,便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从里头走出来,客客气气地朝张侧妃行了一礼,低声道:「王爷正忙着,请侧妃与三少爷改日再来。」说罢,他又朝卫统领点点头,转身又回了书房。 张侧妃眸中厉色一闪,藏在衣袖里的两只手紧握成拳,指甲简直快要掐进肉里。 她多少知道轻重,晓得书房门口不是发作的地方,更知道沈嵘在府里的特殊地位,若是没有找到他的把柄,决不可轻举妄动。遂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既然王爷在忙,那妾身就改日再来。」说罢,她又幽幽地叹了一声,朝三少爷招了招手,「严哥儿快过来,我们回去玩,别吵到你父王做正事。」 她没奈何地把三少爷牵到一边,怨毒的目光朝沈嵘远去的身影狠狠剜了一眼,转身欲走。才将将走了几步,就瞧见卢云满头大汗地朝这边冲过来,见了张侧妃,他脸色微变,顿住脚步朝她打了声招呼,不等张侧妃寒暄,便急急忙忙地要往书房里冲。 第四十三章 卫统领赶紧将他拦住,「云少爷您这是有急事?好歹让属下通报一声。」 卢云道:「快!快!十万火急!」他一边说话还一边擦了擦汗,眼睛却悄悄朝不远处停下脚步的张侧妃瞟过去,见她似乎有要过来与他说话的意思,卢云赶紧又把脸转过去,作出一副急切得恨不得立刻冲进院去的表情。 张侧妃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不大好,于是她想再返回来向卢云旁敲侧击地问几句,不想沈嵘已从书房里迎了出来,一反先前在她面前的冷淡,笑着将卢云引了进院。 那个该死的奴才!张侧妃心中暗骂。两年前趁着王府混乱的时候她也曾往书房里安插过人,只可惜那两个不中用的东西不到半年就被瑞王爷给赶了出来,自从沈嵘进了书房后,瑞王爷那边就半点消息也传不出来了。 一想到这里张侧妃就恨得直咬牙,幸好……幸好当初那封信…… 「不长眼的东西,看以后怎么收拾你。」守着个瘸子有什么用,将来瑞王府早晚都得交到严哥儿手里!张侧妃一边暗骂沈嵘,一边牵着三少爷回了院子。 再说书房这边,卢云心急火燎地一心往屋里冲,竟没留意脚下的门槛,脚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到地上。沈嵘赶紧上前去扶他,不想他竟利索地爬了起身,快步奔到瑞王爷桌前。 瑞王爷眉头微蹙,略带责备地道:「你平日里素来稳重,怎么今儿这么急急躁躁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卢云脑子里乱得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想了想,遂手忙脚乱地把揣在怀里的信递了上去,「二舅您自己看。」 瑞王爷接过信,漫不经心地朝信封上看了一眼,眉头愈发地紧蹙,「是昌平小侯爷写来的信,他不直接送到我府里,为何要让你代转?」 「二舅一看便知。」毕竟这些都是王府的私事,卢云身为晚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索性让瑞王爷自己看。瑞王爷见他嘴巴闭得紧,便不再问他,不急不慢地把信展开,缓缓地扫了一眼…… 「砰——」地一声响,沈嵘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却见瑞王爷满脸震惊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后背的椅子被他不小心踢开,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指着那封信激动得半晌没说出话。 「……顺……顺哥儿……我的顺哥儿……」瑞王爷的眼泪犹如泄闸的洪水脱眶而出,他一向端肃,尤其是这两年愈发地不苟言笑,小辈们都有点怕他,偶尔见了面都低着头躲着,何曾见过他这般失态。 卢云早从昌平小侯爷的信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而今见瑞王爷泣不成声,心中也颇为感动,眼睛也有些湿润。沈嵘虽不明真相,但从瑞王爷的神色与话语中已猜到几分,一颗心顿时剧烈地跳起来,强压下胸口的汹涌,压低了嗓子问:「王爷,可是世子爷有了消息?」 瑞王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胡乱抹了把脸,高兴地颔首,「昌平侯来信说在云州找到了顺哥儿,他还没死,还好好的。」 沈嵘大喜,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世子爷……哪里……他在哪里?对,在云州,他好不好,为什么一直没回来……」这几年他怎么过的,为什么一直不回京,为什么连半点消息也没有? 瑞王爷信只看到了一半就激动得站了起来,被沈嵘这么一问,他才赶紧拿起信继续往下看,越看脸色就越难看,到最后,竟气得两眼发红地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骂道:「好大的狗胆,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她居然敢……」他气得把信往桌上一拍,转过身就把挂在墙上的御赐金刀解了下来,抽开刀鞘就要往外冲,卢云见状不好,慌忙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疾声道:「二舅息怒,您别冲动,别冲动……」 瑞王爷气得睚眦尽裂,声音都嘶哑了,「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沈嵘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想了想,也上前过来拦,沉声劝道:「王爷息怒,旁的且先不论,耽误之急,是要将世子爷尽早接回来为好。王妃那边是不是也该去说一声,还是宫里头,太后娘娘和陛下对世子爷关心有加,若是知道世子爷尚在人世,不知道该多高兴。」 瑞王爷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只是一时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到儿子这三年来的遭遇,顿时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最后终于还是放下了刀,一屁股坐在地上,朝卢云和沈嵘挥了挥手,道:「顺哥儿的事,事关他的性命,谁也不准往外说,王妃那里自有我去说,至于宫里——」他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本王这就进宫去。」 他在书房里缓了缓情绪,先回了萱宁堂。 瑞王妃不在萱宁堂,她带着平哥儿住在田庄里。自从赵诚谨的死讯传进京,瑞王妃就大病了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不想没多久,连二儿子平哥儿也摔断了腿,瑞王妃又惊又怒,与瑞王爷大闹了一场,尔后便带着平哥儿搬去了田庄,只偶尔回京给太后请安。 王府里无人主事,这才让张侧妃钻了空子,把她的人安置在了瑞王爷身边,直到半年后才被瑞王所察,将沈嵘安排在书房管事,又让许管事将整个瑞王府重新整治了一番。 萱宁堂里还是很久以前的样子,屋里的家具和陈设都不曾有一丝变化,唯有院子里的银杏树长高了许多。瑞王爷坐在檐下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不时地涌现出长子幼时的模样,心中愈发难过。 张家!张家!瑞王爷咬着牙站起身,冷冷地笑,他再也不想顾什么大局了,若是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护不住,他还算什么男人! 瑞王爷赶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在给太子考校功课,听到外头的声响,皇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刘公公慌慌张张地进了屋,低声禀告道:「陛下,瑞王爷求见。」话未说,瑞王爷已经怒容满面地冲进了进屋。 他脸色铁青,两只眼睛却是通红,那又悲戚又愤怒的神色还是上回平哥儿摔伤时出现在他脸上过。皇帝立刻就慎重起来,他甚至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瑞王爷面前,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要杀了张氏!」瑞王爷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要把张家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张氏她又做了什么?」皇帝一听说此事与张氏有关,顿时既愧疚又震惊,原因无他,只因张氏是皇帝所赐。 自从秦家叛乱后,原来的京城局势早被打破。太子虽说并非先皇后所出,却在她膝下教养多年,皇后被废后,朝中便有要另立太子的声音。皇帝膝下子嗣不少,甚至有几个的娘舅家都是世家大族,先前被皇后压制着不敢轻举妄动,而今皇后一死,他们都把矛头对准了太子。 若是皇帝一狠心把太子废了也还好说,偏偏太子却是自幼就养在他身边的,又未有大错,他如何舍得。思来想去,便决心另扶持几个新贵上来,一方面便是给太子撑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跟那些成天喊着要废太子的老家伙们斗一斗。 第四十四章 张氏的父亲张庭良是三年前秦氏叛乱时冒出来的,立下了不少军功,行事又大胆,皇帝正好缺把刀,便将他给扶了起来。 那张庭良倒有几分眼色,依稀猜出皇帝扶持他的意图,卯足了劲儿地跟那些老家伙们作对,皇帝愈发地重用他。为了给张家抬一抬身份,便欲将张家嫡女指给齐王为正妃,不想齐王抵死不从,还收拾了东西偷跑出京,在外头待了小半年才回来。皇帝无奈之下,这才将张氏赐给瑞王为侧妃。 他还特意请太后把张氏招进宫仔细相看过,那女人虽出身低了些,相貌却十分出众,瞧着也知书达礼、乖巧懂事的样子,虽说瑞王有些许不愿,但那会儿赵诚谨的死讯已传进了京,瑞王府就只剩一个独子,子嗣实在单薄。皇帝觉得,也是该给他府里多添几个人,多多地开枝散叶才好。 他他自认为自己办了件好事,不想那张氏才进门不过半年,平哥儿便出了事,虽说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乃张氏指使,但明眼人多少能猜出来。碍着皇帝的面子,瑞王又不好处理张氏,瑞王夫妻也因此而生了嫌隙,瑞王妃从此便领着平哥儿搬去了田庄,瑞王府里连个主事的女主人也没有。皇帝这才后悔莫及。 上回平哥儿出事的时候,瑞王爷都不曾怒不可遏地要除掉张家,今日竟然如此愤怒,可见那张氏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莫不是对瑞王妃……皇帝一念至此,愈发地懊悔。 瑞王爷也不说话,红着眼睛把怀里的信呈给皇帝。皇帝飞快地展开,一目十行地看罢了,先是惊喜,尔后渐渐震怒,最后更是气得一掌拍在桌上,发出剧烈的一声响。 太子吓得抖了一抖,想开口问一声,又生怕涉及瑞王府的阴私,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低着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寻个借口悄悄退下去。 「是朕对不住你,对不住顺哥儿,」皇帝面带愧疚地长叹了一声,眸中厉色闪过,脸上又顿时变得阴沉逼人,「不过是条狗,养在朕身边久了,就狗仗人势起来,他们敢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来,这是没把朕放在眼里。还真以为没了他张家就不行?满朝上下,朕还找不到人来替他?」 皇帝顿了顿,正色朝瑞王道:「张氏的事你别急,只要张家倒了,她又算得了什么。且先去把顺哥儿接回来,这孩子……真是受了罪了。」 他说到此处愈发地愧疚,瑞王抹了把脸,哭道:「我一想到顺哥儿这么年一个人在外头孤苦伶仃地漂泊,心里就像刀割似的,那孩子从小就懂事,也从没吃过什么苦头,可是……他走丢的时候才九岁……」 太子这才惊得跳起来,「顺哥儿,顺哥儿在哪里?顺哥儿还活着!」 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赵诚谨尚在人世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就连太后那里也都暂时瞒着——谁也不敢保证太后身边没有张家的眼线。虽说瑞王爷也不怕张家再派人去拦劫追杀,但到底还是小心为上。瑞王爷实在不希望儿子回京的路上还要遭遇太多糙心的事。 至于要除掉张家,这事儿说来简单,要做起来却是不易。张庭良乃军功出身,这几年因皇帝有意无意地纵容,势力发展得极快,麾下也有不少人马,便是皇帝想拉他下马,一来要有借口,二来,也得找好接替的人,否则,这偌大的一块肥肉岂不是要落到别人的手里。 瑞王爷也知道这些道理,所以很沉得住气,他强忍住心中的愤怒不动声色,私底下却去找了齐王,请他悄悄出京去云州接人。 「顺哥儿?」齐王都快傻了,旋即又高兴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顺……顺哥儿……他还活着!他在云州?好,我这就去,明天就去接他回家。」 可是,瑞王府那么多人,为什么都不派,偏让他去接?齐王难免有些疑惑,想了想,索性就直接开口问了。 瑞王也不瞒他,把昌平小侯爷信中所言又与他说了一遍,罢了才叹道:「我府里那些人张家都盯着,若是忽然派出去,他们难保不会多想,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他们可是什么事都敢做。虽说我不惧他,却不愿让顺哥儿受惊,所以想来想去,才来请老七你帮忙。一来他们不会注意,二来,顺哥儿素来和你亲近,见了你,想来也倍觉亲切。」 齐王闻言,顿时就不说话了。若换了往常,他势必要得意洋洋地表扬自己有先见之明,抵死没肯让那张氏进门,可今儿明显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顺哥儿可险些没让张家害死,瑞王这张脸,一看就是哭过的。齐王可不敢再把他给弄哭了。 「对了,顺哥儿还活着的事嫂子知道吗?」 瑞王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一会儿我就出城去找你二嫂亲自和她说。」自从两年前平哥儿出事后,瑞王妃便恨上了他,见了面也没个好脸色,到后来甚至搬去了田庄住,瑞王心中既愧疚又难过,只是一直没脸去见她,而今晓得顺哥儿还在世,自然要亲自去跟瑞王妃说。 齐王自然也晓得瑞王夫妻俩之间的矛盾,笑着点点头,又仔细问了赵诚谨在云州的地址,这才把瑞王送出府去,又道:「二哥赶紧去找嫂子吧,再晚了城门都要关了。」 等把瑞王送走,齐王立刻就招呼着府里的下人收拾行李,罢了又将王府里的侍卫全都召集在王府的跑马场,自个儿换了身猎装大摇大摆地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最后才站定了,扯着嗓子道:「爷明儿要去北边围猎,你们回去赶紧收拾收拾,明儿大早就出发。」 齐王殿下不靠谱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领着一群侍卫大老远出门围猎这种事也就他做得出来,跟了这么个主子,他们还能有什么追求呢?当然,这里头也有跟齐王殿下一样爱玩的,一听这消息立刻就兴奋起来,扯着嗓子大声地叫好,其余的人则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第二日大早,齐王殿下便领着三十个侍卫从北大门浩浩荡荡地出了京,相当高调,不到半天,满朝上下就都知道了这事儿。太后听说后,还气得当着皇帝陛下的面骂了他几句「不着调」。 出京不过十里,齐王忽然下令全体停步待命,不一会儿,便见许管事赶着马车跟了过来,朝齐王见礼后,又招呼着下人将马车里的衣物全都搬了下来。 「都把衣服给换了!」齐王骑在马上,仰着脑袋高高在上地朝众侍卫吩咐道。侍卫们顿觉蹊跷,事实上,从许管事一出现,就已经有些脑子机灵的侍卫开始琢磨出点味道了:许管事是谁,那可是瑞王爷的心腹,齐王殿下要真是去围猎,瑞王爷打骂还来不及,怎么会派许管事出来送行?所以说……这其实只是假借围猎之名,真正要做的事恐怕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想到这里,侍卫们就有点兴奋。虽然他们跟着不着调的齐王殿下都已经有些认命了,可是,只要是男人,谁不想建功立业做出一番成绩来,眼下可不就是机会。虽然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何目的,可既然与瑞王府有关,那总比跟着齐王殿下去围猎要强太多了。 第四十五章 侍卫们纷纷庆幸自己跟了出来,王府里可有不少侍卫寻着各种借口请了假,等他们立下大功回去,那些家伙还不得气得哭。 侍卫们从善如流地换了衣服,都作普通人打扮,许管事察看了一番,点点头,朝齐王深深地作了一揖,郑重道:「如此便有劳齐王殿下了。」 齐王故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少说这些废话,等本王把人带回来了再让二哥谢我。」 是去找人?侍卫们竖起耳朵一边偷听一边心里头暗自琢磨,此事与瑞王爷有关,会是谁呢? 「都给本王记清楚了,从现在起,你们不再是齐王府的侍卫,而是龙威镖局的镖师,跟着小爷我去云州做皮毛生意,一会儿会有人仔细跟你们说。路上谁要是出了茬子把这事儿传出去……」齐王瞳孔微缩,目光瞬间变得犹如恶狼一般狠厉,后面的话虽没有继续,但所有人都能听出他未尽的威胁之意。 没想到齐王殿下也有这么凶悍的时候。 但是,齐王殿下的态度越是这般慎重,就表示这次行动越是重要!侍卫们纷纷摩拳擦掌,只盼着自己能一展拳脚,立下大功。 跟着许管事一道儿过来的还有瑞王府铺子里的两个掌柜,都是王府里的旧人了,出门前又被仔细敲打过,更重要的是,家里的亲眷也都在京里,谁也不敢乱来,便是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这两个掌柜一直管着瑞王府的铺子,做了许多年生意,经验十分丰富,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这一路过去,他二人负责打点路上的一切,至于齐王殿下,他扮演的是个京城富商家第一次出来做生意的小儿子,便是有许多地方不懂倒也说得过去。 这一行人脚程极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约莫十来天就到了云州。 相比起繁华的京城来说,云州实在算不得什么,城墙不高,街上的人也不多,衣服也多破破烂烂的,一个个面黄肌瘦,像是没吃饱饭似的。 「听说是先前闹旱灾,饿死了不少人。」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道:「上个月都还有流民闹事,眼下已经太平了许多。云州还算好的,其余的地方更不得了,集州那边都打起来了,死伤无数。」 齐王的面色很严肃,他没说话,坐在客栈二楼的窗口朝下看,看着这座破旧而年迈的小城,街上的百姓大多面色蜡黄,行色匆匆,街角的地方或站着或趴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瘦得像个骷髅,半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瞅着铺子里的老面馒头,有个孩子终于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那蒸笼前,刚刚伸出手,就被铺子里的伙计瞅见了,立刻大叫着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齐王狠狠转过脸来不忍再看,招手叫了个侍卫过来道:「你下去看看。」过了一会儿,侍卫又上来了,躬身回道:「属下给了那铺子一两银子,让他每天给那孩子两个馒头。」无论是给钱还是给粮食,那孩子都护不住,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换了是他,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齐王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低头喝了杯茶。 世道如此艰难,顺哥儿的日子又是怎么过来的? 齐王没急着去接人,他也不清楚孟家的地址,贸贸然去打听,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毕竟云州太小,忽然来这么多陌生面孔,恐怕早就有人盯着,二来,昌平小侯爷的信里说了,顺哥儿与收养他的那家人感情极好,就算去接人,也需要事先去打声招呼。 于是齐王耐着性子在客栈里住下,又让瑞王府的那两个掌柜满城地跑,作出一副要做大买卖的姿态来。 当天晚上,昌平小侯爷便亲自到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依旧作贫苦百姓打扮,破衣服、旧毡帽,土里土气的模样。结果一进屋就被齐王给嘲笑了,「瞧你这都什么样子,」齐王殿下自动开启嘲讽模式,「脑子不行真是干什么都不行,真以为换身衣服人家就不认得你了,就你这肃杀的小眼神,披个麻袋人家也晓得你就是个杀人犯。我说你就算要装,也没必要把自己弄成这模样,衣服总得洗洗干净,这味儿闻起来……就跟八辈子没洗过澡似的,苍蝇飞你身上都能被你给熏死……」 都是京城里混的人,虽然平时交道打得不多,但齐王的德行他还是晓得的,昌平小侯爷一声也不反驳,由着他唠叨,自己一屁股坐下,瞅见桌上还摆着夜宵,二话不说就开吃…… 齐王唠唠叨叨地嘲讽了他半天,结果一点回应都没有,顿时气得半死,怒吼道:「你是多少天没吃过东西了,饿死鬼投胎啊,就知道吃吃吃!」 昌平小侯爷一点也不生气,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了,又喝了杯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回道:「没法子,云州闹灾荒,有钱没关系也买不着东西,老子都吃了多少天的馒头了。」他既然是来云州潜伏刺探消息的,总不能见天儿地往馆子里跑,若是引得人怀疑了,可不就白忙了一场。 齐王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甚至是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就把这种尴尬抛开,声音里难得地多了些沉重,「顺哥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挺好的,」出乎齐王的意料,昌平小侯爷笑着回道:「别小看城里的小吏,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孟家可没被饿着,就是上回有流民被人指使去孟家打劫,顺哥儿受了点伤,正在家里头养着。我昨儿还是看过他,倒是长胖了些。」 齐王:「……」 进城来他一直酝酿的伤感情绪一瞬间就没了。 方先生的私塾已经开学了,赵诚谨去不了,许攸是不愿意去,就只剩阿初一个人不轻不愿地去上学。 谁也说不清京城里什么时候就来了人,也许明天早上一起来,赵诚谨就要走了。许攸有些舍不得,所以一天里头倒有大部分时间就在赵诚谨屋里陪着他,他看书,许攸就写字。依旧是描他的字帖,时间长了,多少也学到了赵诚谨的一些神韵。 赵诚谨最近也总表扬她,许攸于是就表现得很高兴,当着他的面时傻乎乎地咧嘴笑,一出了门就难过得要死,蹲在门口默默红眼圈。 孟老太太在院子里种了些菜,还养了十几只鸡,许攸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忙,小鸡仔才十几天大,毛茸茸的像小黄球,叽叽喳喳地吵得很欢乐。许攸蹲下身体给它们喂小米,偶尔会有胆子大些的小鸡仔把脑袋钻进她手里轻轻地啄,一下又一下。 「小雪啊——」孟老太太在厨房门口叫她,「别整天窝在家里头,也出去走走。要不,一会儿你去接阿初回来?」 许攸转过身,瞅见孟老太太担忧的神色,心中叹了口气,低声应下。她一点也不想让老太太担心。 赵诚谨的腿养了一个来月,现在已经勉强能下地挪一挪了,但雪爹不让他多走,只叮嘱再在床上多歇一阵。赵诚谨也听他的话,除了偶尔要去趟厕所外,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第四十六章 「今天的字写得不错,有奖励。」下午时,赵诚谨忽然朝许攸夸奖道。他平时可不怎么夸她,许攸有些受宠若惊,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怀疑,「真的?」见赵诚谨认真地点头,她这才高兴起来,勾了勾嘴角,得意道:「有什么奖励?可别说让我再多写几幅字。」 赵诚谨笑着摇头,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猫牌解了下来,又拉过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这个给你。」 许攸顿时就懵了,什么意思,他这是认出她来了,是要打算揭露真相的意思吗?她最近明明没有露什么马脚。一点证据也没有,非要说她是猫变的话,就连孟老太太也会说他疯了的! 「什么……为什么把这个给我?」许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张,「这个不是雪团的猫牌吗?给我做什么。」 「我没有别的东西了,」赵诚谨温柔地朝她笑,「这个猫牌是雪团留来的唯一的东西,也是我唯一能想到能送你的。这一次离别,也许很久都不能见面,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哪天就把我忘了。所以,把这个留给你,你那么喜欢猫,每次看到它的时候,也会想起我来。」 真是胡说八道,她怎么会忘记他呢,怎么能忘记呢。她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那么善良可爱的孩子,现在,已经是善良又聪明的少年了。 许攸郑重地把猫牌收好,想了想,也学着赵诚谨的样子把它系在手上,朝他挥了挥,笑,「怎么样?以后我每天都能看到它。」所以,每天都会想起他。 赵诚谨也含笑点头,「我可能……就要走了。我算了算时间,也许就在这两天。」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深邃明亮,「等过几年,小雪跟大叔一起去京城好不好?」 许攸愣了一下,没作声。去京城吗,那是她生活过四年的城市,自然是好的,可是,云州才是孟家的根啊。 「我估摸着今年冬天可能就要打仗了,」赵诚谨低声道:「小荃哥不会无缘无故地来云州,定是朝廷有收复云集九州的意思。冬天正是西北的胡人粮草不济的时候,今年云集九州受了灾,胡人没有粮食接济,朝廷十有八九会在这个时候用兵。」 许攸已经懵了,怎么好好的,忽然说起这些事来,画风完全不对啊。 「大叔与二叔本就骁勇,在云州城也颇有威望,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云州不在话下。我已经跟小荃哥提过了,让他尽力提携大叔,除了云州之外,还有其他八州,只消跟着小荃哥,不愁没有军功。云集九州一收复,朝廷定有重赏,到时候我在京城再活动活动,便能把大叔和二叔都调回京……」赵诚谨显然早已计划多时,说起这些简直是侃侃而谈,胸有成竹,可是—— 「等等——」许攸揉了揉太阳穴,艰难地打断他的话,「可是,我爹他……不一定想去京城啊。」 赵诚谨一瞬间就泄了气,鼓着最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圆脸无奈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来跟你说。你到时候也去劝劝大叔嘛,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再见我吗?」 什么呀,居然威胁人!如果真的想见面,他可以来云州嘛,身为瑞王府世子,出个门可比她们容易多了。 「我爹可不一定听我的,」许攸托着腮摇头,「他心里头可有主意呢。」 「那你想去京城吗?」赵诚谨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郑重地问。 许攸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她其实也很想念京城,想念京城里的那些人,虽然齐王殿下很不靠谱,虽然老流氓有些坏,虽然魏侍卫总喜欢绷着脸,虽然……可是,都是在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呢。 「我……跟着我爹,」许攸低下头,声音渐渐低下来,「他就我一个女儿,不管怎么样,我都要陪在他身边。」无论如何,她占据了小雪的身体,就该为小雪尽到做女儿该做的事,如果雪爹不愿意离开,那么,她也就在云州陪着他。 赵诚谨的脸色变得很复杂,但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有些事情提过一次就好,不管许攸应不应,他已经打过招呼了,回头他还会跟孟大叔再说一次,再往后,朝廷的调令都下来了,孟大叔总不能不去吧。 「小雪你帮我送封信吧,」他立刻转换话题,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来递给许攸,「给大当家的,他们就住在巷子口东面的第一家,门上雕了两个大柿子的那家。」 许攸顿时跳起来,「他们住在这里!」 居然离得这么近!虽然许攸早就猜到黑风寨那些人就住在城里,而且可能离孟家也不远,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近。要知道,巷子外可是云州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些土匪们的胆子还真大。 或者——许攸怀疑地看了床上一脸乖巧的赵诚谨一眼,其实,这都是这个小狐狸的主意。这小子还是黑风寨的七当家呢! 「你就不怕他们被人发现?」许攸问。 「这就叫做灯下黑,」赵诚谨笑着解释,「官兵都以为他们早就逃出城了,哪里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敢大刺刺地就在眼皮子底下住着。不过大当家和二当家不怎么出门,他们俩跟官兵打过照面,危险大。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压低了声音问许攸,「那个元捕头,大叔打算怎么办?」 元捕头就是上次指使流民来冲撞孟家的幕后主使,大当家他们早就查了出来,也跟雪爹说过了,但雪爹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下一步行动。许攸不知道雪爹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依着他的性子,反正是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见许攸没说话,赵诚谨立刻就明白了,笑了笑,道:「要是大叔不方便出手,我去请大当家帮忙。」 「你别乱来!」许攸顿时就急了,「官兵本来就在抓他们,他们若是卷进来,把自己行踪泄露了,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那姓元就一个人,做得利索些就是。」赵诚谨不以为然地道,那说话的语气,简直就是分分钟就变身成了土匪头子,这跟许攸心里头乖巧懂事的少年形象完全不符! 「我……去帮你送信,」许攸不自然地接过信,又看了他一眼。赵诚谨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形象尽毁。「那个……」他还想再解释两句,可许攸已经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这下可糟了!赵诚谨有些泄气,她一定把他当成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了! 许攸跟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说是去接阿初放学。老太太随口应下,待想起来时朝外头看了一眼,有些狐疑,「现在就去接人,也太早了吧。」 出了巷子,许攸很快就找到了赵诚谨所说那户人家,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来应,是之前来过孟家的那个络腮胡子,他一眼就认出了许攸来,立刻咧嘴朝她笑,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亲切些,「是孟家的小姑娘啊,快进来快进来。」 第四十七章 许攸没动,掏出信来递给他,「是顺哥儿给大当家的信。我还得去接阿初放学,就不进去了。」 络腮胡子笑着点点头,把信接过,又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下次跟老七一起来玩儿啊。」 许攸顿时满头黑线。 时间还有点早,离阿初放学少说也还有一个小时,许攸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 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在巷子口遇到了昌平小侯爷和几年不见的齐王殿下。 许久不见,齐王殿下愈发地英俊,在云州城这种灰扑扑的地方,他居然还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脚上踩着一双白色丝履,手里头还摇着把折扇,简直就像只发情的花孔雀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美貌。 只可惜许攸见过这憨货最狼狈,最不着调的时候,很能透过表面看清他的本质,所以不大吃风流倜傥的这一套,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表情有点僵硬。 「孟姑娘,居然在这里遇着你了!」昌平小侯爷挺意外,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 许攸也勉强朝他笑笑,又用一种奇妙的眼神朝齐王殿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在前头引路。 齐王殿下被她看得心里头毛毛的,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攸,左思右想了半天,忽然开口问:「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攸朝他咧了咧嘴,正欲说话,齐王的目光忽然瞄到她手腕上的沉香猫牌,顿时就像被电击似的原地蹦了起来,活像大白天见到了鬼似的指着许攸「啊啊啊——」地大叫起来,顿时把昌平小侯爷和许攸都给吓了一大跳。 「七爷,你这是怎么了?」昌平小侯爷见他发疯,脸色都变了。 齐王殿下根本就不理他,继续指着许攸「啊啊——」地叫,好不容易叫完了,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居然变成人了!」 昌平小侯爷:「……」 这是什么情况? 在很久以前许攸就知道齐王殿下是个逗比,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逗比基本上已经无药可救了。不管她怎么强调自己手上的这个玩意儿是赵诚谨送的,可齐王殿下就跟完全没听见似的,一厢情愿地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就说呢,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他一脸热切地盯着许攸啧啧有声地感叹,「原来是雪团变的。顺哥儿是不是也认出来了,所以才把猫牌送给你?」 许攸解释了半天发现基本都在做无用功后,就干脆不说话了,倒是昌平小侯爷颇有兴趣地向齐王殿下追问「雪团」的故事,齐王一点也不觉得丢人,添油加醋地把他当初怎么被歹人逮住,又怎么被猫救出来的故事说给他听,昌平小侯爷亦配合地发出各种感叹。但许攸觉得,他压根儿就不信。 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出戏,以至于齐王与赵诚谨的再见变得没那么震撼和感人,他一进屋,甚至都没来得及表达一番离别后的思念,他就已经急急忙忙地问起许攸来了,「……这小姑娘就是雪团变的吧,是吧,你看那小眼神儿简直跟雪团一模一样……」 孟老太太一直斜着眼睛很不自在地瞪着齐王殿下,昌平小侯爷没说明齐王的身份,所以孟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是谁,说话行事便没那么多顾忌,打从齐王殿下一进门,老太太就用一种极其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还忍不住悄悄与许攸道:「看来京城里也不都是跟咱们顺哥儿一般聪明懂事的孩子,瞧瞧这后生,长得是真俊,就是脑袋不大好使,就是个红漆马桶。」 这也不怪老太太不高兴,平日里开开玩笑说一说猫精也就罢了,真要把这种事儿牵扯到自家孙女身上,谁能乐意。所以,任凭齐王殿下脸上长出花来,孟老太太也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大靠谱,评价还比不上比他小一截儿的赵诚谨。 齐王在孟家待了不短的时间,说定了明儿早上就接赵诚谨回京,罢了,又郑重地向孟家人道了谢。不能不说,这个逗比在一本正经的时候还是很能唬弄人的,毕竟人长得好看,把脸一沉,架子一摆,那种皇亲贵族的气质就出来了,阿初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都有点跟不上他变脸的节奏了。 齐王跟赵诚谨说了半天话,时不时地把话题转到许攸身上,赵诚谨又艰难地把话题岔开,如此重复了好几遍,齐王最后忽然哈哈一笑,道:「要不,今儿晚上我就住这里吧。」他朝院子里看了几眼,「还有房间吧。」 赵诚谨的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但谁也没有办法把这位王爷给送走,就算是孟老太太,得知这位说话不大靠谱的年轻人竟然是齐王殿下后,也立刻就没再多话了,只私底下跟二婶悄悄嘀咕道:「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咱们顺哥儿多懂事,这位王爷怎么就跟个小孩子似的。长得倒是挺俊,比女孩子还漂亮,以后要讨个什么样的媳妇才能衬得上他……」 齐王殿下当晚居然果真在孟家住下了,可他的侍卫们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里可不是京城,到处都是胡人,万一被胡人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这乐子可就大了。于是,这群可怜的侍卫们只得在院子外守了一宿。 正是因为齐王殿下的插科打诨,原本应该充满了离愁别绪的告别变得有了一些奇怪的味道,许攸甚至都哭不出来了。到她把赵诚谨一路送出城,齐王殿下还活像个变态的猥琐大叔使劲儿地想要诱拐她进京,「小雪团,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京城吗?云州这里有什么意思,跟着我去京城嘛,我家里头大,把你奶奶和你爹都接过去……」 「七叔——」赵诚谨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能走了吗?」 齐王有些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急什么,我还想跟小雪团再说几句话呢。」 「她是小雪,不是雪团!」赵诚谨都有点生气了,「再说了,就算小雪她们要进京,也是先住我家,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管。」 齐王哼了一声,「我家里头我能作主,你们府上,你能作主?」他话一说完,就见赵诚谨脸色微变,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几年瑞王府的那些糙心事他都已经一五一十地跟赵诚谨说了,现在突然提到这茬,难免赵诚谨会多想,齐王虽然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人又不傻,心里头明白得很。 赵诚谨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总有我能作主的一天。」 考虑到赵诚谨的腿伤,回程的路他们走得很慢,足足用了二十多天才终于到了京城北面的小城。与此同时,瑞王府也是一番动荡。 「王妃回府了!」 「她回来了!」张侧妃霍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怎么忽然回来了?她一个人回来的?那个瘸子呢?」 「没见着。」侍女杜鹃低声回道:「好像就她一个,几个嬷嬷和丫鬟也都回来了。」她顿了顿,有些不安地朝张侧妃打量了一眼,又低声道:「王爷出去迎了。」 第四十八章 张侧妃随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杜鹃吓得浑身一颤,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你躲什么躲,还能把你给吃了?」张侧妃喝道,咬咬唇站起身,在屋里绕了几个圈子,最后索性一咬牙,下巴微扬,「我们过去瞧瞧。」 杜鹃脸色微变,微微瑟缩了一下,小声劝道:「主子,王爷还在呢,这会儿过去,若是惹恼了王爷……」 「把三少爷抱过来。」张侧妃得意地一笑,脑袋越发地仰得高,「有三少爷在,谁敢为难我?」说罢,又赶紧招呼着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将将梳好头,又抹了淡淡的脂粉,张侧妃刚欲起身,院子外却传来一阵喧闹,仿佛冲进来许多人,脚步嘈杂而沉重,甚至带着毫不客气的莽撞,张侧妃当即就变了脸色,一甩帕子就冲了出去,厉声喝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让你们进来的?」 许管事似笑非笑地朝张侧妃躬了躬腰,「见过侧妃娘娘。」 许管事是瑞王爷的亲信,张侧妃也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脸上却还撑着,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地质问道:「许管事,你这是做什么?带这么多人冲进我这院子里是什么意思?」 许管事客气地笑笑,「侧妃娘娘休恼,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说罢,把脸一沉,冷冷地朝一众侍卫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众侍卫大声应下,旋即便犹如猛兽一般凶神恶煞地往院子里和房间里冲,但凡是见着这院子里的下人,一句话不问便当即拿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整个留园所有的下人全都绑在了院子里,就连张侧妃贴身伺候的几个大丫环也未能幸免。 张侧妃大惊失色,脸上早已一片煞白,嗓音也因紧张和慌乱而变得尖利,「你们要做什么?要做什么?是不是王妃让你们来的,你们凭什么抓我院里的下人?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不顾一切地往外冲,才跑了两步,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给拦住了去路,张侧妃顿时又是惶恐又是愕然,两条腿都已微微发抖,只是眼下强撑着才没跌倒。 「严哥儿,我的严哥儿呢……」 许管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客气又疏远地朝她笑,「侧妃娘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若不是王爷吩咐,我们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冲着您乱来是不是。」说罢了,又立刻变了副冷酷又漠然的脸朝侍卫吩咐道:「把这些作死的奴才们全都绑回去,给我一个一个地审!」 审什么?张侧妃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往下坠,一路跌至谷地,身上、额头上,甚至掌心全都渗出了汗,不一会儿,竟把全身都汗得透湿。脸上的胭脂被汗液晕开,在脸颊上形成了一块一块不规则的红,看起来煞是可笑。 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翌日清晨,瑞王府早早地就开了大门,早有侍卫在城门口候着,不住地朝远处张望。直到远处的官道上隐隐有了熟悉的马车身影,这才激动起来,立刻派了人骑着马奔回王府送信。 「那是齐王府的马车吧。」路上的行人指指点点,「齐王殿下围猎回来了?」 「那好像是瑞王府的人,怎么跑城门口来迎了?」 「有贵客到吧。」 马车上的车帘忽地掀开,齐王殿下从里头探出个脑袋来朝四周扫了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朝赵诚谨道:「顺哥儿,一会儿你真能自己走?」 「我的腿早就好了,」赵诚谨点头道:「先前在云州时就能走,只是孟大叔谨慎,总让我多养一养。」许多年不曾见过瑞王爷与瑞王妃,赵诚谨实在不愿让父母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尤其是在平哥儿的腿已经受伤的情况下。 齐王显然明白他的用意,倒也没再多劝,笑了笑便应了。 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驶到了瑞王府大门口,许多好奇的百姓甚至还跟了过来,议论纷纷地猜测着马车里到底是哪一路贵客,竟能让瑞王爷与瑞王妃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到了——」马车还未停稳,齐王就已利索地从车里跳了出来,快步上前去朝瑞王爷行礼,得意道:「二哥,幸不辱命!」 瑞王爷眼睛有些发红,艰难地朝他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马车上,压根儿就不朝齐王看一眼。 沈嵘早已迎上前去给赵诚谨拉开了车帘,二人目光一对视,沈嵘顿时热泪盈眶,一骨碌先跪在了地上,「世……世子爷……」 「世子爷?」 「瑞王府世子爷?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围观的百姓顿时轰然,同时也愈发地好奇,齐齐地睁大眼睛,探着脖子盯着马车的方向。很快的,便有个青色削瘦人影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少年人有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不急不慢地朝众人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门口的瑞王夫妇身上,眼睛里顿时孺慕与欣喜,「父王,母妃——」 俊秀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瑞王夫妻面前,两膝一弯正欲行礼,却被瑞王爷一把托住,「我的顺哥儿——」 一家人抱头痛哭,许管事赶紧上前劝说,一边招呼着护送的侍卫进府小憩,一边将瑞王一家劝进府。 三年多不见,赵诚谨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变成了青涩中带着些稳重的少年郎,可瑞王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了面倒先哭了个痛快。瑞王爷心中也是又心酸又欣喜,眼泪犹如泄堤的洪水哗哗地往下淌。 一家人互诉衷肠后,赵诚谨终于忍不住低声问起平哥儿来,「父王,平哥儿人呢?」 瑞王爷脸上有些尴尬,瑞王妃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把赵诚谨拉到一旁坐下,柔声道:「平哥儿在城外的庄子里住着,过些天娘亲带着你去看他。」 赵诚谨见她绝口不提平哥儿的腿,心中愈发地难过,想了想,便不再追问,转而挤出笑容语气轻松地说起离别后的种种,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荔园里的陈设还一如三年前,就连房间角落里的猫窝都还在,赵诚谨的眼睛微微发酸,他好像又看到了雪团扭着屁股在屋里打滚的样子了。 物是人非,早先伺候他的丫鬟们嫁人的嫁人,离府的离府,几乎已经无人剩下,唯有沈嵘还在。他个子高了很多,依旧很瘦,话也不多,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沉定,看到他的时候,赵诚谨的心也会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沈嵘,」赵诚谨忽然叫住他,低声问:「胡御医当初给平哥儿开的方子可还在?」 沈嵘一愣,脸上有一丝古怪,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世子爷要那方子做什么?」 「我在云州的时候住的那户人家姓孟,孟大叔擅长治跌打损伤。我想写信去问问他,若他能治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治,大叔还有师父。」 沈嵘的脸上愈发地古怪,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道:「要不,世子爷还是去问问王妃?胡御医开的方子都是她收着。」 第四十九章 许是忽然换了个地方,赵诚谨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索性翻身下床。刚刚穿上鞋走了两步,外间的沈嵘便听到动静也跟着起了,点了蜡烛进屋问了一声,「世子爷?」 赵诚谨应了一声,借着烛光踱到桌边,道:「我有些睡不着,便起来走走。阿嵘你先睡吧。」 沈嵘道:「属下去给你沏杯茶,」说话时又将屋里的蜡烛点燃了几支,这才悄无声息地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个托盘进了屋,除了一套汝窑青瓷的茶具,还有两碟做工精致的小糕点,赵诚谨斜睨了一眼,立刻笑起来。 「你倒是还记得我喜欢这个。」赵诚谨笑着拿了块绿豆糕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微微点头,「还是赵大厨的手艺。」王府的一切好像一如既往,就连他最喜欢的绿豆糕都还是原来的味道,但赵诚谨却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已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单纯的男孩。 「世子爷要写字?」沈嵘见桌上的砚台里已经磨了半池子墨汁,不由得低声问,一边说着,又一边主动过来帮他磨墨。 「我写封信,」赵诚谨把手里的绿豆糕吃完,又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喝了两口,道:「我在云州还有些朋友,写信回去报个平安,也好让她们放心。」桌上已堆了厚厚的一叠信纸,密密麻麻地不知写了多少话,显然不仅仅是报个平安这么简单。 「你跟我说说京城这几年发生的事吧。」赵诚谨朝沈嵘道:「我离开得久了,也不知道京城里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三年前的变故,倒下的绝不止秦家,整个京城的局势也势必大变,也许不变的,只有齐王殿下了吧。赵诚谨忽然有点羡慕他。 二人不知不觉地聊了有近一个时辰,赵诚谨终于开始有了些倦意,沈嵘便停下话头朝他劝道:「世子爷去歇会儿吧,明儿还得进宫去给太后与陛下请安。」 赵诚谨点点头回床歇下,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瑞王爷和瑞王妃都早早地在萱宁堂等着赵诚谨一起用早饭,饭还没用完,就听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禀告说「大小姐回来了。」赵诚谨闻言立刻眼睛一亮,赶紧起身相迎,才将将站起来,就见赵嫣然犹如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屋,还未来得及向瑞王爷与瑞王妃见礼,就先一把拽住赵诚谨的手,眼泪簌簌地往下落,「……顺哥儿……」 若不是还有下人们在,姐弟俩只恨不得抱头大哭一场,瑞王妃也频频擦泪,瑞王爷见状,赶紧出声道:「顺哥儿回来是好事,都哭什么,赶紧过来坐下。嫣姐儿也是,这么大早就过来了,幼安呢?」 吴幼安是赵嫣然的夫婿,定国公的嫡长孙,也是瑞王爷亲自给挑的女婿。今年三月时才将赵嫣然嫁了过去,到而今过门也才半年。 瑞王爷话刚刚说完,吴幼安就已到了院门口,哭笑不得地上前朝瑞王爷夫妇行了礼,解释道:「下马车的时候不慎崴了一下脚,再一抬头,嫣姐儿就不见踪影了。」 瑞王爷捋须而笑,「那孩子素来就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的。所以本王事先都没跟她说顺哥儿回来的事,也难怪她跑得这么急。」就怕赵嫣然没轻没重地把这事儿给传出去,弄得满城皆知,反让旁人钻了空子。 「是昨儿晚上才得到消息,当时便要急着过来,被我给拦了。」吴幼安笑道,说罢,又转头朝赵诚谨笑笑,道:「几年不见,顺哥儿竟这么高了,方才一见,都有点不敢认。」 赵诚谨也赶紧上前与他见礼。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一阵话,直到宫里头派了人来催,瑞王夫妇这才领着赵诚谨进了宫。 进宫照旧是一番热闹,太后娘娘昨儿晚上才得了信,今儿一大早就起了,心急火燎地等着赵诚谨进宫,又不住地让宫女去前头查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不待赵诚谨行礼,她就已经起了身,快步奔上前一把将赵诚谨抱在了怀里,「我是顺哥儿啊……」 殿中众人纷纷落泪,瑞王爷见太后哭得伤心,生怕她伤了心神,朝赵嫣然使了个眼色,赵嫣然会意,笑着上前挽住太后的胳膊故意撒娇道:「祖母偏心,一见了顺哥儿就把我们都给忘了,我可不依。」 太后哈哈大笑,「不忘,不忘,都是我的乖孙子,乖孙女,我疼都来不及。」这回总算把赵诚谨给放开了,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又摸了摸他的脸,红着眼睛道:「顺哥儿长大了。」 赵诚谨抹了把脸,「是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担心了。」 「别瞎说!」太后立刻板起脸止住他的话道:「要说不孝,那也是你爹跟你伯父不孝,这么多年竟由着你一个孩子在外头流浪,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是干什么的,连个孩子都寻不着,还乱传什么谣言……」 瑞王爷悄悄擦了擦汗,心中暗暗庆幸今儿殿中没有外人,不然,太后这话若是传出去,他也就罢了,可皇帝若是顶个了不孝的帽子在头上,那些御史们可就找到事儿干了。 说话的工夫,皇帝也领着太子过来了。太子大老远瞅见赵诚谨,两只眼睛顿时熠熠生辉,只恨不得立刻就要冲上前来,但他到底比以前要成熟稳重了,好歹忍住了没乱跑,老老实实地跟在皇帝身后,只使劲儿地朝赵诚谨挤眼睛,眉目间终于有了些旧时的模样。 几年不见,赵诚谨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地让皇帝陛下抱了,才一见面便要行礼,被皇帝给拦了,亲自把他扶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罢了又朝瑞王爷道:「顺哥儿看着大了许多,忽然间就是个大孩子了。」 瑞王妃始终低着头不作声,瑞王爷挤出笑容道:「这孩子……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说着话,眼圈就红了,很快的,眼泪都滑了下来,赶紧把脸侧过去瞧瞧擦了擦。皇帝见状,心中亦是沉重。 倒是赵诚谨浑不把那些苦痛当回事,面色如常地说着笑话,「……我早就猜到他们在山下设了埋伏,于是便不往山下走,到了半山腰上又折回去,好让那些胡人以为我是上山的,没想到那些胡人还是把我给拦了,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压根儿就是想随便抓个人回去交差的……」 太后听得紧张急了,疾声问:「那接下来呢?顺哥儿就被他们给抓了?」 「哪能啊!」赵诚谨笑起来,「眼看着那个胡人要把我抓去,忽然有个声音朝我喊,‘顺哥儿,你怎么走这么慢,我们都等了半天了’……」 这回,不仅是太后意外,就连瑞王爷都明显一愣,余下众人也都齐齐朝他看过来,太子悄悄吞了口唾沫,忍不住问:「那……那人认得你?那是谁?」 第五十章 赵诚谨点头笑,「我心里头也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却只瞧见两个小孩,大的八九岁,小的不过四五岁,朝我喊话的正是里头那个小姑娘。那些官兵里头有个姓孟的捕快是小姑娘的二叔,在那些人当中还有些威信,那胡人捕头见我是他们的熟人,便不敢拦我,瞪了我几眼便放了人。等他们走了,我再找那小姑娘一问,果然是见过的。」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又朝众人看了一圈,果见大家伙儿全都屏气凝神地盯着他,心中微微满意,遂又继续道:「太子哥哥可记得当年我家里头有辆小马车?」 太子几乎不加思忖地立刻点头,「没错,后来我让人依着那样子再做了一辆,却不如你那辆好使。」 「就是送我小马车的那个,」赵诚谨笑道:「我跟着母亲去灵山寺烧香时认识的小姑娘,那会儿她才五六岁,没想到几年后居然又在云州遇到了她,还救了我一命。」 「她居然还能认出你来!」太子又是惊讶又是意外,「都多少年了,那小姑娘记性倒好。」 太后双手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连声道:「真是佛祖保佑,我们顺哥儿福大命大,不管在哪里都能遇到贵人。」 至于瑞王爷与瑞王妃,虽说早知道云州城里有个孟家,却对别的事一无所知,关于许攸救人的事也是头一回听说,听到此处也不由得对孟家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姑娘生出许多感激之情来,又道:「是该好好谢谢这家人才好,这可是救命之恩。」 赵诚谨点头道:「父王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说罢,又朝太后笑道:「皇祖母以为小雪如何认出我来的?原来她压根儿就不认得我,只是瞧见我胳膊上戴着的猫牌眼熟。就是先前雪团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后来雪团……它为了救我被叛军杀害,我将它埋在城郊林子里,只留了它的猫牌在身上做纪念,不想,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被小雪认出来。」 他提到雪团的时候喉咙微微有些发硬,但这次好歹没有红眼圈,也没有哭,倒是太后闻言有些伤心地擦了擦眼睛,难过道:「雪团……是那时候来过宫里头的那只猫?」 赵诚谨点点头。众人的脸色也都有些黯然,出事的时候,谁也不在赵诚谨的身边,最后一直护着他,甚至连性命都不要地护着他的,竟然是一只猫。 皇帝陛下按了按眼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只好猫。」 因提到雪团,殿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瑞王爷见状,强挤出笑容朝赵诚谨道:「你院子里原来的那些动物都去了田庄里陪着平哥儿,等京城里的事完了,你也去田庄里住一段。」说罢,他又朝太后和皇帝解释道:「前不久云州闹旱灾,有流民闯进孟家,顺哥儿因此伤了腿,到现在都尚未痊愈,所以想把他送去庄子里小住,算是养一养身体。若是留在京城,少不得有各种应酬,推了谁都不好。」 太后虽有些舍不得孙子,但也知道瑞王爷说得有道理,一边点头一边道:「既是如此,这两天就让顺哥儿出京,省得他累着。我一想到他这些年吃的苦头心里头就痛得很……」说话时,太后又难过地捶了捶胸口。 皇帝与瑞王爷慌忙上前,又是劝,又是哄,好歹才把太后给哄了回来。 瑞王一家在宫里头用了午饭才回府,一进家门,许管事便抱了厚厚的一沓拜帖和请柬送了过来,瑞王爷一沓,瑞王爷这边也是一沓。瑞王爷也懒得翻开看,径直朝瑞王妃道:「要不,明儿一早我就送你和顺哥儿去田庄里。」 瑞王妃斜了他一眼,「倒不必麻烦王爷,妾身和顺哥儿都长着腿。」 瑞王爷被她堵了一句,倒也不气,只赔笑了两声,悄悄地朝赵诚谨使眼色。赵诚谨却不作声,朝瑞王爷作了个您自求多福的表情,低着头出了萱宁堂。 傍晚时分,已经出嫁的翠羽回府来给赵诚谨磕头,待她离府,赵诚谨便在花园里散步。 绕过一处郁郁葱葱的竹林,又沿着湖畔走了几步,赵诚谨忽然听到竹林后有隐隐的哭声,他皱起眉头没动,目光在竹林上方荡了一圈,沈嵘悄声道:「好像是张侧妃。」 赵诚谨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微一迟疑,便迈开步子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王爷,王爷……」那哭声越来越近,期期艾艾,如泣如诉,「……王爷明鉴,二少爷的事真的与妾身无关啊,王爷,王爷……」 瑞王爷冷笑,「与你无关?」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地冷厉,「你敢说顺哥儿被人追杀的事也与你无关?」 张侧妃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仿佛完全没有想到瑞王爷会忽然提及赵诚谨,猛然间没反应过来,瞬间就露了马脚。赵诚谨却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顿了一瞬,旋即又转过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回了荔园。 第二日大早,瑞王爷便亲自送瑞王妃与赵诚谨去了田庄,一行人浩浩荡荡,单是行李就运了好几大车,大有在田庄要住上半年的架势。 马车走了小半天终于到了庄子,田庄的下人们早得了消息在院门口候着,远远地瞧见马车过来,赶紧进院去给二少爷报信。于是,待赵诚谨下车的时候,还未站稳,就被一颗小炮弹给狠狠地击中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个黑影朝他身上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然后,满头满脸都被热情的茶壶给舔了个遍…… 「嗷呜——」 赵诚谨被茶壶扑在地上狂舔了一阵,肩膀上还站了只鹦鹉,逮着空儿就用它的尖嘴巴去啄赵诚谨的耳朵,所幸力气不大,只啄得他耳朵一阵阵地痒。瑞王爷和瑞王妃在后头见了,也不上前去帮忙,都只是笑。 「顺哥儿,顺哥儿……」鹦鹉趴在他身上可劲儿地跳,甚至还忍不住在他身上滚了两圈,「顺哥儿我想死你了。」 茶壶虽然不会说话,但态度比二缺鹦鹉还要热情,用舌头和口水对赵诚谨进行了一番洗礼后,又咬着他的裤脚把他往院子里拖。赵诚谨总算起了身,把二缺鹦鹉放在肩膀上,拍了拍茶壶的背,笑着道:「你要拖着我去哪里?」 茶壶耷拉着舌头使劲儿摇尾巴,一路小跑地冲进院子,赵诚谨正欲抬脚追过去,院子门后忽地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白皮肤,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一些期待和好奇地眨了眨,巴巴地瞅着赵诚谨。 赵诚谨的脚步顿时一滞,心中无缘由地一紧,好像被一只爪子狠狠揪住,连气都雨鞋接不上。 「……哥……小顺哥……」门后的平哥儿忽然结结巴巴地开口,但还是有些害羞没好意思扑上来,两只胳膊抱住茶壶的脖子,歪着脑袋看着赵诚谨,可爱极了。 赵诚谨只觉得眼睛里一热,好歹忍住了没落泪,缓缓地走到门口朝平哥儿伸出手,「平哥儿,我是你哥。」 平哥儿朝他身后的瑞王夫妇看了两眼,见瑞王妃朝他含笑点头,他这才放心地从门口走出来,伸出胳膊,一骨碌跳进了赵诚谨怀里,「大哥,小顺哥!」 第五十一章 虽是许多年不见,但到底是亲兄弟,不一会儿便亲近了起来。瑞王夫妇见状,心中顿安。 一家人很快安顿了下来,赵诚谨依旧住在他以前住过的院子,茶壶也在,二缺鹦鹉早已做了父亲,有了好几窝孩子,因为它们一家子实在太吵,瑞王妃便将它们挪到了后头的偏院里。但因为赵诚谨回家,二缺鹦鹉没事儿总往他院子里跑,甚至还问起雪团的下落。 「雪团是谁?」平哥儿坐在赵诚谨书房的太师椅上,两条小短腿掂不着地,圆脸故意绷着,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成熟一些,「是哥哥身边的人吗?」自从赵诚谨回来后,平哥儿就特别黏他,像只小跟屁虫似的一刻也不肯离开,就连大晚上也要钻进赵诚谨的被子里。 赵诚谨挑了一支毛笔仔细看了看,又放下,「是我以前养的猫,从小就跟着我一起长大,特别聪明,还会打架,茶壶都打不过它。」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温柔的笑意,平哥儿见状,又忍不住朝他靠了靠。 「茶壶很厉害的。」平哥儿立刻道:「谁都打不过它。」 「是的,可是雪团比较聪明。它还会骑狗。」赵诚谨笑起来,两只眼睛亮亮的,「以前它最喜欢骑在茶壶的背上到处跑,那个家伙又聪明又狡猾,它还会骑马呢。」 平哥儿的眼睛顿时一亮,「我也喜欢骑马!可娘亲不让我骑,大哥你会吗?你教我好不好?」说话时,这个小家伙已经自己从太师椅上溜了下来,伸手拽住赵诚谨的衣袖,轻轻地勾,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眨得赵诚谨心里立刻就软了。 「……好吧……」赵诚谨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应了下来。 他早就已经发现了,平哥儿的腿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与寻常孩子没有任何异样,能跑能跳,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淘气。至于为什么外头会有那些传言,赵诚谨几乎不用仔细想,也能猜到是父母的手笔。这些年瑞王妃带着平哥儿住在田庄不肯回京,就连太后都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平哥儿,想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赵诚谨牵着平哥儿出了院子,听说他们兄弟俩要去骑马,瑞王妃也没拦,只叮嘱府里的侍卫们仔细护着,瑞王爷倒是有些操心地道:「要不我们也跟着去瞧瞧,顺哥儿还小,又没带过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瑞王妃瞥了他一眼,「要我说,顺哥儿年纪虽小,行事可比你要稳重靠谱多了。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头,如此艰难的生活都熬了过来,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头可清楚得很。」 瑞王爷心知她在指桑骂槐,却又不敢作声,干笑两声把话题岔过去,私底下却又悄悄派了人去后头的跑马场看着。不一会儿,便有下人过来回复说世子爷挑了匹温驯的母马,又请了卫统领牵着,他这才放下心来。 平哥儿骑在小马上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有些不尽兴,便缠着卫统领要小跑。卫统领哪敢答应,他便奔到赵诚谨面前去撒娇,罢了又道:「哥哥不是说连雪团都会骑马,我难道连只猫都不如么?」 赵诚谨想了想,终于朝卫统领点点头,又笑着朝他道:「有您在,我也放心。」卫统领顿觉压力山大,但他也听说宫里的魏侍卫抱着猫骑马的故事,于是心一横,便应了下来。平哥儿顿时一阵欢呼,扑到赵诚谨怀里大大地拥抱了一下,旋即才兴高采烈地往马上爬。 赵诚谨又让人仔细将马儿检查了一番,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朝卫统领点点头,自己也上了马,与他们二人并行。 卫统领见状却是有些惊奇,「世子爷您会骑马?」赵诚谨离京时才九岁,虽说也学过骑射,但到底只是皮毛,如今已过了好几年,卫统领有些不大放心。 「无妨,」赵诚谨朝他笑笑,「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跑得快。」说罢,他利索地一抖缰绳,马儿立刻撒开蹄子一路小跑。卫统领见他动作娴熟无比,心中愈发地惊疑,一时竟愣在原地。平哥儿顿时就急了,嫩着嗓子使劲儿地喊,「快!快追啊!哥哥跑远了!」 卫统领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两腿一夹马腹,马儿便飞快地追了过去。 赵诚谨嘴里说着比试,其实策马的速度并不快,显是以安全为上。不一会儿,卫统领便领着平哥儿追了上来,平哥儿大喜,兴奋得远远地就朝赵诚谨喊话,「大哥,大哥,我来啦!」 二人绕着跑马场跑了两圈,赵诚谨便慢慢地策马停了下来,转过头问:「平哥儿下来歇歇可好,你头一回骑马,若是骑得久了,晚上身上该疼了。」 平哥儿有些不舍,但他到底乖巧听话,闻言乖乖地点头。 兄弟俩在跑马场玩了一下午,平哥儿简直是乐不思蜀,到了傍晚回来的时候,他还兴奋得叽叽喳喳直说话。 「娘亲,明天我还要和哥哥一起去骑马!」回了院子,洗完澡,平哥儿急急地奔到瑞王妃屋里撒娇,「哥哥骑马骑得可好了,跑得飞快,他还会射箭,射中了一只大雁,卫统领说他很厉害。我以后也要像大哥一样厉害!」 「是么,顺哥儿的骑射这么厉害。」瑞王妃有些意外,瑞王爷则高兴极了,「顺哥儿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 可这些,明明是离京之后学的,天晓得他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才学会。 赵诚谨面色如常,「我在云州城外的黑风寨待过两年,都是跟着寨子里的兄弟们学的。」说罢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脸上有得意的光,「我还会做饭呢。明儿下厨给父王和母亲做几样小菜,也算是孩儿尽孝了。」 「胡闹!」瑞王爷的眼睛有些发红,低声责怪地道:「府里头多的是厨子,哪里轮到你下厨。尽说些傻话!」他自动地就将儿子做过土匪的事也过滤掉了。 倒是瑞王妃和平哥儿一脸好奇,瑞王妃好歹忍住了没问,平哥儿却哪里耐得住,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追问:「黑风寨是什么地方?那里好玩吗?」 「是个……土匪窝,」赵诚谨漫不经心地朝瑞王爷瞟了一眼,脸上有微微的笑意,「山寨里有好几十号人,都是穷苦人出身,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拉了旗子上山。不过我们不朝汉人动手,专挑那些蛮横跋扈的胡人下手……」 「打架吗?」平哥儿激动得两只眼睛熠熠生辉,「大哥也去打吗?」 「嗯。」赵诚谨应了一声,他不仅打过架,还杀过人,甚至更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做过,不过,这些事似乎不好大说给家里人听。瑞王爷的目光黯了黯,眸中闪过心痛的神色。 说话时沈嵘进了屋,端着刚沏好的茶和一大碗炸得香喷喷的小鱼干。平哥儿欢呼一声,立刻上前去接,端起碗递给赵诚谨,「大哥你尝尝这个,很香的。」 赵诚谨含笑着吃了一条小鱼干,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扭过头朝沈嵘道:「这鱼干炸好了能存多久?能送去云州吗?」 沈嵘一愣,还未回话,瑞王妃倒先笑起来,「顺哥儿想送去孟家?」 第五十二章 瑞王爷摇头笑道:「多大点东西,值得大老远送过去,倒不如让小荃送些银子……」 「他们家不缺这个,」赵诚谨摇头笑道:「孟大叔和二叔都能干,并不缺钱花。再说了,孟家与我的大恩岂是银钱可以算得清的,若真送些金银过去,孟老太太恐怕还要怪我的。」说罢,他又笑笑,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云州没有楞子鱼,上回大叔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小桶,小雪可喜欢了。还有阿初——对了,阿初跟平哥儿差不多大,他读书很聪明,学堂里的先生总夸他……」 平哥儿托着腮,眨巴着眼睛认真地听他说话。瑞王妃看了赵诚谨半晌,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瑞王爷在田庄只住了三天便回了京,京城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虽说儿子已经安全地回了家,可张家一天未倒,瑞王爷就不解恨。 瑞王爷回京后第二日大朝,御史忽然向张家发难,历数其「纵女行凶、以下犯上、目无法纪」等十几项罪名,满朝顿时哗然。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皇帝已将张庭良革职查办,又提拔了原张庭良的副手接替其职务,雷霆手段简直让朝中诸人喘不上气。 远在云州的孟家,在赵诚谨离开的一个半月后,她终于收到了一沓厚厚的信。 「他可真啰嗦,」许攸一边认真地读着信,一边故作不屑地道:「一丁点鸡毛蒜皮的事也值得大老远写封信来,阿婆你看,他说家里的东西没您做的好吃,还说等天气冷了给我们送楞子鱼。」 「真的啊,顺哥儿真是太有心了。」孟老太太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我就说顺哥儿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都回京了还记得我们呢。他后面还说什么了?」 「呃——」许攸飞快地把信看完,脸上立刻慎重起来,语气也变了,「他说,年底朝廷可能会对云州用兵。」所以让雪爹和二叔早做准备…… 许攸忽然想起他曾经要让他们进京的话,他是不是早就已经跟雪爹商定好了。 孟老太太闻言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要打仗了啊。不过,这是好事!」她道:「我们到底是大梁的子民。」 赵诚谨的信来得勤密,每个月至少有两封,跟着信一道儿送过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稀罕玩意儿,愣子鱼用盐腌了,晒干做成的小鱼干,京城五福斋的糕点,南边儿的细棉布,甚至还有漂亮的绢花…… 东西都不算贵重,但着实用心,孟老太太每回见了,总要忍不住又把赵诚谨夸赞一通,「……就没有见过顺哥儿这样细心体贴的孩子,哎,真是可惜了……」只可惜那孩子出身太高,要不然……孟老太太看了一眼身边正在练字的许攸,轻轻地叹了口气。 赵诚谨走后,许攸便不再去学堂里读书了,只留在家里头写写字。胡鹏程也没在孟家住,但有时候他还会与阿初一起回来一趟,问一问赵诚谨的近况。 「顺哥儿什么时候回来?」胡鹏程问:「我们本来还说了要一起出城打猎的,他怎么忽然就走了呢?」虽说赵诚谨比他小两岁,但胡鹏程却很能跟他玩到一起,而今赵诚谨一走,孟家只剩阿初一个幼童和许攸这么个半大的黄毛丫头,胡鹏程便觉得实在无趣得很。 「小顺哥回京城了。」阿初道:「他家在京城,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小鹏哥,我们以后一起去京城吧。」 「啊——」胡鹏程好奇地咬了一口桌上的糕点,眼睛顿时一亮,「这个好吃,哪里买的?」 「小顺哥托人从京城送过来的。」阿初有点得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好吃吧,小鹏哥以后去了京城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京城离得很远呢,恐怕去不成。再说,再说……」再说,这里是云州,是胡人的地界,岂是他们想走就能走的。他轻轻叹了口气,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落,就连美味的糕点也无法治愈他沮丧的心情。 「不是说快要打仗了吗?」阿初迷迷糊糊地道。胡鹏程明显愣了一下,霍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而凝重,「你听谁说的?是孟大叔说的吗?真的要打仗,什么时候……」 他一激动,巴拉巴拉地问了一大串问题,阿初立刻就被他问懵了,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嘿嘿」地笑了两声,装傻,「我就是……随便说说,小鹏哥你别当真。」 胡鹏程不理他,嗖地一下冲进许攸屋里,疾声问:「阿初说要打仗了,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许攸歪着脑袋看他,眨眼睛,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阿初的话你也信?」但胡鹏程依旧是一副既紧张又兴奋的表情,许攸迟疑了一会儿,低声回道:「我爹和二叔什么话都没说过,是……顺哥儿写信来说,朝廷可能会对云州用兵。胡大人……想来已经知道了。」 胡鹏程气得直跺脚,咬着牙恨得咬牙切齿,「太过分了,居然不跟我说。」说罢,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雪爹忽然提起这事儿来了,「……胡大少爷一回府就跟胡大人闹了起来,非要领兵去打仗,胡大人气得要命,拿着菜刀在家里头追了他好几圈……」 阿初的脸都快埋进饭碗里了。许攸心里也有些虚,低着脑袋不敢看雪爹。 孟老太太笑出声来,朝阿初和许攸虚点了两下,「你们两个小鬼,这嘴巴就没个把门的时候,亏得只是说给胡家小哥儿听,若是被城里的胡人晓得了,岂不是要招祸。」 雪爹早就猜到是她们姐弟俩大嘴巴说出去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二叔难得地朝阿初板起脸,一脸肃穆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嘴巴,这些事能随便说出去吗?这要是被外人听到了,还不晓得要闯出多大的祸!」 阿初委屈得都快哭了,眼睛里闪着水光,好歹没掉眼泪,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是……是我不好……」 雪爹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瓜子,柔声道:「行了行了,阿初不懂事,以后不犯就是了。」说罢,他又深深滴看了许攸一眼,许攸见状,赶紧举手作投降状,「阿爹放心,我绝不乱说。」 虽然大家都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但云州城的氛围还是明显凝重起来,每天早上许攸跟着孟老太太上街买菜时,都能感觉到城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街上巡逻的官兵越来越多,还时不时地有人被带走,昌平小侯爷也不见了踪影,就连赵诚谨的信也没有了。不过许攸一点也不替他们担心。 这天大早,阿初还没去学堂,二叔忽然急急忙忙地冲了回来,一进屋就火急火燎地招呼孟老太太和二婶收拾行李,「大哥和我在城外找了个地方,大家先搬过去住一阵,等城里太平些了再回来。」 二婶立刻就慌了神,倒是孟老太太还算镇定,一句话也没多问,立刻就招呼着许攸帮忙收拾行李。阿初也明显被吓唬住了,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攸屁股后头。 第五十三章 「老二家的,这些大件的东西都不用收拾,」孟老太太见孟二婶连厨房的碗盆都恨不得装起来,赶紧出声阻拦,「我们就是出去暂住一段时间,东西多了,一会儿出城反倒引人注目被人拦住。」 「可这些……」二婶很是不舍地吧手里的锅回原处,「这要真打起来,这些东西哪里还保得住。」不仅仅是这些,她们一家人在这院子里住了七八年,早已有了感情,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们亲自布置下的,而今一句话便要全都抛下,叫她如何舍得。 许攸自然也能猜出二婶的心思,上前去抱住她的衣袖劝道:「二婶,这些都是身外物,只要保住性命,以后还有更好的。」 孟老太太也道:「你看,连小雪都能看得透。」她把手里的小包袱朝二婶举了举,「赶紧去收拾,我估摸着这场仗也用不了多久,咱们收拾些日常衣物就好。你大哥做事一向周全,想来城外早已准备妥当,吃穿用度不必我们操心。」 孟二叔也道:「是是,就在城外三十多里外的黑风寨,山上有现成的院子,上山的路也有人守着,就算云州真打起来,也打不到山上去。」 许攸闻言顿时就囧了,然后又想起赵诚谨临走时让她送给大当家的那封信,所以说,孟家和黑风寨的那些好汉们早就已经「勾结」起来了!在其中穿针搭线的十有八九就是赵诚谨,不知道胡大人知不知道这事儿呢? 待一家人收拾好东西飞快地出了城,上山的路上与胡家一家人不期而遇,许攸这才确定,原来胡大人也是「官匪勾结」中的一员。 黑风寨建在山巅的一片平地上,平地的一侧是悬崖峭壁,仅有一条小道可以进入,真正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怪雪爹会把他们一家人安置在这里。这小小的寨子里而今住了有十几户人家,除了胡孟两家之外,余下的大多是山寨原有的居民,听说寨子里来了客人,全都出来迎接,男女老少足足有近百人。 孟家人口简单也就罢了,胡家上上下下加上伺候的下人可足足有近二十号人,浩浩荡荡的,着实有些不好安排。好在大当家早就派人上山打过招呼,山上的兄弟早将这边空置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孟家得了个五间带偏房的小院子,胡家则分了两处地方住。 二叔把她们送上山后就匆匆地离开了,孟老太太便带着二婶和许攸收拾东西,阿初帮不上忙,站在屋里看了一阵,终于又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院子里,透过篱笆墙好奇地往外看,院子外也有半大的孩子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来,笑嘻嘻地朝他打招呼……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阿初就跟山上的孩子们混熟了,还主动邀请他们来家里头玩,甚至还把赵诚谨从京城送过来的糖果分给他们吃…… 相比起迅速融入山寨的孟家来说,胡家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到底是官家出身,府里上下都有些架子,实在拉不下脸来跟这些「土匪」说话。寨子里的百姓原本还对官太太们挺好奇,被府里头那些漂亮又高傲的丫鬟们折了几回面子,便再也不往跟前凑了。 就算是官家小姐又怎么样,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压根儿不用正眼瞧人,也太气人了!寨子里的百姓都有些看不惯,私底下悄悄议论,「还是官家小姐呢,长得还比不上孟家小姑娘……」 「可不是……」 无论大家怎么议论,孟家很快就在山寨里落了脚。已是冬日,山上比城里更冷,没过几天甚至还下了场大雪,整个寨子都被厚厚的大雪覆盖,与此同时,云集九州的战事也渐渐拉开了帷幕。 关于收复云集九州之事,这几年朝廷未有一日懈怠,好不容易皇帝陛下终于决定发兵了,为了谁领兵的问题,朝中上下又吵成了一团糟。大家都不是傻子,胡人再怎么凶悍,也敌不过大梁朝举国之力,此战必胜。若能出战,势必立下大功,于是,京城上下,但凡是有些门路的,纷纷四处钻营,只盼着能弄得个名额能随军北上,只要人不死,回来便能升官。 「二哥你真不去?」齐王窝在瑞王府的书房里一脸认真地朝瑞王爷问:「大家为了领兵的差事都快打起架来了,你倒好,窝在府里头连门也不出,若不是弟弟我今天非要闯进来,你岂不是连我的面也不见。」 瑞王爷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想去?」 「谁不想去!」齐王的声音立刻高了不少,「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事!我要真把云集九州给收复了,以后还有谁敢说我不学无术?别的不说,少不得头上的爵位还能升上一升,以后也算对得住儿子。」 瑞王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现在倒想起儿子了,家都还没成,你找谁生儿子?」为了齐王的婚事,太后操碎了心,只恨不得把全京城适龄的少女全都召进齐王府让他随便挑,偏偏齐王殿下却像吃了石头似的谁也看不上,年纪一大把,府里头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齐王一脸无所谓地直挥手,「行了吧,那都是些什么人,不过是仗着家世好点就自以为是,长得歪瓜裂枣的还没我好看,要真娶了回家,我岂不是亏死了。」 「娶妻娶贤,你要看重颜色,大不了派人去江南找几个瘦马——」 「停——」瑞王爷的话未说完就被齐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二哥不是我说你,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呢?也亏得二嫂能干,才保住了两个孩子,我可不想到时候府里头跟你们家似的弄得乌烟瘴气。」 瑞王爷顿时噎住,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一张脸气得铁青。齐王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重了话,赶紧把话题岔开,打了个哈哈道:「二哥你要是不去,要不就帮兄弟我去跟陛下提一提,我好歹也是去过云州的,多少比旁人熟些。」 瑞王爷却直摇头,「老七,不是哥哥我不愿意帮忙,只是这事儿我实在不想插手。你自己想一想,这几年,我什么时候插手过军中的事。我与陛下虽是亲兄弟,但今时不同往日,陛下而今心思重,我能避着就尽量避着。」 自从三年前秦家叛乱后,皇帝嘴里不说,但疑心病却比以前重了许多,瑞王爷与他乃同胞兄弟,最是敏感,这些年来一直低调谨慎,几乎是皇帝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也从不插手朝中政事,更不用说军中事务,遇着这种机遇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齐王终于品出些意思来了,面色犹疑地看了瑞王爷半晌,点点头,「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说罢,又苦笑着摇头,「不知道这回又会冒出什么人来。」 他算是明白了,恐怕皇帝陛下心里头早就有了打算,任大家伙儿怎么跳脚,最后那差事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张家倒了,还有李家、王家,这一回,比的可不是谁家背景深厚,而是皇帝的心思在哪里。 第五十四章 不出瑞王爷所料,皇帝最后定下的北伐统帅并非世家出身,甚至连将门子弟都不是,只是个寻常百姓出身,早些年也曾立下不小的军功,只是一直被上头压制着,这两年才渐渐崭露头角,他陡然得了皇帝的器重,不仅是朝中众人,就连这位将军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旋即便激动得热泪盈眶。 让齐王殿下意外的是,皇帝居然点了他做参军。这可是个大肥差!若是以前,齐王殿下领了旨意势必要高兴得跳起来,可自从上回与瑞王爷一番详谈后,齐王殿下心里头就沉甸甸的,一晚上没能睡着,大清早就悄悄溜到瑞王府来寻瑞王爷讨主意了。 「二哥,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怎么把我给拎了出来,他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吧。」齐王虽然也希望自己更进一步,可到底还是自己小命重要,他可不想无缘无故地被皇帝给盯上了。 瑞王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既是陛下的意思,你就好生接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可二哥你不是说——」 「那你跟我能一样吗?」瑞王爷拿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无论是爵位,还是身份,还是能力,你也得能让陛下顾忌才行。就你这不着四六的性子,几年下来也没见你办过几回好差事,陛下要是连你都顾忌,这皇位坐得也忒难了。」 齐王恍然大悟,「敢情我这是沾了平时游手好闲的光。」被瑞王爷一安慰,齐王顿时就浑身轻松,总算对瑞王爷刚刚的话有点反应了,「我说二哥你也太过分了,有你这么说弟弟的么,我平时虽然爱玩爱闹了些,关键时候可没捅过篓子!别的不说,那……几年前河南治水那案子,还有上回去云州接顺哥儿,哪一次不是办得漂漂亮亮的。」 瑞王爷顿时嗤笑,「你也好意思提河南那次,要不是被我家的猫给救了,你这会儿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齐王殿下顿时哑然,脸上飞快地变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最后又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哎,那只猫……真是……不行,我非得把小雪团接到京城来。」他咬着牙跺脚,表情十分坚定。 瑞王爷斜了他一眼,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齐王前脚出门,许管事后脚就进了屋,「……三少爷不肯用饭,一直喊着要见侧妃……」 「什么侧妃!」瑞王爷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府里头早就没了侧妃!」他揉了揉太阳穴想了一会儿,闭着眼睛吩咐道:「送到竹园去让安庶妃看着。」相比起顺哥儿和平哥儿来说,瑞王爷对这个儿子没有很深的感情,可无论如何,这到底还是他的儿子,总不能完全不管不顾,王妃不在府里,这些下人无人约束,可不晓得敢做出什么事来。 还以为会送去宁庶妃院里,毕竟,宁庶妃膝下无子无女,安庶妃到底还有三个女儿,没想到……不过,许管事低下头,应了声是,缓缓退了下去。刚刚走到门口,瑞王爷忽然又将他叫住,「张家的案子,刑部可有了结果。」 许管事不敢抬头,「回王爷的话,还在审。」他说罢便安安静静地候在原地,半晌不见瑞王爷做声,想了想,还是悄悄地退了下去。 瑞王爷在书房里坐了半晌,再起身时太阳已被天上的云层遮去了大半,他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走了两圈,最后终于还是一挥手朝下人道:「备马,出城。」 马儿一路飞奔,瑞王爷赶到田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庄子里燃了灯,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瑞王爷只觉得一颗心顿时就安定了下来。 田庄里下人多,瑞王爷刚进门,就有腿脚快的婆子赶去瑞王妃院子里送信去了,瑞王妃也懒得起身迎,大刺刺地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赵诚谨和平哥儿却不能像她这样,赶紧起身到院门口迎接。 将将走到门口,就瞧见瑞王爷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见他们兄弟俩还在院里,不由得有些意外,「还没回去睡?」一边说着话,一边蹲下身体把平哥儿抱了起来。 「大哥和阿嵘带我去找雪团的坟,我们在林子里兜了一下午也没找到,回来得就晚了。」平哥儿解释道。瑞王爷一天之内听人提了两次雪团,微微一怔,旋即又很快回过神来,笑着问:「带上了茶壶没有?它鼻子灵,多少能帮上些忙。」 「带是带了,可是根本没用。」平哥儿一副惋惜地叹了口气,「大哥说明天我们再去。」 「记得多带几个人,」瑞王爷叮嘱道:「现在天气冷了,说不好什么时候要变天,路上也不好走,千万仔细脚下。」 赵诚谨具一一应下。说话间,瑞王妃又叫人摆了饭,一家人难得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饭。饭后平哥儿依旧不肯走,拉着瑞王爷的胳膊撒娇,瑞王爷巴不得把他留在身边缓和屋里的气氛,遂也抱着他不撒手,同时也想法设法地与赵诚谨找话说,「……你七叔明天要动身去云州……」 赵诚谨显然有些意外,「七叔带兵?」这也太扯了! 「他是参军,」瑞王爷见他仿佛有些兴趣,顿时就来了精神,「领兵的是霍将军,年纪也不大。你七叔去过一趟云州,倒比旁人还有经验些,虽说没上过战场,不过这种事儿也是练出来的,谁天上就会打仗。等他回来,可不定就变了个人。对了,他还说要把云州的雪团也带回京,那里也有只猫?」 赵诚谨脸上顿时微微变色,笑容僵在脸上,「他……说什么?」他要把小雪接进京?他凭什么接她进京! 「怎么了?」瑞王妃见儿子脸色不对劲,赶紧出声问。 赵诚谨倒也不瞒她,顿了顿,低声回道:「七叔说的恐怕是孟大叔家的小雪。我临走前把雪团的猫牌送给她,被七叔见了,非说她是雪团变的,害得老太太一直不高兴。」任谁家的孩子被人说是只猫妖也会不高兴,瑞王爷立刻就皱起眉头,「老七那性子真是没轻没重,我看他那脾气,到了云州保准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十有八九又要惹祸。」 瑞王妃笑笑,没说话,注意力却放在了别的方面,「顺哥儿把雪团的猫牌送人了?」 赵诚谨面色如常地点头,「给了小雪。」他顿了顿,又笑道:「身上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的,偏她还不肯收,我费了半天的口舌才说服她。」 瑞王妃抿嘴笑,「是该好好谢谢人家,到底救了你的命,又把你好吃好喝地养了大半年。若不是他们一家子离得远,我与你父王也该亲自登门道谢。」 赵诚谨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老太太和孟叔都不是施恩图报的人,不过再过几年,孟叔说不定也会进京,到时候母亲可把小雪召进府陪您说说话。她性子活泼,人又和善,倒是跟雪团有些像,也难怪七叔以为她是雪团变的。」 瑞王妃点头笑,平哥儿有些不解地问:「大哥,小雪姐姐说了过几年就来京城吗?」 第五十五章 赵诚谨摸了摸他的脑瓜子,柔声解释道:「孟叔在云州做捕快,身手出了名的好,手底下的人也都信服他。临走前我跟小荃哥特意叮嘱过,这次云集九州的战事少不得他要从中出力,到时候立下大功,自然就能进京了。」 「那个孟大叔会武功!」平哥儿有些小激动,声音都忍不住高了些。 「父王也会!」瑞王爷闻言立刻插话,「明儿父王教你们射箭。」 「可大哥说要去林子里找雪团的坟地。」平哥儿歪着脑袋有些犹豫,「大哥也会射箭,他射得很好。大哥说,他还杀过人呢。」他说起这个,脸上难掩兴奋之意,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杀的是胡人,以后我长大了,也要去杀胡人。」 瑞王爷的眉头跳了跳,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赵诚谨从后头伸出手忽然在平哥儿后脑勺上敲了一记,低声道:「跟你怎么叮嘱的?全都给忘了?以后再也不跟你说这些了!」 平哥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小声地求饶。 瑞王爷与瑞王妃见他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俱是大笑。 云州 大雪一场接着一场,黑风寨通向山下的小路早已被封了,城里的消息也传不进来。接连十多天不见雪爹和孟二叔回来,二婶和阿初都有些不安,孟老太太倒还镇定,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每天招呼许攸做女红,「女孩子家家,连个荷包都绣不好,将来嫁了人,可不得被婆家嫌弃。」 许攸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阿婆,不是说我以后不嫁人,守在家里头招上门女婿吗?」 孟老太太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哎哟,我们家小雪不想嫁人啊。这要真招上门女婿,能有几个好的?但凡是好男儿,谁也不愿意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啊。」 「我不管!」许攸急了,把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扔在一边,上前挽住孟老太太的胳膊道:「反正我不嫁人。嫁人才不好呢,日后进了人家的家门,立刻就得矮上一截儿,伺候这个,伺候那个,还捞不着一句好话。」 变成人虽然是件好事,可是面临的问题比猫咪要多多了,以前她只需要在春天努力压抑住内心的躁动,可现在,虽然这个身体还不到十一岁,可将来终归是要成家的,许攸一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要去给人家做媳妇,每天辛勤劳作伺候老小,等到年老色衰了说不定还要被人嫌弃……这种生活实在太可怕了。 她到底年纪小,孟老太太压根儿就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只当她孩子气,笑了两声就把话题给岔开了。许攸心里头又急又气,偏偏又不好为了这么点子虚乌有的事情跟老太太纠缠,真是恼得要命。 「……小雪……」外头传来胡鹏程的声音,话刚落音,大门就砰地一声被推开了,胡鹏程猛地跳进了半个身子,进了屋这才发现孟老太太也在,立刻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咧嘴朝老太太笑笑,小声道:「阿婆也在啊。我……我想叫小雪出去堆雪人。对了,阿初呢。」 「阿初在隔壁屋看书。」许攸起身道,又回头朝孟老太太挥挥手,「阿婆,我出去转一转,一会儿回来。」说罢,便兴致勃勃地朝胡鹏程走过去,「我们去叫阿初,他也喜欢堆雪人。你说我们用什么做鼻子呢?阿初前几天捡了几块圆石头可以用来做眼睛……」 孟老太太目送他们俩说说笑笑地离开,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黑风寨里的孩子不少,但胡鹏程身为县太爷家的少爷多少还是有些架子,不大看得上山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娃儿,只爱找许攸和阿初玩。许攸也正是在屋里头闷得慌了,立刻就喊上阿初一起在寨子中间的一块平地上堆雪人玩儿。 「也不晓得山下现在怎么样了?」胡鹏程到底年纪大些,满脑子都是要去杀胡人、立军功的念头,偏偏胡家就他这么一个男丁,胡大人怎么可能会让他上战场,几乎是连骗带哄加硬拽才把他给送上了山。胡鹏程原本还想着反正山上也没人看着,等家里的护卫一走,他就趁机溜下山的,不想上山第二日就下了大雪,之后山路便封了,饶是他再怎么胸怀远大、壮志凌云也无济于事。 「我们一定赢了。」阿初鼓着小脸认真地道:「我爹说了,胡人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等明年开春,我们就能回去了。」 「明年开春还远着呢。」胡鹏程有些抑郁,忽然又想起赵诚谨来,转过头来问许攸,「小雪,顺哥儿最近有信来吗?他在京城好不好?」赵诚谨的身份并没有广而告之,就算是胡鹏程也只知道他回了京城与亲人团聚,别的却不清楚。 还不等许攸回话,阿初就急急忙忙地开口了,「小顺哥当然好了,他每个月都有信来的,以前还总托人送东西过来。」他说话时小手往兜里摸了半天,总算淘出两颗糖果来,巴巴地递给胡鹏程,道:「小鹏哥吃糖,这是小顺哥从京城送过来的,云州可吃不到。」家里的糖果没剩多少了,阿初还有些舍不得,虽然把糖果递了过去,可眼珠子还黏在那上头,依依不舍。 胡鹏程到底是个少年人,哪里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朝他笑笑,把糖果给推了回去,笑道:「行了行了,还真稀罕你这几颗糖。」 许攸也抿嘴笑,「小鹏哥你别急,不管云州打成什么样,我们左右帮不上忙,倒不如好好把自己日子过好,不然,照你这么发愁下去,等明年开春下了山,恐怕头发都要白了,小心胡大人认不出你来。」 「可这里日子实在无聊,」胡鹏程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唉声叹气,一会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弓着腰,低着脑袋,小声地朝许攸和阿初怂恿道:「要不,我们下山去看看?」 「啊——」阿初立刻就跳了起来,指着胡鹏程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也太大胆了! 「我什么!」胡鹏程一见阿初这反映就晓得这小鬼一定不会同意他的提议,于是又把目标投向了许攸。他可记得,许攸可不是什么老实乖巧的小姑娘,不过,这一次许攸没有如他所愿立刻应下,反而郑重地摇头拒绝,还义正言辞地教训道:「小鹏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行事还不如阿初。眼下是什么时候,山下正在打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且不说你下了山能不能帮上忙,就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你真出了寨子,可不一定能下得了山。到时候万一出点什么事,反而害得大家伙儿还得去找你。要是找人的途中再出点什么意外,到时候你良心可安?」 胡鹏程都被她给说懵了,傻乎乎地看着她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啊你个黄毛丫头,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呢。一个乡下丫头也敢教训我大哥,不想活了吧你。」身后不知从哪里钻出个人来,裹着厚厚的冬衣,还披了件长髦披风,雪白的狐狸毛后露出一张小脸,许攸看了半晌,认出她好像是胡家的二小姐,上次在城里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上次在街上,这位二小姐可是要温柔多了,何曾这么朝她说过话。 第五十六章 胡鹏程脸色微变,面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耐烦,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生硬,「我跟小雪她们说话,你插什么嘴。」说罢,竟一点面子都不给就转过身,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朝许攸道了声「抱歉」,而后便急乎乎地跑了。 胡家只有胡鹏程一个男丁,余下的几个妹妹都是庶出,胡太太并不曾亲自教养过,所以胡鹏程跟这几个庶妹关系不算亲密,更因为几个姨娘爱挑事,以至于他厌屋及乌,对这几个妹妹也没什么好感,平日里也少有什么好脸色。 但无论如何,胡鹏程便是再怎么不待见她们,也不曾当着外人的面给她难看,胡二小姐都快气哭了,偏又不敢朝胡鹏程发作,一腔怒火便朝许攸发过来。许攸又哪里是她拿捏得住的,就跟没看到她似的拍拍屁股起了身,拉着阿初一溜烟地跑了。 偌大的雪地里只剩胡二小姐一人,她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终于「哇——」地哭出声来。 胡二小姐一回到自家院子,便抢先向胡太太告了一状,又做出一副为胡鹏程担心的姿态道:「母亲,大哥性子直爽,怎么晓得那些下贱人满肚子坏主意,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整天勾着大哥在外头,多少人眼睛都看着——」 「啪——」地一声响,胡太太狠狠地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冷冷朝她斜睨了一眼,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地问:「人家做什么了?鹏哥儿又做什么了?人家大大方方、清清白白,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是满肚子男盗女娼。这才多大的年纪,这都是谁教的你!」 胡二小姐到底不过十二三岁,平日里在胡家虽不能说有多受重视,但也从不曾被嫡母这般不给脸面的训斥过,顿时就吓得煞白了脸,两腿一软就跪了下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还想开口再狡辩两句,胡太太已经招呼下人把她拉了下去,「……给我在屋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懂事了才放出来。」 下人们立刻把面色如纸的胡二小姐半拉半拖地弄了回去,胡太太依旧有些心气不平,接连喝了两杯热茶,依旧不痛快,索性起身披了衣服出门,打算把那糙心的儿子给揪回来。结果还没出门,就瞧见胡鹏程绷着脸气鼓鼓地冲回家了。 「你个小王八蛋!」胡太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就去揪胡鹏程的耳朵,手法娴熟得让胡鹏程根本就没时间躲。 「娘,你轻点!痛死了!」胡鹏程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声音也变了调,「娘,您这是要我的命啊。耳朵都快掉了!」 「现在知道疼了!」胡太太见他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头又有些软,这才放了手,沉下脸问:「我问你,你刚刚是不是去孟家了?找孟家姑娘做什么?」 胡鹏程立刻就明白了,气得直跳,「我就知道那死丫头要去找你告状!娘,您没事儿也仔细管管她们,就算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好歹也是我们胡家的人,以后出去丢的还不是我们家的脸。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冲着孟家姑娘呼呼喝喝的,让人见了,还不晓得要怎么说我们。」 胡二小姐斥责许攸的事自是没跟胡太太提及的,而今听胡鹏程一说,胡太太也有些不自在,顿了顿又责怪道:「你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没事找人家小姑娘说什么话,这要是被外人见了,你一个男孩子也就罢了,人家小姑娘的名声可要紧!」 胡鹏程闻言愈发恼怒,「娘你胡说些什么呢,我不过是和她说了几句话,这山上连人都见不着几个,成天闷在家里头脑子都快憋坏了,我不去找她说话,难道跟那几个臭丫头说?小雪才多大,那得多龌龊的人才能想歪了。」 「你这是说你娘龌龊了!」胡太太作势又要是去揪他的耳朵,胡鹏程赶紧往后跳了两步慌忙躲开,嘴里辩解道:「娘,您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我去找小雪,不过是为了打听顺哥儿的事。顺哥儿你还记得吧?」 胡太太终于住了手,眉头一挑,「顺哥儿?是以前住在孟捕头家的那个孩子?他去哪里了?」 「回京城了。」胡鹏程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耳朵,小声回道:「他家在京城,先前跟家里人失散了才留在云州,后来家人从京城找了过来才回去。先前三天两头地往云州寄信送东西,什么糖果、鱼干、细棉布,就跟个货郎似的。那个混账小子,光记得小雪和阿初,却不记得写信给我。」 胡太太心中微讶,这半年来云州是个什么情况胡鹏程不知道,她哪能不知道,无论是出城还是进城都查得极严,那顺哥儿竟能三天两头地往云州送东西,实在是手眼通天。更出人意料的是,他大老远送的不是金银财物,却是这些日常玩意儿,这分明就是要长久往来的打算。 这样的行事做派,可不像小门小户,再想想先前曾见过的赵诚谨的气度,胡太太心里头顿时有了主意。 「以后没事儿去孟家走走。」胡太太慢条斯理地坐回炕上,温温柔柔地叮嘱道:「孟捕头他们不在,家里头都是老弱妇孺,可别被人欺负了。」她心里头一算计,缓缓就琢磨出一些东西来了,虽说孟学良只是个捕头,但这会儿可正是赶上了好时机,若真如她所料朝中有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升迁,日后的来头说不准比胡家还要大。 孟家那小姑娘年纪虽小,相貌却不俗,瞧着也是个稳重大方的,又是孟捕头唯一的闺女,日后自然一门心思地替女婿打算……反正孟家小姑娘还小,这婚事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让胡鹏程跟她多接触也不是坏事。别处不说,整个云州城还没有哪个少年郎能比得过自家儿子的。至于远在京城的赵诚谨,胡太太理所当然地把他排除在外了。 胡太太这番心思胡鹏程自然猜不到,听得母亲忽然改了口,难免意外,讶道:「刚刚不是还训我来着,这会儿又让我往孟家跑,真是一会儿一个主意。」 胡太太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去去!」胡鹏程立刻急着回道:「我去找阿初和小雪玩,家里头闷死了。」说罢,便逃似的飞奔了出去。 待胡鹏程出了院子,胡太太这才沉下脸,吩咐身边的下人道:「跟府里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东西紧紧箍,若是敢再在山上乱来,立刻就给我赶出去。还有,日后遇着孟家的人,都给我客气些。」 下人虽不知她为何忽然变了态度,但并不敢多问,低头应下,自去了两处院子把胡太太的话传达下去。 京城这边,赵诚谨领着沈嵘和平哥儿终于找到了当初埋葬雪团的地方。那条小溪还是当年的模样,溪畔的大树愈发地高大,地上被腐朽的枝叶盖了厚厚的一层,赵诚谨一步一步走到树边,缓缓伸出手一点点拨开地上残枝败叶,树身上稚嫩的字便露了出来。 「雪团就葬在这里。」赵诚谨低声道,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松。 第五十七章 一路都没有什么动静的茶壶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一边汪汪地叫,一边挤上前来伸出爪子使劲儿刨土,似乎想把雪团从地里刨出来,结果被赵诚谨揪住尾巴给拉开了。 「别吵它,」赵诚谨拍了拍茶壶的背,沉声道:「让她……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吧。」 沈嵘面色沉重,从篮子里拿了三炷香,自己点燃了送到那座小小的孤坟前,郑重地作了三个揖。平哥儿见他们俩面色凝重,心里也跟着沉起来,一声也不敢吭,想了想,也从地上的篮子里拿了三炷香,学着沈嵘的样子点燃了,揖了揖,插在雪团的坟前。 远处的侍卫们瞧着,也俱是一片凝重。 世子这些日子成天都在这片林子里转,就为了找一只猫的坟地,起初时,府里的一些侍卫们不是没有悄悄议论过,可后来听说那只猫接二连三的救过世子的命,大家就再也不敢说话了。若真论起来,当年世子出事,最后竟让一只猫舍了性命来救人,不能不说是他们侍卫的失职。 赵诚谨祭拜过后,铲了些土把那小坟包堆得高大了些,沈嵘见状,不由得皱眉问:「世子不打算迁坟?」 「就在这里吧,」赵诚谨缓缓转过身,抬头朝四周环视一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这里很好,有山有水,埋骨于此,雪团也一定很欢喜。」更何况,他嘴角勾了勾,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容。 沈嵘端着茶,轻轻敲响书房的门。屋里传来赵诚谨的声音,「是阿嵘吧,快进来。」话刚落音,又是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大门被拉开,平哥儿欢喜的脸从门后闪了出来,「阿嵘,你来啦!」 沈嵘朝他点点头,把托盘往下放了放,雪白的桃片和碧绿的绿豆糕立刻就勾得平哥儿口水直流。但他还是坚决地把脸给别开了,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我不能吃,」他说话时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朝托盘里的点心瞟了一眼,「牙疼……」 平哥儿朝他咧嘴,露出牙齿上的小豁口,「哥哥说正在长牙,不能吃甜食。」 沈嵘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瓜子,从善如流地把托盘端到赵诚谨面前。平哥儿眼巴巴地盯着看,待赵诚谨似乎好像要朝他看过来,他又赶紧把目光挪开。 「世子爷,京城来了信,张家的案子已经审下来了。」 赵诚谨「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平哥儿好奇地问了一句,「张家是谁?」 「是坏人,」赵诚谨扭过头朝平哥儿笑了笑,又问赵诚谨道:「怎么判的?」 「倒是没送命,全家被流放到西边的勒颂里了。」 至于王府里的张侧妃,是生是死赵诚谨都没放在心上。沈嵘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忍不住笑笑,又道:「好像说云州拿下来了。」 「当真!」刚刚还气定神闲地坐在太师椅上的赵诚谨立刻就站了起身,眉目间一片惊喜,「什么时候的事?小荃哥可来了信?」若是昌平小侯爷来了信,信中一定会提及孟家,他也能知道小雪和众人的情况了。 沈嵘苦笑着摇头,「早上刚到的消息,是军报,所以来得快。昌平侯爷的信恐怕还得等几天。」他在赵诚谨身边久了,自然知道远在云州的孟家在赵诚谨心中的地位,以至于沈嵘对素未谋面的小雪和阿初也生出些好奇之心,想象着他们是怎样的脾性,能让世子爷另眼相看。 赵诚谨点点头,想了想,又吩咐道:「若是七叔有信来,也立刻与我说。」说罢,便低下头没再作声,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嵘侯了一阵,没作声,平哥儿则自己爬到赵诚谨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一边眼巴巴地盯着桃片和绿豆糕看。 「阿嵘想回京吗?」赵诚谨忽然问,沈嵘微微一愣,旋即又摇头,「属下在这里挺好的。」 赵诚谨抬头看他,微微地笑,「我是想着你先前一直在我父王身边当差,又是在书房伺候的,在府里头也甚有体面,而今跟着我在田庄里住着,实在委屈了你。」 沈嵘急忙道:「能在世子爷身边伺候是沈嵘的福气,当初若不是您把我挑了出来,小的这会儿恐怕连命都不在了。便是后来王爷让我去书房伺候,那也是看在您的份上。而今世子爷已经回府,小的自然要过来伺候您。」自从赵诚谨回府后,他便不大喜欢让下人贴身伺候了,荔园的丫鬟们几乎不能近身,屋里收拾打扫的琐事都是沈嵘在做,而今赵诚谨来了田庄,也依旧如故。 赵诚谨原本只是随口提一句,见沈嵘这般反应,心中顿时熨帖,朝他点头笑笑,起身道:「我们出去看看卫统领招来的那些护卫训练得怎么样了。」 赵诚谨口中的护卫是年前他亲自招来的,借的是瑞王府的名义。起初瑞王爷还有些不解,王府里侍卫不少,便是赵诚谨把卫统领要过去,他也不会有一句二话,偏偏赵诚谨却要自己挑人,招了四十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又请了卫统领亲自操练,还时不时地亲自去看望、考验,经过几轮的筛选,而今还剩下二十六人。 起初瑞王爷还只当他是小孩子爱热闹、爱折腾,也没放在心里,卫统领又是个闷葫芦,便是察觉出点什么也不会主动与瑞王爷说,直到有一天瑞王爷亲眼瞅见赵诚谨指挥着那群小子指哪儿打哪儿,他才终于琢磨出点意思来,这孩子哪里是在玩闹,分明是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和势力。 瑞王爷对自己这个儿子倒是心疼得很,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并没有生出丝毫防备和怀疑的心思,反而惊讶又心酸,再想想自己身为亲王,竟险些连孩子都保不住,越想心里头就越是难过,索性便由着他,私底下还与卫统领叮嘱过,让他多费些心思。 在瑞王爷的支持下,赵诚谨手底下的这些护卫进步得极快,虽然都还只是些少年郎,但也不容小觑,尤其是这些人都是赵诚谨亲自挑出来的,对他极为忠诚,就连瑞王爷也使唤不动。瑞王爷不怒反喜,愈发地觉得自己儿子本事大。 又过了几日,远在云州的昌平小侯爷终于来了信,信中自然也提及孟家诸人,孟家大郎与二郎在此战中表现骁勇,尤其是孟家大郎更是手刃胡人首领,立下大功,如今已被提拔为总旗。 总旗虽说只是个七品小官,但而今不过是刚打下云州,赵诚谨仔细算算,若是孟大叔再接再厉,等云集九州打下来,他少说也能升到百户,若是他再使人推一把,便是千户也有可能。想到这里,赵诚谨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他把信来来回回地通读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关于小雪的只言片语,不仅是她,孟家除了大叔、二叔之外的其他人也都未有提及。赵诚谨不由得有些恼,这个小荃哥,办事实在太不仔细了! 云州的黑风寨山顶,孟家和胡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山。云州收复的消息早已传进了寨子里,大家伙儿都兴高采烈,阿初更是见人就炫耀说自己阿爹有多厉害,把胡人打得落花流水。 第五十八章 「升了总旗?」胡太太忍不住笑起来,「孟捕头果然骁勇,照这么下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胡鹏程高兴地笑,「可不是,孟二叔也升了小旗,阿初可高兴坏了。」 「那一会儿你也上门去祝贺祝贺,」胡太太笑吟吟看着他道:「鹏哥儿长大了,你爹不在家,这些事就得靠你去走动了。」 胡鹏程哪里晓得胡太太的心思,闻言立刻应下,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被胡太太给叫住,「你这傻孩子脑子怎么缺根筋,谁像你这样两手空空地上门的。」一边说话,她又一边招呼下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端过来,道:「把这个带过去,可别让人家以为咱们不懂礼数。」 胡鹏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自在,「娘,这就不必了吧。我跟孟家人熟,过去道声贺老太太就欢喜了,不必拿这些东西,反而见外。」 「你以为我备了什么礼?」胡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真以为你娘是那些势利眼,见着人家升了官就涎着脸凑上去巴结送礼?不过是些蜜饯糕点,省得你进门的时候空着手被外人笑话。」就算孟捕头现在升了小旗,那也不过是个七品,更何况还是武职,怎么比得上文职的县令。胡太太这般客气,不过是看着孟家身后的靠山罢了。 胡鹏程被胡太太这么一教训,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咧嘴笑了笑,拎起几个小盒子就出了门。 孟家的院子离得不远,出门走不到一刻钟就到了。虽说早已立了春,但云州依旧是一片冰封,黑风寨也笼罩在厚厚的冰雪之下,显得格外清冷。但孟家的小院却很是热闹,堂屋里坐了不少人,都是寨子里的乡亲,笑呵呵地与孟老太太说着寒暄的话,孟二婶满脸笑容地给大家添茶,许攸和阿初却不见人影。 胡鹏程把点心盒子给了孟二婶,孟二婶微微一愣,迟疑了一下没接,胡鹏程赶紧道:「都是些吃食,前几日我爹从城里托人送上来的,点心蜜饯什么的,不是贵重东西。」孟二婶这才笑笑着收下,孟老太太嗔怪地责备他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来我们家还带什么东西。」 胡鹏程咧嘴笑,「我这不是不好意思了么,成天都厚着脸皮来阿婆家吃白食,我娘都骂我了。对了,阿初呢?」他到底不小了,多少懂了些事,虽说小雪年纪还不算大,但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大刺刺地问起她,所以才只提阿初,反正他们姐弟俩总是在一起。 孟老太太朝隔壁指了指,笑道:「在书房待着呢,阿初在读书,小雪监督他。」 胡鹏程朝她道了谢,颠颠儿地往隔壁屋去了。他跟孟家再熟不过,平时行事并讲太多礼数,敲了门进屋,赫然发现阿初竟没坐在书桌边读书,而是可怜兮兮地蹲在墙脚在蹲马步,许攸则坐在一旁瞪着他,嘴里还教训道:「现在知道辛苦了吧,学武岂是口头工夫,我跟你说,这蹲马步还只是入门,你要想学得跟你爹一样,至少还得吃十几年苦头……」 阿初一脸憋得通红,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汗,偏偏还不肯认输,忍着酸痛和无力继续蹲在原地,只是身体到底有些吃不住,摇来摇去的,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你们姐弟俩这是在干嘛呢?」胡鹏程忍不住问:「阿初要学武?」 许攸笑着点头,「这小鬼听得我爹和二叔立下军功,非要弃文从武,我正教训他呢。」 胡鹏程熟络地在她身边坐下,又朝阿初招了招手,道:「阿初你先歇歇,这练武的事急不来,别听你姐瞎胡闹。」 「我怎么瞎胡闹了!」许攸顿时就有了意见,「他要练武,蹲马步可是基础,要是下盘不稳还练什么武。你不懂,别乱发表意见。」不管怎么说,她这个曾经的警察可比胡鹏程这位大少爷要懂多了吧。 「我不懂,难道你懂?」胡鹏程嗤笑,仰着脑袋得意道:「我跟你说,我好歹也是学过的,比你这小丫头片子要懂得多。阿初你过来,看你鹏哥教你几招!」 阿初却蹲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眨巴着眼睛看他,忽然咧嘴一笑,「小鹏哥,要不,你先跟我姐过两招。你要是能打得过她,我就跟着你学,怎么样?」 「什么?这怎么行!」胡鹏程立刻跳起来,「你姐是个姑娘家,小丫头片子才几岁,跟个豆芽菜似的,我这学艺也不算精,万一手底下没轻没重把她伤了怎么办?」 「谁伤了谁还说不准呢。」阿初低着头小声嘀咕,声音虽不大,却能清清楚楚地被胡鹏程听见。胡鹏程本来就是个受不得激的性子,闻言再也忍不住了,高声道:「打就打,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小雪你可得放机灵点,一会儿我下手可不留情面,你要是不行了,就早点降了。」 许攸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谁要跟你打?」说罢,又狠狠瞪了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阿初一眼,小声教训道:「你给我蹲好点,别乱动!」 「就是怕了吧!」胡鹏程拍着胸脯得意洋洋,「我就说么,小姑娘家家的,哪里会什么武艺,不过是嘴皮子厉害,吓唬吓唬阿初这样的小孩子也就罢了,怎么能唬弄得了……」他的话还未说完,脚下忽然一个趔趄,竟是许攸忽然发难,在他左脚的足踝处轻轻踢了一脚,右手揪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扭,胡鹏程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啊——」 许攸见好就收,立刻就松了手。胡鹏程胳膊上的禁锢被撤开,这才缓过神来,苦着脸揉了揉,发现并不疼。 「你这死丫头怎么这样呢?」胡鹏程生气地道:「太不讲道理了,居然偷袭!难怪古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许攸笑眯眯地看他,「那小鹏哥准备好了,我们再来一场。」 胡鹏程立刻就噎住了。他可不傻,刚刚一交手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许攸虽然力气小了点,但动作利索熟练,一看就晓得不好对付,他刚刚吃了她了苦头,可不想再遭一回罪。真要在阿初面前再输一场,以后可不还得被那坏心眼的小鬼笑话。 于是胡鹏程连连挥手,逃似的往外冲,「我还有别的事儿呢,不跟你们说了。」 屋里又只剩许攸和阿初两个,阿初愈发地心虚,挪了挪早已麻木的两条腿,顿时就好像有几千根针在腿上扎,阿初都快哭了,小声地求饶道:「姐,小雪姐姐,我能歇会儿么?」 「想休息?行啊!」许攸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一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凶巴巴地训道:「年纪不小,兵法还用得挺娴熟的,把这些手段都用到我头上来了,本事不小啊!」 阿初都快哭了,扁着嘴小声辩解,「都……都是小顺哥教得好……」 许攸:「……」 一直到下山之前,许攸每天都在思考阿初的教育问题。她对怎么教孩子没有经验,但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喜欢模仿别人,而阿初的模仿的对象还特别多,除了雪爹和二叔外,赵诚谨似乎也是他的偶像。 第五十九章 许攸觉得小孩子太狡猾不大好,可是,她又不能说赵诚谨不对——人家的智商可比她要高多了。难道要去跟阿初说不要向赵诚谨学习吗?她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什么解决办法,最后还是孟老太太见她愁眉苦脸,随口说道:「我们家小雪和阿初就是乖,善良又懂事,打小就没淘气过。」 所以说,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想通这点后,许攸就欢欢喜喜地跟着大部队回云州城了。 小城还是以前的小城,院子也是以前的院子,这一眼看去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战争的创伤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了下来,街上人不多,路人行色匆匆,街道两边的铺子大多关着门,只偶尔有一两间开了道缝,胆大的伙计悄悄从门缝往外看。清冷的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甜腥味儿,待仔细去寻,立刻又不知所踪。 雪爹和二叔难得地没去军营,而是在家里帮忙收拾。原本留在家里的许多东西早已不知所踪,二婶叨念着又要花钱去买,很是心疼。唯有阿初兴奋得很,欢快地绕着院子跑了几圈,又招呼许攸一起出去看看。 「我想去看看小五在不在。」阿初道:「回来的时候他家关着门,姐,我们去看看吧。还有老黑,喵呜喵呜——」他眼睛忽然一亮,微微抬起头,一边大声喊一边兴奋地朝院墙上招手,眉眼全都弯起来,「老黑你还活着啊,喵呜——过来啊。」 是小五家的黑猫!它还活着!许攸原本有些凝重的心情忽然轻松起来,四周略显肃穆清冷的气氛仿佛被这只猫的到来瞬间打破,她也朝黑猫挥挥手,黑猫几乎没有犹豫,哧溜一下就从院墙上滑了下来,轻灵地跳到许攸脚下,仰着脑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讨好地叫了一声「喵——」 阿初抢在前头把黑猫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摩它的后背。黑猫刚开始还有些抗拒,一会儿放松下来,眼睛渐渐眯起来,软软地靠在阿初的怀里,嘴里甚至无意识地发出舒服的「咕咕」声。 「它瘦了,」阿初小声地与许攸咬耳朵,「小雪姐你摸摸它,身上全是骨头。」 「过阵子就好了,」许攸想了想,回屋把前几天胡鹏程送来的糕点掰了一小块,出来后又递给阿初,道:「阿初你喂它吃。」 黑猫闻到食物的香味,立刻睁开眼睛,耳朵竖了竖,脑袋扭过来,巴巴地看着阿初的手掌心。「吃吧吃吧,这个好吃。」阿初很耐心地把那块小点心喂给黑猫吃,待吃完了,那只黑猫也不走,窝在阿初的怀里一动也不动,等阿初实在抱不动了,它又慢条斯理地进了阿初的屋子,在床脚下找了个位置团成个团子,睡了。 雪爹和二叔立了军功,赏赐不少,整整一下午孟老太太和二婶都在收拾这些东西,有皮子、有衣料,还有些金银细软,二婶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孟老太太倒还淡定些,笑着把这些东西一一分好类,「这料子倒好,正好开了春,赶明儿给小雪和阿初一人做一件新衣裳……」 下午时,胡鹏程领着个下人拎着大包小包上了门,一进院子就大呼小叫地招呼着阿初和小雪。「你怎么又带东西来了?」许攸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摇头道:「一会儿阿婆见了,又要说你了。」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胡鹏程招呼着下人把东西放下,又道:「都是些日常用具,锅碗瓢盆什么的,我娘说先前你们也没带什么东西走,这会儿家里恐怕什么也没了,外头的铺子都还没开门,想买也买不着,所以就让我先送些东西过来。」胡太太考虑得倒也周全,若是没有这些东西,今儿孟家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一念至此,许攸便不再和他客气,从善如流地把东西给收了,又邀请胡鹏程进屋里说话。隔壁房里的孟老太太也听到动静出来探看,听说胡鹏程送了生活用具来,很是感激。 「鹏哥儿吃了饭再走,」孟老太太十分热情地邀请道:「你孟大叔早上从别处弄了两条鱼回来,晚上我们炖鱼吃。」 胡鹏程本就爱待在孟家,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一点也不客气地应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吃鱼了。」说罢,又朝跟着他过来的下人道:「你先回府去跟太太说一声,我晚上吃了饭再回家。」 下人低声应下,刚刚转身出了房门,孟家小院的门又被敲开了,昌平小侯爷大步流星地进了院,一边往里头走还一边大声喊,「良哥,固哥,在不在?我送东西过来了!」话刚说罢,就瞅见了站在房门口的许攸姐弟,立刻就笑起来,「小雪和阿初都回来啦!」 孟老太太赶紧从屋里出来招呼他,「这是……那个吴将军吧,老大和老二刚刚出去,一会儿就回了。」 昌平小侯爷无所谓地挥挥手,道:「无妨,我就是把东西给送过来。是世子爷托人送京城送来的东西,这几个月一直堆在军营里,幸好天气冷,要不,怕不是里头有些东西都要发霉了。」 「顺哥儿怎么又送东西来了。」孟老太太嘴里抱怨着,脸上却盛满了欢喜,眉梢眼角全是喜色,「这孩子真是有心,三天两头地往云州送东西,我们家就这几个人,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昌平小侯爷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都是世子爷的心意,比起孟家的大恩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恶。」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招呼着院子外的士兵把东西搬进院子里。胡家的下人这才悄悄退了出去,飞快地跑到胡太太面前去报告。 「你听清楚了?」胡太太又惊又喜地座位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道:「那个吴将军果真说是世子送来的东西?」她虽然也猜测过那个顺哥儿的身份,可哪里敢胡乱猜,而今猛地听这一声称呼,既是世子,那位出身岂不是公侯之家! 下人言之灼灼地回道:「小的听得真真的,那孟家老太太嘴里一直唤着顺哥儿,吴将军说得清楚,是世子爷托人从京城送来的。又说这几个月都在送,只因孟家人不在,所以才把东西堆在军营里。」 如此一来——胡太太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羡慕之色,若当初遇着世子的是胡家就好了。 胡鹏程果然吃了晚饭才回来,他原本还担心胡太太要教训他的,不想待回了家,不仅没被骂,胡太太还笑眯眯地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话,还让他以后多往孟家走动,「……你这孩子以前在家里头尽会淘气,三天两头地被你爹打,自从跟孟家人走得近了,倒是懂事了许多,以后没事就去孟家走走,跟他们家孩子一起读读书,我听说孟二郎家的儿子年纪虽小,读书却聪明。」 「阿初是挺聪明的。」胡鹏程大大咧咧地道:「不过还是不如顺哥儿。顺哥儿过目不忘,那本事,实在太让人嫉妒了。」他可清楚地记得当初跟着赵诚谨和阿初一起读书时被打击得千疮百孔的心情,简直是太虐了。 「那个顺哥儿叫什么?」胡太太不动声色地打听,「总听你顺哥儿长,顺哥儿短的叫,人家没名字吗?」 「他就叫赵顺啊。」 姓赵……那可是国姓啊!胡太太的一颗心愈发地跳得厉害。 第六十章 「这么多东西,什么时候用得完啊。」到了晚上,大家才腾出时间来收拾赵诚谨从京城送来的东西,虽然没有什么金银财物,但所有的东西都很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蜜饯点心、各色衣料,药材,书本字帖,还有文房四宝,甚至连写字的纸都有厚厚的好几沓。 「这个纸真好,」阿初抚摩着洁白的纸张忍不住赞道:「铺子里五钱银子一沓的宣纸都没这么好呢。」 「那你得赶紧把字练好。」许攸扭头朝阿初道。阿初脑子倒是灵活,可不知怎么的,写字就是不怎么长进,反正是不如许攸,当然,这也是许攸能理直气壮教训他的依仗。 阿初吐了吐舌头,「我还小呢。」他一边说话一边把字帖打开,飞快地扫了一眼,又瞥见另一本,再打开,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许攸见他面色有异,关切地问。 「两本字帖不一样。」阿初道,他把其中一本字帖拿给许攸,「这是小顺哥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许攸狐疑地接过字帖打开来看,看清上头的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是顺哥儿自己写的呀。」她一入目就能认出赵诚谨的字,可是,以前还能说是为了节省买字帖的钱,现在他都回京城了,怎么还来这一手。 云州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热闹,又用了两年的时间成为了云集九州中最热闹的城市。 一晃三年过去,城里没有了蛮横跋扈的胡人,大家走在路上的腰杆都挺直了许多。方先生的私塾早就开了,阿初继续去学堂里读书,许攸本不想去的,被孟老太太训了一通,无奈还是乖乖地读书去了。 学堂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仅阿初所在的班上就足足有十来个学生,不过,依旧以阿初学得最好,每天回家,都能听到他又炫耀地说方先生又如何夸奖他了。 「方先生说我以后一定能考上进士,做大官!」晚上吃饭的时候,阿初得意地向孟老太太邀功,「阿婆,以后等我做大官了,我就接您去京城住。」他当初被许攸逼着蹲了几天马步后几乎走不了路,之后就再也不提什么练武的事了。 孟老太太高兴地直点头,「好啊好啊,我们家阿初最孝顺了。」 「要等你做大官,可不还得等上几十年。」许攸故意打击阿初道:「指望你还不如指望我爹和二叔呢。」雪爹和二叔最近又升了官,尤其是雪爹,已经是正六品的校尉了。虽说武职比不得文职矜贵,但好歹也是官身,算起来,孟家现在还是官宦人家呢。 阿初很认真地想了想,陷入了苦恼,「对哦,说不定过两年我们就能进京了。对了——」他眼睛一亮,立刻想起赵诚谨来,「到了京城还能见到小顺哥,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小顺哥现在好不好。」 「哪能不好呢,」许攸道:「他每个月不是都有信来吗?」 「可是他为什么不住在京城里,要去城外住?」阿初不解地问:「京城里不是更热闹吗?城外的庄子里多闷啊。」 许攸没说话。赵诚谨的回信里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虽然说得细致,什么今天山上的迎春花开了,晚上茶壶又淘气了,就连吃了什么新鲜的菜式也要详尽地说一遍,但他却从来不提遇到的麻烦和不高兴的事。许攸到底在京城里待过,大概了解些局势,赵诚谨回京后一直躲在城外庄子里住着,怎么看怎么让许攸觉得他好像在避着什么。 「对了,老大说过阵子我们可能要搬家。」孟老太太的嘴里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原本正在吃饭的几个人全都停下了筷子。二婶有些不安,又有些不舍,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怎么忽然要搬家?这里不是住得好好的。」 许攸和阿初也都齐齐点头,他们在这院子里住了许多年,早已有了感情,忽然说要搬走,还真是有点舍不得。阿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立刻激动得跳起来,「是要搬去京城吗?」 孟老太太笑着摇头,「去什么京城,是你大伯说,他和你爹要调去昌州,不放心我们一家子留在这里,所以让我们也一起过去。」 阿初闻言顿时有些失望,「不是去京城啊。」不说阿初,就连许攸心里也隐隐有些失望,她还真的有点想念京城,想念那里的一切,可是……既然雪爹说去昌州,那就去昌州吧。 「昌州是个什么地方?」阿初很快就把刚刚的不高兴全都抛到脑后,十分好奇地向老太太问起来,「那里有云州这么大,这么热闹吗?」 「比云州可大多了,」孟老太太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阿婆以前在那里住过,小雪的娘亲就是那里的人呢。」 许攸一愣,她在孟家这么长时间,这是第二次听孟老太太提起小雪的母亲,那个叫做的随云的女人虽然早已过世,但她却牢牢地占据着雪爹的心,这么多年来,任凭外人如何劝说,他从来不提续弦的事。 「我娘她……是昌州人。」许攸低声喃喃,眼睛微微发涩,「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娘啊——」孟老太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个聪明灵秀的女人,只可惜命不好。」她到底还是没多说,就这么提了一句就速速地把话题给岔开了,「回头小雪你带着阿初去收拾东西,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可不要等到要动身了还一团糟。」 阿初脸一红,赶紧抱着杯茶假装喝起来。老太太嘴里在说小雪,其实指的是他呢。 果然,过了不到一个月,雪爹和二叔就亲自回云州来接他们了。 临走时,胡鹏程依依不舍地过来送行,还把胡太太准备好的贺仪送了过来,「我娘原本是打算亲自过来的,」他道,眼睛里有喜悦的光,「不过——」他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压低了声音,故意卖关子,「不过,我爹他……可能也要升官了。」 「啊!」阿初顿时瞪大了眼,「胡大人也要去昌州吗?」 「不是啦,」胡鹏程连连挥手,「我也只知道是要南下,具体去哪里还没定呢。不过途中要去一趟京城。对了——」他想起赵诚谨来,「顺哥儿不是也在京城,回头我去找他。许久不见,还真是有点想了。他住京城的哪条街?」 「小顺哥不住京城里,」阿初摇头,「他最近都在城外的庄子里住,不过,你若是要去见他,倒是可以先去瑞王爷问问。」 「瑞王府?」胡鹏程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声音都有些结巴了,「什么……王……王府?」 「小顺哥是瑞王府的世子啊。」都这个时候了,阿初便没有了要如何隐瞒的心思,笑嘻嘻地回道:「以前阿婆不让我们说出去,说要是让外头的人晓得了,小顺哥会被胡人抓走,我们也会被抓进牢里。不过现在就不怕了……」 胡鹏程迷迷瞪瞪地看着阿初的嘴巴一开一合,却压根儿听不清他的话。他觉得就像做梦似的,一直到回了府,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胡大人老远瞧见他一脸迷茫游离,二话不说,上前来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扯着嗓子大声喝道:「死小子,大白天的你又发什么呆?成天都跟没睡醒似的,是不是又去哪里闯祸了……」 第六十一章 「爹——」胡鹏程被胡大人的口水洗礼了一通,不仅没躲,反而直愣愣地抬起头,低声道:「顺哥儿他……是瑞王府世子。」 胡大人一愣,「什么顺哥儿?」 「就是原本寄住在孟捕头家的顺哥儿啊,」胡鹏程都有些急了,「你先前不是总把他挂在嘴边,说我不如人家么?」现在说起来,还真是样样不如人。胡鹏程顿时有些泄气。 「啊——」胡大人这才反应过来,尔后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明白了,「这就难怪了。我就觉得不对劲,老孟虽说骁勇,可背后没有人,怎么能升得这么快。」他刚刚得到消息,再过阵子,恐怕孟学良就要升了。虽说他战功不小,可这升迁的速度也的确是有点吓人,大家伙儿私底下都在议论他到底搭上了什么门路,可谁也不敢往那上头想。瑞王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弟弟,有他在后头撑腰,这孟家兄弟将来的前途可真是不可限量。 「别跟你娘说,」胡大人琢磨了一会儿,悄声朝胡鹏程叮嘱道。他心里头可清楚自己夫人的性子,若是被她晓得孟家与瑞王府有交情,保准得巴上去,到时候反倒让孟家人难做,他也没脸去见孟学良了。 胡鹏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待回了屋,他回忆起自己母亲的种种举动,忽然有些怀疑这事儿她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孟家人所乘坐的马车还未到昌州,竟又有旨意下来,雪爹被提拔成了武略将军,要赶赴京城任职。一家人都傻了。 就连孟老太太都有点不安,悄悄拉了两个儿子在一旁低声问:「大郎这官升得是不是太快了,不会有人眼红,暗地里下绊子吧。」 孟二郎哈哈直笑,得意道:「娘,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别看大哥平日里不声不响好像个闷嘴葫芦,在军营里他可是个人物,上上下下谁不服他。别说咱们在京城里有人罩着,就算没人,大哥也照样升官。」 「什么有人罩着不罩着,」孟老太太有些生气,「顺哥儿才多大,这得费多少力气才能护着你们。他是个讲情谊的孩子,我们却不能仗着自己施过恩就要求他做这个做那个,好好的把感情都给磨掉了。」 「娘,我们是那种人吗?不说我,就连大哥都没给顺哥儿写过信提过军营里的事,是那孩子自己非要来帮忙,不动声色地就把上下给打通了。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反正我和大哥事先一定消息也没有。」孟二郎抱着胳膊道:「要不,等去了京城,见了顺哥儿,您亲自去问他。」 孟老太太依旧有些不信,狐疑地朝大儿子看去。 孟学良也无奈地道:「二弟说的是实话,这事儿我真不知道。」 孟老太太这才作罢,罢了脸上又露出感动的神色,「顺哥儿那孩子实在重情重义。」 「可不是,」孟二郎又忍不住插话,「跟着沾光的也不止大哥和我,黑风寨的那些兄弟不是也都混上了一官半职。」 孟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你住嘴,等去了京里,好好地去谢谢顺哥儿。」说罢,嫌恶地朝他二人挥了挥手,走了。 因雪爹和二叔都要赶去京城,实在没法子护送孟家人进京,无奈之下只得在昌州雇了几个人来护送家眷。京城天高路远,马车里又坐的都是老人小孩,所以这一路走得极慢,足足费了二十来天才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大门。 「到了——」自从听说今天就能到,阿初一直都处于亢奋状态,每隔几分钟就要忍不住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待终于瞅见远处巍峨耸立的城墙,阿初终于忍不住兴奋地高声唤起来,「小雪姐,我们到京城了。你快出来看看!」 许攸「哦」了一声,也准备学着他的样子从窗口探出脑袋,结果刚刚动了动就被孟老太太给拉住了,「小雪别听阿初的,他是男孩子,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可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咋咋呼呼毛毛躁躁的。」 「我不是穿了男装吗?」许攸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小声辩解道,孟老太太最近有点反常,以前在云州的时候,她从来都不管这些,还总说女孩子要活泼些才好,可自从定下了要来京城,她便开始叫她规矩,张口闭口就是「女孩子要娴静,要文雅……」,许攸很不能适应,索性便把雪爹的衣服找了一套出来,稍稍一修,自己给套上了。 孟老太太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娘,我想下去。」阿初蠢蠢欲动地想下马车,被二婶一把拽住,把眼睛一横,喝止道:「别胡闹,以为这里还是云州呢?」 阿初被她一拽,立刻求救地朝孟老太太看过去,眼巴巴地唤了一声「阿婆——」,孟老太太沉着脸朝他摇头。阿初无奈,只得气鼓鼓地坐回了远处。许攸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地劝慰他,「没事儿,京城里头更热闹。」 马车越走越近,眼看着就到了城门口,外头忽然传来阵阵喧闹,阿初哪里忍得住,不待孟老太太阻止他就已经掀开帘子往外探看,尔后眼睛忽然一亮,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爹,大伯,我们在这里——」 是雪爹和二叔来接他们了!一家人顿时喜出望外,阿初更是高兴得直跳,不待马车停稳就麻利地跳了下去,撒开腿朝前头奔过去,一把冲进孟二叔的怀里。 「你们怎么亲自过来了。」孟老太太心里头挺高兴,嘴都快合不拢了,却还故意作出责备的语气,「不是说差事挺忙的?你们兄弟俩刚进京,都还没站稳呢,怎么好这么请假出来。」她说话时,又不安地朝城门口瞟了两眼,小声问:「前头是怎么了?」 孟二叔立刻压低了嗓门小声道:「小声点儿!」他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悄悄地解释道:「是齐王殿下要出城,被人给拦了,正闹着呢。」 许攸闻言顿觉意外。齐王是什么性子,那可真正地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真要横起来,就连瑞王爷也不一定拦得住,居然有人胆敢来拦他,一会儿要真在城门口闹起来,今儿估计得出大事。 不过,就雪爹和孟二叔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也不像是要出大事的模样,尤其是二叔,他嘴角一直勾着,带着一股子坏坏的笑,幸灾乐祸的样子。 孟老太太也有些意外,「齐王?是不是早些年去接顺哥儿回京的那个俊俏后生?那孩子长得那个叫俊!我这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那么俊的后生。他干啥事了,怎么被人给拦了?」 阿初也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孟二叔,满怀期待地等着他解释。不过孟二叔只是尴尬地咳了两声,求助地朝雪爹看去,雪爹半眯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孟二叔于是就「嘿嘿」地笑,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为难地道:「这个么,回头我再说给你们听。」 许攸立刻就猜到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她正胡思乱想着,城门口忽然冲出一列骑兵,齐王殿下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飞快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扬起一片黄土。 「咦——」孟二叔发出一声惊叹,有些意外地小声嘀咕,「居然真走了?那么漂亮的小姑娘都没看上?」 第六十二章 咦?许攸立刻瞪大了眼睛,什么小姑娘?齐王殿下要讨老婆了? 她还没问呢,老太太倒一脸好奇地先开口了,「哪家的小姑娘?齐王殿下不小了吧,还没成亲呢?」 「听说都小三十了,」孟二叔撇了撇嘴,「到现在都没成亲,听说眼光高,谁都瞧不上。刚刚出来拦他的还是尚书大人府里的千金呢!长得也挺好看,没想到齐王殿下还是不给面子。这要是传出去,那小姑娘还怎么做人呐。」 孟老太太立刻皱起了眉头,没说话。倒是雪爹有些意外地插了一句,「没瞧上也不稀奇。林尚书可不是什么有规矩的人,府里头乱糟糟的,哪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一个庶出的小姐就敢跑到大街上去拦齐王殿下的坐骑,不知是哪家的家教。」 孟老太太立刻附和,「老大说得对!到底是女孩子,再这么着也得矜持些,瞅着人家齐王殿下生得好就巴巴地凑过去,还弄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的,可不是逼着人家么。难怪齐王殿下气得脸都白了。」 她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道:「这婚姻大事还是得慎重。」她说话时,又虚虚地朝许攸瞟了一眼,目光中仿佛隐隐藏着许多无奈。许攸被她看得心里头毛毛的,不自然地朝她咧了咧嘴,傻笑,老太太立刻就转过头去,揉了揉额头,一副头大的模样。 这老人家最近真是奇怪极了! 进了城,沿着长安大街走了有近半个小时,马车就钻进了路边的小巷子,一通东弯西拐,最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院门口停了下来。 听到外头的动静,那院门立刻就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微微弯腰拱手迎道:「东家回来了!这就是东家老太太吧,赶紧进屋,家里头早就收拾好了。」 「这位是……」孟老太太有些不大习惯,但脸上却还挺镇定,甚至还带着微笑。 孟二叔连忙道:「这是东叔,是我和大哥请来打理家里的。唔,家里这院子有点大,所以——」 院子有点大? 许攸有些好奇,但她没插话,乖乖地跟在雪爹身后进了门。 他们的新家是一座两进的院落,耳房一侧甚至还辟出了一个小花园,挖了不大的一个池塘,塘里水浅,养着几尾红色的锦鲤和曼曼的水草,池塘边用木头砌了围栏,做成美人靠的式样,时不时地有凉风吹来,沁人心脾。 「哇——」阿初立刻就忍不住惊叹起来,「这里真好看。」之前他们一直住在云州,北方有点干,池塘见得少,更不用说还辟在自家院子里,阿初一见面就被它给牢牢吸引住了,「我喜欢这个!」 孟二叔高兴极了,像个小孩子似的把阿初一把举到头顶上,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我们进去看,里头更美。」 孟老太太悄悄把雪爹拉到一边,有些不安地小声问:「这……这得花多少钱?」她猛地想到了赵诚谨,立刻又紧张起来,疾声问:「不会又是顺哥儿送的吧?这个我们可不能要。家里还有钱,咱们自己去买个小点的院子就成,实在不行就租地方住。」 雪爹笑着摇头,「这个真不是,是我的同僚介绍的,原本是个京官的宅子,后来那官员得罪了人,就避到南边去了,临走时急急忙忙地把宅子给卖了,这才便宜了我。」 有这样的好事?许攸有点怀疑。孟老太太的想法似乎也和她一样,依旧狐疑地盯着雪爹,「你没骗我?」 雪爹无奈地摇头,「娘,我心里头都有数,这要真是顺哥儿送的,我也不敢收啊。」 孟老太太这才信了他,想一想,又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道:「回头把你那同僚请过来好好谢谢人家,这院子真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兴致勃勃地跟着孟二叔参观新家去了。 瑞王府里,赵诚谨正一脸严肃地在挑衣服。 「这件呢?」沈嵘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宝蓝色的革丝绸衫出来,「这个颜色好,上次您进宫去看太后就是穿这一身,太后都夸您了。」 拼死拼活非要跟进屋里的平哥儿也连连点头,「大哥穿这件,这件好看。」 赵诚谨却有点不满意,拧着眉头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摇头,「不好,」他道:「有点太贵气了。」那件衣服有点太郑重的,进宫穿着倒还合适,可要是这么穿着去孟家,就特别压人了。 「那……白色这件?」 「太素。」 「这件呢?」 「太老气。」 「……」 最后他还是挑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领口和袖口都滚了白色的边,腰间系着白色暗纹腰带,看起来显得特别斯文,就像个年轻又害羞的书生,赵诚谨总算满意了。 「到了吗?」马车一停,车里的赵诚谨就有些着急地问,引得平哥儿忍不住朝他看了两眼,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回世子爷的话,是前头巷子口给堵上了。」 赵诚谨的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神色,平哥儿噘着嘴道:「早跟大哥说了我们骑马出来,你偏不肯。若是骑了马,便不怕这些了。」平哥儿最近刚刚学会了骑马,正上瘾着,总想着能上马痛快一番,偏总被瑞王妃看着。好不容易才回一趟城,没有瑞王妃在一旁盯着,没想到,赵诚谨又管着。 赵诚谨斜睨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们俩要真在大街上骑马兜一圈,保准明儿早上王府大门就能挤得水泄不通,你信是不信?」瑞王爷在沉寂了几年之后忽然又被皇帝陛下提了出来委以重任,最近又被派去了江南巡查,一时间瑞王府炙手可热,偏偏府里头能主事的人都不在京里,若是被人晓得他们兄弟俩进了城,还不得把大门都给堵上。 平哥儿年纪虽小,却也多少懂事了,闻言立刻就不说话了,歪着脑袋眨巴眼,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往外看两眼。赵诚谨也不管他。 一会儿,马车又动了起来,比先前颠簸了一些,东绕西转了一阵,外头终于传来车夫的声音,「世子爷,到了。」 沈嵘上前去敲门,很快的,便有人来开门,东叔探出脑袋审视地朝院子口的马车看了两眼,又抬头看了看沈嵘,见他气度不凡,脸上便带上了笑,「这位公子找谁啊?」 「这是孟家吗?」沈嵘问:「我家公子是孟家故人,听说老太太和府里的少爷小姐进了京,特意过来看看。」 这么英俊挺拔的少年郎居然还只是个下人?那这主人该有多气派!东叔心里头暗暗嘀咕,面上愈发地客气,「原来是东家的朋友,快请进来。」一边说着话,一边赶紧把大门全都打开,又回过头扯着嗓子朝院子里喊,「东家,来客人了!」 赵诚谨与平哥儿一前一后地从车上跳下来,还没进屋,雪爹和孟二叔就已经迎了出来,一见是他,二人俱是一愣,旋即又笑起来。孟二叔想也不想就要往前冲,被雪爹暗暗使了劲儿拽住,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顿住脚步,朝赵诚谨施了一礼,正色道:「竟是世子爷亲自到了,实在有失远迎。」 第六十三章 赵诚谨倒也不气不恼,只朝他微微地笑,道:「二叔再来这一套,以后我可不敢来了。」说罢,又低头拍了拍平哥儿的肩膀,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二弟,乳名叫平哥儿,大叔和二叔也这么叫他就是。」 雪爹和二叔都只是笑,并不敢接话。 赵诚谨也知道他二人有所顾忌,这会儿倒也不让他们为难,继续笑着问:「我听说阿婆她们到了?」 「世子爷您消息真是灵通!」孟二叔笑着赞道:「中午才将将到呢,您这么快就晓得了。」 「我算着日子的,想想约莫就是这两日了,所以派了人在城门口守着,结果就瞧见了大叔和二叔。不过城门口人多嘴杂,下人便没上前去给阿婆请安,只回府报了信。」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向院子里,「这院子不错,虽是精巧,倒也十分雅致。」一边说着话,人已牵着平哥儿往院子里走了。 大家都以为来的是雪爹和孟二叔的同僚,所以都回避进了屋。孟老太太正带着几个孩子收拾东西,忽地听到院子里传来孟二叔大惊小怪的声音,「娘,阿初,小雪,你们快出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既然孟二叔这么说,那么——来的人是顺哥儿!许攸顿时就猜到了,阿初则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猛地扑进赵诚谨的怀里,高兴得大声喊,「小顺哥,是小顺哥。阿婆,姐姐,你们快出来啊,是小顺哥来了!」 「哦——」许攸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在孟老太太身后不急不慢地出了门。 今天太阳很好,虽然已是傍晚,金色的晚霞犹如佛光一般照在赵诚谨的身上,将他的乌发照成淡金色,脸上仿佛笼着淡淡的光,眉目显得愈发地温柔,唯有一双眼睛亮如黑夜中最亮那颗星,璀璨得让人不敢逼视。 十六岁的少年尚未长成,穿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看起来有些青涩。几年不见,他的个子抽高了许多,俨然是个大人的样子了,只是身形还略嫌瘦削,但背脊却是挺直的,风中劲竹一般,明明是温和无害的长相,却不知怎么的,又仿佛带着一些说不出来的铮铮骨感。 「阿初,」他笑着拍拍阿初的后背,用另一只手牵住他,又朝孟老太太和许攸微笑,「阿婆,还有——小雪。」他的目光在许攸脸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太长时间的停留,像羽毛滑过一般的轻柔。瞥见她一身男装,赵诚谨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又悄悄朝她打量了一眼,旋即又飞快地把目光挪开,不让任何人发现。 平哥儿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很快的,他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阿初身上。 「顺哥儿来啦,」孟老太太的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她并没有客客气气地唤他世子爷,这让赵诚谨高兴极了,脸上的笑容愈发亮瞎眼。「这是顺哥儿的弟弟?」老太太看着平哥儿笑,朝他招招手,「这小模样简直跟顺哥儿一模一样。」 平哥儿也挺高兴,「大家都说我跟我大哥长得像。」说罢,他又指了指阿初,道:「这个弟弟跟那个哥哥——也长得像。」他说到「哥哥」这个词的时候稍稍迟疑了一下,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看着许攸,然后又转过头来看赵诚谨,一脸询问之色。 孟老太太忍不住笑,责备地瞪了许攸一眼,道:「这淘气包尽会捣蛋,还不赶紧把衣服给换回来,穿成这样没得让人家笑话。」 许攸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平哥儿笑了笑,飞快地进屋去换了女装。自从赵诚谨使人往云州送东西起,孟家就几乎没有买过衣料,许攸身上这套也是赵诚谨送的,鹅黄色长衫上绣了米粒大小的花和细细的叶子,算不上华丽,但也还算雅致清新,穿出来见人也不失礼。 大家都在厅里坐着说话,二婶忙着烧水沏茶,许攸也过去帮忙。一会儿,二人便端着茶水进了屋。平哥儿率先扭过头来好奇地看她,仿佛想弄清楚她怎么忽然就变了模样,赵诚谨看着她微微地笑,起身从她手里接过茶杯,看着她的眼睛朝她道了声谢,罢了又指着沈嵘道:「小雪还记不记得他?」 她当然记得!许攸仰起脑袋朝沈嵘笑,张口叫了一声「阿嵘」,沈嵘一愣,脸上瞬间就微微发红,结结巴巴地道:「我……姑娘……还认得我?」在沈嵘看来,他们到底只见过一回,他都几乎已经忘记了许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的模样,万万没想到许攸竟能一眼认出他。 就连孟家上下也都有些意外,老太太忍不住朝沈嵘多看了几眼,好奇地问:「小雪见过这个小哥儿?」 「以前跟着阿爹进京的时候见过,他和顺哥儿在一起。」许攸解释道,又递了一杯茶给他。沈嵘赶紧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么多年不见,大家都有许多话说。老太太陪着唠叨了一会儿便与二婶去了厨房准备晚饭,雪爹和孟二叔见他们几个少年人说得高兴,便也借机避了出去。 赵诚谨的话倒是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听。他倾听的时候看起来很认真,深邃而漂亮的眼睛会看着对方,一眨也不眨,偶尔还会点点头,或是「嗯」一声,这一点点回应好像极大地刺激了阿初,这个小家伙愈发地不可收拾,简直是滔滔不绝。 「……打仗那会儿,我们住在山上,下了老大的雪,怕不是有一尺来深,根本就下不了山,四下一片雪茫茫,只得躲在家里头烤火。好在小鹏哥家住得不远,总来窜门,还邀我们出去打鸟。小顺哥你打过鸟吗?小鹏哥用弹弓的准头可好了……」 平哥儿有些不服气,「我哥才不用弹弓那种小孩子才用的玩意儿呢,他都用弓箭!他会打猎,上回还在山里头猎了一头鹿。」 阿初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真的吗?好厉害!」 平哥儿见他这副模样,立刻得意起来,又忍不住把赵诚谨的本事夸了一通,只听到阿初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激动得语无伦次,「下次……唔……我也跟着……小顺哥……也带我去好不好?」 赵诚谨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头,他含笑着点点头,若无其事地问:「胡鹏程也挺好?」 「嗯,」平哥儿点头,「小鹏哥人很好的,总来家里头玩,我们走的时候他还送了许多东西呢。对了——」他又兴奋起来,扭过头朝许攸道:「姐,上次小鹏哥不是说他们也要来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到时候我们也去接一接。」 「胡……他们也进京?」赵诚谨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道:「到时候别忘了跟我说一声,我也去迎一迎。」 这样……不好吧。瑞亲王府的世子亲自去城门口迎接,胡大人若是晓得了他的身份,还不得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赵诚谨他们在孟家一直待到天快黑了才回去,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孟老太太原本还担心平哥儿会不习惯家里的食物,不过那孩子就跟赵诚谨一样懂事,吃得特别香。他已经跟阿初成了好朋友,吃过了饭要邀请阿初去府里玩,阿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赵诚谨的脸上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六十四章 等到他们告辞离开,孟老太太才有些为难地朝阿初道:「人家不过是跟你客气一些,你怎么就答应了呢?那可是王府,门槛高得很,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哪里敢登门。到时候进了王府,恐怕连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 阿初立刻道:「平哥儿才不是跟我客气呢,他是认真的!小顺哥也是认真的!」他有些气恼,赶紧扭过头来寻找同盟,把许攸的胳膊一拉,疾声道:「姐,明儿你跟我一起去平哥儿家,看他是不是跟我客套。平哥儿说着话的时候可认真了!」 「那怎么行。」不待许攸回话,孟老太太已经急急忙忙地抢在了前头道:「小雪是姑娘家,哪能随便乱跑,阿初你别捣乱。你要去瑞王府,就让你爹送你过去,叫小雪做什么?她得跟着阿婆学针线,忙着呢。」 又是学针线!许攸顿时有些头疼。好在关键时刻孟二叔出面帮忙,他举起手高声道:「娘,我明儿可没时间?今天都好不容易才请了一天假,哪能整天浑水摸鱼呢,被上头的人见了,还不晓得要怎么训我呢。」他们兄弟俩忽然从外地调进京城,得的还是肥差,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平日里没少冷嘲热讽,正因如此,他们俩才更不能出错,所以,进京这么长时间,今天是头一回休息, 孟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朝她咧嘴傻笑的许攸,沉下脸道:「我不管,反正小雪最近不准出门。」 她态度倒是挺坚决的,可等到第二天瑞王府的马车到了大门口,孟老太太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这要真拦着不让许攸出门,好像又有些太不给面子,那赶车的车夫年岁瞧着不小,仿佛比她还要年长呢。 「……一会儿到了王府,别乱走乱看,规矩点。」姐弟俩临上马车前,孟老太太不住地叮嘱,「王府可不比咱们家,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那王府家的下人也比我们矜贵,虽说有顺哥儿和平哥儿护着,可难保不会有人给你们脸色看。便是受了委屈也先忍着,别闹大了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许攸这会儿渐渐明白为什么孟老太太要拼命拦着她了,原来是不想让她受委屈。老太太见识多,想得也多,她们这一家人说得好听点是武官官眷,可要真论起来,其实也就是平头百姓出身,从小到大也不曾学过什么规矩,恐怕连怎么行礼都不晓得,到时候进了王府,可不得出洋相。阿初是个男孩子也就罢了,她一个姑娘家,要是在瑞王府闹出了笑话,传出去,日后难免要影响她的名声的。 「阿婆,」许攸的眼睛酸酸的,忽然有点不想走了。可低头一看阿初,他又巴巴地仰着脑袋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满脸期待的模样,许攸又实在不忍打消他的期望,遂重重握了握孟老太太的手,悄声道:「阿婆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姐弟俩心情沉重地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截面上渐渐热闹起来,阿初很快就把所有的愁绪全都抛在了脑后,悄悄掀开半个车帘子朝外看,压低了嗓门小声与许攸说话,「姐,你快看,那个是干嘛的?」「姐快看那个房子,真气派。」「……」 在阿初大惊小怪的惊呼声中,马车停了。许攸算了算时间,走了还不到半个小时,看来瑞王府离孟家并不远。 马车将将停稳,立刻便传来下人低低的问候声,「可是孟家小姐与少爷到了。」 阿初什么时候被人称呼过少爷,顿时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挺了挺胸膛,又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应了一声,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也不知是谁教的他,下马车后他并不急着走,反而停在原地把帘子半掀开,伸出一只胳膊来接许攸。 许攸从善如流地扶着他细细的胳膊下了马车,王府的下人赶紧上前来引路。许攸看了她们一眼,有些眼生,想来是这几年才进王府的。她在打量这些下人的时候,下人们也在不动声色地在观察她们。 自从张家倒台后,整个瑞王府几乎大换血,新近的下人们也都被教得规规矩矩,没有一个敢耍滑头的。关于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孟家,府里的下人早有耳闻,都晓得是寻常百姓,因救了世子爷的命才有了前程,不过三四年竟一路升迁进了京城,府里的下人每每说起,谁不羡慕,只恨得当初自己怎么没在云州。 听得孟家少爷与小姐要来府上,下人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面上虽不显露半分,心里头却想着这乡下来的土包子进了王府还不晓得要怎样手足无措的,不料等人一下来,守在门口的众人俱是微微一愣。 要怎么说呢?虽说装扮得不似京城权贵府上少爷小姐们那般讲究,但这样的相貌气度实在不像寻常百姓出身,更不用说什么乡下土包子了。 到底是跟着世子爷一起住过的,所以才学了世子爷一二分气度。众人心里头这么想。 进了王府,许攸渐渐就熟悉起来,王府里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是她曾经玩乐的场所,严格说起来,恐怕连赵诚谨都不如她对瑞王府熟悉。至于阿初,因孟老太太事先叮嘱过,所以他虽然觉得这王府大得吓人且美不胜收,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东张西望,绷着小脸作严肃状,小模样简直可爱极了。 赵诚谨依旧住在荔园,沈嵘早在门口候着,见他们到来,立刻笑脸相迎,上前道:「快请进,世子爷与二少爷早就在屋里候着了。」话刚落音,平哥儿就蹬蹬蹬地从院子里冲了出来,瞅见阿初,立刻咧嘴笑,挥着手里的小鞭子道:「阿初你来得正好,我们俩来打陀螺。你会吗?」 「当然会,我打得可好了!」阿初一点也不知道谦虚为何物,立刻就高兴起来,两个小家伙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就往院子里去了。沈嵘一脸微笑地看着她,又朝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许攸也朝他笑笑,抬腿往院子里走。 她刚刚进院子,忽然听得竹林后传来几声熟悉的犬吠,许攸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茶壶犹如旋风一般迈开四条腿朝她猛扑过来,一边跑它还一边激动得汪汪直叫。沈嵘见状顿时大惊失色,虽说茶壶不咬人,但它个子可不小,猛地冲出来的样子还挺吓人的,寻常男孩子见了也要吓一跳,更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茶壶快停下——」沈嵘急得出了一身的汗,一边大喊一边就要往前扑,想要拦住茶壶的去势,不想茶壶竟然十分灵活,险险地避开了他的胳膊,稍一侧身便从他的指尖外冲了过去,嗷嗷地扑向许攸。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转职当贵妻 卷一:王府有三宝》作者:碧螺 02、《转职当贵妻 卷二:重生救世子》作者:碧螺 03、《转职当贵妻 卷三:金夫求我嫁》作者:碧螺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