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赐福小闺秀 上》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刚过元月,京城里年味还未退尽,便出了桩稀罕事情。 宁相府的嫡出孙小姐宁溪光从江南回来了,为的是给她祖母宁老夫人拜寿。二月初三是宁老夫人的七十寿辰,武定桥下府元巷宁府因此摆了宴,要大宴宾客。 满京城达官显贵的太太夫人几乎都收到帖子,过府的马车在府门前排了约莫二三里地。这遭来赴宴的宾客是为给宁相老夫人贺寿不假,其二也是存了好奇想瞧一瞧他家先前一直被藏起来养的那位娇小姐宁溪光。 原先这位宁三小姐养在江南倒也不至于引这么多人好奇,怪就怪这大半年来,京中出了不少她的传闻。 说是这位宁三小姐天生痴傻,不然堂堂高门勋贵家的贵女不至于丢在府外养。可若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半个月前传出宁家这傻小姐原来早有婚约,配的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探花郎谢砚跟。 「哎哟,我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盛况了!上一回还是德清公主出嫁……」府元巷口围了不少凑热闹的平头百姓。 「还不都是来瞧那傻姑娘出丑的,这些夫人小姐里不知多少是眼热同陈探花的这门亲事的。」另一人阴阳怪气的接了话。 紧接着又有人开口:「要我说呀,无风不起浪。要真是个傻的,只怕这亲事成不了。」 「哈哈哈,我昨儿在茶楼听说上个月许阁老曾求皇帝赐婚他家孙女和陈大人。这宁府啊,怕也是因此急了……听说许家今儿也要来人赴宴呢!」 正这时,一辆不显眼的马车从他们跟前徐徐经过。 外头的闲言碎语透过摇摇晃晃的车帘钻入车厢,随车伺候的丫鬟盼兰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的朝着车厢深处看了眼,暗付那话也不知叫她家小姐听到了几分。 她目光所向那处有位微侧了身形斜倚着的娇嫩少女,肌肤细白如瓷,正闭眼酣睡。一袭水红色湘绣果纹银镧边挑线裙,漆黑似缎的发间插着白玉薄翅蝴蝶簪。明明身量单薄,瞧着还小的年纪,可却早已有一股姿色天然,占尽了风流。 盼兰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还好日夜兼程赶路把小姐给累得睡着了,要不然听了刚才那话,任谁心中都该是不舒服的。哪个愿意被人在外头传是傻子,说到到底还不是许府那位小姐在背地里做妖,许阁老家的三姑娘是个什么脾气,京城里谁不知道。 盼兰隐约有些担心,那许思娇今日要真是来了,不定要发生什么坏事儿。 「莫急。」车内忽的响起一道娇憨软糯声音。 「……」盼兰吓了一跳,敛了惊色笑喟:「小姐几时醒的?就快到府前了,奴婢正寻思着要叫您起来。」 那娇娇的少女眸光中带着水雾,好似睡意还未尽数褪却,「早醒……醒醒醒了!」声是发得字正腔圆不假,可再悦耳都掩不住……结巴。少女自己也有察觉,一时懊悔又有些气恼,鼓着腮咬唇。 盼兰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转念想到小姐既然早就醒了只怕刚才的外头闲话也全都听见了,不由嘴角笑意渐敛,柔声安抚:「只消小姐今日露了面,那些个谣言自然就没人信了。」说着这话,她自己也觉得十分万幸,要不是十数日前小姐的「病情」陡然转好,这会子还真没办法应付那些传闻。 少女拧了拧眉,轻轻咬着唇没吭声,像是在敛眸思付什么。按照眼下这情况来看,她这位宁家三小姐回府要面对的事绝不简单。倘若她真是宁溪光本尊,那倒还底气足一些。然而她却并不是真正的宁溪光。在十数日,她还只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游魂,不知为何忽然进了这宁溪光的体内。外人或许瞧不出来什么,可这里头的魂魄却是换了的。 「小姐?」盼兰见她神情忧虑,低声唤了两下。 少女猛的回过神,将那些心事全都藏了起来,点了点头。其实露个面不过是小事,为难的是她口齿……不那么伶俐,这却是个头疼的大问题。她指了指自己的嫣红的唇,略有苦恼的开口道:「妨碍、碍我施展!」 盼兰倒是出了一个主意,「小姐过会可别着急开口,凡事对人点头微笑,旁的自有奴婢们给您应付着。」 除此之外再没旁的法子了,少女心想她也只能如此行事了。为表决心,她又郑重启唇,斟字酌句的开口道:「放心,知道。」实际上,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她还是可以说得很顺溜的。 外面的传闻闹得这么厉害,连盼兰都猜到了这次宁家有想借着老夫人的寿宴替小姐正名的意思。按照计划她们这一行该是前两日就到了的,没曾想途中出了些岔子误了时辰,没能跟府里派了去接应的人没碰上。为了能赶上今日的寿宴,已经几个日夜接连赶路了。 盼兰只怕宁溪光会吃不消,毕竟她家小姐才「大病初愈」。她这会在车厢内仅能给少女稍稍理了仪容,不过见宁溪光如此殊丽之色,盼兰心中倒是底气足的很:「小姐今儿一露面,明日那京中双姝的名号就易主了……」 少女不由抿嘴笑了起来,想到之前自己这游魂还只能苦兮兮的寄居在一方玉枕内,忽然平白得了一副这样家世好容貌好的身躯,怎么能不高兴的。她越想越是觉得心里美滋滋,又觉得盼兰这话太高调,脸上起了两道绯红羞嗒嗒的回:「不敢、敢想!」 这话刚出口,少女脸色就略微变了两分,犹如被冷水了满心火热——再美的人一说话就磕巴,那就添了许多傻气。哎,真的好生气哦! 「小姐。」若要是旁个人生得这么美还这般自怜自叹,盼兰肯定会不以为耻的翻白眼,觉得此人骄矜做作。可她家小姐委实有不能叫人发现的毛病,盼兰凑上去握拳给宁溪光鼓气,「小姐不要着急,回了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回了府,一切就会好起来吗?少女对此报比……严重怀疑。自从她十多日前到了这位宁三小姐的体内,便多少从盼兰的口中探了不少事来。 宁家这位三小姐自小因一场意外而变得痴痴傻傻,被放在了江南别院养着。若不是自己这游魂机缘巧合入了这身子使得「病」好了,只怕此刻这几乎是无爹无娘的宁溪光还得在江南呆着。不过眼下,既然她成为了宁溪光,一路从江南跋涉回京了,那便是今日入宁府就是她作为「人」开启新生活的重要一步。 溪光觉得自己必须好好把握住了。有好的开端,才有好的未来。她握了握拳头,朝盼兰投了一个信心满满的眼神:「今日……定得好好、表现。我要……风光,风光!」 盼兰附和点头,正待再提醒小姐「言多必失」的时候,马车一个猛的撞击,车中的人被震得前仰后倒。 宁溪光搓揉着被撞疼的胳膊抽冷气,刚被扶坐好就听外面响起了吵闹声。紧接着车帘外车夫告罪的声音响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是马儿忽然发了狂,撞了前头的马车!」 盼兰斥道,「怎的如此不小……」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外头一人的声给盖了过去。 「放肆!竟敢撞我家主人的马车!」 「……是马不知为什么失了控……」先前说完的车夫再次开口,语气却是期期艾艾,掺杂了害怕。马车垂了帘子,车厢内不知外头情况如何,盼兰更是稀奇车夫怎的这般反常模样。她斟酌片刻,遂将帘子掀开条缝。 溪光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只觉她身子明显一颤,紧接着又听她疾言厉色:「不得无理,车上是宁相府的小姐。」 v第二章 「哦?宁相府家的小姐?」忽然又插入了另外一道清脆的女声,声音当中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讥笑:「宁相府家的小姐各个我都认得,不知车上这位是哪里冒出来的?」 来着明显不善,盼兰气急:「你……!」 外头又有人道:「你个区区奴婢,竟敢对我家郡主‘你啊你’的称呼!」 刚才那个清脆带笑的女声则再次响了起来:「将马车上的人给我带下来,叫本郡主好好瞧瞧,到底是哪个胆子这么大。先是用撞本郡主的马车,这会又叫奴婢顶撞本郡主!」 话音刚落,车帘就叫人从外头「刺啦」一声扯了下来,刚才因之而隔挡了一切事物全都出现在了溪光的眼前。 盼兰此刻已然认出了前头那是什么人,又因被对方气势所震,脸色有些发白。她转而低过头去,对宁溪光低声道:「小姐,是……是思娇郡主。」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好巧不巧的碰上了这人。偏偏府里说好派来接小姐的人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没碰上,要不然这会也不会没个依仗。 溪光刚才被撞疼得厉害,这会还有些懵然,脱口反问:「思娇……是谁?」她半点没觉得言语有失,反而觉得自己机智又警醒,好在没暴露了短处,居然在此刻满是庆幸。 「……」许思娇的脸色都为着这话有些变了,杏眸圆睁的瞪着坐在马车里的人。她今日一袭鹅黄缕白银轻罗长裙,胸前带着赤金百花缠枝璎珞圈,端的是贵气逼人。分明一副唇红齿白的明丽容颜,可眉目之间带着股蛮横之色。 许思娇怎么会认不出宁家的马车,更何况眼下的这场面还是她精心设计了有意要叫宁溪光出丑的。她虽没见过宁溪光,可谁胆敢今日在宁府门口的巷子里冒充宁家的小姐? 宁府其他两位小姐她都认得,不认得的自然就是——刚回京的宁溪光了,这个她还未见过面就已经厌恶至极的宁溪光。 刚这一句嘟囔好似故意的奚落,直窜入许思娇耳中,那些旧恨夹杂了新仇一下子翻滚了起来,「琴奴!替我好好教她规矩!」应着她这声娇咤,随行的健壮家丁丝毫不迟疑的朝着马车过来。 盼兰吓了一跳,张开手挡在前头,「你们别过来!不许你们伤害……」京城里谁还不知道这位思娇郡主的做派。可她哪里挡得住,被冲过来的仆役一把给抓了从车上扯了下来,推远后踉跄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许思娇抱着双臂冷眼看着一切,嘴角上翘,好似带了几分得意,又透着挑衅。 「过分!」宁溪光咬牙,很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被人如此欺负,这还是她生平头一回。 「……」此刻那两个身形魁梧的仆役正打算朝着车上正主动手,但见她瞪圆了双眸一副恼怒模样,先是一愣都是哄笑了起来。「哟!臭丫头开罪我家郡主,还这么大的脾气!哈哈哈……」他们背后有堂堂郡主撑腰,更何况这小姑娘的怒容根本不叫人觉得可怕,自然也就威吓不到他们,反倒是生了调戏愚弄之心。 溪光明明又气又恼,可小姑娘面皮薄,脸居然还红了起来。 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这样气势不够,眉头便拧得更深了,好将怒容多加展示一些。「你、你们……胆、胆敢!」她这是怒火攻心了起来,彻底忘了这具身子还有个致命的口齿不伶俐的毛病。 不过旁人却也没注意,大抵都觉得这是气急之后的表现。 京城里的贵女,都是自小娇惯了养大的,更何况是宁相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可偏偏宁溪光情急之下脸红词穷,娇俏可爱有余,却失了那一分处变不惊。再则又有郡主的佐词,围观那些人自然也就没多少是信她真是宁家那位刚回京的小姐了。 许思娇很不屑的讥笑,对着宁溪光翻了个白眼,心道自己先前真是高看了这人,生得好看又如何?性情却是这样又蠢又笨,如何能配得上当今的探花郎陈砚。 「还不动手!」许思娇又嫉又恨,眯着眼不耐烦的催促。 只见几只硕大粗糙的手就凑了过来,溪光眸中闪过一记冷光。她装了一肚子的话,可偏偏此刻吐字艰难,磕磕巴巴的说出来没半点气势可言,索性就不再开口。 这么一安静下来,叫许思娇当即变了脸。仿佛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和不耻,在毫无保留的取笑她,笑她肖想她未婚夫婿陈砚!许思娇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气,面色雪白的紧握着拳头,一步步朝着宁溪光走来,目光之中全然愤然和嫉恨。 「你找死!」随着此话出口,许思娇的扬起了手,作势要将巴掌落到对方脸上去。 溪光心内不禁冷笑,她还愁这许思娇缩在后面不靠近呢!正当她打算接住那只即将落下的手时,忽的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脆响,像是什么玉器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玉器? 这儿怎么会有玉器跌落?而且这声响清晰的就如同在她耳畔发出的一样。 溪光还来不及疑惑,眼前蓦然发黑,周遭声响不断消失…… 这世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黄粱一梦。不巧得很,有缕游魂就刚经历了一遭。 这游魂就在前两日,还在堂堂宁相府家三小姐宁溪光的体内。此之前她经年宿在一方玉枕内,无名无姓也不记得自己过往,正巧得了个丢了魂魄的身子欢喜得不得了,怎料一瞬之内却是又回了原先栖身的那方玉枕当中。 前后落差之大,使得她难以接受,几次号啕大哭至晕厥,甚至根本没弄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情势。也就因此,又为自己招来了另外一桩祸事。 且说这日,玉枕内的魂魄哭得累了,便不知不觉陷入了一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梦中皆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环伺着她虎视眈眈。她下意识的想跑,却发现手脚都迈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东西一步步的逼近来咬噬自己。 那种无力令人绝望到窒息,使得她浑身颤栗,径直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倘若此刻她在宁家那位小姐的体内,哪里会有没有手脚不能逃跑的困局。她当了两日的「宁溪光」,当真怀念得很,又想到自己没有名字,不如从此往后叫了「溪光」这名字权且当个纪念也好。 恰此时,什么东西从顶上泼下,将玉枕淋了个透。猩红粘腻的血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将之包裹在了其中。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一声惊呼,在她看清眼前站着的一人后全堵在了喉咙口。 「……这,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说话的正是此刻站在溪光面前的婆子,生得膀圆腰粗,面盘却是方正。她双手紧握着手中的木盆,神情古怪的疑声自言自语。「淋了黑狗血,总不会再有什么脏东西了吧……」过了会,婆子又凑在玉枕的跟前,弯着腰来来回回的打量。 溪光几时受过这样的对待,又憋屈又气愤,可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咬紧了牙齿。其实难怪有人要将她当成邪祟看待,就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她发出的声能被人听见了。 v第三章 就在这几日,裴家的小少爷裴棕几次亲耳听见被他从祠堂里带回的玉枕呜呜咽咽的哭。裴棕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年纪,半夜听见这种动静自然被吓得不轻,因此就发了烧说起了糊话,念叨的全是枕头出声之类的话。 这世间哪有什么是能开口说话的玉枕?除非是年份久了成精了的物件。 这婆子正是受了差使来除邪去祟的,特地取了新鲜的黑狗血来办。而溪光被这黑狗血淋在身上的滋味实在难受,含在眼眶中的泪珠没忍住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那东西在哪!」忽然插入了一道愠怒的女声,声音由远而近。婆子赶紧转过身,见了来人又是意外又是惊讶:「大、大少奶奶……」明明这会子是应当留在淮州裴府的人,忽然出现在了京城老宅,怎么能不叫人惊奇。 溪光寄居的这方玉枕曾被放置在裴家祖祠许多年,她倒是将这家里的人物认识了个七七八八。这位大少奶奶,恐怕就是十年前嫁入门的大郎媳妇余致,今年约莫二十七八的岁数。早些年溪光在祠堂的贡台上曾远远的看过一眼,记忆里她是个极为温婉的性子。 可是这会,余氏径直越过了那婆子,一双微肿通红的眼直接锁住了庭中石凳上那块血红黏腻的玉枕头上。 溪光触及那探来的目光,不觉后背发凉,眼前这妇人煞气逼人,一副恨毒了的模样,哪还寻得见当初的半点温婉。她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念头…… 只见余氏几步上前,丝毫不迟疑的将玉枕举了起来。由始至此,她都没有说一个字,可是神情决绝,显然早已是下定了决心必要如此做了。 「……」溪光才有不好的念头就当即应验了,想着这要是被摔下去肯定是要被摔个稀巴烂了。偏偏她现在靠自己逃脱不得,若是再发出什么声响来只怕更是要被认定成妖邪。 这样的状况……竟是同她刚才所做的梦一般了,都是身不由己的无力。 这时候,先前那婆子却是拼死一般的挡在了前头,双手张开作势要接,满脸惊恐的呼道:「摔不得!摔不得!大少奶奶,这是宫里头赐下来的东西呀!」 她虽然只是个下人,却也知道今日这东西万一碎了伤了,后面自己个儿也要跟着遭罪。「大少奶娘三思!」 「摔不得?」余氏声音凄厉,「这东西不干净害苦了我的棕哥儿,怎么摔不得?我今日必须要毁了它!」玉枕被她举过了头顶,上头浓稠的狗血湿哒哒的往下滴,落在她的额头,顺着脸颊延绵而下。如此这般让余氏整个人更加狰狞可怖。她心火如炽,顺势一脚踢在了前头拦着他的婆子身上,将那婆子踢得滚去了一旁。 余氏怎么会不知这东西的来历,正是因为知晓,才更清楚老夫人不会将之毁掉。只是她如今夫君亡故唯有棕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根本管不及旁的什么了,心一横就这东西狠狠往下砸去。 溪光瞧见自己被松开,急急的往地上坠下,心也跟着落下了深渊一般,吓得紧闭上了眼要惊声尖叫。 可是,正当她吓得几乎惊呼出口之时,不知什么东西骤然搁在了她唇边上。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溪光也不及细想,下意识的开口死死咬住了那温热的东西。 「……」 一息之间,周围的声音都似停歇了下来。 溪光没察觉丝毫疼痛,深吸了几口气后才敢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只见刚才一心要毁了自己的余氏不知怎的晕了,正紧闭着双眼被个丫鬟给扶着无力的身子。 紧接着,她又听响起了一道微沉的男声:「先将人送回屋去。」 这声音字字清冽,犹如珠落玉盘,沁入耳中叫人心驰神荡,且就在溪光顶上传来。她不由缓缓抬了眼去看。 只见那人一袭月白鹤纹长袍,容貌如画,明明此刻姿态闲雅,却叫人觉得透了几分疏离淡然。分明离她这样近,近到她若是有手只稍伸出就能触及,可却又好遥远,远得如同隔了天地。 他是……谁? 溪光看得有些走神—— 忽然,这人垂下了眼眸,目光不偏不倚的对上了溪光。那双眼漆黑深邃,宛若如刀锋一般能刺探入她的心底深处。溪光不由一颤,有种被人看穿了的心虚。只是,她如今是只玉枕,刚才也没发出声响,理当不会叫人看穿了才是…… 正当溪光忐忑不安时,她手中所咬着的东西倏的抽了出去。「……!」她有点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方才叫她咬着的,竟是这人的——手。 而裴溯,正低头看着指腹上沁出的一点殷红血珠,眉宇微拧。 糟糕!就好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溪光浑身上下都生起一股凉意,连连后怕了起来。她此刻说不出的紧张,屏息凝神不敢有半丝动静。 实际上,溪光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在附魂人身之前,她的说话动作皆是不会叫人察觉的。可等到她前两日再次魂归玉枕,这一切就都变了。只消她开口,所说之话必能叫人听见。要不然前几日,她也不会因为哭了几次就吓病了裴家的小少爷。 今日遇到这些情形,溪光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惊出声,可却万万没想到事更坏了——她居然咬了人,还咬出了血。 能咬人的玉枕,不是有妖才怪了! 而世人对付成了精怪的物件,又是什么个手段?溪光越想越是后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明明托着她的那只手温热,她却觉得似是钳制了她的命门一样。 溪光一动都不敢动,她一面下意识紧张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面还与裴溯直直的对视。 「公子。」跟在裴溯身边的青年伸出了手,欲要接过那块带血的玉枕。周贺自小跟在这位裴六公子的身边,知道他素来爱洁。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溯并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裴溯连眼都没有抬起分毫,他只是将用自己的指尖拂着玉枕,动作轻缓。 溪光很有些不解,这人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此刻他会用指腹摩挲自己,仿佛……他已经知道手中的是活物。这般行为是安抚,也像是震慑。想到这,她顿时生出了愈加强烈强烈的不安。 周贺迟疑着又唤了一声:「公子?」 裴溯沉吟不语,片刻之后才淡淡吩咐了道:「冲洗干净后,立即送我书房。」说完递去了东西,他便径自先行离去了。 v第四章 周贺应声,低头接过了玉枕,打量的同时不禁也皱起了眉头。他是从不信什么鬼神说法的,也就自然不相信后宅流传的那些关于这枕头的传闻。好端端的一块玉枕怎么会开口说话?恐怕是小少爷听岔了,公子要这东西,应当是别有用处。 身为枕头的溪光在见那人走远了,终是长舒了一口气,悬在胸口的石头也稍沉了下去。紧接着之后她被这叫周贺的如何用井水冲刷,又如何擦拭,俨然全都不在意了。就好像刚才溪光就好像已经经历了一回鬼门关,此刻她很有被人鱼肉的觉悟。 一顿七荤八素的折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溪光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书房布置的屋子当中了。 这书房内空空荡荡,再无旁的一人。 溪光正满心的忧思烦闷,心中悲戚想到了这些日子经历,一时忍不住爆发似得哭了起来。又因着今日所遭受的种种皆是同她不小心出声有关,所以这会她就算是再伤心,也着实再不敢出半点声了。 然而溪光是只玉枕,即便紧咬着唇努力不发出哭声,可身子却会因轻轻颤抖而跟桌面触碰,发出「咯咯咯咯」的声响。她的眼泪也一并「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在最是伤心难过时,她不经意抬起眼帘—— 桌案正前方的不远处,欣然长立了一人。 那人一袭宽松绸缎软袍,眉目如画,容颜卓绝,只遥遥一看就已让人觉得清晖遍身。而他四周氤氲水汽不散,冷梅香气不消,显然是从净室内刚沐浴出来的。 此正是这书房的主人,被世人称为「风月无双」的淮州裴六——裴溯。 他……几时来的?! 溪光悚然一惊,忽然发出了「啪嗒」一声。在外人看来,就是桌子上的这只玉枕自己个儿蹦跶了一下。屋中极为安静,这就显得刚才那异响十分明显。 溪光抬着眼,神色惊恐的盯着自己眼前那个俯视她的那人,确确实实不敢再有丁点动静。方才她真是被吓狠了,没料到有人会忽然出现,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吓了一跳。 这可真的是吓了一跳!不过跳的是只玉枕头……就连溪光自己都觉得,这纰漏大了!且不论先前裴溯几时来的、又发现了什么,就单单刚才的一幕,已经足以叛她为妖邪了。 溪光越想越是觉得自己会下场凄凉。哎,最近她的运气,当真是极差。 此时任这玉枕内的游魂如何心思繁复九曲,站在她面前的裴溯却是薄唇微抿,神色如常。好似刚才那一匪夷所思的场面,并未入到他的眼中。 隔了片刻,裴溯稍侧了身,目光凝向窗外。 这书房的窗户是半敞开着的,溪光心中略怔,也跟着转过了视线。只见外面风起尘扬,翠竹在风中摇曳摆动……溪光不由长舒了口气,心想:说不定裴溯瞧见外头这样大的风,以为刚才自己也是被风给刮得晃动的。 似乎是验证着了溪光的这猜测,裴溯抬起手去关窗。怎料这时,一阵疾风袭来,将那半扇窗子狠狠拍了回去,发出「哐当哐当」几声响,连带着窗杦都震了几下。 裴溯这时又将目光回递了过来,溪光一接触到那视线,好似猛的领悟到了什么。甚至没去多斟酌这其中的深意,她就已经十分配合的用力将自己的身子摇摆了一下。 就如同那扇被风吹得来回摆动一样,桌面上搁得好好的玉枕也自顾自的……左右晃了几下。 溪光自己并不觉得有丝毫问题,甚至觉得她刚才的行径很合理。而此刻再迎着裴溯的目光,她也就没了之前的心虚和胆怯。溪光真自以为是寻了一个十分合理的正当理由,掩饰得完完美美,心里头止不住的雀跃。 只是……敞开的半扇窗被吹得摆动作响不足为奇,哪有外头的风能将屋中玉枕也吹得晃动的道理?玉枕这般沉,真要能吹动了,料想也该是一场妖风了。可若不是妖风,那作妖的肯定就是玉枕了。 裴溯眸色翻深,转过身居高而下正对着那块通体碧绿的玉枕,轻喟:「自作聪明。」 「……?!」溪光瞪大了双眼,先是不解他为何说了这样的话,几息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她刚才明明是欲盖弥彰的暴露了自己!这人……好奸诈,居然在骗自己! 一时间,溪光欲哭无泪,又气又恼。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一再不当心,才会有如今的可怜下场。虽然事已至此,她只能期待裴溯刚才这话不过是在诈她,他其实并未看清楚,只消她接下去乖乖做只枕头,就能将此事给糊弄过去了。 十分不巧的是,这天底下最不好糊弄的人——大概就是这位裴家的六公子裴溯了。虽然这事在旁人看来有些匪夷所思,可却是他亲眼所见,无半分虚假——桌案上搁着的这只玉枕的确「古怪」。 裴溯小时曾在祠堂见过这块供奉的玉枕,仍记得当初此玉枕通身翠绿莹润,并无半点瑕疵。此刻,他目光所及的玉枕一角却有了磕损,那处玉石裂出的纹路里甚至沁着血丝。 这事则要说回到前两日,裴家孙少爷裴棕误闯入祠堂,无意间摔碎了供奉在案台上的玉枕。裴溯先前在京外办事,今日回府才听了前因后果,此刻见到玉枕的磕损,料定了这必然就是那日所造成的了。 可这血纹……裴溯用指尖轻轻磨刮而过。这玉枕上头的血线颜色鲜红,看样子并不是先前那暗红的狗血所沁透进去的。 玉枕破损之处正是溪光的额头,那日她在同许思娇起争执时听见的玉碎声就是玉枕摔在地上的声音。这伤疼也是极为疼的,然而此刻叫裴溯的指腹轻轻摩挲,她却只觉得恐惧。 「看来,棕哥儿的哭闹还真不是无缘无故了——」 裴溯再次低声出口,这声音从容不迫,叫人以为他此刻不过是在闲聊。本来应当是这世上最离奇的事儿,可到了他这这却好像稀松平常得很。 古往今来,但凡这种场面都该是溪光占据优势上风的,最不济也该将人吓得嗷嗷叫才是。可现在,反而是她被人吓破了胆子,甚至还有些没出息的瑟瑟发抖。 没错,此时桌子上的这只玉枕的确是在「瑟瑟发抖」! 裴溯自然也觉察到了,深邃眼眸里透出的目光掠过桌面上的那一小滩水迹,稍作停息之后也移到玉枕身上。而玉枕上,正有两行湿漉漉的水迹。 溪光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这是……她刚才哭的眼泪!此刻听这人那么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溪光就有些憋不住了。她哪里辨得清这笑中到底掺杂了什么意味,总之他笑就是他的不对,这就是一下子触及了她反骨,叫她又羞又愤了起来。 溪光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没出息,此刻深以为耻!反正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她索性咬着牙把心一横,骄声骄气道:「爪子!拿开!不然本大仙不叫你好受!」 v第五章 这一声的语调,溪光自认为带着煞气,凶恶得狠。可实际上她声线柔软婉转,轻而易举就能叫人听出是故意装的凶狠。一瞬之后,溪光自己倒也察觉了气势有些不足,为增气势她又学着猛兽「嗷嗷」的低吼了两声才算完事。 「……」 屋中寂静,溪光抬眸见裴溯并未出声,只拿一种好似匪夷所思的视线看着她。果然有些效果,溪光心中暗道,一时士气大受鼓舞,当即准备再度「凶一凶」眼前这人。 不想,裴溯却将她一把抓着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他眸光微闪,好似生出了几分兴致。「区区一个小妖,还敢妄称大仙?」 天下谁人不知,淮州裴六郎最是孤傲难亲近,可这时候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叫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溪光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样的反常,腹诽这人到底还正不正常!「快放开我!放开我!」溪光觉得自己真是受了奇耻大辱,裴溯的此番行径真是叫她没有半点脸面可言。「裴溯!你快快……快松开我!要不然、然……要不不不然……!」 溪光寄居玉枕内许多年,日子无聊就总爱自己分饰几角对话来消遣,所以最是伶牙俐齿。 只不过是前几日在那位宁家三小姐体内时,才有的这结巴毛病。溪光心内叫苦不迭,哪晓得这病居然还会传染的,在这关健时候犯了真是叫她毫无半点气势可言了。 「要不然怎么样?」裴溯饶有兴致的问。他单手抓着玉枕,玉枕的每一次颤抖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可溪光却是被问得有些语噎,这是她气愤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实在是没有深想。 「再张口咬人?」裴溯挑眉,那神态好似料准了他手中的这块枕头再没有旁的半分本事。 「你、你怎么知道?」溪光没想到他竟然之前就已经知道他手指上的伤口是自己咬的……「你不害怕?」 若是旁人遇见这种事,哪还能如他一般的淡定?溪光也不蠢,除却最开始听这话的震惊,自然也能察觉出了他语气中的轻视。可是她不过是寄居在的玉枕内的小小游魂,着实没有能通天的本事能叫人折服的。 大约在越是心虚没底气的时候,越是想要别人的敬畏。偏偏这人棘手得很,远不是溪光能应对得了的。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逞强下去:「哼,刚才我是不想伤害你。我本是仙人,怎会胡乱动手?」 「哦?」裴溯不置可否,可才刚吐了一字,就听书房外有人在敲门。响起的是个温柔细腻女声,「公子——」 裴溯眉宇微拧,侧了头,声线清冷:「何事?」 门外女子回:「公子有客,奴婢沏了茶来。」这人正是丫鬟知微,她分明能听见公子在与人说话,却听不见对方的声音,着实奇怪。 「不必。」裴溯态度疏冷,似乎有些许不悦从眼眸深处一闪而过。即便书房内有交谈声,不该由个丫鬟在外莽撞打扰,何况知微一向是沉稳谨慎的性子。所以,刚才的这一声询问是在试探,不过也真是提醒了裴溯。他一面回正身子将视线重新落在玉枕身上,一面言语淡淡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外面静了片刻,才清晰的回了一个「是」字。 趁着这片刻功夫,溪光稳了稳慌乱的情绪,甚至还自以为找到了裴溯软肋。「你快放下我!不然我就喊了!」喏,她可真的一点都不结巴,脆生生的语调里是藏都藏不住满满自信。 裴溯眼神示意她继续,应了她的话将玉枕放回到了书桌上。 其实,这事也算是稀奇的了。虽然溪光是有口有鼻有眼的游魂,可身为玉枕却是显露不出这些五官来的。所以,在旁人面前,这真的就只通体翠绿盈润的玉枕,瞧不出半点差异。可偏偏裴溯好似能察知她的目光,投来的视线也总是能丝毫不差的同她对视,实在可疑。 不过在这档口,溪光选择先威胁:「你就不怕被人发现我这个秘密?」她哪里知道,她的声外头的丫鬟并不能听见,这根本威胁不到裴溯。 隔了许久,裴溯忽然开口:「多活一刻不好吗?」 活着当然是好的,可总也得分是怎么个活法。倘若跟现在这般受磋磨折辱的活,溪光觉得还不如「作死」算了!原本,她是打算出声的,可转念想到这几回都是她在口舌上落了裴溯下乘,此时倒不如直接行动表达了。 所以,溪光毅然决然的「哐哐」撞了两下旁边的花盆,以示自己「宁为玉碎,不可瓦全」的决心——另外,千万不要惹她,凶起来她连自己都敢下手! 世人有一句话,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溪光拿脑袋撞花盆之前,她绝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宁家三小姐的体内。可偏就有这么离奇的事,且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原本她还陷在不知怎么摆脱裴溯的困局,没想到「嘭嘭」几下撞了花瓶,竟是真撞晕了自己。等她迷迷糊糊再睁开眼时,瞧见的是几人围在她跟前嘤嘤的哭。 那哭声一顿三折,婉转悦耳,别是一番风味。 缓了好一会,溪光才真正确信了……她这是又回到了宁三的体内了。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可真是如了她的意了。 先前溪光就觉得她跟宁家的三小姐很是有缘,她们一个是因没了魂魄而变得痴痴傻傻的,一个则是魂魄无身子可依托的。而且,这缘分还很厚实,即便断了一次还能再续回来。 「咱们家这三姑娘好生命苦!」说这话的是个年轻女子,用帕子捂着唇发出「呜呜」的哭声。她此刻正低着头,肩头轻轻耸动,十分纤弱柔美。「好不容易回了京,却……却……」 后头的话并未说完整,可这说话的人却是稳不住情绪,哀声哭了起来。 坐在她身旁的是个穿粉紫色衣裳的女子,也是连连附和,「可不是!三姑娘这样好的出身,又是这样好的模样,往后有的是旁人艳羡不得的好日子!谁想平白遭了那样的事,真叫是可怜……」说罢,她也跟着大哭了,且这哭声是一声高过一声,好似有意盖过她身侧那人。 这两人就坐在溪光此刻所躺着紫檀雕花嵌象牙的大床跟前,你一言来我一语。句句都透着对宁三的心疼和不平,可皆是没发现她们口中那个心肝宝贝儿早已经醒了,且盯着帐顶愣了好一会的神。 此情此景,的确叫溪光很是为难,有些不知如何才好化解自己的尴尬处境。她实在苦恼,咬着唇挣扎了片刻后决定闭上眼,权当自己刚才没有醒过来。 咦……溪光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何同她形影不离的盼兰不在屋中? 哪知这两人毫无停歇的意思,一阵之后溪光被哭得脑仁疼。苦于没招架应付的本事,她也就只能随她们在这「暗自较劲」了。相较比起面对「那人」,她倒还是乐意被这两个吵着耳朵的。 v第六章 可溪光虽能如此想,却不代表了人人都如她一般的心思。就比如从外头忽然响起的一道娇娇的女声呛道:「你们快给我打住!自己院不呆,尽想在外头丢脸?」这声音还未落下,三四名婢女就簇拥了一名穿镂金刻丝飞仙绿纱裙、梅色钉珠缎鞋的少女走了进来。这少女瞧着年纪并不算大,至多才十三四的样子,派头倒是十分的足。 她这一进来,使得原先坐在溪光面前的两个女子慌慌张张的起了身,一瞬间脸色也难堪了起来。 溪光虽然此刻闭着眼,却也能听见床前这样两人起身时将身底下的紫檀木圆凳移位作响的声儿。显然,这两人是被来人给惊着了,仓促的站了起来。 可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宁相府里头的人溪光都没见过,她飞快的张开眼偷瞟了一下。心中暗付这少女按照年纪来看,怕就是府中的五小姐宁栀了。 先前那个着粉紫色衣裳的女子虚心一笑,勉强开口辩道:「五小姐真是说笑了,妾身……妾身也是关心三小姐。」 宁相府除了老相爷和老夫人外,底下三房儿子也都一道住在里头。这五小姐宁栀是三房老爷宁闳应的独女,自小是被三房跟眼珠子一般疼爱着的,脾气也就免不了骄横。 「真是笑话!」少女冷冷朝着那两人扫了一眼,讥笑着说:「也没人死,你们在这哭什么丧?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同她关系这么好了?呵,哭得这么伤心,别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你们死了爹娘。既然你们两个这么爱做戏,依我看不如卖了去戏班子!」 「五小姐!」 「五小姐!」 那两人听了之后都是脸色大变,脱口惊呼。暂且不论这话是真是假,总之是震慑到了她们。 「妾身们来看三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何况,何况妾身……妾身到底是三爷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好买出去。」粉紫色衣裳的女子忍不住出声,却被宁五姑娘嗤笑一声给冷冷打断了。 宁栀虽然身量还小,可却有种身居高位的优越。她缓步走到那人面前,扬手狠狠打了一记巴掌:「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外头送进来给我爹的玩物,连个正经姨娘都不是!还真当自己有头脸了?竟然敢顶撞我!呵,咱们府上供你们吃喝,你们却是想兴风作浪了不是?」 溪光刚刚一直闭着眼装睡,哪晓得这刚进来的少女这样厉害。她记得来前些日子,盼兰曾经跟她介绍过宁相府中的人事,特别提醒了叫她要尽量避着这位府里最小的「祖宗」。当时溪光听了并不以为意,可现在看来……盼兰说的还真是在理。 先前那两个女子早已经脸色雪白的被逼到了墙脚,眼中含着的眼泪也直往下掉。即便如此,那宁栀却还是咄咄逼人,冷着脸骄横道:「哭什么!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还是想叫旁人都以为是我宁五欺负了你们?」 「妾、妾身们绝没有这个意思!」站在粉紫色衣裳旁边的女子急忙忙开口辩解,捂着被打的脸颊一副仓皇害怕的模样。 溪光只偷偷将眼睛眯了条缝隙偷看那边,见那宁栀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催促二人离开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走?」 「是!是、是!妾身们这就走!」两人如蒙大赦一般正想要疾步离开,旋即又让宁栀给喝停了:「你们出去时低着头,可别叫这幅丑样吓着了郡主!」 这两人哪敢还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就真如宁栀所言的这般,低着头用帕子捂着自己的脸飞快的走了出去。 溪光白看了一场戏,暗付自己机智,庆幸自己没早醒了,还是装睡最省事。正打算继续时,脑中忽然又回闪了宁栀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可别让这幅丑样吓着了郡主!」 郡主? 她口中所说的……是哪个郡主? 溪光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总不会是那个许思娇吧? 「幸亏我提前一步来,不然叫思娇姐姐瞧见了,还不知怎么以为我们家没规矩呢!」宁栀庆幸道,语气比之前和缓了许多。她身边的丫鬟立即附和了起来:「那两个也实在没规矩,见老夫人这两日为着……伤心,上凑着来讨好罢了。小姐回去不如告诉了夫人,好叫夫人处置。」 宁栀斜了说话的那丫头一眼,「何必拿这事情去烦我娘,不过是因着思娇姐姐马上就要来了,我才先打发了她们走。回去之后,我多的是对付她们的法子,难道这两个东西我还收拾不了?」停顿了片刻,她又道:「你去门外替我迎一下思娇姐姐。」 溪光躺在那不动声息,心中早就翻搅了起来。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冤家路窄得很,这许思娇好似同自己……孽缘很深啊。正想着这些,外头有人进了来。只听那宁栀脆生生的喊道:「思娇姐姐!」她这一声,甜得几乎都要掐出了蜜水来,跟先前训斥那俩女子可完全是两幅面孔了。 正是许思娇刚从外头进来,今日她是由着她大嫂海定侯嫡女吴汀阑陪着来宁府的。前几日在府元巷的事闹得实在大,惊动了宫里头,她姑母许贵妃特地叫人传了话出来,非得让她亲自来宁相府赔罪。 许思娇怎么肯来,出了事后她前思后想了许多,只觉得自己是着了宁溪光的道。不然当时好端端的,她甚至都没有碰到她分毫,怎么就忽然晕了过去?更可恨的是宁家将这事大做文章,到最后就好像她真成了那个恶人一样。 她出身高门,又有宫中贵妃姑母的宠爱和照拂,从来都是被人捧着顺着的。像如今这般被强行带着登门赔罪,这还是第一遭,只觉得自己的脸面都全丢光了! 「什么姐姐,别喊得这么亲热,我可不敢当你们宁家人的姐姐。」许思娇板着脸儿,冷冷打断。 往日她倒还算喜欢这个宁栀,可眼下因着迁怒,她看任何一个姓宁的都觉得讨厌。许思娇是刚从宁老夫人那过来的,她大嫂吴汀阑还在上房说话,所以此刻只她一人没个约束的,自然装不了先前那种懊悔的神情。 宁栀却丝毫不介意,甚至还很是能够理解许思娇,凑了过去挽着她的手臂亲昵道:「思娇姐姐,我可是同你一条心的。要不然,我哪会特地来这儿等你。」这倒是实话,宁老夫人为了府元巷的事动怒,宁许两家关系越加恶劣。可她知道许思娇要来,还是先一步假意来看宁溪光候着了。 「等我做什么?」许思娇却也没将她推开,只是侧过头看着身旁的人,不冷不淡的问。 「你们都给我去门外守着。」宁栀故意卖了个关子,叫她带来的几个丫鬟都退了出去。不一会,屋中除了在床上的溪光之外,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许思娇见她这样鬼鬼祟祟的安排,有些瞧不上的嗤嘲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而宁栀则是对她神秘一笑,拉着她穿过粉白玛瑙珠帘来到了床前,抬手指着床上之人献宝似得开口道:「思娇姐姐,把你害得这么惨的人就在这躺着——」 「……」 这话是什么意思? 溪光觉得自己有点炸毛,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宁栀这意思是要许思娇对自己「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屋中悄无声息,只有刚才被掀开的珠帘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 v第七章 许思娇沉默了一会,忽然轻笑了声,挑起了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替思娇姐姐不平。」宁栀神情恳切。 「你替我不平?」许思娇的语气当中透了几分怀疑,她挪了视线朝着床上躺着的那少女扫了一眼,饶有兴致的问:「床上那个不才是你姐姐?怎的还给我打抱不平了?」 「她?」宁栀对着宁溪光面露不屑,「她被送出府时才我还没记事,今儿才算是头一次正经见面,哪里来的什么姐妹情分。原本在江南别院呆得好好的,做什么回京来丢人现眼?」 宁栀从听闻宁溪光要回府心中就是不痛快,原先这府中只有她和二姐宁檀两位小姐。宁檀每每也都让着她这个妹妹,所以姐妹间的相处很得宜。可不想老夫人却对这即将要回来的三孙女别是用心,先是新辟了南面最好的院子出来,又是重开库房置办了里头家居摆件。 这份疼爱,叫宁栀瞧了眼红又嫉妒。宁家的这三房里唯独她爹是庶出,在朝中谋的也不过是个闲散职位。平日里为了哄老夫人多疼她些,宁栀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如今忽然冒出个宁溪光夺走了老夫人的关注,她心里怎么可能不厌恶。只觉得宁溪光一回来,就要分薄了老夫人对自己的宠爱。 许思娇闻言点了点头,再不似刚才那样的冷淡,宛若这番话真有些打动了她。「既然你替我不平,余下的事就叫你为我办了!」 「……」溪光心道不好,这两人还真是胆大包天。难怪先前她就觉得宁栀的骄横跋扈有些眼熟,原来同许思娇的脾气相像,真是「好姐妹」,臭味相投得很。眼下这情势看来,她今儿不醒也得要醒了。只是……那两个一条心,她却只有一人,怎么想都觉得要吃亏。 不过溪光也不全是泥捏的性子,总不会白白受着,何况她跟许思娇前两日结下的梁子还没清算呢! 「啊?」宁栀带着几分惊讶再次出声,不过转瞬她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又腻在许思娇身边,甜甜的笑了起来:「思娇姐姐放心,我刚已经叫丫头守在门外,谁都进不来。」 好你个宁栀!溪光都快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这般吃里扒外的嘴脸实在叫人恶心! 许思娇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是害怕?」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宁栀急忙忙解释。 「你既是处处为了我,把我当姐姐看,那我也就认了你这妹妹,往后也只会待你更好。有我给你撑腰,京城里那些个贵女就不敢因着出身轻视你,甚至将来我还要带你入宫见我姑母。不过……这就看你是否也真心了?」 宁栀被这一番话哄得迷迷糊糊,脸上早就已经是按耐不住的期许了。不错,她虽然也是宁相府家的孙小姐,可因着她爹娘都是庶出的缘故,总比正经嫡支嫡出的小姐身份上要矮上许多。宁栀在京中贵女圈时常会觉得抬不起头,倒是十分艳羡许思娇的前呼后拥。 略微一思索,宁栀已然是下定了决心,「我对思娇姐姐自然是真心的。」 跟许思娇比起来,这宁溪光又算得了什么!一个被送去江南别院养着傻子,还没踏进府门就被吓了个半死不活。宁栀早打听到了,那日来给宁溪光看诊的黄御医断言她后半辈子只能当了个活死人躺着了。二房早就没了人,她一个半死不活的傻子,将来还会有谁惦记她的好赖死活?」 宁栀灿然一笑,「今儿我就给思娇姐姐出口气。」 溪光听她说这话,心中起了好一阵恶寒,这时候她再装睡下去可当真是坐以待毙了。她掩在被子当中的手偷偷握成了拳头,盘算着过会自己该怎么办。 宁栀同许思娇表完忠心,便思付起到底该如此下手。打脸上总归是不成的,太显眼了,还不如掐身上……她一面想着一面转过身去,目光才刚触及床上那人,就吓得脱口低呼了一声:「啊——!」 「咋咋呼呼个什么!」许思娇正是得意糊弄了这个蠢货替自己出手,冷不丁也是被吓了一跳,当即冷脸斥了声。可等她转过脸去,看清楚了情形也是神色忽变。 「你、你怎么会醒了?」宁栀又惊又疑,瞪大了双眸。明明御医说是这人是不可能再醒过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宁溪光是睁开了双眼的? 而此刻的宁溪光非但睁开了双眼,还半撑起了身子,正歪着头撇嘴看着宁栀,略带了两分委屈:「五妹,我、我……害、害怕……」溪光是忘了这身子有结巴的毛病,不过这也算歪打正着,倒是更显得她紧张局促了。 宁栀完全没想到她会忽然跟自己说话,一时竟也没多想便接了溪光的话反问了起来:「你害怕什么?」 溪光只是欲言又止的往不远处许思娇的方向看了一眼,紧咬着唇不吭声。 「宁栀!」许思娇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便是她再蠢,也瞧出了其中的猫腻。若真如宁栀刚才所言她姐妹二人毫无情谊,这宁溪光如何会这么一副模样?许思娇又气又恨,原来她竟是险些中了这两姐妹的圈套了!「好好好,果然是亲姐妹,合起伙来骗我!」 「什么骗你?思娇姐姐你在说什么呀?」宁栀到此刻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是一头雾水。可瞧见许思娇这会子的神情,她也知道事情不好了,忙上前去解释。谁料宁栀才刚要靠近,就被许思娇一脸嫌恶的给推了出去。 「滚开!」许思娇咬牙低喝,「凭你也配喊我姐姐?庶出养出的就是低贱货,一肚子龌蹉!」 这「庶出」二字完全是宁栀的痛处,原本还想再讨好许思娇却因着这话脸色奇白,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哼,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许思娇冷眼睨着,视线当中透着说不清的轻蔑和嘲弄。她恨极了宁栀同躺床上那贱人一道骗自己,此刻巴不得能用最恶毒的话来刺伤宁栀,好似唯有这样才能稍稍痛快些。「别总是瞧见我穿了什么料子的衣裳,你回头就跟着做一件,也不照照自己几斤几两。凡事都学我,就能学得来我的出身?你怕是不知你早就是全京城贵女的笑柄了吧?」 溪光心中咋舌不已,她早就猜到这两人根本没什么牢靠交情,不过宁栀是在一味讨好巴结许思娇。这回她本是为了自保,也算是宁栀吃一记当头棒喝,好叫她认清眼前这人。 而这宁栀平日也是极为要争脸面的人,此刻被许思娇的一味言语羞辱,只将心中怒火点到最旺的地步。明明她今日费尽心思的讨好许思娇,甚至冒着被发现要受罚的风险,怎么就惹了这许大小姐说翻脸就翻脸了! 「等哪日许贵妃不受宠了,你又比我好到哪去!许思娇,我等着看你那一日!」 如今许家的如日中天完全倚仗宫中皇恩正隆的贵妃不假,可宁栀将这话说出来就是胆大包天了。就连溪光这种在寄居玉枕多年不问世事的,都知道这话犯了大忌讳了。 「你胆敢对我姑母不敬!」许思娇更是个忍不得的性子,怒气腾腾的往宁栀方向去:「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宁栀还比她小几岁,拿捏制服住也不是难事。 这许思娇也是被怒气冲了理智,下手极狠,两人扭打中也顾不了旁的,都直往脸上招呼去了。 其间难分难解,磕了桌子碰了凳子,还撞翻了几只雨过天青瓷。「哐哐当当」的动静,就是想不让外头发现都难。 溪光瞧着这场面,圆眸微睁,吐了几口气缓解惊诧。转念又有些万幸,若是刚才这两人是矛头一直对付自己的,恐怕她这下场还要更凄惨些。不过,她还是决定娇怯怯的开口:「五妹,小心!」 v第八章 然而这一声过后,宁栀只觉得许思娇对自己下手更重了,「谁要你管了!」 「哦——」溪光被她一呛,情绪低落得应了声,不过她也不气恼,转头又对许思娇软绵绵的威胁了起来:「不许你你你……欺、欺负!欺欺欺负五妹!」 别人看宁溪光,是觉得她急得都快要哭了,所以说话都不连贯,磕磕绊绊的。而她自己也觉得,这种紧急的情况实在太为难说话结巴的她了。她才不是故意将一句话断句断成那样的。唔,她才没有让许思娇「欺负五妹」。 那两人正打得火热之时,外头陡然传入了另外一道声响:「快让开!你们在这守着门是做什么!」 不一会,只听见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一行人进了来。 溪光见那群人有老有少,年纪大的妇人被围在最前头,身穿蜜合色苏缎万福万寿大团龙花长衣,额间带了条金褐色缎绣红梅镶红宝抹额,虽然满头银发,可却精神矍铄。这……难不成就是宁老夫人?她还不及细思,就听来人当中有抢了先开口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老夫人在此,还不都住手!」 宁栀和许思娇被这一喝才彼此松开,然而此刻这两人早就已经打得蓬头散发了,连衣裳也是被扯得皱皱巴巴,毫无半分世家小姐的仪容可言。 老夫人见到这场面,气得拿着拐杖只戳地面,「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其实发生了什么,众人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是谁都没料想到这两人会闹得这样难看。 站在老夫人左侧的那年轻夫人脸色最为尴尬,忙向许思娇喝了一声:「娇娘,你怎么、你怎么……!」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仿佛是自己的脸面也跟着一块儿丢光了一样。这人正是今日陪许思娇一道来宁府的许家大少奶奶吴汀阑了。 吴汀阑本也不想应了这趟差事,无奈婆母吩咐推脱不得,想这小姑子平日就肆意妄为,她只求着这次来不要横生旁事。万万没想到,还真是又闹出了事。 「大嫂!」许思娇自己却是满心的委屈,明明她自己才是被设计陷害的那个,怎的她这大嫂先来质问她了。「是宁栀,是她先动的手!是她同宁溪光两个合起伙来陷害我!」 这一行人进来,视线全被扭打在一处的许思娇和宁栀吸引到了,倒没人注意到屋子深处那张床上的人了。也不怪众人不往那处看,那个是已经被御医确诊了会这么「睡」一辈子的人,谁能料到居然还会醒。 有宁栀和许思娇两人,溪光早知道自己既然「醒了」就再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可能。这会正愁不知该如何吸引人视线,偏巧就叫许思娇牵了根线。她心思一动,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自己先是用双手捂着脸,细声细气的啜泣起来。 老夫人等听了许思娇的话又惊又疑,却也顺着她所指着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张雕花大床上坐了一道纤细的身影,单薄的肩头正轻轻颤抖着,细碎幽若的哭声从指缝间泄了出来。所有人都站在这,只她一个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床上,显得格外可怜。老夫人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眼下也顾不得训斥那两人,疾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那些随行来的人见三小姐果然是醒了,也都极为意外。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最先回过神,忙跟了上前搀着老夫人。 「央央儿,是祖母叫你受委屈了!」宁老夫人将床上那纤瘦的身子一下紧抱入了怀悲鸣,连着手也颤了起来,眼泪直往下掉:「是祖母不好,祖母没能护你周全。」 溪光在那怀中,就跟小猫儿一样,哭得声音都带着两分孱弱,顺势喊了声:「祖、祖母……」她心想这可不是自己故意哭弱,明明她就是很可怜,那两个人刚才是打算合起火来欺负她的呢! 「祖母在!祖母在这!」宁老夫人更加她抱紧了不肯放,这三孙女出生后可是由她亲自抚养过一段时日的,就跟现在一样的趴在她的怀里。不过后来因着出了些事才叫送去了江南别院调养着,如今回来了,她只有更加倍疼的。可万万没想到,她的央央儿还未进宁府大门就出了事,宁老夫人如何会不愧疚。 「我怕……」溪光一面哭着,一面哽咽开口。 在场几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宁家三小姐是一股娇弱胆怯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不消多言,宁老夫人也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沉了脸厉色对着那两人道:「什么事值当你们两个要大打出手了?」 吴汀阑见这情势是越发不可收拾了,原她是带着许思娇这个小姑来赔罪的,现如今反倒还不如不来。不过,她既然在这,这烂摊子少不得还得先由她来收拾。「老夫人严重了,都是小姑娘家的打闹,实在是担不起「大打出手」这四个字。娇娘和府上五姑娘一向是交好的。」 溪光听这话虽然说的客气,可往深了里头说是关系着两府的关系。她不确定……老夫人会不会为股权大局而将这事不了了之。 「老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真不知道姑娘间竟还有这种打闹,真是闻所未闻。老身记得……你娘海定侯夫人最是个知礼守礼,言行分寸得宜之人,怎么?到你这儿这种事竟也都可以用「姑娘间的打闹」这种鬼话来糊弄过去了?」 溪光闻言大感意外,万万没想到老夫人的态度会这样强硬,整个心都跟着澎湃了起来。她依偎在老夫人怀中的身子,都忍不住轻轻颤动了起来。 「老夫人。」吴汀阑被说得面颊通红,羞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老夫人又将视线转去了宁栀那,才刚要开口,却叫一个妇人给抢了先。那妇人约莫三十出头,径直去了宁栀身边,狠狠掐了她一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糊涂!」 宁栀被掐得疼了,惊呼道:「娘!」 这妇人正就是三房正室夫人李氏了,李氏飞快道:「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跟你祖母说。你祖母处事最为公允了!」 「……?」宁栀见她娘朝自己偷偷使了眼色,这才反应了过来,急忙忙朝宁老夫人道:「祖母,是她先动的手!」 「是我动手的不错!」许思娇扬着下巴,甚至这会子还带了一分傲气,很不屑宁栀似的。「可你怎么不说我为什么要动手?我无缘无故为何要跟你过不去?」 溪光藏在老夫人怀中,只露出了一小半的眼看着这两人争辩,她倒是真的挺想知道宁栀要如何圆回这话的。 这宁相府溪光是初来乍到,里头水深水浅一概不知。端看宁栀对她的态度,也可见往后要在这府中过日子也未必会轻松。她还记得当初盼兰说过二房因二老爷和二夫人失踪其实早就名存实亡,她回府唯一能倚靠的便只有老夫人了。 溪光刚才见老夫人对她的爱护发自肺腑不假,然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宁栀在老夫人跟前的日子可比她要多得多了。溪光心中暗念,往后是不是真的能依仗她这祖母,端看这回老夫人这回是怎么个处置法了。 那边宁栀被许思娇一堵,半个字都憋不出来。她娘李氏见了暗自发急,推了她一把催促道:「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是……是因为……」 v第九章 许思娇冷哼,「是因为什么?」她挑着眉,神情张扬:「因为你设计要陷害我!你撺掇我对宁溪光下手报复!」 「胡说!」宁栀急得要跳起来,「你胡说,我没有!祖母,我没有!我本来只是来瞧三姐的,怎么可能撺掇她伤害三姐!」 溪光心底里咂舌,「三姐、三姐」喊得可真顺溜,转念又不禁酸溜溜的想——怎么说谎的人都不会心虚结巴的! 「可不是!那是你的姐姐,你怎么会害她。所以你们就合起火儿来害我咯?」许思娇听她一口一个三姐的喊就厌恶,认定了宁栀奸诈。「你跟宁溪光早就设计好了,想骗我对她下手,到时候反咬我一口恶意报复是不是!」 相较起来,宁栀更像是乱了阵脚的那个,尖叫着否认:「没有,祖母她都是胡说的!」 溪光瞧了只能无奈叹气,宁栀再这样下去,不定旁人要信了许思娇的了。她往老夫人怀里钻了钻,像是软弱可怜的幼猫在寻找更温暖的地方。这会她没开口道出事实真相就算是给宁栀面子了,没落井下石了,自然不会再开口帮着她圆谎的道理。 宁老夫人也觉察到了怀里这单薄身影的受惊和不安,就用手掌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说是央央儿同五丫头设计陷害许思娇,老夫人是半点都不信的。人都已经被这许思娇害成了这样,没想到她还要泼了这脏水到央央儿身上来。 「哦?照你这么说,这一切倒是我这的两个孙女要设计害你了?」宁老夫人板着脸问。她平日是最慈爱和善的性子,此刻却浑身上下都透着威仪。 「……」许思娇被这种目光注视着,也不由心下一慌。「没错!」 老夫人又对着宁栀道:「五丫头,你可认这种说法?」 宁栀愣了一下,也知道这是老夫人给自己机会解释,哭着道:「我怎么会跟三姐合伙算计人!明明是郡主气不过三姐害她丢脸,要找三姐出气,叫我替她瞒着,许了我好些好处,还说带我入宫见贵妃娘娘。可是我虽然同三姐没一块长大,也……也不能眼见着她都这样了还被人欺负。」 老夫人心中自然是信自己这个看着长大的五孙女宁栀多些的,何况这许思娇锱铢必报的性子谁人不知。就连吴汀阑也更信宁栀的话多些,全因许思娇平日行为太过胡闹了。 「你们不信我?」许思娇意识到众人看她的神情不对,垂在两侧的拳头攥紧了,再看向宁栀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愤怒。她自然是恼怒宁栀的,可却也知道她不过是个蠢货,许思娇内心里早就认定了这一切是宁溪光安排的。要不是听说宁溪光成了半死不活的,她今日也不会来,可真要是半死不活了哪会再醒过来,还不都是计,都是来设计她的! 许思娇恶狠狠的盯着宁溪光,竟是失了理智一般的冲了过去,一把揪着了她的手臂要从老夫人怀中夺人。她面目凶狠,下手力气也大,俨然是什么都不顾的疯魔样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是宁老夫人将另一只手握着的龙头拐杖给直接挥动着打了过去。这一下重重的打在了许思娇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啊——!」许思娇吃痛,捂着手臂蹲在地上。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含着眼泪愤愤然道:「你打我!我是郡主!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不是你个老婆子随意能打的阿猫阿狗!」 吴汀阑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快住口!你怎么能对宁老夫人无理!」 「扑通」一声,宁老夫人将那拐杖往地上重重一落,脸色霜寒,声音洪亮:「你可知我这手上的是先帝所赐的龙头拐杖?莫说是你,就是奸佞昏君老身也一样打得!」 「今日这龙头拐杖之罚,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这一日直至过了傍晚,宁相府三小姐的住处——海棠春坞里才出来人。 下午发生的事本就荒唐,老夫人动了雷霆之怒,将这事相关的几人一应都责罚了。那许思娇被御赐的龙头拐杖狠狠打了好几记,到最后还是吴汀阑叫了随行的婆子将她背了回去。至于宁栀也没得了好,原本这世也没一个巴掌拍得响的事儿,老夫人可没念着她是亲孙女儿就心软,最后直接让人送了去京郊的太行祠学规矩。 「祖母……」溪光软软的喊,在老夫人的怀里躺着头仰望。这事的结局远超溪光之前的推测,心中对这位祖母不由多了许多崇敬。今儿若不是为了她,也全然到这一步。不难想象从此往后,宁许两府的梁子也就结得更深了。 宁老夫人拍了拍孙女儿的后背,目光又爱又怜,已经全然不是刚才的凝重和肃穆。「往后有祖母护着,看哪个还敢欺负我的央央儿。」 溪光听了心中发酸,眼中一下子就蓄满了眼泪,她一个游魂在玉枕头里也不知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孤孤单单没个人作伴。虽然这世间万物她虽然都看得到听得到,可又都是同她毫无半分关联的。如今被人这样搂着抱在怀里头疼爱着,溪光心下不禁生出了万千触动。 这种时候,大多应当要回一句「多谢祖母」这样的话。可偏偏溪光却是「得寸进尺」,细细的胳膊越发环着搂紧了老夫人,痴痴的缠着问:「要是祖母,生气……了呢?」天知道她说一句话连贯的话要费多大的劲头,可即便她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也还是咬字生硬、毫无起伏,叫人听着别扭得很。 可在这种情况下,老夫人只觉这孩子可怜得很,仿佛就是在眼巴巴的跟她讨一个保证——一个自己永远不会不管她的保证。 老夫人望着自己怀中的人儿,见她问这话的时候眉头紧拧着,密扇一般的长睫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不会,祖母永远都不会生央央儿的气。祖母永远都护着你。」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是悲恻了起来,跟着溪光一道掉了眼泪,心中暗道也不知这孙女在外头是受了什么罪,是她大意了。 余下的几人见了,也就通通明白这位才回府的宁家三小姐在老夫人心中是个什么位置了。 高门大户里最不缺眼皮子浅的人,前几日见宁溪光半死不活,便好些人以为老夫人待她也上心不了几日,因此伺候什么也就怠慢了许多。 而老夫人从刚才的事中其实看出了端倪,她这是给央央儿吃了定心丸不假,也是叫底下人往后要敬着她这个才刚从外头接回来的三孙女。紧接着她转念又想到,今日这事何尝不是因为央央儿身边没个忠心人护着的缘故。所以等听溪光轻声细气的问盼兰下落时,也就索性松口放了这丫头,「明日我再挑几个丫鬟照顾你。」 盼兰因着那日府元巷的事被责罚,她是亲眼见着溪光忽然倒在地上的,后来又听说三小姐好不了了,她在柴房里也是懊悔得不成。总觉得是自己办事不利,才会连累了小姐,恨不能以死谢罪。谁想忽的被人从柴房里带去了海棠春坞,直至见了宁溪光的面,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彼时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已经簇拥着老夫人离开了,屋中只有她二人在。 「小姐!」盼兰想也没多想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 溪光下床扶她起来,「哭、哭哭哭什么!又没、没有死!」她也是高兴坏了,此刻屋中没有旁人也就有些得意忘形,半点不忌讳结巴了。要知道她本来就是个小话唠,寄居在玉枕头时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同自己说话来解闷,而到了这副身子里要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挤」,真是憋死她了! 盼兰被她轻松愉悦的情绪感染,「噗嗤」笑了起来,心有余悸道:「吓死奴婢了。」 「才不会、会会死!」溪光心想她的魂魄来去自由,即便宁家三小姐这身子呆不成了,大不了还是回玉枕。呸呸呸!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才不会回玉枕。现在那块玉枕说不定还在裴溯的手里头,她要是再回去不是自寻死路? 转念,溪光愁眉不展了起来。这种事……其实真是说不准,万一就跟上次一样不受她控制的回去了呢?忽然间,溪光有了危机感,她觉得自己……处境很不安全。如何保证自己再不会回到玉枕,溪光觉得自己须得好好合计合计。 谁想过了三四日,也没有丝毫头绪,倒是许思娇被褫夺郡主封号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皇帝当面叱责许阁老家教不严,责令他回去好生管教家中晚辈。 v第十章 许转眼到了二月十五,老夫人要去京郊的应觉寺烧香还愿,溪光自然也是要跟着一块去的,同行的还有大房的夫人严氏。宁府的女眷本就不算多,二小姐宁檀在女学读书,前几日老夫人办寿回来过后就又回去了。而三夫人因着宁栀也颇觉得颜面扫地,已经连着多日都告了病,也就更不会一同寺庙去进香了。 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应觉寺最热闹的时候,马车到了前山山门就必须要停住再不能往前了。不过宁府每年添不少香油,寺中单独留了厢房出来。众人一道上了香,老夫人依照惯例就要偏殿静心礼佛,知客僧带了余下的人去厢房歇息。 厢房并不算大,里头所能做的事不外乎喝茶吃素点。溪光坐在大夫人严氏的下手位,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打发时辰,忍不住偷偷打量身侧的严氏。 严氏今日一袭深蓝色福字纹滚银边缎面对襟褙子,手腕间带了一对双凤戏牡丹银镯,她此刻只垂着眉喝茶,姿态优雅。 这几日早上溪光去老夫人那请安,也总能碰见严氏,可两人多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就那么几句。这也就是溪光此刻颇觉有些尴尬的地方了,她同严氏半生不熟,眼下共处一室,闲聊不是不闲聊也不是。 溪光举棋不定,因而时不时就用余光偷看严氏那边,谁料却真招来了严氏的侧目。「……」溪光心虚,只好顺势甜甜一笑,软软的喊了声:「伯母。」 这严氏其实最是稳重沉闷的性子,对溪光也只是寻常长辈的爱护,并不过分亲热。她哪里会猜不到小姑娘的心思,也不拘束她,只道:「这寺里有几株红梅不错,老夫人最是喜欢,三姑娘不妨趁着这会功夫去折几枝来。我让木莲带你过去。」 木莲是严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跟着严氏见过不场场面,京城里的贵人也认识个七八成。严氏是不放心溪光,这才叫了自己相信的人去照料。今日人多,到底是稳妥些为好。 应觉寺最好的几棵红梅长在后山,这地儿是不准寻常香客来的,比起前殿清净了不少。因着背阴,不少地方还残存着雪白的积雪,掉落的花瓣落在上头,跟血滴一样鲜红夺目。 溪光围着转了一圈,看不上底下的梅枝,踮着脚要折高处的。可她身量还未长开,蹦蹦跳跳了许久竟是一根都没折下来。溪光气喘吁吁的捂着胸口匀气儿,又指了指上头,神情可怜的向木莲求助。 「三小姐等着,奴婢跟您搬张凳子。」说完,她又对陪着一块来的盼兰嘱咐:「我去去就来,你陪着三小姐不要走开了。」 盼兰点头,她可不敢再叫小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了。然而等她目送了人离开,转过头再看她家小姐时,却发现人不见了。盼兰心下一惊,脸色当即变了起来,正当她要开口呼喊时就听见溪光道:「这儿!」 「……小姐!」盼兰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时目瞪口呆。下一刻便飞快的奔到了那地方仰着头看,见溪光手脚并用的攀着假山石往上爬,不由焦急道:「小姐快下来!快下来!」 溪光正在兴头上,怎么肯这么轻易就下去。这墙边上正巧有一株红梅,她此刻只消顺着墙角的假山爬上墙头,再往前走几步便能采到那株红梅顶端的枝条了。 所以,溪光果断又得意的摇头拒绝:「不下!」 其实真不是那株梅花顶端的枝条有多么好看,只是她寄居在玉枕的日子实在过得束缚。此刻有手有脚,恨不能上天下海的施展一番。这回爬墙采梅,全被她当成小试身手了! 盼兰欲哭无泪,看着她家小姐已经爬上了墙头,整个人都不好了,哭丧着脸哀求了起来:「小姐,你快下来吧!」 「慌慌慌什么!」溪光不以为然,全然不顾盼兰顾自往前面去。她站在墙上,摇摇晃晃的往前头走,看得盼兰整个心都悬了起来。「小姐,你可别在摔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话完全戳了溪光的痛处,就好像提了就犯了她的忌讳,就真的会再招来一次噩运似得。她气得跺脚,咬着牙娇喝:「不许、许提!」 偏巧就是这么个动作,使得她脚底一滑,身子猛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小姐小心!」盼兰慌了神,忙张开了手在下头,以期能接住了上头将要掉下来的人。 而溪光却是堪堪稳住了身子,抚着受惊的胸脯喘息,「行行行行了,没事!」真是有惊无险,为此她还展颜笑了起来。溪光虽才十五的年纪,眉目间尚且还带着一抹未退的稚气,可难掩明艳光华。恰此刻动容一笑,更是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使世间万物失色,是难以描摹的娇俏风流。 盼兰可不敢如她这般无所谓,反而是更着急的催促了起来:「小姐,快些下来吧,这上头危险。」 溪光不以为然的撇嘴,她好不容才爬上来哪有这么两手空空下去的道理。然而正当她挪了脚想要往前跨的时候,鞋下居然踩住了自己的衣裙。她并未留意,整个人身子往左侧一倾,再无挽回的余地,如坠蝶般往地上摔了下去。她那前头还好似有几个将要靠近的人影,「嗖嗖」的全都迅速的往后退了几步让开。 「砰」的一声闷响,溪光摔倒在地上,一时间疼得就好像自己身子都散架了一样。她趴在地上起不来身,倒抽着冷气,脸色都有些变了。 「小姐!小姐!」盼兰在墙外,她家小姐是摔到了墙内,不清楚到底怎么样她急得都要哭了。「小姐!小姐!」只因着上次宁溪光也是这么一摔出了大事,这会要是再来一回,她真是万死都不足惜了。 「没、没事!」溪光撑起身子艰难要起身,一抬头却看见她面前不远处站了三四个青年,至多弱冠年纪,各个是生得俊秀儒雅。尤其当中为首那个,一袭竹叶纹青蓝锦袍,面若冠玉,欣然长立,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儒雅清气。 溪光盯着他瞧,脸上不自觉浮起了绯红,转瞬想到自己现在这情状委实太过狼狈,又恨不能将自己给赶紧藏起来了。 「籍墨,看来这女子也是使的那些招数,咱们走吧,免得招惹了说不清。」 溪光本已经垂了眉眼,听见这话猛的瞳孔微睁,心中匪夷这难道……是在说自己?可她哪有使什么招数,又几时说要招惹他们了?虽是在玉枕中呆了好些年,可溪光总也能听出这话中的的不屑和鄙夷,刚才升起的那一点少女的心驰意动彻底湮灭了。 她皱着眉头抬头,对着刚才那几人反驳道:「胡说!八道!」 要想不被人瞧出口齿的破绽,溪光唯有两个字两个字的开口。此刻她带着愤怒开口,倒是很有将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几人一愣,先前开口之人一笑,反问:「那你怎么就这么凑巧从我们跟前摔下?」 「就……凑巧!」溪光咬牙回,回得理直气壮毫无半点心虚,目光坦然的对着那人。为显不屑,她还「哼」了一声。 那人却还是不信,耸肩道:「最好不过。」他侧过头,对着为首青年道:「咱们去旁的地方喝茶。」 可这被叫籍墨的男子并未理会,反而是几步来到了溪光的面前,弯下身对着她伸出了手。 「……?」溪光惊愕,抬眸望着这人,只见他一双眼清亮漆黑,里头分明深不见底,可却又好像只浮了她一人的倒影。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那人抿唇淡淡一笑,「我信你。」 v第十一章 这人怎生得这样好看?此时此刻溪光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而他的话好似火把,竟是能直接炙烤着她,叫她的脸愈发的红了起来。 「相信、什么?」溪光极力将话说得连贯些,不由将声音都放轻放柔了。忽然,觉得她鼻子下凉凉的,下意识的抬手抹了一下——血? 不错了,溪光流鼻血了,正巧在她红着脸看这人的时候。 这——怎——么——解——释——?! 溪光很窘迫,也是被自己也吓到了,并未的多想就直接揪了袖子胡乱的擦了两下。「凑巧!」她有种越解释越描黑的感觉,可这……千真万确是凑巧!」 「籍墨,快走吧!你难道还信她的?」那几人催促了起来,显然不管溪光如何解释,他们总归是不信的了。非但不信,还好像溪光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恨不能立即离开她远些。 溪光又羞又怒,只觉得自己真是有理说不清。可是她刚才都流鼻血了,别人肯定都会觉得她是男色所迷。言语什么的已然没什么用处,身体的反应才是最直白的写照。 而溪光用流鼻血直接了当的告诉了大家,她被眼前这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有审理反应了! 可这被人催促着离开的籍墨并未要走的意思,反而是稍稍侧了头对后面道:「你们先去,我过会再来。」说罢,他就再不理会那群人,径自将溪光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溪光意外极了,脸通红着吞吞吐吐的嘟囔。那几人皆是不信她,怀疑她,就连她自己的身子也擅自做主做了背叛她的事情。溪光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人还如此对她,难道……认得自己? 溪光被他扶起来时无意识就抓着了这人的手腕,此刻就一边抓着,一边狐疑的打量。那人倒也就迎着她探究、不解的眸光不避不让,任由她看得清楚,然而却也没有半点回她问话的意思。 「你是……?」溪光坚持不懈,再次发问。 静默了片刻,那人却仍然依旧不回。 实际上,溪光统共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的耐性,这会子好似即将要消耗光了。她若是现在口齿伶俐,多的是一肚套他话的法子,只可惜她现在说话吃力得很。 「小姐!」 「三小姐!」 两道声音交叠着从远处传了过来,是盼兰和木莲两人从墙外绕了路进到了这院内,瞧见溪光的身影远远就喊了起来。恰这一走神的功夫,青年已经不着痕迹的同溪光分开了距离。 这两人直扑溪光而来,确认了她无大碍才松了口气。木莲侧了身对着站在溪光身边的青年道:「多谢陈公子。」 溪光心中点头,既然是木莲也认得,这多半是跟宁府有关联的人了。她一时也未反应过来旁的事,直至看见盼兰有些兴奋的朝自己挤眼色,才微有疑惑。 溪光转了视线看身侧的男子,难道同她有关?姓陈…… 难不成,是陈砚? 陈砚是谁? 是宁相府家三小姐宁溪光的早定了婚约的未来夫婿。 溪光眨了眨眼,目光丝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这人真是陈砚? 「多年未见了,央央。」陈砚沉眸对视溪光,声音低醇悦耳,恍若携了三分笑意。 照这情势看,这人应当许多年前就认得宁家三小姐了,可那些前情旧事溪光哪里知道。何况这会溪光脑子还有些发懵,黏在陈砚身上的视线都忘记收回了。她心下有些难掩的激动,甚至还有落泪的冲动。想她在玉枕里苦熬了许多年,万万没想到日后会有这样一番机缘,很有种……苦尽甘来的滋味。 是故,此刻的宁溪光双眸里噙起了水汽,这模样就好像……是她陷在同陈砚久别重逢的欣喜当中了。 却偏偏在和时候,远处有婆子急吼的跑来打断:「三小姐,老夫人寻您回去!裴侯府的老夫人要见三小姐。」 「裴侯府」几个字直接敲落到了溪光心头,彻底将她的心思从陈砚身上拉了回头。溪光拧着眉重复了声:「裴侯府?」 「正是承天门内的裴府,他家老夫人和大少奶奶都在呢。」 溪光怎么会不认得这裴府,她魂居玉枕时就被放置在这家的祠堂里。回想到那日要将自己打碎的余氏,溪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过她更纳罕裴老夫人为何点名要见自己。 「正好,我也想拜见一下老夫人。」站在一旁的陈砚出声。 溪光心绪被打断,侧过头发现这人正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叫她不自觉的脸红了起来,混乱的点了下头便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可随即,溪光又觉得她刚才的反应……实在太过扭捏。 虽是初次见面,可溪光对这人着实很有好感,然而回想自己从刚才到此刻的表现,实在很有些差强人意。怕是没能在她这未来夫婿那留下个好印象。她有些懊恼,轻轻咬着唇不言语,心内有种要挽回形象的想法,却奈何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主意,只得随着一行人先往厢房去。 再说到了书房,溪光由丫鬟陪着入内,陈砚则是先留在外等通禀。 厢房里散着一股淡淡檀香,间或传出几声笑语,正是宁老夫人和身侧那位同坐罗汉床上的老夫人在说话。而左右两边椅子上各坐的两名年轻夫人却只是陪着喝茶,只等那上头人递了话来才笑应着。 「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溪光被引着上前,行了礼娇软软的喊:「祖母。」原先的伶牙俐齿在这幅身子上完全派不上用处,嘴甜哄人她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做到了,所以溪光也只好在行动上讨老夫人欢喜。此刻还不等宁老夫人招呼她过去,溪光自己已经往她身边挨了,举止亲昵,却做得很自然而然,并不叫人嫌恶。 v第十二章 宁老夫人也着实喜欢她的这亲近,径自将溪光拉到了怀中,笑着对旁侧的那位老夫人道:「喏,这就是我那三孙女了,之前是一直养在江南的,前阵日子刚接回府。」说罢她又同溪光道:「还不快去给裴老夫人请个安。」 行礼这种事可难不着溪光,难的是行礼时还要说话。她心中默默数了数,若要说「小女见过裴老夫人」这几个字,未免也太长了。总不至于叫她把一句话好端端的话给拆成了「小女、见过、裴老、夫人」,这就想让人不瞧出古怪都不成了。 当着外人的面,溪光实在是不想被人发现她说话磕磕巴巴的秘密。所以,她一面行礼,一面糯糯开口:「见过,裴……祖母!」她当中停顿了一小会,旁人听了只以为是她迟疑不知如何称呼裴老夫人而稍作思付,最后转口喊了「祖母」反倒是显得她灵俏心思。 这果然就逗笑了裴老夫人,伸出手将溪光拉到自己跟前,「真是个招人疼的,难怪你祖母刚才一口一个‘央央儿’的说起你,要是我有这么个娇娇的孙女,也恨不能时时带在身边疼。」她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世间钟灵毓秀全集在这小姑娘一人身上了,等过两年完全长开了,也不知该是怎么一副惊动世人的容貌。 「这一声‘祖母’实在叫得我舒心,就把这给你带着玩吧。」裴老夫人正拉着溪光的手,从自己手腕间褪了唯一的那只墨绿通透的翡翠玉镯戴在了她的手上。 溪光自己就寄居在玉枕头里好些年,对玉石可算是熟得很。虽然那块玉枕还是皇宫里头赐下来的,可却完全比不上裴老夫人给的这只镯子来得水头足、颜色正。 「这……」宁老夫人瞧见了惊讶得很,「你怎么给了这东西?这可是……」 「都是身外物,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何况你这孙女儿实在也讨我喜欢。我若早知道你家还藏了这么个好的,早就上门给我家那几个孙子提亲来了。」裴老夫人说着说着到真是有些唏嘘后悔了,连连叹:「晚了晚了。」前些日子,宁府三小姐同探花郎陈砚的亲事早就传得满京城都是了,要不然即便是定了亲也未必不能有比变数。 宁老夫人见自己这孙女如此被人喜欢,也只有自豪的份,不过嘴上总还要谦虚一番:「你这哪里话,你家那几个孙儿各个都是人中龙凤,还愁不着好孙媳?」 说到这,溪光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裴溯,那裴溯可不就是这位裴老夫人的孙子。再想到那日的情景,她心中不由轻哼,人中龙凤倒未必见得,人精肯定是了!不然寻常人怎么可能有听见玉枕说话而不害怕的道理?这人简直匪夷所思了! 适时,丫鬟插了话道:「老夫人,陈大人在外求见。」 「哦?」宁老夫人有些意外,这才明白了为何她的央央儿刚才回来时脸颊绯红,想是这两人之前见了面的。「请进来吧。」 这陈砚是京中夫人各个都巴望着当女婿的男子,怎会不是卓绝人物,可偏偏老夫人对他不甚欢喜。 亲事是早两年宁相爷定下来的,当时陈砚尚未高中,不过一介苦读的布衣,而宁溪光也仍是犯着痴傻并未见好的。当时宁老夫人并未亲自见过这人,只是反复问及老相爷可否叫他知晓了央央儿的情况,均被告知是陈砚知情并且是自己情愿首肯这门亲事的。 那时起,老夫人就觉得此人……功利心极重。 寒门子弟愿求娶高门大户家的痴傻小姐,本身就很叫人怀疑动机。而至此之后,陈砚因着这一重关系愈发得老相爷看中,时常指点他文章政见。 而此刻,溪光就正在宁老夫人身侧,怎么会瞧不出她祖母神色有异,刚才的笑意好似全是被掩得干干净净,此刻眼中只透出了两分冷淡。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倒也是摸透了老夫人的脾气,知晓她是个处事最为公允的性子,对底下人都是错必罚,功必赏。只是溪光不知陈砚到底是怎么惹了她祖母不痛快了。 「晚辈见过宁老夫人,见过裴老夫人,见过两位夫人。」 丫鬟领了陈砚入内,他举止守礼,态度不卑不亢,加之一副好容貌更是让人心生几分好感。就是宁老夫人瞧了,神色也不由缓和了两分:「陈大人如今也是官场中人了,也无需这般客气。」 陈砚垂首回道:「老夫人为长者,长者为尊,晚辈不敢造次。」即便是让老夫人言语讥讽,他还是语气和缓平静的回复,声音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越发显得性情沉稳。 宁老夫人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余氏站了起来欠身:「孙媳有些不适,还请祖母见谅,宁老夫人见谅。」 溪光从刚才一进来就已经开始偷偷打量这人,这余氏虽是一直低着头喝茶,可仍然是掩不住她眉眼间的低落神色。这一段时间内,她非但是没开口说话,更是连头也没抬起来过,好似整个人都神游在外。 说了这话,余氏便退了出去。溪光目光随着她外去,忽然心中生出了一个计策来,顾不上旁的她也匆忙告了退紧跟了出去。所幸这余氏出去后也并未走远,正站在不远处一颗银杏树下。 「夫人!」溪光唤了一声便往那走过去。盼兰在厢房外守着本要跟她一块过去,不过溪光见那余氏是独自一人站在那的,便没让她跟着。何况她待会所要说的话,也委实不宜再叫第三人听了去。 余氏正扶着栏杆看底下风景,听背后有人喊忙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其实她并未掉落眼泪,只不过是眼尾有些湿润。转过身瞧清楚了来人,勉强挤出了个笑来:「原来是宁三小姐。」 溪光满肚子的话要同她说,可这会子只能是将要说的内容简练,是故她问道:「夫人,怎了?」其实这般问话,也着实奇怪得很,她同余氏按理说才是头一次见面,哪有这样说话的。 果不其然,余氏微微一怔,只道:「无事,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溪光倒也不受挫,仍是一脸真挚的同余氏道:「我能,解忧。」 余氏不解她为何要同她说这样的话,自己同这位宁三小姐根本不熟……一时间,余氏有些恼她这样的亲近,表面上仍然只是不着痕迹的推说:「多谢宁三小姐的关心,不过我确实没什么大碍。出来透了口气,倒是觉得胸口间舒畅了许多,也该是回去了。」说完这话,她就不做停留,绕过溪光往回走了。 溪光心里着急,她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正巧这会还能单独跟余氏说话,当真是天赐良机。若是白白丢失了,也不知往后有没有这种机会能从裴府拿回那块她寄居了好些年的玉枕。 眼见余氏越走越远,溪光脱口就喊道:「玉枕!」 这两字,还真是勒停了余氏的脚步。 余氏回过头,一脸吃惊的望着溪光,转念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暗自奇道她家府里头的事怎么让宁府的小姐都知道了? 当日裴老夫人亲自提点过她其中的利害关系,有关玉枕头的事不许她再胡来。余氏这会也只当不知,反问了一句:「不知三小姐为何忽然提了这么个东西?」 这地方宽阔,周围只有她二人。然而溪光还是等到了余氏的身侧,又压低了声音才道:「妖邪。」 余氏一惊,立即否认:「不知道宁三小姐说的什么胡言,什么玉枕什么妖邪?」 「我能,解忧。」溪光一般拉住了就要阔步离开的余氏,神色坚定的再次张口。 余氏心中早就被搅起了波澜,此刻回过头正对着她灼灼如灯一般的眼眸,竟然有些恍神,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迟疑着问:「你有什么办法?」只是她才刚问出了这话,就立即警醒了起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v第十三章 区区小问题怎么会难得到溪光,她隐秘一笑,「高人,指点。」 余氏惊疑不定。要知道她早就认定了那搁在祠堂里许多年的玉枕头成了精怪,不然怎么一块寻常枕头就将她的棕哥儿吓成了这样子。只是碍着那东西是御赐之物,她实在没法子动。若是依着她的想法,必是要将这玉枕彻底毁了才放心的。溪光的这话,已然是入了余氏的心,她试探着问道:「怎么……解忧?」 溪光心内一笑,看来她找这个余氏还真是找对人了,只是她这会是说不清楚的,索性抓了余氏的手来,用指尖在她掌心速速写下了几个字。 余氏只当她是因着这事紧要不方便口述,才故意如此,也并不追究只认真分辨起了溪光所写下的每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高人亲自驱邪。 「……?」余氏看完沉默不语,仍然是留着两分疑色。「当真可以?」 溪光用力的点了点头,又在余氏掌心中继续写道:「高人算出,有厉鬼居玉枕,夜啼,食孩……」还未等她写完,余氏已是一脸惊骇的紧握住了溪光的双手。她神色极为紧张,再无半分怀疑了,只紧着追问道:「高人在哪?我将这玉枕送去了给高人就能驱除里头的厉鬼?」 「不错。」溪光压低了声音开口,为配合气氛,她此刻的神态也极为凝重,只好像这种事,不能出半点差子。 「好、好好!」余氏连连点头,她也再不顾溪光,一个人飞快的往山门方向去了。 心事得以完成了一半,溪光忍不住噙起嘴角笑了起来,心中也是美滋滋。不管她日后还会不会再回到玉枕当中,总之她就是要将玉枕从裴溯手里头拿回来。 溪光忍不住自得起来,真是妙计呀! 从应觉寺回去又过了两日,溪光因一直盼着余氏那的消息,做什么都没心思,只觉得这段时间十分的难熬。 「你再去帮我去门房问问,可有人……」 溪光的话还没说完,盼兰便已经接了她的话,无奈道:「小姐,奴婢上午就已经去问了两回了。门房的几个小厮也都打点了,只要有人找您,保准能立即传话来。」 那日在应觉寺,盼兰是见了溪光跟余氏说话的,所以此刻也知道她要等的人就是余氏。「小姐要真是着急,还不如寻个什么由头亲自上一趟裴侯府。」 「……」溪光被她一点,心中咯噔一响。她可真是完全都没有想到这一遭,垂着眸轻轻思付了片刻,倒是觉得十分可行。「什么、么理由?」溪光想着要真是余氏拿不出玉枕,她亲自去一趟保不定能成事。玉枕大约还在裴溯的书房隔着,因着去过一回,位置什么的她都清楚。 盼兰只是随口一口,没想到还真让她家小姐当真了,正帮着出主意时忽然看见了溪光手腕间的玉镯。「裴老夫人给了小姐这样好的东西,小姐若是亲自上门回谢也没什么不可的。」 溪光极为赞同,抚掌称好,又亲自去了老夫人那禀明了这事。 老夫人听后点头:「这玉镯是当年孝贞皇后之物,还有段渊源在里头,不是等闲寻常玉镯能比的。你去登门拜谢,也在情理当中。带些什么礼去,叫冯嬷嬷给你打点。」 既有了老夫人的点头允准,溪光也就带着盼兰两人乘坐马车朝着承天门去了。 京城里的宅子,越是靠近皇宫越是彰显身份地位。这宁相府所在的府元巷便已经是紧贴着皇城的最好的好地儿了,这儿的宅子钱财置办不到,都是由皇帝赏赐下来。饶是如此,府元巷还是比不过承天门里头那块地上的宅子。那已经是在头一道皇城内的了,素来住的都是贵无可贵、赏无可赏的位极之臣。 而裴府的宅子就在承天门里头。 裴家祖上是大翼的开国功臣,封了嘉候爵位又赐了淮州为封地,承天门内的宅子也是当年先帝赏的。京城的裴府甚少有人住,此番不过是年前太后身子不适,病中想念故时的手帕交,这才有了裴老夫人在子孙的陪同下回京之事。 这也就是为何溪光急着拿到那只玉枕的缘故了。 裴家那几个人指不定哪日就要回淮州,万一那时候裴溯的突发心思将玉枕带走了,这事就真不好办了。 「小姐,前面就是裴府了。」宁府驾车的马夫在外提醒了一声。 溪光闻言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府宅恢弘气派,葱翠碧绿掩映着飞檐画栋,遥遥一眼便叫人心生澎湃。这样的宅子,并非是一两代的新贵能拥有的。 等递了名帖,不一会便有个中年妇人笑眯眯的出来相迎,领着溪光往裴老夫人的上房去。 裴老夫人因着年岁大,这趟入京除了隔几日入一次宫,平常极少出外走动。原本她是只带了重孙棕哥儿由裴溯陪着上京,身边并未有女眷跟着。而那余氏还是自己离不开儿子,不声不响自己从渝州跟了来的。因此在京城偌大的老宅呆着,真真是没有在渝州裴府热闹的。 今日宁家那位三小姐忽然来拜见,裴老夫人自然是喜出望外,拉着她说了好些话。 而溪光自有难处,她话得说长了便要结巴,每回从嘴里头吐出来的字少得可怜,用精贵来形容也不足为奇。外加辅以痴憨的娇笑才将这一场谈话对付过去。要说溪光自己也很是佩服自己的,明明不想叫人察觉结巴的短处,居然还敢一个人登门造访裴老夫人。 偏偏她这模样还就对了裴老夫人的胃口,觉得这丫头矜持却又不失娇憨,十分讨人喜欢。 别了老夫人,溪光就打算办正事了,的正寻思如何摆脱了领路的丫鬟好自己去一趟裴溯书房时,却不料余氏从小道上追了上来。她这等想撇开裴府丫鬟独闯裴溯书房的念头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然而挡不住她运气好,余氏自己送了上来。 余氏三言两语打发了要送溪光出府的丫鬟,将这人拉着去了竹林里头才放心开口:「这几日我实在寻不着机会,六郎的书房哪里是好进去的。不知三小姐那位高人可有什么办法助我一臂之力的?」 溪光沉默片刻,心中已然有了一个主意,她给余氏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坚定而简洁的吐了两字:「有我!」 明明是个年岁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娇小姐,可余氏听了却很信服,她感激的看向了对面之人。 要说余氏这些日子的确是为了那玉枕入了魔,可这说到底也不怨她如此。去年余氏才丧了丈夫,留唯一的儿子自然是看得比性命更重要。棕哥儿被只玉枕吓出了病,余氏便一门心思觉得这东西有古怪,再一听溪光那日半真半假的话,就真信了。 溪光受着这样的目光,委实有些不好意思,可再转念一想,她要是取走了玉枕,也就算是解决了余氏的心头大事。如此,溪光倒是不心虚了,照旧如上回那般在余氏手掌中写了几个字。 余氏了然,点了点头带着溪光往裴溯所住的院子去了。裴府的人自然各个都认得余氏,进院子不难,难的是在裴溯的书房前叫丫鬟给拦住了。 v第十四章 这丫鬟桃腮杏眼,相貌上乘。她就守在书房门口,欠了欠身毕恭毕敬道:「大少奶奶,公子还没回府。」 溪光听这声音熟悉,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当日那个在门外说要奉茶进来的丫鬟。她心中不由有种不妙的念头……若是这丫鬟守门,只怕裴溯的书房不是这样好进的。 「哦?那怎么刚……」余氏打住,笑了一笑道:「怕是底下人弄错了。」不等知微言语,她又指着身边同行而来之人道:「这位是宁相府家的三小姐,今日特地来拜见老夫人的,也给六郎准备了份礼。」 知微巧笑,「多谢宁小姐,公子今日不在府中,不如交由奴婢代为传送。」 溪光还未接话,余氏忽然在侧惊呼了一声,原来是她脚下一崴,拽着近处知微的衣袖跌坐在了地上。知微刚正和溪光说话,根本没留神余氏,被这么一扯也是踉跄了几步,回过神来忙蹲了下来询问如何。 余氏疼得不成,生生挤出了两滴眼泪,拉着她道:「快些扶我去旁边。」 这书房本就位置偏僻,因着裴溯的吩咐也少有丫鬟仆役往这处来,眼下则更是只有知微一个在这。余氏缠了她去旁处,书房自然也就没人守着了。 事先溪光只跟余氏说了拿自己当幌子进裴溯书房,哪晓得她更见机行事处置得宜。如此,溪光也就不迟疑,提裙飞快推门进了里头去。 这书房,溪光之前来过一次,循着记忆不费多少功夫便寻到了玉枕。说来也是奇怪,怎么隔了这么些日子,裴溯仍是将玉枕搁在书桌上?溪光撇嘴,他也不嫌这么大个占地方么! 「哈——!」 溪光停在书桌前,略打量了这玉枕就将之抱在了怀里,心中说不出的满足和舒畅,忍不住得意一笑。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般顺利,真是大出她意料。 她这阵子的运气当真是好极了,溪光暗暗感叹。 可往往这世间的事情总是物极必反的,就好比现在——有人从外头进了来。 这人不是旁的,正是此间的主人——裴溯。 裴溯刚回府就来了书房,见门开着只以为丫环在里头收拾,怎料进来以后见是一陌生背影站在书桌前。他凝眸,正欲开口时却见那人笑了起来,笑声娇痴,肩头轻轻颤动,好像是遇着了什么喜不自禁的事。 「……」裴溯语滞,看这穿着打扮绝不是府里头的人,可外人又是如何进来的?他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头,敛眸思付这到底是何人。 正当此刻,站在书桌前的人回过身,可还未等彻底回正就已经看见了背后不远处站的一人,猛惊得呆立住了。 裴溯见这人原还是满脸春风笑意,短短一瞬的功夫,脸上就已经转了无数表情,最终定格在一脸惊恐上。裴溯目光略微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扫了眼,隔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何人闯我书房?」 溪光刚才可真是被结结实实吓着了,这会子胸口还在猛跳不歇。她茫然又惊惧的望着裴溯,却是不知如何回他的质问,努力张了张口,却是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这裴溯的气势太过凌厉,溪光心中露怯,抱着怀里头的玉枕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可她身后哪有可退的地方,已然是叫那张大书桌给挡着了退路。 「……」溪光根本没想到会这般正正巧的遇见裴溯,此刻她闯了他的书房,拿着他的东西,委实……不好解释。 然而,这时候可不是不吱声便能含糊过去的。 溪光不开口,裴溯却要逼问,她往后退,他就往前逼近一步。 离得这样近,两人之间只不过才一尺的距离,溪光一抬头,却能看见这人居高而下的俯视着自己。仿佛今日她不交代些实情,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的了。 可实情溪光总归是不能吐露的,对着裴溯威压的目光,她逼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些许下来。「误、误误入!」说完溪光的脸色就更不好了,明明开口前她都合计好了要说的是「误入」两个字,是正正好不会叫她露出结巴毛病的语句长短。可她哪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才两个字就说得如此磕磕巴巴。 而裴溯只当这人是心虚了,这「误入」说辞实在可笑,他的书房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进得来的?为此,裴溯目中闪过一丝光亮,周身气压更是寒了两分。等他视线缓缓下移,最后停在她抱着玉枕的那只手上——纤细的腕间带了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 这镯子裴溯是认得的,何况前两日在上房陪裴老夫人用饭,席间他祖母还提了说将这只镯子送给了宁相府家的三小姐。 这位宁三小姐前段时日一直是京城当中的热议人物,即便是裴溯素来不过问这些,也在不知不觉里听闻了她的一些事情。只是他没想到,那位传闻中在府元巷里被许思娇吓得都晕厥险些活不成的宁溪光,此刻居然会胆大到来闯他的书房。 「宁三小姐既是误入,何故手里还拿着旁人的东西不放?」裴溯薄唇微动,声音中透着一股从容和淡然。只是这声音略沉,足可见此刻他已有两分不悦了。 溪光见这人说话端着一张脸,倒是比起上一回更冷漠了两分似的。她暗自咂舌稀奇,明明她这身子生得足可用「花容月貌」四字来形容,怎么还不及一块玉枕讨他喜欢? 想到玉枕,她猛地打住了思绪——不错了,这人正在问自己为何拿了他的东西。 溪光心里头虽然十分不屑裴溯私自将她的玉枕占为己有的说辞,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心思一转,已然有了念头。 「脏了……」溪光一面说着,一面扯着自己的衣袖擦拭玉枕,其间憨憨的笑了两声。她圆眸微睁,一脸真挚且坦荡的回望着裴溯。只好像,她原本就只如此,根本没有生过任何旁的念头。 裴溯竟被她此等行径堵得哑然,「……」不由目光在宁溪光身上凝视了半晌,想起坊间关于这位宁三小姐的传闻。世间万物绝对没有空穴来风一说,因此裴溯开始斟酌……这位宁家的小姐究竟是不是真的痴傻,程度又如何。 溪光哪里知道,她寻的这个理由在旁人眼中根本可笑至极,简直是傻得可怜。 「不劳宁三小姐亲自动手,府上多的是打扫的丫鬟。」裴溯神色依旧淡淡,好似此刻的耐心剩余不多,目光催着溪光将这东西赶紧放回原处。 这玉枕到了溪光的手上,就跟生了根一样,她放不下来。可裴溯那神色也不像是个好糊弄的,迟疑片刻,她决定再竭力试一试。 溪光寄居玉枕多年,一个人无聊了总爱瞎琢磨事,想来想去倒是使得她这人思想觉悟极高。就好比此刻,她该装傻卖痴的时候,绝不会同裴溯硬着对来。 溪光将玉枕抱得更紧了,一脸期翼的望着裴溯,娇娇的出口:「这、这这个漂亮!送、送我好、好不好?」在强大的对手面前,她实在是不介意暴露自己的短处。说话磕磕巴巴怎么了?这不是更显得她可怜么! v第十五章 何况这屋中只有她和裴溯两人,溪光相信以后裴溯不会嘴碎到拿她这个短处跟别人到处乱说的。 裴溯轻轻抿起了唇,对着溪光的示弱撒娇,根本不为所动。 这结果……委实叫溪光有些难以接受。要知道她对这身子的容貌十分自信,每日自己照镜子都觉得要被镜子当中的人迷得神魂颠倒。怎么她这会用了好些手段,对这人却起不到丝毫用处? 偏偏溪光并非是个轻易就放弃的人,越挫越勇,立即转了一副可怜模样眼巴巴的望着裴溯,妄图用自己的可怜劲儿打动裴溯。 可这些,不过是溪光的一厢情愿。 裴溯心思敏觉,这一番下来早就将溪光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再看这位宁三小姐的行为,他叹了口气,深深觉得……她要么是太天真,要么就是个真傻的。 「玉枕是先帝御赐之物,宁三小姐喜欢,改日我派人另送一只去府上。」 溪光接连受挫,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裴溯,他竟是这么就要打发了自己?不成!溪光心内断然拒绝。她此刻若真是丢下了玉枕,指不定就再没机会碰着了。她低垂着头,飞快的搜寻着主意,等目光掠至这玉枕上那处缺损时一顿…… 「我家家、家有人会补……补玉器!」可真是难为死溪光了,好不容易才将这一句话完整的说出来。暂且不论好坏,她总归也是寻了一个带玉枕回去的借口了。 其实说完之后,溪光自己也懊悔这话说得太蠢了。世上多的是能修补玉器的工匠,也不是单单她宁相府有这样的人。若是裴溯想要,多的是法子找人来帮他修补好玉枕,何必要让她带回去。 溪光几乎已经猜到了裴溯要如何回绝自己了,实际上她好像想不到旁的可从裴溯手中拿回玉枕的法子,一时间沮丧得不得了。之前她是刻意表现,虽然也不叫人讨厌,可总不如这会实实在在的可怜劲来得真实。溪光自己或许意识不到,她的这股子可怜劲叫人瞧了十分娇憨可爱。 「……修补?」裴溯听了她的话,却是神思恍惚了一阵,片刻之后跟着轻轻喃了这两个字。 「嗯嗯!」溪光早觉得是没戏了,不料裴溯的这一声似疑似惊的声重燃了她的斗志。「我家……」可才当溪光挤出这两个字,她又见裴溯垂了眼眸凝视着自己怀中的玉枕,若有所思的低语道:「倒是可以修补试试。」 这就是口齿不伶俐的不便之处了,溪光着急之下只能用手指了指预自己又指了指玉枕,表明她能在这事上出力。 裴溯却是丝毫都不给她机会,身形一闪便取回了溪光手中的玉枕朝着外头去了,留话道:「宁三小姐自便。」 「你——!」溪光刚才只觉得怀中一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玉枕就已经不在她手中了。还什么自便不自便,溪光从头至尾只想要的就只有这块玉枕。这会子被裴溯拿了去,她还留这做什么,当即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溪光真是猜不透这人,遇见这样古怪的玉枕非但不害怕,还留在眼前搁着,此刻更是拿了出去不知去做什么。这可就真害苦了溪光,他如此看重这东西,显然是叫她难下手拿回去的了。溪光好似从来没在什么事上遇过挫,唯独在这裴溯身上吃过亏,不禁心中咬牙暗道,这人可真是她的克星! 「裴、裴溯!」溪光虽是立即就追了出去的,可哪里及得上裴溯的速度,出门后根本是连那人的衣角都没瞧见。好气!溪光跺脚,脸上被怒气染出了一层薄红,暗骂裴溯带着玉枕跑这么快干嘛! 眼下正当二月,春寒料峭,冻杀少年,倒是溪光所居的海棠春坞里已经有了些春意。 这地方取「海棠春坞」为名,正是由于庭院内外所种皆是海棠。又因着此处是宁府中最暖和的向阳地儿,所以此处的绿植比旁处的更先萌了新芽。 昨日裴府一行,溪光无功而返,很是受挫。是故她早上从老夫人那请了安回来便有些懒懒犯困,歪着身子在临窗那张软榻上不愿动弹。 此刻窗子正敞开着,从溪光这位置正好看看见庭院中有丫鬟婆子带着花匠修剪花草。她原本也只是随意将目光落在了那处,可看了一阵瞧着外面的热闹就有些感慨唏嘘了。等转念再又想到跟她十分有渊源的玉枕还在裴溯那,心中不由多了一分郁结不畅。 「小姐!」盼兰从外头进来,笑吟吟的往软榻这来。她故意将手中拿着的东西藏在了身后,到了溪光跟前便开口玩笑道:「小姐猜猜我拿了什么东西来?」 溪光微微动了下身子想将视线扫向她的身后,可盼兰精得很,忙是跟着转了身子依然挡住了。 盼兰轻快的笑道:「小姐不许耍赖,快猜我拿了什么回来?」 「不猜。」溪光此刻正是心懒的时候,又觉得这丫鬟半点提醒都不给她,要叫她如何猜。索性她直接了当的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盼兰的热情几乎就要被打消没有了,「小姐怎么猜不出来,这保准是能让小姐高兴的。」 溪光心道还有什么是能让她高兴的?此刻除了那只玉枕,旁的就不做多想了。可盼兰这样说,倒真是勾起了她的一两分兴致,稀奇她是带了什么东西来的。 沉默着思索了片刻,溪光还是摇头。这会子她实在懒得去费这个脑子,可也不忍心辜负这盼兰的兴致,勉为其难的开口道:「再提醒、醒,提……提醒!」 因着屋子当中再没有旁的人,溪光说话也是很随意了。避开人时,她总也愿意多多开口说话的,毕竟还是指望着能改善纠正了口吃毛病的。 「是个人送来的。」盼兰笑得一脸隐晦。 「这人呢,前两日小姐还见过的。」盼兰觉得,都已经提醒到了这份上,她家小姐随便想想总能想出来的。 「……」溪光想不出来,对着盼兰那种她一定能猜到是何人的表情,她心中忽然有些闷闷不乐了。这表情就好像……此刻但凡是个人都能猜出来一样。实际上从裴府回来之后,溪光便一直深陷一股挫败感里头,只觉得那一遭她实在是蠢得很。而眼下,这股挫败感却让她陡然有了两分斗志。 溪光一扫颓靡,此刻才真正迎着盼兰的目光凝眸思索了起来。其实倒还真是不难猜,对着盼兰意味深长的笑,就更是不难猜了。「陈……陈砚?」溪光念出这人的名字时,略微停顿了一下,再见盼兰脸上的兴奋,便知道她这是猜对了。可不自觉,她自己的脸颊也有些绯红了。 「小姐猜的可真准。」盼兰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献宝似的递到了溪光面前。 溪光不以为意,明明她都已经提示成这样了,脸上都巴不得就明晃晃挂「八卦」两个字了,哪还用自己猜。不过对于盼兰的奉承,她也是来者不拒,目光垂落在自己面前那只小方食盒上。 这盒子溪光眼熟得很,平日里她爱吃的杏芳斋的糕点都是用这样形状的盒子装的。不同的是,这只盒子的上头并没有「杏芳斋」这三个漆字。 溪光掀开盒子来看,这里头搁的东西倒真是如她所想的这般,的的确确是糕点。只见这糕点通身雪白呈花形,唯独最当中嵌了一颗早被蒸得莹润翠绿的帘子,清香盈鼻,倒是跟她平日里吃的糕点完全不同。 v第十六章 「这是刚才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元翠姐姐送了来的,说是今日陈大人来了府里,备的礼里这是单独给小姐的。」盼兰将那盒糕点往溪光面前挪了挪,鼓动着道:「要不然……小姐试一试?」 溪光倒真是给面子的,前几日在寺庙中初见陈砚时她实在表现糟糕,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送了礼……溪光真是又意外又惊喜。只等吃了两块,她才稍稍回过了神:「他来,做、做什么?」 「我听元翠姐姐说,陈大人是升了官了,做了什么……」盼兰哪里记得住那些官名,刚才元翠倒是提了一句,可全叫她左耳进右耳出了。「……总之就是升了官了。陈大人来拜谢相爷,所以准备了些礼物。」 溪光点了点头,又瞧了一眼自己手中捏着的糕点,心道这人难道是知道自己喜欢这类的吃食,所以特地准备的?可不论他是不是歪打正着,溪光心里头总归是高兴的,好似……她在陈砚心中的印象也不是如此差,要不然他怎么还会备自己的礼? 撇开玉枕不谈,溪光这日子还是过得极为舒心的,她如今是堂堂宁相的嫡亲孙女,又有陈砚这种叫京中贵女艳羡的未婚夫婿,实在前景一片光明。 可终究玉枕的事情还是压在溪光心头,她十分不确定是否还会像上次一般忽然就再回了玉枕当中。这种不安仿佛是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刃,只要一掉下来就能彻底毁掉溪光此刻所拥有的一切。 有时候,人的某些不好的直觉,都以一种十分不可思议的方式来应验。 就好似溪光这般,她总觉得自己会再回玉枕,这种念头相当强烈,时时刻刻萦绕在她心头。而就在刚才她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真的应验了。 溪光意识到这一点时,整个人都处于绝望的崩溃边缘。明明先前她在吃着陈砚送的糕点,觉得有些犯困便眯了一会,怎的再一睁开眼,她这游魂就又回到了玉枕当中? 几乎是一瞬,溪光就想到了上一次的经历,是不是只消她再撞一撞花盆就能回去了? 不待半分迟疑,溪光就已经开始打量周围有没有硬物了撞的了。一番打量下来,她倒是认清楚了此刻所处的环境,她这只「玉枕」此刻还呆在裴池的书桌上呢。 溪光忍不住腹诽,难道是她太过于特别了,所以这位裴六公子才要将她时时刻刻放在能瞧得见的地方?然而当日搁在书桌上的花盆却是不见了。 此刻的溪光是一只枕头,受形态的限制她无手无脚行动不便,可这哪阻得了她一心求撞的决心。溪光瞄准了书桌底下,她要是掉下去……嗯,这个撞击力肯定是够的了! 如此想着,书桌上的那只「玉枕」便开始行动了。在旁人看来,就是这只玉枕前后晃了几晃,一副要开「滚」的架势。 这书房原本极其安静,这会子却因为溪光稍微闹出些响动。书桌上的砚台里,化开了的墨被震动得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而那只架在上头的紫毫笔也滚到了桌面上。 要想做到如此,溪光也是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想到日后要呆在玉枕里,就是拼了命她也要回宁三的体内去,眼见着她一番思量即将得逞时——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的「头顶」。 「噗——」 那人轻轻一笑,「怎么,还想寻死了不成?」 溪光被那只手按得动弹不得,加之听出了这正是裴溯的声音,心中齐涌出无数邪火,气得牙齿都咯咯作响了。受视线所限她是不能转身看到身后情况的,所以刚才根本没发现她背后有人,偏这人还是裴溯。 要早知道裴溯在,溪光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行事。这下又被他抓了个现行,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真是和这裴溯反冲,要不然怎么总是会撞上他? 说来也真是巧合,裴溯今日得空就在书房看策论,没成想忽然听见了近旁有动静,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只玉枕。他真是难得的好兴致,嘴角带了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凝视这着玉枕。不过片刻,索性将手中握着的那一卷书册给搁了下来。 裴溯双手将玉枕搬到了自己正前面的桌案上放置着,顺便还转了个方向,好叫溪光能正脸对着他。 「……」溪光真是郁卒,她真是半点都不想见这人,恨不能离开他远远的。可显然这会子她是全然在裴溯掌控之中了,根本是身不由己。 「你可知道刚才掉下去的后果是什么?」裴溯问。 溪光根本不想跟这人说话,偷偷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跟上回一样重回宁三小姐的身体呗!若是她刚才手脚快些,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回去了,才不要对着他了呢! 屋子中当中静悄悄的,裴溯的声音落下后并没有旁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这「枕头」不想同她说话。而他也丝毫不恼,抚在玉枕的一角,轻喟着继续道:「到时候,这世上可再没哪个工匠能将一只摔得七零八落的玉枕修补成原样。」 溪光本来打算彻底无视他的,可听了此话顿时察觉了些许异样,憋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你……怎么我了?」她的声音又软又轻,还透了两分谨慎试探。 「那日裴棕去祠堂将你摔坏的那处,我已叫玉匠帮你修补好了。」裴溯回道。 溪光闻言心中不免起了无数难言的滋味,想着昨日正是她跟裴溯提的「修补」这事,没想到他还真是这么去做了。想到这,溪光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又仔细将自己这几次来回转换宿主的经历回想了一遍。 果然……都是和这「玉枕」的撞击有关。这样说来,她这次忽然再次回到玉枕,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工匠修补时有敲击的行为。 溪光越想越是惊悚,若是这一切都没有错,那就证明……这回真真是她自己作死了!若不是有昨儿她自作聪明编造的那一段话,如何会让裴溯起了替「玉枕」修补的心思? 「……」溪光深吸了两口气,以期平复心情。可她心里头早已经满是熊熊怒火了,哪里还是能轻易平复下来的。 而此刻裴溯的手还搁在溪光的「头顶」上,她就更是气不顺了。倒有句话叫「愤怒使人失去理智」,此刻用来形容溪光真是再确切不过了。就在现在,她居然凶恶的反呛了裴溯:「谁稀罕你修!」 裴溯本在抚着玉枕的手指一顿,停止了动作。 这么一来倒好像此间的空气也跟着凝结了起来。 不知为何,溪光莫名有些后怕,心虚的瑟缩了一下。这压抑的气氛,一下子让她有些错愕。溪光咬着牙不言语,要是她聪明些肯定知道这会子无论如何都不该得罪了裴溯。可她也真是气昏了头,想到前一刻还是娇娇的贵小姐吃着未婚夫婿送来的糕点,后一刻就因为了裴溯的擅自做主又回了玉枕当中实在难受。 「你要是不喜欢,怎的不同我讲?」裴溯的声音里竟然叫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快,他说着的这话里头也好像充满了耐性,语气语调更温和了。 他的这么一问,又将问题归咎在了溪光身上。 v第十七章 溪光问得心内冷哼,她之前魂魄在宁三的体内,还怎么可能跟他说话。不管怎么说,这事就是裴溯不对。「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叫人碰我!」溪光衔怒嚷道。 裴溯望着「玉枕」的不语,沉默了片刻之后居然道:「这么说,倒也没错。」他的手指继续轻抚着她,「下回知道了。」 这样的回答,实在是大出溪光的意料,她睁大了双眸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总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古怪得叫人稀奇。非但没有半点害怕她的意思,此刻抚着她就跟抚着什么猫狗一样。 溪光心中「咯噔」了一声,这裴溯……不会是想将她当成了精的东西养着做个解乏玩吧?要是他真有这样的心思,那也太……病态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裴溯见她竟然又不说话了,温声问。 刚才那想法盘踞在溪光脑子中挥之不去,再细想想裴溯此刻对她的语气和态度,真是可疑极了。昨儿溪光还宿在宁三小姐体内的时候同这人说话,他可完全不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有种即便是站在你面前都透着一股疏离感。 可现在呢……连溪光都能感受到他的耐心和温和。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溪光哆嗦了一下,脱口问了起来。 裴溯感受到了他手下这只玉枕的害怕,不由嘴角微微弯起,挑眉轻笑着问:「刚才不是还很凶的吗?」 刚才是因为溪光昏了头,可眼下她已经认清了事实。其实她是个「最识时务为俊杰」,认识到了双方实力悬殊的差距后,就不会胡来。凶狠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溪光可怜兮兮的开口讨饶:「裴公子,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真不是什么害人的妖物……」说完,她便一脸凄凄楚楚的盯着裴溯。 自然,裴溯肯定是看不到溪光双眸的,此刻在他眼中的不过就只通体翠绿的玉枕。 溪光总觉得她刚才这两句语气还不够可怜,想了想,她又抽噎了两下。 声音又轻又细,幽幽弱弱的惹人怜,就跟……小奶猫一样。 裴溯没应声,隔了片刻才缓缓吐了两个字:「继续——」 「……!」溪光瞪大了双眸,哪有这样的人!明明她已经这样的惨声惨气了,怎么这人这样无动于衷?溪光心中暗骂他冷漠!可是骂也只能是私底下骂,他要自己继续,她哪有拒绝的资格。所以,溪光很听话的继续卖惨了。嗯,至少表面上她是很听话顺从的。 溪光本来就很惨了,这种事她拿手,因此再开口时,语气就更加可怜了:「要不然,你还是把我送到祠堂去可以不?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素说话吓到人了!不是!我以后再也不开口说话了,就只是寻寻常常的玉枕。」 这番话,她说得真诚极了,只要裴溯要求她甚至可以当场赌咒发誓。所以,说完之后溪光紧张又祈盼的看着裴溯,等他开口。 「是吗?」裴溯脸上的神色如常,叫人半点都瞧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不过既然有这么一问,溪光肯定是要热烈回应:「是是是!」同一个字,她一连说了三遍,足可见她此刻的真诚了。 可裴溯却轻轻一笑,似乎是被什么逗笑了的一样,他拍了拍「玉枕」,「我倒觉得……你能开口说话也是个有意思的事。」 「啊?」溪光之前就有了那个猜想,此刻裴溯的这话就更像是应证了他要留着她在身边做个有趣的玩意儿。想着日后她便要时时刻刻寄居在玉枕当中,日日面对着裴溯这人,甚至要被他蹂躏折磨——简直噩梦! 「不、不、不好!」溪光着急了,磕磕巴巴的吐了几个字出来,就差没直接哭出声了。 裴溯眸光微闪:「不好什么?」较之刚才,此刻他脸上的笑意减少了两分,那股子疏淡的气息又笼了他全身,俯视着「玉枕」。 溪光望着这样的裴溯,感觉自己的受到了他的威胁!可怜她这时候不敢吐露自己的真心话,只敢婉转着继续道:「我很无趣!嘴又不甜又不会哄人,呜呜……讨不了裴公子欢心的。」 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还真是叫裴溯觉得有趣,只是他面上却也丝毫不露半分笑意,指尖轻轻敲打在玉枕,有些像点了点溪光的额头,「嘴不甜就慢慢学得嘴甜,不会哄人就多用心了练习,这世上哪有总不会的事情。」他声音微一停顿,留了些许空白,接着还反问:「你说,对吗?」 溪光内心崩溃,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长留在身边……慢慢折磨?想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裴溯鼻音疑了一声,是在重复着催促「玉枕」回话。 「……」溪光绝望极了,她看着裴溯那张脸,分明同陈砚不相伯仲,可气质却大不相同。完全是个大恶人,她真是半点都感受不到这人的善意! 「我——」溪光慢吞吞地开口,「我蠢。」 「我多的是治蠢的办法。」裴溯轻笑,手就搁在了玉枕顶上,指尖拂过那玉枕上的沟沟壑壑。 溪光被他这话气到胸炸,谁要他治蠢了!加之这会裴溯的手在溪光「眉眼」处拨弄,弄得她愈发心烦气躁了。她心中憋着的一口怒火猛的就爆发了出来:「裴溯!」 裴溯似乎被她这一声给怔住了,停止了动作。 而溪光却很没有骨气自己个儿服起了软,「你摸在我的眼睛上了,极不舒服……」 「玉枕」娇糯糯的声音传了过来,裴溯目光在这上头仔细扫了几眼,收回了手轻咳了一声,「抱歉。」 溪光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跟自己道歉,实在是意外至极。凝思了片刻,便越发认准了刚才这种泫然欲泣的委屈劲,磨求道:「你把我送回祠堂还不好?」这已经几乎是哀求的声了,溪光语气端正,言辞恳切,就差没掉两滴眼泪下来。 「自然是……不好。」裴溯云淡风轻的回她,好似溪光的这一招苦肉计根本打动不了他。 v第十八章 溪光咬牙瞪着他不做声,僵持了片刻不得已也认清楚了现状,随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如今她的这情况,也只能是裴溯想拿她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转头一想,溪光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她竟然是这么个死脑子。为何非得在这个时候,跟裴溯顶着来。他也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等他走了之后,自己再寻机会不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层,溪光连连后悔。总之,她也是不打算再跟裴溯说话的了。 …… 「又不说话。」过了一阵,裴溯轻声道。 而这时,溪光早闭了眼在那睡觉养精神,听了这话用鼻音轻哼了一声。 其实声儿极其轻,可却还是落到了裴溯的耳中,他眼中的笑意更是浓了两分——脾气还真大。「这回打算几天不跟我说话?」 溪光很想回一句「一辈子都不要跟你说话」,撇了撇嘴到底是忍住了。哼,坚决不开口。 裴溯早已经经历过两回,也实在是有些摸清楚了这「玉枕」的倔脾气。其中一回便是前几日,而另外一回则是在十年前了。当年他也才十岁开外,跟着祖父回京,没想却在祠堂遇着了稀奇的事。 直至今日,裴溯都还记得当初发生的每一幕事情,他在空无一人的祠堂跟一个娇软软的声音交谈。可某一天,那个声音却再没有响起过。 裴溯当年在祠堂也怀疑是什么东西成了精,所以仔细找过到底是什么在跟自己说话,可是最终却没有结果。等最后离开京城时,他也就只能当这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觉了。 因着有了十年前的一段过往,这才会让裴溯对这能开口说话的「玉枕」没有惊异。只可惜,十年前的事,好像只他一人记得了。裴溯忍不住又去轻轻拍了拍「玉枕」的顶部,心中默念,她倒好像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 「公子——」周贺在书房外唤了一声,进了屋停驻在桌案前就直接垂首禀道:「公子,该是时候出发了。」等他抬起头看见裴溯正在手搁在那只玉枕上时,皱起了眉头问:「可是没有修补好?不如让属下……」 这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让裴溯给打断了,「不必。」 裴溯起身,将玉枕抱起去了屏风后的里间。他几乎都是歇在书房的,所以那里头布置了卧室。裴溯站在床前,似乎在想什么法子。不过是片刻功夫,他就开始继续了下一步动作,将溪光裹入了一床被子里头。 溪光本来是打定了主意不要搭理这人的,谁知他居然……居然这么野蛮的对待自己!正当她憋不出想破声大骂之时,裴溯在她耳边低语道:「省得你做傻事。」 「……」溪光一时失语,原来裴溯是打了这样的主意。他是防着自己在撞东西,所以才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溪光真是觉得匪夷所思,稀奇裴溯怎么会思虑的这样周全。 竟是将她下一步的计划全都堵死了!想她如今不过是一个「玉枕」,被被子这么一裹,根本就无力回天。 溪光愤愤的想——这个人,真的好毒! 被子里又热又闷,溪光虽然是玉枕不用呼吸,可还是觉得被裹得不舒服。很没原则的想起了裴溯,盼着他能早点回来将自己放出来。 这种念头,溪光自己都觉得很可耻,明明裴溯应当是她的对头,怎么还能指望他呢!可偏偏实际情况如此,不指望裴溯她谁都指望不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子外头忽然传来了些许声响。溪光凝神去听,发现是两道正在交谈的女声。 「公子的书房,原是任何人都不该进来的,你随我进来千万别动公子旁的东西。」 溪光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正是知微,昨日她才见过这人,看样子是专门在书房伺候裴溯的丫鬟了。只是同她说话的另外一人,溪光就不认识了,只能听出那道声音更为绵软婉转:「我奉了老夫人的吩咐来,哪有拖累你的道理,取了玉枕便回去。」 「取玉枕」这三个字叫溪光猛的打了个激灵,怎么来人是要将她带去裴老夫人那的? 「公子自从带回了这只玉枕就极为看重,平日里都放在书桌上,不准我们碰的。昨日还特地找了玉匠……」知微的声音忽然停了,几息之间才惊疑着问:「怎么、怎么不再这?」 溪光心道自己这会被裴溯藏在被子里头呢,谁能料到他会这样放玉枕! 另外一道女声则道:「老夫人紧着要我带回去,这可怎么好。」 「刚才公子出去并没带东西,玉枕还在书房里,你别着急我找找看。」 溪光在被子里头,自然是不知道外头情景如何,只听见有人来回走动的声。可过了没多少会,忽然传来了一记闷响,紧接是个女子戛然而止的惊呼。溪光心中冒出了一种不好的念头,果不其然,下一瞬她就听见了重物倒地的声音。若是她没有猜错,正当是这两人当中的一人被打晕了过去。 是谁? 溪光忍不住屏气凝神了起来,更加用心的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脚步声朝着她越来越近了。溪光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只仿佛是她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场面,而凶徒大有可能要发现她、对她下手了! 还不等溪光想自己即将遇到的一万种可能,被子就已经被人从外头掀开了。骤然的光亮刺得她下意识的合上了双眼,只听见有人疑惑了一声:「怎么在这?」 溪光睁开眼,正好瞧见了她身前所站的这人——是个身材高挑,腰细臀肥的娇丽女子。这人虽是如此诧异了一声,却也没过多理会这玉枕,而是站在床前缓缓开始褪自己身上的衣裳,直至露出光洁的手臂和腿,只着贴身小衣。 「……」溪光直吸了两口气,没想到她居然会见到这样香艳的一幕,分明她也是个女游魂,对着这样的尤物,竟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若是有这样的美人儿投怀送抱,她要是个男子肯定是把持不住的。 溪光脑子也不笨,这会基本也就猜到了为何会发生刚才那事了——恐怕是这人打算同裴溯自荐枕席。 女子用手捋着垂在胸前的一络长发,脸颊带粉含羞,可眼底却是绝然一片。「六公子,奴婢……奴婢也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了。」说完这话,她将自己褪下的衣裳全都踢到了床底下,又掀开胸口的小衣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纸包,转出了屏风。 v第十九章 溪光是被惊得合不拢眼,透过白纱屏风见这女子好似倒了什么东西在裴溯的茶盏当中。这……她居然无意当中亲眼见了一回丫鬟下药主子的经过? 此刻溪光内心充满了挣扎,要知道这女子所做的委实不是什么好事,可……可在她看来裴溯也不是个好人! 怎么办……溪光好纠结,不知道过会她要不要对裴溯以德报怨。 事实上,现在这状况也根本没有留什么时间让她冷静思考这个问题。转瞬功夫,那大胆的丫鬟已经从外头回来了,扬手掀开被子直接躺在了里头,而那光裸的肌肤就紧紧贴上了溪光。 溪光可从未这样接触过女子滑腻温热的身子,浓郁的桂花香味直扑入她的鼻腔,使得她当即就呆住了。还没等反应过来时,溪光就又被这丫鬟推着去了床里侧。 「又凉又硬,六公子也不它嫌硌人!」丫鬟轻轻吐槽了一句,语气略微有些不满。 这话自然就是抱怨的「玉枕」了,溪光听了很有些不满她的嘲讽口气。虽然平时连她自己都很嫌弃现在的宿体,可若是真的让旁人来不屑,那她就不乐意了。就算她是又凉又硬,那也是裴溯将她放在床上的,又不是她自己上来的。哼! 「六公子……」躲在被中的女子轻轻呢喃,仿佛春情止不住的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溪光还在兀自腹诽,怎料到忽然听见了这么一声,当即便只觉头皮发麻。眼下这状况,实在是叫她好为难。 「啊——!」 忽然一只滚烫的手攀在了「玉枕」身上,惊得溪光直接出了声。可还未让声音落地,她就脑子一片空白了——完了完了,她怎么被吓出声音了!这样清晰又离得这样近,肯定要被这人给发现了。 「六公子……」 溪光等了半晌,居然没等来这咫尺距离的丫鬟的惊呼,不由得十分惊奇。这人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只自顾自的继续着之前的娇喃。 怎么回事? 溪光心内不由生出了一股窃喜,庆幸极了,她竟没听到自己刚才的惊呼?可……明明那一记声并不小的!难道是这人自己太陶醉了的缘故? 「……让奴婢来伺候公子。」 越来越露骨的话让溪光忍不住恶寒,加之这丫鬟的手居然还在「玉枕」上头乱摸。溪光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咬着牙喝止:「拿开你的手!」 可这一声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丫鬟更伸手将「玉枕」揽到了胸口,贴着她的胸脯磨蹭。 这么一来,就叫溪光忍无可忍了! 「你!你松开!」之前她一丁点儿都不想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可现在她却巴不得能吓唬到这丫鬟。 「我是枕头呀!你看清楚了!」可是任凭溪光如何叫嚷,这人就完全不搭理,就好像……完全没听见她的声音一样。溪光又羞又愤,眼泪都快掉了下来了。天知道她前世是不是造了什么孽,要不然怎么会作为一只玉枕还能被人猥亵的! 溪光越想越生气,这丫鬟明明是冲着裴溯来的,怎的还现在她身上先演练了一回?裴溯!裴溯!她恶狠狠的在心中念叨着这两个字,全然是将气全都牵到他身上去了。 今儿这一番折磨,可真是让溪光记到了骨子深处,这辈子想忘都恐怕忘不掉了。好在过了没多久,外头门吱呀一声开了,似乎是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步子沉稳显然不是个女子。 难道是裴溯这个罪魁祸首回来了? 溪光原本绝望的心里头忽然升起了些许光亮,而那丫鬟也察觉了动静停下了动作。许是因为紧张,她抱着「枕头」的手握紧了,尖尖的指甲完全抵在「玉枕」上。 溪光被掐得直抽冷气,「疼!」可她怎么呼喊,这丫鬟都是听不见的。溪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绝望的认了命。被这一事打了岔,她完全忘记了先前屋子当中有人进来这一出。直至抱着她的丫鬟将被子掀开了一条缝隙,溪光才反应过来。不过这匆匆一瞥,她已然看见有道身影从屏风外面转了过来。 是裴溯! 溪光惊喜极了,这一刻好像她跟裴溯先前的恩恩怨怨全都一笔勾销了,他是她祈盼到来的救星。 「裴溯!裴溯快救我!」溪光是一刻都不想多呆,拼命呼喊了起来。她之前说话是一直不能被人听见的,刚才这丫鬟就是一副听不见她声音的模样,所以此刻溪光并不能十分肯定……是否裴溯还能听见她的话。 「什么人!」裴溯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锦被传了进来,依然带着挡不住里头的愠怒。 溪光明显感到她身侧的丫鬟瑟缩着抖了一下,可恐惧归恐惧这丫鬟却没有丝毫动作。 而外头站着的裴溯好似已经没有了跟她拖延的功夫,径自倾身将被子一掀顺势丢在了地上。 躺在床上的丫鬟没有了这一重遮羞,惊呼着坐起了身抱着自己退到了床里侧。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使得她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不断往后退的同时踢了一脚「玉枕」。 「……!」溪光才刚刚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算是得了解救,却不想当即就胸口受了人一脚,不受控制的翻滚了几圈。疼是自然不必说的,她已经脱口惊叫了起来。眼见着自己即将要翻滚着掉下这床,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想到这要是掉下去,她恐怕就能回那宁相府三小姐的体内去了! 若真是如她想的这般,还真是得来全都不费功夫。那些之前受的委屈,在溪光那也就安全不算是什么了。她心中欢欢喜喜的接受了自己即将要摔下床的命运,怎料—— 一只手居然等在下头稳稳的接住了她,好巧不巧的免了她直接摔在地上的结局。 这手的主人不是旁个,正是裴溯。 为——什——么! v第二十章 溪光一脸欲哭无泪的仰面躺在裴溯的双手中,为什么要接住她?! 让她掉下去不好么!溪光刚才痛失了一个绝妙的机会,一时间失望伴着刚才所受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了。 哭声凄恻,叫听到的人忍不住要为之动容,而裴溯也皱了下眉。他再抬起头时,看向那床内侧的丫鬟,目光中寒意更甚,不需说话便已经让人感觉到了凌厉的威压。 这丫鬟原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五六年前随老夫人一道上京后就留在老宅。她习惯了在老夫人身边时的吃穿用度,在京城里只觉是受了冷遇,好不容易盼来了老夫人一行再次上京,哪里肯轻易错过。 隔了这么些年,裴老夫人身边早有了取代她的丫鬟,这段日子她虽也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却也明白自己大约是再不能跟着回渝州侯府的了。思来想去,这才将心思放在了六公子的身上,想要搏一回。可她哪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筹谋,竟是半点没用。「六、六公子,奴婢愿意……愿意伺候您!」 裴溯却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偏侧了身子对着外头出声:「周贺!」 声音还未落地,周贺便立即进了来,见到这一幕立即避开了眼。他也不过是二十的青年,麦色的皮肤掩不住透出的红晕,还真是头一回见这样胆大到不要命的丫鬟。「属下这就带她出去!」说着这话,周贺立即动手将赖在床上的这人拉了下来。 「六公子!奴婢的身子已经叫公子见了,奴婢往后一定会忠心不二的伺候六公子的。求六公子收了奴婢!」这丫鬟不死心,不肯别周贺抓着离开。她这一挣扎,使得小衣的肩带滑落,露出了大半雪白的胸脯。周贺忙避开眼,却是让她有了从手底下逃脱的机会,扑到了裴溯的脚下哭求:「奴婢若是这样子被带出去,奴婢宁可一死了之!」 溪光的哭声完全被这人给盖了过去,她睁开眼抽抽噎噎的瞥了眼,心中随即生出一计——不如趁着裴溯被这丫鬟纠缠的功夫,从他手上掉下去?她倒是真的没有多想,打定了这注意便继续之前的鬼哭狼嚎,一面还晃着身体。 其实很有种……小孩子闹了脾气的意味。 刚好裴溯也是差不多这般以为的,所以很自然的就将溪光抱得更加紧了,手指轻轻安抚。刚才他不过刚踏入屋子,就听见了「玉枕」喊疼的声音,因此才会直接往屏风后的里间去,没想到真是发现了个胆大包天的丫鬟。而那「玉枕」的喊疼自然也就是她造成的缘故了。 裴溯将溪光这会子的撒泼哭闹当成了是之前在这丫鬟手底下遭了罪,所以要让他帮自己报仇的缘故。而裴溯刚才倒还能留这丫鬟一条生路,可听她这话,冷眼睨视着问:「威胁?」 「奴婢不是威胁!奴婢只是希望留在六公子身边,奴婢、奴婢是真心的!奴婢光着出去,外头人见了只也会以为公子要了奴婢……」 裴溯面上无甚表情,他的目光淡漠而平静,望着底下那人就好像只是在看着一件毫无生气的死物,「拖出去——」这话自然是同周贺到说的,顿了顿又道:「不必留。」声音冷肃而干脆,还无半点迟疑不忍。 周贺再不迟疑,拖着人就往外头去了,任由那丫鬟如何哀求都没有心软。 「嗝——!」溪光几次如意算盘都叫裴溯给搅合了,刚才就更放肆的嚎啕大哭了。可当她听见了刚才这丫鬟的下场,生生吓得止了哭声不说,还打了个嗝。 在这情况下,打一次就已经很尴尬了,溪光居然还接连打起了嗝来,安全停不下来。 「嗝——!」 「嗝——!」 「没出息。」裴溯轻喟,语气当中夹了两分笑意,是取笑也是戏弄。 溪光被这三个字激得面红耳赤,真是太丢脸了!不过,在这人面前,她该要的面子还是争的。所以这会,即便还打着嗝抽抽噎噎呢,还要嘴硬着回道:「谁没出息了!还不都是因为你害的!」 「哦?」裴溯不置可否,他素来爱洁,旁人沾过的东西绝不碰。可此时却是一反常态,非但拿着玉枕至此都没有搁下的意思,更是饶有兴致的对视。 溪光满腔愤怒,想到之前……之前她所受的遭遇,就更是委屈得不行。「你要补偿我!不管怎么说这事全都是你的错!」 「你倒是说说要我如何补偿?」说完,裴溯便皱了皱眉,有些不喜欢鼻端传来的那股桂花气味。随即带着她去旁侧的净房,怎料还未走了几步他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溪光听他竟是顺着自己所想接了话,心内正喜滋滋的在盘算该如何继续。见裴溯走得好好忽然却停了下来,也一下子紧绷了神经,脱口便问了句:「怎么了?」 「出来!」裴溯并未理会她,只是目光依旧凝然的看向前方。前方是一块棕褐色的帷幕,阻隔了视线的探入,而帷幕厚重可下沿却有些轻微的晃动。 被裴溯这么一低喝,从帷幕后缓缓爬出来了个身形,匍匐跪在裴溯正前方,颤巍巍的开了口:「奴婢、奴婢失职!」 溪光认得这人正是裴溯的丫鬟知微,也就是她刚才领了那女子进来又被打晕的。若不是出了眼前这遭,溪光都险些忘记屋子当中还有这人了。 「昨日便已经有了一回。」裴溯低声出口,声音凉淡。 知微更是颤了两颤,低垂着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全都消退了下去,惨白得有些渗人。跟在裴溯身边这几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刘公子的脾气秉性。当初她能从众丫鬟中拔得头筹,成了公子书房唯一能出入伺候的丫鬟,也全都是因她谨慎细心。可如今,她接连两次都犯了错,叫人轻易就入了公子的书房——这实是不可宽恕的大忌。 「奴婢知道是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奴婢也绝不敢向公子求情。」知微重重磕了两个头,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早已经是泪如雨下了。她也不敢抬起头,一直深深低垂着。「求公子发落奴婢。」 裴溯垂眸将目光落在这人的身上,「往后,你就去城郊别院应差。」 知微闻言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城郊别院」这四个字终于是让她彻底流露出了哭声。她是跟着六公子从渝州本家来的,比京城常年不住人的老宅里伺候丫鬟不知好了多少倍,而那城郊别院却是连此处老宅更比不上的去处。是一辈子都不能再熬出头的地方,知微满心凄楚,却不得不认命。 处置了这事,裴溯将「玉枕」拎着去了帷幕后的净室。他这地方是引了温泉水的,所以浴池里头水温得宜,不需另外叫人备着。 溪光本来还稀奇他这是要对自己做什么,一见有水池转眼就雀跃了起来,「嗷!快给我洗一洗!」刚才太过于生气,使得她根本还没想到这遭。此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恨不得将那丫鬟摸过的地方全都里外洗三层在罢休。 裴溯反问:「你确定?」 这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溪光腹诽一声当即肯定的点头。她不但十分确定,还催促了起来:「快!快!快!」 比起她的急不可耐,裴溯就显得从容不迫得许多,「刚才我问你要如何补偿,这便是你的要求了?」 v第二十一章 溪光的兴致冲冲猛然就被他的这话给打断了,「自然不是!」她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险些着了他的道儿。哼,用这个就想来打发她?想都不许想!溪光别开眼扭头,哼哼了两声。 「哦。」裴溯仍是不疾不徐,点了点头,表示尊重溪光的决定。「既是如此,那就不洗了。」 「……为什么!」溪光要炸毛,不被他待到这处倒也不会这样一刻都忍不住去的难受。此刻不让她洗洗干净,只怕她会要时时刻刻备受煎熬了。 裴溯笑,黯如深渊的的眼眸中好似荡起了涟漪,透着闪闪的波光。「我岂是能被人随意驱使的?」 溪光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深深觉得此人……狡诈非常!不过即便是溪光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又如何,她实在是个忍不了性子。僵持了片刻就坚持不下去了,哭丧着声音喊道:「是!是!是!我就这要求!」 「裴溯你快点儿!」 溪光脾气很大的嚷嚷,又娇又横,仿佛此刻让裴溯给她洗干净是让人占了天大的便宜了。所以,裴溯稍微一磨蹭,她就极其不乐意了。 裴溯是褪了外衫再次回来的,一面进来一面将袖子也捋了上去。世人眼中的裴六郎是「风月无双」,是不可高攀的清傲公子,谁能想到他私下竟还会有这样不顾仪容的一面。 平素裴溯自己沐浴身边都有人伺候,要他亲自动手给一块玉枕清洗……嗯,头一回。想了想,裴溯舀水一点点淋在玉枕身上冲刷。 可这涓涓的细流让溪光很不痛快,对裴溯这种生手更是非常瞧不上,「不要不要!你直接把我放在浴池里头浸几回再捞出来!」 这回真是轮到裴溯失语了,隔了会他皱着眉疑声道:「确定无妨?」 「快点来!不要磨磨唧唧!」溪光胆子特别肥,将心中对裴溯的不满全都转成了话给吐了出来。之前还跟病猫儿一样可怜兮兮的呜咽,这会子却张牙舞爪了起来。 裴溯倒是有些喜欢她如此的,一副生机勃勃充满了朝气的样子,跟小时候遇见她时一般无二,因而并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他也应映着她的话,双手拿起「玉枕」准备浸入水中。 谁料还未等浸入到水中,溪光先是叫唤了起来:「啊——!」 裴溯心下一紧,忙将「玉枕」收了回来,不再凌空于水面。「怕了?」 溪光才不是因为害怕水而出声,她如今的宿体是一块玉枕,就是沉水底也没丁点事儿。她惊叫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水面上的倒影,「丑死了!」 先前裴溯将「玉枕」送给了玉匠修复,可这玉器修复并不能做到和原物一样,而是要在断裂处用纹案雕刻或是镶嵌工艺来掩饰。那位给「玉枕」做修补的工匠则选了镶嵌技艺,因此之前在断裂的地方嵌了象牙骨做梨花纹案。 拿回来时,裴溯仔细看过,非但没觉得不好看,甚至认为还有些说不出的玲珑可爱。再又想到「玉枕」里传出的那道脆生生娇糯糯的声,他倒是觉得十分……相衬。 何况,就算是不好看,也总不至于到「丑死了」这三个字的地步。 裴溯的审美,第一次受到了颠覆性的质疑。他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难道精怪的审美……和人是不同的? 「啊啊啊啊——!」溪光真是半点都看不下去,气得咬牙,「为什么要给我戴一朵小白花!我接受不了!」 裴溯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样大,又觉得实在有些好笑,一只枕头也这般在意美丑?「哈哈哈……」 溪光好气,把她变丑了的人居然还在幸灾乐祸!实在是过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叫人给你改如何?」裴溯用手抵着唇咳嗽了两声,嘴角的笑意却是收敛不住。对这「玉枕」,他实在是难得的好耐性,十分的平易近人。 为显诚意,裴溯又添了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改什么样。」 真是极尽纵容了。 「哼!」溪光不屑,甚至扭头。 照理她的身子这会不该动的,可也不知为何,她出完声后整个就都向水池滑了下去。「砰——!」池中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裴溯一愣,立即伸手去捞,可也只指尖刚刚擦到「玉枕」,并未能将之抓住。 「玉枕」沉入了浴池底部。 有时候,这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叫人说不清缘故。 溪光掉入浴池,温热的池水当即将她吞没了,直直往池底坠落。她看见裴溯跟着跳下来时,还撇嘴鄙夷了一下他的大惊小怪,她又淹不死,何至于这样跟着她跳下来。溪光刚这样想着,不料自己眼前事物就开始越来越模糊了—— 再等她正睁开眼时,瞧见的已经是盼兰的背影了。 溪光缓了几息,拧着眉头撑起身,头有些发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鼻音。 「小姐醒了?」盼兰听见动静回身,忙过来扶了她一把。「小姐这一觉可真是睡得沉。」 溪光晃了晃脑袋,再又抬起头发现屋中是亮着灯的,这会显然已经是晚间了。想她之前是过了正午在这睡的,算算回「玉枕」在裴溯那的时辰,倒也是能合得上的。 一念及此,溪光连连庆幸,还好她这次回玉枕的时间短,没耽误事。 盼兰却不知她家小姐在凝神思量什么,只以为是刚睡醒的缘故,提了一件要事:「宫中许贵妃替函真公主办生辰,点了名让您赴宴。」刚才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便来说了这事,无奈当时小姐还未睡醒,便只能叫她传达了。 v第二十二章 「许贵妃?」溪光含糊的喃喃了一声,忽然想到这许贵妃可不就是许思娇在宫中当宠妃的那位姑母。「除了我,府里都还有谁去?」 「二小姐也一道去的。」盼兰回道,想起刚才那位嬷嬷特意提的一事又接着说道:「来传话的公公说这回是贵妃娘娘只邀了小辈赴宴,说是免得有辈分大的在场约束了。」 溪光听了没吱声,只是轻轻咬着唇有些出神的样子。 盼兰还以为她家小姐是在担心此事,随即安抚着道:「小姐也不必如此当心,明日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小姐都要赴宴的,到时候贵妃不一定会注意到小姐。」 「恐怕未必。」溪光缓缓开口,她将目光挪着看向盼兰,漆黑的眼眸中好似坠了星辰在其中。停顿了片刻,又灿然一笑的反问:「何必必、指明?」 「……」盼兰接不上来话,只好转口道:「明日二小姐肯定会护着小姐的。」 溪光没应这话,只起身去到黑檀雕花木架上的黄铜脸盆前弯腰,双手掬水泼在了脸上。被这冷水一激,她整个人又精神清爽了两分,而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全都好似只是一场梦而已。 眼下溪光最棘手的事,还是入宫赴宴——许贵妃是许思娇口中尊崇拥戴的亲姑母,又岂会不给她自己侄女撑腰?她想得明白通透,并未真信了盼兰的安慰之言,这次入宫自己恐怕要提十二分的小心来应对了。 「小姐!这里头的水太凉了!」盼兰忍不住惊呼,到底才三月,用搁了许久的凉水如何不冷。 溪光接了她递过来的干巾擦脸,被水潮湿了的碎发贴在香腮畔,越发显得她肤红齿白,眉眼清澈。「什么,时辰?」 「额,是酉时末了。」盼兰愣了一下,立即回了话。 溪光附身宁三小姐的体内在这宁相府也算生活了十余日,因此知道这时正巧老夫人念了经还未歇息。随即没多想就带着盼兰一道去了老夫人的上房。 守在门口打帘的丫鬟一见是三小姐来了,远远的便欠了身笑道:「三小姐来了,二小姐也在里头呢。」 因着溪光这段时日常出入老夫人处,又是个逢人先笑的娇软性子,里里外外没有不喜欢她的。丫鬟婆子们见了她总是三小姐长三小姐短,亲近得很,就如这位宁三小姐打小起就一直在相府里长大的一般无二。 溪光冲她回笑,软声道:「正巧!」她侧身刚踏入房,便听见里头老夫人的声音:「你不必替她求情,前些年是我纵着她,却不想将她纵成了这么个骄横脾气。该是好好收受脾气的时候了。」 「祖母,可是五妹在那地方……」 溪光的步子惊到了坐在宁老夫人身旁的少女,她回过头望着刚进来的人,猛然住了口。 这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溪光却没理会那些,只依旧娇娇的对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夫人唤了声「祖母」。在宁三小姐的体内,溪光说话是不利索的,可这两个字却喊得又甜又娇,像是在人心中撒了一把蜜糖。 宁老夫人本还板着个脸,一见是这个心肝儿来了,再又被这么一唤,也露出了几分暖意。「下午差人去了你去几次,都回说你还未睡醒。你这再睡下去,就该叫我怀疑央央儿是不是庄子里养的小猪了。」 「祖母!」溪光红着脸往老夫人怀里头钻,一副被说羞了的表情。其实她心中则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深感无奈,她倒是想跟老夫人嘴甜,无奈身体条件不准许。所以,她也就只能这样装傻充痴了。 溪光这一进来,便将宁老夫人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相较之下就显得之前就在二小姐宁檀坐在旁侧显得有些冷清。而溪光自然是不愿意让她这位二姐生出任何不快的,亲亲昵昵的唤她:「二姐。」 宁檀一贯是让大夫人按照世家闺秀的模样教养的,知书达理,气质温婉。这时候她也早收敛起了刚才的脸上焦色,抿着唇回以一笑:「三妹妹。」 一个娴静,一个娇憨,宁老夫人都是往心坎里疼爱的。见这二姐妹和顺,她心里头也是高兴,心道到底是亲姐妹,连着血脉亲情,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檀姐儿,明儿入宫,你顾着央央儿些,她头一回去。」 宁檀正半垂着眼帘,嘴角还未落下的笑意微微一僵,随即恢复了正常。听了这话,她心中有股难言的……滋味。往常祖母最疼爱的是五妹,可如今祖母狠了心不理五妹,却叮咛她要照顾明日一道入宫的三妹妹。 宁檀幽幽想,三妹不过是赴宴就叫老夫人担心了,五妹却是在外头吃苦的。想到这,她心中有几分为宁栀不平的,觉得这回祖母太……过了。 「祖母放心,孙女会照顾好三妹妹的。」不过,宁檀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她不会违背长辈的吩咐。转头又对不远处的宁溪光轻轻一笑,温柔道:「三妹妹,你明天跟着我就成了。」 溪光如何会察觉不到她眼底闪过的异样,可却只当不知,毫无芥蒂的冲她甜笑,十分信任的模样。 宁檀这一转视线,便望见了又娇又憨同她直点头的宁溪光,只见她眉眼清澈,一派至真至纯……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揪,之前才生出的几分不满全都消散了——不错,这也是她的妹妹。 宁檀虽说是三姐妹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却是心肠最软的。要不然宁栀卖惨的信也不会送到她那去,求着她帮自己同老夫人求情。正当宁檀心情复杂之际,她又听老夫人道:「央央儿才回京,明儿可别再叫她受了委屈。不论做了什么,总有祖母给你们撑腰。」 宁檀闻言心中略有震动,被老夫人的话牵着想到了前一阵的事,的确每一件……都是伤着她这三妹,是叫她受委屈的。一时间,宁檀倒是有几分懂老夫人的苦心了,她抬眼望着老夫人默了片刻低声道:「祖母放心。」虽只有这四字,却比之前那番话要坚定上许多。 说罢,她又将手主动覆在了那个娇憨少女的手背上,握了握以示鼓励。 这正是溪光所想要的了——她本就不想跟宁家这位二小姐有冲突,能和平共存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场面。若是她娇憨些、软和些便有人心软她、顾惜她,那她又何必要处处锋芒毕露。 何况明日入宫赴宴,溪光的确需要自家姐妹的照拂。 是夜,京城里忽然下了雨,淅淅沥沥到后半夜才渐歇。等到了第二日,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不见放晴。 函真公主的生辰宴设在晚间,宁二小姐宁檀来海棠春坞接溪光一道出府时,特意对盼兰提点了一句:「我过来时外头凉,你给三妹妹换件厚实的外衣。」 那时候溪光正在被丫鬟伺候着穿戴披风,还是盼兰最先反应过来,「二小姐想得周到。」说着便又陪着溪光去内室重新换了一件衣裳。晚宴设在临水的湖畔,入了席自然是要脱了披风的,届时夹杂湿冷的夜风一吹,必然要受凉。 溪光出来时对宁檀自然就更多了几分亲近,知经过昨日她这二姐是肯真心为她着想的了。 马车早就在宁相府的大门外候着,两人相携傍晚时分入的宫。因着宴席设在皇宫偏西处,今日一应赴宴之人都从奉恩门进宫。受了禁卫军排检,过了第二道宫门就该下马车步行了。此处早就候了太监录入来赴宴的人,再之后就有宫娥领着往起云台去。 v第二十三章 这一路都有宁檀在前头给她挡事,溪光跟着同行极其省心,这就有了闲工夫能左顾右看。她这游魂在玉枕当中困居不知多少年了,日日对着的不过是裴家的那间老祠堂,所见不过那些东西,以至于连供着的牌位哪只新添了裂痕她都一清二楚。这会骤然见到这连绵的恢弘宫殿,真是大开了眼见,不免连连惊叹。 宁檀侧过头看跟在她身后的少女,见她眼眸里全是灼灼光亮,看什么都透着满满的新奇似得。她忍不住抿着唇笑了一笑,停下脚步去牵住了溪光的手,「你别光顾着看不留心脚下。」 经这一提醒,溪光才收回神,脸上仍然是一脸红扑扑的兴奋。她眼眸扫见前头正是台阶,羞涩冲着宁檀笑,仿佛不好意思了一样。溪光不便多话暴露自己口吃短处,这段日子倒是习惯以羞怯来掩饰自己了。 宁檀见了,越发觉得她这三妹娇憨可爱,转念想到她若是在府中长大,也应该有不少机会来宫中赴宴的,何至于要像现在这般。如此想着,宁檀便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暗道难怪祖母要如此护着了,恐怕这其中也是因着多了一分亏欠的缘故。 「咱们快些走吧,不宜晚了。」宁檀顺口便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说了之后……又有些后悔失言了。昨日宁老夫人如此的叮嘱,她早也就猜到了今日赴公主生辰宴不会简单,所以便想着凡事低调不想招人耳目。宁檀性子温婉不假,可为人也敏感多思,唯恐她刚才的这话让自己这三妹听了要心中不舒服。 可显然,溪光是完全没注意,正提裙随着上台阶,一心都顾着脚下的路。 宁檀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身旁人一副小女孩的娇态,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走吧。」说罢便拉着溪光跟在领路宫娥引导下往一片灯火阑珊处去。 彼时不少受邀的贵女已经到了颐静湖畔的起云台,正三三两两结伴一处闲话了。宁檀带着溪光到时并不显眼,两人也没往人群中心去挤,此刻所站的地儿就紧邻着湖水。 这倒是遂了溪光的意,这儿人人她都不认得,也实在没心力去交际。何况这是在许贵妃所出的函真公主的生辰宴上,她同许思娇的那些事如今只怕是尽人皆知了。溪光可不觉得这会谁会这样的大胆,真心来同自己示好说话。她今日的诉求十分简答,只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找上她就成了。 溪光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回京那日在马车上同盼兰说自己要「风光风光」,当真是胆肥得很。许思娇那出可不就是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她是宁家的嫡出三小姐又如何,多的是身份在她之上的。溪光是险些吃过亏的,所以才知在京城越是「风光」越是招惦记。 正这时,一阵悠悠扬扬的笛声传来,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溪光的思绪被打断,朝着四处寻声,还是站在她身边的宁檀提醒了道:「在颐静湖上。」只见宽阔的湖面上飘着一只画舫,上头只点留了船头一盏灯,光线昏暗。因离得远,只隐约能看见甲板上围坐了几人的身影。 「谁在湖上?」 「怎么还有画舫呢,瞧着别致得很,我也想上去玩会。」 被笛声吸引的远不止溪光和宁檀两人,周围赴宴的贵女全都往湖边靠拢,俱是朝着湖中唯一的一艘画舫看去。如此一来,原本难得的清净地儿也不清净了。 「……瞧着上面都是男子,你也要上去?」又有贵女接了之前那人的话,捂着嘴玩笑了起来。 那被笑话的就急得面红耳赤,「你胡说什么,这回赴宴的都是女儿家,哪儿的男子!」 溪光站在最前排,凝眸仔细看了看,也觉得那画舫上围坐的是应该是男子,看那身形实在没有女子的纤弱。她不禁拧起了眉头,稀奇起了是什么人胆敢这般出现在宴席附近。 「那是我四皇兄。」后面骤然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女声,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和自得。 还未等溪光回过头去看是什么人,宁檀却先一把将她拉着藏在了身后,低声说了一声:「这就是函真公主。」随着她的声音刚落下,在场众人便都朝着身后刚来的少女屈膝行了礼,「参见公主。」 此刻接受众人施礼的不过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少女,身后跟了约莫有十几个年轻的宫娥太监。她头戴金冠身着宫装,通身上下都是难掩的天家皇女的气派。 今日赴宴的贵女无一不是盛装出席,可同这位真公主的派头一比,各个全都黯然失了色。 「你们都起来吧。」这函真公主说话倒是十分的随意,并不端着架子,她从人群分开的道走到湖边,语气轻快道:「那些都是我四皇兄的知己好友,也是来给我庆生的。」 在场众人听了这解释才恍然,私下里有些便忍不住低声议论了起来,好奇四皇子请的是那些个来的。 溪光可没心思听这些,这时候委实有几分紧张,就因这函真公主好巧不巧就走到了她身侧的不远处,当中只隔开了一个宁檀。好在她这二姐护着她,要不然溪光现在的这的处境更为……不妙。她原就只是想低调再低调,谁料函真公主一来,反而是将她置入了人群的当中。 万幸这处湖边不甚光亮,一时也没人注意溪光这位鼎鼎大名的「宁三小姐」。宁檀感受到身侧那人的异样,私下里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正巧,函真公主在这时又开了口,「冯宜香,刚才可是你说要上去玩儿的?」 被点了名的正是先前开口说这话的少女,当着众人的面被这么一提,羞得脸更是红了,忙摇着手解释道:「没有没有!公主,臣女……臣女刚才只是说着玩笑的。」 「今日你们来,就都是我的宾客,你若是想这点小事难道我还办不成?」函真公主丝毫不将她的否认当真,径直对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告诉我四皇兄,叫他把画舫靠岸停了。」 「公主……!」那少女更是慌了神,只是任由她怎么说,函真公主却是铁了心差人去办了这事。 溪光偷偷瞧了这一幕,不免觉得函真公主的这行径有些说出来的稀奇。等到没多少会功夫,那画舫会靠了近处的岸,函真公主一脸羞嗒嗒的迎了过去时,她才明白了其中关窍。只怕这公主仅仅是找了个借口差人让画舫来这边靠岸而已,实则是她自己想见那上面的某人。 因着好奇,即便溪光此时自己处境堪忧,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然而等看清函真公主目光痴缠那人时,她不禁微微撇嘴——怎么是那人! 画舫上头一个下来的便是四皇子萧烆,不过也才弱冠出头的年纪,正当风华。「今日皇妹面子最大,不然我们几个可还需再畅游一会。」 「四哥疼我不假,可我这也只是为了成全的冯侍郎家小姐。」函真公主一面说着,一面侧过身指了人群中的冯宜香。她也丝毫不理会此刻被单独拎出来的冯宜香是个什么窘境,转而又将视线投向了萧烆后面上岸的那人。 渝州裴六公子「风月无双」的名号早就传遍了天下,此刻一身秋香色暗纹锦袍越发将他衬得面冠如玉,端的是世间少见的姿容卓绝之辈。此刻除了溪光对他嗤之以鼻的不屑,在场众贵女都巴不得上前去凑近了一睹风采。 「见过公主。」裴溯敛眸行礼,却被函真公主上前给阻止了。「溯哥哥又见外,叫皇祖母知道了定要觉得是我在摆公主的臭架子。」此刻她早已经是香腮酡红,开口说的话比之前更显得娇嗔。 溪光余光瞥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嗖的收回了视线。她悄悄扯了扯宁檀的袖子,递了个弱弱的眼神。宁檀正在寻思如何将她从这人多的地方带出去,便了然的点了头。 谁料这时候,她们身侧有人惊喜的低呼了一声:「探花!陈探花也在!」 v第二十四章 溪光闻言心中一动,立即转过身去朝着画舫的方向看,见此刻陈砚正从舱内的弯腰出来,穿的衣裳瞧着应当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官服。虽然那几个跟他同行的都是锦衣玉袍,他在其中也丝毫表现逊色,反而带着一股旁人没有的清正。 即便只这样遥遥望了眼,溪光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不停了。在入宫之前,她可不知道这次晚宴他也会出现,想到那一日的糖糕,溪光仿佛此刻唇齿间还残存着丝丝甜意。如此,她就有些走了神,直被宁檀轻唤了两声才回过魂来。 因着从画舫上下来的几人都是京中最招人瞩目的王侯世家的公子,这行人本就是贵女之间热议思慕的对象,此刻一齐出现,场面便有些不受控制。那些站在后头的,就通通都想挤到前头来。 偏偏溪光同宁檀两人就站在最靠近湖的地方,被挤得根本寻不到退出去的路。好在函真公主也嫌这儿人多,提议一行人去上面的起云台入席,他们那一动,人群自然也就跟着动了。 溪光不由长舒一口气,想着总算是松快了些。谁知道走远了几步的函真公主忽然回过了头,对着她这方向看了来。溪光心中咯噔了声,不由紧张了起来,挽着宁檀的手也不禁紧了两分。 「冯宜香,你刚刚不是说要上画舫玩的吗?」函真公主语气轻松又随意,只好像是想到了一桩险些忘记的事好心提醒。可她现在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漆黑的眼眸中让人看了只觉得是透着森冷。 被点了名的冯宜香就站在溪光身边不远处,她经过刚才那事早就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这会是刻意想离那人群远些的,却没想到还没逃过。 溪光见她对着函真公主也不敢反抗,手足无措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噙着眼泪应「多谢公主」。而函真公主那说了这话,便转过了头不再看这边。 冯宜香年纪跟溪光也差不多,今日被函真公主几次点名,其他人也就都知道她是什么地方开罪公主了,各个都避开着她。她也低垂着头不吭声,提着裙步子沉重的往画舫去。 溪光倒是觉得她跟自己的处境有几分相同,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公主并不算是真的为难她。」宁檀在身边人的耳畔低声提醒。她也是见了溪光眉眼间的同情,怕自己这三妹一时意气用事了这才出的声。 可显然下一瞬发生的事情并不遂人愿,那冯宜香一只脚踩在画舫的甲板上时,原本平稳的画舫猛晃了几晃。她周围又没有人帮扶,眼见是身形不稳即将要栽倒到湖里头去…… 「……!」这时溪光正被她二姐带着经过,并未多想就三两步跨了过去。 冯宜香一只脚在岸上一只脚跨在画舫上,低头瞧见的又是黑漆漆不见底的湖面,早就是吓得慌了神,一双手在周围乱抓。忽然得了个救星,便不管不顾的双手攀了上去。 好在溪光是早有防备来的,不然这会就已经被冯宜香一把带着一齐栽进这湖中了。两人堪堪站稳,溪光嘴角就透出了两分庆幸的笑意,转过头对着朝过来的宁檀自得又开心的唤:「二姐。」 宁檀也真是被她这举动给吓死了,见没事了才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她陡然变了色:「小心!」 这话才刚出口,溪光便觉得她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而此刻站在她身边的除了冯宜香就再没别个了。溪光身子倾倒,下意识的死死抓住了这人的衣袖。枉她刚才觉得此人十分可怜,甚至还救了她,没想到这人居然恩将仇报! 溪光恼得不行,短短一瞬心中就已经转了无数念头,她今儿就算是要落水,也非得将这冯宜香一并揪了下去才行! 简直是欺人太甚! 「你走!」溪光见宁檀脸色雪白的过来救她,才刚来得及朝她吐了这两个字,就已经和冯宜香两个一齐掉了水。 这动静实在闹得太大,连水花都溅起了足有大半人高,将远处人群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怎么回事?」 「不好!有人落水了!」 「有人掉颐静湖里头了!」 宁檀离得最近,看见两人一块掉下去,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直至那冯宜香在湖中不断扑腾呼救,她才回过神。而刚才溪光同她说的那的两个字,她显然是没领悟其中的意思,满心只想着她的三妹落水了。 「救命——!咳……咳咳……救!」 此时在临岸的湖面上浮浮沉沉扑腾的只有冯宜香一人,并没有溪光的身影。宁檀急得慌了神,整张脸毫无半分血色了,脑海已经闪过了无数不好的念头,急得眼泪直往下头掉:「快救人!快救人!」她是后悔极了,要是刚才她一直紧拉着三妹,她怎么会被人设计了,着了旁人的道。 这……这要是丢了性命可怎么办! 直至几个太监跳下水合力将那冯宜香救了上来,宁檀也没瞧见溪光的身影,漆黑的湖水在慢慢恢复平静。她是亲眼看见三妹掉下去,人怎么就会没了,是不是沉下去了! 宁檀越想越是怕,央求着唯一一个还在水中没上岸的小太监,「你、你再看看,这下面还有人!快……」 「还有什么人?」在宁檀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正是函真公主又折返了回来。她这一回来,自然是将众人都带了回来,四周都是窃窃私语议论这事的。 宁檀猛的清醒了过来,瞥见那落了水的冯宜香虽是被救了上来,可仪容不复、狼狈不堪,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身子就这么被众人看了个遍。世家贵女哪能如此?出了这事,这冯宜香往后恐怕也就没什么锦绣将来了。 宁檀捏着衣袖咬牙,面色复杂而纠结,她既是担心溪光落水后的生命安危,又怕自己这三妹坏了名声。饶是她也看出了,这一切都是冲溪光来的。 「公主!公主替臣女做……做主!咳咳咳!」冯宜香一面剧烈咳嗽着一面凄惨哭喊,跪行到函真公的面前恨恨道:「是宁溪光!刚才是宁溪光推臣女落水的!」 「哦?」函真公主皱眉,朝着四下看了眼,「她人呢?」 冯宜香继续哭号道:「她也落了水。公主一定要给臣女做主!」 且不论事情真假,被冯宜香这么一哭诉,众人也就信了两分。更何况,在场人人都知道宁溪光是宁檀的三妹,偏巧宁檀刚才还在央着人再下水找人,足可证明宁溪光也落了水。 这回函真公主也不再花功夫问宁檀,冷着脸吩咐太监都入水去,缓缓吐着几个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v第二十五章 颐静湖畔动静不小,宫娥们提着宫灯照明,岸边上不知围拢了多少人张望湖中打捞的情况。再伴着冯宜香的哭声和各种议论声,场面显得喧哗更嘈杂,离了不少距离都还能清楚听见。 今儿发生这事,溪光的确是始料未及的着了旁人的道,可也万幸她会泅水。所以掉去湖中时她无力回天,落了水后便挣脱了冯宜香潜入更深处离开了那地方。当时情况太过于紧急,其实溪光自己也并未想清楚后头该怎么办,心下只一个念头她若是留在原地事情肯更糟。 仍不断有闻讯赶去的宫娥太监,溪光沿着颐静湖游了一会才找到了个僻静的林子上岸。她浑身上下都被湿透了,每走一步脚下都留下了不少积水。加之这身子之前吃了多年的药,有些娇弱,这会溪光又乏又冷,很不能找个热乎乎的被窝钻进去。 可这时候,哪来这样现成的好事! 远处还隐约喊她名字的声,溪光猜到那儿多半是寻她的下落,今晚她恐怕必须回去现身一趟这事才能圆过去。只是……自己现在这一副模样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溪光越想越是郁闷,这是在皇宫,哪这么好弄身干净衣服!不过此时也只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快些……」忽然,一道极为压抑的魅态女声响了起来,紧接着的是有一连串低喘和娇吟。 夜风习习,林子里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溪光紧忙打住了自己的步子。在这夜里头,林子当中漆黑一片也寻不到道,她刚才走得漫无目的,谁料这般还竟能…… 溪光满是欲哭无泪的惆怅,怎的她这运气能这样差? 「如此胆大,今儿那边的起云台可有晚宴呢……啊!」女子娇媚入骨的声又响了起来,伴着低低的笑。 随后又有一男子应了她,「你也会怕?你要是真害怕,还敢把这幅身子给我?」 溪光被这淫靡的话羞得面红耳赤,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半刻都不想在这地方多呆。辨清楚了那对男女所在的方向便打算立即转过身离开,她自己那事还没处置好,可不想再惹旁的事了。 刚才来时倒还没觉得动静大,此刻再动步,溪光只觉得声响极大。她这边一动,那对男女的声响也好似停了下来。不好!溪光暗道不妙,猜疑是不是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怎么办! 她脑中飞快转出了一个念头,要不然……学一声猫叫糊弄过去?此等情况下,溪光也想不到其他更可行的法子,随即深吸了口气打算张口。 可不料,一只手居然正巧封在她的嘴上,堵得严严实实半个声都没让她发出来。 溪光悚然一惊,哆嗦了两下,难道……她是被刚才那男人发现了? 这是要灭她的口? 溪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没,当即就反抗了起来。可她完全不是那人的对手,两下就已经完全将她双手给钳制在了身后。 「不想死,就别动。」低沉淡漠的声在溪光耳畔响了起来,她不禁怔了一下,倒吸了口凉气。这声音的主人再熟悉不过,正是裴溯。 怎么会是他? 不过这道威胁十分有用,溪光惜命极了,再不敢像之前那样乱动了。 「嗤,瞧把你吓得……」那暗处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媚声媚气撩人的很。不过,倒是没人立即回她话。过了片刻,她又道:「还发什么愣,再不动……我可走了!」 「谁要走?」果然,之前开口的那男子声也响了起来,淫邪的低笑伴着粗粗的喘息声:「……我看你想不想走!」 溪光因着旁侧多了个一道听墙角的人,这会比起之前更是浑身不自在了,恨不能立即跑了。可无奈的是,她身后的裴溯好似没有半分要放自己离开的意思。 这时节的深夜本就极冷,难为溪光刚才还落了水,在这林子里被冷风一吹,更是瑟瑟打抖了。有时候,人的本能总是能强于一切理智,就好比现在她忍不住靠近身后挟制自己的那人,一点点暖意也是好的。 「……」裴溯察觉了溪光的行为,不由皱起了眉头,用抓着她手腕的手向前抵住了这人的过分靠近。 溪光真是冷极了,她还以为刚才自己悄悄的行为并未让裴溯发觉,谁知他这么快就阻止了自己的靠近。对此,溪光有些气噎,腹诽这人怎的这样小气!难道真是半丝怜悯都没有?溪光委屈之余,又生出了一股恶意的报复心理。 他越是不让,她偏就要靠。 溪光觉得,若是裴溯受不了,也就该放她离开了。 有了这样的打算,溪光当真就这做了。她这个人天生就有一股子执拗,此刻就是完全跟裴溯对上了。 裴溯眉宇深锁,显然是没想到宁家这位三小姐会这样肆意妄为,居然一再往他身上靠。这种行径,还真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明明都有了婚约,还不知检点,思及此裴溯心中起了一阵嫌恶,抓着她的手加重了力气。 溪光当即就疼得受不住,扭着身子要惊呼,片刻功夫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是她出声是完全出不了的,紧接着被裴溯威胁:「还要试试吗?」 按照道理说的这样吃了亏,溪光应当是不敢了,何况裴溯还这样赤裸裸的威胁了。可她却偏不认这个邪了,张口咬住了那只封了她嘴的那只手。 牙齿只咬住了掌心的一点肌肤,可溪光这会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自然不会下口轻了。 裴溯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人的眸色愈发幽深了。呵,倒是他以前小看了这位宁三小姐。对付她裴溯有的是手段,那只被溪光咬着的手只要略微用上两分力气,就能将她的下颌骨给捏碎了。 「不知死活。」 这时候,前方暗处私会的男女终于完了事,一番动静后两人接连离开了。 v第二十六章 溪光早盼着这一刻,挣扎着让身后那人放开她。 而裴溯刚才不过是情急之下的行径,加之先前溪光的那些动作早就让他心头不快,此刻见那两人远离了,立即松开往后退了几步。他并未多看溪光一眼,只是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低声郑重警告:「要想活命,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溪光正在那搓着自己被抓得通红的两只手腕,抬起头看了一眼裴溯。那神色,有些像根本不想搭理他一样。她疼得要命全是因为这人的缘故,巴不得跟他没有半点关系才好。 等等! 溪光脑中忽然乍现灵光,余光瞥见裴溯离开的背影脱口道:「停下!」 裴溯闻言脚步略是停顿了一下,但是并未回应什么就继续前行了。 「裴溯!」溪光大急,忙是追了上前。之前她还在苦恼如何解决自己落水的事,愁没个人能帮她,眼下不正有个合适的人选么!她疾步上前挡在了裴溯的面前,张开双臂拦着,圆瞪双眸:「不准、准走!」 天上的月华从树冠中零星投下,落在这少女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清辉。她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透,漆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愈发显得肌肤瓷白胜雪,而在玲珑的身躯也在湿漉漉的衣裳的勾描下一览无遗。 裴溯被这人纠缠本心中有些不悦,抬起半垂着的眼帘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目光挪向了旁处,语气却依旧薄淡:「宁三小姐还有什么事?」 「帮、帮个忙!」溪光开口。她说话字一多便要结巴,可在裴溯面前她也管不了这些了。 裴溯不语,暗道这宁溪光哪来的底气,竟是将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林子里寂静,只有夜风将远处的喧哗声隐约送了过来。 溪光倒也不是感觉不出此时裴溯的冷淡,可因着心下有些焦急,直接就无视了继续道:「帮我、我找身衣裳!」 「……」裴溯微抿着唇,半点没有要应承的意思。 溪光等得有点心急,蹙着眉头咬牙艰难吐字:「行不、行不行!」 这每个字都好像是费劲了功夫才能挤出来的,使得这位宁三小姐理直气壮的神情上又增添了两分难以摹状的娇憨。裴溯转过视线时正好见到了这一幕,再回想前几日他们说话情形。 当时裴溯并未多留心,现下才发现原来这宁溪光有这么个毛病。 溪光一刻都不想磨蹭,见裴溯毫无反应,头脑一热直接威胁了起来:「不帮!不、不准走!」 「哦?」裴溯挑眉,语气中还带了两分不以为然的挑衅。 这样的反应,就好似是完全将她看扁了一样,溪光有点……憋气。又因为眼下只有他一个能指望,溪光打定了主意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在裴溯身上得逞。 下一刻,溪光便扑着上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我要喊、喊人了!」 「你、你轻薄……!」 裴溯的目光骤然寒了两分,低下头看了一眼她紧握着自己的双手,「松开。」 溪光才不要松开,她又不是傻子,知道此时若是松开了,只怕裴溯就要跑了。所以,她非但没有松开,还将整个身子都紧紧扒住了裴溯不放。溪光丝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字正腔圆的要求道:「帮我!」 「呵——」裴溯生平最厌恶被人威胁,更何况是这等近乎无赖的行为。他缓缓低下头,眼眸翻滚着叫人捉摸不定的暗色,「宁溪光,你大可试一试……」 「试……」到了这个时候,溪光也没别的退路了,索性无赖到底。谁知才刚说了这一个字,她脖子上就已经被一只微凉的手给掐住了。那只手在一点点收紧力量,仿佛此时溪光不就此打住,她的脖子就会被折断了。 此刻裴溯的目光正在她脸上缓缓划过,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就好像……只要她敢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溪光怔了怔,脑子缓慢的思考斟酌。她的眼睛正圆滚滚的盯着裴溯,一转不转,紧接着眼眶红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的夺眶而出,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溪光哭了…… 且越哭越可怜,她也不低头,就仰着头对着裴溯落泪,小脸被眼泪濡湿,可怜得很。 倒不是她害怕得哭了,而是实在想不出旁的法子。既然硬的不吃,溪光只好试一试这软法子。她就是身负这样的绝技,想伤心就能立即掉眼泪,更是哽咽道:「我我、我被人陷害……呜……」 「她们都、都要我出出丑!」 这话也不算是溪光胡编乱造的,她这时候分明就遇着这样的处境。若是此刻裴溯不理她走了,那她这样子出去碰着谁都说不清楚。溪光打定了主意要缠着裴溯,偏要他帮自己。 裴溯对着这人默然,眉头轻轻皱着,目光低沉的打量这人。沉默了片刻,终是松了语气,「你先松开。」 「呜呜……」溪光也听出了他语气的转换,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许进展,她当然是很顺从的听了裴溯的话。不过完全松开是不可能的,溪光拿手偷偷揪着他的衣袖。 裴溯低下头,目光落在她那只不肯彻底松开的手上。而溪光完全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飞快挪了视线完全不肯跟裴溯对视。 「帮你可以。」裴溯只好低声开口,「不过今日之事,你要守口如瓶。」 v第二十七章 溪光大喜,猛点了几下头。她最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既然裴溯肯帮自己了,她自然也就没有非要跟他过不去的必要。「放、放心!不会跟人说、说你和、和我……!」 「住口。」裴溯冷声打断。 溪光:「……」难道是她态度不真挚?不该呀,明明自己说的是真心话。溪光唯恐裴溯不信她,再次保证了起来:「我要……要嫁、嫁给陈砚的!」 裴溯缄默。 「真的!」溪光见他没反应,更加信誓旦旦了,心中还默叹他居然对这事心有余悸。哼,这完全是多虑了!刚才不过是她情急之下的威胁,才不是真的要闹大。 溪光自然明白,此事若是一旦闹大了,她自己名声丢了没好结果。对于陈砚这位未婚夫婿,她极为满意半点都没有要换人的打算。 裴溯实在想说他刚才所提的「今日之事」并非是此事,不过当下也没跟这位宁三小姐纠缠的心思,「跟我来。」说了这话,便转过了身迈步往北面走。因着他袖子还让溪光给抓着,行动稍有不便,可这宁溪光却仍用一副可怜的眼眸回望他。「……」裴溯语滞作罢,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欲她计较。越计较,越是纠缠不清。 而溪光则是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心中暗道自己这事算是办成一半了。 —— 再说起云台附近,一众太监下水将小半个颐静湖翻搅了个遍,可那湖中什么都捞不着。 领事的太监只得硬着头皮去回禀上头主子,跪在函真公主面前磕头:「奴才们都是一寸一寸的搜查过去的。这湖水没有急流,按照道理真要是落了水也不能寻不见。公主您看……」 如此找了这么长时间,饶是函真公主自己也开始怀疑这宁溪光是否真的落入水中了。她忽而转过身,叱问仍在哭哭啼啼的冯宜香道:「你说宁溪光是跟你一块到下去的?」 「回公主!臣女怎么敢在这事上欺瞒公主!」冯宜香今晚上也算是吃了大苦头的,她原是要害宁溪光当着众人的面出丑的,谁晓得到头来却是将她自己给搭了进去。所以此时自然就将一股子怨气全都投到了溪光的身上,要不是那人她今日又怎么会这样的下场。明明是她跟她两个人一道落的水,此刻就跟见了鬼一样不见了宁溪光的踪迹。 「是宁溪光!臣女真的是被她推下水的!这都是宁檀亲眼看着的,要不是宁溪光落了水,她怎么会这样紧张捞没捞到人?」 冯宜香话锋一转,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又全都引到了宁檀的身上。 三妹生死不明,宁檀整个人都魂不守舍,每每太监回报没找着时她的心更是一再下沉。昨日家中老祖宗千叮咛万嘱咐,她这三妹要真是出了事,宁檀不知道要如何交代。 函真公主缓步到瘫坐在湖岸上的宁檀身侧,弯下身子居高而下的迫视着她。「你来说——宁溪光是不是在湖里?可是如冯宜香说的这般?」 宁檀身子发僵,脸色奇白,她当然知道函真公主问这话的意思。 恰好这时候,一道声音传了进来,又娇又糯的唤了一声:「二姐!」 宁檀猛然一震,忙回过头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宁溪光完好如初的正步过人群缓缓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诧异,好似完全不知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何事?」溪光装得一脸不知,还用疑惑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遍,如同等着人来给她解惑一般。 其余众人见她出现,也全是出乎意料的表情,半分没想到这人怎么会从他们身后出现的。何况此时的宁溪光,衣裳完好,神情茫然,显然不是落过水的模样。 唯独那冯宜香最先回过神,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冲向了人群正当中的宁溪光。她神色夹仇带恨,恨不得要将此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一时场面安静了下来,在场所有目光都集中了过去,谁也没想到这冯宜香朝宁溪光扑过去。 「你……!」宁檀惊呼,她离那冯宜香倒是不远,此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反应,立即起身去抓着了她的手腕。 这冯宜香眼见就能够着宁溪光,怎料被猛的拉住了。回头一看,发现阻止她的正是宁溪光的二姐宁檀。好一对姐妹!冯宜香更是将宁檀也一块记恨上了,回过神狠狠推开此人。 溪光正惊谔她这柔柔弱弱的二姐居然会为了自己挺身而出,再一转瞬又见她被冯宜香用力推倒在了地上。而始作俑者疯了似的再次朝着自己扑了过来,再不受任何人阻拦。 「……」溪光不由暗暗吸了口气,迎着这人不避不让。 旁人都以为这位宁家三小姐是被吓傻了,这要是被冯宜香碰着了只怕没好果子吃。 就连那冯宜香自己,也觉得下一刻她就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宁溪光!你好阴险狡诈!」她满腔怒火从口中咆哮而出,可当她的指尖才刚触及那人衣襟的时候——刚才还呆若木鸡站着的人,忽然往旁边闪避了。 冯宜香大惊变色,可这时候已经收不回势头,她脚下也不知绊倒了什么,径直朝着地上扑着摔倒了下去。这一下极为重,只听见传出了一道闷沉的声响,她在地上半天不动弹。 「你、你……」而溪光则是手足无措的站在旁侧,两道秀美紧紧蹙着,脸上全是慌张和怯弱。好似她是被这样一件事给吓得丢了魂,害怕到下一刻就会掉下眼泪来。 相比起冯宜香刚才的煞气,这位宁家三小姐当真是软弱至极了。众人想到当初府元巷中,她曾被许思娇吓得直接昏死了过去,自然也就不会再怀疑她此刻是真是假。 而一直未开口的函真公主却终于发了声:「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要是真受了什么委屈,本公主哪里会包庇了谁?」她这话的语气,显然是说给冯宜香听的。 溪光心中暗笑,这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掩了冯宜香对她惩凶的恶行,反而是改叫人觉得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如此的。 真是颠倒是非黑白! 之前这位公主并未显示出针对的意思,可这会溪光就是再蠢也总能听出话中的包庇之意了。她克制心中的怒意,只是紧咬了咬牙不动声色。 委屈? v第二十八章 她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能扮可怜的了!这种桥段在她以前寄居「玉枕」的时候不知操练了几百回了。 溪光心思一动,眼眶就已经红了起来,豆大的泪珠盈盈欲坠。外人见她完全是一幅不知道状况的样子,甚至这时候还试探着伸手要去拉那摔在地上的冯宜香起来。哪有险些被人打了还要去扶起那人的道理? 可溪光这手到底没能扶到冯宜香,才刚伸到一半就已经被一人给拉着按了回去,这人正是宁檀。 宁潭刚才被冯宜香一推,也是摔的不轻。她是真真正正的在宁相府自小到大娇养出来的嫡小姐,从未经受过这样的羞辱。这会子非但衣裳有些不洁,发髻也有些松散,可饶是如此,她的神情却是蕴着一股之前所没有的坚定和端肃。 「三妹。」宁檀低声唤了一声溪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当中好似安慰、好似鼓励,又好似藏了两分追悔。等她收回目光,她再看向函真公主时,神情里又换上了世家贵女独有的骄矜和不卑不亢:「臣女的三妹才刚从江南回京,性情最是软弱,从未跟任何结过仇怨。而如今无端被人诬陷……甚至是刚才当着众人的面都险些被伤!公主要为冯宜香主持公道,臣女恳求公主也替臣女的三妹主持公道。」 溪光一直都侧着头看着身旁的宁檀,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感动。见她说到最后几句,发出的声音都有些气息不稳,显然是真为了自己这事上了心且是动了怒的。 同府姐妹在外必定是一荣共荣、一损共损,而今日之事完全是针对自己来的——溪光暗暗下了决心,她绝不能因此事而连累宁檀。 这话却是激起刚才就倒在地上起不来身的冯宜香,她撑起身怒瞪着宁家的那两姐妹,此刻眼中全都是恨意:「你们是合起来害我!」 不过这样一句话,却使得周围一行人都倒吸了凉气,各个都对着冯宜香指指点点了起来。 溪光将视线看向此人,也不由心内一怔,着实是有些被她脸颊上的掌心大小的红痕意外到了。若是她没想错,这应当是刚才摔在地上时所造成的。 偏偏这冯宜香丝毫没察觉她的脸破了相一般,只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之前落了水,到此刻还未去换过身干净衣裳,浑身上下都还在往下滴着水。再这样一摔,整个人就更加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先前入宫前的半点仪容。 可眼下旁的什么,冯宜香都来不及顾忌了,事情闹到这一步,只有证实了宁溪光害她,她成了受害者往后才会有活路! 「好个‘性情最是软弱,从未跟任何结过仇怨’,我就是被你这可怜模样骗了才会着了你的道!」冯宜香拖着沉重的身子,每往宁家二姐妹那靠近半步就吐一个字。「我同你宁溪光也是从未有过交集,今日要不是你害我落水,我为什么要指认你?」 冯宜香那目光紧锁着宁溪光,好似料准了对方寻不到反驳她这话的解释。 是了,溪光从前可从未见过这什么冯宜香,自然谈不上冤仇,可这也不表明此人没被人指使。至于是谁指使的,她倒是有些猜想,可无奈这时候又没有真凭实据,实在不好说。 这时候,在场这些贵女包括函真公主的视线都在溪光的身上,又逼得她不回答。 「不知……」 溪光拧着眉,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就如同此刻她自己也不知道理由是什么。刚才冯宜香问的那个事,她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一样。 冯宜香本有几分自得,慢慢的察觉出了这其中的意思,骤然脸色一变:「你又在做戏!」旁人不知这宁溪光,可她今日却算是真真摸透了此人。 之前落下水的时候,这宁溪光可完全不是现在这幅胆怯样,简直凶悍极了! 忽然,冯宜香眼中一亮,「宁溪光,你就是跟我一块落水了!不然怎么会换了一身衣裳!」 「三妹。」宁檀顿时心头发紧,低唤了一声,不无担忧。她是跟自己这三妹一块出门的,怎么会不知她穿的什么衣裳。刚才乍一眼到是没瞧出她这一身同样颜色衣裳有哪儿不同,这会被冯宜香一指,还真是察觉了裙摆花纹的差异。 冯宜香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点破绽,步步逼近道:「你也不必急着否认,这衣裳究竟是不是你当初入宫来穿的那一套好查得很!」她转过身,对函真公主凄楚道:「公主,这宁溪光故意推臣女落水,为了逃避罪责就游到了别处上岸再又换了一声衣裳回来!」 「宁溪光,可是这样?」函真公主问。 这情况很有些急转直下的意味,宁檀心下有些紧张,踌躇如何开口才能帮她这三妹化解此危机,谁料那只被她握着的手却反过来握住了她。 宁檀惊诧,暗道难道溪光有法子不成? 眼下的溪光可不是坦然得很么!她眸色里半丝毫慌张都没有,只一脸镇定的对函真公主道:「衣裳,换过。」 「呵——」,函真公主笑得意味不明,「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冯宜香刚才所说的了?」 这回,溪光却是断然摇了摇头。 「那又是何故要换身衣裳?」函真公主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紧盯着不远处那人。 溪光心中已经盘计好了一个说辞,张了张口正待说话时却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宫女给抢了先。小宫女瑟瑟打着抖的跪在了地上,声音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是奴婢,是奴婢不小心将酒水撒在了宁三小姐的身上。」 溪光诧异,这人显然是给她解围来的,可自己并不认得此人,又会是谁在背后授意她如此的? 「你胡说!你肯定是被宁溪光给收买了!」冯宜香疯了一般的叫嚷起来,此刻对着这么个冒出来的人被气得浑身发抖。 不对! 明明都不是这样的! 冯宜香越想越是心内如炽,这些人通通是和宁溪光一伙的,都把她逼到了这地步。她是完全被怒火烧光了理智,整个人微微向前倾着,似乎下一瞬就要冲过去打那人。 函真公主皱着眉头,暗讽这冯宜香不顶事的,不过才这般就已经稳不住了。她目光含威的瞪了她一眼,以作告诫。 冯宜香被这么一瞪,倒是老实了下来,愤愤然的握着拳头双眼通红,没有上前。而函真公主则是不紧不慢的对着那惶然不安的婢女宫盘问了起来:「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本公主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v第二十九章 那宫女打着抖回说:「奴婢是太后娘娘宫中的……」 溪光闻言也是心下微动,这人居然是太后宫里头的?她既是能当着函真公主的面说出这自己这出处,应当不是假的。溪光纳罕不止,谁人本事这样的大,还能请得了太后宫里头的人来帮她圆谎? 「是皇祖母那的人?」函真公主不置可否的喃喃了一声,但看向这宫女的神情却仍然是半点都不信的。「本公主日日都去皇祖母那请安,延寿宫里里外外的人我都认得,怎么你这样眼生?」 「回、回公主,奴婢一直都是在太后娘娘宫中伺候的。今日是公主生辰,太后娘娘特地吩咐了奴婢送酒过来。只是奴婢……奴婢不小心失手打翻在宁三小姐的身上。公主,奴婢所说千真万确,若是公主不信,大可叫人去太后一问……」 「住口!」函真公主忽然冷冷打断了这宫女的话,嘴角微微下沉,显出了几分不悦。「你所言是真是假,本公主自有论断!」若是真如这宫女所说的去太后那探问,却是万万不可行的。只怕去了延寿宫一趟,事情要扯得更大了。 冯宜香一颗心早就悬在了喉咙口,忽然听这函真公主末了转了口气,心中更是焦急了起来。她这会真是魔障了,径自去揪住了跪在地上的那宫女的前襟,威吓道:「你胡说!你胡说八道!为什么你要帮宁溪光骗人的!」 宫女本就吓得不行,再被冯宜香如此对待,整个人都害怕到了极致,苦苦哀求道:「奴婢、奴婢没有……」 「啪!」的一声,冯宜香已经一巴掌打了上去,「你们就是一伙的!都在撒谎!」 虽然这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可到底是皇宫里头的人,更何况还是太后宫中伺候的,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外头世家小姐就能胡乱辱骂殴打的? 在场人看见,无一不是惊愕不已。 溪光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可心下也明白,冯宜香这篓子是越闯越大,现在就算是有人想要给她堵这个窟窿眼都是堵不上的了。 果然,这函真公主冷声喝道:「放肆!」 「今儿是皇妹的生辰,怎么?还有人胆敢的惹皇妹不痛快了?」紧接着插入了一记由远及近的男声,正是四皇子萧烆,摇着扇子慢慢悠悠的过来。 「四皇兄怎么来了?」函真公主脸色稍稍转了些许,「怎么不在雅集楼赏美酒?那几坛子酒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北面寻来的。」 溪光先前没注意,听她如此说才明白过来,原来函真公主早有意支开四皇子等几人。 「酒这东西就算是迟些也无所谓。可……倘若你不开心了,往后连着几日宫中只怕都要跟着遭殃。」四皇子半真半假的挪揄,末了朝刚才冯宜香所站的方向看了看。不过也只是目光略扫了一眼,就已经飞快的挪开了,好似那人并不值得他多看半分。 「不懂规矩的,轰出宫就是了。」 这话说得随意,可语气中却是带着果断,好似这事该就此打住了结了。 函真公主略是疑惑,脸上不解的看向她这皇兄。 萧烆则是笑得漫不经心,「难不成皇妹还要保她不成的?」 溪光离得并不远,所以刚好能将这句不轻不重的话收入了耳中。紧接着她又听到这位四皇子继续开口,话中不无提醒之意:「难不成……这事还要闹去皇祖母那?」 函真公主听着这话,脸上明显一震,咬着唇踌躇了一番,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她看了一眼冯宜香,又对着身边的太监倒:「把她给本公主赶出宫去!」 冯宜香脸色大变,立即跪在了地上,神情既是恐惧又是不可置信。「公主!公主!你不能这样对我!你……」 「我看你真是疯了!」函真公主紧皱着眉头冷冷打断了她接下去将要说的话,挥手呵斥身边余下的几个太监上前去蒙住冯宜香的嘴,直接将人给架了出去。 任凭那冯宜香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溪光之前就在猜想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的冯宜香,眼下也不难看出就是函真公主本人了,要不然刚才冯宜香也不会这样一幅又惊又愕的神情了。 「三妹,没事了。都没事了。」宁檀转过身对着溪光低声安抚,自己也是长舒了口气。她眼中闪着光亮,显然刚才是真替溪光捏了一把汗的。这时候也来不及细问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庆幸总算是将这一劫给度过去了。 溪光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未完全褪下,眼尾微红的点头。她本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可忽然又听宁檀开了口:「公主!」 那边函真公主正同萧烆朝着起运台的方向去,被这么一唤便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的表情并不和善,隐约有些不耐烦。「又有何事?」 宁檀松开了溪光,恭恭敬敬的走到她跟前,行了个礼,声音柔弱却坚定的开口道:「还望公主给臣女的三妹一个公道。」 「还要什么公道?」函真公主皱眉,显然是动怒了。 溪光心道这事本就是这位函真公主背后指使的,显然她对自己怀有敌意,而她这二姐这会再去强求,岂不是要惹她不快? 今日那冯宜香落了一个赶出宫去的下场,溪光已算是满意了。因此她倒是十分坦然,觉得此刻也不差函真公主的什么公道了。 「二姐——」溪光跟着上前,悄悄拉了拉宁檀的袖子,一副胆怯弱小的模样。而宁檀这会却是铁了心要讨要,半点都不肯理会。 这两姐妹,一个软弱怯糯一个却耿直胆大……萧烆看在眼中,忽然笑了一记。这笑声引来了函真公主的侧目,他只好垂首掩饰了一下再开口道:「皇妹处事也该有始有终。既然刚才的事已经了了,何不给宁家姑娘个公道?」 四皇子如此发了话,函真公主不得不开了口,只是那态度神色也并不是多情愿的:「今日这事同你无关,都是那冯宜香失了心疯!」撂下这话,函真公主便转头离开了,显然是负气而去的,对她这四皇兄有没有跟上来也不关心了。 萧烆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在宁家两姐妹的身上转了一道,低低笑了声:「真是胆大。」 这四个字,委实教人摸不着头脑的,溪光吃不透他的意思。 v第三十章 「多谢四皇子。」倒是宁檀立即朝着萧烆施礼,低下头时脸颊已经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不必。」萧烆笑,随后便将视线转向了溪光,意有所指的开口:「我不过是受人所托。」 溪光讶然的抬起头,可那萧烆已经转身离开了。「受人所托」几个字,在她心湖里激起了涟漪…… 是夜出宫回了宁相府,溪光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宿没合眼,脑中盘旋的皆是萧烆的话。除了陈砚,她也着实再想不到还能有旁的什么人如此帮自己的了。溪光想通之后,满心都是形容不出来的甜蜜滋味,一合眼全是陈砚的模样,哪还能睡得着。 然而,正因着这一夜没休息好,等到第二日溪光去宁老夫人那请安时,她竟是恍惚到出现了幻觉。 彼时,溪光正倚在老夫人那说趣事,有丫鬟从外来进来禀了话:「府外有位叫秦华的女子求见老夫人,还让人呈了一枚玉佩。」 宁老夫人听见「秦华」两个字就已经将斜靠的身子猛的回正了,更是往前倾了几分,神色紧张的追问:「什么人?」她好似没听清楚,又好似只是急切的想要那丫鬟再复述一次。 丫鬟只能仔细再回了一遍:「是一名女子,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她拿了块玉佩在府外侯见,说是早年跟咱们家有几分旧交情。」 溪光见宁老夫人一面听着,一面脸上神色几遍,最终她更是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将那人带进来。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竟是能让她祖母这么吃惊意外又盼着想要见的。此刻溪光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好发问,只安静下来坐在一侧旁观。 不想老夫人却忽然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语气低哑而迟缓道:「说起来,你也该认识她的。」 「嗯……?」溪光疑惑不解,圆睁着一双眼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身手捋了捋她这三孙女的碎发,眸光充满了爱怜,缓缓开口道:「她是你娘当年的贴身丫鬟。」 在溪光没回来之前,二房一直是空置的,宁二爷和其夫人早些年为幼女寻药出走四方,最后却没有踪迹。都十多年过去了,宁家虽然没人提起,可私底下早就是当他夫妇二人在外头遇了难。 而老夫人也特意在宁溪光这位二房嫡出小姐回来前预先传了话给底下,无论是谁都不准提起二老爷和其夫人,免得她那孙女伤了心。 「她一直是跟着你娘的,直至……」宁老夫人看着宁溪光无辜茫然的眼眸,心内的愧疚感更是重了起来,只觉得接下去的的话让她十分难开口,说了怕她的央央儿就该伤心了。 可是,如今旧人出现了,那些事也是不好再瞒住她的了。 「直至你爹娘失踪,她也跟着一块没了踪影。」 溪光心里头一动,暗道难道这人回来,是会带着些她爹娘的消息回来? 不一会,丫鬟便带了个衣着朴素整洁的妇人进了来。那妇人身材高挑,虽然垂着眉眼态度十分恭顺,可却摸不去她身上独特的坚韧干练气质。她站在屋中,缓缓跪了下去,朝着老夫人磕了一个头:「民妇见过老夫人。」 宁老夫人见了她,很有些激动,扶在案几上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最后分外沧桑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你终于现身了。」 「祖母。」溪光低声唤了一声,将手放在宁老夫人的手背上,轻轻抓住了。她还未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叫秦华的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 宁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便是容真的女儿了。」 溪光回过头,这才看见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子,可这视线才刚一触及,她眉头就紧拧了起来。 为何……这人额头会有一团墨黑? 也并不是胎记之类的东西……竟有些像是,一团墨雾笼在她眉心。 溪光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再看,丝毫没有任何改变,她看见的还是跟她之前所看见的一模一样。 「真的是……」秦华有些不可置信,捂着嘴眼泪直往下落。 「你离开这么多年,央央儿也长大了。她一直都在江南别院,你要真是惦记着她,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该这么多年半点踪迹不露。又何必等到现在才见了面,再伤心难过的?」老夫人忽然语气尖锐了起来,将矛头直指了秦华。「……当年,央央儿她娘对你可是极好的。」 这就让溪光更诧异了,此刻老夫人正目光矍铄的盯着秦华,却好似没有看到她脸上的不同。难不成,只有自己一人才能看见? 秦华低着头哽咽,有些情绪崩溃,不能自己。「我也恨不能为了小姐去死。可……当年是小姐放了我奴籍,遣我……」 宁老夫人不做声,除了最开始的震惊意外,此刻着实已经沉着冷静下来了。她在上头看着秦华,也终于认清了她今日回来,恐怕并不是为了当年的旧事。 「算算年纪,你也该有三十了吧。这些年在外头倒也没吃苦。」 若不是日子过得不错,人也不会瞧着比实际年龄看小。这话就连溪光也听出了其中的讥讽意味,而她见秦华脸上却没有多大的神色变化,有一股荣辱不惊的意味。那团墨雾仍存在这人的眉心,半点没消散的痕迹,溪光愈发肯定,这恐怕真不是她的幻觉了。 转念,她又心道,这人虽当初是婢女,可如今身上却是寻不见半点奴性,显然是这十几年经历了一番事的。 「不过是寻常度日。」秦华不卑不亢的回道,顿了一顿又紧接着道:「在外头这些年,民妇日夜为小小姐祈祷,盼着她健康。只碍着当年誓言,不能回——」 「当年什么事?」老夫人听见关键地方,直接截了她的话。 溪光自然也是一脸期待,却没想到秦华却是紧咬着嘴一幅不肯吐露真话的表情。「还望老夫人莫再问当年之事,民妇不能说!」 v第三十一章 宁老夫人闻言脸色几转,老二两口子失踪唯一能知些内情的便是这人,宁府前些年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去搜寻此人。而如今,她却是半个字都不肯说。宁老夫人抬起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你若是不愿说,便请出府吧!」 这话干脆果决,没有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 溪光也是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严厉的结束说话,甚至立即就要送客。她再转过身看跪在地上的秦华,见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可终究没再出声。 「小小姐……」秦华站起身,红着眼看着坐在宁老夫人身旁那个娇弱弱的少女,哽咽道:「奴婢走了,你保重。」 溪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只觉得……这人并不是不忠之人。刚才听她所言,是早就脱了奴籍的,甚至当着老夫人的面,也只称自己为「民妇」,可对她却用了「奴婢」二字。可见,在这人心中,是十分看重当年与她娘的主仆之情的。 「都是些忘恩负义的!」老夫人恨恨的骂,俨然被刚才离去的人给气狠了。她转过身,对着溪光则又多了两份愧疚,搂在怀中宽慰道:「她这是有事来求咱们的,等过两日没法子了,自然会再上门。到那时候,不怕她不说。」 溪光胡乱的点头答应,可这心中却不这般认为。瞧刚才秦华的行为举止,只怕是有过今日这一回,后头她就不会再上门了。 今日所发生的事,叫溪光上了心,从老夫人那回去后,她就让盼兰去打听秦华出府后的去向了。一则是她也想知道当年那段往事,另一则是她稀奇为何秦华眉心会有一团乌黑,且只她一人看得见的样子。 溪光总以为这事并不难办,一个刚出府的人要去追踪迹想来是简单的。却没想打听出秦华下落,已经是在五六日后了。 「小姐,那人这几日躲躲闪闪,怕是有见不得人的事呢。」盼兰回了探听到的消息,又不无担忧的开口。 溪光倒是觉得这在她意料当中。若不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恐怕这人前几日也不会出现在宁相府。「去准备下,过会你随我一道出趟门。」 盼兰闻言寻思她家小姐恐怕已经是拿定了注意,应了「是」后便转身出去办了,并未多纠缠着问溪光为何非得去寻人的缘故。 可当日午后,这两人收拾妥当正打算了出门,偏巧宁檀带着丫鬟过来。 「三妹妹这是打算出门去了?」 溪光甜甜一笑,对着宁檀点头,语气娇软:「是呀——」 「……那我来得不巧。」宁檀莞尔,见她这的三妹话止于此,便心中有数了。「三妹忙自己的去,我改日再来同你说话。」说了也没多逗留,立即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盼兰跟在溪光身侧往府外去,忍不住低声道:「自从宫中回来,二小姐同小姐亲近了许多呢。」 「二姐、很好呀……」溪光神情愉悦,宁檀那日那般的维护她,她肯定也是愿以同样的真心来对待她的。可好似,这两日宁檀来找她,总是有意无意在提及那日宫宴时出手相助的四皇子。 溪光心中默念,怕是她这二姐动了爱慕之心。也不知道刚才找自己又是何事,撞上了她急着出门见秦华,溪光想着也只好等回来后再去问了。 出府后,这主仆两人坐着宁府的马车穿街过巷,行了好长一段时间。溪光有些心急,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怎么……走、走了这么远?」 「小姐,那人住在西市,从咱们府过去要穿过整个京城呢。」盼兰也跟着朝外看了看,忽然指着一处道:「小姐,快看那儿!」 溪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衣着富贵的女子怀中捧着一物慌慌张张的急行,不留神撞了两人正被纠缠着讨要赔偿。 那女子好似极不想被人瞧见自己的容貌,一直低着头,显得无措而慌乱。不过仅仅是这样遥遥瞥了眼侧脸,溪光已然认出了那个不是旁人,正是的裴家的大少奶奶余氏。 前些日子,溪光一通鬼话蒙骗此人,就吩咐了盼兰留心此人。这会看见,盼兰下意识就指了出来要喊她家小姐看。 正这时候,余氏脱下头上带着的两只簪胡乱塞了两个纠缠着她的人,自己飞快离开了。 溪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纳罕,心中不解为何此人会忽然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神色这样的古怪。只是不等细想,马车已经转入了小巷,而余氏的背影也消失不见了。 不一会,马车终于是停了下来,「小姐,到了。」 这趟同行的还有个打探出秦华这落脚处的小厮,之前同马车一起坐在前头。这会子见宁三小姐下了马车,很是殷勤的引着人去前头的房舍去。「那人就住在这,小的亲眼见到她进出的。」 溪光站在门外驻足凝眸,这屋舍实在破旧,就连木门都的破烂缺损了。从破洞的地方往里头看,几乎都能看见里面中庭大半的情况。 小厮接连敲了几次都没人应声,改由大力拍打木门。「砰砰砰额」的将木门上的碎屑和灰尘,齐簌簌的拍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盼兰掩着鼻子皱眉问,「你不过是说她白日都在这,晚上才出去的?」 小厮也着急,差事办好了自然有赏,可若是办砸了还让主子白跑了一趟,这就他的过失了。「这……这小的也不知道!」 「小姐,小的真是跟这周围的都打听清楚了的。」 盼兰看了眼她家小姐,知她是不方便说话的,便追着问了一句道:「可是你不小心惊动了她?」 「……」小厮挠着头苦恼,紧皱着眉头不吱声。 这时候,隔壁屋舍却有个中年男子探出了身,「你们找那个高瘦的妇人?」 「是她。」溪光见他一幅知情的模样,十分知趣的让盼兰给了这人一块碎银子。 住在这的都是些贩夫走卒,这银子几乎都能抵得上他整家老小两三个月的口粮了,哪还有不欢喜的道理。因此一改之前旁观的神色,热情开口说道:「她晌午就叫几个壮汉给抓走了!听说是在赌坊里头输了钱,那些人要卖了她抵债。」 v第三十二章 盼兰听后一脸鄙夷,直道:「原来是个烂赌鬼!」 那小厮在旁也跟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附和道:「肯定是的,我就说她怎么每回都是夜里头出去,肯定是去赌坊的!」 溪光没做声,沉吟着回想起了那日在宁老夫人那看到她时的情景。倘若秦华真是这样的人,当日入府只怕也不会那般死守当年那些秘密,早就该以此为要挟同老夫人换取钱财了。她看向那喜不自禁的中年男子,微蹙着眉头问:「何处?」 这儿都是些粗人,文绉绉的话根本听不懂,男子只能是茫然的看向另外两人。 「我家小姐问你,那人是被卖到哪儿去了?」盼兰解释。 「哦哦……」男子恍然,连连点着头道:「知道的,知道的! 听说那妇人会谈琵琶,说是……卖去了闲风楼了。」 闻言,溪光忙上了马车,交代直接往那地方去。盼兰跟着上去,脱口问:「小姐难道是要去救她?」 溪光思付着点了下头,从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古怪。」究竟哪儿古怪,她也说不清楚,总之心中就有这么一股强烈的念头,催着她要去找到此人。 「那奴婢问问那是什么地方。」盼兰将帘子半掀开了条缝隙,就问了刚才的同他们一块来的小厮。言谈了几句便进来跟溪光转述道:「闲风楼在城南,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风雅去处……」说到这,她忍不住有些恶寒,「风雅去处」这四个字是刚才那小厮丁福说的,她不过是照着复述。可实际上,谁不知道这就是卖笑卖酒的地儿。 好得很,溪光本来还没注意这,倒是被她提醒了,瞧着那神情模样不由好笑。然而转瞬,又忽然想到一事,问起道:「有何人、去那?」 「京中好些达官贵人都爱去的,毕竟是「风雅去处」么!除此之外寻常人可去不得,那里头东西贵着呢。」守着盼兰拿手指了指外头,末了添了一句道:「都是刚才丁福说的!」 今日出门,溪光特地是让盼兰准备了银子的,初心是为了防着见了秦华后好给她应急,没想到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她拍了拍盼兰腰间挂着的那只鼓囊囊的荷包,挑了挑眉一脸的娇俏:「有钱!」 既然有钱,出入那么个「风雅」的闲风楼就不是问题。盼兰本还有些犹豫,待到马车停在楼外见还有旁的女子也进出后,却是心下松了口气。 溪光才刚下马车,在门口迎来送往的小二便殷勤的迎了上来。 在这闲风楼的门口当差的,没有几分眼力劲着实不行。此刻一见了马车上刚下来的少女的容颜,便痴了半晌,回过神时再见她通身穿着,便晓得不是寻常人。他前后围着不放,赔笑着哈腰:「小姐您往里边请……」 「去去去!」宁府同行的小厮丁福板着脸儿将人从她家三小姐身边往外赶,「我家小姐可不是你能靠近的!」 这小二也不气恼,依旧笑得卖力:「晓得晓得。」说着便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叫人遂他一道入内。 溪光本打算是进去里头坐下来,再开始询问有关秦华的事,可没想到她才刚入一楼大堂,便听有道女子的哭声隐约传了来。 这闲风楼自是不同于旁的那些酒肆茶馆,里头布置清雅,即便在大堂饮酒的人也十分安静,并不喧杂。时不时还有悠扬的丝竹相伴,别添一股风雅。 所以,这一道女子声音混在其中,刺耳得很,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何况,溪光也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正是秦华所发出的——绝望而悲怆。 紧接着便又听有男子怒道:「信不信我教人把你也投进大牢!」 溪光停下了脚步,循声朝着二楼看去,恰好在这时候见有道身影撞开一间雅室的门从里头摔了出来。盼兰在旁边吓了一跳,神色有些担忧:「小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让丁福办这事……」 可还未等她将话说完整了,溪光已经挪了步子沿着漆木楼梯往二楼去了。盼兰发觉忙跟了上去,又回过头瞪了一眼还在那呆站着的小厮丁福,「还愣着干什么!」 丁福被提醒,三两步越到了最前头开路。 小二跟在后头喊道:「不如小的带您去后头的厢房?」对他而言二楼那地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自然不想这位娇滴滴的小姐过去,免得卷入了其中。 溪光步子很快,显然是丝毫没有将他的劝阻听入耳中的,刚上了二楼就将秦华侧倒在地上,模样十分痛苦。 而从敞开的厢房内又出了个带刀的彪悍男子,恶狠狠的对着地上那人道:「今日是我家大人请裴公子喝酒,别给你脸不要脸,不弹曲儿就给老子滚!」说罢,他便将手中的提着出来的琵琶砸在了妇人的身侧。 这人手重,东西又是被高高举起后砸下的,琵琶落地时候瞬间就碎成了几段。断开的琴弦发出「嗖嗖」的清啸。 那秦华闷哼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当即便有鲜血从她指缝当中流了出来。正是刚才的琴弦断裂时划伤了她的脸。可这时候她却好似全然不顾自己的伤情,还挣扎的起身想往厢房内去。 「好呀,真是个不要命的!」带刀的男子正打算回去,刚转过身就发现了这妇人的动向。他猛的一弯下了身,拿手死死掐住了秦华的脖颈,面容狰狞可怖,实在是个狠厉角色。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溪光拧着眉头,眼光越发冷了下来。 「住手!」 「……你是什么人?」那带刀男子闻言慢慢侧转了头,上下打量了溪光之后冷面问道。 盼兰瞧着他那凶样就有些害怕,想着可别对她家小姐有什么不利的,忙自报家门了道:「我家小姐是宁相府的三小姐。」 那人起先一怔,随后笑了起来:「原来是宁三小姐。不过,在下在替辅国大人办差,小姐就别搀和进来了。来闲风楼该喝茶就喝茶,该听曲儿就听曲。」 溪光轻轻抿着唇皱眉,反倒更是缓步往前进了几步:「这些……都不如看戏。」她咬字出声不如常人通畅连贯,为说这话心内早就有了准备。岂料刚刚一出口,除了最开始有些阻滞,竟是意外的流畅。 难道她的口吃毛病,好了不成? 「……」那侍卫被此话气得瞪眼,「胆大!误了辅国大人的事可不是你一个相府家的小姐能担待得起的!」 v第三十三章 溪光闻言不怒反笑,「你家大……人就是这般叫你仗势欺人的?」她心中尚存着疑虑,不知道刚才语句通顺是不是只是凑巧。所以,这次再开口时就带了两分疑虑。 不过这结果,溪光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为何她的这毛病现在又不显了。 往常搬出辅国二字,人人就要避着走了,这男子还是今日头一回碰着这么个不知死活的贵女。「在下劝你,闲事莫管。」他目中陡然现出凶光,仿佛宁家三小姐再靠近一步,就真要不客气了。 可溪光实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又最厌恶别人仗势欺人了。她不置可否的轻笑,鼻音里似乎发出不以为意的「哼」声。「皇城脚下,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今日这人的事,我是管定了。」 「外面什么事?」厢房内蓦然传出了一道声音,听着像是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中年男子,声音当中带了一股叫人难以描摹的气韵。 「回大人,有人扰事!」这侍卫松开了秦华,朝着敞开门的厢房内抱拳颔首,紧接着又侧过头斜视了一眼溪光,咬牙威胁着道:「是宁家的三小姐,扬言管定了此事。」 隔了片刻,屋中人笑了两声,仿佛很有兴致一般的反问:「哦?可是……宁相的那位孙女?」 「正是。」 溪光在这时候弯腰将倒在地上的秦华扶了起来,而秦华见了她眼中也全是意外,讷讷的说不出旁的话来。两人才刚站住了,屋中就已经出来了一人,站在门框处捻须,面目端正,却也不是十分的刻板严肃。甚至……他脸上还带了几分平和的笑意,叫人看了只觉得他是个好说话的主。 这人一出来,那侍卫方才嚣张的气焰就完全收敛了起来。 溪光抬眸看了眼,这恐怕就是刚才被提及的辅国大人了。她正寻思要如何开口时,却听另有一人开口道:「这是辅国梁大人,见了还不行礼?」 说话之人是跟着辅国梁之奉后面出来的,人还未到,声音却已经传了出来。这声音溪光并不陌生,脑中一闪又想到之前侍卫曾经提过「裴公子」三字,就更不怀疑了。此刻见裴溯站在中年男子身后,她脸上半丝惊讶都没有。 却是秦华先打破了气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梁之奉哀求道:「大人,民妇外子一案确有……」 梁之奉不等她将这话便已将之打断了:「朝廷自有办事的规矩章程,老夫速来不插手大理寺办案,倘若为了破了例,岂不是人人都要道老夫徇私枉法?你既有冤,自去寻衙门申冤就是了。」 秦华满心期翼被这冠冕谈话的三两句话给轻飘飘的打得没了踪影,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淋到了脚。 溪光目睹这一幕,约莫也知道了这秦华根本就是故意来闲风楼接近此人的。原来,她如此奔波都是为了想法子救她的夫君。刚念及此,她忽然听人问道:「宁三小姐,你可是认得此人,是要替她向老夫求情?」 梁之奉此刻脸上正带了些许温和笑意,同溪光说话也是十分的闲适随意。可溪光却直觉他这话……问得古怪。他刚才既是如此义正言辞的拒了秦华,又何必再回过头来将这话递给了自己? 「梁大人,溪光并不是认得此人。大概是她碰巧撞见,动了恻然之心才会出声的。」裴溯开口,他声音波澜不惊,一面说一面目光告戒似得凝视着宁溪光。 溪光有些惊愕,再被裴溯这么一盯着整个人都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只觉得即将要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须得斟酌二三了。她不过才张了张口,那裴溯已是眉头轻拧了。实际上,他这忽然接了梁之奉的问话,已经让她心中生出几重谨慎。 「……回大人,小女不认得。」溪光摇了摇头,眼眸真诚。 梁之奉笑了笑,又低头问跪在地上还未离开的秦华:「是吗?若你是宁侄女有故交,老夫或许可以为了你一条路——」 这秦华原本一直低垂着头,听了这话猛的抬起了头,仰望着梁之奉后又侧过身看了看溪光。 不知道为何,溪光这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口,越发觉得这梁之奉实在古怪,不似好人。可秦华同自己还真有几分关联,而她又是有事相求梁之奉,此时道出实情…… 「民妇……不认得这位小姐。」秦华哽咽,可语气透着几分淡漠,好似当真是不认识宁溪光的。 梁之奉抚着胡须「哈哈」笑了两声,「宁侄女心善。心善好,心善好。」他侧转头对着先前那侍卫,脸色却是严厉了几分:「到底是你做得太过了,这位夫人也不过只是心急为夫伸冤而已。你同这位夫人道个歉……」 「不必了。」秦华颤声开口,却不似刚才那般卑微乞怜了。「是民妇人莽撞惊扰了大人,民妇告退。」她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身形晃动的朝着楼下走去,仿佛其余一切都跟她无关了。 溪光见此时已然如此,便也有要离开的念头。不想裴溯于她之前先开了口:「梁大人,裴某今日的所约之人已至,就不再叨扰大人了。」 「已至?」梁之奉疑惑,顺着裴溯将目光落在了溪光身上。 「……」溪光则是语滞,裴溯刚才这话的意思是他约的人是自己?这是几时的事,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于是梁之奉便很自然的将视线转到了溪光的身上,意味深长道:「难怪刚才六郎要替宁侄女你说话了。你们既是有约在先,哈哈哈……那老夫就不强留人不放了。」 裴溯从那厢房中走出几步,同溪光并肩站在一处后便同这人告了辞,随后再又侧过了身,「走吧。」 溪光简直有些莫名其妙,完全懵然的状态。然而等她余光不经意扫见梁之奉还一脸兴致的站在那瞧着自己二人时,心头不由漏跳了两下。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眼神,只觉得那双眼的眼底深处藏了许多阴冷不明的探究。 「我还没同梁大人拜别……」溪光急中生智,扯了个原因来化解刚才的僵持,说完还瞪了一眼裴溯,这才去朝梁之奉施礼。 「梁大人,方才全是小女的误会了。还望大人海涵。」溪光神色真诚的抬起头,眸光直然不闪躲。又因她年岁尚好,眉眼处的憨态尚未完全褪去,旁人见了她这模样,也就自然信了七八分。 这梁之奉脸上露出几分愧色,「是老夫御下不严才致使宁侄女有了这样的误会。」他说完后又厉色看了身后恭敬垂首的侍卫:「等下回去,老夫也是要罚他的。」 溪光闻言点头,更是一幅相当赞同且敬佩的神色:「梁大人英明,这人打着大人的名号在外狐假虎威,反倒是连累了大人的名声。今日之事溪光知道是误会,可若是叫旁个人不知情的见了传出去,还以为是梁大人故意要那……」 「溪光!」裴溯忽然开口喊了她,略蹙着眉头凝视了一眼。「怎可如此对梁大人说话。」 这一声并不小,语气当中自然也含了两分责备的意思。溪光便自然而然装出了一副受惊的委屈样,睁着滚圆的眼,语气里满是无辜:「……难道我说错了?」 v第三十四章 梁之奉道:「怎么会错。老夫见你刚才说的话才是真心的大实话。侄女放心,等我回去了定要狠狠处置这人。」说完这话,他便转了身进了雅室内。 站在他身后的侍卫也立即跟了进去,可因着刚才溪光的话,难咽心中的恶气,凶狠的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 溪光胆子颇肥,先前就未将这侍卫放在眼中,这时候更不可能额害怕他,只回了一个无辜的表情过去。 这一切全都是落到了站在她身侧的裴溯的眼中。裴溯不由心内有几分惊诧,暗道这位宁家三小姐,还真是回回见都能给他以意外。 「跟上——」先转身走了一段,裴溯转过身对着仍停在原地发愣的少女低声催促。 溪光这才勉为其难的迈开了步子随在他后头。 而盼兰和小厮丁福目睹了刚才的一切,这会更不敢出声了,两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跟着。不过才刚下了楼,溪光就吩咐了他二人准备车马,意思便是不想在这地方多逗留。 马车被店中仆役牵了去后院喂草,溪光只能驻足在闲风楼外稍等。过了片刻,忍不住侧过头去瞥了眼站在她身侧的裴溯。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跟自己一块上马车不成? 刚有了这念头,溪光便将它掐了芽,自己同这位裴六公子实在没熟到能共乘一车的地步。 她这般频频侧目偷看,终于让裴溯先开了口。他声音低醇,十分的清冽,如炎日里山涧的清泉:「刚才不过是权宜行事。」 这就让溪光疑惑不解了,刚打算问原委时,丁福同车夫已经驾着马车来了。盼兰提醒道:「小姐,咱们可以走了。」 倒不是盼兰故意要打断两人说话,只是……她家小姐容貌妍丽无双自不必说,这位渝州裴六郎也是个风月无双的人物。这两人相去不远的站在闲风楼外,不知引了多少来往人的侧目注视。到底她家小姐是有了婚约的人,盼兰不好明着提醒,只能如此了。 溪光将要说的话被打断,再要继续时却见裴溯已然抿了唇,一幅不想多谈的模样。她悻悻撇嘴,真是半点要凑上去的意思都没有,疾走了几步上了马车。 可见,溪光实在也不是什么心胸宽阔之人,虽然前两日在宫中这裴溯总也算是帮了她的忙,可却丝毫没能让她记着这人的好。对她而言,这人是强占那块玉枕的大恶人。 等等! 想到这,溪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了,既然玉枕就在这人手中,而她又有这等跟他接触的机会,又为何处处同他不对付?何不将关系处好了,日后在这人那就好说话了? 为此,溪光的态度陡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大翻转,正当她弯腰要入车厢的时候转过了身,冲着还站在原地的裴溯娇笑着用又软又糯的语气开口:「多谢呀——」 「要不,改日我登门道谢?」 裴溯:「……」如何会察觉不出她前后态度的变化,可他不吃这套,依旧淡漠回:「不必了。」 溪光颇受打击,难道是她现在的态度不够好?还是她笑的不够甜?怎么这人这么不上道!连一点敷衍的话都懒得说。 这时候,裴溯翻已然身上了马,目光瞥了一眼溪光这就收回了。 旁人或许不觉得这眼神如何,偏溪光觉得自己看懂了这其中的深意。裴溯这厮是在告诉她,方才同自己站在一处,只是因为在等人牵他的马过来。 这完全是溪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妄自揣度了裴溯。渝州裴六郎当真没有气量小到如此!可溪光却认定了刚才那眼神就是这原因,且她是越想越生气,气急了跺着脚「哼」了一声就钻入了车厢内。等盼兰也跟着上来后,她还让把帘子放好了,免得叫她不小心再看见外头的人更生气。 盼兰真是哭笑不得,心说她家小姐明明「病」都已经全好了,可有时候却还是孩童一样的脾气。 坐在马车外的小厮丁福问:「小姐,咱们是回府还是去旁的地儿?」 溪光今日出门就是为了找秦华的,没有半道就回去的道理,拧着眉思索了片刻道:「还是去咱们之前去的巷子。」 「小姐……」盼兰眼中带着光亮的看着身旁的少女,「你、你好了!」 溪光先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又被盼兰提起,才有空细想这事。实在是稀奇得很,怎么她这口吃的毛病,忽然就好了?先前为了改这,溪光背地里同盼兰两个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来纠正,都没半点进展的。怎么她今儿出来了一趟,就好了? 出来了一趟…… 溪光好似找到了什么关键所在——难道是因为秦华?之前仅她一人能看见秦华眉心的墨色,而后她心内便有一道声音在催促她去找到此人。真是这个原因不成? 可这,也太过离奇了。 溪光越想越是觉得不可置信。然而这世间,本就有许多稀奇的事情,就好比她之前还寄居在一块玉枕内呢。 盼兰激动得不能自已,「真是太好了!」 「是啊——」溪光不好同她讲自己的猜测,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这口吃的毛病好了,可真是解决了她的一大难题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着,外头的喧哗叫卖声越来越多,显然是又回到了热闹的西市。 「在西市绕一圈,就直接回宁相府。」 陡然,车外响起了裴溯的声音。 v第三十五章 溪光着实有些没听清楚,一脸惊讶的问盼兰:「你听见没?」 盼兰迟疑的点头,「是裴公子的声音……」 他怎么这会还跟着她?溪光拧眉,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只见裴溯果然正骑着马随在她马车旁。难怪自刚才起,她便一直听见有马蹄声萦绕不歇,原来竟是他的缘故。 刚才裴溯的话,实在有些惹溪光不快,凭什么他要安排自己去向。所以这会掀开帘子时,她脸上便带了一股怒意。只等迎上了裴溯的目光,才猛然回过神她该要跟此人交好的。 所以,溪光立即换了神色。眼眸弯弯,盈盈笑问道:「溯哥哥怎么还在?」 嗯,示好的第一步从改变称呼开始,溪光觉得自己诚意十足。 裴溯这时侧过头来,正好看到趴在车窗上扬着脸笑得娇憨天真的宁溪光。这般亲昵到近乎谄媚的称呼,实在有些叫人承受不起。他皱了下眉头,好似这宁三小姐态度便很彻底。就先前在闲风楼时,她还是一副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架势。 等了片刻,溪光见他没出声,就更使了一把劲,甜甜问:「溯哥哥是想要送我回家吗?」 别说此刻裴溯脸更黑了,就连跟溪光同坐在车内的的盼兰都狠狠的打了个寒颤,真是……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她是实在搞不清楚,为何小姐忽然用这样腻死人的语调说话了。 「嗯。」裴溯干脆利落的回了一个字后便转回了头,不再看那车窗里的人一眼。 而得了这个答案,溪光当即就懊悔了,心内直骂自己的太蠢了,怎么会丢了这样个问题给裴溯。她才不想现在就回家,她还要去找秦华弄清楚那些事情的原委呢! 溪光酝酿了片刻,继续用齁甜齁甜的语气道:「溯哥哥,现在我还不想回去呢!」说完之后,溪光便满心期待的望着同马车并行的那男子——俊美的侧颜,高挺的鼻子,下颌的线条也是这般……咳咳!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裴溯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两人离得这样近,绝对不可能是刚才溪光说话他没有听见。 哼,是不想理她呢。 溪光撇嘴,她这个人最是执着,想她都能在一块玉枕内寄居这么多年,再没有人比她的耐心更好的了。 因此,溪光不折不挠的再度开口:「溯哥哥,溯哥哥,溯哥哥……!」明明就仅仅的三个字,可每个字都能被她叫出不同的语气来。因她今日口吃的毛病忽然好了,溪光现下很享受这样口齿伶俐的快感,并且乐此不疲得很。 盼兰一脸惊悚的坐在旁边看着她家小姐,心道这到底是……中了邪了还是怎么了?倘若小姐往后都这样说话了,那真真还不如以前那样好呢。 终于,裴溯也在忍不下了。 他素来心境平和,极少能被什么东西左右住心情。偏这宁溪光就能办到,且是换着花样的惹到他。裴溯转过头,目光微冷的威吓:「收起这怪声怪气!」 「……」溪光一幅吃了瘪的模样,眨了眨眼望着裴溯。 两人对视了片刻,正当裴溯要收回目光的时候,溪光委屈的问:「怎么就是怪声怪气了,我明明是在……」还未等她「撒娇」二字说出口,裴溯已经接了话,语气清冷:「你私下别再去找那人了。」 不过一句话,就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溪光的意图。溪光又惊又愕,看裴溯的神情完全是他怎么会知道的? 裴溯余光瞥了眼呆滞哑然的少女,本是不打算再说什么的,这时却忽然转变了心意,复又继续道:「她今日一露面,多的是盯着她的人。你再去找她,就是带着旁人的眼线和耳目去,于她无益。」 溪光倒也能听出他的话中的深意,显然秦华的处境是不好的。可也正是这原因,她才必须想法子帮她。「此事不用……」溪光的话说了一半,立即觉得语气不够软和,随即转了态度重新开口:「我找她有重要的事。」 裴溯斜了她一眼,打量到宁溪光那只搁在车窗上摇摇晃晃的手,手腕间的镯子翠绿通透。他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再又提醒了一遍。「此人牵连入一件要案,你若不想整个宁家都被搅合进来,最好今后别再插手此事。」 说这番话的时候,裴溯是稍稍朝着马车方向倾了身子的。西市上的行人看见了这一幕,只当这是出游的一对璧人,如胶似漆的在耳鬓私语。加之两人容貌出众,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溪光闻言双眸圆睁,只怪裴溯眼底的眸色的暗沉幽深,透着肃然,叫她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难道这背后牵扯出的事果真不是她能触碰的? 溪光疑虑重重,下意识的伸出手拉住了裴溯,「她可会有性命危险?」 裴溯实在没料到她会拉住自己,且是当着众目睽睽。 有些好事之徒瞧见了这一幕,便吹起了口哨。「小娘子舍不得郎君!」也不谁先开了口,引得了周围所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松开。」裴溯寒声。 溪光宛若没瞧见,仍是刚才一幅急巴巴的样子,「溯哥哥——」 「……宁溪光!」裴溯低声开口,很有几分告诫的意味。 溪光被他这么一喝,非但是没气没恼,更是痴缠了起来:「溯哥哥——」 裴溯咬牙,心道他究竟是怎么遇上了这个魔星了! 「我保她安全就是。」他说完,便拿目光示意溪光握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那意思就好像她再不松开手,自己刚才所说的那话就不作数了。 既然得了这样的话,溪光自然欢欣鼓舞,没有不松开他的道理。末了她还自认为很甜的对裴溯道谢,没想到却惹来了他的一记冷眼,「这个称呼,宁三小姐还是收回吧,免得让人误会了。」 称不称呼的溪光可不在意,这不过是刚才的权宜之计。可裴溯此刻眼中的嫌弃就让她有些不高兴了。溪光侧过头问盼兰,一本正经得很:「我刚才很有问题?」 v第三十六章 身为小姐的贴身奴婢,盼兰一直觉得自己狗腿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可……可她刚才是全程听溪光如何嗲过头的。盼兰深刻的以为,自己应该帮助她家小姐正视问题。 所以,她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溪光一头雾水:「哪里不好?」 「用力过猛。」可见,盼兰是个没什么心机的老实丫鬟,居然还很认真的归纳了「四个字」出来概括。 「……会吗?」溪光托着腮反思,她还以为自己刚才很甜呢!可是裴溯和盼兰皆是这样的反应,好吧,她接受事实。 不过,溪光并不沮丧。她当了许多年的「枕头」,缺少实战经验很正常。不过她好学得很,把这事放在了心里,想着往后要勤加练习。 同裴溯约定了前面那事,马车在西市转了一圈便往东城回了。直至行到武定桥后,裴溯才打马先行,盼兰掀开帘子朝外看,「小姐,裴公子都快送到咱们府门口才离开呢……」 溪光怎么听怎么觉得盼兰的语气不对劲,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才让她收回了那痴痴迷迷的目光。「难道不是宁、裴二府离得近的缘故?」 盼兰本还在暗搓搓的肖想这名动天下的裴六郎是故意给她家小姐献殷勤,谁想被溪光一句话给打消了所有的幻想。 「哦。」盼兰想了想点头,好像她家小姐说的也没错。 不一会,马车便在府元巷的宁府前停了下来,这主仆二人接连着下了马车。正当要入府时,却被一道身影拦在了前头。 溪光定睛一看,这人正是早些时候在西市碰见的余氏。 她怎么来了? 余氏满脸紧张,当即握住了溪光的手臂,将她拉到了府门口的石狮子后,避开了所有人方才开了口。「我在这等了你好些时候。」 溪光见她神色有异,怀中还抱着西市抱着的那东西,心头猛然一跳,有些按耐不住激动:「是玉枕?」 余氏点头,将包裹在外头的布掀开了一点,露出了里头的翠绿透润的玉石。「这玉枕前两日被送去了西市修补,我也好不容易才从工匠那拿到的。」她说着这话,看向宁溪光的表情还有些疑虑和担忧,似乎是挣扎了一阵,才继续道:「这东西果然有些邪,就刚才我抱着的一会还出了些麻烦。里头恐怕真有什么成了精的东西。」 这完全就是余氏的疑心病了,如今这玉枕里没有魂魄,俨然同普通的一般无二。 溪光一双眼早就直勾勾的盯着余氏手中的玉枕不放了,没想到还真让余氏办到了。她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接过这东西—— 而余氏却将之紧抱着不放,且向怀中紧了紧。她目光胶粘在溪光脸上,仍是有许多不放心的问道:「这……你那个高人真能……」 「放心,准保有用!」溪光就恨不能此刻的给余氏写个字据什么的来打保票了。只要玉枕在她手上,她就自然不会再回到玉枕当中去。 余氏也没旁的法子,又因前阵子在应觉寺的时候被唬得不轻,这会便松了手。「这东西……委实还有些来历。」到底是御赐之物,余氏今日全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才敢这般大胆的。「千万不能叫旁人看见了,不然恐怕……」 这些溪光通通都知道,紧紧抱着怀中的东西不放,唯恐余氏后悔了会再要回去。她用力点头,同余氏信誓旦旦的保证。 余氏见事情终于算是了了,也就不再耽搁。她也不好出府太久,这就同溪光告了别要回去。临走之前又让再三嘱咐溪光,玉枕去了邪祟一定要知会了自己,好彻底放心。 盼兰不远处等着,见她家小姐总算是同那人说完了话回来,便问道:「小姐怎么这么高兴?」 怎么能不高兴,这种抱着玉枕的感觉实在是太舒心了。这会溪光都恨不能原地转几个圈来庆祝。只要以后她小心对待这玉枕,便可安枕无忧的做她宁三小姐了! 回了海棠春坞,溪光就急忙抱着怀中的东西去了里屋,除了不准任何一个人进去外还特地叮嘱了盼兰守着门。 盼兰自然是不解的,实在搞不明白她家小姐是得了什么东西,竟是这样欢喜了,就跟得了宝贝疙瘩一样。 这可不正是溪光的宝贝疙瘩,她一入里屋就迫不及待的将怀中的东西放置在了柔软的被褥上,就怕它受了一点磕磕碰碰。谁料掀开那包裹在外头的布露出整块玉枕时,溪光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就连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太过分了! 溪光感觉自己真是生气了,为什么玉枕的一角被裹了一层黄灿灿十分招摇的金片! 这么一来,她只觉得整个玉枕看起来十分的……恶俗又别扭! 裴溯那厮的审美,简直可怕! 溪光忍不了心中的嫌恶,当即决定将覆在上头的的金片全都揭开。可等她的手才碰都那上头,就好似碰着了什么不应当碰的东西,倏然缩了回来。 真是万幸万幸! 溪光后怕的握着手,她怎么险些忘记了,这玉枕稍微磕到碰到就极有可能让她的魂魄再回到其中去。她刚此差点儿办了件大蠢事。 这下,倒是让溪光彻底绝了再摆动这玉枕的心思。想了想,索性就用玉枕底下的那张被子将之包裹了起来,藏在了衣柜旁的一口檀木箱子里。 那箱子上没有锁,溪光便唤了盼兰进来。「你去取把能锁这箱子的锁来。」 盼兰刚才就听了溪光的吩咐守在门外,不知道那裴府少奶奶给了她家小姐到底什么东西,竟让人变得如此神神叨叨的了。她踮着脚目光越过溪光张望那口箱子,心中比划了个尺寸,「奴婢这就去办。」 v第三十七章 溪光点头,「要纯黄铜的大锁,越大越好!越结实越好!」 「……哦。」盼兰应声出去。 而溪光则是转过了身,不一会听见身后有动静,还以为是盼兰回来了,下意识就脱口道:「快来拿来给我……」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朝后面伸出了手摊开掌心。不过,下一刻递入到她手中的,却是一只温软光滑似若无骨的手。 「二姐?」溪光猛的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宁檀。 宁檀正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唇笑,眼中透着闪闪光亮,好笑道:「你刚是想叫人拿什么给你?」 溪光撒娇,「二姐故意逗我!」 「刚才可是你自己将手递过来的,与我何关?」宁檀解释,她又看了看那箱子,调笑着问:「那里头你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溪光可不打算让宁檀也看到那玉枕,随即就去拉了她的手臂痴缠了起来:「二姐今儿可是来我这两趟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我的?」 宁檀刚才还打趣别人,这会被溪光一问,自己脸上先露出了几分绯红。「我知道过两日,在大同馆有诗宴,想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诗宴? 溪光一听两字就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她很果断的摇头,且将理由也一本正经的说了出来:「二姐可饶了我吧,我可不会什么作诗,也委实不懂什么诗词。」 可宁檀却是满心希望有个人陪她一块去的,如今宁府里除了宁溪光合适,就再给找不到第二个人了。「等到去时,我先写两首给你藏着备用。放心,有我再只不会不管你的。」 虽说如此,溪光还是有些不情愿,可是宁檀这样思虑周全的相劝,她也委实不好再次推脱。正当举棋不定的时候,她再又听宁檀道:「难道你就不想亲自面谢一下当日把你解围那人?」 这话实在是打动溪光,想到陈砚,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非但如此,更是眼巴巴的问:「几日后去?」 四日后,晨曦微露,宁家这两姐妹就已经约着一道出府了。因着两人往日都是要去老夫人那请安的用朝饭的,今儿为了能早些出门,宁檀还特地编了个出去踏春的由头。 宁老夫人平素都是最好说话的慈善脾气,早瞧出这两人是要出去玩的,只叮嘱了要多带些人在身边。得了首肯,两人出门自然不用躲躲闪闪。 溪光前几日跟宁檀约定后便一直盼着今日,想到是要见陈砚,今儿再穿着打扮上颇废了一番功夫。天才蒙蒙亮时便喊了盼兰给她梳妆,从衣裳到发簪乃至妆容,无一不是反复斟酌后才敲定的。以至于盼兰到最后都有些吃不消,苦着脸求溪光日后一定少见几回陈大人,要不然她要被折腾的没好日子过了。 「这是不可能的。」溪光当即就义正言辞的回了她。 可等到了马车上,宁檀总是拿眼神看向同乘一车的溪光,每每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样明显,就是想发现不了都不可能,溪光就以为是她脸上有什么不对,悄默默的从袖中掏出了一面菱花小铜镜。她照了许久,只觉得样样都合她心意,完美的很! 偏巧这会宁檀又将视线投了过来,溪光憋不住侧过头,「二姐姐再看什么,为何从出府就一直在偷看了?」 宁檀被抓了个正常,又被问的这样直白,就是想抵赖都不成。此刻对着满是疑不解神情的溪光,她委实有些难开口。好似只消她这么一开口,就已经辜负了她这三妹的热忱。 越是憋着一股好奇,就越是抓心挠肺的想知道缘由。溪光气鼓鼓的继续:「二姐不说话,那我去不去了。我要回府了。」 这可是宁檀的软肋,虽说她拿了陈砚当饵说服了溪光陪自己一道去,可实际上最想去的却是她自己。这会忙去哄溪光,语气柔声柔气得很:「我只是见三妹今日打扮的这样好看,过会就浪费了……」 溪光脑子回不过弯,「浪费」?这是什么意思?她心中咯噔了声,瞬间蹦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来。「陈砚不去?!」还未等到宁檀证实,溪光整颗心就要沉下去了。 「不是不是!」宁檀见溪光失望的模样忙开口否认,「只是过会咱们要换身男子的行头,到时候你的装扮要全都卸了。」 「……扮成男子?」溪光意外,平日看着她这二姐稳重大方,怎么现今却是带着她去干这种事了。 宁檀是压低了声音说刚才那话的,刺客被溪光脱口惊呼出来,自己倒是先吓了一跳。「别这么大声音!」 其实今日陪着一道出府的,倒是这两人身边信得过的人,宁檀这样委实是显得自己心虚了。 溪光早就看出了宁檀的心思,怕是她这位二姐动了什么春心了。之前她不知道宁檀要带自己去地方原来是有男女限制的,这会既然知道了,她觉得自己很有必须……提醒一下。 「咳咳。」溪光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道如何启齿。 那宁檀还以为她这三妹是打了退堂鼓不愿同自己一道去了,一脸紧张的望着她。正打算着要央求的时候,却见溪光那眼神示意的看了看她自己的……胸。 「……?」宁檀实在看不出来,纵然内心无比挣扎,却还是关切的问道:「三妹是不是胸……胸口喘不过气来?」好在话临到嘴边上,终于是让她转了过来。可见纵然是亲姐妹,这种关键部位的问题,仍是不能随便谈及的。为此,宁檀都已经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宁檀只好直接了当的问:「女儿家有这个哎……」为了不让宁檀糊涂,她还很细心的指了指自己的如小丘一样起伏的胸,「藏不住。」她当然有这样的顾虑,在溪光看来,女扮男装实在是古怪得很,只消不是个瞎子恐怕都能一眼看穿。 溪光可不想当着众目睽睽当一个傻呵呵的「大胸弟」,要是被陈砚瞧见了她那点少得可怜的形象就更要丢光了。 「届时外头有披风。」宁檀早就安排好了。 这一年一度的诗宴虽承袭了几百年前只许男子参加的传统,却在二十年前被德清公主给破了例。自此之后,但凡女子参宴,一律参照的是当年德清公主的装扮。宁檀解释过后,再又想到她三妹刚才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有趣,忍不住轻好笑:「吓着三妹了。」 溪光闻言却是笑不起来,「还要戴面纱?」在得到宁檀肯定的目光后,她惨兮兮的贴在侧面的车厢叹气,嗔道:「三姐也不早说。」 v第三十八章 两人在宁檀预先定一家客栈里换了衣裳,再坐的马车也是重新换了一辆认不出任何府邸样式的。 「怎么规矩这么多?」 宁檀笑了道:「这可全都是按照德清公主参宴来的,真要在诗宴上叫人瞧出了咱们的身份,就不好了……」怎么个不好,宁檀也不知道,总之就是不好的。 这大同馆在城郊,两人起早出门,直至将近正午才到。这时候,门口已经停满了马车。溪光下车后见许多都是同他们一样的青衣马车,最简单最寻常不过。 想要出入大同馆并不难,只要有好的诗句,便能进去。因此,这些里头的仆役各个都是读书识字,更是有的学识远超那些靠科举的学子。 大同馆里头,一共有九个院子,呈四方形,院院相嵌,重重层叠。只需自己所写的诗句打动了四方位任意一道守门着,那便能由此门进入,踏入了里头一层。 宁檀是有备而来的,她这几日在家可是憋了好几首诗词出来,带着溪光接连过了几关,到了第七重。 「咦,这儿是给了题目的……」溪光指着墙上的布告,「以‘绝’为题目……」她还没将题目念完整了,身边站着的宁檀就已经念了一首诗出来。 好、好厉害!溪光瞠目结舌的看着宁檀,而不远处守门的仆役已是爽快的拍掌叫好了。 周围停滞在这院子里头的人,无一不是惊艳又嫉妒的看着宁檀。 虽然是蒙着黑色的面纱,可宁檀仍是觉得自己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了,忙拉了溪光要去旁边。 「还请这位先生立即入内。」说这话的就是守门,从不远处走来,对着将要离开的她二人开口:「先生到了第七重,也就该守咱们这的规矩,若是答完了之后离开就全当作废了。」 溪光和宁檀两人闻言果然不动了。 这就意味着,溪光这个一路靠着宁檀蒙混过关的「废材」,再不能继续作弊下去了。她虽想见陈砚,却也不想拖累了宁檀,「二姐你先进去。」 宁檀还是知道她这妹子文墨方面的深浅的,若是没有了自己,怕是溪光今日就都只能留在这一重院子了。正当她迟疑不觉得的时候,已经被溪光拉着转身往回去了。 溪光想见陈砚不假,可却更想美美的见他,她甚至觉得这样的模样见他,见不见实在是无所谓了。 「溪光……!」宁檀面色复杂的望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眼下她这表情就好像这么一别,就该是什么生离死别了一样。 倒是溪光很洒脱,转过身朝着宁檀挥了挥手,语气轻快道:「我自己去玩儿咯——」 「玩」这个念头实在是溪光一厢情愿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从她出宁府起,便有人盯着她。此刻那人三两步上前,从后面一把握住了溪光的胳膊。 「啊——!」 溪光被吓了一大跳,惊呼出声。又因她胳膊被人抓得生疼,转过头去的时候自然就带了两分怒容。 「宁溪光——!」 溪光看清后面那人后,脸色急变,圆睁着眼眸同他对峙了半晌。「你快松手!」她还处于懵然状态,没去想他为何一反常态,只觉得抓得自己不舒服。 裴溯非但没有依着溪光的话松手,更是将她拖到了角落抵在墙上。「东西在你那。」 东西? 溪光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他提的是「玉枕」?「……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对着近在面前眼中蕴着怒意的裴溯不自觉的咽下了口空气。 傻子才要承认!总之就是打定了主意,就要死不知道,看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裴溯倾身靠近,压低的声音说道,一字一字,格外的清晰。 「……」溪光哪里想到他会忽然靠自己这样近,近到她抬起眼就能看见他深邃眼眸中倒影出的自己,连彼此间的呼吸都交融在了一切。 太近了!溪光面红耳赤的吞咽了几下,她先沉不住的气抬手抵在身前这人的胸口。可凭着她这细胳膊细腿,根本不足以撼动裴溯这身躯分毫。 使了半天的劲都没用,末了溪光负气的捶了下裴溯。 对她而言,这动作并不带旁的什么意思。可在男子看来,却别添了许多半娇半嗔在其中,裴溯眸色一深。 「疼——!」溪光一阵吃疼,显然是抓着她手腕的人又用了好几分力气。她脑中念头一闪,索性这时候假装疼得厉害得不得了,硬生生挤出了将要被痛哭了的表情。「疼、疼!」 裴溯看着她这模样,眼眶红通通的里头还藏着水汽,手下的力气松了两分。他这才刚一放松,握着的那只手就已经软若无骨的一般的从他手掌中滑了出去。 只见溪光紧忙将手藏在了胸口,用另一只手搓揉着,皓白纤细的手腕印出了绯红。「裴溯,你真小气!」这是她的真心话,这会子皱眉直接抱怨了出来。「我又没打疼你,竟然这么用力抓我!」 裴溯:「……」 溪光见他没出声,就愈发得寸进尺了,娇气的继续道:「男女授受不亲,咱们还是远一点的好。」其实她还想说自己是有了婚约的人,不过话到嘴边有些羞耻又咽了回去。 可旁人看来,这位宁家三小姐就是越说越脸红,露出了娇羞的神态。她此刻对面那人是裴溯,这也就难怪裴溯对此有想法了。所以,他自觉的往后退开了半步,稍微分开了两人的距离。 v第三十九章 溪光没深想裴溯是误会了自己才会后退,她自觉是个最公平不过的人。别人敬她一尺,她自然就要回敬别人一丈。刚才裴溯如此配合的往后退了,溪光更是不能不上路了,娇娇道:「溯哥哥这样体贴人……」 话才刚说了一半,溪光就慢了下来,一脸不解的打量着裴溯的那张渐渐黑沉下的脸。额……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又不对劲了? 等等……她刚才喊了什么? 溯哥哥! 溪光反应了过来让裴溯黑脸的原因,她是不喜欢自己喊这个的,刚才可真是她一得意就忘了形了。为了不让此刻两人之间的关系继续恶化,溪光尝试挽救—— 「……裴哥哥?」 溪光见裴溯无动于衷,面色丝毫不见转好的,便知道这称呼也是不成的。 那她该怎么叫才好? 什么样的称呼才能显示出自己对他的友好呢? 溪光拧着眉头苦思冥想,斟酌了一阵后咬着唇再度开口:「……裴溯哥哥?」 裴溯有些忍无可忍,他族中也有辈分小的唤他哥哥,却再没有一个人跟溪光这样,能将这两个字喊得这么得……这会裴溯自己都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觉得听后整个人都的生出了一股异样。 所以,他义正言辞的拒绝溪光再这么喊。 「宁三小姐的这一声‘哥哥’,裴某当不起。」 溪光摇了摇头,「不会当不起,怎么会当不起!」天知道,她这会的表情可是十分真挚的,说出来的话也全都是肺腑之言。 「……」裴溯无语,看着溪光凝噎。 终于,溪光后知后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真不要我喊嘛?」 周围不断有人经过,裴溯相貌不凡,本就招惹了不知多少经过此处的人打量他。而等看到被他堵在墙角的那纤细身影的装扮,则更加是将好奇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各个想知道这面纱下藏着的是哪家的小姐,竟然在这处私会这么个俊俏情郎。 裴溯不想跟她再这么纠缠下去,当即撇开了这话题,语气略沉的开口:「玉枕换秦华,这买卖你不亏。」 「什么?」溪光没料到他会忽然转了话题,愣愣的没回过神,直至又听他说了一遍才听清楚了。 可这玉枕是溪光的宝贝疙瘩,好不容易才回到她手里头的,是万万不可能再从她手中出去。她打定了主意装傻,「什么玉枕?我刚才就说了不知道什么玉枕不玉枕的。」 「哦?」裴溯显然是不信的,当日溪光出现在她书房内,手中就是捧着那一块玉枕。那会,他还真是信了她的一派胡言,可如今回过头来看看,这宁溪光是早就存了心思要偷拿玉枕心思的。 前几日玉枕丢失,裴溯立即着人去查了这事,那余氏也坦白了一切。他早知道玉枕的下落,甚至知溪光是将她搁在了闺房内的。 「那秦华……你是不打算管了?」 此刻的裴溯倒好像是半点都不着急的,缓声问,嘴角还带了一抹似笑非笑。 溪光咬牙不出声,瞪着裴溯好像跟他在无声的对峙。末了终于还是忍不住破了功,「威胁我?」她为了将自的气势显得足一些,还摆出了个挑衅的神态。 可是她这不过是装腔作势出来的,哪里比得上裴溯浑然天成的气度。 「当年往事,或者这世间也就只有她一人才知道了……」裴溯没有驳斥溪光的反问,就好想他此刻原本就是在威胁,而且是循序渐进一步步的侵蚀。这些都是那日闲风楼别后,裴溯叫人去查出来的。 裴溯有把握,这些足以打动溪光,叫她心甘情愿的用玉枕来调换秦华。毕竟……这玉枕于他而言是「特别」的,可在旁人的眼中却只是普普通通的玉枕。 「你若是喜欢玉枕,改日我送几只……」 说这话,着实得有相当的财力才行,换旁的任何一个人都应该会乐意接受。 可偏偏溪光不这样,非但不接受还蓦然很生气,板着气鼓鼓的脸颊断然拒绝道:「谁稀罕你送的!」正是因为刚才裴溯一幅财大气粗的模样,引得溪光想到了那块好端端的「玉枕」上被贴了金片,恶俗得很。 溪光表示自己很生气,凶恶的瞪了一眼裴溯,又想到玉枕此刻已经在她手上了,何必再巴结他什么。所以,她很傲气的瞥着裴溯,「什么旁的玉枕都比不上那块。秦华的事,我自己想法子!」撂下这话,她就打算不再搭理裴溯了。 才刚走出了几步,背后那人却忽的开口:「宁溪光——」 「哼!」溪光只是稍停了脚步,连头都没回,模样傲娇极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裴溯再次开口,他脸上虽没什么波澜,可漆黑的眸底却已掀起了层层波浪。 溪光被他的这话问得心里打了个哆嗦,疑心起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就想要回头问。 「玉枕——」裴溯则挪了步子趋近,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六成把握。这宁溪光,一定知道些什么。可他这走出还未三两步,那人却忽然拔腿开跑了。 不怪溪光动了心思要跑,委实这人她招架不来,更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既是这样问了,只怕心中已经认定了几分。溪光怕继续下去,还真叫自己露出了破绽,心里发虚得很。 v第四十章 然而,这会偏有人叫她跑不掉。 没多少会,溪光就在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了迎面来的一人,两人齐齐跌倒在了地上。她以手掌着地,当即就疼得脸都拧在了一处,直抽冷气。 还未等回过神来时,耳畔又传来了一阵短促的娇呼。 「啊!你怎么样?」 溪光满心歉意,此时再也顾不上自己,立即去看了她身侧倒着的这人。 被撞在地上的少女脸色雪白的抬起头,额头上都已经渗出了冷汗。她容颜秀美,眉目间是透着股文弱的韵味,此刻正嗫喏着双唇声音断断续续的:「面、面纱……」 溪光这才发现,原来少女脸上的黑色面纱脱落了下来,整张容颜都教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少女好似很着急,眼泪都落了下来,勉强撑起撑起垂头去拾那掉在几尺开外的面纱。 这一幕已经使得周围人都闻声聚拢了过来,忽然有人轻诧了声:「好像是……苏枕杏……」 溪光忽然想到今日早上来时马车上宁檀同她说的那番话,女子来参加大同馆的诗宴万不摘下脸上的面纱,被人认出身份就不好了。 只见少女那只刚拾起面纱的手颤了两颤,黑色的面纱复又掉了下去,恐怕也是知道此时自己被认了出来。而她整个人也好似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浑身颤栗了起来。 不知为何,溪光意识到自己大约是闯了大祸,心下慌张了起来,忙将黑纱重新捡了起来递给那少女。「快带起来……」 可还未等那少女接过,忽然便有一人靠近,非但伸手挡在了溪光跟少女之间,还顺势将她往后推。 「滚开!」 溪光本就是蹲着的,此时被直接推得后仰摔在了地上。那人力气极大,以至于她这一摔比之前还更疼些。不对……她脑子咯噔了一下,瞬间有些清醒,这个声音自己有些熟。 等溪光再提起眼眸来确定时,她只觉得心头一颤,满腔的委屈都要夺眶而出了。 刚才推她在地上的人,此刻在扶不远处的少女站起身。他紧皱着眉头,隐隐透着股怒气。这人不是旁个,正是同溪光有婚约的陈砚。 前两回见陈砚,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温和气质,溪光却没想到他还会有这样锋芒锐利的时候。她现在浑身上下哪儿都疼,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鼻子酸酸的想掉眼泪。 那人也没再看她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扶起的少女身上。 「她肯定就是苏枕杏了。」周围的人还在窃窃私语。 「刚才还不确定,既然陈砚都在了,肯定是不会错的了。」 溪光见那少女将头埋得更低了,好似半点都不想叫人看见她,而陈砚则是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对上那目光,溪光只觉得心底蓦然发冷,仿佛是此刻她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了下来。 那视线里,充满了埋怨和怪罪,就仿佛……她是「害人精」一样。 溪光张了张口想要分辨,可陈砚早就转了视线,带着刚才的少女离开了。 她……不是故意…… 溪光极为难受的垂眸,一时想不到有什么补救的方法,眸光扫见手中还捏着黑面纱,当即起身追了上去。 「……」她疾步越过那两人,挡在了他们面前,抬手将面纱递了过去。 陈砚却是皱紧了眉头,厌恶似的扫了她一眼,抽出面纱后将之带在了少女的脸上。相较起对溪光,此刻他对那少女却已然是换了另一种神色,眉眼间满是温柔耐心。 溪光瞧着这一幕就不高兴了,心底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可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先沉下了气同这少女真诚道:「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 「莫不是你以为‘对不起’三字就能将此事揭过去了?」陈砚冷声质问。 溪光被他声音之严厉吓得脸色都有些变了,「我……」她鼓足了一口气本打算说些什么,可才开口了一个字,就自觉理亏的说不下去了。 她看着陈砚,满心满肚子的委屈,其中还参杂了些许失望。最后只是咬着牙,嗫喏着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呵——」陈砚冷笑,显然是半点不信。 溪光抬起头,睁着一双蓄满了眼泪的双眸凝视着对面的人,也有些着急的再次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 可是……这都无甚效果。她顿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此刻任凭她怎么开口,他都是不信她的。她撞了人,她有错在先。 苏枕杏仍在低着头垂泪,而对她没有半分好颜色的陈砚却在温声安慰此人。两人站在一处,宛如画中璧人。 「我、怎么做你才相信我?」溪光倔强的不让眸中的眼泪掉下来,倘若刚才是她的无心之失导致了恶劣的后果,那就让她也一道面对好了。 不如,她也扯下脸上的面纱,叫在场人也看清楚她是谁好了。 v第四十一章 溪光盯着陈砚,伸手去接下自己的面纱,她也很想知道,当他看清楚自己的脸时,会是什么样的神色。莫名的,她甚至还有几分兴奋和恶意的快感。 可正当这时,一只手却按住了溪光。 「你想引来更多的人?」 说话的正是阻止溪光解下面纱的裴溯,此刻挡在溪光面前对陈砚开口说了此话。 陈砚语气不冷不淡,「原来是裴公子认得的人。」 裴溯眸光沉沉,「是」。他旁的并未多说,只说了这样一个字,可语气里却已然透露出了要维护背后此人的意思。 「今日之事,我来善后。」 陈砚轻抿着唇,没有开口,更没有退让的意思。最终,顾忌到身边少女的情绪,他松了口:「还望裴公子能好好‘约束’此人的莽撞。」 溪光被这人的话刺得心肝都疼,偏偏还无力反驳。是了是了,这一切都是她的不对,都是她不好。她不该莽莽撞撞的跑,也不该撞掉了那姑娘的面纱。 起因是她不错,可为什么……溪光就是觉得那样难受呢? 等那两人从身边经过离开,溪光就再也忍不住了,低着头任由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到地上。裴溯还是听见这响动才回头的,瞧她这模样非但没有温声安慰,居然还半讥半笑着问:「这么多人,你也不嫌丢脸?」 「不丢脸——」溪光抽抽噎噎的回。就连陈砚都没认出她来,谁还能认出带着面纱的自己来。不过,这人的话也委实叫她心头不快。就算现在是小哭包,那也是会炸毛的! 溪光抬起头斜瞪了裴溯一眼,「不要你管!」她很傲气的转过身,打算撇开裴溯自行离开。喏,就算到了这时候,她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记着裴溯要跟他要回玉枕呢。 「你确定不用我管今日之事?」裴溯眯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溪光脚步一滞,半晌之后果然乖乖回到了他面前,惨兮兮的抬头问:「……你要怎么管?」她好像闯了好大的祸,接下来只能「委曲求全」的找人帮她善后了。 既然裴溯自己送上门来,溪光很知情识趣的决定「求」他。 大同馆占地宽广,每一重院都设有许多小筑供停留的文人墨客把酒言欢。经过历年历代的经营,馆内风景秀丽,可说是是十步换一景。 而此时,正当春意盎然时节,馆中植株浓绿新翠交叠,百花娇妍争艳。春风衔香醇的酒气来回穿梭,伴着小筑里间或传出的此起彼伏的赞好声,只让人觉得置身其中很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舒适。 这些溪光是半点都体会不到的,而「求人」的难处她这会倒是深有感触。她跟在裴溯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直至到了假山背后的水池旁,见左右无人,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可以说了……吗?」 这话刚才溪光从嘴里头出来时是带着几分不忿的,临到最后她又硬生生的将语气给扭正了回来,端的是恭敬乖巧。 裴溯虽背对着她,可又怎么会听不出溪光刚才语气的前后变化,不觉嘴角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还未等他开口,溪光这个急性子就已经忍不住追上了几步,同他并肩而行,既委屈又可连的直勾勾的盯着他。 裴溯:「……」 他也转了目光看她,没说话,只是抿着唇。 若是换做是旁人,自然是会收回视线了。偏偏这宁溪光同别个任何人都不同,她非但没有收回视线,还将眸子瞪得更圆了。好似……是在询问裴溯这会是有什么深意。 「咳咳——」倒是裴溯,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用握了拳的手抵在唇畔咳了两声以化解尴尬。「你当真不是故意的?」 溪光闻言当即就变了脸,拧着眉头撇嘴,气鼓鼓的回道:「我又不认得她,无缘无故为何跟她过去不去?」 裴溯看了她几眼,带着几分审视和探究。 「真的真的!」溪光急得要跺脚,她分明没有撒谎,怎么就是没人信自己刚才是无心之失呢!她正了正脸色,原本还想继续给自己申辩,可转念又没有了这个心思。连眼前这人都不相信自己,她还「求」他个什么劲。 「你可知道那个苏枕杏是什么人?」 溪光打算着要走,闻言拧了下秀眉,不过她此刻脾气很大,语气不善的回了句:「不知道。」她说完之后,又觉得裴溯稀奇得很,怎么问得好像自己就应当知道一样。 心思几转,溪光忽然想到了陈砚,斜着眼问:「她跟陈砚什么关系?」 裴溯之前不信宁溪光不知苏枕杏这人,就算没听说过京中二姝之名,也该知道此人是陈砚的青梅竹马。 早年陈砚尚未入仕之前,拜在有余斋苏忘门下。苏忘早些年也是叱咤朝廷的大文豪,曾是两任皇帝的帝师,辞官之后便隐居有余斋。却不知为何,独独收了陈砚这个弟子,保他入仕。而苏枕杏则是苏忘的孙女。 数月前,人人都以为……陈砚金榜题名后,便会同这位苏小姐成亲。这就使得许多思慕陈探花的京中贵女,处处使绊子给苏枕杏。 溪光闻言拧眉不语,裴溯见了便以为是她伤心难过了,怎料她复又抬起头,一本正经的疑惑:「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此事的?」 裴溯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道:「这话,不该问我。」 这实在是他略感无语的表述,可溪光居然还很赞同的点了点头,回了「的确」二字。裴溯望着她似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想到了那只「玉枕」。觉得他二者之间,有种……莫名的相似。 春风袭人,将两人衣袂吹得翻飞。溪光只觉得脸上罩着的这层面纱十分的不舒爽,并未多想就伸手解开了。 v第四十二章 「……你当真不知揭开面纱的后果?」裴溯深吸了一口气。 溪光却是半点都不在意,周围又没有人,怕什么。「你说,说了我就知道了。」 「会死——」 溪光半点都不信,「哼」了一声。 「大同馆本不许女子踏入,虽是有德清公主先例在前可依循,可却依然不是摒弃此条规矩。面纱掉落视为不尊先帝,往后此女子再不能入选女官。」 裴溯将自己对面之人仍是一知半解的模样,继续道:「苏枕杏以才学名动京城,对今夏的女官选拔志在必得。今日来大同馆,怕是打算小试牛刀来的。」 溪光想到之前苏枕杏掉落面纱的后表情神态,咬着唇半晌不说话。忽而又抬起头,懊恼又焦虑。只是等她目光一落在了裴溯的脸上时,她就猛的读懂了他的意思。 这位裴公子,哪会这样好心的帮忙!此刻他抱臂望着自己,还不是要她主动自觉! 溪光纠结了许久,终于咬牙痛下决心:「要玉枕是不是?」 裴溯唇角轻轻噙起,那表情就好像是很赏识溪光这会的知趣。 哼! 溪光扭过头,一幅不情愿的表情。她只觉得人是在趁火打劫,遂将这厮在心中恶狠狠的骂了一通。其实骂一通哪里解恨,她同裴溯还有前头旧账没算清楚呢。 可事实上,溪光才是那个没良心的,满脑子都只记得裴溯的不好,半点都不念之前他在宫中出手替她解围的恩情了。 可见,第一面的印象十分重要。 在溪光这,她跟裴溯第一次见面时是「玉枕」,而裴溯是要拘禁了养她当玩物的大恶人,所以这往后见了他自然都是不好的了。 这片刻功夫,裴溯已不知从何处招了一人来,吩咐了几句等人离开后。遂对溪光道:「此时已妥,我陪你回府取玉枕。」 「……」溪光有点瞠目结舌,以至于再开口时说话有点结巴:「好、好了?」 裴溯沉眸点头,并且催促道:「走吧。」 溪光赖着不挪步子,有点着急了:「这么快?」怎么能这么快!这就要跟她回去拿玉枕了?就刚才几句话吩咐了人,这就办妥了? 「我不相信——」溪光越想越觉得这也快得太离谱了。 裴溯道:「今日苏枕杏落面纱一事,不会流传出去。她依旧可以参加今夏的女官选拔。」 他语气沉稳,每个字都带着肯定。相比之下,溪光这则是明显露出了……耍赖的意思,急道:「不成不成,我要今日就给了你,明天外头就有传闻了怎么办?」 裴溯交往的都是光明磊落之辈,同这等磨磨唧唧的小姑娘打交道还是头一回。此刻略蹙了眉头,「照你的意思,我还要等到她顺利入选女官不成?」 「嗯嗯。」溪光从善如流的点头。 「宁溪光!」 溪光立即回:「在的,在的。」说完之后,还摆出了一幅认真聆听的表情。 实在很欠揍! 「……」裴溯目光沉沉。 溪光迫于压力,勉为其难的退了一步:「大不了……这期间你都可以来看玉枕。」她觉得这是自己很大的让步了,为显诚恳,她又道:「你要是不方便来,我也可以带玉枕去找你的。」 看吧,她就是这样的体贴!溪光觉得,裴溯这厮委实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裴溯凝眸不语,切身体会了到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这话的真谛。思付半晌后,挑眉问道:「你确定?」 「嗯。」溪光见他语气略有松动,当然很肯定的点头,以及保证自己必能做到的决心。若有必要,她都可以当着这人的面赌咒发誓。 裴溯点头同意,「那就一日一见吧。」 玩不过,玩不过!溪光听他说这话,心里头便嗷嗷叫苦,且脸上的神情也是绷不住了。就那样木呆呆的瞪着裴溯,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裴溯明显见她嘴角下沉,一幅不高兴的模样,偏只当不知情,「怎么样?」 溪光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不怎么样……」她都快哭了,不懂怎么会这么刁钻的人,总是轻而易举的能擒住事情的软肋。 这人明显比她段位高多了! 溪光一贯秉持的理念就是玩不过就跑,且往后也躲着。然而,今日她既是没跑掉,想来一时半会避开他也是不成的了。 v第四十三章 为此,溪光只好用另一个法子——装可怜。她倒是想的十分通透,什么脸面自尊都是浮云,她是不打算要了。 「看来你诚意不够。」裴溯的视线在对面这人身上停留,再说下一句话的时候便收了回来。「既然毫无诚意。我看今日这事,我不管也罢。」说着,他怅然轻叹,显得略有些惋惜似的。 这就让溪光开始着急了,原本是这厮追着她要玉枕,所以自己当然有拿乔的本钱。可……怎么现在又好像他对玉枕执念不是很深的样子了?眼见裴溯要走,溪光一急脱口就问道:「玉枕你不要了?」 裴溯很深沉的皱眉,缓缓吐了四个字:「另想办法。」 「……」溪光被这四个字气得语噎。气归气,可此时却是着急更多一点。裴溯这厮能慢慢悠悠的另寻办法不假,可苏枕杏那事可耽误不得。这要是不紧着去办,哪还有补救的办法。 意识到这一点,溪光才发现裴溯是完全将自己玩弄在鼓掌间了——这人真是……精明狡诈!可这会,她面上却却是丝毫都不敢显露半点不满的,惨兮兮的喊他:「裴溯!」 已经转身离开两步的裴溯半点不为所动,恍若没听见这话。 溪光跺脚,一咬牙追了上去,痛快道:「行行行!都答应你!」顺便她还解释了一下刚才没立即应下这话,委实是因为自己也有难处的。哪家的小姐能成日往外头跑呢?她同裴溯说,就是尚且残存着一丝叫他理解的心思。 可裴溯早就一眼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面无表情的继续道:「既然宁三小姐有难处,那裴某也就不好为难……」 「不为难!」溪光立即打断了裴溯的话,「一点都不为难。我自己能想法子解决。」此刻真是完全她在求人了,非但自献玉枕不说,还要好声好气的讨好裴溯。 真的好惨! 溪光满心的凄楚,只觉得自己倒霉至极。 裴溯这才稍稍缓和了淡漠的神色,并出言提醒:「今天就是第一日。」 「……」 事情的结局,便是溪光不大情愿的跟在裴溯身后离开大同馆。这期间,她也不知裴溯是中了什么邪,频频侧过头来跟她说话。只消她略微流露出一点不乐意,那人就是一幅改日再谈的态度。 逼得溪光不得不将解下的面上再次带上,每次只眨眨眼回视,一来二去这才消停下来。 这世上,总有那些说不清的巧合。 谁料在大同馆外,溪光又瞧见了陈砚和那苏枕杏,两人正打算上一辆马车同去。先前她是有错在先,因而没能纠缠在旁的事上,一心想补救。这会她求了裴溯为自己善后,自然就多了两分底气,觉得自己很有资格论一论这两人的行为作风问题了。 溪光心内燃着一股火,叫她此刻完全咽不下去,更何况是听了裴溯刚才提及「苏枕杏」的一番话,「青梅竹马」四个字在她脑海中不断的嗡嗡作响。 可在她身边的裴溯,却在适时出声道:「若换做是我,我绝不这会上前。」 溪光闻言诧异,不解的转过头看他,那满脸的疑问似乎就是在问他为什么。 「因为会……自讨没趣。」裴溯道。 溪光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多少有些觉得他是在讥嘲自己。实际上,她转念一想,还真是赞同了裴溯这话,这会上去难道她还能手撕了苏枕杏?显然是不可能的。 「嗯,什么都没趣,就玉枕最有趣了。」溪光被人弄得不痛快,也反呛了裴溯一句。 没想到裴溯丝毫都不生气,饶是好脾气的应了声:「的确有趣。」 溪光一脸莫名其妙的斜眼看他,竟连自己这话都接。她自然是体会不到裴溯这话另有深意,还以为他只是随口接了膈应自己的。 早上来时,宁家的这两姐妹是同坐一辆马车过来的,这马车肯定是要留给玩出来的宁檀的。溪光磨磨蹭蹭的迈不开步子,「我没马车,而且我二姐不知道我要先走,过会会找不到我人的。」 「马车早已备下,宁家二小姐那也有人去支会了。」 「……!怎么时候的事情?」溪光惊愕。 裴溯也不瞒她,解释道:「吩咐人去办苏枕杏那事的时候。」 溪光再看他,漆黑分明的眼眸中已经只剩下惊悚了,他……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了? 真可怕! 这要是真的,溪光觉得自己往后都不要跟此人打交道了。 马车果然是预先就安排好了的,不然车夫也不会已经将车马停在了馆外。溪光慢腾腾的上了马车,只觉得浑身没力气,这就贴着车厢壁趴着休息,长吁短叹了好几声。 「……你!你怎么也上来了?」 等她听见动静转过头,看见裴溯也上了马车,骇然问道。 裴溯则平静许多,自己挑了个靠车厢口的地方坐下,理了理衣袖方的才抬眼看向溪光:「这是裴某的马车。」 溪光憋屈的嘟囔:「我以为你会跟上次一样骑马……」 v第四十四章 裴溯并未理会,收回目光后就合上了眼假寐。 车厢中也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倒是随性得很,可溪光却是满肚子的烦人心思。想得入了神,她就是丝毫没察觉裴溯眉头皱了起来。最终,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薄唇轻启:「可以别扣了吗?」 啊?! 溪光思绪被这冷不丁冒出的话打断了思绪,等她看见自己的手指正抵在车厢上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想得入迷时丝毫没发现,自己的手指下意识到在扣着车厢,指甲划过木板,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的确是吵人清梦了——为不再进一步惹怒裴溯,溪光很乖巧的「嗯」了一声。她求人办事,又坐这人的马车,委实不能傲娇,识时务很重要。 「我家大人请裴公子一道喝杯茶。」车外忽然传入了一道声音,伴着这声音,马车也停了下来。 溪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到哪里听过。这时,裴溯却是开了口,「今日裴某有事在身,改日再向梁大人告罪。」 外头安静了下来,不一会是车轮碾动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最后仿佛就在车窗外停了下来。 「今日是休沐日,六郎又怎么会无空,莫不是……不想给老夫这个面子?」车外又一道声音传了进来。 溪光听到「老夫」二字,这才想起原来在外头说话的是那位辅国大臣梁之奉。连自己都听出来了,裴溯自然不会认不出这声音。溪光下意识的朝他看,只见裴溯正缓缓睁开眼,眼眸中透着清亮的光,即便实在这昏昏暗暗的车厢中,也叫人觉得熠熠生辉。 「梁大人言重,裴某今日的确……有事缠身。」 「哦?」外头梁之奉轻喟,这语气显然是不相信的。「六郎少在京城,若有什么难办的事,只管同老夫说。所不定老夫还能略帮些许忙。」 这话俨然是今日裴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是过不了关的了。溪光腹诽,这辅国大人……很有种拉拢的意味,手段也是软硬兼施得很。她也很好奇,这时候,裴溯会如何从这人面前脱身。 溪光表示自己很好学,一脸兴致勃勃的看着裴溯。 「啊!」 下一瞬,溪光就脱口娇呼了一声,仿佛不可思议的盯着裴溯,又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刚才发生了什么! 裴溯这厮居然……居然伸手掐了她! 小气鬼!就算是自己现在一幅看戏的表情,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吧!溪光看见自己手背被掐着的地方都红肿了。 太可恶了! 「……!」溪光张口就要骂,只觉得裴溯太过分了,竟然对她这么个弱女子动了手!她完全忍不下去。 然而却没想到,裴溯比她还要快一步,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使得溪光将要吐出的话全都化成了「呜呜」声,破碎得很。 溪光气昏了头,扒不下来裴溯的手,也学着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这力道可不小,她是蓄意报复的!再听见裴溯也吃痛的闷哼了声,溪光得意极了! 「原来藏了个美人在车中……」外头梁之奉笑道,「老夫实在不该煞风景。六郎继续。」 …… 溪光闻言变了脸,转头又听裴溯声音低哑的回:「多谢梁大人体恤。」 这……这、这叫什么事! 外头的梁之奉肯定是以为车中之人在干那档子见不得人的苟且事,不然怎么会说「不该煞风景」几个字。 溪光恨恨的盯着裴溯,觉得自己是被这厮给阴了一把!要不是此刻她被裴溯捂着嘴,溪光必然要开口把那梁之奉喊回头,大声澄清澄清。 过分! 裴溯却好像是洞察了溪光的念头,直至好一会后才松开手。只是对方射来的目光灼灼,倒是使得略垂长睫的闭了开来,「……抱歉。」 溪光将牙咬得「嘎吱嘎吱」响,仿佛此刻她已经将裴溯的血肉咬在嘴里头咀嚼了一般。 「实在,情势所逼。」裴溯见她如此,再度沉声致歉。 溪光愤愤然扭头,余光扫了他一眼后勉强开口问:「那人怎么样了?」她口中的那人所指的就是秦华。 闲风楼后,溪光虽然曾指望裴溯出力,可却也没真的全依仗他,私下底又遣人偷偷去调查了。然而,却什么都没查到。难得之前裴溯就想用秦华调换玉枕,刚才又再度遇见了梁之奉,就难怪她要开口问了。 「已在我安排的地方住下了。」裴溯敛声回道。不知为何,经过刚才那事,车厢中的气氛好似有些变了,有些灼人的滚烫。连他呼吸下去的气都带着炙热的温度,一路灼烧他的胸臆间。裴溯握了握拳头,想要将此时手中残存的异样触觉消掉。 而溪光这会正在解自己脸上的面纱,她上马车便也没取下,刚才被裴溯堵住了口后这面纱便紧粘在她脸颊上,十分的不舒服。这会拿下,终于畅快的喘了两口气。 v第四十五章 闻言,溪光侧过头去扫了两眼裴溯,却发现他正神色略显有异的看着自己。莫名,她有些说不出来的心虚,咬了咬唇。「你、你看着我干嘛?」 「……无事。」裴溯撂下这话,飞快的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别处。 溪光只是腹诽这人古怪,转念又紧着追问起了秦华的事。 裴溯明显已没什么同她说话的心思,说了一句「改日带你去见她」就再度闭上了眼。 溪光还想追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呢,眼巴巴盯了他好一会,见这人的确是不愿开口了,这才死心的收回视线。 马车摇摇晃晃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宁相府前停了下来。 溪光撩起车帘即将要下车时才反应过来,她这一身衣裳和早上出门前的不一样了。这般回去,她该怎么解释?就是盼兰那都糊弄不过去,万一再叫老夫人也知道……溪光回过头,试探着问:「能不能让马车去横元街一趟?我衣服还在那呢。」 「不能。」 裴溯睁开眼,干脆利落。那神情就好像在催促着溪光赶紧下车,若再磨蹭,自己就不帮她那个忙了。 受制于人哪还能不听话,溪光撇嘴——这人毫无人性,将来她肯定要讨回来的!溪光暗暗发了誓,而且是要连本带利。可这会,她态度还是很端正的,柔声细气的道:「你在车里等我。」 「已经在府门外了,我送你进去。」 溪光心想自己可不要他送的,宁府大门就在外头难道她还会认错了不成,送个什么劲! 「嗯?」裴溯好似在询问对面那人是否同意。 溪光对他这假模假样嗤之以鼻,不过……她就更是假模假样的人了,笑眯眯的回:「好呀好呀!」从此刻到今夏女官选拔,总还有几个月的功夫。溪光想着倒不是先哄好了此人帮自己善后,往后多的是时日盘计怎么赖皮。 「我住海棠春坞,玉枕就在我房中。」 裴溯随在她之后下车,好似诧异她竟会以为自己要跟着去她的住处。因此,不得不澄清道:「我去拜会宁老夫人。」 「哦——」溪光恍然点了点头,应了声后提议道:「那我带着玉枕在折花回廊等你,从祖母那出入都要走到那边的。」 简直乖巧配合到了极点,以至于裴溯侧眸看了她一眼。 溪光笑得又甜又糯,眉眼弯弯,娇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的。」 裴溯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往府内去。 ——哼,一点都不配合。 入了府,两人各自去了不同的方向。溪光这一身,可招摇极了,所经之处遇到的丫鬟仆役人人都侧目看她。又因溪光这一阵在府中处下了极好的人缘,竟还有人上前夸她这一身好看。 即便是假话,只要讲的次数多了,听的人总是会相信。 溪光就是这么美滋滋的回了海棠春坞,可去房中取了镜子一照……真打击人!亏得那些个还能夸得出来,恐怕各个嘴上都是抹了糖的! 「小姐出去一趟怎么换了装扮……」盼兰端了盆热水进来给溪光清洗。 眼下光洗脸是不够的,溪光强烈要求沐浴,要彻底换了这一身辣眼睛的打扮!今儿出门真真是诸事不顺,本来早上是打扮得美美的去会陈砚的,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幅模样回来。 盼兰立即出去吩咐了人准备。约莫在浴池中泡了一个时辰,浑身都软了溪光才从池子里出来。这还是盼兰催着出来的结果,要不然她还真怕自家小姐化在水中捞不上来了。 的确是时辰久了,溪光泡得有些头脑发昏,由着盼兰给她用干巾绞头发,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只是刚一合上眼,她就猛的坐起了身。 坏了!坏了! 她竟是忘记裴溯了! 「快快快!」溪光催着盼兰给自己绾发,要是裴溯求她,她慢腾腾的自然无所谓,可偏偏是她在求裴溯。要是开罪了那人,那就不好了。 盼兰不知她急什么,「小姐,头发还湿着呢,挽起来将来会害头风的。」 溪光才管不到将来,她只知道再不快些自己现在就要疯了!「还有我床内侧被子下的那把钥匙也给我拿来!」 简单绾了个松松垮垮的髻垂在脑后,溪光便火急火燎的开了箱子,并用了块红绸布将玉枕包在其中抱着往折花回廊去了。 去时的路上,她还一直在担心裴溯会不会走了。溪光越想越后悔自己的大意,若是换做她,肯定是不会再等了的。毕竟都快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 等到了折花回廊,溪光远远的看见回廊尽头伫了一欣然长立之人的背影时,心口猛跳了两下。她难掩欢喜的一路小跑了过去,还未靠近就忍不住出了声:「裴溯!」 「我来了!」这急迫的语气中充满了雀跃和欢欣。「我来了!」 溪光扬着头看转过身来的裴溯,黑漆的眼中跳跃着如星辰一样的光亮。她高兴极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等着,可下一瞬又有些不好意思,敛了几分笑意,换上了满脸的歉然:「我来迟了……」 v第四十六章 裴溯望着她,心头的不快荡然消失,表情平静的垂眸看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东西。 「玉枕我带来了!」溪光因着险些误了时辰而自责,这会可说是热情洋溢。只裴溯一个眼神,她就已经掀开裹在外面的红绸布,「喏——」 东西抱在怀中,总归是不能露出全部的。溪光看了眼四下,见此处回廊建有供人歇息的长凳,便将玉枕放在了上头,还大大方方的将上头盖的东西全都掀开了。 「我可半点都没动过它,还完完整整的。」 裴溯从他大嫂余氏那问出,玉枕是她给了宁溪光让大师驱邪祟的。玉枕能开口人言,他自然也就认为此物中有精魂,他虽不知那高人是真是假,却难保万一。所以,这才急着找到玉枕下落。可却没想到……它一直在这位宁家三小姐的闺房内搁着。 若说裴溯先前还只是猜测,那现在可是完完全全能肯定……宁溪光当真知道玉枕的一些事情了。 只是这玉枕,一直供奉在他裴府祖祠。就算是前阵子因棕哥儿的事,有些传闻叫她听见了。也绝不该是这么个对待玉枕的态度。 裴溯敛眸思量,不知不觉当中已经目光从玉枕挪动了溪光身上。 溪光正蹲着小心翼翼的对着玉枕,唯恐自己手脚略重闹出了「意外」。之前她还担心裴溯会忍不住拿手摸一摸玉枕怎么的,显然这完全是她多虑了。 这实在是合了溪光的心,不过是让裴溯远远的看几眼,她的玉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因此,溪光一改之前的抗拒,十分热忱且大度的约裴溯下次看玉枕的地点:「明日是你来宁府呢,还是我带着玉枕出去找你?」 裴溯见她刚才那副宝贝得不得了的神情觉得意外的有趣,遂问道:「你真这么喜欢?」 溪光心想她待这玉枕岂是「喜欢」二字就能概括的,不过这人既然这样问了,她当然要点头了。过后,她还很不知羞耻的提议:「要不然……就将它放在我这吧。」 裴溯方才嘴角还挂着的一丝笑荡然无存,「明日带着玉枕去闲风楼找我。」撂下这话,他就转身沿着折花回廊离开了,绝情得很 留着溪光在原地哑然,这人……怎么翻脸比自己还快的?! 再说裴溯和溪光在折花回廊的这一会面,早被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韩嬷嬷给尽收了眼底。 宁、裴二府的老夫人当年交情不浅,不过因着一个常年在京城一个久居渝州而少了走动。可这裴家六郎今日忽然登门拜会,宁老夫人着实是有些意外的。 且又听说这早从她这离开的裴家六公子逗留在折花回廊,宁老夫人这才派了身边的韩嬷嬷去问缘由。 韩嬷嬷一路疾步回的上房,年纪大了就没这样走动过,站了好一会都没将气给喘匀了。 宁老夫人这刚用过晚饭,正用着茶,见她身边向来沉稳的韩嬷嬷竟这般,不由笑了道:「你这样子,我想想倒是有几十年没见着了。」 年纪越大见过的场面也多了,自然便能沉得住气了。韩嬷嬷自己听了这话倒也不争辩,只道:「老夫人可晓得我见着了什么?」 这韩嬷嬷是早就被宁家释了奴籍的,只不过因她无儿无女,又舍不下伺候了几十年的宁老夫人,这才在宁家住了下来。 「我是猜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的……」宁老夫人搁下茶盏,抬起头道:「是裴家老六?」 韩嬷嬷也不兜着瞒着,立即将自己刚才见到的一幕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我瞧见裴六公子在等咱们府的小姐!」 宁老夫人闻言一喜,裴溯这样卓尔不凡、不骄不奢的世家子弟,她怎么会不喜欢的。倘若真能成她家孙女婿,自然是一桩好事。「是二丫头?」 韩嬷嬷摇头,正色道:「是三姑娘。」 「央央儿?」宁老夫人着实意外。 「的确是咱们家三姑娘!裴六公子在回廊等得天都黑了,三姑娘是跑着去的。我瞧三姑娘还特地是沐浴了换了身衣服去见的裴六公子。」 宁老夫人有些不信,「当真?」 韩嬷嬷万分确定,「这还能的看错?我这眼睛虽然不能穿针引线,可瞧这么大个活人却还是能瞧得清楚的。千真万确是三姑娘和裴六公子在一起说话。我还……隐约听见,裴六公子约了三姑娘明儿出去见面。老夫人若是不信,等明儿看看咱们家三姑娘会不会出门就知道了。」 这么一说,宁老夫人就将信将疑了。忽然又回想起之前听底下人回了一句说是裴溯是跟央央儿一道入府的……之前她也没觉得什么,此刻回想起来,的确不对劲。 宁老夫人这就有心事了,裴溯是极好的……可央央儿同陈砚也是有婚约的了。她皱了皱眉,陈砚是她素来不喜的。倘若央央儿真喜欢裴家老六…… 「老夫人怎么笑起来了?」韩嬷嬷问。 宁老夫人回神,「有吗?」她立即将嘴角浮起的些许笑意给收了回去,对韩嬷嬷道:「这事不可说出去,等我问过央央儿再说。」 这一宿,可叫宁老夫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一会愁一会忧一会还要喜。非但天还没亮就起了身,更是几回问怎么央央儿还没来。 丫鬟涟水刚看了更漏回来,「老夫人,您今儿起的早。按照往常,三小姐要两炷香的时辰才会到。老夫人着急,奴婢这就去请三小姐过来?」 老夫人忙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惊动了她。」 「惊动」二字让涟水愣了一下,暗道难不成是老夫人因着什么事要怪责的三小姐了?不然何至于要用到「惊动」二字? v第四十七章 涟水一面伺候着,一面时不时的偷扫老夫人的神色。只觉得今日老夫人神色古怪,总之她是摸不清楚的。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涟水悄悄退出了屋子,见从院外进来的三小姐立即迎了上去。 溪光昨晚上睡了个踏实觉,这会看起来肤色红润光泽,如沁了水的蜜桃一般。她又是见人就爱笑的,口吃毛病好了之后说的话就更甜了:「涟水姐姐早呀——」 要不是这位三小姐实在招人喜欢,涟水也不会身为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却还心向着溪光了,此刻正是特地出来提醒她的:「三小姐进去后可仔细着些。」 溪光见涟水神情端正凝重,自己有些一头雾水,脱口问道:「怎么了?」 「奴婢哪里会知道,不过是早上老夫人找了三小姐几回了。」 溪光倒是很乐观,半娇半笑着回:「肯定是祖母昨儿晚上梦见我了,这才着急见我。」 涟水也被溪光逗笑,暗道三小姐天真娇憨,真如她所言是自己想多了才好。因此也就不再多言,领着溪光进了上房。 「祖母。」溪光一入屋便脆脆的喊了声。 老夫人熬了一夜没睡,脸色便不大好看。此时转过头来,虽同往常一样对着溪光慈爱的笑着,总教人觉得有几分……违和。 溪光忽然想到之前涟水特地提醒她的话,难道她做了什么叫老夫人不高兴的事?敛眸想了半会,溪光觉得自己这阵子在府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完全可当表率……思来想去,唯独昨日了。 认识到这一点后,溪光决定先低头认错,毕竟她的思想觉悟一贯很高。 「祖母,央央儿昨日不该那样,央央儿错了。」 老夫人愣了一下,径直以为溪光所提便是她同裴溯在折花回廊会面之事。她的央央儿最是乖巧可人,她疼都来不及,这么一副可怜劲,直叫老夫人的心都要软得化掉了。 「错什么!没错!」老夫人语气异常坚定有力,就好像已经做好了给溪光做后背做靠山的决心。 这就让溪光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了,一脸惊讶的看向老夫人,委实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可老夫人则又误以为她这心肝宝儿是不相信自己站在她那一侧,因此握了握她的手背,索性当着面表了态:「不论央央儿喜欢什么做什么,祖母都支持你。」 这样的话,委实合在哪处都合得上。溪光认错是以为老夫人怪罪她不该去大同馆,可这会听老夫人居然说了这样话,并不疑还有旁的原因在里头。只觉得她祖母是真心疼自己的,才会这般纵着自己顽劣。 可实际上,老夫人哪里是纵着她出去玩,分明是暗搓搓的支持她和裴溯在一块…… 这两人所言不是一个事,偏巧说的话又能稀里糊涂的对上,实在罕见。 片刻之后,外头丫鬟回禀说:「二小姐来了。」宁檀昨儿回府时,阖府上下已经掌了灯,所以只叫了个丫鬟去同溪光互通了个消息。 这姐妹二人在老夫人这用过早饭,便相携着一道离开。 「三妹妹,昨儿是我对不住你。」宁檀一脸愧色,只以为宁溪光提前回府是因为一个人在那无趣了所致。 溪光哪里在意这个,摇了摇头。她刚才见宁檀便看出了她满脸藏不住的娇羞,因此问道:「二姐是见到想见的人了?」 宁檀脸上就立即起了两抹飞红,「啊呀,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我也没不正经呀。」溪光无辜道。 宁檀急于略过这个话题,立即献宝似的说道:「我昨儿见着陈大人了,便跟他提起了你。」 溪光想到昨日陈砚那般模样,有些不高兴,垂着眼眸的慢吞吞的低声回:「提我做什么……」 「你去不就是想见他的吗?我昨儿一问,才知道你们果然没碰上面。他说……今日要来府上的。」宁檀心想这总能叫她三妹高兴了吧? 可没想到等她说完之后,宁溪光却不见半点愉悦之色,只眉头轻轻拧着不吱声。 「三妹?」宁檀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溪光就是有点不高兴,藏都藏不住。她忽而抬起头,问宁檀道:「二姐,你知道……苏枕杏吗?」 「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宁檀脸色微变,一脸担忧的问溪光。京中双姝之一的苏枕杏,她怎么会不知道。 昨日裴溯说的那番话,此刻正在溪光脑子当中来来回回的反复回响。她怅然叹气,对着宁檀欲言又止。 宁檀如何会不知她这心思,可也不知如何开解才好,只能一脸忧色的望着她。 「他人几时来?」溪光问。 宁檀想到昨日陈砚说会带溪光喜欢的糖糕来,便将这话转述了。「等有仆役去你去送东西时,他自然就在府内了。」 昨儿那样凶,还推她摔倒,岂是几块糖糕就能收买的了的。溪光气性大,娇哼了声:「谁稀罕!」 宁檀惊讶,暗道她这三妹向来性子和软,难道是陈砚哪里开罪了她?这也不像是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呀。 v第四十八章 溪光还真是被陈砚得罪了的,昨儿是憋屈,今日则全都发酵成怒火了,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伤痕。行吧,既然送上了门,就别怪她要讨债了! 相较于昨日,今天实在不算是个好天气。 天上堆满了厚厚的云层,连一丝日光都透不下来。明明才四月,就已经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溪光以为总要等过了午后才能见到陈砚,跟宁檀说了话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海棠春坞。哪知才刚歇下喝了口茶的功夫,派了去府门蹲守的丫鬟便过来回说陈大人来了。 「是去祖父那了吗?」 如今陈砚算是宁溪光祖父宁相门下,往日里勤来走动请教。这大概已经算是约定俗成的事了,因此溪光就下意识的以为他今日也只不过是顺道来瞧自己的。 丫鬟却道:「奴婢……听陈大人同门口仆役说是来求见小姐的,没往老相爷书房去。」 溪光闻言略有些意外,拧着眉不吱声,忽而又轻轻笑了一笑,让人琢磨不出现在的心思。 这回话的只不过是个在外头打扫的粗使丫鬟,摸不准小姐现在的意思。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忙朝着盼兰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盼兰并不知道昨日溪光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之前还紧盼着见到陈大人,此时却又这么一种……她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觉得小姐待那位陈大人的态度,完全不同了。盼兰眼神示意了让杵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这丫鬟出去,开口询问道:「小姐可要准备一下?」 溪光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取了块搁在桌上的果脯放在嘴里头吃,神态却是异常的悠闲和从容。「……前儿我不是说要去园子里移些兰草来的吗?」 盼兰不想小姐为何忽然提起了这事,「奴婢叫人给园里花匠带了话,品相好的兰草都给小姐留着呢。」 「那就去看看吧。」溪光拍了拍手上沾的糖粒,起身朝着外头去。 两人才刚走出屋,便见一个婆子从院外进来,满脸堆着喜色道:「小姐,陈大人特地来看您来了。」 溪光面上半分神色都没有变动,更是没有应声的从这婆子身边越了过去。只仿佛她没见到这婆子,自然也就半点都没有听见这番话了。 这婆子脑子不活泛,这就有些着急的要跟上去:「小姐,陈大人……」 到了这会,盼兰也终于敢肯定她家小姐的心思了,当即就将这婆子拦了下来,瞪着道:「嚷嚷什么。既是传过了话,还不回你自己的地儿当差去。」 婆子吃了瘪,讷讷不说话。她是府内二道门的看门婆子,平素也没什么油水好捞。方才打老远见到陈砚来,料准了同二小姐报信有赏,这才兴冲冲的过来。 溪光半点儿也不着急,先前她只当陈砚处处都好,怎么看都是如意郎君。可昨日那些事,才叫是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他既有个那样看重的青梅竹马,恐怕在他心中委实也再没有什么地方是能给自己占着的了。 再又想到,昨日虽然她面上带着面纱,可身形不会变,也说了好些话。这人却没认出自己来。那会,溪光倒是隐隐有些希望陈砚能认出自己来的,盼着他能跟上回在应觉寺一样相信她。 可这些……竟有些像是她的痴想了。 溪光摇了摇头,终是有些怅然失望,勉强将这人暂且从自己脑中驱除,一心一意在园子里挑了几株兰草。 宁相府的园子置得大,里头各种花草都有,寻常的珍稀的都能在这寻得见。府里常年聘请了熟悉花草的花匠侍弄,使得园子各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 溪光在里头也不觉时光飞逝,盼兰早看明白了她家小姐的意思,更是不敢冒然出声提醒。 「三小姐,救命!救命!」 溪光正弯着腰指点花匠给她移那株建兰出来,忽然听见有人哭喊着唤她,声音由远而近,充满了恐惧和颤栗。她循着声音侧过头去看,见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憔悴的女子从远处朝着她跌跌撞撞的跑来。 「你什么人!」盼兰反应快,拦在了溪光面前不让这人靠近。 那女子却早已一幅体力不支的模样,还未等靠近的时候,脚下不稳踩着自己破烂的裙摆绊了一跤,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只是她倒不觉得疼一般,仍然手脚并爬的朝着溪光这过来,哭着道:「三小姐救救妾身……」 溪光依稀对此人有些印象,又听她说「妾身」二字,才反应过来这人正是在她床前哭过的三房的妾侍。当初也是个花容月貌的标致美人,却不知这会怎么沦落成了这模样。 不过,还没等得及她细问,后头就跑了四五个婆子,口中皆是嚷嚷着「别跑」、「再跑打断你狗腿」这样的话。等那些人到了近处,见了要追的人在宁三小姐的跟前,纷纷闭了嘴。 女子簌簌发抖,哭着哀求道:「三小姐,您发发慈悲就妾身一命,妾身……妾身再也受不住这折磨了!」 溪光垂眸看着这人,觉得她委实有些可怜,这段时间也不知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追来那群人中为首的婆子先道:「三小姐,这人是从我们三房里偷跑出来的。三夫人叫我等追她回去呢。」 这开口的倒真是胆大的,说了这话便自己上了前,一把抓住了摔在地上的女子胳膊。 女子被抓得疼了,免不了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住手!」溪光皱眉,到底出了声。 那婆子没松手,只是抬起头来看了溪光一眼,「三小姐您是二房的小姐,这可是三房的侍妾。这侍妾犯了事,我家夫人总也得立规矩的。」 入相府的这阵子,溪光同其余两房的走动并不算勤,尤其是三房。因着当日宁栀的事,三夫人明显有迁怒于她的意思。这回溪光最好不开口,可她又不是那等理智至极的人。 此刻听了这婆子意味深长的话,溪光反而是挽起笑意:「倒是这话没错。只是我怕三婶私刑太过,传出去教人以为我宁府待下人刻薄寡恩。」 v第四十九章 「三小姐这话,婆子我可不同意。若各个都像三小姐这般心软的,那底下头就都要以为您好欺负了。」那婆子一脸横肉,虽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带了几分笑,可却愈发教人觉得狰狞。 就连盼兰都听出可这话的嘲讽意思,板着脸喝道:「你放肆!」 溪光拧眉,眸底已经透出了些许不悦。她这人,平素最好说话,可若真教人惹怒了,却也不是随便就能被安抚得下去的,更何况这婆子实在张狂。 正当这时候,女子仿佛得了一点希望一般,垂着泪疯了似得想要摆脱那婆子。 可这婆子哪里是吃素的,她身材本就壮硕,当即跨坐在了这女子身上,将人死死给擒住了。饶是如此,她还不罢休,口中骂道:「你这贱货,还往哪里跑!」一面骂着,一面她已经扬手,将巴掌恶狠狠的落在了女子的脸上。 不一会儿,这女子却不敢再挣扎了,哭喊着任由被打。 「住手!」溪光连发几声都不能喝止,心中更是腾起了一股怒火。 而三房的这婆子也是嚣张至极,期间还抬起头来,朝着溪光看了一眼。其意思大概就是隔了房的主子奴婢,相互管不着。 真是赤裸裸的挑衅。 溪光还真是不信这个邪了,她今日本就窝着一团怒火,此刻便拿这人开刀了!「给我拿下这婆子!」这话是她对着身边的花匠说的。这院中花匠多为三十四岁的男子,方才便一直有两个跟着溪光替她移兰草。 这两人也早看不下去这场面,得了三小姐的吩咐一起上前将这婆子从女子身上拖了下来。婆子虽然力气大,可这会被两个婆子却也是制得死死的。她却也不甘心,大吼着对身后几个同来的婆子道:「你们都是死了?还不过来帮忙!」 那些个都没她胆大包天,见着三小姐在便不敢放肆,更何况是上前来扭打在一处。 溪光噙着淡淡的笑,走到这婆子的身边:「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三小姐!婆子可是三房的人!」 溪光只觉得她可笑,到底是哪个人给她灌了这样的想法的。「什么三房不三房?」她语气又轻又软,透着几分笑意,「难道三房已经分了家,不在宁府里头了?」 「……」婆子哑然,睁着一双牛眼虎视着站在她上头俯视自己的人。 「莫不是你以为,区区一个婆子,摆了个「三房」、「二房」出来,我便拿你无可奈何了?」溪光的确是在笑,声音也十分的愉悦。叫人觉得,她随心所欲得很,这样的事对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我既然是宁府的三小姐,又怎么会处置不了一个下人?」 婆子满以为自己有的是靠山,却没想到被这区区几句话说得慌了神。她抬头望着这位宁家三小姐,只觉得她双眸漆黑透亮,可这里头却是藏着冰川深渊,冷得刺人。婆子倒是想要讨饶的,可却这会自己的嘴巴却好像是被堵上了一样。 「刚才,你倒是有句话说的不错的。平日是我太过好说话了,使得有些个不将我放在眼中的。」溪光俯下身,敛了敛笑意,缓缓开口道:「对你不住,今儿就从你开始吧——」 婆子还未听得懂这话,正在琢磨究竟是什么事儿,忽然脸上遭人狠狠打了一个巴掌。她当即吃痛的「啊呀」了一声,然而紧接着第二个巴掌又落了下来。「啪、啪、啪」的声响,却是大到将她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三小姐,我到底是三房的人,你怎么……哎哟!」 「你打我就等于打了三夫人的脸!」 这婆子被打得疼了,非但不讨饶,更是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不知死活,溪光某种闪过一丝光芒,正当这时候,有人插了话:「好个刁奴,竟敢在这挑拨二房和三房的关系!」 来人却是大房的夫人严氏,她身后跟了一个丫鬟,此刻面上含怒的走了过来。 溪光平素见此人,都是一个稳重不苟言语的模样,像这般带着怒容还是头一回。她欠了欠身,朝着严氏行了个礼。这严氏却一把握着了她的手,宽慰道:「放心,这事自有我给你做主。」 有了大夫人发话,婆子脸色雪白,当即明白自己的下场恐怕不好了。毕竟,现在宁府的中馈大权就在大夫人那掌着,虽说她是三房的婆子,可也只是个婆子而已。难不成三夫人还会为了自己跟大房、二房过不去不成?「大夫人,婆子晓得错了!求大夫人饶命!」 严氏却是少见到威仪,脸色并没有半分松动,冷声道:「将此人关去柴房!」她又看了眼地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那侍妾,皱着眉继续:「这人也先送了去我那。」 这可真就叫溪光有些稀奇了,平素大夫人是甚少插手其余二房的事情的。处置个三房的婆子没什么,可这回却是将三房侍妾也一并管了,这就不得不让人惊诧了。 大夫人也好似感受到了溪光的目光,只是并未同她提这事,转而道:「陪我去水榭走走。」 溪光点头应是,严氏忽然提了这话,她便自然而然的觉得此人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哪知才刚走到府中酌情池边的栈桥时,大夫人便停了下来,「方才你大哥急着求我,说千万要将你带到这来。」 「……?」溪光疑惑,下意识的往栈桥尽头的那座四面悬白纱的凉亭看了过去。正见有一芝兰玉树般的青年男子从中走出,这人就是陈砚了。 大夫人怎会不知这般行事不妥,可却经不过儿子磨求,念在这两人早有婚约又只是在府中见面,最终才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此刻,她迟疑了一番,欲言又止了道:「……溪光,你二人若有嫌隙,不如说开了好。」 因着最后这话,溪光却也没怨怪她将自己带来,目送了大夫人离开才往凉亭方向去。 「央央——」 陈砚温和的看着她,声音也低醇悦耳。 可溪光却是见他如此,就越是能想起昨日他的冷漠和锐利。她不禁心中有种恍惚,不知自己眼前看到的,是不是真正的陈砚,或许……他让自己看见的,只是他想给自己看的一面。 溪光「嗯」了一声,抬眸望着他。那眸光中带了几分疑问,就好似是在询问他为什么来找自己。 v第五十章 「……」陈砚心思细腻,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她的态度转变。不过他也不显露,温声笑道:「我带了你喜欢的糖糕。」 溪光定定的看着他,不冷不热的回:「府里有。」说完之后,她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兴阑珊。既然她都这样不高兴了,为何还要同这人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昨日,我也在大同坊。」 陈砚神色如常,「我知道。」说完之后,气氛就有些凝滞,他好似也有所察觉,因而又继续开了口:「我遇见了府上二小姐。」 溪光看着他,一时心头浮起了无数念头,最终却道:「你不光遇见了我二姐,你也知道……你遇见我了。对吗?」 其实一个人聪慧不聪慧,端看用不用心。不然凭溪光这样能躲懒就躲懒的性情,又怎么会从陈砚刚才说的话中加以揣测呢。 「你刚才只说遇见我二姐了,可见有意避开提我。又带了我喜欢的糖糕来,大约就是来哄我的。」瞧吧,溪光也不并蠢。她眸光清亮的望着陈砚,叫人瞧不出她现在是个什么情绪,「陈砚,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这些话,将年轻男子逼得哑然,一贯谦和温雅的脸上深深皱起了眉。 溪光故作轻松的笑:「不会是你推我的时候,就知道是我了吧?因着我莽撞害了苏枕杏,你才假意不知,好替她出气的。」 「央央!」陈砚喝止,他抿着唇看溪光,好似为她竟然这样看待自己而动怒。平静了片刻,脸上则又笼上了愧色,言辞恳切道:「昨日我的确没认出你,只是后来遇见宁檀,我才……」 这话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已经说不下去了。 「怎么当时没认出来,事后就觉得是我了?」溪光显然不是个能克制自己情绪的人,是她先动了心,才会如此的失望。之前她以为的如意郎君,好似也不是她想的那样如意。她只觉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着问了起来:「是不是那时候,眼里心里都是苏枕杏,旁人是谁也就不重要了?」 溪光不过是仗着同陈砚定过婚约才这般质问,可实际上,除此之外,她就好像没旁的半点立场。 她和他之间真的有感情吗? 大约是没有的。 昔日的「宁溪光」痴痴傻傻的被养在江南,而回京后她也统共就见过这人屈指可数的两三回面。真的除了婚约外,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自然是比不上青梅竹马的。」溪光幽幽慨叹。 说不上悲,说不上怒,想通了之后也只觉得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陌生人。那她又何必要对一个陌生人的言行而感到失望和难过呢? 「央央——」陈砚见溪光如此,双手紧握住了她两臂,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眉宇紧皱,俊朗的容颜上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最终言辞坚定道:「今日我就去求相爷,让我们早日成亲。」 溪光闻言蓦然一惊,瞪圆了黑漆漆的眼看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的,叫她半个字都说不出的来。 这难道算是对她的补偿不成? 「央央,我陈砚定不负……」 不等陈砚将这话说完,溪光的往后退了两步,同他保持了些许距离。 「怎么——」陈砚望着她的抗拒姿态,眉头皱得愈加紧了起来。不过一瞬,他便好像是明白了溪光为何如此,缓声道:「央央,枕杏只不过是我的师妹而已。我少年时入她祖父门下为弟子,同她可算是一道长大,情如兄妹。」 这话,溪光是不大相信的,所以即便听了这话,眼中仍保留着防备和狐疑。 「枕杏一心想入选女官,昨日出了那意外我才……一时情急。」 陈砚逼近了继续:「我同你早有婚约,今生也只会娶你为妻。」 这番话,说得言辞凿凿、眸中情深,加之他周身一派清正气,任由谁听了大约都要信了。 可偏偏昨日,溪光是亲眼看见他如何对待那苏枕杏的。「今生只娶我为妻?」刚才这话又被她复述了一遍,溪光缓缓一笑,反问道:「陈大人几时跟溪光有了这样深的感情?」 昨日对面不相识,今日却能说「非卿不娶」,前后对比之强烈实在叫她难易接受和理解。 「难不成,是因为看重同宁相府的这桩婚约?」 溪光笑来总叫人觉得透着软糯,可她此刻越是娇声娇气,越是掩不住眼眸当中的光芒。像是下一瞬,就要将眼前这人最深层的心思都探了个遍一样。 陈砚紧抿着唇,目光复杂的望着溪光。 天色越发阴沉了下来,浓厚的云层当中响起了几声闷雷。刮起的一阵风,将两人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他们明明站得这样近,可却又好像离得很远。 「你是这样看我的。」半晌之后,陈砚才出声。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可却被这阵起的风一字不落的吹入到了溪光的耳中。 溪光实在有些接不上来他的话,明明才见过几面,哪里来的那样深的情意。她倒是很想随了自己心内所想点头,可最终只当没听见这话,并未做任何回应。 这会气氛委实尴尬,溪光暗道既然她已经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陈砚有自尊自傲之心,就应当立即离去了。他二人本就是没有什么情意的,又有昨日那事在,陈砚此时再一味僵持,反而是更加让溪光认定他的动机不纯了。 v第五十一章 然而,事情并不想溪光想的这般,她等了片刻,陈砚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她自己,有些立不住了。 溪光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了耳后,低声道:「变天了——」 「央央,我们小时便认得了。」 陈砚忽然开口,每个字都好似斟酌过才缓缓吐出。仿佛这样一桩事情,他原先并不想提及,不过是因着溪光不肯信任他,这才不得已搬出来的。 溪光却不知道小时候的事情,她本就不是真正的「宁溪光」,不过是才占了这位宁三小姐身子的游魂罢了。甚至这段时间……从未有人同她提过,陈砚小时就跟宁溪光是认得的。 前些日子,溪光在宁老夫人那只听过,她同陈砚的这桩婚事,是前两年陈砚自己求了宁相爷得来的。彼时的宁溪光痴痴呆呆,而宁相爷却已看出了陈砚非池中物。 「我知道,你病了好些年,恐怕是不记得那些事情了。」陈砚又道,眉宇依然深锁着。「……你若不信,等来日找到了秦姨,她自可为我佐证。」 秦姨? 溪光心道既然他提的这人姓「秦」,莫不就是秦华? 果然,又听陈砚继续道:「前几日,秦姨也来过一趟相府。只是……眼下我还没能找到她的下落。秦姨当年也在江南别院,她是知道我的。」 「……」溪光定定的看着陈砚,眼眸漆黑分明,却叫人瞧不出她到底是信还是不信这话。 「你我幼时就已相识,我立誓娶你,绝不因你是相府小姐。」陈砚眸光一片清澄,神色坦荡真挚。「若是我贪恋裙带之便,凭我师承苏忘,待到高中后多的是……」说到这他皱眉打住,转而语气一低,紧接着道:「何必苦求相爷将你许我为妻。」 这一番话,倒不是没有几分道理,可溪光仍有疑虑。就算是陈砚幼时便认得自己,可两年前的宁溪光仍是痴痴傻傻的。不过只是幼年时的几分交情,难道就当真能让他甘心情愿娶个傻姑娘不成? 溪光眸光清亮的盯着陈砚,可半点也找不出他脸上的异样和破绽。 难不成……是多年前,在别院还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他有了如此行为的?这么一来,就使得当年江南别院的旧事更为扑朔迷离了,而关键就在唯一的知情人——秦华身上了。 同陈砚别后,溪光就回了海棠春坞,歪着软榻上想心事,顺道还把了刚才的事说给盼兰听。 盼兰只听到「提前成亲」那几字就有些按耐不住了,又兴奋又好奇的追问:「小姐是怎么回的?」 溪光直接斜了她一眼,暗道这哪里是她想说的重点,遂并不打算搭理她。可盼兰却磨着不放,仿佛非要在她家小姐嘴里头听到答案。 「……没说什么。」溪光最终还是开了口。她是清楚的,和陈砚的婚约早已经是满城风雨了,即便有变数,那也不是她一人三两句话就能定的。加之后来她说开了那话,想来陈砚自己也心中有数,不会去她祖父那提什么提前成亲的话。 顿了顿,溪光再又回想起了昨日的事,心中莫名有种奇异的感觉。此刻她倒也不瞒着盼兰,猜测道:「我总觉……还会发生些什么事。」 「要出什么事?」盼兰直接被吓到了,一脸紧张的问。 溪光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陈砚和苏枕杏之间……她摇了摇头,再未就这事分神。「我是想问你,原先最早那些伺候我爹娘的人,如今还有几个在府里头的?」 盼兰虽说服侍宁溪光也有好几年了,可却不是打小起就跟着的。她也是从京中送了去江南别院伺候宁三小姐的,那时候宁溪光已经「病」了。「奴婢只听说原先伺候的那些人在二爷和夫人带着小姐去江南前就打发了一大半,余下的也只是些不知事的粗使婆子。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来了?」 当年的事越来越让溪光觉得是个谜了,秦华是线索不错,可如果能再找到些当年的知情人就更好了。她爹娘失踪是谜,当年的陈砚也是谜…… 「奴婢在府里给小姐打听打听,不定能从府里头老一辈的仆役里问出些什么来。」盼兰提议。 溪光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此事恐怕渺茫得很。宁府穷极人力财力的寻人,自然也想过从这方面下手查的,可过了这么多年,也只一个秦华自己上门而已。 秦华、秦华…… 溪光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看来她就算是再不想见裴溯,也不得不见他了。 过了午后,溪光便叫盼兰提了个篮子随她一道出府去闲风楼了,这篮子里装的正是玉枕。溪光视它为心头宝贝,还特地要求盼兰在玉枕外裹了一张软毯,好护着不被磕了碰了。 殊不知,这一主一仆两人的动静,全叫个年轻小厮收入了眼底。此人尾随着他们入了闲风楼,又一路急赶回去禀告此事。 溪光可还不知,在小厮的回报下宁老夫人和韩嬷嬷已经拍案认定了她和裴溯的往来。 进了闲风楼的溪光在小二的引领下还未进厢房,便听见里头传出了一阵急促的琵琶声。犹如雨点滴入山涧一样密集清脆,再下一瞬又犹如战场擂鼓般藏着悲壮和沉重。 这厮倒还是难得的闲情逸致,溪光腹诽了一声才往里头去。 只见裴溯坐在临窗的位置,正垂着喝着茶,白瓷的茶还冒着氤氲热气,他修长的手指执着碗盖似乎在拨去浮沫。窗口外的天光投入,仿佛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华,愈发显得气质清贵,风流雅致。 溪光忽然想到世人给了他一个「风月无双」的诨号,此刻也好似唯有这四字能勉强形容了。 而裴溯浅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盏时转了目光朝门口方向看了眼,又最终停留在了后头盼兰提着的那篮子上。 溪光当然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接过东西叫盼兰先退了出去。她一面朝着窗口走,一面拍了拍篮子,脆生生的开口道:「喏,我说话向来作数的。」 裴溯示意她到自己对面。 v第五十二章 溪光觉悟相当的高,一坐下就把着手要篮子里的玉枕拿出来,可却叫裴溯一手按在了篮子上的动作给惊着了。这会她取出一半的玉枕直接松了手掉了回去,发出「咯噔」一声。 「啊!」溪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被摔得极疼,脸色都变了。再看向裴溯的目光,也变得凶得不得了,就恨不能这会要跟他拼命。 「……」裴溯也没想到刚才那举动就吓着了她,意外之余倒是干脆的回了「抱歉」。 这么一来,就叫溪光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大题小做,甚至下不来台了。瞧,对方只是无心之失,又不是故意的。她觉得自己是个和软的性子,这么戾气的确不好。 不过好在溪光脑子转的快,她有正当的理由和借口!「那个刚才,我是担心玉枕摔疼了……」 裴溯眸光一闪,反问:「摔疼了?」 「……!」溪光被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她吃吃的笑了两声以释自己的心虚:「我有说摔疼了吗?」 「说了。」裴溯直接了当,拒绝对面这人的抵赖。 可溪光却仍在一本正经的装傻:「有嘛?没有啊——」 裴溯沉默的望着她,脸上神色分毫未动。 溪光拧着眉头做出一幅回想的模样,最后道:「那大概是我口误了。玉枕头怎么会疼!我想说的是‘担心玉枕摔坏了’」 「宁溪光。」裴池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嗯?」溪光心下蓦然有些紧张,不解的回望坐在对面这人。却见他姿态闲适,嘴角微噙似笑非笑的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欲盖弥彰?」 这「欲盖弥彰」四字彻底将溪光的心绪全都打乱了。她自认为就算是「欲盖弥彰」,也不至于这样明显。溪光忽然想到上回她魂附玉枕内时,这人就曾诈过自己,莫不是这次又是故技重施?她吃过亏,总之就是打死了不承认。 「我为何欲盖弥彰?」溪光发问,脸上带了几分茫然。 裴溯却忍不住轻笑了一记,不过也没再在这事上多过纠结,另提一事道:「我带了一人来见你。」 溪光意外,心道难不成是秦华?只见裴溯目光径直越过了她,朝着篾竹屏风后开口:「出来吧——」 随着他声音落地,后头果然有一阵衣裳簌簌的声响,紧接着有人缓步移了出来。 秦华一身秋香色素衣怀抱琵琶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她抬起低垂的眉眼,对着溪光欠身:「溪光小姐——」不过才两个字,她憔悴的脸上就已经有眼泪滚落了下来。 就凭着她刚才唤的「溪光小姐」四字,溪光立即起身将此人扶了起来,「秦姨不必同我如此,唤我溪光就是。」 秦华张口想要拒辞,可见对面这少女神情恳切,到底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这视线落在溪光的脸上,就再挪动半分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溪光小姐同小姐,生得极像。」 溪光便顺势道:「我自幼生了场大病,仿佛是梦了一场,前阵子才转好。只是幼时那些事全都不记得了。秦姨若是愿意同我说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秦华当年是随小姐和姑爷人一块儿去的江南,如何会不知道那时候的宁溪光已经因意外变得痴痴傻傻了。看着如今她能好了,更是掩不住的激动,连连点头称好。只不过,下一瞬她便又神情黯然了下来。 「秦姨不妨将难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着出出主意。」溪光见秦华这模样,便猜到了她夫君的那事恐怕还没解决了。到不了回府后,去她祖父宁相那寻法子。 秦华深深望了对面那娇弱弱的少女一眼,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这事太大,我不想将溪光小姐牵扯进来。」小姐和姑爷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当年千娇万宠的疼惜着,秦华待她也是一般的心思。 这时,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裴溯却缓声开了口:「你既信不过裴某也无妨,可同旧主仍是不愿吐露分毫,难道是还打算去求那位梁辅国?」 溪光闻言有些惊诧,原来他昨日约见自己,并非是看玉枕这样简单。而是想让秦华见到她,继而同自己说她夫君一案的事。 可是,叫溪光有些不解的是,裴溯为何要在意这桩事,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眼下溪光什么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只知秦华夫君是受冤入狱,她只身上京伸冤来。既然是伸冤,那恐怕就带了证据来的。 溪光心中微动,恐怕……这才是关键所在。 秦华被他一问,面上全是彷徨迷惘。原想着到了京城就会有出路,哪知道来了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走投无路。巨大的压力笼罩着她,叫她忍不住浑身都发起了抖来。 「李夫人,大理寺的判文已经下来了,若无意外,李乔杉八日后就该午门处斩了。」裴溯的声音有些冷,说出来的话则更是冰凉冷静得没有半分温度,叫人心底蓦然发寒。 溪光看见秦华的脸色越加差了,可就算是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神情中仍然带着几分理智和戒备。 秦华望向裴溯,她想竭力平复心境,深吸了一口气可仍是抹不掉声音中的颤意:「并非民妇不肯说,而实在是人心难测。这已经是家夫能平反的最后一件证物,倘若民妇所托非人……」 秦华先前的确不认得这位裴侯府的公子,不过是在那日她见了梁之奉之后被人追杀,是此人手下救了她。救命之恩,秦华自然不敢忘却铭记于心。可越是在此种时间下的施救,就越是让她存了一分戒备之心,因此接连几日都不肯吐露半点。 可刚才秦华见这位裴大人竟然同她旧主认得,或许他真是好…… 溪光不料秦华说了一半的话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那目光中透着焦急、紧迫还有一丝询问。她顿时就领悟了她的意思,想着此事重要,她哪敢随意替裴溯担保。因此急忙抬起了双手,连连否认了道:「我同这人不熟,委实不知他是好的还是坏的。」 「……」裴溯真是被她这话噎得无话。 v第五十三章 溪光说完便侧过头看裴溯,见他一幅被自己气到了的表情还有些不高兴,噘着嘴一本正经的问:「难道我们有很熟吗?」 「宁三小姐原来是这么个转脸无情的人。」裴溯蹙眉。 「什么转脸无情!」溪光急忙要撇清了她跟裴溯之间的关系,什么无情不无情,他们之间几时有过情了?为此,溪光再次义正辞严的申明:「你别诬赖我!」 裴溯见这位宁家三小姐非但说着这话,身子还旁另外一侧挪了两步,好似再同他划清界限一样。前两日还「溯哥哥」、「溯哥哥」的腻歪叫着,这会跟他就不熟了。前后两幅面孔,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么说来,宁三小姐是彻底忘了当日在宫宴,是裴某给你解了围。」 溪光撇嘴,没想到他居然拿这事来堵自己。不过这虽是事实,也不全是事实,毕竟也不是他主动要帮自己的,「那不过是交换。」 是她帮他保守秘密换来的! 裴溯不做声,过了半晌点了点头,斯条慢理的喝了口茶,方才不紧不慢的继续道:「的确,后来就算没有裴某安排的宫女,你也是能自己解围的。」 「……是你?!」溪光忍不住大惊,圆滚滚的漆黑眼眸直盯着裴溯,一时说不出旁的话来。她之前一直以为是陈砚,却没想到是……他。 溪光心下复杂,可仍有几分疑惑,慢吞吞的朝外挤着字道:「你、你怎么后来又找了宫女哎?」 「若是没有太后娘娘宫里的宫女佐证,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解释得通为何在宫中换了身衣裳?」裴溯道。 那日情况紧急,还真是多亏了那宫女,溪光才能脱身的。她没想到裴溯会思虑得这么周全,原本只以为是受了自己威胁来勉为其难的帮了个忙而已。 「没想在宁三小姐眼中,裴某还只是个不知好坏的陌生人……」裴溯语气平和。 可这就让溪光听了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不由语气软了几分:「我不知后来也是你——」 裴溯只是拿视线扫了她一眼,并未说话也不想计较一般。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叫溪光觉得窘迫,仿佛自己真就是他口中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一般。可是先前她的确也并不知道这些,实在怪不得她。 溪光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好似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的确有些「无情」。她怎么会是无情冷漠之人?宁老夫人可总说她是小甜枣呢! 若这眼前之人是宁老夫人,溪光这颗甜枣自然能将她老夫人家哄得开开心心。可此时是裴溯,溪光还是头一次觉得……不知何处着手好。 正当两人皆缄默之时,还是站在一侧秦华开口打破了沉寂。「裴大人虽是对小姐有恩,可民妇……却仍不敢轻易将此物托付。」 溪光见她如此重视此处,也料到了是样紧要东西。下一瞬,又反应了过来,她刚才这话,说得正中了要害。随后也紧跟着点了点头:「秦姨是该谨慎些……」她看了眼裴溯,表示自己可不能因为那点恩情就给他担保了。 裴溯皱眉,秦华此人异常谨慎,若不是他手上没有那件信物取信不了她,他也就不必借溪光之面了。这会见事情毫无进展,他再度开口:「李夫人这次上京就是为了救夫,倘若过分小心,只怕要耽误正事。」 看着秦华脸色更差,溪光忽然想到了晌午的一事,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秦姨可认得一个叫「陈砚」的人?」 秦华蹙了蹙眉,像是在回想这人是谁。 「他说小时在江南别院同秦姨认得的……」 溪光的话还未说完,秦华的脸色已经大变了,从刚才的绝望转成了此刻的震惊和意外,「他人在何处?」紧接着又满含激动的解释道:「我要找的人正是他。」 溪光提及陈砚,仅是因为他提过在找秦华,言语之间也是在关注她夫君这桩案子的模样。她只是有心一试,却没想到却好似意外促成了什么。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朝着裴溯看了一眼,见他正将视线落在秦华身上,可下一瞬又转了过来看自己了。 瞧她做什么? 溪光忙收回目光,暗暗腹诽,显然是忘记了明明是她先去偷看裴溯的。 「咚咚——」外头蓦然响起了敲门声,有人道:「公子,有嫌犯逃入了闲风楼,正有大理寺的正在搜寻。」 溪光不由咯噔了一声,暗道这倒真是有些凑巧,偏他们在的时候要搜楼。她扫了一眼身边的秦华,思付着那些人不会是冲着秦华来的吧? 秦华前头被人抓杀过,险些送了命,自然也知道那帮想致死她夫君的人也恨不能立即弄死了自己。她半点不怀疑,这些人就是为了她而来的,只因为她身上的证据,足以撼动半壁朝廷。秦华死死盯着厢房的大门,外头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临近了。 「你继续之前的曲子。」裴溯沉声,示意秦华去竹屏之后。 秦华迟疑片刻便立即转身回去了,不一会,流水一般的琵琶声响了起来。 溪光见裴溯安排了秦华的去处,便自然而然的等着他安排自己。可见他喝了两口茶之后仍是没个动静,不由有点急了,眼巴巴的开口问:「那我呢?」 「哧——」裴溯挑眉笑,「难道我就不能请宁三小姐喝杯茶了?」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要她坐下来跟自己喝茶。 可溪光就是磨磨唧唧的不坐下来了,「我和你为什么要约着喝茶呀?」溪光觉得是个人都得稀奇,自己跟他这位裴六公子为何要私底下约了见面喝茶! 恐怕指不定就都要觉得他们……有奸情。 溪光甚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上回在马车里被裴溯捉弄一次就够了,她绝不答应这种事还有第二回。 v第五十四章 「那有口箱子——」裴溯倒也不勉强,好心提醒。 溪光惊喜,提裙跑了过去,钻进去合上盖前还同坐在窗子前喝茶的那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哐当」一声轻响,箱子合上后,裴六公子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味。 只是这笑,溪光是没能看见的了,不然她肯定会知道自己其实是中了裴溯的计,恐怕还会跳起来大骂他奸诈的! 不一会,便有人在外道:「裴大人,卑职等奉命捉拿逃犯,还望大人让卑职等去内查看,以免遗漏了逃犯。若有冒犯之处,烦请大人裴大人见谅!」 外头说话的人声音洪亮,就连躲在箱子里的溪光也听得是一清二楚。不一会,她便又听裴溯道:「裴某自然不能妨碍大理寺的缉拿逃犯。周贺,开门。」 溪光便不由开始紧张起来,屏息听到凌乱沉重的脚步声继续靠近。紧接着,先前说话的那人声音更近了几分:「你们四处仔细看看,不许有遗漏!」 「裴大人,这……屏风后头?」开口那人狐疑着问。 溪光听这声音离得自己很近,好似出声的人就站在她藏身的箱子前。她这会倒是有些庆幸的,暗道若不是藏了起来,岂不是站在人人都瞧见了她私下同裴溯相会?只怕要传出去,说什么都是说不清楚的了。 「屏风后是什么,你亲自去查看就是。」裴溯状似不经意的搁下了茶盏,缓过走了过来,不偏不倚站在了溪光藏身的那口箱子前,正挡在了大理寺那官差头领和箱子当中。 溪光正紧张的要命,忽然听裴溯到了她跟前说话,不觉心中安稳了两分。以为他肯定是在维护自己,这是免得叫刚才说话的人发现了自己。 想到这,溪光心头还生出了几分感动,暗道这人……倒也不算坏呢! 那官差道抱拳:「多谢大人。」说完这话,此人便抬步朝着屏风后头去了。 期间那后头的琵琶声一直都未有断过,行云流水般的拢拨,将此间气氛更加衬得越发多了几分寒肃冷峻。 「……」这官差不过才走了几步,仿佛想到了什么骤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视线落在裴溯挡着的那口箱子上。「裴大人,卑职可否查验一下这口箱子?」 这话叫溪光听得清清楚楚,悚然一惊。她在箱子里头,自然不清楚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十分不解为何这人忽然要来搜箱子,杀了个回马枪。在她分神的片刻,这人的脚步声就已然靠近了。 溪光这时候忐忑不安,心扑通直跳,也只能是将全部希望都落在了裴溯的身上——但愿他能帮自己拦住了这人。 「大理寺办案,裴某自然全力配合,不过这箱子里头……是裴某的私物,不便当众开启。」 溪光听裴溯这话说得强硬,忍不住都要为他抚掌叫好了。她非但半点都没疑他的这话反而会更招人怀疑,甚至还觉得他是真心要帮着自己的。 官差并未因此而退让,坚持道:「还望裴大人莫要为难卑职,箱子不打开,卑职难以回去跟上头交代。」 「呵——」裴溯凤眼冷睨,「你的意思是……大理寺的逃犯被裴某藏在了这口箱子里?」 「烦请裴大人让卑职查验。」官差垂首抱拳,语气坚持得很。 而藏在箱子里的溪光,真真是焦心如焚了。 她原不想叫人知道她这位有婚约的宁家三小姐同旁的男子私下见面,为的是怕传出去了名声有碍,这才藏在箱子里头。可却没想道偏有官差要打开她藏身的箱子搜寻逃犯! 这要是真打开了,众人发现了里头躲着个她…… 溪光越想越觉得不妙,默念着裴溯一定要拦住了这人! 「若是裴某不肯呢?」裴溯的声音越发低冷了下来。 溪光在箱子里头暗暗激动,几乎就要为裴溯摇旗呐喊了。 「裴大人,卑职等今日奉命缉拿逃犯,不可不遵上峰命令。」紧接着,他语气急促了起来:「若有得罪,卑职事后定当请罪!」 这人一面说着这话,已然出手越过裴溯去掀开那口箱子的盖。 箱子里原本是漆黑黑的一片,骤然就光亮了起来,溪光大惊抬头,只见一道身影闪过挡在她了身前。 裴溯正面对着溪光,挡住了身后官差的视线,稍稍侧头,寒声道:「退出去!」 可这官差此刻已打开了箱子,又见着了里头的确是有个人藏在其中,如何肯轻易离去。故此裴溯的这话,于他而言没有半分用处。「裴大人,这箱子里……为何有人?」 「此人同大理寺要缉拿的逃犯并无半分关系。」裴溯皱眉,声音冷峻。 溪光蹲在那箱子里,抬眸看着裴溯这般维护自己,心中颇是感动,越发觉得此刻站在她身前的这人伟岸高大得很。 「既然不是逃犯,裴大人为何不肯叫卑职看一眼。只消卑职确认无误,自然不会再叨扰大人。」官差依旧不肯离去。 裴溯这好似耐性用尽,低声唤道:「周贺。」 周贺本就一直在屋内,听了裴溯唤他便往前几步,朝着那为首的官差道:「我家公子请诸位出去,不然……休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v第五十五章 官差脸色一变,越发狐疑这箱子里头就是要抓之人。可正当他还想要再进一步时,却将刚才发话那人已然上前拦在了他面前。如此一来,倒是逼得他不得不退后退了。 然而,在这大理寺领了职的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这人先假意告退,待到转过身的时候又忽然从袖中掏出了一根鞭子。这鞭子犹如银蛇般灵巧,末端在箱子一侧的铜环上缠绕了几圈的。他再一发力,整个箱子都让他从裴溯身前拉了过来。 这一番动作十分迅捷,在溪光这只觉得底下箱子一阵滑动,而她人在里头蹲得不稳,狠狠的撞到了木板上,发出了一声娇呼。 裴溯见状,倾身揽住着溪光的腰,将她整个人都从那移动的箱子中捞了出来。 木箱子被拖了出去撞在墙壁上,当即碎了个四分五裂,碎屑翻飞。 溪光惊魂未定,见到这一幕更是满心的后怕,刚才要是她在里头,只怕这会也非得要受个重伤不成。她有些站不稳,被裴溯扶了一把,此刻便自然而然的双手紧握着他胸口的衣襟不放。 「滚!」裴溯眸底寒彻入骨。 在场之人任谁都能瞧出,这位裴六公子此刻是真真动了怒的。 而方才做此事的官差更是呆立原地,到这会他终于也确认那人不是他要搜寻的,立即单膝跪地告罪。「是卑职鲁莽,裴大人恕罪。」箱子里藏的决计不是什么逃犯,明明是位妙龄的少女。 ——原来这位裴大人方才这般阻挠不准开箱,是这么个缘故。 可……好端端的为何要藏了个人在这里头?这官差忍不住再偷偷瞄了一眼那两人此刻模样,暗道不好,怕是撞见了裴大人「不愿叫人撞见的事」了。 「卑职该死!」 裴溯寒声,「还不滚?」他说这话的时候,略微侧过了头。薄唇紧抿,透着浓浓的怒意。 这干人等无一不是胆战心惊,唯一可疑的箱子也探明白了,更是不敢多逗留,纷纷小跑着退了出去。 周贺最后退出,瞬时将厢房的门重新合了起来。屋中一下子清冷了下来。 溪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垂着眼帘低声道:「吓死我了——」 一直在屏风后的秦华也出了来,走至这两人的面前,欠身道:「多谢二位。」 溪光挤出了个虚弱的笑,忽而……她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沉思了片刻,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又来回细想了一遍,越发是觉得不对劲。溪光抬起头,一副质问的神色逼视着裴溯,拧着眉头狐疑:「裴溯!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裴溯面色如常,对溪光的问话恍若未闻。他虽然看着她,可却不开口出声,仿佛是默认了一般。 果然是这样! 溪光肯定她刚才是着了这厮的道,咬牙切齿的愤愤:「裴溯!」 「……我可没逼你藏在箱子里。」裴溯迫于她的怒视而开口,语气还很坦荡。 溪光在心里头「呸」了他一声,明明是他料准了一切。先是假模假样的提了一个她不愿答应的事,然后再假意给她出另外个主意。 亏得溪光还当真以为他是良心发心,要护着自己的! 其实不然,这人根本就做好了算计她的打算。 溪光心中一阵恼火,任凭眼前这人如何姿容卓绝,她看了就是十分不快。她猛的松开了抓着裴溯衣襟的双手,想要退开几步跟这人的分开些距离。这才发觉刚才裴溯揽着她的腰将她从木箱中提出来,此刻他的手还搁在上头呢。 「松开!」溪光气性不小,非但恶声恶气的娇喝了一声,还凶狠又大力的拍在了裴溯的手背上。「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裴溯果然松开了手,并且他立即转过身走开了几步,端起了先前搁下的已经半凉了的茶抿了口——用以掩饰眸中的异样。 秦华见这两人如此,倒觉得是瞧出了几分……不过她也不便点破,只觉得是因着自己才让他们有此嫌隙。「溪光小姐……」 「秦姨怎么又这样了。」溪光撇嘴。 秦华见她神色至真至诚,再也不推辞,改了口道:「都是因为我,你万万不要跟裴大人动气。」 溪光闻言气哼了一声,明明是裴溯利用了自己,怎么这会子反倒显得她小气了。溪光有些不服气的转过身,瞪了眼裴溯,心道怎么什么好都叫他给占了?明明在刚才那件事当中,她才是牺牲最大的那个。 裴溯放下茶盏,斜过眼回视溪光。 溪光也同他暗暗较劲,将眸子瞪得圆滚滚的。 一阵过后,裴溯语气神态皆是闲适,缓声道:「多谢宁三小姐的配合。」 溪光闻言郁卒,咬牙打算将「厚颜无耻」四个字回敬于他。可等余光扫见一旁站着的神色为难的秦华,硬生生将此话给咽了回去,扯出了个笑回道:「一回生二回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话虽然是溪光笑着说的,可这里头却是藏着讥讽的。 然而偏偏裴溯神色如常的点头,还应了一声「嗯」。 v第五十六章 溪光:「……」她不可置信的盯着此人,最终终于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委实……不是这位裴公子对手。没能气到他之前,自己却仿佛是要郁闷致死了。 「抓到了!」 「抓到逃犯了!」 正这时候,外头忽然传了几声混杂着的响声,闹声更是大了。 屋中三人的注意全都被吸引了出去,只是眼下厢房的门被合拢了起来,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实在不清楚。 秦华诧异,「难道真有逃犯?」先前她还只以为那群人不过是假借着抓捕逃犯之名,实则是来抓她的。 裴溯敛眸不语,并没有出声。 不过,紧接着外头又道:「李乔杉在此!已经抓住了!」 「……」秦华闻言深吸了口气,脸色急转直下,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一样莽莽撞撞的要往前头跑去。 溪光在她不远处,立即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秦姨!」 刚才那声,她也听得清清楚楚,说的是「李乔杉被抓住了」。溪光原先是不知道秦华夫君是何人的,不过是刚才听裴溯提了一句。而此刻再看秦华的神色,料想是不会错的。 大理寺走丢了犯人,好巧不巧的在闲风楼抓着了,且这人不是旁个正是秦华那被下了冤狱的夫君。这事,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连溪光也察觉了这其中有古怪,对秦华道:「有诈。」今日她初见秦华时,见她眉心凝结不散的那团墨雾同先前她见到的那次一样,可眼下……却宛如黑得能滴出墨汁来。 秦华早被外头的声音乱了心智,饶是溪光说了这样的话,她还忍不住想出去亲自确认一番。倘若……倘若是真的呢? 紧接着外头传来了响亮的鞭挞声,「胆敢从大理寺逃跑,老子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鞭子声一道接连着一道,反倒是将那痛苦的哀嚎声盖了过去。 「不……是、是我夫君的声音!」秦华要挣脱溪光的手,熟悉的声音使得她不惜一切想要出去。 溪光只能将用求助的看裴溯,凭她一个人恐怕是劝不住秦姨的了。 「李夫人应该是最了解自己的夫君的人——」裴溯开口。 溪光情急,心道自己明明是想让他帮忙阻止秦华的,怎么这话反倒像是帮着秦华来劝自己的? 可紧接着,裴溯继续道:「李夫人可觉得,自己夫君会是越狱之人?」 单就这一句话,叫秦华当即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她脸上慌乱的神色瞬间消失退却,只留下满脸的茫然和空洞。 是了,她的夫君怎么是会越狱的人。他那样的刚直不阿,但凡略微圆滑一些也不会遭人如此构陷,又怎么会……容许自己背负罪名逃跑呢? 「周贺。」裴溯唤了守在门外的人入内,吩咐道:「你带李夫人先行一步。」 当即周贺就带着秦华从临街的窗口跃了出去。 溪光也不逗留,过去将桌上的篮子提在了臂弯,径直从裴溯面前走了过去。她因刚才那事对这人生了一肚子的气,所以这会要离开也并不打算跟他说一个字。 裴溯却开了口,「你这就要走了?」 溪光回头瞪了他一眼,一副「你别再招惹我」的凶狠表情。 她是自认为此刻是模样可怕吓人,连眼中都透着凶光,必是能震慑住对面那人的。殊不知旁人见了,却只觉得她娇蛮,别添可爱。 裴溯也忍不住唇角沁出了笑意,好心提醒道:「面纱——」 溪光先是怔愣,然而才体会出了他的深意。不过,要不是刚才他闹了那一出,她这会大可大大方方的出去,何必蒙着面巾! 为此,溪光仍怨怪的瞪他,跺着脚威胁:「你记着!」说罢,她就一手挽着篮子,一手用香巾蒙着自己的脸,疾步往外头走。 这模样……委实就跟「私会情郎」,不敢叫人瞧出真容一样了! 可有些事,总是越想藏越是藏不住。 溪光听见那些传闻时,已经是在四日后了,彼时她十分闲适的在吃李子。 「你、你再说一遍?!」溪光刚还慵懒的斜靠在手枕上,闻言猛的坐正了身子,一脸的惊恐。 盼兰只得又道:「奴婢先前打垂花门经过,见两个婆子躲懒嚼口舌,说小姐您……同裴六公子那个!」 溪光只觉得头皮发麻,急忙将嘴里头吃的东西通通吐了出来,「呸!呸!什么这个那个!」 「……」盼兰欲言又止,不知她家小姐是不愿承认还是真糊涂。「就是说小姐钟情裴……」 v第五十七章 「胡说!胡说!胡说!」溪光「蹭」的站了起来,活像个被气得炸了小兽,愤愤的握着拳头,眸子透亮。「谁乱传的这些!」她一面说着这话,一面就挪步往外头去。这架势就是要找出揪出源头,狠狠整治一番的了。 「小姐!」盼兰在后面追,「奴婢早逼问可那几个婆子,这些是外头传进府的。」 溪光骤然停了下来,满脸惊疑的转过身:「外面?」 盼兰神情肯定的点头,「奴婢问清楚了,的确是外头传进来的!」 「……」溪光紧拧着眉头,才刚要说话,便见前头有宁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三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上房。」 溪光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别不是祖母那也听见那些传闻,要叫她过去问话?她半点都不想去,慢腾腾的进屋重新换了衣裳。其间一直在琢磨如果真被问了这话,自己该怎么答。到最后,她越想越觉得窝火,一股脑全都怪在了裴溯的身上。 盼兰见她家小姐将要吃人的表情,心内跟着打起了鼓,一路上跟着去上房时也就不敢轻易出声了。 这一段路,每日总有走一回,以往倒不觉得什么。可今日溪光心情沉重,步子也缓慢,花了比以往多得多的时间。又因着她装着心事,被身后跟着的盼兰忽然扯了扯袖子才回过神。 溪光诧异,下意识的侧首用目光询问,而盼兰却示意在前头。还未等她转回头,便听见有人阴阳怪气的说到:「还以为那是个什么懂规矩的,到底是搁在乡下养的,连个礼义廉耻都不懂了。」 「她哪懂什么礼义廉耻,真要是知道这些,还会在有婚约的情况下同旁的男子私下见面?」 溪光拧眉吸了一口气,此刻她从前头几块假山石的洞孔中看去,正巧能瞧见说话的两个女子,至多二十左右的年纪。这两人看穿着打扮,倒也不是寻常洒扫活的,应当是能入屋伺候的有脸面的丫鬟。 「小姐,奴婢去教训她们!」盼兰听了也气得不成,凑在溪光身边压低了声音愤怒的开口。这可不是单单传外头闲话的事,她两人是在非议主子了,简直找死! 溪光却抬手拦住了她,侧过脸去摇了两下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盼兰不解,为何她家小姐要拦住她不让。这两个丫鬟实在嘴碎,凭她一个人过去都能撕烂了他二人的嘴。这口气,连她都快要忍不住下去了。 「还有人——」 溪光见她身侧站在的丫鬟一幅忍不住的模样,只好低声同她吐了这三个字。 从她们此刻所站的地方看过去,的确是看不到第三人的。可刚才说话的两个人,分明一直将视线都一齐转到另个方向……由此可见,这显然还有一人在,只是那人尚未开口罢了。 溪光不想盼兰冒冒失失过去,这才叫她先忍了片刻。被旁人这般辱骂,溪光不可能无动于衷,不过她却更想知道是哪个人……纵了这两个丫鬟如此的。 「就是这话,外头是传遍了。真是丢死了人!咱们府这位三小姐可真是好大的能耐,这才回京多长时间,接连出了多少桩事都是同她相关的。」 那两人说话一直没断,你一言我一语将溪光里里外外奚落嘲讽了个遍。末了一声「夫人」、「五小姐」,便让溪光知道了此刻她所站之处瞧不见的那第三人——是宁相府的三房夫人李氏。 「小姐——」盼兰低唤,脸上全是震惊,好似并没有想到会是李氏。 溪光没应声,秀眉微蹙。真是巧得很,就这么一段去老夫人那的短短路途,还能撞见这事。 紧接着,果然是李氏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以为她是什么好的!真要是个懂规矩的,何至于上回将手伸到到咱们这一房来?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管三房的妾侍!呵,也就老夫人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不然怎么会被这么个小丫头也哄得团团转!」 李氏的声音充满了憎厌,先前说话的丫鬟便又献媚着附和:「要不是她,咱们五小姐何至于现在还在外头受苦?这回她自己不知廉耻倒也罢了,别叫外人以为咱们府的小姐教养都是如此。奴婢只怕……只怕她连累咱们五小姐往后的……」 「这贱蹄子果然是个祸害!」李氏明显这会的声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森寒戾气,恨不能要亲自将溪光剥皮拆骨了一般。 不过,这话从宁相府三夫人口中说出,也实在是不像样。盼兰望向自家小姐,心道这还尚且是在有老夫人护着的府中,在府外头更不知…… 溪光嘴角凝起了半分笑意,可这笑容却是不带分毫温度的,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当中只透着冷意。她刚才就生在心中的一股邪火,此刻叫李氏和她那两个丫鬟激得更加旺盛了。 若是溪光再沉稳些,这时候便该离去,等来日好好筹谋了再「回敬」这位三房夫人。可这会,她偏偏要随心所欲的冲动一回。管它过会发生什么事,也得让她将心中压着的这口邪火先泻了再说。 溪光侧过头,对盼兰低语了几句。 盼兰闻言惊讶,最后只得遵从她家小姐的意思转身疾步离开。 「三婶说的‘贱蹄子’是哪个?‘祸害’又是哪个?」溪光收回目光,隔了片刻慢悠悠的开口。她声音低沉却又清澈,每个字都异常的字正腔圆,叫人听了只觉得带了股莫名的……沉着和淡定。 这声音响起时,骤然让那边三人都噤了声。 溪光施施然的绕出假山,出现在那三人面前,非但脸上寻不见的意一丝怒容,还眉眼弯弯十分娇软的模样。 李氏的脸色则是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被忽然出现的溪光给惊着了。不过是缓了片刻,她便彻底回过了神,心中暗道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自己何至于还要心虚? 李氏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回过头对着身边的那两个丫鬟低语吩咐:「你们去给我把着风,拦着别让人过来!」 等吩咐完,她才对溪光道:「哪个做了败坏门风的事心中自然有数。」李氏脸上透着讥讽,看着对面那少女的目光更是充满了鄙夷和厌恶。仿佛这样的人,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她的面前,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溪光越是见她如此,就越是能沉得住气的。她茫茫然的望着李氏,好似经过了一番苦思冥想仍是没有想出来是何人:「三婶刚才那样气愤,怎么这会却不肯直言了?」 「……你!」李氏哑然气急,她早就认定了溪光是在装傻充愣。可不就是这样一幅模样,这阵子才将老夫人哄得团团转,还叫她那心肝肉一样疼的女儿也遭了责罚。 v第五十八章 李氏气不打一处来。是了,她又何必要藏着掖着,又何必要给这个祸害留脸面!「生在咱们府里的姑娘各个知书达理、冰清玉洁,只有你……宁溪光!只有你是个浪荡不知羞的!」 「宁府的脸面都要叫你丢光了!」 李氏越发觉得自己那丫鬟刚才说的不错,宁溪光的名声败坏了,她那宝贝女儿往后怕是要因此而不好议亲了。 这一转念,李氏更是全将怒气怪罪在了宁溪光身上,咬牙逼近了溪光,「也不怨你品行不端,你自小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不过,今儿就叫三婶代你娘好好教教你规矩!」 说着,这李氏就扬起了手,高高举起大力挥下。 溪光却是十分坦然,虽此刻已有掌风吹动了她鬓角的碎发,仍然是不避不让。她还以为李氏要如何教自己规矩,原来不过又是要打她。 此时此刻的情形,就同当日在府元巷许思娇要打她几乎一样。溪光很是不解,为何这两人都要打她巴掌,难不成都以为她是会束手就擒的傻子? 至少眼下李氏是这般认为的。在她看来,溪光是她手中的蚱蜢——怎么都逃不掉,只能任她生死。又哪里会想到,等她手掌落下去的时候,这宁溪光会忽然转身一避,又瞬时握住了她即将落下那只手的手腕。 「三婶要打人,却也得先问过我愿意不愿意被你打。」溪光不咸不淡的笑,语气当中甚至还透着两分轻松和随意。 李氏脸色都变了,使了两回力都没能将手抽回来。李氏总以为自己办这宁溪光不过是十拿九稳的事,却没想到这会被身量还不足自己的宁溪光给拿住了,她一贯在三房是说一不二的,平日只有她教训人,这会面上自然是挂不住。 「还不给我松开手!」 「松开?」溪光好似听见了什么有趣儿的事,忍不住娇笑着回。「松开是不可能松开的了。三婶这只手是能打人的,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哪有松开的道理?」 「你放肆!」李氏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人,越发觉得这宁溪光里外两幅面孔,难对付得很。 溪光则好笑道:「三婶先前还说我不懂规矩的。既然不懂规矩,哪来的什么放肆不放肆?」二人离得近,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李氏一人能听清楚。 「三婶可想亲自见识见识,哧——」话到一半,溪光忍不住挑眉笑出了声:「……我到底有多不懂规矩?」 这一瞬,她半嗔半娇,既娇妍又冷艳,眉目间光华流转,灼灼得叫人挪不开眼。 李氏闻言脸色旋即一变,还未等开口,自己那手腕就被人狠狠一折,钻心的疼顿时叫哀呼了起来。「哎,疼——!」 她这般疼,更是要从溪光的挟制下挣脱,动作十分剧烈,一面还啐骂道:「你这臭丫头!敢这样对我!」 溪光在府元巷口差点儿被许思娇打的那回,就打算这般制她的,无奈那时阴差阳错没能施展。看吧,她虽瞧着娇弱无能,总还是藏了一手的,没想到今日却是用在了李氏身上。 「我既已经做了,还有什么敢与不敢的?」溪光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越发逼近了面前之人,咬着字道:「平日我敬着三婶,可今日你既不将我当成侄女儿,那就也休要怪我无情。不过,我奉劝三婶往后收敛着些,不然……就不会是这么简单就能揭过去的了。」 李氏哪里想到她小小年纪会这样的张狂,还真是应了自己之前对她的看法,这的确是个有心机的主儿。想她哪里会甘心叫这么个小丫头拿捏住,此刻更是被这三言两语给气得头精昏。 李氏仗着自己身量高,满心怒火全都化成了蛮力,强行推动了面前那人。 这么一来,就使得她正对着的溪光要被逼着后退了。 恰巧在此刻溪光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喊声,便假装受不住力,顺势做出了一幅被李氏反制住了的模样。 李氏见状则是一鼓作气,力气越来越大,只要将溪光逼到前头的假山石上抵着。 怎料还没走出几步,被她推着后退的那人脚下踉跄,显然是要跌跤了的样子。她大喜过望,趁着这空档,奋力将双手挣脱了出来,下一刻在宁溪光胸口狠狠推了一把。 「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李氏眼见这宁溪光要跌倒正当得宜痛快,哪知这人一个踉跄却又站稳了,她不免大失所望。宁溪光这会就在离开她不远的地方,她又怎肯就这般就饶过了,当即跨步上前。 李氏急是急红了眼要扑上前,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到自己脚底下有东西。等察觉时,她整个人已经被绊着往前倒了。偏还想抓着不远处的溪光一起,可只够着了她的裙摆。 「刺啦」一声,溪光最外头的一层纱裙叫李氏给撕下了好大一片。她原本是能避开的,偏就留了这么些个距离给李氏。 溪光颇是惋惜的看着自己被撕毁了纱裙,「啧啧」了两声,对着地上的李氏道:「像三婶这样,恐怕谁都教训不了。」 李氏接连吃亏,哪还受得了这样的言语刺激,当即也顾不得疼,从地上连滚带爬的起了来。「我今日一定要狠狠收拾了你!」真是个小贱人,二房早没有人了,不过是仗着老夫人喜欢才敢这样放肆。她倒是不信,这死丫头如今败坏了名声,老夫人还要护着她不成。 ——呵,就是她今日在这打残了这的丫头,总也有光明正大的说法。 溪光眼见李氏凶狠的朝着自己过来,心下冷笑。她装得急急的往后退,脸上早换出了一幅凄楚可怜的神情。 李氏被怒火冲上了头,非但没留心远处来了人,更是没瞧出溪光忽然换了神色的不对劲。 她眼见溪光要跑,面孔狰狞的喝道:「我看你往哪跑!」说罢伸手死死抓住了溪光的肩膀,她的手指就跟那钉子一样,此刻恨不能齐齐扎在肉里头去。 溪光吃痛,连声音都打起了颤儿,「三婶,你、你弄疼我了……」 「弄疼你?」李氏好不容易才叫自己占了上风,这时候又怎么可能因着溪光的一句「弄疼她了」就收手? v第五十九章 疼就对了,她不但要将自己吃的亏全都讨回来,还要连她那女儿的份也一块也要讨回来。「疼算什么!我今日还要弄死你这小贱人!」 「你要弄死谁!」忽的响起了一道不怒自威的暮年男声,声量不高,却透着股迫人的气势。 李氏看清楚来人,心下猛颤,呆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了,「老……老……」 怎么会是——老太爷?! 这时候他怎么会在后院来的? 来人正是这宁府的老太爷宁相本尊了,此刻一身未褪的官服更衬得他精神矍铄,虽是满头银丝,可眉眼当中的锐气半分没有消减。这是久居朝堂高位,看尽风起云涌后才能有的威仪。 「你看看自己是怎么样子!」 李氏被那目光一扫,双腿发软当即跪在了地上,「媳妇、媳妇没有……」她张口想要争辩,可却在那等目光下自己怎么都辩解不出来。 溪光在旁侧,只是红着眼垂泪,此刻并未插话,等听道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央央儿」,她才飞奔着扑入了那人的怀中。 盼兰正跟在宁老夫人身后,跟着动容道:「小姐,奴婢来得晚了——」显然,她来得并不晚。这一趟她按着吩咐去了上房搬救兵,谁知竟是请动了老夫人亲自过来,这已然是紧赶着的了。 亏得宁老夫人也是真心疼这个三孙女的,一路上没半点耽搁。虽是如此,宁老夫人瞧见她的央央儿这般模样,还是心疼得不成,「可有哪儿伤着了没有?」 溪光红着眼摇头,「多亏了祖父。」 宁老夫人便将视线转去了跪在地上的李氏身上,既是痛心又是痛恨:「你是央央儿的婶娘,怎么能……怎么能对她又打又骂!这般的刻薄!」 刚才溪光说的是没伤着,可宁老夫人总归是不信的。她打老远就看见这两人纠缠在一处,央央儿外头的裙子都撕碎了,这李氏怎么可能没动手。 李氏是宁老夫人的三媳妇,在她眼皮子底下一二十年了,又怎么会不了解她的什么为人。这些年来李氏眼皮子浅,善妒刻薄,三房里但凡有几分姿色的丫鬟都叫她寻了由头发卖了出去。这些倒也算了,说到底是她三房关起门来自己的事情。 老夫人一贯和善好说话,从来不以婆母的身份插手底下儿子儿媳院内的事儿。就连着上次那妾侍的事,老大媳妇虽是同她说了,老夫人也没去追究老三媳妇的问题。可没成想,她的宽容倒是让这媳妇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李氏也哭了起来,心中早就将回话给盘算好了。「老夫人可听说可外头的那些传闻。三丫头仗着有老夫人的宠爱,便不拿任何人放在眼中。她一个许了婚约待嫁的姑娘,私下却跟旁的男子幽会。这不是丢咱们府的脸么!媳妇也是她的婶娘,不过是想教她知道些规矩……」 「你又是什么懂规矩的人!」老夫人怒喝。 而站了有一会的宁相并不愿见这些,脸上的不快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是更重了两分。他转过身,对宁老夫人道:「那些传闻外头传也就罢了,府里是该好好管管了。」此一言,就已经完全将李氏要受罚的事给定了下来。 李氏不服,觉得是老太爷和老夫人双双偏袒宁溪光。外头都传成了那样,怎么还可能不是真的。「无风不起浪!她闹出了这样的丑事,简直是将宁家的脸都丢光了!」 溪光才听宁相的那话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又被李氏明晃晃的提到了明面上来质问。她的确是在意她祖母和祖父两人对这桩事的看法,传闻闹大了又有多少人会真去计较真假,这委实已经关系到宁府的颜面了。 宁相回身,目光又沉了几分。「同在一府,老三媳妇……你这是盼着三丫头不好?」 「媳妇说的只是事实。」 「那些个子虚乌有的传闻就是事实了?不过是些手段罢了。」宁相沉眉,继续了道:「刚才陈砚已经同我说清了这里头的原委。」 李氏吃惊不已,她以为闹出了这事,陈砚总该要和宁府退亲了,怎么还来跟相爷解释其中的原委?「……」 而溪光也是大感意外,怎么听她祖父的意思,这传闻并不简单?怎么陈砚竟会是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的? 且不论外头那些是真是假,宁老夫人的心总归是向着她的央央儿的。这会听了此言,才知道原来其中另有曲折。再看李氏不过是听了外头疯言疯语,就急着来教她这明明是受了委屈受了冤枉的心肝儿「规矩」,实在可恨。 宁老夫人心里头是对她半点都容不下去了,「李氏,你这几年的心也太浮了,是时候去保月庵静一静心了!等什么时候你清醒了,再回来。」 李氏一听这话,还怎么得了!老夫人这是要将她这位三房正妻赶出府! 她哪也不去,自打嫁入这宁府,她便苦心经营着三房,才勉强得了如今的无妾争宠,一家独大的场面。倘若她这一走,还不知有多少急着要爬床的贱婢。 「不!老夫人,媳妇不去!」李氏寻思好了退路,哭求着道:「媳妇愿意在三房闭门思过!」 宁老夫人皱眉,怒容半分不改:「五丫头不能再跟你学坏了,你既是要留在三房,那我这几月都不能将她接回府了。」 这正掐到了李氏的软肋,「老夫人……!」可任由她怎么哀求,宁老夫人都是半点都不松口的,最终,李氏只好低头:「媳妇,愿意去保月庵……」 今日李氏受罚,早在溪光预料之中,不过心下仍是十分感念老夫人对她的宠爱和袒护。刚一抬头,却见她祖父宁老太爷停了步在她跟前。 宁相神色略缓了几分同溪光开口,似有安抚之意:「传闻之事你无须担心,陈砚不会因此退婚,他已向我表明心意,愿尽快同你成亲。」 「我看也好,早些成亲也是破了外头传闻。」 这一桩传闻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热议,短短一两日的功夫,坊间茶馆酒肆里头谈的皆是此事。也就难怪宁府也因此起了小风波。然而,可相对比之下,承天门内的裴侯府,则是显然太过平静了。 此时,裴溯正在自己书房,手中展开了的是从渝州送来的信函。这趟入京,是应了太后懿旨不错,可实则却是因沅帝已有猜忌之心。 v第六十章 去年渝州奉旨北上襄助王师迎战戎勒,扭转了先前五役皆败的战局,一举攻入戎勒陪都。此一仗,渝州裴氏倾其精锐兵马,折损不计其数,更使得裴溯的兄长、嘉候世子裴汲战死,而事后却迟迟不见朝廷封赏下来。 「……公子,可是渝州出了事?」周贺是送信进来的,信以红漆封口,代表此事紧要。他见裴溯看信时眉宇紧皱,便问了起来。 裴溯将信不紧不慢的折了起来,揭开灯罩将之送到了蜡烛的上方,任由火苗将之吞噬了干净。过后,他才沉声道:「前两日,五哥同父亲视察军营途中,被刺客设伏袭击。」 裴氏自开国起被被封在了渝州,经几代用心竭力的经营百业兴旺,更是深受百姓拥护。周贺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还是在京中,此时脱口道:「是不是……宫中那位?」 裴溯没有应他的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眸中多带了几分告诫的意思。 周贺立即噤声。这到底是在京城,他不该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正当要退出去的时候,周贺又想起另外一事,抬头望了望书案前坐着的公子,心中思付此刻到底应该不应该提。 「有话直说。」裴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纠结。 周贺闻言就不再磨蹭,「公子,那传闻既然已经查明是梁之奉故意叫人散播出去的,为何不设法澄清……?」 梁之奉官居辅国之位多年,京中早就暗中密布了其眼线党羽。裴溯知他必然是查出了自己正在同陈砚一道插手了李乔杉一案,才使了这么个挑拨的法子。一则半真半假的流言,将暗中联手的两人推上风口浪尖。 「不必。」裴溯收回目光,只回了这样简略的两个字。 周贺有些错愕,显然是不解,不知公子为何就此事不做解释,这传闻总归是有污名声的。 「怎么不必?」忽然,书房门从外头叫人打了开来,伴着这一道声音入内的,正是裴老夫人。她正面含微怒,直瞪着裴溯。 裴溯连忙起身,从桌案后绕了出去,「祖母怎么来了?」 裴老夫人冷冷一笑,「我不来,你也不记得往我那去,是只当没我这个老婆子了?」府中谁人不知道,裴老夫人向来是最疼这个孙子的,像这般怒气腾腾而来,还真是头一回。 「孙儿不敢。」裴溯垂眸,态度恭顺。 可裴老夫人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呵,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一句「孙儿不敢」就想叫她消气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裴老夫人径直在一侧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抬眼望着站在她身前的裴溯问:「这外头都传得这样厉害了,你竟还想瞒着我不成?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 裴溯敛眸沉声:「孙儿并未想瞒着祖母,只是……这本就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谣言。」 「就这样?」裴老夫人反问,脸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她的那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裴溯,唯恐错漏了他脸上的半分不同表情。 这一下,两人皆是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嗯——」裴老夫人倒也觉得,此话问得有些……突兀。或许,是她太过心急了。因此这会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和善的问:「怎么那传闻说,你同央央儿私下见过几回面了?你素来是不肯亲近女子的,怎么……?」 也难怪裴老夫人听见这传闻就坐不住要来问仔细,裴家的几个子孙各个都不开窍。早两年,她还在寻思莫不是要去寻天上的仙女下凡。这下知道老六这有了动静,裴老夫人哪里还能坐得住。她倒是真盼着传闻是真的,至少这表明了她这六孙子还是个有七情六欲的。 裴溯在这样一种热切的目光的注视下,皱了下眉,语气沉稳如常:「的确见过几面。」 裴老夫人还在指着他继续说下去,哪知道就这么一句话便戛然了,不禁有些失望。「为何?」这两人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实在不怪裴老夫人好奇心重。 「……」裴溯自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被这样追问,很有点不适应。不过,他同宁溪光几回见面都是因为「玉枕」,难不成要将这话告诉裴老夫人?这必然是不成的。 因此,裴溯只敛声回了「私事」两个字。 裴老夫人闻言半晌不做声,目光微肃的盯着裴溯,有些不满这样的回答。然而转念一想,态度就已然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裴老夫人觉得,不同她说的「私事」,那必然就是私情了。要不然他祖孙二人,还有什么不能明言的事不成? 为此,裴老夫人少不得要亲自提点提点这个「才开窍」的六孙子。「我听说……今日那陈探花请了御史左大人的夫人为媒,去宁相府纳征送聘礼了,只怕这遭连成亲的日子也要定下了。虽说这人同央央儿有婚约,可这婚约也不是就定死了的。」前些日子她在应觉寺见宁老夫人时,便就从这个老姊妹口中听出了几分对这亲事的不满意。 说完,裴老夫人就将视线落在裴溯身上,只等着他接话一般。 裴溯沉吟着点头,「祖母说的不错。」他先前另接到了个消息,这陈砚同宁溪光的亲事恐怕会因那事而横生变故,成不成得了还真是难说得很。 「好好好。」裴老夫人却只以为这是裴溯给她的表态,心中一喜,接连说了几个好。她心情好了,看裴溯的目光自然也就慈爱了许多。「你既然有主张,我就不搀和了。等改日,我再同你亲自去一趟宁相府。」 裴溯分明察觉有些不对劲,微皱着眉头多问了一句:「去宁相府?」 「你害得人家小姐名声有亏,难不成不应当亲自上门一趟?」裴老夫人如是说。 这就堵了裴溯的话,略思付后也深觉他祖母说的倒也不错。虽这是梁之奉传出的流言蜚语,但这阵子正当紧要关头,也是凑了巧能让宫中那位以为他耽于儿女私情。说起来,裴溯在这桩事中,还算是获利的,理当要补偿补偿宁溪光。 「孙儿叫人准备些礼物。」 裴老夫人听他如此,极为满意的点头。 v第六十一章 宁相府的海棠春坞里,溪光用过午饭就无精打采的托着腮发呆。晌午她祖父宁相的那番话,委实是对她刺激太大,以至于叫她到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 一旁陪着她的宁檀忍不住轻声喊了几声:「三妹妹……」 「啊?」溪光回神,见不远处的宁檀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怎么了?」 宁檀瞧她这样子的确同平常不同,早上的那些事她也都知道了,当下不知如何劝她,只好道:「没什么。」不过说过之后,她便又有些后悔了,皱了眉道:「三妹妹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同祖母说说。祖母这样疼你,肯定能帮你拿个主意。」 溪光下意识的抬手抚着自己的脸颊,那意思就好像是在问宁檀难,道自己有将不高兴表现得很明显? 「嗯。」宁檀点头,表情很担忧。 溪光是万万没想到,这事会促使陈砚去求她祖父让他们早日完婚。可转念一想,这倒的确是破解传闻最好的法子。倘若亲事因此而退了,也显然是坐实了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 真头疼! 溪光既忧又愁,忍不住抬手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她这会子既不想跟陈砚成亲,也不想因这事退婚坏了自己的名声。真是进也不好,退也不好。 宁檀被溪光的这举动吓了一跳,忙去握住了她的手。「……三妹可想过在裴大人身上想想法子?」 「他——?」老实说,溪光还真没往他身上想。她将一切都怪罪在了这人身上,便一叶障目了,并没有想着去这人身上寻解决的法子。 这会被宁檀一点,还真是觉得很有些可行,溪光立即坐正了身子。「好主意!」 她理所当然的以为,裴溯也定是厌恨这样不实谣言累及到自己的,只消找到他澄清,倒是能先解了眼下当务之急。那她同陈砚的亲事,自然也就不必急在这一时了。倘若再之后,她有退亲的打算……大约也不会再被人翻出这桩旧闻来。 宁檀则比溪光想的要更多一些,有些担忧的说道:「那该如何使那位裴大人开口?」实在不是她要泼凉水,的确是因为这事在外头已经传了有两日,而那人却一点动静也没,看着倒像是个任由事态发展不打算做为的态度。 可溪光却半点儿都不担心,付之神秘一笑,自信得很。想这玉枕可还在她手中呢,以此为威胁,难不成她还怕裴溯不答应了? 「不、不好了!」正这时,一个丫鬟急忙忙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打断了两人,她还未站稳就气喘吁吁道:「小姐!铜钱大街上出大事了!」 宁家这两姐妹闻言均是诧异,府外出的事能同她们有什么关系。盼兰在旁瞪了那丫鬟一眼,「你喘匀了气儿,再好好说。」 那丫鬟吞了个唾沫,便迫不及待的继续:「小姐,铜钱大街上有座却金桥,此刻苏大才女正站在桥上准备跳河呢!」 「哪个苏大才女?」溪光问。 宁檀却已猜到是什么人了,在这京中被称为「苏大才女」的,除了京中二姝之一的苏枕杏就再无旁人了。 「是苏枕杏。」不等那丫鬟解释,她便径直同溪光直言了。不过这事也的确叫人意外,她那般的女子,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她——?」溪光既惊又疑,转头看向那丫鬟:「是出了什么事了?」 丫鬟道:「奴婢听说,她被人陷害没了做女官的资格……」 溪光闻言一怔,这事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她不惜以玉枕为代价,专程求了裴溯帮她善后。甚至之后几日都特地叫身边得力的去坊间留心了,的确是没有传出那日大同坊的事来。 可现在,又怎么…… 宁檀不知道那日的事,闻言不禁掩着嘴大惊,半晌才道:「这倒是难怪她要想不通了——」她是认识苏枕杏的,京中小姐聚会赴宴,总也能碰见。一来二去说了几句话,宁檀便也就知道了她是个心性高的女子,一心都指望着入选女官。 「方才陈大人亲自来送聘礼,奴婢见他听了此事,便急忙转头出府了。」丫鬟又道。想她一个后宅的丫鬟,哪能这样容易知道外头的事,还不都是刚才碰巧看见才知道的。 这番话一出口,倒是让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宁檀的手不觉捏紧了帕子,紧张的望着坐在她对面的三妹。那站在一侧的盼兰,自然更是气得不得了,一幅要为她家小姐出头的模样。 唯有宁溪光,尚且还保留着两分淡然,「既然这么热闹,不如一块出去看看。」说着,她就当先起了身,朝着外头去。 余下几人都面面相觑,默了片刻才都追了上去。 「三妹,我陪你一道去。」想来是拦不住的,宁檀也只好陪着她一块去,免得在外头还出什么事儿。 溪光被宁檀握住了手,不由转过头朝着她感激的看了眼。她这二姐至情至性,非但没有为了传闻的事怪罪她连累了宁府的名声,竟还如此体贴。她两人并非一道长大,原先溪光还以为回了宁府姊妹间相处未必融洽,可宁檀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好——」溪光灿然笑了起来。 只说两人同乘宁府马车一路至铜钱大街,盼兰掀开帘子朝着看,见车外人潮皆是往一个方向涌动,熙熙攘攘竟是跟元宵灯会一般。 过了不一会,那马车就再行不进去了。 等三人从车上下来时,已经能瞧见不远处一座朱红栏杆的大拱桥——这就是建在梁溪河上的却金桥了。 从此处往前看皆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溪光刚才在家时可完全没法体会这事竟会这样轰动,引了如此之多的人来。 v第六十二章 宁檀谨慎,这趟出门时又特地让盼兰折回去取了帷帽,此刻两人分别带着。她见溪光正用手撩开了帷帽上悬着的白纱往前头仔细眺望,不由就伸手帮她放了下来。「京中双姝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紧接着,她又叮嘱了声:「别叫人看了去。」 溪光听了她最后一句话,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心想还是她二姐想的周到。此刻是苏枕杏要跳河,而陈砚又闻讯而来,她若是在这再被人瞧出身份,指不定明日又该出旁的什么传闻了。 「小姐,咱们往那走,那儿人少些。」盼兰看前头早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挤上去怕是难,转而指着桥边上的一处酒楼。那酒楼足有三四层,就临着桥堍。 溪光点头,她本就只是来看热闹的,又不是要参与其中去,何苦废那功夫劲的挤到前头去。转念,她想到一事,便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旁边站着的两人皆是莫名其妙,不知溪光为何在这时候能忽然发笑。 溪光笑的只是刚才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此刻被宁檀和盼兰两人齐齐的盯着,只好合盘脱出:「我刚才想,若我在却金桥上现身,不知情的人会不会以为我这是要逼苏枕杏早些跳河?」 宁檀拧了她一下,又可气又可笑:「亏得你这时候还有说笑的心思!」说着,就拉了溪光朝刚才盼兰所指着的那酒楼去了。 这酒楼独占绝佳位置,早被掌柜的瞧出了生财门道,等闲人都进不去,非得交足了银子方可进去。 得亏盼兰是带着银子出门的,可仍是免不了要暗骂这掌柜的黑心。不过也正是因着有门槛,酒楼内还有空置的靠窗雅室。 进了雅室,溪光推开窗一看,不由暗叹此处视野绝佳。先前她在却金桥下时,可半点都看不见苏枕杏的身影。而此刻居高而下,轻而易举就能瞧见那坐在朱红栏杆上、双腿悬空在外随风晃动的苏大才女。在她身后不远处,是一脸紧张却又不敢轻易靠近的陈砚。 「上壶好茶来,各类点心也来一些。」溪光同领了她们上来的小二吩咐。她察觉有异便回过头,见宁檀正凝神望着自己,不禁抿嘴笑着反问:「二姐瞧我做什么?」 宁檀也不知为何要看溪光,只觉她刚才看了底下两人后心下复杂得很,斟酌了半晌才问:「三妹,你是不是觉得……」 溪光眨眼,「觉得什么?」相较于宁檀的斟字酌句,她的语气就显得轻松随意上许多了。溪光等了半晌,见宁檀那几个字偏是挤不出来,好似堵在了喉咙口难讲得很。「二姐是不是想问,我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这正是宁檀想问的话,对着她三妹清亮的双眸她也躲不掉,遂点了点头。下头站着那两人,恐怕此刻任由谁都不会觉得他们之间半分情愫都没有。 「对呀——」溪光很坦白。她转过身,指了指底下却金桥上,半娇半嗔的怨道:「瞧,敢才还在往咱们府上送聘礼的人,这会又在这救‘青梅’了。」 宁檀先前听说苏枕杏因不能入选宫中女官致使要跳河,还满怀惊讶和惋惜。然这会,心底对她只剩下厌恶了,正是溪光的话点醒了她。 是了,当真是好巧的时间,偏是赶在陈砚去送聘礼的时候。何况,既然是大同馆那日掉落面纱的事,为何前些日子没听说,反倒今日她才来了这么一出?若说这里头毫无关系,宁檀半个字都是不信的。 溪光喝着刚送进来的茶,见她二姐一脸肃然表情不说,眉头还紧锁着,笑着道:「茶倒是好茶,二姐尝尝。」 「小姐的心真宽,这会还能管这茶好不好喝。」盼兰自然是在给她打抱不平的,她看着下面一男一女,只很不能亲自冲下去给溪光出气。 溪光也很无辜,「看戏不得喝个茶?」 宁檀闻言只得苦笑:「三妹心态好。」若此刻换做是她,可比不上宁溪光的这份闲适。她转眼看着底下,眉头不禁深拧了几分。 只见陈砚想叫之前,已经更靠近了苏枕杏。而苏枕杏也回头了头,正同他在说着什么。从她们此处看下去倒是能将情形看得清楚,可两人之间在说什么……却是听不见的。 盼兰急得直摇溪光的手臂,「小姐!你看呀!」 「看着呢,看着呢……」溪光还得顾着她端在手中的茶没被晃出来,腹诽这一个两个倒是比她还激动了。其实就算是看了又能怎么样,仅仅是能看到而已,她原本也没打算要现身上前的。 宁檀愤愤道:「这苏枕杏真是枉耽了「才女」的名声!真要有气性气节,何不立即跳下去!」 「……?!」溪光侧过头,一脸讶然。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的宁家二小姐吗? 宁檀被另两人齐齐盯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拿手抵着唇,仿佛刚才是她一不留神将心底话给说了出来。 「嘭——」 「跳了!」 「啊!跳下去了!」 这三人再寻声看下去时,栏杆上已经寻不见苏枕杏的身影,而正下方的河面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紧接着,有个男子身形也翻过桥栏,跟着跃入了湖面,动作十分干脆。 ——颇有几分相追相随的意味。 「他也跳下去了呀——」溪光慢悠悠的开口。这语气说不上来欢喜,也说不上悲伤,就跟个旁观的一样,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溪光知道,当着众目睽睽陈砚这一跳下去,往后许多事情就要因此而改变了。 一行人回府时已经近傍晚,正是落日融金、飞鸟还巢。 因着铜钱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回程便走了另外一条道。那路两侧皆是种满了柳树,柳絮被风吹了漫天,有些便从敞着的车窗钻了进来。 溪光喉咙间有些不舒服,磕了两声才发觉是这缘故,随即用身上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小姐没事吧?」盼兰紧忙将帘子放了下来,一脸关切的问。 v第六十三章 同坐在马车中的宁檀却是瞪了她一眼,暗示盼兰她刚才说错了话。经历了今日这桩事,她这三妹怎么可能还没事?此刻她见溪光拿帕子掩面,只露出一双眼,可这眼还是红通通的。足可见,这是真伤心了的。 宁檀是认定了溪光刚才咳嗽不过是为了寻个借口掩饰自己的失意,这会心中既是疼惜又是恼恨。恼恨的自然就是陈砚了,刚才却金桥上那人竟是跟着苏枕杏一道跳下水去了。还是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儿,这叫她三妹如何面对。 「三妹。」宁檀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 一路上溪光都被这样欲言又止的目光打量着,她当然是知道宁檀要跟自己说什么。 怎么自己现在……像很难过的样子吗? 真要说起来,那日在大同馆时可比现在难受多了。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空欢喜一场。 溪光心下叹气,也罢,既然旁人非得要认为她伤心,那她就嘤嘤嘤好了。「二姐……」再抬头眼眸来时,溪光脸上已然是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了。 宁檀见她这可怜模样,心都仿佛被狠狠的揪住了。 她就知道! 受了这种事,她三妹怎么还能无动于衷,不过是刚才忍着的罢了。宁檀身为长姐,很有护幼的本能,这会将溪光搂入了怀中,咬牙道:「陈砚欺人太甚,等回去了咱们请祖母做主去。」 退亲一事,溪光还在愁没人支持,越发语气可怜起来:「他怕是真喜欢苏枕杏的,不然怎么会连着性命都不顾的就跳了下去?只是他既然心里头有了人,为何还要答应同我的亲事?」 宁檀被这么一问,瞬时心中已有了答案。 倒不是她看轻陈砚,委实是他的行径不得不让人怀疑的动机——寒门子弟要想在朝廷立足,只怕是很需要这种裙带依附。转念,她旋即又想到先前的传闻,说不定也只是那位陈大人的手段,为的是早些娶了三妹。 一番心思,宁檀的眉头越皱越深,郑重了道:「三妹放心。」 这一路回去是绕了远的,溪光盘算着她一回府就该去老夫人那一趟。谁知马车刚到府外,两人下车还未站稳,就瞧见几人从府内出来。 溪光抬眸去看,只见是大房的大夫人严氏陪着个体态丰腴的圆脸夫人,后头是跟着的几个丫鬟。那位夫人溪光从未见过,可看穿着打扮不俗,又是严氏亲自送出府来的,想来是身份的人。 严氏显然也看到刚回府的两姐妹,面上一愣,目光转至溪光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目光,倒是没什么恶意的。溪光随宁檀一块上前,见了礼。 严氏为她们两人引荐自己的身边站着的夫人:「这位是御史台左大人的夫人。」 这左夫人一见两姐妹,眼前蓦然一亮,心道这宁府可会是会养人,竟好像满京城的钟灵毓秀都集中在了他们家,不然哪里能养出这么两个娇滴滴的人儿来? 此刻左夫人左右来回扫了好几圈,不敢贸贸然认人,只好是试探着问身边的严氏:「不知……这哪一位是府上的三小姐。」 溪光被点了名,心中有几分诧异,再见严氏并不十分热忱回答的模样,心思一动恍然想起了早前那丫鬟说的话。恐怕这位就是被陈砚请了来的媒人了。只不过,陈砚提前走了,倒是将这位的保媒的左夫人留在了这。 严氏只好同对面那个红着眼的少女道:「溪光,你来见过左夫人。」 这左夫人原先就觉得靠右站着的少女自容更明艳些,此刻知道她便是宁溪光,又惊又赞。前两个月关于这位宁家三小姐的传闻沸沸扬扬,她也有所耳闻的。再则凭着宁府这样的地位,又怎么会轻易将个嫡女嫁给毫无根基的的读书人。所以,直至今日上门前,左夫人的还以为宁溪光恐怕有什么隐疾。 哪想到现在一见,竟是个容貌冠绝的美人儿,如何不意外。 「呀——我还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左夫人抑制不住的惊叹,直拉着溪光的手,笑着道:「难怪陈大人要着急定下日子早日成亲了。」她生得圆润,此番一笑就更是让人觉得亲切。 溪光并不讨厌这人的靠近,只是这话……听了实在觉得有些讽刺。她心中暗道,恐怕这位左夫人还不知道却金桥上发生的事情呢。 「这话也不必再说了。」不想这时候开口说话的却是严氏,严氏嘴角微微下垂,显然是透着几分不悦的。 左夫人被这么一打断,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嗫喏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明明往日也是一口的伶牙俐齿,这时却说不出来话。还不是有亏,因为站不住脚的缘故!左夫人心里头早将陈砚的骂了个遍,昨儿求她保媒时态度那般恳切,没成想今日才刚来宁府他人却走了。 「天色不早了,左夫人也早些回去吧。」严氏已有送客的意思。 宁檀握住了溪光的手腕,将她的手从左夫人的手中抽了出来,「三妹,咱们也该进去了。」说着朝着左夫人欠身告辞。 两人还未走了两步,便将府中仆役扛着一抬抬赤红的嫁妆朝着府外的方向来,鲜红夺目,想避都避不开。溪光心中一动,暗道这……总不会是要抬出去? 左夫人瞧见了大急:「啊,这、这都是在干什么?」 可那些仆役都是宁府的,自然不会回她,而严氏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这一行人才刚跨出宁府大门,就将这一担担的嫁妆全都丢在了行人来来去去的巷子当中。 「这、这都是聘礼,这……」左夫人脸色都变了。 老夫人身边的韩嬷嬷出现在了队伍的末端,此刻应了左夫人的话:「咱们家老夫人说了,这桩亲事作罢,聘礼自然不能再搁在咱们府里头占地方。」她走近左夫人,语气不卑不亢,「夫人若是觉得可惜,大可将这些聘礼收拾了送回到陈大人府上。想来,不出几日,陈大人的就要用上了,免得再多废银两功夫置办。」 溪光心里头扑通扑通的直跳,难道……是她祖母已经全都知道了?之前她还在想着到底要如何利用今日的这件事,使得她和陈砚的亲事作废。没想到,这根本不用她言语,宁老夫人已经有了决断。 这会子,溪光有些按耐不住的欣喜和激动,致使脸颊上飞起了两抹绯红。她的眼眸里还带着水光,可却像是落了两丸星子在里头,灼灼逼人。 v第六十四章 这话将左夫人说得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今日也算是在宁府吃了一肚子的气。刚见这一幕,几乎是气得浑身都要发抖了,只觉是这宁相府仗势欺人。可这老嬷嬷末了的话,却让她惊异不定了起来。「什么意思?」 韩嬷嬷冷着脸,「看来左夫人还不知道刚才下午在却金桥上发生的事。」 这位御史夫人一整个下午都在宁相府里待着,哪里会知道外头发生了些什么。再看宁家几人的样子,便猜到恐怕是陈砚那边出了纰漏。她不知事情原委,这时虽然吃瘪受了气,却是不敢随意替陈砚说话了。 溪光哪还有闲工夫耗在这,一路小跑着去了上房,扑入了老夫人的怀中。 老夫人本满腔的怒意,叫这么个心肝儿往怀里一钻,倒是被惹出了眼泪。她不轻不重的打了两下溪光的背,颤着声音道:「你这么个缠人法,祖母哪还舍得离了你!」 「央央儿也不要离开祖母……」溪光早落下了泪,抽抽噎噎的在老夫人怀中啜泣。对于退亲,她心中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今日却金桥上发生的事,溪光虽然不难受,可委实也是叫她大丢了面子。不难想象,日后她恐怕会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谈。可宁老夫人却已这样强硬的姿态,表明了宁相府的盛怒,也算是给她这位宁家三小姐博颜面了。 宁府根基深厚不假,可陈砚也是受皇帝宠信的新贵,宁老夫人的做法显然是将溪光看得更重些的。她的心肝肉叫人欺负了,那她就给她讨回来。 溪光紧搂着老夫人不放,心下想着真要是能永远陪着老夫人也是好的。成亲嫁人,或许还没有在老夫人身边过得舒坦自在。 因此,溪光便趁机痴缠着磨求了起来:「祖母祖母,央央儿要陪着祖母,以后都不要嫁人了。」 「胡闹!」宁老夫人前一刻还搂着溪光一口一个心肝儿的喊,下一瞬就变了神色肃着面孔看怀里头的人。 溪光一脸懵然,脸上还挂着泪珠,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嗝——」,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她……说错话了?! 接下来几日,宁府上下一应人都谨慎小心着,唯恐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惹得府里头这位三小姐伤心。 因此,退亲这事非但对宁溪光没有任何影响,反而使得人人待她都跟「小祖宗」一般。 这样的日子头先几天还好,可时数一长就要叫人受不住了。溪光如何不知这些都是老夫人的授意,是将她护在府里保护得周周全全。不过,这护得也委实太严密了,使得外头是什么样的风声,她半点都不知道。 就好比今日,溪光叫盼兰去打听打听外头的动静,盼兰却连二道门都没出得了。越是如此,溪光就越是挠心,迫切想知道外头到底是怎么议论这事的。 盼兰也自觉没办好差事,在溪光面前保证再去一趟必定能打探到外头的消息。 如此,溪光此刻就正摇着团扇在那等着,日子越发的热,她人也越发的懒了起来。又因着整日里没有要紧事要做,许多时候便有些犯懒,时不时的要打个盹儿。没成想,倒是因此而长了些许的肉。 「小姐!」盼兰从外头一面进来一面出声,声音里头带着兴奋和雀跃。 溪光托着腮睁开眼,朝着她看。「打听到什么了?」 盼兰神神秘秘的将自己握着的拳头送在她家小姐面前,「小姐猜猜这里是什么?」 「……」溪光看了看盼兰,又将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随即送团扇轻轻在上头一拍,「不猜。」又是来这一套,也不嫌腻的,她才不要猜。说着这话时,溪光连目光都一并收了起来,傲娇得很。就好像盼兰再要跟她卖关子,她也就不屑知道一样。 盼兰有些受挫,只好直接了当的开口道:「是刚才裴府送小姐的那礼盒里头装的条子,上头写了字,料想该是特意留了给小姐的。」 「纸条?」溪光稀奇,裴府有什么人给她传东西?「拿来我看看……」她接过纸条,上头只写了两个字——玉枕。 这字迹她是瞧不出什么来的,不过……既然是提到了「玉枕」,溪光唯一想到的也只有裴溯了。 再转念一想,原先此人可是要求着她带着玉枕一日同他见一回面的,转眼还真是好几日过去了。 念及此,溪光又不由撇了嘴,行吧行吧,她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当初她是为了苏枕杏的事求裴溯帮忙,虽然此时这事却横生了变故,不过她也不会因此赖皮,毕竟……秦华的事还要他帮忙的。 溪光思付了片刻,同盼兰两个收拾妥了便从宁相府南院的侧门出了去。因着先前有过上头的吩咐,溪光对这守门婆子好一番威逼利诱才得以出府。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跨出了侧门,盼兰这一问却是将溪光给问住了。 溪光想了想,刚才那纸条上还真是除了「玉枕」二字,旁的什么都没有写的,不禁为此蹙起了眉头。 「宁三小姐--」正这时,一个青衣小厮小跑着过来,态度恭顺得很。「我家主子马车停在前头,专程候着您呢。」 溪光倒是见过裴溯身边常跟着的那几个人,可眼前这个……却是半点都不眼熟。她皱了皱眉头,多留了一个心眼问:「你家主子是谁?」 这小厮显然也是没料到她会忽然这么一问,愣了片刻。不过脸上却依然坦坦荡荡,并没有半点闪躲心虚之色,只好像仅仅是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一问罢了。 「我家主子是承天门内裴侯府的。」为打消了对面两人的顾虑,他又继续了道:「马车就停在前面的府元巷,宁三小姐随小的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府元巷」这三个字是着重了说的,这条巷子里的府宅都是京中权势极高的,宁府的正门就开在的府元巷的。溪光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告诉自己若有不对劲,到时候也大可脱身。 既然心中顾虑打消,溪光就带着盼兰两人遂着他沿着小巷转了个弯,果然就看见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前头。 等绕到马车侧前方时候,那小厮立即道:「夫人,宁三小姐到了……」 v第六十五章 夫人? 溪光微微一愕,怎么这马车里头坐着的难道不是裴溯? 只见紧接着帘子被人从里头掀了开来,里头人朝着溪光道:「三小姐,今日如此请你相见,委实是唐突了。」 这人不是旁个,正是裴府的大少奶娘余氏,她此刻正目光歉然的望着车外之人。 溪光原先还以为约自己见面的是裴溯,不料却是这人,一时诧异不已。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前头过了武定桥不远的地方有处茶楼。」余氏道,她见溪光还略带迟疑,便先解释道:「之前我就入过一趟宁府,不过宁老夫人推说你病着……所以才想了这法子。这处到底人来人往,不如你我寻个清净的地儿说话。」 溪光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她倒是说不出的稀奇,不解余氏为何要这般迂回的见她的面,又想到她提及「玉枕」,难道是为了这个?不过眼下,余氏紧闭了嘴,显然是什么都不打算说了。溪光纵是有一肚子的疑问,此刻也只能都憋着了。 等到了那处茶楼,两人坐定了之后,余氏方才开口:「前些日子,我将那块玉枕交由宁三小姐去化解里头邪祟,不知……好了没有?」 溪光猜到她是为了玉枕而来,心里头早就做好了准备,此刻不紧不慢的回道:「那里头的东西怨气极大,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至少须得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好。」 「要这么长时间?」余氏闻言脸色都有些变了,她见对面坐着的这位宁家小姐面色正经,并无半分玩笑,心下是信了七八分。「那、那……」 溪光继续开口:「做这法可不能停。」她这会也是瞧出了余氏的意思,恐怕是要将玉枕拿回去,索性直接开口绝了她的后话。 余氏果然一惊,「如果、如果非得要停呢?」她说了又立即觉得有些不妥,添了一句在后头道:「我的意思是,稍停些日子,往后还能继续吗?」 「……」溪光没出声,只是任由目光和余氏交集,目光中所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能! 这余氏俨然也领悟了,一时眉头皱得更加深了起来。她自顾自的斟酌了半晌,好似终于是下定了个决心,咬牙道:「……既然是如此也没办法了,三小姐可否将玉枕交还与我?」 溪光有些意外,心道她刚才这一番难道将后果说得不够严重?怎么这余氏还同她提要取回玉枕?这玉枕自从到了溪光手里头,她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再还回去的。何况,她还要拿着这东西和裴溯做交换呢! 余氏见到对面偶坐着的少女不吱声,只好再度开口:「先前是我一时情急才将这等紧要的东西拿了出来,眼下却是不得不来要回去。我知道宁三小姐同那位高人是侠义,不过……」她的话并未说尽,就这么看着溪光,只等溪光接话了。 溪光哪里还能避开,清了清嗓子方才问道:「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余氏脸上显然闪过一丝……惧怕,下一瞬神色又坚定了起来。「若有什么后果,就叫我一人承担好了。」 溪光见她此刻态度竟然这样的决绝,便知道再糊弄她放弃这念头是不可能的了。不禁心中奇道,这人为何非得要回玉枕——她分明还是信了这玉枕不干净的,此时却执意拿回去。 「裴少夫人想清楚了便好。」溪光心内虽然波涛起伏,却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稳,叫人瞧着还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儿。「只是那玉枕还在那位高人那,须得容我些时日去取回来。」 余氏连忙点头,又对溪光多了许多感激。 溪光被她这样一弄,反而是有些心虚了,只因为她打从心底都没打算将玉枕还给余氏的。刚才所说的话,也不过是托词罢了。 说起来,溪光还真是有些暗自庆幸先前自己扯了那什么高人的说辞,要不然她这会可找不到什么拖延的借口。 这余氏又怎么会知道玉枕根本不在什么高人那,此刻正在盼兰提着的那口篮子当中搁着呢。之前溪光以为约了跟自己见面的是裴溯,这才带了出来的。 此时,溪光显然是不打算将这东西拿出来的了。 若是换做旁的什么,溪光都不至于这般小气,可偏偏这块玉枕同她关系密切。为了使之能长长久久的留在自己身边,她才不得不使得那些把戏。 这会,溪光又将视线投在了余氏的身上,暗自琢磨她为何要取回玉枕。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是了,余氏既然要玉枕,那她还她一个玉枕就是了。一个一模一样,瞧不出半点不同的玉枕。 这下子,溪光仿佛解决了心头大事,蓦然松了口气。「那五日后,咱们还约在此处。」 「好。」余氏得了她这话,彻底安了心。既然如此,两人也就起身打算离开。 盼兰是一直在厢房外候着的,此刻见她家小姐要离开,自然就提着拿着篮子跟了上去。 溪光看着篮子蓦然就是心头一跳,直觉得这篮子明晃晃的十分惹眼,忙伸手将盼兰往自己身子拉了拉。 这时,余氏正好回过头,也看见了这一幕。她虽有些疑惑为何丫鬟提了只篮子出来,却没有多事,只不过是再次跟溪光确认了道:「五日后,我在这等三小姐。」 溪光点头,心想五日的功夫造只一模一样的玉枕,想来也不应该是什么难事。嗯,简直是妙计!她都忍不住要为自己抚掌称妙了。 「借过!借过!」正这时候,一人风风火火的从后头过来。 盼兰被他不小心撞了一下,往旁边退了几步才站稳,碍着还有裴府的大少奶奶在场便没有抱怨,只皱了皱眉头。谁知等她抬起头时,却发现前头站着的两人——她家小姐和裴少夫人都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 v第六十六章 下一瞬,盼兰发现她二人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她手中提着的那只篮子——此刻篮子上盖着的缎子被撞得掀开了一角,露出了里头翠绿的颜色。 「这个是……?」宁氏抬手指着不远处的篮子,满脸惊疑。 溪光心中直呼倒霉,难道老天是成心要同她过不去吗?! 余氏见对面这人一时没言语,再又看了眼那篮子里的东西,一个箭步上前伸手要掀开那块盖着玉枕的锦缎。 盼兰下意识的就将篮子往后头藏,只是这余氏已经抓住了那块锦缎不肯放开。 「这里头就是玉枕?」余氏转过头问溪光,语气已是透了两分把握,顺势还将手中握着的东西往外一抽。 溪光眼眸圆睁,「不是!」她立即上前挡在了盼兰的身前:「不是玉枕。」眼见着余氏并不相信,她又稳了稳心神开口:「裴少夫人难不成还想亲自查验?」 余氏闻言神色果然松弛了两分,那紧握着锦缎的手也将要缓缓收了回来。不过一转念的功夫,她却猛的往盼兰身后绕了过去。此刻她的那只手也已经完全将锦缎给扯了下来——藏在后头的那只篮子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自然也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盼兰惊呼,可这时候是躲都来不及了。 「明明就是玉枕!」余氏蓦然睁大了眼睛,脸色也多了几分责问。她伸过手去,要将玉枕从篮子当中取出来,却被溪光一把给按住了。 到了这时候,溪光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糊弄道:「篮子里头的这物件,并非你给的那块玉枕——」 可余氏早就认定了这就是裴府的那块玉枕,哪里还肯听溪光的话,她转过眼,皱眉朝着溪光瞪了一记。「原来玉枕在你这,为何不肯立即还给我?」 溪光见此刻真是瞒不住了,好在她身边还有个盼兰,不怕这会争不过一个余氏。因此,飞快的朝着盼兰看了一眼,示意她伺机赶紧脱身。 盼兰了然,她整日里都跟着她家小姐前后出入,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对这块玉枕的看重。她朝着溪光点了点头,支会她自己知道如何行事。 然而,余氏满眼满心都是这块玉枕,此刻已经恨不能亲自动手抢过来了,又怎么会轻易松手。所以,她非但没松开手,而且还更加死死的扣住了玉枕。 溪光见余氏一幅誓不罢休的架势,自己也跟着要急瞪眼了。她视这玉枕是真正的心肝宝贝,平日都是用被子裹好了锁在箱子里头的,绝不容忍有半点的磕着碰着。这会被余氏徒手争抢,溪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这两人皆是较上了劲,你来我往就是不松手,瞧得盼兰也着急。她自然是要帮她家小姐的,两人合力废了好一番功夫,玉枕才勉强大半到了溪光怀中。 再由盼兰拦着,溪光抱着玉枕就往外头去,此刻什么举止仪容全都丢得干干净净了。她刚才已然跟余氏两个人不顾脸面的争抢了,这会旁的自然也全都顾不上了。 不过,溪光却还算是要庆幸的,好歹这玉枕还是在她这的。 这地方里府元巷不远,出门过武定桥再穿过一条小巷子就到了。 溪光这时候自然也是打算回宁府的,因此分毫不耽误的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她一边跑还一边往后看,就怕是后头被余氏追了上来。 这小巷子人迹罕至,偏巧溪光频频回头之际,就跟一个人碰了个满怀。她本就就跑得气喘吁吁,脚下不稳,这时候再一撞,整个人都急往后退。猝不及防之下,就让她手中抱着的东西一滑,直接朝着地上跌落了下去。 溪光看着,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跟着坠落了深渊,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将玉枕捞起来。只是实在已经来不及了,玉枕已经快她一步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只见从这玉枕身上,又被摔下了可几小块翠绿色的玉石碎块。 溪光整个人都不好了,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连嘴都合不拢了。此时她心里头也只有一个念头——糟糕了。 依照以前几次的经验来看,只要这玉枕哪里磕到碰到了,就必然要使得她的魂魄发生转移。眼下她在宁三小姐身上,玉枕偏巧落了地—— 救命! 她是真的不想再回玉枕当中去了! 「是你?!」忽然近处的一道声音响起。 这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和别扭,倏的将溪光拉回到了现实。她这才抬起头,直视了站在她对面刚才跟她发生碰撞的人。 这可真是巧了,这人并不会旁个,正是当日在大同坊被溪光撞过了一回的苏枕杏。 溪光撇了她一眼就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在这时候她可没闲情跟她「叙旧」。因而,就仿佛完全不认得这人一样,蹲下来将摔在地上的玉枕给捡了起来。 刚才一摔,可是将这玉枕摔得不轻,从上头摔下了不少小玉石。溪光一面捡,一面心痛到窒息,几乎都要悔得掉眼泪了。 而苏枕杏看着她这样一幅模样,脸上神色复杂得很,过了片刻,她才压低了声音问:「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苏枕杏不相信这人认得自己,若真是认出了,又怎么会是这样个行为举止,半点都不在意自己? 溪光哪有功夫理会她,甚至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她飞快却又细致的捡着玉枕的碎屑,连一小片都不舍得放掉。 苏枕杏问了话却不见人答,心中便也猜到这人多半是故意不愿理会自己。是了,她宁家三小姐又怎么会不认得自己的苏枕杏。 这会不过是故意冷落她罢了! v第六十七章 「呵呵——」苏枕杏笑了两声,越到后头笑声越苦涩,满腔的怨恨也翻搅蹈海一般的涌了起来。她盯着蹲在地上的少女,缓缓逼近,最终抬着脚踩在了溪光抬手将要去拾的一块碎玉石上。 溪光皱眉,抬起了头,忽然间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心中忽然一惊,难道……她这魂魄就要去到玉枕当中了? 不可以! 现在还绝对不可以! 「宁三小姐很紧张这东西吗?」苏枕杏惨笑着问,她本就是个模样温婉柔弱之人,问着这话的时候,眼泪就急簌簌的往下掉了。饶是如此,她可丝毫没有将脚挪开的意思,死死的踩着,恨不能将脚底下的东西踩到了地里头去。 溪光心知自己恐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不愿同这人纠缠,抬着头恶狠狠的咬牙威胁:「让开!」 「让?」苏枕杏一面落泪,一面嗤笑,就好像是听见了一件世间最可笑的事情。「我想要的东西,绝不可能让!」 溪光也听出了这话的意思,有些费解明明她已经设计使得自己同陈砚退了婚,何苦要来这一遭。难道世上还有这等人,得逞非得要来耀武扬威的? 望着苏枕杏,溪光心中奇怒,眸色也跟着漆黑冰冷了起来。若是放在平常,她倒是不介意跟这人过个招。可在这关口,她居然来找自己的麻烦! 溪光如何不知道,倘若过会她魂魄回到玉枕上,只怕到时候「宁溪光」这幅没有魂魄的身子就该任由她鱼肉宰割了。 因此,溪光打算跟这人速战速决。她抱着玉枕站了起来,眼前又是一阵眩晕,比之前那次失神的时间更为长。她拧着眉摇了两下头使得自己清醒,对着苏枕杏冷道:「前头就是府元巷。苏小姐是想这闹事?」 「前几日的风波还未平歇,我劝苏小姐还是安生些。否则……」 「否则?否则怎么样?!」苏枕杏忽然变了脸,整个人都变得尖锐了起来,「你难道还要再污蔑我一次?」 污蔑? 溪光不解她为何如此对自己说,她几时污蔑过她?可再看苏枕杏的模样,分明就不像是在说谎。好似……她神情委实不对劲,眉眼间皆疲倦之色。照理说,自己同的陈砚退了亲,应该是遂了她的心愿才对。怎么可能是现在一幅郁结嫉恨的模样? 难道是……这几日当中又发生了什么旁的事情? 可自从那日老夫人将聘礼丢出了宁府大门,使人去退了亲,溪光一直被护在府里头没出过门,更是连着一丝半点外头的消息都不知道。所以,也并不知却金桥一事之后,苏枕杏结局如何。 溪光之前以为是好的,她使得陈砚随她一道落入了河中,且是当着众目睽睽,陈砚理当给她一个说法。可怎么眼下看来,却好似并未又什么好结果一样,甚至还叫苏枕杏将怨恨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溪光只怕这会言语刺激只会将这人更激怒,偏她这会是没功夫跟她磋磨时间的。旋即神色一变,叹了口气后敛声道:「亲事已退,我和你和陈砚……都不应再有瓜葛。」 说罢,她就绕过了苏枕杏打算立即先回宁府。溪光是明显察觉自己有些不对了,这会走路双腿都有些发软,心下更是着急不知能支撑多久—— 而苏枕杏却在原地痛苦的摇了摇头,「不会没有瓜葛!」她跟着转过身,三两步追上前,拦着了宁溪光的去路,「你害得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宁溪光……你还不清!」她紧紧握住了这人的双臂,狠狠的摇晃着,想逼着她正视自己一般。 溪光眼前已经发黑,只迷迷糊糊听见了这附满了怨气的话,几番努力之后才看清眼前之人,不过……那仅是一张怨恨杂糅的扭曲面容。 紧接着溪光便觉得眼皮极为沉,就是她再努力也睁不开了,好似是这身子,已经完全不受她控制了。 等再睁开眼,溪光视线所见只有一双缎面绣花缀珍珠的软底鞋,悬空在鞋面上的裙摆来回轻晃,几乎都能触到她的脸了。 虽然不想接受,可这会……她这游魂的确是在玉枕当中了。因为溪光只消稍转视线,就能躺到在旁的失去了意识的「宁三小姐」的身躯。 「宁溪光?!」苏枕杏压低了声音轻唤,透着几分试探和惊疑。 溪光听着她的声音便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在苏枕杏唤了两声后,缓缓倾下身伸手在宁三小姐身上推了两下。 不远处的几颗浓密大树投下斑驳的树荫,仅有几只早蝉此起彼伏的鸣叫,越发显得空无一人的小巷幽深宁静。 溪光余光瞥见苏枕杏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就好像她下一刻便要将自己那些怨恨都报复出来似的。不等她反应过来,苏枕杏便伸出手,在「宁三小姐」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这巴掌声极为响亮,此刻即便溪光在玉枕里头感觉不到疼,可这心也是跟着抽了一下。紧接着,她就看见「宁三小姐」的脸颊红肿了起来。这张脸长得极为美,溪光喜欢得不得了,可眼下却被苏枕杏任意扇打,她哪能坐得住。 「住手!苏枕杏你再敢动一下试试!」此时此刻,溪光只盼着自己的这声能被苏枕杏听到,甚至倘若她这个能开口讲话的「玉枕」能将她吓跑才好。 可这显然是没有让溪光如意的,这苏枕杏非但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在「宁家三小姐」脸上又扇了一个巴掌。 溪光现在恨不能立即跳起来,将这两巴掌全还到这人身上去的。 只可惜,她现在被拘束在这小小玉枕内,什么都做不成也怎么都做不了。 溪光磨牙嚯嚯,心中早将这苏枕杏骂了一百遍。不过,这也委实怪她运气太过不好了,怎的偏偏在这时候同她碰上了。 「今日,不是我苏枕杏的趁人之危,怪只怪你……太险恶。既然已经退婚,又何必再使手段叫他知道?!」苏枕杏一面含泪一面怒喝,分明是个娇滴滴的美人,此刻脸上却只剩下戾气。她对着不知为何昏迷过去的人拧眉对立了一会,好似终于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这都是天意……」苏枕杏喃喃,再将视线投向那人的时候,眼眸中只剩下狠绝。 v第六十八章 「你凭什么?不过就是仗着家里的身份而已。」她复又倾下了身子,愈发逼近着昏迷的「宁家三小姐」,笑得诡异:「如果,你没有这一重身份。可还会不会这样的嚣张?」 溪光见她神色当中隐约透着煞气,一时吃不准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不管是什么意思,总归不是好的,溪光心急如焚,正寻思如何才能阻止这人的时候,却见苏枕杏忽然转身走了。 她……怎么走了? 溪光心下不禁一愣,正当不明所以的时候,又看到苏枕杏忽然回转过头,目光森冷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宁三小姐」。 溪光触及那目光,心中不由一寒,当即明白了过来她这恐怕只不过暂且离开,等过会还要回来的。不然,刚才她又何必再用那样的深色回头看了眼? 不成! 溪光暗道自己必须立即回到「宁三小姐」的体内,刚才她都不方便动作。这会既然苏枕杏走了,她正好趁着这功夫使「玉枕」再次发生些磕碰,这样她就能离开玉枕了! 有时候,预想和事实总是存在着千差万别的。 就好比现在,溪光就算是用尽了浑身上下的力气,也不能使得自己有分毫的挪动。 怎么回事! 溪光不信邪,复又来来去去的试了好几回……她真的没法子让「玉枕」挪动分毫了!一时间,溪光心中冰凉一片。 为什么会这样…… 这让她怎么再回到「宁溪光」的体内?而且,若是过会苏枕杏再次折返回来,又要怎么办?溪光越想越是绝望,恨不能现在一头撞死算了。 不过,「一头撞死」这种念头绝对是溪光自己想多了,她若是能够一头撞死,也就能回到「宁溪光」的身躯当中去了。 眼下,她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才是「一头撞死」。 溪光急的都快要哭了,怎么办! 俨然这时刻情况变得十分棘手了!她在这玉枕当中不能挪动分毫,说的话又不能被人听见,这就使得旁人见她就只是一只寻寻常常的玉枕,根本没有旁的任何异常。 溪光越想越是觉得这实在太可怕了,这就相当于……她被困死在了玉枕当中。 倘若没个人出现摔一下玉枕,她就不可能再回到「宁溪光」的体内。可谁又会好端端的去摔一块玉枕呢?真要寄希望于这种事上,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啊——! 究竟怎么办才好! 过会苏枕杏若是再回来,躺在旁边的「宁溪光」恐怕就要成为鱼肉任其肆意报复了! 要是现在有人…… 等等! 溪光蓦然想到了一人,裴溯!对,就是裴溯,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溪光忽然想了起来,之前她在他书房说话旁人也是听不见的,唯独裴溯一人能听见。 或许,她和他就是有某种契合。 可现在就算是想求助裴溯,他人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溪光才燃气的一点希望当即湮灭了干净,愈发惆怅焦心了起来。 想来想去,今日这一切何尝不是那厮所造成的结果! 溪光愤然咬牙,一幅恨不得要将裴溯咬碎了的模样。若不是之前那字条,让溪光误以为自己要见的人是裴溯,溪光根本不可能将玉枕带出门,也根本就不可能使得自己这魂魄再回玉枕内了。 裴溯! 裴——溯——! 溪光又气又急,忍不住心头一股委屈涌起,放声大哭了起来。她又想到如今只能裴溯听见自己说话,可怎么才能叫裴溯遇着自己呢?溪光想了想,觉得被裴溯遇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完蛋了…… 溪光心下愈发凄苦,恐怕她又要在玉枕内待上个几十年,等下一个机缘了。想到先前那段无聊无趣的上千个日子……简直是痛不欲生好嘛! 过了没多久,远处来了数人。为首的正是苏枕杏,在她之后,还跟了数名壮年男子,面相瞧着都不是什么善人。 「就是这个了。」走到近处,苏枕杏停了下来,指了指昏倒在地上的这个人。 v第六十九章 溪光打老远就看见了这人过来,与刚才不同的是苏枕杏面上带了一层面纱——她这是怕被人认出来。她带了这几人过来……是要将「宁溪光」弄到哪里去? 不出溪光所料,苏枕杏说完这话,她身后随着来的男子里就有人啧啧了两声,边打量地上睡着的小姐,边问道:「这瞧着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呀——」 「费什么话!」苏枕杏冷声开口。「做你们这行,难道还会怕?」 站在那后头的男子「哈哈哈」粗犷的笑了几声,嘴角一斜挑眉道:「咱们只怕‘货’不够好!」说完这话,几人就越过了苏枕杏,将地上躺着的少女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麻袋当中。 溪光就在旁边一清二楚的目睹着这一切,可她此刻却没半点法子能阻止。到最后,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群人带着鼓囊囊的麻袋要离开。 却有一人,走了几步又忽然回过身,目光落在了墙角……「这还有块这么大的玉枕?!」 「……」溪光惊愕,难道连她也难逃被一并带走的厄运? 正当要被人捞起之时,一人却挡在了她跟前。苏枕杏的声音传来:「难道不怕被人查出线索找到你们?」 那起了贪心的人就呵呵一笑,「怕什么,大不了砸碎了一块块当碎玉卖。」 溪光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差点就要被气翻了过去!砸成一块一块?到那个时候……她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 「不成!」苏枕杏严词拒绝,「和这人有关的任何东西你们都不准留,否则迟早叫人查到线索!」 「就听她的话。」其中领头的男子听见后面的动静,回过头开口。紧接着,他又淫邪一笑,拍了拍麻袋,「这个……就够兄弟们发达的了!」 过后,苏枕杏同那一群人就跟着离开了。溪光虽是免去了玉枕一劫,可那宁溪光的身子却被人掳走了。她在宁溪光体内已有一段时日,早将之视为自己的身子,这会见竟是要被带去不好的地儿,哪里还沉得住气。 「苏枕杏!」 「你们快给我回来!」 只可惜,无论溪光说什么话,那些人都安全听不见的。留给她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背影…… 直到这一刻,溪光才知道,原来有人能听见自己说话是一件多好的事儿。而这世上,溪光也只能想到一人能如此——那就是裴溯。 倘若这会他在这……就好了。 溪光正身处绝望的深渊,抽抽噎噎的哭着,忍不住语气孱弱的出声:「裴溯!你快来——」 「……你这是怎么了?」 仿佛是应她的那句话,忽然,在溪光身后响起了一道略低沉的男声。 这声音……溪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口跳出来了。 是他!是裴溯! 然而,溪光现在背对着,实在没法子转过身确认。不过,开口时的语气却充满了雀跃:「裴溯,你来了!」 裴溯纵马而来,此刻纵身一跃转至「玉枕」前头,声线清冷:「你怎么被弄成了这样?」 溪光「呜呜」了两声,语气可怜极了:「有人欺负我……」 裴溯在玉枕前头倾身,抬手在玉枕新落下磕损的地方抚了下。「那宁家三小姐呢?」他自然不会以为是她丢了玉枕,这位宁三小姐每回都是恨不得将玉枕搂在怀里头护着,小心且谨慎得很。由此,便也就只有一个缘由了…… 「就刚才被苏枕杏带了几个人给掳走了!」溪光正愁如何叫他去救「宁溪光」,没想到他自己竟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似的。 「裴溯,你快去救……她!」 溪光急得脱口哀求了起来,险些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好在及时收了回来。她知道自己这会在外人眼中只不过是一只与无常无疑的玉枕,所以并不能叫裴溯看到她神色如何焦急——于是她的嘴是闲不下了,接连不断的往外吐字。 「快去救人,不然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裴溯!快救人好不好!」 实际上,裴溯并未耽搁分毫,将地上散落的玉石捡了起来之后,便立即抱着「玉枕」翻身上了之前骑来的那匹马。「往前面去了?」 溪光却嫌他动作不够快,此刻连连应声:「对对对!刚才就是往前头走的!」 紧接着身后传来「咚咚咚」的马蹄声,是周贺从后面追了上来,见裴溯立即问:「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先前就是跟裴溯在一起的,却不知为何他家公子忽然紧皱着眉头策马疾驰而去。 裴溯只示意他跟上,便持着缰绳双腿一蹬骑马朝前急奔。他目光直视着前方,低声问:「他们可有透露是要往哪儿去的?」 耳畔的风急啸而过,溪光怕裴溯听不清楚,便扯着嗓子喊:「我看他们不是好人,说要将‘宁溪光’卖了钱。」 v第七十章 跟在之后的周贺还以为裴溯刚才那话是跟自己说的,正一脸糊涂,「公子在说什么?」然而,等他问了这话,却也是没得到丝毫的回话。这就更使得他莫名其妙,险些疑心刚才那不过是自己的幻听了。 不过,周贺跟在裴溯后面,却也能觉察到他家公子身上此刻的肃冷,实在少见。 「此处可有什么的勾栏之地?」裴溯侧头问,他正跨坐在疾驰的骏马上,疾风吹得华衣翻飞。 周贺一愕,缓了片刻才回神:「……沿着这巷子过金昌街就能到华康大道,那儿有两家。」他说着说着便有些脸红了,只怕自己回得这么迅速,要叫公子以为自己常去那地儿了。 溪光先前就觉得那行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淫邪,刚才朴素这么一问,倒真是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是了,苏枕杏刚才那样一幅恨她入骨的模样,的确大有可能是要彻底毁掉「宁溪光」的! 「快点!快点!」溪光看前面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就去晚了赶不上。所以,这时候她虽是出不上力,却开始一味磨求痴缠着裴溯:「呜呜……你再快点!」 不过,她的这声音又软又可怜,还带了几分哭腔,自然不叫人讨厌。 裴溯虽然不发一语,可这动作却是真的随了她的意,将身子底下的马催得跑得更快了。 这可就可怜了跟在后头的周贺,他骑着的这匹马又怎么可能跟得上裴溯的那匹,就算是使劲了全部的力气,跟前头的距离也是越拉越远。 除了在淮州军营的马场,周贺还从未见过公子将马骑得这样快。这就让他更是吃不透了,半点不清楚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转眼功夫,已经快到金昌街的尽头了。 这虽是一条不热闹的街市,可还是有行人往来。溪光将视线看到最远处,仍然是看不到刚才那些人的踪影,更是焦急难耐了。「呜呜……他们肯定跑远了!怎么办,怎么办!」 可裴溯却忽然勒停了疾驰的马,骤然停在了街道上。 「为什么要停下来?!」溪光心中一紧,有些担心裴溯是不是不想去救「宁溪光」了。 不成不成! 虽然前些时候在她还是宁溪光的时候,虽然是嚣张了点,对裴溯也不客气了点,可……可裴溯可不能这时候翻旧账呀! 溪光还能怎么办,她又没有其他的办法,这时候只能巴巴的讨好裴溯。「你救了‘宁溪光’,她一定会报答你的!」 说完,她又觉得这的话好似有些不够真诚,她既然在玉枕上,那「宁溪光」就昏迷着。一个昏迷的「宁溪光」又如何才能报答裴溯。所以,她现在是玉枕,也只好她来报答了。 「……我、我也会报答你的!」 裴溯垂眸,轻轻拧着的眉头并未有任何的舒展,只是低声道:「记下了——」 哎? 溪光还没反应过来,后头周贺已经跟了上来,勒停了马停在裴溯身侧。 「公子。」 裴溯问:「刚才那巷子附近,可有没有什么暗娼馆?」 周贺还真知道这么一处。全是因这次入京凶险,提前将京中裴府老宅附近的一应地方都摸查了个遍。其中,还真有那么一处地方,隐匿得极为深。「公子,先前那巷子还连着一条更偏僻的小巷,那里头就有一处,不过从不接待陌生客人……」 裴溯眸光一闪,立即将马儿调转了个方向,「你在前面带路!」 「是!」周贺见他家公子神情严肃凝重,晓得肯定是有什么紧要事情。可这目光又骤然扫了裴溯臂中抱着的那一块玉枕,有些意外,不过这时候他不便多言,立即调转了马朝着之前来的那巷子去。 溪光见裴溯原来是发现不对才停了下来,又见他询问了手下后复又回头,这才稍收了两分刚才受到的惊吓。她这会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许诺过裴溯之后要报恩,就只盼着他能早些找到「宁溪光」。 这苏枕杏,当真是好狠毒,要是「宁溪光」真被弄到了那地方去,她可真要同她势不两立了! 裴溯则是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刚才追至大街上他才察觉不对,若真是掳人……岂会光明正大的往街上去。何况又是在府元巷附近失踪的宁家三小姐,事后只要宁家派人仔细巡查,总会查到线索。 那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一行人根本没出那条几乎没人走动的巷子。 裴溯握紧了缰绳,眸色幽黯,仿佛一潭深渊里将要有什么翻腾而出。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赐福小闺秀》上 作者:棠挽 02、《赐福小闺秀》下 作者:棠挽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