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令如山 上》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石榴裙下英雄冢,九霄云上揽月阁。 揽月阁是京中最大的花楼,座落在京中明镜湖畔。每当华灯初上,烛火映在湖水中荡漾,正是楼里的姑娘们梳妆打扮,娇声笑语喜迎恩客的时候。 无论是长相身段,抑或是才情,揽月阁的姑娘们都是首屈一指的。每年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恩客数不胜数,才子佳人的故事常有传出,版本不一,凄美中带着香艳,广为流传。 楼里的规矩与其它地方不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年老的花娘能自赎自身。有的洗净铅华从此隐在别人的后院,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做起其它的营生。 花娘们的营生,自是与本身相关。她们赎身后,大多居住在揽月阁后面的落花巷里,彼此照应。 落花巷很长,有近百户人家,大部分都是年老的花娘。这里与京中其它的巷子并无不同,户户都紧闭着大门。 花娘们都爱养女儿,花几两银子买来一些穷苦人家的女童,养大成人。姿色好些的卖与富贵人家,或是送进揽月阁,都是极为来钱的。姿色差些的,也能卖给来往的富商,捞得一笔银钱。 她们以此为生,养女防老。 此时落花巷里,草木春深。 巷子上空飘着香气,有花香,脂粉香,还有饭菜香。家家户户都到了饭点,各自围着桌子用起饭来。 倒数第二家的屋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大夫替床上的少女把过脉,轻轻地摇头,「这位姑娘底子太弱,身子太过单薄,高热不退,怕是有些不好。」 「大夫,你可得要好好替她治啊。不拘什么药,你只管开来,我不怕费银子。」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美妇,头上插着金钗,描眉画眼的,抹着厚厚的脂粉。她身上衣服的面料不差,衣裙的样式瞧着却不太像良家妇。 「金娘,可不是老夫不肯开药,而是这姑娘怕是已灌不进去药了。」 金娘看着床上的少女,狠了狠心,「你尽管开吧,灌药的事情我们自己想法子。」 老大夫无奈地摇头,开了药。 金娘送走大夫,急急地去买药,再火速地煎好,命屋子里的另一位绿衣少女托着床上姑娘的头。她则捏着姑娘的嘴,使命地把药灌下去。 高热中的少女已人事不知,药进去的少,流得多。如此来回灌了几碗,好歹灌了一些进去。 「娘,这样行吗?」绿衣女子问道。 「死马当成活马医,不行也得行。」金娘跺着脚,一脸的心疼。 不知情的人还道她是心疼床上的少女,实则她是心疼银子。养女换钱,好不容易养大了,正要换个好价钱。要是人没了,那岂不是人财两空,她白忙活十几年。 想想都冤得慌。 约是过了两个时辰,期间,金娘一直守在少女的床边,眼珠子都没有挪一下。生怕一个眨眼,快要到手的银子就飞了。 突然,床上的少女发出微弱的咳嗽声,像是要醒过来。金娘面色一喜,心里念着感谢菩萨,她的银子总算保住了。 绿衣少女急切地唤着,「碧姜姐姐,你可是醒了?」 床上的少女头疼欲裂,皱着眉,她慢慢地半睁着眼,被这声姐姐唤得心一惊。莫非自己没死,落到燕赤人的手中? 待看到床上的纱帐,她眼一沉。心里一个咯噔,快速地打量着屋子。春风从屋顶的瓦隙中钻进来,带来一股花香,沁人心脾。窗棂上的朱色纱帘被风吹得飘起,纱帘不知是几年前挂的,边缘处脱丝起卷,有几条长长的丝线在风中飞舞。 她的床前,坐着一位妇人,旁边站着一位绿衣少女,这两人她都不认识。 对面有张床铺,简陋的通铺样式,木架暗黄,无雕花,无镂图。床上挂着绿色的纱帐,而她自己这边,则是粉色的。 如此简陋的一间屋子,看着像是市井人家,却又隐透出一些不同。比方说屋内的几个大衣橱,还有两个梳妆台,以及满屋的香气。 再还有屋子里的琴架,与墙上挂着的琵琶。 这是哪里? 「我的儿,你可是醒了,担心死为娘,生怕你就此丢下我,让我可怎么办哪?」金娘一把将她抱住,是真的喜极而泣。 可不是得高兴,人保住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也就保住了。 少女的眉头皱得更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看着绿衣少女。绿衣少女也在看着她,杏仁大眼柳叶眉,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配上嫩如凝脂的肌肤,清纯之中透着诱惑。 「碧姜姐姐,你病了三天,昏了三天。绿衣还怕你……你现在饿不饿?」 碧姜?绿衣? 少女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覆下,像一把张开的羽扇。她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能唤她一声姐姐,而且她并不叫碧姜。视线之中,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十指青葱如玉,指甲粉嫩透亮,一看就是平日里精心养护的。 但却不是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虽然皮肤白晳,却因常年握剑,虎口处都结了一层厚茧。而这双手,太过细幼,像是未长成的少女。 多年的习惯,令她养成了处惊不变的性子。不用细细思量,都能明白事情的不寻常之处。此处没有她习经为常的硝烟气,没有将士们的厮杀声。还有这间屋子,即不像燕赤人的寒山洞,也不像是裕西关一带的民居。 她究竟是在哪里?又变成了谁? 金娘抹了半天的泪,放开了她。她看着名叫绿衣的少女出去,待进来时端着一碗粥。那白瓷碗特别的小,和茶盅差不多大。 她确实感到腹内空虚,靠坐在床头,优雅地喝起来。 虽在边关多年,但她骨子里皇家的礼仪全部都在。看得绿衣心里纳罕,总觉得碧姜姐姐喝粥的模样比从前好看。 到底哪里好看,又说不上来。 动作虽优雅,速度却不慢。金娘只道她饿狠了,也没怀疑。一碗见底,她轻举着碗,金娘一愣,「哎哟,我的儿,你不能再吃了。自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多,可别再吃出个什么好歹?」 一小碗的粥都吃不完,从小到大都是当猫养大的吗? 少女没有吭声,绿衣接过她手中的碗,扭着腰肢出了门。方才她还没注意到,现在看到绿衣走路的姿势,一摇三摆,并不像是正常的走姿。柳腰花态,款摆生姿。如此仪态,她只在宫中的乐女身上见过。 还有眼前自称是娘的妇人,头上簪着大红的绢花,脸上的妆色极浓,看五官长相,年轻时候应是一位美人。虽是风韵犹存,却透着媚俗。 「我的儿啊,那起子穷酸哪里养得起你金贵的身子。你呀,莫再想着郑家哥儿。不是娘狠心拆散你们,而是你和他不合适。他将来要考功名,你美娘婶子能同意你跟着他?再者,你是娘锦衣玉食养大的,能和郑家哥儿吃糠咽菜?要为娘说啊,你天生就是来世间享福的,何必自讨苦吃。」 金娘尽力挤着慈祥的笑,两颊挤出深深的沟壑,把原本扑得极厚的粉卡在沟里,形成一道白线。 v第二章 语重心长地说完,她伸手摸着少女的额头。额头凉着,想来烧已退,「可怜的儿啊,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你这一病,没把娘给吓死。」 少女闻得浓浓的脂粉香,不着痕迹地避开,金娘就冷了脸,「怎么?生了一场病,还与娘生分了?你可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好吃好喝地供着?远的不说,就刚才大夫开的那帖药,就花了四钱银子。你也不思量思量,是谁一心替你打算,想让你以后吃香喝辣的?你若是能堂堂正正的嫁人,娘不拦你。可你出去问问,谁会娶你为妻?郑家哥儿不行,别人更不愿意。」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哪里像一个当娘的和女儿说的话?她的眸子里全是暗色,若是从前,谁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只怕早就拖出去斩了。 她心里疑团渐大,默不吭声。 金娘以为她听进去了,换上柔和的口吻,「你好好养身子,娘出去了。」 眼前事情诡异,自己不是自己,所处之地亦十分陌生。她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只得软绵绵地靠倒在床头。 绿衣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慢慢除掉外裳,懒懒地躺在对面那张床上,用锦被盖着身子,「碧姜姐姐,你呀就是想不开。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相信男人的话。他们哪,爱你的颜色时,自然是千依百顺,觉得你千好万好。一旦你容颜不再,还不是弃如敝履。听娘的话有什么不好,娘哪会害我们。便是没有去处,最后也还有揽月阁可以依靠。」 听到揽月阁三个字,少女的眼里划过一道异光,很快消失。 怪不得总觉得娘不像娘,女儿不像女儿的。 原来如此。 说起揽月阁,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底下的那些个将士们,为了激励士气,每每谈论起有朝一日得胜还朝,一定要去揽月阁里走一回。若是她所料不差,自己必是在落花巷里。落花巷是依附揽月阁而生,京中但凡是叫得上名头人家,哪个府上没有一两个落花巷里出去的女子。 她可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落花巷里的姑娘。 「碧姜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像娘这样善心的不多,你我自小还能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认她为母。你看看巷头的几家姑娘,天天奴啊奴的,连自称为我都不行。咱们凭自己的本事,是出不了落花巷的。虎爷日日守在巷口,若不然巷子里的人家哪能有安生日子。」 绿衣说完,美目闭是,舒服地喟叹一声,「你病了两日,可把我累坏了。等将来入了贵人们的眼,我得好好享享福。」 少女则一言不发,睁眼看着屋顶的瓦片。 碧姜,她现在叫碧姜。 入了贱籍,便是奴。 奴是何物?那是可以任由主家随意送人或是发卖的玩意儿。落花巷里盛产瘦马,多年来长盛不衰,一定是有什么势力在暗中护着。 绿衣口中的虎爷,怕就是守护的人。一面守护,一面监视。 半晌,没有听到她说话。绿衣又睁开眼,见她在愣神。脸上换了另一种表情,娇艳动人,「碧姜姐姐,你就是心思重。娘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们天生就是来享福的。你猜,娘会把我们送到哪个大户人家?」 「不知道。」她艰难地出声,贱籍女子真悲哀,一个送字,道尽屈辱。 声音一出口,她十分的不习惯。从前的自己,什么时候说起话来都是铿锵有力,字字千钧。但现在的声音软绵绵,娇滴滴的,听得令人心里发痒,毫无威信可言。 「依我看啊,不会差的。前头的红绸姐姐进了金家,金家可是皇商,银子花都花不完。以我们的姿色,不会比她差。娘是个有本事的,知道奇货可居,定会送我们进高门大户。」 金家,她是知道的,说是皇商,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介商贾而已。从前的自己,岂是金家那样的商户人家能见的。 绿衣翘着玉指,细细地看着自己的玉手,十指纤长,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碧姜眉头微皱,侧过头。 绿衣柳眉轻轻地挑一下,清纯的脸立马生动起来,透着无限风情,桃粉的小口轻启,「我可是听说,京中有户大官放了口风,要在落花巷里选几位姑娘。以你我二人的姿色,必会中选。到时候我们吃着山珍海味,穿着华服美缎,日日与郎君相伴。吟诗作曲,赏花弄月,定会羡煞旁人。」 碧姜的眉头皱得更深,美目深沉。绿衣陷入自己的绮梦中,从枕头下摸出一面棱花小镜,顾影自怜,眼眸带着向往。 此时正值春意困人,她照了一会,掩嘴打了一个哈欠,放下镜子,庸懒地闭目小憩。 碧姜无法入睡,满腹的心思。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裕西关的战事如何?自己死后,朝中会派谁去主战抗敌?所有的一切,都无从得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现在京中,且京中繁华依旧。 她照着绿衣的样子往枕下一摸,也摸出一面小镜。垂眸看去,镜子里现出一张仙姿玉色的脸。与绿衣的清纯惑人不同。镜中的这张脸,更加姝丽,眼尾轻轻地往上挑着,媚色天成,柳夭艳影,端得是个尤物。偏又生得一张不及巴掌大的芙蓉小脸,身量幼弱,真配得上瘦马二字。 镜子里楚楚可怜的人儿令她无所适从,这长相与从前的自己天差地别。难道她今后就要顶着这样的身份活下去吗? 不,当然不可以。她堂堂的大长公主,领万军,号众将,何等铮铮。纵使皮囊不再,然风骨犹存。 眼下这副身子,实在是瘦弱不堪,怕是能出去,都走不了多少路。就算侥幸出了落花巷,这样一副娇软无力的身子,艳如桃花的长相,身边无人相护,只怕早就被人盯上。或是强占为妾,或是卖入柳巷,总归是没了出头之日。 她不可能去告诉别人,自己是护国大长公主。借尸还魂的事情,除了话本子外,谁会当真?皇家之人最忌神鬼之说,更不可能相信。 而且,长在皇家,从幼年记事起,她就知道,所有的人都是不能完全信任的,包括骨肉血亲。 那么,只能想其它的法子。她不由得头疼起来,自小到大,她最不屑与人玩心眼,每每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决不绕来绕去迂回处理。 谁不知她手段雷霆,杀伐果决。 屋子里静谧如水,两位女子花容玉貌。俱都是罕见的美人,衬得简陋的屋子都像是镀了一层金水,金碧辉煌,如仙宫一般。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以祭。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 一道男子读书的声音响起,像是从隔壁传来的。碧姜暗思着,难不成落花巷里还住着读书人?倒真是够奇怪的,她所知道的落花巷,以花娘瘦马为名,什么时候还有苦读的书生? 她心里疑惑着,身姿一动未动。 绿衣呢哝一声,慢慢睁眼,美目流转地看着碧姜。 碧姜被她看得心里一动,莫非原主与隔壁的书生相识?是了,之前那妇人不是提到什么郑公子,想必就是这位。 「哎,可怜郑公子一片痴心。碧姜姐姐,你们最终无缘,你何不去与他说个明白,也好过他天天翘首以盼,茶饭不思。」 绿衣的声音婉转悠长,悲风秋月,带着无恨怜惜。 眼下囿于困境,碧姜没想到原身还有一身的桃色官司。不知这位郑公子是哪样人品,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一名瘦马?就算是他中意,只怕是他的家人也不会同意他娶瘦马为妻。 若只想将她当一个玩意儿,那就是个好色之徒。 那男子的读书人还在继续,听着有几分担心焦急,声音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大。 绿衣幽怨地望着她,她心思转着,若想了解当下京中的情形,不能问绿衣。一个豢养的瘦马,能知晓什么天下事。那郑姓公子是读书人,应该知道一些。 如此想着,她尽力起身,身子还软着,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却还能下地。她试着慢慢走动,强撑着出了屋子。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她绕过屋子去后院。墙那边的人听到动静,垫着凳子爬上墙头。 v第三章 她抬头望去,只见墙头出现一位年轻的男子。他长得颇为俊俏,脸色白晳,眉眼细长,一股子书生气。 「碧姜姑娘,你身子可好些了?」虽是不雅地爬在墙头,他依然作了一个揖。 「好多了,多谢公子。」她回应着,眼神却是打量着院子。 这是一间二进的院子,院子中搭着竹架,上面晾着粉绿的衣裙,随风飘着,煞是好看。左右两面围墙外,看起来都住着人家。而郑公子的家,则是里边上。 她抬着头,天是蓝的,还有丝丝的白云。自己有多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好天气,裕西关一带临近燕赤。燕赤苦寒,常有冰雪。 「那就好,我……与我娘说了……」郑公子期期艾艾地说着,一脸的愧色。 碧姜猜想着,怕是这位郑公子与自己母亲说了要娶自己的事情。看他的表情,他母亲应该是极力反对的。 「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你等我。等我考中秀才,我再来娶你。」他一脸坚定地说着,痴痴地看着她。 她突然就有些不忍嘲讽他,他书生意气,纵是带着天真,倒还有几分真心。寻常的人家,谁愿意娶一个瘦马为妻。要是他中了秀才,他的母亲只怕是更加反对。 他们根本就是不可能。 「郑公子,我有话与你说。」她指了指后门。 郑旭面露惊喜,忙跳下凳子,消失在墙头。他急忙打开自家的后门,在一棵槐树下等着她。槐树上长满翠绿的嫩叶,迎风摇摆。 碧姜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高高的院墙,还有紧闭的后门。她的身子实在是娇软,就是走到后门处,都有些气喘。 门是从里面闩着的,她心里想着那妇人,压根就不担心她们会逃走。一个瘦马,没有户籍路引,能去哪里? 郑旭看到她出来,眼神竟有些闪躲,不敢直视她的容颜。 「郑公子,你既然要参加考试,此时应该多读书,争取考个好名次。」 听到她关心自己,郑旭的心里像开了一朵花般。「姑娘放心,郑旭一定不负姑娘所望。等我有了秀才功名,必会信守诺言。」 碧姜摇着头,「秀才不是好考的,不能埋头苦读,要知时事,才能做出好文章。」 郑旭有些奇怪她会提到考试的事情,不过她说得在理,「碧姜姑娘,陛下刚刚大婚,我朝内外安平,正是昌盛之期。我心里有数,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面色平静,心里却掀起惊涛巨浪。皇侄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怎么就能大婚?莫非这天下已经易主? 「陛下是明君,将来你若能入仕,定要好好报效朝廷。」 「碧姜姑娘说得是,自三年前,护国公主大败燕赤,那些宵小之国再也不敢来犯我朝。陛下虽年轻,却深得护国公主亲传,确实是一代明君。」 三年,竟然已过了三年? 那次她与燕赤一役,可谓十分艰难。最后她险胜,却身负重伤。为了不影响军心士气,一直秘不外宣。后来她时常昏迷,醒时少,睡时多,最后一觉睡去,再醒来后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知道她死后,后事是如何处理的? 猛然,她瞳孔一缩。不对,方才郑公子讲的是陛下深得她亲传。她忙着征战,一年之中,极少有时间呆在京中,如何教导陛下? 「护国公主确实是巾帼英雄。」自己夸自己,感觉有些奇怪。她顾不了许多,只想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以期得到更多的信息。 郑公子心里纳闷着,今日的碧姜姑娘怎么与他讨论起朝中之事?不过他心里转而高兴起来,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能与他谈这些的。若是将来的妻子能说得上话,也算得上情投意合。 「你说得没错,护国公主确实是女中豪杰。若不是忌惮护国公主,燕赤那些宵小怎么会善罢干休?当年护国公主得胜还朝时,陛下亲自开城门迎接,何等风光。」 郑旭说着,眼里迸出光彩,他那时也挤上街头,看着高高的骏马上,坐着那英姿飒爽的女子。虽覆着面纱,却依旧能感觉到坚毅强大的气势。 碧姜沉默下来,她已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现在是三年后,而且「她」还活着。这么一来,她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难不成一个人的魂魄可以一分为二? 郑旭见她不说话,忙问道:「碧姜姑娘,你可是身子还不舒服?」 「嗯,我身子还没有好全。郑公子,这两天我想了许多,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郑公子前程似锦,何必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你我终是有缘无份,你就放下吧。我……娘可能就要替我找人家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碧姜姑娘,你是不信我吗?」郑旭急了,朝前迈了一步。 当然不信,她在心里说着。不喜他人靠近,她往后退一步,暗恼现在这副不中用的身子。 郑旭原是情急,待闻得少女的体香,不由得想亲近佳人。他身形一动,不想一道眼神凌利地射过来,立马觉得浑身发寒,腿差点软了。待再看时,只见佳人娇柔,楚楚动人,暗道自己方刚眼花。正了正身子,恢复常态。 「我信公子,信公子将来能鸿图大展。就是因为信公子,所以才觉得你我之间更无可能。你想想,日后你封官进爵,立于人前。你总不希望别人肆意谈论你妻子的出身?将她与货物相提并论。」 「我不怕!」 郑家院子里似乎有脚步声,郑公子急于分辩,并未听到。但碧姜却听到了,想来是郑公子的母亲回来了。 「你当然不怕,男子何患无妻,大不了休掉便是。等你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何愁没有美娇娘?」 「没错,碧姜姑娘说得对。旭哥儿,你听娘的话,好好读书,将来娶个大家小姐……」 「不……」郑公子喊着,到底是些顾着母亲。脸色黯淡着,祈求地看着自己的亲娘。 他的母亲不为所动,只管看着碧姜,碧姜任她打量着。她轻轻一笑,「婶子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说旭哥儿是不是块读书的好料?他这么有出息,有我这个当娘的拖累,已是够被人嘲笑的。要是还娶你为妻,只怕他以后会被同窗笑得抬不起头,白白毁了前程。」 「娘……」郑旭叫着,声音低下去。 学堂里的风言风语向来不少,但他父亲身家清白,别人虽背后说三道四,倒也没有人真的以此排挤他。 若是娶碧姜姑娘为妻,只怕……他确实想过。但他相信,将来那些人以后见过自己的妻子,必会羡慕他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女子。 碧姜打量着郑公子的母亲,不用问就知道,这位美娘……婶子年轻时也是一位花娘。美娘扯着儿子的衣服,「旭哥儿,你快些回屋,我还有话要和碧姜说。」 郑旭看了看自己的娘,又看了看碧姜,心道让她们说开也好。 美娘的目光慈祥地看着他进屋,转过脸对着碧姜时,脸色马上淡下来。 「碧姜姑娘,不是郑婶子狠心。你也知道,咱们女人哪,一辈子能靠什么?旭哥儿他爹去得早,我一辈子的指望都是他……我与你娘是姐妹,说实话,咱们这样的人,得认清自己的身份。今天你说的话,婶子都听到了,你能看明白,以后的日子才不会难过。我呀,这些年拉扯旭哥儿,多亏昔日的姐妹相帮。现在旭哥儿大了,这落花巷里是住不下去了,明天我们就搬家。」 碧姜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说话,转身进了院子。 只听得后面一声长长的叹息,还有低低的一句「冤孽」。 v第四章 她回到屋子,觉得浑身乏力,软软地躺在床上。 绿衣靠在床头,斜睨着她,「可与郑公子说清楚了?」 「嗯。」她应着,心不在焉的。说是说了,看郑公子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听进去的。 「说清楚了也好,省得他惦记。郑公子书读得好,郑婶子就指着他能出人头地,将来功名在身,带着她离开落花巷。依我看,郑婶子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别说是她,就是娘,也不愿意。郑婶子生计艰难,靠给各家各户浆洗换些银钱,哪有什么银子给娘。」 绿衣这番话,倒是让碧姜多看了她一眼。此前绿衣的表现,她还以为,她被那位称娘的妇人给蒙住了心,不知自己瘦马的身份和将来的用处。 「碧姜姐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娘疼我们是一回事,我心里清楚着呢,她费尽心思地养着我们,为的可是她的棺材本。你我姐妹二人姿色出众,她就指着换个好价钱,哪会便宜了郑公子。」 碧姜重新躺在床上,这副身子,能坐着绝不能站着,能躺着绝不能坐着,可真是娇气得要命。 「绿衣,你说那要来选人的大户人家是哪家?」 绿衣马上来了兴致,「碧姜姐姐,你可是愿意听这些事了?以前我每每与你谈论这些,你都不甚感兴趣,看来你是真的想明白了。」 她垂着眸子,想来之前的原主与郑公子两情相悦,一心想嫁给他,哪会愿意听到这些。 「我常听巷子里的姐妹说,京里贵人多,不是我们能想的。花大娘家的青云姐姐说过,若是能进永忠侯府,她死而无憾。」 她听绿衣提到永忠侯府,心神一震,这也是她想打听的人家。 「永忠侯府?」 绿衣红唇翘起,朝她飞了一个媚眼,「自打三年前护国公主得胜还朝,就与侯爷成了亲。无奈公主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仅无法孕育子嗣,就连容貌都毁了。所有人都知道,侯爷对公主痴心一片,无论如何都要迎娶公主。」 「她」和周梁还成了亲? 碧姜想着,脑海中想起了那人的长相。丰神如玉,眉眼清俊。他的目光永远都是温和,像一汪泉水,让人想溺毙其中。 「不过,我听青云姐姐说,最近永忠侯府好像有风声,说是要选人。侯府里有位管事曾来过落花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既是痴心一片,又来落花巷里挑人,这是何道理? 「公主下嫁后,心疼侯爷,自己不能生养,就做主给侯爷娶了两房侧夫人。若不是公主坚持,侯爷定不会答应的。那样的男子,身份尊贵,俊逸不凡,若是能被挑中……」绿衣的双颊泛着红晕,眼眸里媚态如丝。 「既然有了两位侧夫人,侯府怎么还会来挑人?」 绿衣娇媚一笑,「碧姜姐姐,你可真逗。来落花巷里挑人,还能是做什么,自然是暖床的。侯府里有左右两位侧夫人,听说势同水火,必是哪一位侧夫人为了争宠,想挑人去固宠呗。」 碧姜垂着眸子,虽然她对周梁没什么感情,但也曾幻想过一切安稳后,能嫁给他。没想到嫁是嫁了,却是另外一种结果。不知现在的那个「她」是如何想的,真能容忍别人与自己共侍一夫? 绿衣又摸出棱花小镜,左右看着,「要真是侯府来挑人,说不定我们能入眼。到时候能伴在侯爷身边,绿衣必侍候得他快活似神仙,与他做一对瑶池鸳鸯。」 「什么鸳鸯啊?」金娘一脚踏进来,笑着问道。 「娘又偷听我和姐姐说话。」娇嗔的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若不是知道她们真实的关系,都会以为她们是亲亲的母女俩。 「你们姐妹是我养大的,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金娘见她俩还躺着,忙哟哟出声,「姑娘们,可是歇好了?」 「娘,我累得不轻。你看我这手,指头都磨粗了。」绿衣撒着娇,伸出自己嫩白如玉的双手,嘟嘴撒着娇。 金娘比她还要心疼,这么嫩得掐水的皮子,要是破了一丁点,那可不得了,卖相上就要吃亏。「可真是心疼死为娘了,这两日你姐姐病着,难为你侍候着。」 「娘,你真好。」 「你们知道就好,娘一辈子养着你们几个,真是千娇万宠。你们日后飞上枝头,要记得为娘的好,多孝顺为娘,娘就心满意足了。」 「娘,女儿会的。」 碧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母女恩爱,面色平静。 金娘的眼睛瞄着,看着她,「碧姜啊,你若有绿衣一半贴心,娘就知足了。娘养大你们,事事都是为你们打算。我为何要阻止你与郑家哥儿,还不是因为怕你将来受委屈。男人哪,稀罕你的时候当然是甜言蜜语,视你为心肝儿。等将来他功成名就,而你年老色衰,你就知道苦了。」 「我知道。」 「你听娘说……哦,你知道了……知道就好。娘就怕你犯糊涂。你放心啊,娘必定会替你们好好挑选。你们哪,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金娘很满意,拍了两下绿衣的手,扭着身子又出去了。 绿衣翘一下嘴角,道:「娘必是又去寻花婶了,依我看,近日定有大户人家来挑人。」 碧姜看了她一眼,这姑娘是个玲珑的。倒是少有的明白人,为人处事也够圆滑,若不是出身低贱,只怕进了高门大户,真能开出一片天地。 「花婶也是命苦,好不容易养大黛霜姐姐,哪里知道黛霜姐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竟是越发的不出彩。好在揽月阁的柳妈妈收下她,给她一个容身之所。这落花巷里,谁不知咱们姐妹,论长相,无人能及。」 所以能卖个大价钱,碧姜心里说着。 金娘确实怕夜长梦多,生怕自家的姑娘再出什么事,急着替她们寻人家。她急匆匆地出了门,隔壁的花娘正在等她,一把将她拉进屋,「怎么样,你们家的碧姜丫头好些了吗?」 「好了,可没把我给吓死。要是她真的一病不起,这件买卖就便宜别人了。」 「可不是,虽说碧姜年纪对不上,但她显小,加上那副勾人的小模样。我敢打赌,汪大人一定会看上她的。」 谁不知道汪大人爱姿色不凡的幼女,而且出手十分的大方。 早在两年前,金娘就有意搭上这根线,无奈彼时被别人捷足先登,白白错失好机会。本想着怕是赚不到那五百两银子,哪成想着,两年后,机会又送上门来。 金娘脸露喜色,「要真能入汪大人的眼,那敢情好,妹妹我一定不会忘记姐姐的好处。」 「咱们姐妹,相互帮衬是应该的。」花婶说着,叹了一口气,「我呀,没你眼力劲好。当初左挑右挑,挑了几个女儿,看着都是美人胚子的模样。哪成想着,没有一个拔尖的。倒是你,图便宜,买了几个黄不拉叽的丫头,却愣是个个天姿国色。」 「我也是误打误撞。」金娘谦虚着,心里实则得意。得意自己的好眼光,会挑人。「也是我们碧姜会长,明明满了十五,看着就像是十二三。不是我吹,整个落花巷里都挑不出比她更出色的姑娘。我现在只盼着,汪大人能看上她。我呀,后半生养老的银子就有了着落。」 「可不是嘛,汪府前两年进的姑娘都长成了人,自然失宠。你是不知道,多少人想进汪府都进不了,不是长相不行,就是身段太粗壮,也就你家碧姜,我看着,必会令汪大人满意。」 「若真是能选上,是她的造化。前些日子听风声,永忠侯府那边……」 花娘轻唾她一声,「你个贪心的,倒还真是什么都不放过。你放心,我都替你留意着。越是世家大户,越要挑姿色出众的。我家的青云没福气,身段虽行,长相比不上绿衣。我看哪,待侯府来挑人时,你家绿衣跑不掉。」 「那敢情好,她们俩若都能落到好人家,我这颗当娘的心,可就算瓷实了。」金娘抚着胸口,与花娘相视一笑。 她们这样的人,要说真心,或许是有一两分的,更多的是看银子。只要银子给得够,其它的哪会计较。至于姑娘送过去是死是活,得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v第五章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金娘告辞。 正走到自家门口,最里面的那家门打开,出来一位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妇人。 「金娘姐姐,妹妹有事找你。」 开门的妇人正是郑婶子,她名唤美娘,当年她与花娘还有金娘一起从揽翠阁里自赎。美娘选择嫁了一位穷汉,而金娘和花娘则住进落花巷里,各自买了几个女儿。 美娘则是前几年丈夫死后才搬来的,带着自己的儿子。 「什么事啊?」 美娘有些张不开嘴,都怪金娘姐姐养的姑娘,把自己的儿子勾得神魂颠倒。 金娘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又是因为她的宝贝儿子,不由得撇一下嘴,「美娘,虽说我们是姐妹,但明人不说暗话。我家的绿衣或是碧姜,无论哪一个,将来可都是要进大户人家享福的。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得到的,你说是不是啊?」 美娘脸上讪讪,「姐姐说的是,妹妹知道。我们明天就要搬走,来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们母子的照顾。」 「哎哟,我都差点忘了,旭哥儿可是要考秀才的人,咱们这腌臜地方确实不能再住。行咧,我知道了,今晚就替你们饯行。」 「谢谢姐姐,最近巷子里传有大户人家上门,你家姑娘有着落了吗?」 她这一问,金娘就得意起来,「可不是嘛,有人出大价钱,我正琢磨着送去呢。不和你闲,我得好好替她们把把关。」 金娘说着,扭着腰进屋。 美娘松口气,她身后传来郑旭的声音,「娘,方才金大娘说绿衣和碧姜要出门子?」 「你这孩子,快些进去。」美娘把儿子往院子里推,一把将门关上。 「娘,你还没有回答儿子。」 「姑娘大了就要给人家,你金姨养育她们十几年,就盼着今天。」 郑旭的脸越发的难看,虽然猜想会有这么一天,但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的难受。若是他是富人家的公子,金姨是不是就不会把碧姜送给别人? 那样仙人般的姑娘,难道要沦为别人的玩物不成? 夜里,金娘几人替美娘饯行。 席面就摆在花娘的屋里,碧姜与绿衣自是不能参加的。不光是她们,几家姑娘们都不许陪同。她们歇在屋子里,一个婆子送来两碗羊乳,这就是她们的晚饭。 绿衣习以为常,碧姜不动声色。 待喝完羊乳,婆子把碗收下去,离开院子。 一日食量,还不够养只猫多,怪不得原主身体弱到走几步都累得慌。男人们偏爱女子的弱柳扶风,娇不胜羞,怎知她们的无奈。 隔壁那边,几人已入了席,今日的主角是美娘。美娘被金娘和花娘拥坐在中间,她们几乎是同时入的揽月阁,虽说早年有过些许间隙。但时过境迁,那些争风吃醋的往事已不愿再提。 金娘和花娘先敬美娘,花娘在三人中最年长,在落花巷里是能说得上话的。 「美娘,姐姐敬你一杯,将来旭哥儿若是出人头地,你可别忘了我们姐妹。」 「哪能忘记你们,若不是你们相帮,我与旭哥儿哪有容身之处。」 当年美娘的相公死后,郑家人嫌美娘是烟花女子,将他们母子赶出门。走投无路之际,美娘只得投靠昔日的姐妹,得一隅安身。 这些年,是花娘照顾她,让她替巷子里的人浆洗衣物,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咱们哪,熬了这么多年,只盼云开月明,能有出头之日。」金娘感慨着,率先饮下手中的酒。 「金娘说得对,眼看着我们两家姑娘都长大,美娘生的哥儿也要考秀才,可不是熬出了头。」花娘接着喝酒,与美娘一此干了手中的杯子。 推杯换盏,一番知心话说过后,花娘取了十两银子,交给美娘,「你们在外,处处打点用钱,这些你拿着。」 「花娘姐姐……」美娘确实囊中羞涩,若不是怕儿子沉迷男女之情,她哪里会搬得如此着急? 「收下吧。」 「谢花娘姐姐。」 此时,金娘也拿出十两银子,递到美娘的手上。 美娘捏着银子,郑重保证,「两位姐姐放心,将来旭哥儿若是能有功名在身,光宗耀祖,必会好好报答两位姐姐。」 「报答就不用了,我与美娘送完姑娘们出门,说不定会离开落花巷,到时候还请旭哥儿拂照一二。」 「那自是应该的。」 美娘现在虽是过得最苦的,在金娘和花娘看来,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羡慕。当年金娘不解美娘为何要嫁给郑老大,跟着他在外面受苦,现在恍然有些明白。 三人都已是妇人模样,忆起当年在阁里花枝招展,日日歌舞升平的日子,金娘不由得哼起歌来。 接着,花娘也跟着吟唱。 纵使多年不曾取悦他人,她们的功力还在,歌声如娇啼,婉转动人。伴着酒意,夹杂着媚气和一丝凄楚。 传到这边的院子,入了碧姜和绿衣的耳。绿衣靠在床头,听得出神。 「美人迟暮,最是可悲。纵是能有安身之所,却终是孤苦。碧姜姐姐,你我二人若能入高门大户,当切记,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是虚的。还不如有个儿子傍身,方能脱离一世为奴的命运。」 比如金娘,再养女赚钱子,看着风光,实则离开揽月阁的庇护,什么都不是。揽月阁也不是白白庇护她们。不说是能收巷子里的姑娘入阁,单说卖出去的姑娘,按规矩,揽月阁要抽成一半。这是暗地里早就定下的,所有的花娘都要遵循。 而美娘,因为有个要考秀才的儿子,以后能堂堂正正地过日子。要是郑旭争气,她以后还能当上老夫人,岂是金娘和花娘能比的。 碧姜听到绿衣的感叹,没有说话。 「碧姜姐姐,我知你心里苦。若是郑公子能娶你为妻,自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他说了不算,郑婶子一辈子都想摆脱自己的命运,怎么可能会让儿子再娶一个贱籍女子为妻?说到底,都是因为咱们的身份。」 贫贱夫妻百事哀,郑公子没有真正在外面生活过,不知市井流言。若是将来他的左邻右舍都知道他的妻子是一名瘦马,只怕会招来不少风言风语。 此中道理,或许之前的原身也是明白的,所以才会有痛苦,加上郑公子的娘反对,才会突发急病。 碧姜想着,心内却并没有多大感觉。她不是原主,那郑公子是去是留,她没有半点伤心。自己眼下都在想的是,接下来要如何做,才能摆脱沦为玩物的命运? v第六章 她轻轻地下床,穿好花头鞋,走出门去。 「碧姜姐姐,这么晚了,你做什么?」 「透个气。」 「哦。」绿衣不以为然地应着,想着她可能心里苦闷,或是趁着最后一次机会去寻郑公子。无论哪般,注定两人有缘无份。 碧姜出了门,先停留片刻,听着隔壁的声音。看情形,她们几人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她望着黑黑的天幕,脚步轻移到后院,悄悄地打开后门。外面漆黑一片,像是吞噬万物的黑洞。她倒是不怕,荒郊野岭乱坟岗子都曾闯过,无所畏惧,只恨这副身子太过体弱。 白天与郑公子见面时,她就发现,后门有路出去。虽不知道通到哪里,看着应该是街市。夜色中,远处有街市的地方灯火阑珊。 为免裙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怕自己弱小的身子会被绊倒,她提起裙摆,朝那灯火之处走去。 她脚上穿的鞋子是软底的,想来脚底的皮肤也十分的娇嫩,走了几步,不免觉得硌得生疼。她咬着牙,拼尽全力走着。 一路上,各家后院都有声音传出来,或是琴声,或是歌声。偶尔传来几声女子的声音,奴啊奴的,温香软语一般。 绿衣说得没错,想来也是,瘦马是什么,那是连奴籍都比上的贱籍,不自称为奴,还能称什么? 还未走到灯火处,空气中有异样的气息。她停下来,侧耳细听。 那灯火通明之处是一座花楼,隐隐传来男女的调笑声,应是揽月阁所在。耳傍有风吹过,风声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黑暗中,她的神色看不清。若是能看见,就会发现她此时是无比的严肃。 她慢慢地转身,依她多年行军布阵的经验,不远处应有至少五人守在暗处。 落花巷,是有主的,就不知暗中的主子是谁。以前的她,高高在上,何曾把一座小小的花楼放在眼里,更不屑去打听那些光鲜背后的污浊。 她的目光越过黑黑的夜色,凭着记忆,望着皇宫的方向。想着那金鸾殿上的年轻帝王,忆起他少年老成的面容,轻叹出声。 再然后,略为收回,看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是她的公主府所在,不知府里的另一个「她」,此时在做什么,会不会想到还有一个自己流落在外? 应该不会的,若是「她们」之间真有感应,自己就能感受到「她」现在的情形,反之亦然。 她已不是她,一个人走在寂夜中,前路迷茫,不知归处。她恍惚觉得是自己是孤魂野鬼,不能轮回,无处栖身。就这么飘荡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临近后门,里面的郑家传来读书声。若不是离得近,只怕都听不到。突兀的男声,早就湮灭在女子们的琴歌声中。 原主生前,必是把希望都寄托着郑家公子身上。可惜等到香消玉殒,也没得如愿。 她轻轻地推开虚掩的后门,绕过后院,若无其事地进屋。绿衣美目一抬,扫到她脚底的泥,意味深长,心里想着碧姜姐姐应是去见郑公子了。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的表情,默不作声地去外面抖落泥土,脱鞋上床。 一夜难眠,辗转反侧。 金娘她们的歌声渐渐不成调子,但更加伤感,隐带哽咽。生如浮萍,随波逐流,不知何处是归宿,不知哪时能终寝。 烟花女子,最是可悲。 不知过了多久,碧姜听到外面的梆子一慢三快,天已近四更。隔壁已没了歌声,没多久院门响起吱嘎声,想是那妇人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一股酒味扑面而来。碧姜闭目装睡,金娘未点灯,就那样立在她的床前,用手探她的鼻息。 只听见长长的一声舒气,金娘叹息着,「谁人不想嫁做良妇,无奈命似江边柳。郑哥儿不是良配,你必是在心里骂娘狠心,挡了你的好日子。可是你年纪还小,不知世事。你看不到,读书最多薄情郎,男人哪,都是靠不住的。」 金娘的手,扯了一下她的被子,替她掖紧,「你呀,要认命。不认命,以后只会吃苦头。」 寂静的夜里,金娘微醺的语气略带伤感,听着还有几分真情流露。 郑家搬走后,隔壁又新搬进一位自赎自身的花娘,名唤玉春,称为春娘。因为刚赎身不久,买了两个女童,约五六岁的样子,模样瘦小,眉眼却是清秀。 春娘安顿好,就带着两个女儿登了门。金娘很是热情,把人请进来。 两个小女童,之前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要不是穷,谁会把女儿卖到落花巷?春娘给她们娶了新名字,一个叫幽香,一个叫怜雪。 幽香和怜雪年纪小,不知自己将来的命运。只道是再也不用做活,还能穿好的。至于吃的虽少,却都是从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她们张大嘴望着碧姜和绿衣,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向往。绿衣问了她们几句话,随意送了两盒胭脂,把她们高兴得差点没哭起来。 「还没见过世面,让金姐姐笑话了。」春娘说着,略带娇嗔。 「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眼光是个不错的,你别看这两个丫头黑黑瘦瘦的,长大必是美人胚子。当初我的几个女儿,别人都说要亏大发了。你现在看看,她们哪个出去,不是艳冠群芳。」 春娘听到这话,心花怒放,「那我就托金姐姐的吉言,也不奢望能有两位姑娘一般的绝色,能有个七成就谢天谢地,下半辈子就不算白忙活。」 「姐姐还能诳你不成,且等着看吧。你以后若是没事,就常来走动。」 「我以后少不得要常常叨扰金姐姐。」 碧姜观察那两个女童,看着她们眼里的兴奋之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或许对于她们来讲,眼下的生活是做梦都不到的好日子。 等到了用饭时,春娘起身告辞,金娘也不留客。落花巷里的花娘们,没有自己动手做饭的先例。 无论哪家,都是在翠园订饭,按月交银子。 翠园位于落花巷的中间,是整个巷子地位最高的地方。无论是姑娘要学习技艺,还是世家来挑人,都在翠园进行。花娘们不用再克制进食,自不与姑娘们一同用饭。 屋内只剩下碧姜和绿衣。 很快,送饭的婆子就送了午饭过来。碧姜养了几日,觉得身上大好,就是原身太过体弱,实在是不能过多消耗体力。 木桌上,两边各摆着两个小碟子。一个碟子里是一小撮青菜,没有半点油水。另一个碟子里是半颗鸡蛋,用白水煮过的。 除了这两样,还有一杯羊乳。 看着几样少得可怜的食物,她默默地拿起筷子,细口细口地用起来。对面的绿衣喝过牛乳,用了鸡蛋,那青菜剩着。 「实在是吃不下了。」 绿衣把碟子一推,推到碧姜这边。这几日,都是如此。碧姜也不嫌弃,伸手把碟子够过来。裕西关一带苦寒,极少能吃到青菜。在边关多年,她自认为自己已抛却了许多公主该有的忌讳。 「碧姜姐姐,你近几日胃口变大了?」 v第七章 「嗯,许是病了一场,元气大伤。」 绿衣了然,随后又道:「虽是要养身子,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若是身子长得粗壮,还如何讨贵人们的欢心?」 碧姜手一顿,这点吃食,比她从前养的八哥吃得都少。偏生她吃完后,腹中就有了饱胀感,竟是刚刚好。 绿衣看着她,自打她病好以来,似乎变得更不爱讲话。甚至说是性情都有些变化,或许是郑公子搬走,她伤透了心,才会如此。 「碧姜姐姐,你慢些吃吧。」 碧姜嗯了一声,很快吃完了碟子里的东西。这副身子实在是弱,长年累月吃得少,脾胃都饿小了。她有心想快速养好身体,却也知饭不能一口吃完。 再说,就算她想吃,也要有得吃。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绿衣起身回屋,一走三摇像拂柳一般进了里屋,软软地靠在床头上。即便是如此随意的一个姿势,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态。 看到绿衣的仪态,她略为皱眉,心道自己可不能那样。等自己走路时,尽力端正姿势。但身子太过柔弱,只得与绿衣一般,扭着身子,飘到床上。 事急从权,也没人知道她是公主,何必再端着公主的架子。 绿衣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幽幽地道:「郑公子搬走了,都听不到读书声。虽然他读得我听不懂,可天天听着,竟觉得心安。那些个曰不曰的,听得人心里舒坦。猛得听不到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碧姜不说话,闭目养着神。她现在只想养好身体,将来若是想做什么,也能有些力气。总好过软绵绵的,任人宰割。 歇了约半个时辰,只听见外面响起笛声,悠扬绵长。 绿衣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见碧姜还闭着眼,轻笑一声,「碧姜姐姐,起来吧,要去翠园了。」 碧姜心下不显,不知她说的翠园是什么地方。但却慢慢地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跟在她的后面朝外走去。 翠园位于落花巷的中间,说是园子,其实就是一座大院子。 两人出了门,看到左右两边的屋子里,同样走出三两的姑娘。碧姜低头,不与任何人视线相对。 绿衣挽着一位杏色衣裙姑娘的手,「青云姐姐,几日不见,可想死绿衣了。」 「你这张嘴就是甜。」青云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到碧姜,笑着问道:「碧姜身子可是好些了?」 「嗯。」 青云见碧姜兴致不高,想到是因为郑公子搬走的原故,走到她的身边,低声劝慰,「你呀,莫要多想。金姨还能亏待你,你看你们红绸姐姐,现在过得有多好?我可是听说,你娘想把你送进汪府。汪府知道吗?听说汪大人是提督大人,家世显赫。」 碧姜愕然,抬头望着青云。 青云长得小巧玲珑,虽然五官谈不上十分出彩,但眉眼清秀,加上一身的媚态,别有一番风情。碧姜错愕的是,对方提到的汪大人。 京中能有几个汪大人?自己知道的能叫上名的就那一位,不过不是提督,而是骁骑将军。但现在是三年后,汪奇山被提升为提督也未可知。 汪奇山这个人,生平除了嗜酒外,还有一个令人不耻的嗜好,就是爱玩弄幼女。 以前父皇曾说过,越是性情有瑕疵的臣子,用起来反倒是放心。那时候的她虽厌恶汪奇山的为人,但不可否认对方是个人才,也就没怎么追究他的私事。 哪成想到,时过境迁,她竟要成为汪奇山手中的玩物。 她吃惊的样子落到青云的眼里,以为她是欢喜得不知如何反应,「碧姜妹妹,说不定啊,你将来能在提督府上当姨娘。我可是听说了,提督大人可是朝中一品大员。」 绿衣眼里冒着光,拉着青云的手,「真的吗?青云姐姐,真是一品大员?」 「那还能有假,可惜汪大人只喜欢极为瘦弱的姑娘,你我恐怕在他眼里,都有些粗壮了。」 青云说完,绿衣眼里的光黯下去。 她们这样的人,所求不过是入高门,受男人的宠爱。一品大员,对于绿衣来说,是天一样的存在。之前她以为红绸进的金家就已是极好的,没想成还有更富贵的人家。 「碧姜姐姐好福气,早知这般,我就应该吃得更少些。」 碧姜垂下眸子,这些姑娘,被养在巷子里,恐怕是不知道汪奇山的为人。想来也是,她们不曾出过巷子,天被人看着,哪里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绿衣用羡慕的眼神望着碧姜,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碧姜姐姐,汪大人爱瘦女,你可不能再多吃了。」 碧姜冷着眸子,没有回话。 汪奇山是个什么东西,要是那时候的自己知道会有这一天,恐怕早就撸了他的官,让他去北疆放马。 青云笑出声来,「你们姐妹感情一直都要好,要是将来碧姜妹妹受了宠,说不定还能照应到你。」 「那是的,我与碧姜姐姐自小一起长大。我们约好,将来无论是谁出了头,都要提携另一人。是吧,碧姜姐姐?」 碧姜点头,虽原主说过的话,她却不能不认。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能不能有以后还得另说。 几人落在后面,说话间走到翠园。院子正中有一间大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唯中间摆着一张锦榻。锦榻上搭着花架子,垂着艳红的纱帐。 屋内飘着甜腻的香气,熏得人难热。绿衣和碧姜她们到时,只见里面已站着几十位姑娘,都是一样的娇弱无骨,浑身媚气。 碧姜站在最边上,不一会儿,锦榻的纱帐掀开,露出里面的人来。卧在上面的是一位女子,艳红的肚兜,外罩着透色的薄纱。她一手支着头,媚眼一飞,看向围在身边的人。 这时,锦榻后面出来一位男子,身量中等,长相还算端正。榻上女子伸出光足,去勾那男子的衣服,很快两人就躺在榻上。 碧姜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香艳的场景,榻上的两人变着花样除尽衣物,或是你上我下,或是你前我后,或是我上你下,来来回回的翻腾着。 约摸一个时辰后,才算是风雨稍歇。 那男子似乎极为习惯这样的事情,他穿衣的速度很慢,隐约还在显摆自己的身材。等他穿好后从后门出去,床上的女子才娇软地起身,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就那样坦然地任人看着,并不急着遮盖身子。 「姑娘们,可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有人回道。 「看清楚了就好,以后你们要记得,咱们哪,不能图自己快活,要让男人们快活。只有把男人们侍候得好了,才有好日子过。」 「记下了。」 女子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这才开始慢慢地穿衣,她年纪看着不轻,但举首投足间都是阅男无数的风情。她一边穿着衣,一边抛着媚眼。 v第八章 纵是同为女人,都觉得她一双媚眼生得极好。 碧姜的脸是平静的,身为一位千军万马中厮杀过的女子,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情能值得她大惊大怪。就连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她都能坦然接受。 反倒是身边的绿衣,双颊通红,媚眼如丝,「碧姜姐姐,你说,真有那么快活吗?」 「不知道。」 这时,花娘和金娘还有其他的花娘们进来。 花娘走到床前,去扶床上的女子,「惜玉妹妹,真是辛苦你了。」 惜玉已穿好衣服,娇媚一笑,「哪有什么辛苦的,反倒是快活一场。等过两年赎身,想这般快活,都没地找呢。你不知道,朱郎好生勇猛。」 她娇娇地笑着,用手掩着嘴,一脸的回味。 花娘轻捶她一下,「你个死鬼,就算是赎了身,你勾勾手,他还不就来了。他那身的力气啊,就愁没地使呢。」 「可不是嘛,还是姐姐得我心。」惜玉挑一下眉,「莫非姐姐也晓得朱郎的厉害?」 「你个促狭的,还打趣起我来。你姐姐我什么男人没见过,还会为一个朱郎走不动路。」花娘嗔怪着,并未生气。 「我今日的任务完成,晚上可以不用接客。听说护国公主今日出巡,不走大道,好像要绕过明镜湖。我呀,正好有空去凑个热闹。」 碧姜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凝视细听。 「哎哟,这可是天大的热闹啊。」花娘一拍大腿,「早就听闻护国公主如何不凡,若有幸能见,我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花娘的声音不小,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听到了,跟着议论起来。 护国大长公主的声名,她们如雷贯耳。那样的人,在她们看来,就是天上的星月,遥不可及。而今,公主要从自家门前过,哪能错过天赐的好机会。 「娘,不如你带我们去看个热闹吧。」出声的是青云,她是花娘的女儿。也只有她,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花娘看一眼她,再扫了一圈姑娘们,见众人脸上带向往之色,笑道:「也好,今日我就做回好人。既然公主的仪仗要过明镜湖,不如我们等会去阁里的二楼上,说不定能一睹公主的风姿。」 姑娘们开始欢喜地交头接耳起来。 「还是花娘姐姐心善。」惜玉说着,起了身。 花娘先出去与阁里打好招呼,再回来带着所有人从后门一起入了阁。揽月阁的白天是没有人的,阁里共有三层,花娘领着她们上了二楼。 碧姜挑到一处好位置,挤在前面,从窗户看下去。 远远望去,皇家公主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开路。后面跟着仪仗,仪仗过后,是公主的轿辇。 轿辇覆着明黄的轻纱,那是父皇特意恩准自己可以用的颜色。整个王朝,除了帝后太子,她是唯一可以用明黄之色的。 她摒着气,试图看清纱幔中的人。 看身形,确实是「她」无疑。 不知这个「她」,可曾想到,有另一个自己在看着自己。碧姜的眼神专注,恨不得穿透纱幔,看清「她」此时的表情。 轿辇中的人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微抬起头,正好与她对上。 不过是一瞬间,轿辇就从揽月阁驶过。 她却看清了「她」的模样,虽然掩着面纱,仅露出眼睛。 但那双眼,她怎么能忘记? 公主的仪仗队伍绕过湖边,驶进另一条大道。大道两边绿树成荫,队伍很快消失在树萌中,再也看不见。所有人才回过神来,长长地抽一口气。 「护国公主好生威风啊!」 有人轻声地说着,眼神里都是羡艳。护国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真正的皇家贵女,就像是天上的云,而她们自己,不过是别人脚底的泥。 云泥之别,差距甚大。 惜玉倚在桌子边,低低媚笑,「再威风的女人哪,也离不开男人。」 「惜玉……」花娘不赞同地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包括碧姜。 「花娘姐姐,咱们一家人说话,怕什么。现在告诉她们,也让她们心里有个底,以后入了贵人府,不至于犯了忌讳。再说整个京中谁人不知,敬国公是公主的入幕之宾。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不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敬国公? 碧姜的眼前就浮现中敬国公的那张老脸,那老东西性子固执,还宠妾灭妻。那样的人,怎么就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一转三年,所有的人事都面目全非。 有人低低地轻呼出声,为听到如此的秘辛啧啧惊叹。落花巷的姑娘们,见识少,仅知的一些东西都是从各自的养娘嘴里听到的。花娘们自己本身亦是低贱,所知不多,往往怕养大姑娘的心,什么都隐着不说。 是以,这些姑娘们初闻此事,觉得好不震惊。 惜玉脸上带着得意,媚眼扫着众人,「公主是什么身份,就算是有一两个相好又何妨?只是可惜侯爷,痴心一片,错付流水。」 「可不是嘛,侯爷真可怜。」青云咬着唇,似乎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在青云仅知的几个京中名人中,永忠侯是少见的痴情种。人长得好,家世又好,是多少姑娘梦中的良人。 青云一心想进永忠侯府,人还未进去,一颗心就扑到永忠侯的身上,竟是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碧姜心下微冷,周梁哪里能称为可怜。他左拥右抱,娶了左右侧夫人,他的侧夫人还张罗给他找女人,怎么就可怜了? 惜玉摇摇头,重重地叹口气,「谁说不是呢?」 金娘撇了一下嘴,「可怜的是敬国公吧,他府上可是连个妾室都没有,更别提夫人。侯爷好歹还有两位侧夫人,有人嘘寒问暖,国公爷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许是公主醋性大,想独霸国公,不许他亲近任何女子,你们说是不是?」 「兴许是的。」惜玉收起神色,娇媚一笑,「我呀,就爱痴情的男人。有幸见过侯爷一面,侯爷俊美不凡,曾令我心生向往。只是无缘一睹敬国公的风采,听说他为人甚是无趣,恐怕不及侯爷风流倜傥吧。」 听到惜玉这一番唱念,有人捂着嘴低低地笑起来。 v第九章 碧姜已回过味来,合着现在的敬国公是个未婚男子,莫不是老敬国公的儿子吧。她皱着眉,老敬国公有几个庶子,也不知道承继爵位的是哪一位? 不过无论是哪一位,似乎都不怎么成气,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她」的眼。 「好了,你们两个一把年纪,越说越没边。姑娘们,我们回去吧。」花娘命令着,领着她们离开揽月阁。 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像这样能出来见世面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她们死盯着阁里的布置,贪婪地看着。揽月阁是京中第一花楼,里面的布置自是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绿衣和金娘一起,母女俩有说有笑的。碧姜走在最后面,看着金娘的背影,金娘不可能不知道汪奇山的为人。她以前素闻汪奇山出手大方,纵是喜玩幼女,那些卖女的人家得足了银钱,无一人出来指责他。 想必,汪奇山许的银子很多,多到金娘愿意赚这昧心钱。 眼下自己的身体实在是不中用,若是真的被送进汪府,她要怎么办?论武力,自己现在不敌任何人,论身份,自己现在是贱籍。 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老天让自己借尸还魂,不是为了看她再死一回的吧? 回到屋子,两人又上床歇着。绿衣神游太虚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碧姜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她」的事情。 瘦马二字,顾名思义,吃得少,动得也少。除了学习床术,似乎并没有什么其它的事要做。两人小憩了一会,待碧姜醒来后,绿衣已经起了身。 外面响起敲门声,绿衣出去开门。不多一会,领进隔壁的幽香和怜雪。 两人低着头,绞着衣袖,很是放不开。 「你们来做什么,说与绿衣姐姐听吧。」绿衣温声细语的,很是让人觉得亲切。 「俺……我们是想来和姐姐学琴的。」幽香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屋子里的琴架。 绿衣一笑,迤逦地走到琴架前,纤手抚琴。很快,婉转的琴声便从指尖流泄出来。 落花巷里,有琴的不过十来家。虽说翠园有教大家琴艺的课程,但一月不过一回,其余的时间,姑娘们主要学习的还是以色侍人。 春娘才搬来,没有置办古琴,便支着两个女儿来这边。幽香和怜雪被美妙的琴声吸引住,眼里都是渴盼。 「碧姜姐姐,你来弹一曲吧。」 「不了,你弹吧。」 绿衣哪里能依,拉着她起身,按坐在琴架前,「姐姐,一贯都是我弄琵琶你弹琴。我们已好多日子没有练习了,手都生了。」 碧姜眼底微沉,她不是原主,谁知道她们平时都弹什么曲子。 「依你,你说弹哪首曲子好?」 绿衣笑道,「就弹《问郎归》吧。」 她在心里暗松气,这曲子虽没弹过,却不陌生。裕西关一带常年征战,多少儿郎一去不回,那里的妇人,都爱哼这曲子,凄美动人。 循着记忆中的调子,待绿衣起了音,她就跟上了。虽然有些手生,绿衣却并未怀疑。很快两种乐音和到一起,相得益彰。 琴声响起,绿衣有一丝纳闷,觉得她今日的琴声没有往日的幽怨,有股凛然之气。莫不是碧姜姐姐心中有怨,化成了悲愤? 幽香和怜雪两人眼巴巴地望着,待一曲终了,张大的嘴才合上。 再弹下去就怕露馅,碧姜忙作出无力的样子,「多日未弹,我乏得很。」 「姐姐快去歇着吧。」绿衣忙催她躺回床上,自己则和幽香怜雪讲起琴谱来。 两个小丫头自然是像听天书一样,云里雾里。绿衣抿着嘴一笑,轻轻地点在幽香的额头上,「你们呀,还没入门。等去翠园听过几回课,再来练琴,自会事半功倍。」 「绿衣姐姐,你人美……心好,你会教我们吗?」 「只要有空,你们来便是。」 幽香和怜雪千恩万谢,摸了一会琴,依依不舍地离开。 「也不知还能见几回,看着她们就想起当年的我们,姐姐可还记得?。」绿衣目送她们离开,轻轻地叹气。碧姜不是原主,自是无法回应,唯有默不作声。 「你我的年纪都到了,看娘的样子,不会留我们过夏至。」 碧姜听到她感叹,若有所思。 绿衣很快恢复情绪,变成平日娇媚的模样。她扭着腰走到床边,脱鞋上床,懒懒地靠在床头,手在枕头下摸索着。很快,她的手中多了一件物什,长长的,像是玉做的东西。 那东西被她拿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着。通体的碧玉,衬得她的手更加的莹白。她的脸飞起红霞,媚眼如丝地捧起物件,抬头看了一眼碧姜。 「碧姜姐姐,虽说娘怜惜我们,破例让我们休养几日。但该做的功课可不能惫懒,娘说了,这门技艺练得好,能保我们将来荣宠不断。」 说完,她手顺着玉势,来回地滑动着。 滑了一会,手轻轻地一扬,纱帐垂泄,荡起绿波。不大会功夫,里面传来吞咽声及舔食声,伴着濡沫声。 碧姜眯着眼,被绿衣这一番举动弄得得久久没有回神,她下意识地在床里面的角落里一摸,也摸同一个类似的物件。那东西做得逼真,纤毫毕现,惟妙惟肖的,就像真的一样。 是了,她们是什么身份,总要学习侍候人的活计。学是观察别人,早上的那场活春宫就是教学。而私下里,她们还要练习,没有男人,只能用物件代替。 她捏着那玩意儿,差点扔出去。 约半个时辰后,对面没了动静。一只玉手掀开了纱帐,露出了绿衣那张艳如桃李的脸。 绿衣见她握着玉势发呆,讶然出声,「碧姜姐姐病了一场,连功课都懒了,晚上娘必定要检查我们的功课,我看姐姐怎么蒙混过关?」 还要检查? 碧姜死盯着手中的东西,恨不得把它摔得粉碎。自打变成这叫碧姜的瘦马以来,她觉得自己已是够沉得住气。 就连知道要被送进汪府,都没有此刻令她动怒。 夜间,这门功课果然被考校了。 金娘坐在凳子上,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们。绿衣一番动作下来,已是香汗淋淋。她手法自然,没有一丝羞赧,想来是常被考校的。 而轮到碧姜时,她死握那东西,就是不动。让她做那恶心的动作,她宁愿不要这条命,哪怕真的去阴曹地府报道。 v第十章 金娘眉头一皱,「我的儿,可是还难受着?」 碧姜垂眸「嗯」一声。 「儿啊,你真是让为娘心疼死,可是娘是为你们好。等你们以后就会明白,这门技艺对你们来说有多重要。你别急,慢慢来,娘等着。」 金娘嘴里说着心疼,眼神却截然不同,凉凉的,透着狠绝。 「碧姜姐姐,你就做一遍吧。」 碧姜淡淡地看着她们,不为所动。慢慢地她的眸光渐渐冰冷,寒意森森。 金娘的心一突,这死丫头,不会因为郑家哥儿的事情,恨上自己了?她要是发起狠来,真的不管不顾,再要死要活的,可如何是好?眼看着汪府就要来挑人,这个节骨眼万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你身子还难受,就免了吧。但你要记住,这门技艺事关你们以后的宠爱,就算是今日不练习,也要时刻谨记在心。」金娘忙换上柔和的语气,一脸的慈爱。 碧姜深看她一眼,垂下眼皮,长睫掩着眸子,嗯了一声。 金娘被她方才的眼神惊到,真怕到手的银子的飞走。这姑娘自己养了十几年,性子最是绵软。许是平日里太过寡言,比起爱说爱撒娇的绿衣,自己的心就偏了一些。 莫不是郑家哥儿这事真刺激到她,她竟有些破罐子破摔。若是搁在从前,金娘非得好生敲打不可。 但现在金娘不想节外生枝,一刻都不能再等。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碧姜送出去,免得砸在自己的手上,人财两空。 翌日,碧姜睁开眼,就看到金娘那张放大的脸。 那张脸上抹着厚重的脂粉,嘴唇抹得嫣红。因为挤笑,脸颊两边挤出褶子,「我的儿,今天身子可还难受?」 她的手伸过来,摸着碧姜的脸,流连忘返。这皮肤真嫩,想当年,自己也是这样,鲜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碧姜十分不适,自己从来没有被别人如此近前地摸过,若不是换了身份,真想命人将这妇人拉出去。只是眼下还要在这妇人手底下讨生活,于是不着痕迹地别过脸。 「好了许多。」 金娘不与她计较,心情看起来很是高兴。她站起来,一脸的笑意,「那就好,我的儿,娘养了你们这么久,可算是要出头了。今日,京中一位大官府上的管事要来挑人,你们可得给娘长脸,莫要砸娘的招牌。」 「娘,真的吗?」绿衣欢喜地叫起来。 「当然是真的。」 碧姜垂着眸,绿衣的喜悦她体会不到。她所想的是难不成自己要被人像挑货物一样地挑走,将来就只能屈在别人的后院,做一个玩物? 她愣神间,绿衣已经欢喜地穿好衣服,坐在妆台前打扮。 金娘见碧姜未动,忙要帮她更衣。碧姜哪里愿意,起身自己穿衣。趁金娘看绿衣的时候,快速地在自己腰间缠上一件衣服。 金娘回过头来,见她还没有穿好,有些不悦。若不是马上就要把她送走,只怕自己这下就要忍不住动怒。 看来这丫头心里还在想着郑家哥儿,自己劝也劝了,也开解了。她若还没能醒悟,将来有的苦头吃。 一个妾室都不算的女子而已,在高门内宅里,不能讨男人的欢心,恐怕只能等死。 碧姜虽不看对方,却能感受到对方复杂的眼神。她慢慢坐到妆台前,便是未施粉黛,镜子中的那张脸还是娇艳动人。她十分不习惯自己现在的模样,这几日,能不照镜子,她尽量不照镜子。 「我儿长得就是好。」金娘立在她的身后,感叹着。 旁边的绿衣明白过来,想来今天来挑人的应该就是青云姐姐说的汪府。看娘的模样,等会被挑走的一定是碧姜姐姐。 「娘就是偏心,光夸姐姐不夸我。」 「我的儿,你可真是伤了为娘的心。在娘的心里,你和碧姜都是世上难得的美人儿,你们一样美。」 绿衣方才假装生气,闻言故意板起的脸露出笑意,「我就知道娘最好,姐姐,等下无论是咱们姐妹谁会离开,将来都别忘记娘的养育之恩。」 金娘扯出帕子,假意抹起泪来,「还是绿衣懂事……碧姜啊,娘养了你们十几年,视若亲女。你们已长大,再留恐怕就要留成仇了。高门大户里阴私多,娘没什么能教你们的,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们。咱们这样的女子,万般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只要侍候好男人,别人想动你们,也得掂量几分。绿衣我不担心,尤其是碧姜你,千万不能再使小性子,否则……没人能救你。」 碧姜沉默着,不可否认,对于一个将要以色侍人的女子来说,金娘的忠告最是中肯。但她不是真的原主,不可能把这话放进心里,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进了汪府该怎么办? 收拾妥当后,金娘把她们领到翠园,那里已有许多姑娘在等待。 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她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悲伤,全是喜气洋洋。恐怕不止花娘们,就是姑娘们,亦同时盼着被送走的这一天。 离开落花巷,意味着从此就进入大户人家,有享不完的福,受不尽的宠。 金娘与花娘关系好,碧姜和绿衣长得又很是出众,自然站在第一排,以便来人能一眼看到她们。 等了约一个时辰,眼见着日头渐高,有些姑娘开始受不住。 「花娘姐姐,人怎么还没有来?」金娘小声地问着,心一直提着,就怕有变。她是一天都不想再留碧姜,生怕横生枝节。 花娘坐在屋檐的阴凉处,眯眼看了一下日头,轻声道:「贵人们事多,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再等等吧。」 金娘应着,内心希望如此。 碧姜虽觉得身体渐站不直,却依旧没有吭一声。 好在现在春衫较厚,她就算是在腰间缠了一件衣服,也看不出端倪。只盼着汪奇山真爱幼瘦的女子,汪府来的人不会挑中自己。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金娘一门心思都在汪府那边,眼睛一直盯着翠园的门口,倒是没有过多注意到碧姜。一个将要送走的姑娘,又不乖顺,要说不舍,实在是牵强。 又等了一会,揽月阁的杜妈妈领着一位中年妇人进来。看到总算有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花娘忙起身相迎,杜妈妈掌管着揽月阁,同时亦插手落花巷的事情。比起花娘,杜妈妈的地位自是高出不少。 「杜姐姐,不知这位是?」 前一次汪府派来的是另一位管事,是以今日来的管事,花娘没有见过。 「这位是永忠侯府的赵管事。」 永忠侯府比起汪府来,更是尊贵。花娘哪有不欢喜的道理,只恨不得把自家的青云打包让赵管事带走。 「奴家给赵管事请安。」 「好说。」 v第十一章 赵管事语气淡淡的,看不出来亲近,也不算是冷淡。汪府原本是今日来挑人的,汪奇山不知在哪里听闻永忠侯府也要挑人,索性卖个人情。反正他要挑的人和侯府要挑的不同,不如向永忠侯示个好。 花娘哪会介意她的态度,这些高门大户里的管事,走出去都是有面子的,岂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比的。 她笑脸迎着,领着赵管事来到姑娘们的面前。 赵管事眼睛一扫,一眼就看到了碧姜和绿衣。尤其是碧姜的长相,令她心里暗自心惊。如此美貌,可惜还未长开,假以时日,不知是何等绝色。 金娘听闻是侯府的人,先是一愣,待见赵管事眼神停在自家姑娘身上。心又踏实了,不拘哪家,送走就行。 碧姜若是进了侯府,总好过汪府强,也算是她自己的运道。 杜妈妈不再出声,任由赵管事认真地打量着姑娘们,这些姑娘养大,就是让人挑的。越是挑得仔细的人家,出的银子就越多。 赵管事一个个地看去,看得尤为仔细。最后指了指青云和绿衣,喜得青云差点落泪,能进侯府,是她全部的心愿。赵管事指完两人,手指停顿在半空。 所有人都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犹豫。 秦侧夫人派自己来挑人,确实是要送给侯爷固宠。她挑的两位姑娘长相都不错,绿衣女子更胜一筹。 只是那位瘦小些的姑娘,长相实在是令人难忘。莫说是男人,就是自己身为一个女人,都看着心动,但又怕秦侧夫人埋怨自己,挑了这么一个祸水。 但这姑娘身量弱小,若是汪府来挑人,必会中选。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想见到这样一朵鲜嫩的花儿,将要凋零在汪府那吃人的地方。 再说就算是带回去,也得好好养个一两年才能承宠,想来秦夫人不会太过计较。她思量再三,手慢慢指指向碧姜。 碧姜心定,方才赵管事的犹豫她能感觉到。至于对方为何还是下决心挑中自己,她不清楚。但侯府比汪府好太多,与自己的公主府仅一墙之隔。近在咫尺,她才有机会接近「她」。 金娘大喜,两个姑娘一次被人挑中,侯府的银子虽比不上汪府,却也是十分可观的。 「哟,赵管事真是好眼力,挑了我们落花巷里最艳的几朵花儿。」杜妈妈说着,请赵管事去阁里喝茶。 赵管事满意地走了,其它的事情,自有人安排。 金娘已经开始抹眼角,一脸的不舍,碧姜看着她帕子不停地擦着,只是不见一滴眼泪。 「你们一下子都要送走,娘真是好生不舍。进了侯府,切记好生侍候侯爷,将来有机会回来看看娘。」 「你呀,姑娘们出门子,那是喜事。你家姑娘多有福气,全都进了侯府,那可是咱们落花巷里的头一份。」花娘打趣着,心情极好。 她养的姑娘青云同样被侯府选中,超出自己的意料。 「娘,我们以后会回来看你的。」绿衣说完,拉着碧姜的手,高兴地道:「碧姜姐姐,真好,我们不用分开了。」 侯府的马车已经停靠在门口,就等着接人。 落花巷里有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姑娘们离开,除了己身,不能带走巷子里的一草一叶。所以她们不用回去收拾东西,直接坐上马车。 碧姜眉眼沉沉,不知是喜是悲。总归是不用进汪府,侯府对自己来说又不陌生,勉强算得上喜吧。 青云很是激动,绿衣亦然,唯有碧姜,脸上没有喜色。 「碧姜姐姐,以后我们姐妹三人,要相互照应。」 绿衣说着,看向青云。 青云点头,脸上飞起红霞,「都是侍候侯爷的,咱们一定要笼住侯爷的心。 碧姜不说话,暗道这姑娘想得天真,能不能侍候周梁,可不是她们自己说了算的。这得看侯府那两位侧夫人如何较劲,如何安排。 也不知买她们的是哪一位侧夫人,是哪样的心性? 几人在马车里等了约半个时辰,赵管事掀帘进来,一屁股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她一上来就闭上眼睛,没有搭理几人。 车轱辘辗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行走一段路,许是到了街市,外面响起喧闹声,有店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还有小摊贩吆喝的声音。 男声女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自小卖进落花巷后,青云和绿衣从未离开过,也没有见识过外面的繁华。眼下乍一入街市,只恨自己耳朵不够用。 「碧姜姐姐,外面真热闹啊!这样的声音,只在多年前听过。」绿衣轻叹着,嘴角含着笑,媚色动人。 「是啊,许多没有听到了。」 青云亦是收起刚才的喜色,想起了多前年被人带到京中的情景。 碧姜默不作声,这样的声音,她也久违了。自上次离京,一晃多年。她想不到的是,再一时回到京中,竟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曾经设想过千百次得胜还朝的盛景,却没料到是坐在一辆马车中,被悄悄送进永忠侯府。 听到她们几人说话,赵管事心下触动,睁开眼睛。 「以后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下去走走呢。」 「真的吗?」绿衣欢喜着,眼神里都是向往。 「自然是真的,但前提是你们得听话,听侯爷的话,听秦夫人的话。侯府里不养异心人,只要你们听从秦夫人的安排,管保将来过好日子。」 青云听出赵管事的话里的意思,想来买她们进府的就是那位秦夫人。 「赵管事,您放心,奴一定听秦夫人的话。」 「如此甚好。」 绿衣也表了态,唯有碧姜,低头不语。 赵管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长得实在是出色,看性子,不像是会说话的,也不知将来能不能讨得秦夫人的欢喜?眼前的几个姑娘,虽是贱籍,身世可怜,却惹得各家夫人憎恶。可究根到底,都不过是一些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将来如何,端看各人的造化。 永忠侯府坐落在长宁街,旁边就是护国公主府。 当年先帝定下公主与永忠侯世子的婚事后,就派人着手修建公主府。选来选去,就选在侯府的东侧。 公主府修好后,公主就搬到府中。 一来就近与世子培养感情,二来以后成婚后,与侯府众人来往也方便。 碧姜听着马蹄「的的」的声音,耳边喧闹之声慢慢远去。她想着,或许快要到长宁街了。长宁街中都是世家大户,街道上除了来往的马车,几乎没有闲杂人等。 v第十二章 她猜得没错,很快马车停在侯府的角门。 下车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另一头看去。只可惜,站在侯府的角门,是看不到公主府的。她抬起头,看着角门两边高高的府墙。 进了侯府,也算是离公主府近了。 赵管事在临进门前,再次严肃地道:「你们记住,侯府不是花街柳巷,虽说你们自小长大那里。但进了侯府就得守侯府的规矩,那些个小心思给我收起来。若是被秦夫人发现,谁带坏府里的风气,直接发卖。」 见青云和绿衣面露胆怯,赵管事换上一个口气,「你们记住,以后要听秦夫人的话,只要忠心不二,秦夫人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几人低头称是。 赵管事很满意,带着她们从角门进府。 一路未停,直接带到侯府茗香院,茗香院是秦夫人的住处。它的另一边,是拂风院,则是另一位侧夫人柳夫人的住处。两院都在主院内,主院是侯爷的院子。 碧姜虽低着头,脑子里却在想着侯府的格局。见脚下的路越发的眼熟起来,知道这赵管事带她们去的是周梁的院子。 主院里,丹楹刻桷,雕梁画栋。看来那什么秦夫人是住在主院的。 不知老侯夫人还在不在,以及周梁的两个庶弟及嫡妹是不是都还住在侯府。她想着,莫名觉得讽刺。 忆起从前,她仅有的几次来侯府,都受到侯府众人的跪拜相迎。 但是等一下,她可能就要对别人下跪。纵使心中再多不愿,却敌不过情势所逼。跪就跪吧,反正也无人知道她是谁。 几人一路行来,收获了许多人的眼神,有惊叹的,有不屑的。早有机灵的去禀报各自的主子。 赵管事把她们领到茗香院门口,进去请示秦夫人。 秦夫人正在喝茶,看到她进来,心知是事情办妥,脸色就淡下来。虽说事情是自己吩咐的,但若不是被逼无奈,自己哪会愿意让别人来分侯爷的宠。 对于将要见的人,心里酸溜溜的。替自己的男人张罗女子,若不是真的没法子,她哪里愿意去做。 「人呢?」 「回夫人的话,在外边。」赵管事恭敬着,不敢在脸上露出半分的情绪。 「带进来看看吧。」 秦夫人靠在软榻上,她身后的丫头忙上前按摩她的太阳穴。 「夫人可是又头疼了?」 「能不头疼吧,也不知是什么货色,合不合侯爷的心意……」她的话断住,紧紧地盯着进来的几位女子。 身量最高的那个长得还行,一股子媚气。中等的那个很是貌美,身量刚好。但最令她吃惊的是身量最瘦小的那个,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倾城之姿。 她眼眯着,赵管事忙上前低语,「夫人,这位最瘦小的名唤碧姜。老奴想着,她长得实在是罕见,何况现在身量太过瘦小,得养上两年,说不得到时候会有用,所以……」 「你想得周到。」 秦侧夫人慢慢吐出一口气,没错,是得养上两年。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不定还有其它的用处。 听到她的声音,碧姜心头一震。这声音,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是自己从前的大宫女扶茶。 扶茶原本姓秦,想不到竟成了周梁的侧夫人。三年来,真是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这京中原本熟悉的一切,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陌生得不敢相信。 而自己,则是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贱物。造化何其弄人,让人措手不及。 碧姜自小长在皇宫,自是知道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的道理。就算扶茶是自己从前信任的宫女,她也不会与扶茶相认,更不会露出半点端倪。 「都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奴叫青云(绿衣)(碧姜)」这个奴字,是临上马车前,金娘千万交待的。就算是不说,碧姜也知道,身为瘦马,是不能自称为我的。 其实说起来,金娘对她们未偿没有一分真心。只过那一点真心,在金钱面前,不值得一提。 「名字不错,就不用改了。」 这声音,没有过去的恭敬,隐带着居上位的高傲。碧姜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得见旧仆,原本是该感到喜悦的。而她们,身份却调了个,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气。 「你们几个还不快谢谢夫人,也是夫人心善,容你们保留本名,这是天大的恩赐。」赵管事朝她们递眼色。 秦夫人身后的丫头撇着嘴,暗骂不愧是柳巷出来的,什么规矩都不懂。 几人忙道谢。 「夫人,这几人看着站没站相,想来规矩也是不懂的,依奴婢看,就这样的货色,没得脏了侯爷的眼。」说话的是刚才撇嘴的丫头,她是秦夫人的心腹,名唤小月。 秦夫人面上十分冷淡,听到小月的话,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既然踏进侯府的门,就得守侯府的规矩。赵家的,你把她们带下去,安置在临水园,好好教教规矩。」 「是,夫人。」 赵管事低头弯腰的,把几人带出门。 碧姜在转身之际,快速抬眸回看一眼。 那个坐在圆椅中的人,容貌与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宫装换成了贵妇裙,双头髻梳成了祥云髻。曾经恭顺的脸,变得盛气凌人。她垂眸的瞬间,想到以前的那个扶茶,行事有度,轻声细语,在自己面前从不曾直过腰。再想想现在的秦夫人,竟是那么的陌生。 几人还未出院子,就见几人簇拥着一位茜红衣裙的丽人从西边走来。 那丽人身边的丫头喝令她们站住,赵管事忙上前行礼,「老奴见过柳夫人。」 「赵管事要去哪里,这几位是……」 柳氏长得秀雅脱俗,柔美娇弱,轻言慢语间,流露出诗书风雅之气。她的身后跟着另一位女子,看着不像是下人,正是永忠侯的妾室梅生。 赵管事心里发苦,柳夫人是个面甜心苦的,让她如何回答? 「回柳夫人,我们夫人院子里最近人手不够……」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的院子里人手也有些不够。若是哪天不趁手,少不得要向秦夫人讨两个人使使。」 这话赵管事哪里敢接,只能装做没听到。 v第十三章 柳氏自不会与一个下人计较,她眼角瞄向茗香院,反正话是故意说给里面的人听的。至于将来她会不会去借,就得看秦氏如何做了。 「我看这几位姑娘长得着实水灵,做丫头太委屈了。梅姨娘你说是不是,她们几人的姿色,真论起来,府里的人怕是没一个及得上的。」 她身后的梅姨娘一听,眼色就不善起来,狠狠地盯着碧姜她们。尤其是绿衣,差点没被盯出一个窟窿。 论相貌,自是碧姜最为绝色。可碧姜身量弱小,没有长开,看样子不能马上承宠。 而青云绿衣二人,则正是含苞待采时,当然就成了梅姨娘的眼中钉。原本府里只有她一位姨娘,突然多了三位。虽然还没有姨娘的名份,但却实实在在是来争宠的。 「夫人说得是,妾哪能和她们比,个个水葱似的。」 「你呀,莫要妄自菲薄,纵是多样的国色天香,也越不过你去。」柳夫人话里有话,凉凉地瞥着她们,径直出了主院。 看她的样子,像是要去东院。 赵管事心知,柳夫人必是去寻老夫人。这位柳夫人,可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她仗着老夫人,没少给自家夫人添堵。 好在自家夫人是个底子硬的,有公主和太后撑腰,才没让人欺负了去。 碧姜甫一听赵管事唤柳夫人,就猜到这位柳夫人是谁。当年周梁有一个表妹,一直寄居在侯府,深得老侯夫人喜爱。柳氏出身不算高,自是不被允许来拜见自己。 从柳氏的话里听出梅姨娘的不一般,不知柳氏如何肯定谁都争不过梅姨娘。她看着梅姨娘的背影,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这位梅姨娘长得十分的高瘦,比旁边的柳夫人高了不止一个头。 高长似男子的女子,世间本就罕见。 当年的自己,因为母妃是北国人,身高一直都傲视京中众女。就连寻常的男人,都难以企及。 临水园临水而建,前面是怪石假山,后面是温室花房。此处曾是老侯爷爱妾的住处,那妾室独宠后院,老侯爷让她住在府里最好的一个园子。 老侯爷死后,那妾室跳了湖,临水园就一直空着。扶茶让她们住在这里,不知是想恶心谁? 当年碧姜第一次进侯府时,周梁还带着她走到此地。那个时候正是夏季,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水榭之上,身后跟着一群下人,周梁不时介绍几句。她记得,那一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广袖窄腰,丰神如玉。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此处也变了模样。 原本园子一面临水,搭有水榭,能直通湖边赏景。而现在水榭已拆,园子被墙封住,没有路通向湖边。 青云和绿衣已经开始惊叹侯府的奇大,待看到精致的园子,更上喜上眉梢。 赵管事把她们领进屋子里,就走了。几人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面面相觑。外面看着那般精致,怎么屋子里这般简陋? 碧姜却是知道老侯夫人的脾气,那妾室是个聪明的。知道老侯爷一死,她在老侯夫人手底下,是没好日子过的,索性跳了湖,还落个生死追随的好名声。 老侯夫人没了地撒气,可不得好生折腾他们生前恩爱的地方。 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拉出去卖了,一件不剩。现在这些桌凳家什,想来是扶茶命人置办的。既然是给她们住,也就没什么讲究。 屋子里的寒酸令青云和绿衣都冷了心,与她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碧姜姐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侯爷?」绿衣担忧地问着,她还以为一进府,就会被领到侯爷那里。以她的姿色,侯爷肯定能看上。 青云同是一样的担心,满腔的喜悦化成忧愁。看秦夫人的样子,似乎并不喜欢她们。还有秦夫人身边的丫头,说她们站没有站相,出现在侯爷面前,只会脏了侯爷的眼。 这话说得多伤人哪! 「等着吧,会见到的。」碧姜说着,寻了一处坐下来。好在园子像是有人打扫过的,桌凳上都没有落灰。 今日走得许多的路,眼见着到了饭点,不知今天的午饭有没有着落。与其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养养精神。 想在世家内宅里生存,可没那么容易的。扶茶把她们弄进府,为的是给自己固宠,要见周梁,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倒是盼望能尽量拖些时间,好好养身体。说实话,原本她对周梁就说不上有什么感情。换了一个身份,得知他已娶了两位侧夫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曾经的宫女,心里更是膈应得不行。 赵管事刚才在外面和打杂的丫头说话,一进屋,见青云和绿衣垂头丧气的,心下了然。 「几位姑娘,此处名换临水园,是府里赏湖最好的一处园子。秦夫人让几位姑娘住在此处,必是对几位的看重,你们得好好感谢秦夫人的好意。」 几句话说得青云的脸上立马愁云散去,换成一种喜气。绿衣同样脸上有了光彩,媚眼流波。想来也是的,这么好的一个园子,就算屋里的布置差了些,有什么紧要的。等将来她们得了宠,自会住进更好的屋子。 「那不知秦夫人几时会安排奴见侯爷?」青云迫不及待地问着,满脸的希冀。 赵管事暗叹她们不知后宅的规矩,问出来的话毫无城府。这样的女子,怪不得一向心思重的秦夫人都愿意买进府,实在是太容易拿捏了。 「青云姑娘,如此的话,以后莫要再问。什么时候见侯爷,能不能见到,都不是你我做奴才的能问的,得看主子们的意思。」 青云重新沮丧起来,她真不知道大户人家里,规矩这么多?猛然她抓住赵管事话里的重点,「赵管事,你是说,只要能讨秦夫人的欢喜,秦夫人是不是就会早些安排奴侍候侯爷?」 赵管事心里感叹着,这几个姑娘都不算笨的,只是自小没有教导罢了。不过她不能多说,自己本就是一个不怎么受重用的下人,要不然去落花巷里挑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哪里轮得到自己。 她不作声,青云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不由得跃跃欲试起来。绿衣则不然,觉得那秦夫人没那么容易讨好。 「碧姜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碧姜面无表情,一直看着窗外,闻言转头,依旧不吭声。 赵管事觉得这位叫碧姜的姑娘,话也实在是太少了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越看这姑娘,越觉得有些不凡。 「几位姑娘,要学规矩,得先了解府里的主子,以免日后唐突。咱们侯府分为正院,东院和西院。正院住的是侯爷及两位夫人,东院住的是老侯夫人以及嫡小姐,西院则是二爷和三爷的住处。你们切记,只能呆在临水园里,莫要乱走,以免冲撞各院的主子。」 「奴记下了。」 赵管事看着,这几人当中,最为上心的就是青云姑娘,绿衣姑娘次之。而那位碧姜姑娘,则一直都是置身世外的样子,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得宠。 那瘦小的人儿,坐在那里,令人无法忽视。明明是落花巷里出来的姑娘,可那浑然天成的气质就连府里的两位夫人都比不了。 赵管事心里暗自纳闷,自己一时恻隐之心,但愿是帮了这位姑娘。 交待完后,她便要告辞。 就见那坐着的姑娘未起身,轻轻地说了一声「多谢。」 赵管事脚步一顿,立马明白对方这声谢所为何事,自己的心思必是被人看破,只是她想不到会是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子尽力挺得笔直,通身的气派就连世家贵女都不比上。 生得如此貌美,还长着一副玲珑心肝,不知是好是坏? v第十四章 「碧姜姑娘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姑娘自己长着一张倾城的脸。」 碧姜看着她,目光真挚。赵管事忽然感觉这姑娘长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通透执着。 或许自己无意之中做了一件善事,她想着,微笑离开。 「碧姜姐姐,你为何要谢赵管事?」绿衣看人已走远,忙问道。 「不为何,就为她选中我们,让我们能进侯府,就该谢她。」 青云一跺脚,有些懊恼,「碧姜妹妹说得没错,是得感谢赵管事。她从那么多姐妹之中选中我们,我们真该谢她。」 绿衣赞同,「那下次赵管事再过来,我也要当面道谢。」 此时,一位丫头送来午饭。这丫头一身青色的衣服,神情有些不屑,还有不耐。她手中托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有三个白面馒头,另加一碗炖菜,菜里还飘着几片肥肉。绿衣闻到肉腥肉,皱着眉头,青云同是如此。 丫头把饭菜放到桌上,全程没有用正眼看她们一下。若不是赵管事吩咐要送饭,真想饿死这几个狐媚子。 「这位姐姐,多谢你送饭过来。」绿衣轻声细语的,试图和她搭话。 青衣丫头脸色一变,「谁是你姐姐,别乱叫。奴婢名唤小荷,你们快些吃吧,吃完奴婢还要收拾呢。「绿衣被噎住,笑容僵在脸上,「原来是小荷姑娘,真是劳烦你了。」 小荷哼了一声,不理她,径直站在屋外,等她们吃饭。 青云皱眉,心生不快,怎么侯府里连一个丫头都这么拿大。她以前真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一进侯府就能侍候侯爷,等得了侯爷的宠爱,谁也不敢小瞧自己。 碧姜不动声色地坐到桌前,开始用起饭来。 这副身子不知多久没有沾过荤腥,闻到油花的味道隐有不适。但她知道,只有腹中有油水才会有力气。 绿衣见她坐到桌前,也坐过来,低声道:「碧姜姐姐,侯府的人好无礼。」 碧姜嗯了一声,玉手掰开一个馒头。 「碧姜姐姐,这也太多了,我们哪里吃得完。」 搁在从前,这些吃食够六七个落花巷的姑娘共用。关键是菜里有肥肉,绿衣捂着嘴,有些反胃。再看青云,亦是如此。 碧姜默默地垂眸,在落花巷里呆了几日,她自是知道那些吃食极少油水。她们闻不得,是自然的反应。她慢慢地啃着手中的馒头,硬着头皮把菜吞进腹中。初时,定然是有些难受,那股荤油味,顶在胃中,直想吐出来。 不是她闻不惯,而是原主身子本能的抗拒。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她吃了几口菜,就专心吃起馒头来。 绿衣见她吃了大半个馒头,差点惊到。但一想,现在不在落花巷,也没有人会管她们,索性没有吭声。 青云就不同了,她在几人之中最为年长,一直以姐姐自居。看到碧姜如此胡吃海喝,万一坏了身段怎么办? 「碧姜妹妹,别再吃了,身段粗了就不好看了。」 碧姜闻言,放下筷子。原主的脾胃太弱,过急增大饭量,确实不妥。若是吃出什么好歹来,适得其反。 青云以为她真听自己的话,一脸欣慰。 用过饭后,赵管事再一次出现。 「几位姑娘可是吃好了。」 青云和绿衣忙回说吃好,接着向她表达谢意。 赵管事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我说过,是姑娘们长得好,才能有资格进侯府。好了,既然进了侯府,有些规矩就要好好学。」 碧姜看着她手中的碗,就知是要练礼仪了。 果然,赵管事命她们站好,把碗里盛满水,一一放到她们的头上。刚开始,还让她们扶着碗,过了一会,命她们放开。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青云和绿衣打碎了三个碗。 赵管事的脸色还是没有变,这些姑娘怕是从来没有学过,也不怪她们。反倒是碧姜姑娘,才摔碎了一下,而且站姿十分的标准。 她的眼里有些疑惑,想着或许真有人灵性不凡,一学就通。 那一个碗,还是碧姜故意摔的。虽然这身子不是她的,但她自小长在宫里,礼仪刻在骨子里。莫说是站着顶水碗,就是顶着水碗走动,也能一滴不洒。 当然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能坚持多久不好说。 约摸练了一个时辰,赵管事看着差不多,带来的碗都摔完了,至少有一些成效,便让她们歇着。 几人进了屋子,绿衣像往常一样,软软地躺在床上。赵管事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姑娘家的,一身的风流,着实不雅。 「咳,几位姑娘先歇着吧,待会有人会送来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用具。」赵管事终是没说什么指责的话,她们本就是那样的出身,存在的根本就是讨男人欢心。若是中规中矩像寻常女子一样,怕是会误秦夫人的事。 赵管事离开后,绿衣娇吟出声,「碧姜姐姐,侯府的规矩真多,还要顶着水站直,我的腰都快断了。」 「可不嘛,自小到大,咱们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说是来享福的,现在看起来怎么像是来找罪受的。」青云小声地抱怨着,恨不得立马见到侯爷,好生撒娇一番。 碧姜闭着眼睛,像是累极。 绿衣见她如此,跟着闭目休息。 一时间仿佛又在落花巷里一般,只是绿衣知道,终是不一样的。在这个府里,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讨侯爷的欢心。但现在连侯爷的面都见不到,不免有些灰心。 睡了一小会,那叫小荷的丫头抱着一包衣服进来。看到她们媚态横生地躺在床上,不由得心里暗骂不知羞。 「小荷姑娘来了。」绿衣先看到,忙起身打招呼。 「哼。」 小荷面色铁青,把衣服往桌上一放,什么话都不说,就离开了。 绿衣媚眼如丝,自嘲一笑。起身翻看那包衣服,里面都是青灰的颜色,料子还算不错,就是看着像下人装。眼睛一挑,看向碧姜。 「碧姜姐姐,你看这衣服的颜色,灰扑扑的。穿在别人身上就像布袋子,但穿在你我的身上,照样好看。」 青云很不高兴,自己哪里穿过这么老气的颜色。落花巷的姑娘们,平日里哪个不是光鲜亮丽的,几时有过这么灰土的颜色。穿成这样,哪还能引得侯爷的怜爱? 除了衣服,还有一些日常用物,绿衣分成三份,便把东西都归置了。 v第十五章 她回身的时候,发现青云已不在屋内。 「碧姜姐姐,青云姐姐去哪儿了?」碧姜一伸手,指向外边。看青云的样子,是心急没能见到周梁,说不得是去碰运气了。 绿衣抿嘴一笑,媚意十足,「依我看,青云姐姐是想和侯爷来个偶遇。最好是能让侯爷一见倾心,便不用再此苦等。青云姐姐到底是想得天真,这可不是落花巷,侯爷哪里是想见就得见到的。你且等着,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果真,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青云回来了,脸色难看。 「那小荷姑娘,自己亦是一个奴才,管得可真多。」 绿衣朝碧姜递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晚饭和午饭差不多,只不过馒头换成了米饭。偌大一个侯府,万没有养不起人的道理。碧姜想着,得趁着现在有吃的,赶紧养些气力。 再次看到她快用了半碗饭,青云把筷子一搁。 「碧姜妹妹,你这么个吃法,莫不想辜负你娘的一片苦心?」 中午碧姜没有反驳她的话,这一次她又重提,碧姜立马脸一冷,凉凉地看一眼她,「此地不是落花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拦你。反之,我想做什么,那是我的事情。」 青云不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觉得很是生气。自己一番好心,别人不领情,还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好,我不管。」 她起身,径直回了房。 绿衣眼睛一直看着碧姜,带着探究,「碧姜姐姐,青云姐姐好像真生气了。她是一番好意,怕你……」 「担心好自己吧。」碧姜眼眸未抬,继续吃饭。 除了送东西,几人像是被忘记一般,再没有人来看一眼。眼见着夜幕低垂,还是不见有人来找她们。 青云一面生碧姜的气,一面希望秦夫人会派人来请自己去侍候侯爷。等着等着,竟睡着了。 碧姜从她们的气息中听出,两人都已入睡,于是轻手轻脚地起身。换上送来的灰色衣服,悄悄地出了临水园。 侯府里的布局她是知道的,东面那里有一扇小门,是通往公主府的内门。幸好她身量小,又穿着灰色的衣服,竟一路摸到那里。 只是那门紧闭着,门是从公主府那边闩着的。这是她的主意,她可以自由出入侯府,而侯府的人,想要进公主府,必须得经过她的允许。 突然,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她连忙往旁边的树后面一躲。 今夜月色做美,她能看清来人是个男子,身量修长,一身青色直襟长袍。他孤身一人,连个随从都没带。 依稀有些记忆中的样子,她认出男子。不由心道,周梁这时来此地做什么? 她疑惑着,就见周梁用手在门上轻叩三下。他的侧颜模糊,看不真切,但可以肯定俊朗一如从前。 过了一会,那边有人回道:「侯爷请回吧,殿下已经歇了。」 一声过后,再也没有另外的话语。夜静下来,碧姜看着周梁站在门那里,还未离去。他似乎在看着那扇门,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远处有灯笼的火光渐近,等人走得近了,正是扶茶。 「侯爷,公主还不见您吗?」 周梁没有理她,抬起头,眼神越过那道高墙,像是要穿过去,窥见那边的人。他双手背在后面,宽大的袖摆处,用暗青色的线绣着松竹。袖子里,修长的手指交在一起,握得死紧。 「侯爷,公主许是还自怜脸上的伤,不愿见您。妾身知道,公主的心里一直都有侯爷,若不然,也不会让妾身来替她照顾侯爷。」 「她……难道不知道,我并不在意。为何……宁愿见据九那人都不愿意见我?」他的声音低沉,像呢喃一般。 「敬国公……在公主的心里,或许是不同的吧。」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她,神色未辩。 借着灯笼的光,碧姜看清了他的样子。依然是那样的俊秀无双,只是眉宇间有一丝郁色,不如当年的光风霁月。 她十五岁时,父皇开始替她挑驸马,唯周梁最合父皇的心意。原本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应该嫁进侯府。只是不想,那年父皇驾崩,二皇兄登基没多久就死了,死得蹊跷。 江山落在年仅五岁的侄儿身上,主幼而朝不稳。 他们肃氏,自来子嗣不丰,加上内宫倾扎,长大的只有二皇兄和她。虽不是同母而生,两人感情一向很好。 她自小跟着二皇兄一起,剑术骑射,样样精通。父皇命人教导他们兄妹,一视同仁。 二皇兄一死,燕赤人想趁机而入,她率兵出征,一去就是八年。再加上凭空多出的三年,足有十一年。 十一年了,曾经的翩翩如玉公子,变成了沉稳的男子。他的眼神没有了记忆中的那种清澈,幽幽沉沉的,像蒙着一层黑雾。 而此时,他的声音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 「不同?据九那家伙行事阴狠,公主一定是被他所蒙蔽?可惜公主不肯见我,若不然…………」 「侯爷,比起敬国公,您的身份也是不差的。何必处处忍让他?」 周梁眸色瞬间冰冷,要是据九真做过什么,他当然好回击。可气的是,据九根本就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无论是朝上还是朝下,视他如无物。 他知道,对方是蔑视自己。 这种蔑视比做过什么还要令人难受。 秦夫人隐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爱侯爷,侯爷的一喜一怒她都能摸清原由。忙露出心疼的样子,「侯爷,您出门也不带个人,也不多加件衣服。夜深露重,您莫要伤了身子,妾身看着心疼。」 扶茶说着,试着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他袖子一拂,避开她的手。 他长腿一迈,人已走开十几步,扶茶手还僵着,恨不得绞碎帕子。终是回头不甘地看一眼紧闭的门,转身跟上他的步伐。 等他们都走得远了,四周沉寂下来,碧姜才从树后直起腰身。只觉得浑身难受,暗自懊恼现在的身子不争气。 她手抚着腰,慢慢地手僵住,不可置信地抬头。 高高的墙头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黑衣墨发,发散着,雌雄莫辨。 「她」的容颜与月同辉,皎皎如美玉,星子般的眼睥睨着她,一脸玩味。 v第十六章 修长如玉竹的手指伸出,朝她勾了勾。 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那一年她十三岁,与父皇和皇兄在京郊皇家猎场狩猎。趁着午后无人时,她偷偷一人溜出别苑。 而彼时的「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 怪只怪「她」长得过份好看,虽然穿得破旧,却掩不住堪比日月的美貌。她记得,自己为了让「她」臣服,慌称随身挺携带的人参荣养丸是毒丸。只要「她」听命于她,她就会给解药。 「她」似乎考虑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吃了所谓的毒丸。 高墙上的「她」不知何时欺身到她的面前,修长的手中,躺着一枚药丸。熟悉的人参味而扑鼻而来,她啼笑皆非。 「吃了它,以后听命于我。」玉石相击的声音,多了一分暗沉。 这句话,她依稀记得当年自己,亦是如此说的。 她接过药丸,看着「她」,「既是要听命于你,不知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傍身。如你所见,我身无长物,身子瘦弱,若没有外物相助,巩难以与任何人抗衡。」 「她」似乎愣了一下,好看的眉头微皱。她仰望着,脖子发酸,「她」好像又长高了。原本就已超过她的身量,现在看起来,比从前的她高出差不多半个头。 从前的自己,无论在女子中,还是男子中,身量都是高人一等。 她的眼神,无一丝畏惧,「她」眼里的星光熠熠,在夜里似长明灯一般,替她指引了心里的方向。 纵然不会向「她」表明身份,她依然能感到从前的那种信任。 「她」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墙头,不多一会儿,一个小包从墙的那边丢过来。黑色的布料,入手沉甸。 她放在手中掂了掂,打开一看,都是她身边暗卫们常用的东西。各种瓶子,里面装着用途不同的药丸。 药丸的功效,她一清二楚。 里面还有一把小匕首,大小正合适。她收起匕首,把药瓶之类的重新包好,悄悄地离开。 一路摸黑前行,到了临水园,仔细听着动静,见无人发现,忙闪进园子前面的假山里。把小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分别藏进假山的各个隐蔽之处。 藏好后,再检查一遍,确认不会让人发现,才离开。 她走后,一道黑影闪进来,看着假山的四周,若有所思。 屋子里,绿衣和青云都睡得很沉。今日算是折腾得狠,想必她们都很是乏累。碧姜忙活了一阵,反倒有些睡不着。 她把匕首压在枕头下,莫名觉得心安。重生后的那种无力之感,突然间被另一种力量填满。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充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一觉睡到日三竿,临水园本就没人来。碧姜她们几个就像被人遗忘一般,若不是有人想起了她们,只怕就会由着她们睡死过去。 来人是那位名唤小荷的丫头,一看到她们还睡得香甜。就算是有些不雅的睡姿,都难掩那一身的媚态。 小荷当下就黑脸,冷冷地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还不起身?真当自己是主子姨娘?」 碧姜已经醒了,不过是不想起身而已。闻言慢悠悠地坐起身,冰凉凉的眼神看过去。 「看什么,你们还不赶紧梳洗换衣。一个个像主子似的,还要别人侍候,真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儿?老夫人要见你们,换好了跟奴婢走吧。」 碧姜原本眼神是凉的,闻言微眯着,隐有杀气。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深深地吸着气。只觉得耳畔响起号角,全是厮杀声,她骑于马上,挥着长剑,将敌人斩于马下。 若真是那样的光景,岂由得了一个奴婢在自己面前放肆。 小荷觉得这姑娘像要吃人一般,心惊肉跳,忙矮了气势,「奴婢是为你们好,若是被老夫人知道,恐怕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碧姜冷冷一笑,「那真是多谢你的好意了。」 最是平常不过的话,小荷愣是听出杀气。再望过去,见对方已经下床穿衣,样子瘦瘦弱弱的。心道许是自己看花了眼,不过以后还是要收敛一些,万一这几个狐媚子得了侯爷的宠爱,想收拾自己一个丫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边碧姜自顾穿着衣服,把匕首藏进腰间,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杀了这不敬的丫头。 这丫头应该庆幸自己现在是个娇软无力的女子,否则小命难保。不过话说回来,若她还是公主之尊,谁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包括老侯夫人,怕不是恭恭敬敬地来给她请安,哪里敢喝令她前去相见。 忆起当初父皇替自己订下侯府这门亲时,曾提过一句,老侯爷是个不作为的,老侯夫人是个拎不清的。如此不着调的夫妇,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算得上是歹竹出好笋。 现在看来,这笋长得也不好,都让虫给蛀了。 反过来一想,这丫头并无什么大错,自己现在的身份确实不会让人有好感。受到别样的对待,亦不能怨天尤人。 但不代表,她就要适应现在的身份,任人践踏。 小荷被碧姜的杀气给惊到,闷着气不吭声。待看她们要换上的正是昨天拿来的下人服,有些幸灾乐祸。可见她们换好衣服后,依然是一样的貌美如花,脸色又难看起来。 这些狐媚子,就是不能给好脸。 「走吧。」她昂着头,走在最前面。 绿衣看了碧姜一眼,心里忐忑着,「碧姜姐姐,你说老夫人为何要见我们?」 碧姜不说话,青云脸上有些喜气,「许是替侯爷把把关,要相看我们。」 小荷听到她们在身后嘀咕,猛地回头,「磨蹭什么?误了老夫人的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青云和绿衣脸一白,忙小跑几步。 碧姜走在最后面,小荷不敢与她眼神对视,慌乱地转头。 身份不对,时机不对,体力也跟不上。放眼之处,是精致的侯府后院,不是裕西关。而她,不过是个买进府的瘦马,不再是人人景仰的大长公主。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几人都开始气喘吁吁,东院终于到了。小荷命她们在外面侯着,自己先进去禀报老夫人。 又过了一会,小荷出来,让她们进去。 青云和绿衣只觉得腿肚子都在发软,她们可是从没有见过贵人。莫说是侯夫人,就是普通的小官夫人都没有见过。 小荷看到她们害怕的样子,得意地嗤笑一声。不想对上一道浓浓凉意的眼神,心里一惊,忙请她们进去。 v第十七章 几人长得自是出众,虽着青灰的衣裙,却掩不住妍丽的容貌。 老夫人微眯着眼,只觉得室内突然大亮,光彩夺目。纵是不喜她们的出身,亦不能否认她们的长相。但就是这样的长相,令她想起多年前的往事,脸沉了下来。 柳氏一直关注着她的脸色,见她沉脸,就知她是想起老侯爷当年宠妾无度的事情。心里更加高兴,就看秦扶茶这次怎么解释。 「老夫人,您看这几位姑娘,长得可真标致。难为秦夫人,竟能想到去落花巷里买人。」 「哼,亏得她是大长公主教出来的,越来越不像话。」老夫人冷哼着,看向碧姜她们的眼神,越发的不善。 「去把她给我叫来!」 老夫人一声怒喝,立马有婆子飞快地跑出东院,直奔主院。 柳氏轻轻地替老夫人捶着背,「老夫人,您莫要动气,大夫说了,您得静心。」 「怎么静心啊?一个二个的都不省心,还弄来几个碍眼的玩意儿,我还怎么静心?还是你,都三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氏脸一僵,下意识地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她也纳闷着,按理说自己承幸的日子也不少,怎么就怀不上呢? 老夫人想抱孙子,由来已久。茗香院的那位不提,自己这个侄女也是个不争气的。 「老夫人,侯爷他性子冷清……您看秦夫人都没法子,才寻来这几个姑娘。您是不知道,秦夫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把她们安排在临水园。」 柳氏说着,瞄着老夫人的脸色。果然老夫人阴沉的脸变黑,眼里全是恨光。那贱人已死了多年,但是一想当年自己吃过的那些苦头,到现在都恨意难消。 「她倒是好心思,莫不是想让侯爷重蹈覆辙?她人呢,怎么还没来?」 「老夫人,您消消气,她一向事多,又重规矩,想是有什么事情脱不得身?」 老夫人一听,只觉得心里一团火冒出了头,「啪」一掌拍在桌上,「我看她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一个奴才秧子,若不是大长公主非让侯爷纳她,我岂容她进侯府的门?」 「老夫人……」 「怎么,我还说不成了?我哪句说错了,她难道不是一个奴才?」 秦氏一脚踏进来,就听到奴才二字,只觉得额边两穴「突突」直跳。这老虔婆,天天在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 「老夫人,您找妾?」 「哼,你现在架子越发大了,还要老婆子我三请四请才肯来。依我看,过不了多久,这侯府就是你的天下,老婆子我连气都不敢吭了。」 秦氏脸色变了几变,看着柳夫人,心知又是对方在拱老夫人的火。这姑侄俩,没一天省心的。 「老夫人说得哪里话,妾哪里敢。」她说着,站到老夫人的左手边,温柔小意地替老夫人倒上一杯茶。 「秦氏,你少献殷勤。你与老婆子装糊涂是不是?你说说自己是何居心,明知侯爷无心女色,非要弄这几个玩意进府,还把人安顿在临水园。你说,你到底是想给谁添堵?」 老夫人指着碧姜她们几个,手指都在抖。青云和绿衣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大气不敢出。碧姜同样低着头,不想与她们任何一个对视。 秦氏看了一眼她们,明明是穿着下人的衣服,低着头像一只只受惊的鹌鹑。看着孤苦无依,却别有一番楚楚的风姿,心下也很是不快。她买下她们,确实打算送到侯爷的床上。只是一想到她们可能得到侯爷的宠爱,心里就跟刀割似的,恨不得剐下她们的皮肉。 但是,比起这几个玩意儿,柳氏才是她应该对付的。 「老夫人,您先莫生气,容妾仔细说来。前些日子,府里多了一位妹妹,本是好事。可是梅姨娘偏生长得高高大大的。妾怕惹人非议,无奈侯爷宠得紧,妾不好说什么。仔细想着,堂堂一个侯府,就只有一位妾室,难免显得突兀。就算别人不说其它的,也会说妾不容人,不如柳夫人大度。若是有人看出什么,报到大长公主那里,可如何是好?妾是为侯爷的名声着想,想着弄几个人进来,也能分散分散别人的注意。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沉着脸,看了一眼柳氏,隐带埋怨。一个二个,没一个省心的。 「还算你有心,一心想着侯爷。」老夫人抿了一口茶,秦氏虽是公主的人,但对侯爷,可谓是十分的维护。就冲她这份心,自己还真不好苛责什么。 「难为你有心,只是什么女子不好找,偏生去落花巷里挑人,没得弄什么乌烟瘴气的人进来,带坏府里的风气。」 「老夫人,妾自是想到了。可是咱们府里特殊,若真弄进来大家小姐良家子,那就是贵妾良妾,大长公主那里不好交待。反倒是她们这样的出身,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也好处置。」 老夫人被她说得频频点头,侯爷不比其他的男子,若没有大长公主的允许,轻易不能纳妾。当初大长公主无法与侯爷圆房,便把自己的心腹抬了侧夫人。她趁机,提出同时抬侄女为侧室的事情。 原本没打算成事的,不想大长公主深明大义,竟同意了。 这次的事情是侄女惹起来的,那个什么叫梅生的,也配称姨娘。真要让大长公主知道,恐怕侯爷都落不下好。 「你想得周到,人既然进了侯府,若是侯爷能看上,就留下。若是看不上,趁早卖出去。」 「妾听老夫人的。」秦氏朝自己身边的婆子使眼色,那婆子忙把碧姜几个人领出去。 老夫人到底是碍于她身后的太后和公主,不好太过计较。再说她说得也对,梅生那人高马大的样子,可不就是像公主。也就儿子喜欢,巴巴地宠着。若真叫公主听到些什么风声,只怕又要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 「老夫人,你放心,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侯爷着想。等会妾就去趟公主府,说清梅姨娘的事情。公主大度,自不会怪罪柳夫人的。」 「还称什么姨娘,以后都叫梅姑娘。」 柳氏像没事人一样的,轻飘飘地看了秦氏一眼,这一局,她输了。但是秦扶茶别得意,等她先生下长子,那就有得瞧了。 老夫人脸色好了不少,对秦氏道:「那就劳烦你跑一趟公主府。」 「看老夫人说的,妾与柳夫人好歹也是姐妹,都是盼着侯爷好的。莫管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都不能让侯爷名声受损,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被她哄了几句,深以为然。暗道不愧是得过太后夸奖,又是公主身边的人,这份心性首先就很难得。 相比之下,侄女确实不如她。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呀,就盼着侯爷好好的。你们都赶紧给他添个一儿半女,咱们侯府也该热闹起来了。」 一提到孩子,两位侧夫人相看一眼,立马错开。 秦氏生怕老夫人还要揪着此事说个不停,忙说时辰不早,她要去公主府那边。 老夫人哪有拦人的道理,自是放她离开。她一出了东院,脸就沉下来。回到茗香院里拾掇一番,带上入门的牌子,去敲那扇通往公主府的门。 递了牌子,那边请示过,才放行。 护国公主已经在等她,她进去时,如往常一样,行了跪礼。珠帘后面,隐约看到坐着一位高瘦的女子,脸上覆着白纱,仅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秦氏不敢与之对视。若说从前的大长公主是高贵的,现在的大长公主就是霸气的。 「听说你在侯府受了委屈?」公主的声音有些暗哑,传闻那次重伤,不仅伤了她的容貌,还毁了她的嗓子。 v第十八章 「奴婢让主子操心了。」 「哼!你是本宫的人,在本宫的眼皮子里下,还能受委屈,可见有人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秦氏心惊着,生怕主子怪罪侯爷。自从三年前主子重伤归京后,性子变得有些古怪。许是伤了身体,毁了容貌,主子已很少出门见人,性子就越发的独断。 「主子,侯爷是好的,只是那柳氏处处为难奴婢……奴婢不怕柳氏,但她时时搬出老夫人,碍于孝道,奴婢不敢造次。」 帘子后面的公主原正在喝茶,闻言,一只茶杯飞出来,砸在秦氏的面前。秦氏脸上的肉一跳,忙伏在地上。 「没用的东西,有本宫给你罩着,你怕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大胆的去做,区区一个侯府,只要不弄出人命,随你折腾。天大的事情塌下来,还有本宫替你兜着!」 「是,主子,奴婢记下了。」 「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 秦氏弯着腰退出屋子,点香跟了出来。 点香与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俩人当初是极好的姐妹,都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当年大长公主身边共有四名大宫女,分别是侍剑、挽缨,扶茶和点香。侍剑和挽缨会武,跟随主子出征。 而她和点香,则留守在公主府。是以,两人情义非比寻常,纵是现在一个出嫁,一个还在公主府里,但是感情还似从前。 「你个不争气的,差点把主子给气着了。你说你啊,好不容易跟了侯爷,怎么不知好好把握。主子都说了,有她撑着,你怕什么?不过是个柳氏,收拾了便是,还能有人挑你的错处?我就不信,老侯夫人还敢指责你的不是?」 「姐姐说得是,是扶茶想岔了。」 点香无奈地摇头,「你呀,就是想得太多,生怕做了什么惹得侯爷不快。可是你要记住,咱们的主子是大长公主,而不是侯爷。」 秦氏拉着她的手,「还是姐姐懂我,不过我再也不会让着她,免得给主子丢脸。」 「你可算是想明白了,以后莫要再哭着跑回来。若不然,莫说是主子,就是身为你的姐妹,我都嫌丢人。」 「点香姐姐,你取笑扶茶。若真是那样,难不成你还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点香抿唇一笑,拍了一下她的手,「我呀,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只要你在侯府立得住,我才能少操心。行了,快些回去吧,主子那里离不开人,我就不送你了。」 秦氏了然,忙催她进去。 点香进去,不敢近大长公主一丈以内,离得远远的,恭敬地候命。 大长公主依然坐着没动,一手掀着面纱,一手捏着杯子,慢慢地品着茶水。眼看着一杯见底,才像是看到她一般,淡淡地问道:「上次出游,揽月阁上的人可查清楚了?」 「回主子的话,奴婢已派人查过了。当日揽月阁里没有外人,就是落花巷的花娘们领着姑娘在玩闹。」 「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点香依言,躬着身子退出去,顺便关好门。 大长公主身姿未动,伸出玉白的长指,摩梭着茶杯出神。 「她」坐那里,约有半个时辰之久,久到似入定一般。 桌上的茶水已冷,泛着琥珀般的光泽。这是今年新上贡的君山银针,是她最爱的香茗。「她」举起杯,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凉润,沁心。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府邸,身份,「她」现在以大长公主名义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而她,永远沉睡在裕西关的冰窟之中,一睡三年,永不会醒来。 「缨姑,你说,世间有轮回吗?」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色衣服的女子,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从哪里出来的。她听到「她」的话,眼神怅然。 「不知道,不过奴婢希望有。若是有,不知主子会在哪里转世?」 「她」放下手中的怀子,慢慢地起身。随手扯下脸上的面纱,丢弃在桌上。 「她」高瘦修长,似青竹一般笔挺。没有在人面前的那种伪装,纵使一身白衣,墨发披散,亦不能让人错看「她」的性别。 他的长相似极佳的美玉,空灵绝色。深邃的眼眸,比夜色中的星子还要夺目。便是单单立在那里,都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缨姑见惯他的俊美,还是被晃得差点失神。 「方才扶茶是又来请您做主吗?」她清了一下嗓子,问起刚才的事。 他的眸低垂着,不知睨着何方,神色冷凝。 缨姑像是知道他不会回答一般,又道:「扶茶与点香二人,一直留在公主府,曾与主子分开八年。点香还好,扶茶一颗心都在周侯爷身上,怕是心里已忘记主子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从他的脸色看,颇为赞同缨姑的话。缨姑已经习惯他的漠然,除了事关主子,世上任何一件事情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重视。 「周侯爷嘴上说对主子痴情不悔,但依奴婢看,却是未必。当年送扶茶过去,也不见他推脱,反而顺势纳了自己的表妹。现在侯府又多了一个什么姨娘,听说他还宠得紧。若是主子知道他是这般模样,不知会做何想?」 缨姑慢慢地角落里走出来,腿一跛一跛的。 正是因为腿脚落了残疾,所以她不太出去见人。是以别人都以为现在大长公主的身边的心腹是点香,而无人知道曾经的挽缨,现在的缨姑。 「周梁那人,不过是伪君子而已,哪里值得主子费神?从前主子不在意他,就算是知道他现在背信弃义,亦不会有半分在意。」 他说着,长腿一迈,径直回了内室。 缨姑看不到他的神色,若是能看到,就能分辨出他的脸上,除了漠然,还有彻骨的冰寒。他岂能让周梁那人在主子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周梁想向世人表明自己对主子一片真情,假惺惺地说什么不在意自己毁容不能生养,偏要求娶。当时他恼怒万分,自己只想承袭主子的身份,完成主子的心愿,替主子守护江山和陛下。 哪成想着,周梁这人好不知趣,非要跪在公主府的门前,表明什么心迹。说什么此生非她不娶,无论她变成哪般模样都不离不弃。 他不胜其烦,又怕外人看出端倪,遂答应对方的请求。但应是应了,至于怎么做,他现在可是顶着主子的身份,自然是说一不二。 周梁不是说自己对主子深情一片吗?他倒要看看,怎么个深情法? 事实证明,什么深情?都是嘴上说得好听。若真是心里只有主子,哪里会接受扶茶,哪里还有什么表妹,更别提现在的还要纳姨娘。 周梁啊周梁,他倒要看看,就算是将来百年之后得见主子,主子还有不会用正眼瞧这个负心人一眼。 v第十九章 缨姑似是想起什么,朝他的背景道:「隐公子,侍剑来信,说裕西关一带有异动。」 他停住脚步,头慢慢地抬起,看着顶上的横梁。 有多久,没有听到裕西关三个字。 燕赤,裕西关,那是他们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地方。而他的主子,永远留在了那处极寒之地,长久冬眠。 「让她密切监视,若是发现燕赤那些宵小有动作,即刻来报。」 「是。」 缨姑说着,退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重新抬起腿,觉得似有千钧。若是有一天,燕赤人胆敢再来犯,他必担起主子应有的责任,率军出征,击退敌人。他愿意躲在她的身份后面,重复着她走过的路,说过的话,肩负起她的使命。 如此,他仿佛感觉到,她从未远离他。 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那边秦氏一回侯府,立马去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的屋子里此时正热闹着,不仅柳氏在,连二房的王氏和三房的曹氏也在。 王氏和曹氏的夫君虽是庶出,但她们却是正室。秦氏一进去,两人却起了身,向秦氏见了礼,口里唤着小嫂子。 柳氏的眸色冷了一下,复又替老夫人捏着肩。心里把王氏和曹氏骂了个狗喷头,骂她俩趋炎附势,处处巴结秦扶茶。 若不是背靠大长公主,秦扶茶是个什么东西?她心里看不起秦氏,面上却是一派和气。 老夫人的眼睛亮了一下,看秦氏的模样,大长公主应该没有生侯爷的气。 秦氏有意拿大,就坐在王氏前面的凳子上,喝掉半杯茶水。慢悠悠的,看得老夫人的眼里冒起无名火,还得生生地忍着。 看到老夫人憋气的样子,王氏和曹氏对秦氏更加的崇拜。她们因为是庶子媳妇,在老夫人这里,从来没有得过好脸色。 秦氏一个侧室,倒将老夫人拿捏得死死的。她们羡慕的同时,又带着嫉妒和痛快。 「咳……秦氏,可见着大长公主了?」老夫人到底没有沉住气,不自然地问着秦氏。 秦氏轻轻地放下杯子,微微一笑,「老夫人,妾幸不辱命。公主初闻梅姑娘的事情,很是生气,后来妾百般求情,公主才放过此事。不过此事终究是由柳夫人引起的,公主说了,柳夫人处事不妥,论理是要处置的。不过柳夫人是侯爷的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给侯爷一个面子,不追究柳夫人的错处。不过柳夫人以后行事,只要是事关侯府,就得禀报给妾,妾再请公主定夺,不得私下决定。」 柳氏一听,脸就有些挂不住。老夫人脸色也不好看,眼睛紧紧地盯着秦氏,想看出她到底有没有撒慌。 秦氏任她们看着,反正公主说了,万事可为她撑腰。她就不信了,老夫人和柳氏敢去质问公主。 果然,老夫人败下阵来,脸还是难看着,却不敢冲秦氏发火。 「秦氏辛苦了,你一心为侯爷,你的贤惠我们都知道。我呀,只盼你们都能和和睦睦的,能侍候好侯爷,就是天大的事情。咱们侯府,百年以来香火旺盛,你们不要盯着内宅的那些个是非,替侯爷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王氏和曹氏听老夫人提到子嗣,腰挺直了一些。她们唯一能拿得出来说的,就是两人都各生了两个儿子。 秦氏脸僵着,这老虔婆说的话,是故意刺自己的。谁不知道自己已三十出了头,再想生养可不容易。 这三年,她什么法子都试过,补药更是吃过不少,就是不见有动静。 柳氏瞧着她的脸色,心里好受一些。自己虽说年纪也不轻,但比起秦氏来,要小上五岁,自然更好生养一些。 老夫人就爱看秦氏变脸的样子,心里觉得快意,不免还想刺上一刺,「秦氏,你若真是为侯爷打算,不拘是你生的,还是别人生的,你抱在膝下养着都成。可是你看你买的那几个东西,像细柳枝一样的,风一吹都能倒,哪是能生养的样子。就算能生养,从她们肚皮里爬出来的,总归是下贱了些。」 秦氏的脸由僵到白,想起公主的话,心里又有了底气。 「老夫人说得是,妾都记在心上。柳夫人与妾一同进的侯府,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妾想着改日入宫一趁,向太后娘娘求个恩典。让太医来,替妾与柳夫人都仔细瞧瞧,您说好不好?」 「那就不用劳烦你了,一个太医,我们侯府还是请得来的,就不用惊动太后娘娘。」 王氏曹氏就像两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大房的几人斗法。老夫人把她们看得轻,大房的事情由不得她们多半句嘴。 她们也乐得清闲,心道这场戏看得倒是过瘾。 秦氏被老夫人拿话一堵,脸就淡了下来。 反正不光她没有生养,老夫人一直向着柳氏,没少把侯爷硬留在柳氏的屋子里,也没见柳氏的肚皮鼓起来。 至于别人生的孩子,她不稀罕,真等她到了彻底生不了的时候,或许她会考虑这个法子。 老夫人觉得戳到了秦氏的痛处,可劲地说了半天,说得身边的柳氏心里脸色都发白。什么要侯爷再纳几个姑娘啊,挑什么好生养的啊,句句都是她不爱听的。 说到最后,老夫人口干舌燥。 秦氏见机,忙找借口离开。 一路沉着脸,回到茗香院里喝了一杯热茶。小月一看,就知夫人心里有火。 「夫人,您一心为侯爷着想,可老夫人向着柳夫人,常常误解于您。奴婢看着,都替夫人难过。」 「我不觉得委屈,只要侯爷能明白我的心意,再多的误解我都愿意受着。」 「夫人……」 秦夫人收起情绪,看了一眼沙漏,「你派人去看看,侯爷回来了没有?」 小月出去,不大一会功夫,掀帘进来,脸色并不好看。秦夫人幽幽地叹气,似怨似悲,「侯爷可是又去拂柳院了?」 「夫人,都怪梅姑娘。」 「罢了,哪能怪她?谁让柳氏会钻空子,竟寻来那般长相的梅生。」 「夫人,你为何由着梅姑娘霸着侯爷?」 秦氏闻言,抬头看了小月一眼。小月长得不差,对自己也忠心。这丫头是自己进侯府时重新买的,但她最信任的还是孙嬷嬷。 她身后的孙嬷嬷冲小月使了一个眼色,小月立马会意,退出屋外。 「夫人,小月说得倒是没错,梅生出身不高,您要真是看不过,直接收拾了。想想您当初在公主府,替公主守着偌大的一个府邸,说一不二,谁人不敬着你。哪成想着,到了侯府,处处受气。」 「我何尝想看到侯爷日日流连在拂柳院,只是我除去一个梅生,难保不会有桃生,杏生。侯爷一心都在公主身上,总会寄托感情。若是我真的下手对付梅生,到时候侯爷必会对我心生间隙,我又何苦做那坏人。再说梅生的模样,就是最大的把柄。公主还在呢,梅生再受宠,都不可能翻起大浪。」 v第二十章 孙嬷嬷点头,「还是夫人想得长远,奴婢着相了。」 秦氏幽幽地叹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肚子,孙嬷嬷知道她在想什么,忙安慰她,「夫人,小少爷会有的。您仔细养着身子,迟早会如愿的。」 「但愿吧,你去,派人把那几个找来,好生收拾一番。柳氏能弄出一个梅生,我这里可是有三个呢。」 孙嬷嬷一愣,越发替自家夫人不值。但夫人吩咐,她只能遵从,于是出去命小月去一趟临水园。 且说临水园里青云和绿衣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这才进府两天,就处处受打击。不光是秦夫人不喜,还有什么柳夫人,老夫人通通都不欢喜她们。 侯爷又没有见到,要是被发卖出去,哪还能进像侯府这样的大户? 中午用饭的时候,青云说没胃口,躺在床上没起身。绿衣用了一点,碧姜没受影响,比起昨日刻意多吃了一些。不吃东西,哪里有力气。眼下这处境,无依无靠的,总不能干等着任人宰割。 小荷领着小月进来时,她们都正好在休息。小月用帕子掩着嘴,看着她们的体态,眼露嫌弃,「几位姑娘,我们夫人有请。」 「做……做什么?」青云一下子起身,生怕是来卖自己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小月心里不屑着,却怕万一对方受宠,在侯爷跟前吹枕头风,有的自己苦吃。这般想着,态度软和不少,「青云姑娘莫问,自是有好事。」 一听到好事二字,青云立马恢复精神,心道莫非是去见侯爷?她快速地起身,一边还催着绿衣和碧姜。 几人收拾妥当,跟着小月离开。 「碧姜姐姐,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卖出去?」绿衣小声地问着,瞄着前面的小月和青云。 「不知道。」 碧姜眼皮垂下,盖住里面的冷光。周梁最好是识趣些,莫要打自己的主意,否则她可有好些东西等着招呼人呢。 走到半路,突然被一声调笑声打断,声音是从一个男子口中发出来的。听到小月称呼那人为二爷,碧姜猜到此人是周梁的庶弟。 周泊不想在自家府里能看到如此绝色的姑娘们,两眼都有些发直,愣勾勾地从青云的脸上移到绿衣的脸上,停了许久。再看到碧姜,震得半天回不了神。 他的老天,老大是几辈子修来的艳福,得了这几个尤物。 要他说,老大就是命好。娶了一个公主,本来应该不允许纳任何妾室的。但公主大度,不光是亲自赐侧室,还同意大房有姨娘。 「小月姑娘,这几位姑娘可是你们侯爷新纳的姨娘?」 周泊是庶出,虽说不如周梁长得好,确也是英俊的长相。不过是性子轻浮,瞧着令人不喜。 小月自诩是正院的人,向来看不上西院的那两房,就算是二爷三爷,同样都是瞧不上的。不过面上不能显出来,依旧恭敬地回着:「回二爷的话,奴婢正领着这几位姑娘去见我们夫人。至于姨娘,我们正院是没有的。」 「看你个小月,睁眼说瞎话。那梅姨娘不是姨娘,哪里就没有姨娘了?」 正院和东院是一派的,消息一般极少传到西院。 「二爷有所不知,我们老夫人说了,以后正院里,不能有姨娘。你说的梅姨娘,应称为梅姑娘。」 「哈哈,梅姑娘?你们正院可真有意思,姑娘也好,姨娘也好,还不是都给你们侯爷享用的,有什么区别。」 小月脸拉下来,嫌他话说得粗俗,她就不应该搭理二爷,「二爷,我们夫人还等着,奴婢告罪。」 她说着,忙加紧步子,快速离开。 周泊的眼神一直盯着碧姜,小小的身子,绝世的容颜,分明就是天生的尤物。 他不由得舔了一下唇,玩味地笑了一下。 碧姜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细弱的小手紧紧地捏成拳,忍着心中腾升起的那股恶心感。周泊若是敢打她的主意,她就用假山中藏的那些药,先招呼他。 小月不敢再耽搁,径直把她们领进茗香院。秦氏已恢复惯有的高傲模样,来回地打量着几人。手不停地揭着茶杯盖子,似是举棋不定。 孙嬷嬷小声地俯在她的耳边,「夫人,落花巷里出来的姑娘,几乎都是不能生养的。依老奴看,这几个,应该都生不了。」 「哦?」秦氏疑惑一声,其实她早就听过,若不然也不会派人去落花巷里挑人。赵管事当初去挑人时,她确实暗示过,只挑瘦弱的。 碧姜虽垂着头,却仔细地听着两人的话。这个孙嬷嬷,她有点印象,好像曾自己府里的一位婆子。没想到扶茶进了侯府,还能带帮手。 秦氏像是下定决心,对小月道:「你去把侯爷请来。」 小月应声而去。 约是过了一刻钟的模样,周梁冷着脸进来。一看到屋子里的几位女子,脸色更加冷漠,「不知你找我来,有何事?」 「侯爷,妾是为难着,想请侯爷来做个定夺。」秦氏像是看不到他的脸色,招手让碧姜她们几个上前。 青云和绿衣一见侯爷的模样,长身玉立的身姿,俊逸的长相。一身朱色的锦袍,发用玉冠束着,英俊不凡。她们心里已是千肯万肯,恨不得立马随侍在他的身边。这般出色的男子,若能相伴左右,便是没有华服美食,也心甘情愿。 「秦氏,你是何意?」周梁只看了她们一眼,就有些皱眉地转头。 「侯爷您日日忙碌,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几位姑娘虽出身不高,却难得温柔小意,定会好生侍候侯爷。」 她一番强忍着心酸,慷慨大度的作派。那眼里的委屈,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同时又含着对他的浓浓爱意。若是换成其他的男子,自会为她的贤惠和深明大义所感动。便是收下这几个暖床的,也会对她表示一番。 然周梁脸无喜气,眼神冰冷着,定定地看着她,「听说今日你去见公主了?」 「没错,因为梅姨娘的事情,妾传程去请示公主。」 秦氏心里叹息着,侯爷果然最在乎的还是公主。 「那么,现在你找来这几个东西,也是公主的意思了?」他的话,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一样,像是忍着极大的怒气。 秦氏心思转了几下,垂着头,「侯爷可是不满意?」 「满意?我当然满意。她有所令,臣焉有不受之理?」他的音量乍然拔高,像是自嘲,「先是替我纳侧夫人,现在还要给我塞通房。公主待臣之心,真是日月可昭,臣感激不尽,自会遵从。」 「侯爷……」 「好了,既是公主的意思,我收下便是。」 碧姜低着头,脑海中想起她和周梁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是少年模样,她是帝王家的公主,他是侯府的世子。 父皇有意让自己相看,请永忠侯父子进宫。 v第二十一章 在御花园中,周梁一身的绣锦华服,立在假山边。少年如玉,意气风发,给人一种纯粹的感觉。 生在帝王之家,她最不愿意看到就是复杂。周梁那时候的样子,当得起通透二字。她想着,不如就他吧。 岁月倒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离京时他还是初长成的男人模样,再见后他已成了深沉的男子。她最看重的那种简单,在他身上似乎消失不见。 那些个边关无眠的夜晚,她曾幻想过将来的某一天,能嫁给他。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想到这些,她的心并无多大的波澜,唯有一丝可惜。 周梁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激烈,紧抿着唇,坐在椅子上。秦氏忙替他斟满一杯茶,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屋子里静悄悄的,青云纵使心里雀跃着,却不敢表露出来。虽然侯爷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能收下她们就好。 喝了两口茶,周梁这才正眼看向她们。这一看,不由得面露讽刺,「夫人真是贤惠,找的这几个姑娘,倒是长相不俗。不知公主可有见过她们?」 「侯爷满意就好。」 「我自是满意的。」周梁说着,眼睛看到了碧姜,像是愣了一下,「夫人莫不以为我是汪奇山之流,喜好幼女。看来夫人在侯府呆了三年,毫无长进。」 「侯爷……若是你不喜,妾把她卖出去。」 周梁摆了一下手,「留着吧,说不定将来还能用上,省得你再去买人。再说你想把她卖到哪里去,是嫌自己造的孽还不够吗?」 秦氏的脸「刷」一下惨白,他是什么意思?她造了什么孽了?她一心为他,整个心里全是他,他看不到吗? 「我就随了公主的意,今日就留下她们两个,安置在思玉轩。」 周梁冷着脸,再没看她一眼,拂袖离开。 秦氏心中酸痛,让孙嬷嬷带青云和绿衣两个下去梳洗。她要对付的不止是柳氏,还有自己主子在侯爷心中人地位。 她想,若是能换来与侯爷的白首到老,所受过的苦都是值得的。 来时三人,离开茗香院时仅有碧姜一人。 临水园里,就只剩她了。 连那小荷,都不知被派去了哪里。碧姜想着,扶茶被周梁挤对,会不会把账算到自己的头上。要是自己真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去哪里找吃的? 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日暮时分,赵管事拎着一个包袱进了临水园。 她立马明白,赵管事受牵连了。 赵管事脸无愁容,反倒是先朝她笑了一下,行了一下礼。「碧姜姑娘,以后我就是侍候姑娘的人了。」 「别说什么侍候得话,赵管事若不嫌弃,我们以后就算是相互照应。」 「姑娘以后莫再唤我赵管事,就唤我赵婶吧。」 碧姜了然,看来赵婶的管事差事被夺了。赵婶先告个退,把包袱搁进原先小荷住的屋子,再来寻碧姜。 她到时,碧姜正坐在屋外的凳子上,落日的余晖似点点星光,洒进院子里。那小小的姑娘仰着绝美的脸,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明明是很瘦弱的一个姑娘,出身低贱,却愣是瞧着高贵不凡。赵婶心惊着,竟有些不敢靠近,怕亵渎她的美好。 碧姜似是感到有人走近,慢慢地转头。 「姑娘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取吃食。」赵婶说着,抚了一下衣服离开院子。 约一刻钟后,赵婶回来,手中托着两碗稀饭和一碟素菜。素菜是纯素菜,没有肉片。她苦笑一声,无奈地看着碧姜。 碧姜心知,世间人情冷暖,后宅逢高踩低,向来如此。她不作声地回屋,安静地坐在桌边。 赵婶见她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更是高看一眼,这位碧姜姑娘心性真不像是落花巷里出来的。 碧姜用了一碗稀饭,这几天,她尽量多吃,还是微有成效的,至少身上不再觉得无力。 晚上,她悄悄地起身。摸到假山那里,循着记忆,从藏东西的地方取出自己需要的几瓶药。正欲离开,突然觉得空气的气息不一般。 「出来吧。」她冷着声道。 黑暗中,能看出一道模糊的修长身影闪出来。不用瞧清面容,她已猜到来人。除了他,不作二人想。 他的眸光复杂,那些瓶子并无标记,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它们的用途。而这位姑娘,不仅知道,似乎还十分精通。 明明是不一样的人,不光是身材天差地别,容貌也是差之甚远。或许是昨日的月色太过朦胧,让他恍惚看到了自己与主子初见时的模样。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恍惚,他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山顶的冰棱落到石头上,清越中带着寒气。 她感觉他在走近,鼻息中传来熟悉的气味。手中的瓶子捏紧,曾有那么一瞬,她想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是谁。 可是理智告诉她,那是不可以的。 父皇曾说过,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我是侯府的一个下人。」她低着头,尽力让自己显得一个下人该有的样子。却忘记昨天的行为已经显露出不同寻常的胆量,那不是一个下人该有的态度。 他已走到跟前,在离一步之遥时停下来,「你以为我会相信?」 是的,他不会相信。她心里苦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性子冷漠,心思极沉,就算是她的下属,却常常令她琢磨不透。 或许是初见时,他的容颜迷惑了自己,让自己对他有着超出常人的信任。当年,她把他带走后,随手就丢进了暗卫营。 等他再次站到她面前时,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与她一般高的身量。 那时候,她就决定,让他随自己出征,成为自己的替身。在裕西关的八年中,除了侍剑和挽缨,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到了最后,就连侍剑和挽缨都说,若是他们身着同样的衣服,覆着面纱,别人难以分辩出来真假。所以,在自己死后,他还能以她的身份屹立在京中,而无人怀疑。 「我确实不是普通的下人,但是并无害人之心。我看公子从大长公主府里进出,想来应该是大长公主的亲信。所以我倒是无须隐瞒自己也是……大长公主的人。」 大长公主四个字一出,她明显感觉他的呼吸一顿,略微急促。 「你是大长公主的人?」 「没错,我昨日靠近公主府,就是想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当年安排我进落花巷,是想有朝一日我进了某个官员的后院,可以探听情报。但她回京三年,从来没有召见过我。我以为自己成了弃子,日夜忐忑不安。」 v第二十二章 他盯着她,完美的脸略带犹疑,就那样俯视着她,眼神凝住。 「那你说来听听,大长公主是在什么情形下见你的?」 碧姜在脑海中拼命回忆年少时的自己,原身进落花巷的时候应该有五六岁。那个时候,自己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样子。 十四五岁的自己,是哪般模样呢?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找上我,与我说那样的话。当时,我太小了,我只记得她很高,头上戴着一枝簪子,簪子通体润白,唯花朵中间有一点红色,浑然天成。她身上的衣服很漂亮,上面绣着一圈圈的芙蓉花。」 她所描述的衣着打扮,正是那年在京郊时,与他初见时的那一身。 他不仅眼神定住,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 眼前仿佛出现那初见时的一幕,少女一身芙蓉裙,像仙女般闯进他的视线中。她微低着头,看着年幼的自己,那发间的一点红刚好印在他的眼中。 像是过了许久,空气都凝固住。就在她以为他还要问什么时,传来他冰玉相击般的低语,「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听我的安排吧。」 碧姜心中一喜,如此蹩脚的慌话,她自己说起来都有些害臊。不想他竟然信了,若真是那样,也算是替现在的自己找到一个靠山。实在是万不得已时,还可以仗他的势。 「那敢问公子,你有什么吩咐?」 他目光幽暗,里面的流光忽现,转瞬即逝。 她的眼神,极似主子。 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他先是往前走了一步,不知想做什么。然后不发一言地离开,至始至终,都没有回答她的话。 夜色中,依稀能辩清他的身形,飘然而去,轻若惊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到底在期待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他,他步履如风,很快就飘过墙头,直奔自己的内室。 内室之中,处处可见女子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他尽力保存着她的气息,连那随手搁在桌上的团扇都不曾移动过。 那支一点红玉簪就在妆奁里,他修长的手将它拿起,托在掌心中。 许久,他的手收拢,紧紧地攥着。 碧姜握着药瓶在黑暗中站了许久,临水园本就是荒凉的地方。因为府中老夫人不喜这里,此处多年未曾住人,连下人都极少过来。 静夜让她想起一直都不愿去回忆的事情,她重伤后那些个昏沉的日子里,每每一睁眼,都能看到隐焦急又惊喜的眼神。 他那绝世的容颜憔悴不堪,好看的眼眸中全是血丝。 或许她自小长在皇宫之中,对人的戒心深埋在骨子里。再是信任的人,都不敢去吐露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 突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她摒着气,仔细听着。来人必定是不会武的,因为脚步虽轻,却是虚浮的。 不会是隐! 她的脑海中立马冒出这个,连忙身子一闪,躲在假山后面。 月色淡疏,不难分辩出一个中等身量的黑影慢慢走过来。那黑影像是微弓着身子,蹑手蹑脚的。她微眯着眼,认出此人正是周梁的庶弟。 周泊白天见过碧姜她们,心里像猫爪挠心一般。二房没钱,收的两个通房都是王氏的陪嫁丫头。王氏本就是小户出身,她的丫头姿色勉强算是中等。 他嫉妒老大的好命,得知老大把其中两个姑娘收了房,还有一个独自住在临水园中,他就起了心思。 临水园原本是个好地方,现在却算是府中最为破落的园子。 园子四周没有其它的院子,平日里几乎无人过来。他盘算着,那绝色的小姑娘娇娇弱弱的,必是不能反抗。就算是呼喊,也没人来救她。 真是把人招来,他也不怕。 男女这事,无论如何,吃亏的都不是男人。要真是被人撞破,兴许老大就把那小美人赏给自己了。 碧姜瞧见他摸到了自己屋子的门,眼神冰冷。她一手从药瓶中倒出一枚药丸,一手将腰间的匕首握住。 周泊有备而来,从门缝中吹了一股迷烟,等了一刻钟。估摸着那小美人应该不会醒,才准备推门。 他心里暗喜着,强压着激动。 还未等他直起身子,就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整个人跌进屋去。他心一惊,没等反应过来,嘴里就被人喂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咕咚」一声被他不自觉地咽下去,同时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顶在他的脖子上。 碧姜蹲着,方才那一脚,她是使了全力。幸好最近她尽量养着身子,若不然,就算是有心,也没那个力气。 她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制服一个人最好的时机。周泊是养在内院的庶子,冷不妨就让她制住了。 「莫动,小心刀子不长眼。」 她压低着声音,无奈原主的声音实在是没有气势,太过娇媚。 周泊凭身形和声音猜到是她,眼珠子转了几下。这小美人不会是和他闹着玩的吧,他伸手,欲去捉她的手。 「美人儿,把匕首收起来,这可不是你能玩的东西。」 碧姜手下一使劲,匕首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他嘶叫一声。 「不许叫,再叫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周泊心一惊,小美人这模样可不像是开玩笑的。「美人儿……爷是府上的二爷,你快把东西拿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碧姜手一紧,疼得他低低地呼痛。 他现在已能肯定眼前的美人儿真不是和他闹,不由得心头大乱。原本是想来偷个香,他可不想无辜送命。 「姑娘,爷……是随意走走……不小心走进来的…………」 「不小心?倒真是个好借口。可惜我不信,实话告诉你,方才你吃下的是夺命丹,若没有解药,一到十五就会毒发,生不如死。毒发三次后,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想要活命的话,就乖乖听话,不许喊,否则……」她手上的匕首又向前一分,立马有血珠子冒出来,疼得周泊白了脸。 这小美人是动真的,还有她说的什么夺命丹,听起来都吓人。他真是瞎了眼,错把小毒蛇当成小兔子。 「别……有话好说……」 「我知道你来是做什么的,收起你那肮脏的心思,否则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爷。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像你这样的人,在我手下死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v第二十三章 她倒是没有说假话,沙场之上,她杀过的敌军何止上千? 那种在死人堆里趟过的寒气,伴随着她的话,周泊害怕得哆嗦起来。 「不敢……再也不敢了。」 「不敢就好,你给我听着。从今往后,你得听命于我。别给我耍小心思,夺命丹不能彻底解毒的,但若是每月能得一枚解药就可保命。你给我听明白了吗?」 周泊脖子疼得要命,想到方才吞下的那个东西,恨不得抠嗓子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现在就觉得肚子在痛,连腿脚都不听使唤。 美人如蛇蝎,古人诚不欺他。 早知是条美女蛇,打死他都不会动心思。他现在好后悔,这样的美女蛇,就应该留给老大享用,让老大尝尝那什么夺命丹的滋味。 「明白了……」 偷腥不成惹得一身的骚,他怎么这么倒霉? 「明白就好,你要是不怕死的话,可以试试不听我的话。再过四天就到十五,若是你真不信,明年的那天就是你的忌日。」 屋子里没有点灯,仅凭着门外透进来的月光,依稀看清人的轮廓。周泊被她话里的杀气一吓,哪里还把她当成一个小美人,只觉得她好比张牙舞爪的夜叉,面目可憎。 「我……怕死,一定听姑娘的话……」 她冷笑一声,全身仍戒备着。这副身子太弱,若周老二是个亡命之徒,难免不会趁机发难。好在周老二一直养在内宅中,没见过大世面,真让她给唬住了。 刚才她所说的夺命丹确实有其物,却不是她手中的这瓶。夺命丹是传为死士们准备的,每月十五前发放续命丸。 她给周老二吃的是另一种药,是暗卫们用来逼供的毒丸,恰好也是十五会发作。只不过发作起来生不如死,等疼够两个时辰就不疼了。 能挨过两个时辰的人不多,是以,她才敢吓唬周老二。 周泊一手捂着肚子,「姑娘,您现在就把解药给我了吧,我一定听你的话。 「怎么,不自称爷了?听话就好,我最喜欢听话的人。你放心,死不了,离毒发还有四天,滚吧!」 她起身,快速退到三步外,手还握着匕首,呈备战状态。 周泊如蒙大赦,无奈腿脚发软,爬了几下才勉强起身。哪里敢再看她一眼,就怕她还有什么阴招。 他慌不择路地跑出临水园,像有厉鬼在身后追一般。 碧姜听到他零乱的脚步声渐远,整个人才松懈下来,靠在桌子上,撑着身体。 幸好今天来的是周老二,若是其他的男人,恐怕她都镇不住。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要不是隐给自己的防身之物,恐怕今晚…… 她的眼眸很冷,任人宰割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门开着,透过月色,地上出现一道黑影。 这般悄无声息,她想,自己已经猜到来人。 来人已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来。要不是恰好折回来,又怎么会听到她说的话。 若她真是落花巷里长的女子,从何处得知夺命丹?从何处熟知暗卫们随身携带的药丸? 她的喜好都与主子一样,那么爱给别人喂药。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话实则是漏洞百出。她自称是主子的人,多年没有见过主子,那这份心机和胆实是从哪里来的?落花巷里住的全是花娘瘦马,不可能有人教她这些。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幻想世间会有那样的奇迹。 越是靠近她,他心里的那种感觉就越强烈。强烈到他宁愿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敢自己戳破自己的癔想。 他喉咙有些发涩,他不敢问,他在害怕。若她真是主子。以主子骄傲的性子,必会觉得难堪,恼了自己。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回到遥远的裕西关。而主子,从未离开过。她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不过是换了一副面孔。 最终,他问了一句与心中所想毫不相干的话。 「为何不杀了他?」 她收起匕首,尽力直起身子,语气淡然,「太麻烦了,他可不是阿猫阿狗,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二爷,杀他得不偿失。若是能制住他,又何必脏了手。」 「没错,周泊小人行径,杀他确实不值。」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没……你还好吗?」 她朝他一笑,笑颜在黑暗中如同盛开的昙花,绚丽夺目。 他痴痴地看着,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他一人守着她的府邸,守着她的那些旧物,度过了无数个漫长的夜。 她的笑,就像黎明时分的艳阳,破除一切黑暗阴霾,让万物重现大地。 两人静立着,如同那些同室而处的时光。他是她的影子,她静坐时,他就静立着。在她指尖的翻书中,沙漏一点点地堆积。 一个人再如何改变,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 她隐约知道,或许他已看出来些什么。他本是冷漠的性子,万不会几次三番地来寻一个陌生的女子。 今日他听到她对周老二说的话,怕是心里已经有了底。 但他不问,她就不会说。有些事情,不说破,就那么混沌着,反而最好。 她的手撑在桌子上,越发的无力。刚才与周老二的那一番较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若是可以,她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歇着。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他问道,实则是希望她能跟自己回去。在公主府里,人前他可以是主,但人后他必为仆。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侯府眼下是最好的地方,侯爷不会对我做什么。两年之内,应该是无事的。」两年的时间,正好让她养身体。若真等她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再侍机离开侯府也不迟。 身份是横在她面前的一道坎,无论她现在去哪里,都摆脱不了眼前的命运。更要命的是,她现在的身体太过瘦弱,实在是没有能力自保。 就算是有他护着,终不是长久之计。 v第二十四章 父皇自小就教导她和皇兄,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倚靠。否则无论是靠谁,都终会有山崩地塌的一天。 他刚刚涌起的狂喜淡下去,是了,他忘了。她与周梁是有婚约的,或许她对周梁还有感情。他眸色沉下来,不知想到什么。伸手从袖子中拿出一物,放在桌子上。 「在侯府里没有银钱打点,定会处处受阻。」 银块之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淡淡地道:「多谢了,若有其它的事情,我会找你的。」 他眸色更沉,她如此客气,是在与他生分。她言之下意,是不想自己插手她在侯府的事情。她想做什么,难不成是对周梁那个伪君子心存余念? 她一脸的疲色,今日与周老二那番较量,几乎让她费尽心力。他终是什么都没有问,行了一个礼,如同从前。然后转身离开,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他走后,碧姜把屋里的油灯点着,复杂地看着桌上那堆东西。 厚厚的一沓子银票,少说也有几千两。另外还有一包碎银子,用锦缎面的荷包装着。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靠自己的属下接济。 所以,他去而复返,是给她送钱来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对她起了疑心。她把银票收好,从前最不在意的东西,现在却是她将要在侯府生活的底气。 一夜梦境光怪陆离,她一会儿在边关上阵杀敌,一会儿在内宅苦苦挣扎。无论场景如何转换,每次她一回头,总能看到他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即使在梦中,她都能感到来自心底深处的踏实。 这种感觉,在她身为大长公主的那些年,从来没有过。她所思所想都是击退燕赤人,早日得胜还朝。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身处高位,掌握着别人的命运,自不会有身为下人的那种无依感。他会如何想她,如何看待现如今的她? 从前,她是主。 现在,他是主。 身份转换,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是拧着的,下意识里并不愿意与他过多牵扯。 第二天早起后,她在园子里走了一会。直走得气喘不已,额头鼻尖都在出汗。眼见着朝阳初升,才回到屋子。 将将平息气喘,绿衣出现在临水园。一身绿衣的衣裙,虽是略嫌有些宽大,但却是从不曾见过的样式。 袖摆和裙边随着她走路,像水波一样荡着。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她的模样越发的娇媚。眉梢处越发的媚气,连微翘的嘴唇都隐含春色。行走间一副娇软无力的样子,扶着小荷的手,扭着腰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先是朝碧姜笑一下。然后她摆了一下手,小荷就退到门外,十分听话。 屋内只余姐妹二人,绿衣也不客气,一扭腰坐在碧姜的对面。 「碧姜姐姐,我可是受教了,那事儿,可不怎么快活。真不知道为何惜玉姑姑每次都一副快活似神仙的模样?」她说着,小嘴儿嘟起,媚态十足。 碧姜不想她一早巴巴地来到临水园,是和自己说这个的?周梁这棵被虫蛀了的竹子,倒还真懂得享齐人之福。 绿衣没等她说话,自己掩着面笑起来,「看我,和碧姜姐姐说这个做什么?你我姐妹,自进落花巷后,就没有分开过。虽是一夜未见,我可想得很,不知姐姐可有想我?」 碧姜哑然。 想念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她还真没有体会过,父皇说过,无情才能立无不败之地。作为皇家人,不可以无能,只能无情。 边关八载,那些将士们常在休战时唱起家乡的歌。歌声中的哀伤和思念她能听出来,但却感觉不到。 她似乎没有挂念的人,包括皇帝侄子。他们天家人,最重要的是相互倚仗,至于感情,那是最不能有的东西。 绿衣见她出神,娇嗔地睨了一眼,似幽怨般。 「原来姐姐都不想我,亏我一早给夫人请过安后,就来看你。」 碧姜只觉得喉咙发堵,不知该说什么。难不成问她昨日和周梁翻云覆雨的感受?还有周梁将她和青云同时收下,昨天她被召幸,那青云呢? 不会是三人一起吧?光是想着,碧姜有些难受。周梁之于自己,就像一棵好笋,自己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如何吃掉这棵笋。 可突然发现,这棵笋被许多条虫给蛀了。 一时间,她心情极为古怪,想着那画面,不由得皱眉。 绿衣伸手扯她的衣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早知道碧姜姐姐不欢迎我,我就留在茗香院里与青云姐姐一起侍候秦夫人。」 「她侍候秦夫人?」 「可不是嘛,不过我看秦夫人特别不想见到我们。也就是青云姐姐,还巴巴地留在那里受人冷眼。二夫人一早就上门哭诉,说她家二爷昨夜里惊了魂,不知惹上什么东西,抠了一夜的嗓子眼。」 周老二倒真是个怕死的,碧姜心道。怕死才好,越怕死越好掌控。 「哦?好端端的怎么会惊魂?」 绿衣媚眼一扫,软软地靠在桌子上,「谁知道呢?听二夫人的意思,是想秦夫人替二房拿主意。说什么要请人进府做法什么的,秦夫人一听就训斥了她,说她不知所谓。青云姐姐巴巴地侍候着她们,端茶送水的。我见机不妙,秦夫人让我走,我就走了。」 「你倒机灵。」 「秦夫人和二夫人的脸色都不好,我还留在那里,必是要受人嫌的。」她媚眼看着碧姜,话语一转,「我现在可是知道碧姜姐姐你最近为何吃得多,若不是你这身量太过幼弱,只怕也会得侯爷的青睐。娘老说我们是享福的,可是我知道,娘有些话没有说全。这福气啊,不是能享一辈子的。」 她倒是少见的明白人,碧姜再一次在心里说。至于对方误会自己的事情,干脆懒得解释。 「青云姐姐怕是没看开,想紧紧抓着福气不放。但是她呀没看清楚,福气不是能抓就抓得住的。我呀,不想委屈自己,有福享就享,没福享的时候再说。」 「还是你看得明白。」 绿衣「咯咯」一笑,脸若春阳,灿烂妩媚。「碧姜姐姐极少夸我,我真是受用。只盼着姐姐快养好身子,我们一起享侯府的富贵。」 碧姜没说话,侯府的富贵,她可不想享。就周梁那棵蛀满虫的笋,她再饥不择食也吃不下去。 如果现在的自己还是大长公主,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踹了周梁。没得让一个满是虫眼的笋子老在眼前晃荡。 她这般想着,面上就像带着肃杀。 此时,赵婶一脚踏进来,手里端着早饭。 绿衣往她手上的托盘一瞄,只见两碗稀得没几粒米的稀饭,外加两个黑面馒头,再一小碟子酱菜。 这些东西,她们哪里吃得下?在落花巷里,虽然吃得少,可都很精细。像这样的杂面馒头,她们见都没有见过。 v第二十五章 「碧姜姐姐,侯府的下人也太欺负人了。这样的吃食,哪里是你该吃的。」 「有得吃就算不错。」碧姜脸色未变,她从前虽是公主之尊,但边关之苦,有时候超出人的想像。 犹记得有一次她与隐被困于山崖之下,到处都被冰雪覆盖着。莫说是杂面馒头,就是野草根都找不到果腹。 想到隐,她的脑海中就浮起那些过往。隐就是她的影子,她需要迷惑敌人时,隐就是她的替身。她上阵杀敌时,隐就是她的暗卫。 她默默地拿起一个杂面馒头,咬了一口。 绿衣眼露惊讶,这样的碧姜姐姐,越发的让自己琢磨不透。难道情爱一事真的能令人性情生变? 「绿衣姑娘要留下来用饭吗?」赵婶客套地邀请着。 「不用了,我得去侍候侯爷,等有空再来看碧姜姐姐。」 「绿衣姑娘,侯爷刚下朝回来,正在思玉轩大发雷霆。我听茗香院的人说,敬国公领了兵马司指挥史一职,原本这个职位应是侯爷的。」 绿衣刚站起身,听到赵婶的话,一愣,「这个敬国公为何抢了咱们侯爷的差事?」 碧姜看她一眼,自古到今,但凡是驸马,都只能领掌车都尉一职。即无实权,也不用做事。周梁原就有才名,又是永忠侯唯一的嫡子。父皇看中他的能力,怕埋没人才,许他进了兵马司。 她心里暗自纳闷着,外面传言说敬国公是隐的入幕之宾,莫非让敬国公顶下周梁是隐的意思?隐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我就不清楚了,只听说秦夫人都被训斥了。」 绿衣眨了一下眼,慢慢地重新坐下。 碧姜看着她的动作,问道:「你不是急着要去侍候侯爷?」 「我去做什么?侯爷正在气头上,我才不上赶着去讨骂。」绿衣媚笑着,睨了一眼她,「我可是知道,纵使我不去,侯爷那里有的是温言软语。你可别忘了,青云姐姐还在,还有那梅姑娘。这样的好事,我身为妹妹的就得让贤。」 碧姜嘴角微扬,她倒是很欣赏这姑娘的脾气,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趋利避害。身为贱籍女子,少有这样通透的。 她微微一笑,重新低头用饭,优雅地进着食,一口一口重复着咀嚼的动作。 若不是知道她吃的是杂面馒头,还以为她吃的是世间少有的美味珍馐。赵婶被她感染着,亦坐下同用起那有些拉嗓子的馒头。 碧姜不敢多吃,这副身子,一直都吃得精细。猛然吃到这样的粗粮,她怕肠胃适应不了,但那碗稀粥,却是喝得一滴不剩。 绿衣看着她们俩,意外地觉得有些羡慕。突然觉得碧姜姐姐没有留在主院,或许是件好事,至少还能自在地过两年。 用完饭,赵婶收拾碗筷出去了。 碧姜起身去园子里,绿衣看着,有些不解。待看到她在园子里活动筋骨,似乎明白过来。 「碧姜姐姐,依我看,你还是不要急着长身子。像这样留在临水园,过两年自在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往日的那种媚气,反倒是难得的认真,认真到碧姜多看了她一眼。碧姜自小在宫中长大,宫中的尔虞我诈见得太多。父皇的那些妃嫔美人们,争来斗去,都想踩着别人的往上爬。 却不想高处不胜寒,爬得再高,总会有掉落的一天。 「无论在哪里,只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是自在。」 绿衣侧目,她没有想过,碧姜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以前的碧姜姐姐,满心眼里都是郑公子,成日里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幻想着有朝一日郑公子能中秀才,带自己离开落花巷。 看来,碧姜姐姐经过那事,是彻底醒悟了。 等到绿衣离开时,已近午时。 赵婶也回到临水园,眼睛似乎有些红肿,像哭过的样子。在碧姜面前,她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碧姜却不能假装看不到,于是叫住她。 「赵婶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一些小事,没什么大碍的。」 碧姜不信,没什么大碍会一脸的如丧考妣? 「临水园里,现在只住着你我。你若有什么事情,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还能帮上一二。」 赵婶深吸一口气,她的男人原是侧门的门房,受了波及,被贬至角门当差。夫妻两人同时被贬,月钱就少了不止一半。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赵家就应了这句话。她的儿子是府里的马夫,前几日送大小姐出门做客时,不小心惊了马,从马上摔下来,腿骨都折了。 误了大小姐的事,大小姐大发雷霆。 银钱少了,儿子还要养伤吃药。夫妻二人十几年攒下的二十两银子都花得精花。她愁,她男人也愁。 碧姜见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直接问道:「赵婶,你管事之位被撤,被贬到这园子里,心中对我可有怨?」 赵婶连连摆手,「姑娘,说心里话,我半点都不怨你。秦夫人本就不看中我,在茗香院,我虽是一个管事,却只管着院子里的打扫等杂事,寻常的好差事轮不到我。也正是因为如此,去落花巷里挑人的事情才会落到我的头上,这是个吃闷亏的差事。无论挑得人是好是坏,在秦夫人面前都讨不到好。」 「你不怨我就好,现在你我处境都不算好。我不妨与你交个底,我虽是出自落花巷,却委实不能算得上是落花巷的人。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赵婶有些茫然,什么叫不是落花巷的人? 碧姜也不解释,本来也没法子解释,骗人的话她不想再讲。语多必失,有时候话说一半,反而效果最好。 她随手拿出一张银票,递到赵婶的面前。 看到递到手中的一张百两的银票,赵婶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般,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 「碧姜姑娘,这是……」 「你想法子出府,买些燕窝人参之类的,偷偷地带进来。再想法子弄一个小炉子,就藏在没人住的屋子里。不拘早晚,给我弄一碗。」 赵婶心「突突」地跳着,眼前的姑娘,她是越发的看不透了。一个买进府的女子,哪里能随意出手上百两银子? 碧姜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垂眸道:「余下的银钱,你留着,无论是打点灶下的人也好,打点府中的人也好。我要的结果只有一个,在这临水园中,没人会找我们的麻烦。」 赵婶听清楚她的话,在这一刻,突然就觉得,眼前的姑娘气势不低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位夫人。只是她一肚子的疑惑,嘴张了几下,不知从何处问起。 碧姜知道她必是有满腹的疑问,但自己不会多说,又拿出一百两银票,交到她的手上。 「我要的是你的绝对忠心,银钱我有的是,差事办得好,好处少不了你。这一百两你拿着,算是我先给你的好处。」 v第二十六章 赵婶惊得已经回不了神,看她姑娘的样子,仿佛这一百两的银票就像一两银子一般寻常。若不是见过大富贵的人,不可能如此淡然。她突然就明白姑娘刚才说的话,这样的姑娘,不应该是落花巷养出来的人。 一百两啊,就算卖了她一家人都得不来这一百两。 有了这一百两,什么事情办不成。 「姑娘,奴婢定不负姑娘所托。」 碧姜听她自称为奴,心知是在向自己表忠心,不由满意地点头。身为皇家人,挑人首要的就是忠心,其次是聪明。 太过愚笨的,用起来虽放心,却常会带来麻烦。赵婶是聪明人,这样的人,真用起来应该颇为顺手。 世间万千烦恼,一半以上来自于银钱。看赵婶的脸色,就知先前所愁正是因为银子。 两张百两的银票在手,赵婶平复了几下心跳,说道:「姑娘,奴婢记得园子里原有一个厨房的,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当年老侯爷宠着那妾室,命人在园子里修建一个小厨房。老侯爷死后,老夫人气不过,派人砸了厨房。里面的东西几乎都砸得稀烂,不知还有没有可用的物件? 碧姜沉思一会,道:「带我过去看看。」 赵婶应着,带着她去了园子右角处的一间屋子。临水园多年没有住人,若不是她们要住进来,屋子被打扫过,只怕也会同这里一样,杂草丛生,瓦石乱堆。 厨房的门锁都生了锈,斑斑锈迹,看来已多年无人进去过。赵婶用力轻轻一掰,锁就开了,应声而落。 一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两人掩着鼻子,走进去。 里面一片狼藉,碎碗碎碟到处都是。那灶台被砸了几个大窟窿,铁锅正中一个最大的洞,目前没法子修补。角落里有一个红泥炉子,上面破了一块,若是垫上东西还能用。 碧姜还未出声,赵婶就把那小炉子拖出来,「姑娘,这应该还能用。」 「嗯,这个拿走。」 两人不停地寻着,不放过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倒真让她们在后面找到几袋木炭。 赵婶扒拉着,不管自己一手的黑灰,「姑娘,这些炭都是上好的。」 有了两样东西,就能弄熟食物。 碧姜瞧着,这屋子里的东西,她要的都找到了。其它的碗筷什么的,恕她不能容忍用破的。让赵婶出门时买上两套,东西不多,应该能带进府。 她住到临水园已有两日,除了屋子和假山处,其它的地方她还没有去过。 既然决定要住上两年,园子里的格局总要摸透。她记得,当年还有一处花房。照着记忆的样子看去,看到一处残垣断壁。 「赵婶,那是哪里?」 她指的正是原来花房的位置。 「姑娘,那里原是一间花房,后来被毁了。里面现在长满杂草,倒还是有些花。姑娘要不要去看一下?」 碧姜颔首,朝那里走去。 花房比厨房更惨烈,被砸得乱七八糟。破碎的陶盆到处都是,上面杂草丛生。杂草之中,还有几枝鲜艳的花朵冒头,没在绿色的草丛中,分外的美丽。 她小心地走过去,采了几朵。置于鼻下,深深地嗅着。 虽是废了的花房,倒还别有一番野趣。像裕西关的春季,冰雪消融时,有短暂的春光。满山遍野的绿草茵茵,间或有几朵盛开的野花。 赵婶见她似乎想独处,于是轻轻离开。 那两张银票像烙铁一样,烫得赵婶的心都热乎起来。她男人现在是角门的门房,以后她想出门替碧姜姑娘办事,要容易的多。 原本是祸事,眼下倒是得福了。 下人们进出,都是走角门。角门油水少,比不得侧门,常会有打赏。 但是再多的打赏,也比不得她现在揣着的一百两银票。她一想到那银票,心就跟着狂跳几下。那碧姜姑娘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大有来头。 当初,她一念之间挑中姑娘,眼下看来,确实是善心得了善报。 今日守门的正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也姓赵。老赵远远看着自家婆娘,心里还纳闷着。当差的时辰,怎么她还有空来寻自己? 赵婶想办妥姑娘的事情,心里纵是有许多的欢喜,也不能在此时说与男人听。 老赵是个老实人,一听自家婆娘要出去办事,忙低声问道:「你现在被贬,秦夫人哪还会派你出去办事?还有我说听侯爷今日下朝回来,发了很大的火,连秦夫人都被训斥了。你莫要此时犯事,落下把柄。」 「我也听说了,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你与我说说,到底是谁派你出门的?」 「不是秦夫人,你别问了,若有人问起,替我兜着,晚上得空我再你细说。」 老赵见她神神秘秘的,在心里嘀咕几句,嘱咐她在外小心。赵婶应着声,脚步快速走着。 待到晚饭之间,她赶了回来。老赵见她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忙把她拉到一边。 「你这是做什么?」 「你就别问了,我只说一句,柱子的药钱有着落了。」 老赵一听儿子的腿有银子治,还未来得及细问。只见自家婆娘已风风火火地走远了。他长叹一口气,他们夫妻二人同时被贬,原本他一直愁着儿子的伤势。听婆娘的意思,竟是有法子了。 但愿她没有骗自己,若不然就怕儿子的脚落下残疾,到时候好了也不能当差。 赵婶一路避着人,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包袱里的是老赵的破衣服,她正好拿来补补。 一进屋子,忙闭了门。 碧姜刚好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身体,这副身体,光靠补充体力还是不行,得加强锻炼。她相信,好好调养着,终有一天会有成效的。 赵婶把包袱放到桌上,「姑娘,东西都买好了。」 「你办得很好。」 碧姜打开包袱,随意扫一眼,还算是满意。比起她以前吃的那些自然是差了许多,但以赵婶的能力,能买到这些还算不错。 赵婶瞅着时辰,先去灶下取晚饭。等天黑后,才准备在另一间空屋子里生炉子炖燕窝。 v第二十七章 等燕窝端到碧姜的手上,已是近亥时。尝到久违的味道,虽然口感差了许多,但她已觉得不错了。 夜里睡得迷糊时,她又闻到了一股燕窝味。一闻味儿就知是极品的血燕,她不自觉地心想着。自己真是越发的没出息,不过是吃了一回燕窝,就连梦里都馋起来。 「玉儿,玉儿……」 有人在唤她。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张绝世的美颜。 隐坐在床沿,星眸看着她。她心里狐疑着,不太确定方才的那声玉儿是他唤的。想来应该是梦里的幻觉,他不可能胆大到直呼她的小名。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玉瓷,里面正是熬好的燕窝。里面加了上好的糖霜,闻起来有一股甜味儿。 是了,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哪里能瞒过他的眼。 碧姜释然着,起身靠坐在床头。她穿着白色的中衣,发散着,欲发显得脸如玉,皮肤白得透明。 看他的姿势,似乎是要喂她的模样,她暗道自己睡得糊涂,不仅幻听还幻视。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碗,她倒不是客气,用玉匙吃起来。 比起赵婶熬的那碗,这碗明显更合她的胃口。 「你以后不用这么麻烦,赵婶会替我做。」 他的面色依旧是寻常模样,一如从前,恭敬之中透着随意。 「她做她的,我送我的。」 碧姜喝掉最后一口,将碗递还给他。一时间仿佛他还是那个初到她身边的少年,高傲冰冷,骨子里透着倔强。 一眨眼,他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样。而她,却是越发的活回去了,身量恐怕只及他的腰腹。 三年未见,他似乎也有了不同。说出来的话,和他的姿态,都带着上位者应有的霸气。不同与以前影子般的存在,光芒毕现令人无法忽视。 「如此,我让赵婶上午给我做吧。」 此许小事,不值得争来争去,她想着,做出了妥协。 他似乎很满意,眼底都闪着星光。她微微一笑,一如当年。若不是地点不对,她都以为自己与他还在裕西关的军营。 「听说,你与敬国公私交甚好。我记得敬国公府里的几位公子都是庶出,不知是哪位公子最后袭了爵?」 她一问,就见他面色古怪起来,定定地看着她。 那眼神瞬间幽暗,看得她心一突,莫非隐有特殊的喜好? 如此一想,似乎颇能说得通。世间男子,极少有他这样的美貌,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见了都自惭形秽。 京中世家,断袖之人常有。男女通吃者,亦不在少数。 她想着,这个问题怕是问到他的隐蔽处,倒是有些不妥。喜男喜女,都是个人的性情使然,即便她是他从前的主子,也不能多加干涉。 「那个……算我没问。无论是选择男人或是女人,自己活得高兴,才是最紧要的。」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眼里露出疑惑,猛然灵光一闪。莫非主子以为他有龙阳之好?简直是令人哭笑不得,他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喜好? 「你当年,不曾细查过我的身世吗?」 他以为,当初她那么信任他,应该把他的来历,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的。谁知到头来,她好像对自己的身世一无世知的模样。 她哑然,那时候的她想必是为他的美色所惑,从来都没想过去查他的来历。 现在想来,恐怕是她身为大长公主时唯一的疏忽。 他却觉得或许在她的心目中,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连查一下的兴趣都没有。眼里的幽深转为黯然。 从星眸到幽深,再到黯然。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会让那样的好看的眼睛蒙上灰色阴霾。 「我……觉得从心里信任你,所以就没有查……难不成你和敬国公府有关?」 他一听信任二字,眼里重新迸出灿烂的星光。 「现在的敬国公,正是我。」 他是老敬国公的嫡子,三年前承的爵位。 说起老敬国公,当年可是京里人人津津乐道的。老敬国公生平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才干,也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特立独行的事迹。 在婚前,他不顾别人的眼光,弄出一堆庶子。还做主退了父母定下的亲事,理由是女方太丑。尔后他兴起游玩的念头,带着一个仆从就远下南方。 在途中,遇到一貌美女子,不顾女子出身低微,带回京中,誓要娶为妻。成亲当日,太夫人连呼三声家门不幸,当场撞柱身亡。 可怜那女子,间接成了害死婆母的凶手。在那般千夫所指的情形下,她只能自请下堂,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老敬国公像是消停了,不知怎么的。原先订亲的那个姑娘居然还是嫁进了国公府,因为长相平平,十分不得宠。再后来,老敬国公是美妾不停地纳进府,终于有了京中宠妾灭妻第一人的名声。 想不到隐就是那位自请下堂的女子所生,在国公府里行九。他似乎并不在意什么名字,直接就用了九为名。 碧姜听他说完,总算是明白为何别人会说敬国公是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这么说来,顶掉周梁的事情,是他的意思。 「所以,你是觉得周梁不堪大任,才顶掉了他?」 他的眼神重新幽暗,眼睑微垂,「算是吧,你可要我重用他?」 这话听着怎么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好像有一丝酸味,让人鼻子发涩。她眉头微皱起,周梁此人,说真的,自己并不是很了解。 以她现在来看,就是一棵被虫蛀了的笋。男人若是后宅不清,想必在朝堂上也清明不到哪里去。隐的能力她更清楚一些,确实比周梁强百倍。 「若他真没有那个能力,倒不值得重用。」 「嗯,我听你的。」 他长长的眼毛刷起,诚挚地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坐正身子。以往她如此做着,都不自觉地透着威严,能镇住场子。而现在的她,会令人生出一种错觉。娇柔软弱,让人心生怜惜,忍不住去呵护她。 v第二十八章 他袖子里的手欲动,眼前的主子,精致又娇小,与她之前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刚才他差点就想去抱着她。 她现在软软的一小团,抱起来应该很轻。 他想着,耳根莫名一红,忙起身告退。生怕再呆下去,就会冒犯她。 碧姜目送他出去,看着他关上门。然后她重新滑进被窝,闭着眼,想着他说的话。 不知不觉沉入梦乡,梦中的她似乎还在战场之上。那凌空飞来的冷箭刺穿了她的身体,她看着他急奔过来,一把抱着她。 他眼里的伤痛无法用语言形容,她能感觉到他的怀抱很紧,紧得像是要把她篏进身体。 晕过去之际,她似乎听到他在唤自己。 「玉儿……」 她睁开眼,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有时候,仿佛一切都是梦境,包括现在看到的一切。有时候,又觉得世事如此玄妙,她竟成了另一个人。 微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天色已亮,她想,她一定是胡思乱想,才会做这样的梦。 隐之于她,一直都是个得力的属下。恰巧因为他是隐在暗处的,用起来得心应手。而且他武艺超强,不喜言辞,颇合她心意。 难不成,变成另一个人,她对从前的属下连感觉都变了?意生出那样的幻想。 赵婶在外面敲门,轻声询问,「姑娘,你可醒了?」 她坐起身,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眼下的日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安稳渡过两年。等身体养好,边筹谋计划。 赵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水。她顺手搁在盆架上,就要上前来服侍碧姜。碧姜心下满意,赵婶这是彻底将自己当成主子。 「赵婶,夜里吃得多,我有些积食。不如你以后上午抽空把燕窝炖了吧。」 「姑娘积食了,有没有大碍,要不要奴婢去弄些药来?」 碧姜趿鞋下地,走到水盆边,淡淡地道:「不用了,没什么大碍。」 赵婶见她面色尚可,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遂放下心来。紧在她的身边,替她替上布巾。 「那奴婢以后上午给你备着。」 「嗯,辛苦你了。」 从前的公主,当然不可能对一个下人道谢。但现在她身份不一样,赵婶愿意认她为主,这是好事。可实际上两人如今的地位差不多,若赵婶突然反水,她其实是没有法子的。 所以,势必得让赵婶更死心塌地。 赵婶等她净完面,端着水出去。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姑娘,奴婢瞧着二爷一直在园子外面徘徊。不知是打什么主意,要不要奴婢去叫人?」 在赵婶看来,二爷是个不学无术的。又爱占小便宜,还爱沾花惹草。谁都知道二房三房日子拮据,下人少,就别提养姨娘。二爷仅有的两个通房还是二夫人的陪嫁丫头,那两个丫头白天要侍候二夫人,晚上还要侍候二爷,连个子女都没有,也是苦不堪言。 这二爷,在园子外面都绕了半个时辰了,也不知是打什么主意?姑娘貌美,若是二爷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可如何是好? 碧姜眼微凝,周老二不到四日是就巴巴地来讨解药,看来是真的怕死。她避过赵婶,将一枚药丸化在水杯中,交给赵婶。 「二爷是来讨水喝的,你把这杯水送过去,让他喝下,他自然就会离开。」 赵婶早见识过她的不寻常,惊闻此言,不过是略一怔神,就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出了门。她站在窗户处,远远地看着赵婶走到周老二的面前。 两天不见,周老二憔悴得没了人样,怕是死亡的恐惧日夜缠绕着,生生折磨得瘦了一圈。碧姜可不同情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自己警醒,恐怕生不如死的就是自己。 能饶他一命,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赵婶走到周泊的面前,递上水。 「二爷,请喝水。」 周泊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碧姜姑娘让你送来的。」 「正是。」 他大喜,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飞跑着离开。 赵婶心里有千万个疑团,但她知道,姑娘的事情,远不止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二爷巴巴地来讨一口水喝,不知有何深意? 既然决定认姑娘为主,那么,只要忠心,就不会有坏处。她打定主意,不多问。姑娘想说,自然会告诉自己。 昨日她把那一百两银票化散,交了五十两银子给自己的男人。自己的男人惊问银子从哪里来的,她咬死没说。 只说银子来路干净,让他放心给儿子看腿。 那一刻,她能感觉到自家男人舒展的眉头,还有如释重负的喜悦。 他们这样的下人,一生所求是跟着一个好主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她进屋,只说周老二喝过茶水,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碧姜心里越发满意,聪明的下人就是用得舒服。现在看似一切都暂时稳定下来,只等自己养好身体。 到了夜里,趁着月色。她在园子里打了一套以前的拳法,伸展一番筋骨。瞧着月已近圆,高悬天幕。 忆起多年前,她第一次来侯府时。那时候的她恐怕不会想过,这处临水园会是自己现在的栖身之所。 她慢慢地走出园子,沿着湖边走着。 当时的自己,可曾想到,有一天会以另一个身份再进侯府。 父皇曾经说过,他们皇家人,活着不仅要万民景仰,死后也要永垂千古。可是父皇不会料到,她死后会重活一回。没有令人尊敬的身份,不会去想什么永垂千古,只想着保住性命。 她立在湖边,微风夹杂着水气,扑在她的脸上。她迎风立着,思忖着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摆脱为奴的日子。 固然,她现在有隐做为依靠。此事交给他,必是很快能弄妥。但她有些不想,无论何时,她还是想依靠自己。实在是万不得已,再求助于他。 突然像是有人打了一个酒嗝,她立马警醒,正欲悄悄离开。就见不远处的树后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像是身体无力,靠在树上。 「你……过来……」 v第二十九章 是周梁。 她思索了一下,想着跑开的可能性。若是不想引他的注意,还是装成一个普通下人的样子为妥。而且以周梁的身份,应该不会为难她一个弱女子。她慢慢地走过去,并不想靠得太近。一近前,就闻到浓浓的酒味。 他眯着眼,像是认出了她。 「原来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碧姜。」 「碧姜……」他呢喃着,头晃了一下,怎么今日眼花成这样?这个叫碧姜的女子眼神怎么那么像她? 「这名字……如草茅……不如我今日赐你一个名字,就叫似玉吧。」 似玉?似她肃玉? 她心头大怒,觉得周梁羞辱了原来的自己。她记得那日他似乎提过,把青云和绿衣安置在思玉轩。那个思玉轩,不会是思念她的意思吧? 这可真够讽刺的,她竟不知,自己在周梁的心目中,是谁都取代的? 「无论是似玉还是如玉,都不是真玉。既有真玉,要似玉何用?若真玉有灵,必会不喜,不喜世间任何一块瓦石都可以与自己相提并论。」 周梁的眼越发的眯得紧,这女子,恁地大胆。居然敢顶撞自己,还反驳自己的赐名。他能赐名,那是看得起她,她不应该喜极而泣,感恩戴德吗? 「怎么?主子赐名,你为何不谢恩?」 碧姜气得不想理他,转身就要走。 「站住!」 周梁喝住她,她深吸几口气,耐着性子道:「侯爷喝多了,我去叫人。」 「莫要叫人……你胆子倒是大……那你与我说说,真玉真的会不喜吗?」 「那是自然的,任谁都不会喜欢自己能随便就被人替代。」 他身体全部倚靠在树上,像是自言自语般,「是吗?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我纳她的宫女,为何与别人…………?」 碧姜心里冷哼,周梁这样子,好像还受委屈了。虽然她不知道隐为何会把扶茶送给周梁,但周梁真像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在乎自己,难道不会拒绝吗? 「或许,她是在试探你?」 若是她,当然是再如何都不会送女人给自己的男人。但世间有些女子或许会那么做,一是为试探,二是表现自己贤惠。 「试探?」 碧姜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不知他原本醉熏的红潮片刻间褪去,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他抚着额,想起当初秦氏娇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情形。 秦氏说是公主派她来服侍自己的,他那时候想着,公主或许是因为容颜被毁,心生愧意,才会生出那个主意。 当家主母把自己的丫头送给丈夫为妾,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他虽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自己娶的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而是天家的公主。但也没有多想,就收下了秦氏。 后来娘趁机提出把表妹也一并收了,不想公主也同意了。 当时,他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他们刚成亲,公主不召他同寝,也是常理。不想一过三年,她都没有召过自己。就像根本不把自己当丈夫一般,更令人屈辱的是,凭什么据九可以随意出入她的公主府? 外面传得多难听,说她与据九如何如何? 他一直忍着,多次求见,她要么是冷若冰霜,要么是根本拒绝。 到现在,任由据九那人踩到他的头上,压得他抬不起头。一个男人,夫纲不振,还无处诉说。这股子窝囊,还得生受着,何其难受。 碧姜不会想到他心里有满腹的委屈,只想着要真的是隐替她试探他,那他的反应实在是让人生气。不光是接纳扶茶,还顺便纳了自己的表妹。眼下还有什么梅姑娘,青云和绿衣三个女人。 这棵笋,真是被太多的虫蛀过。 她实在是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的纠缠,于是低着头,装出着急的样子,道:「侯爷,我现在就去叫人。 说完,她用最快速度跑远。方才自己没忍住,刺了周梁几句。但愿周梁酒喝得多,神智不清,明日醒来忘记此事。她现在真不想周梁会注意到自己,那样她就没得安稳日子过。 周梁确实喝得太多,纵使神智醒了,这会儿头疼眼花,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得跟免子似的。他眼神一晃,她就不见了人影。 碧姜当然不会真去叫人,事实上,她现在正被人提抱着,闪进了假山里。 来人一手环着她,一手端着盖得严实的瓷盅。 她真的很轻,比想的还要轻。 「周梁怎么会在那里,他与你说了什么?可是看出什么不妥?」 他一连三问,碧姜已被他放下,眼神远望着那湖边,「他喝多了,不知怎么就在这里。」 那赐名的事情,她并不愿意说。 「莫理他。」 他淡淡地说着,与她一起回屋子。住在此地也有好处,园子荒凉,鲜有人往这边来。倒是清静,也颇为自在。 进了屋,他随手把门闭上。 她则挑着灯芯,把灯点亮。 这样的事情,她从前是没有做过的。娇小的身子倾在桌子边,灯火一照,她的脸光洁得如同剥壳的鸡蛋,连根细绒都看不见。 他把瓷盅放在桌上,她就势坐下来。 燕窝的温度刚好,甜度适中。一口下肚,她差点满足地眯眼。 他立在桌边上,垂着眸子,一刻不曾离开她的表情。见她面色舒展,知道东西合她胃口,不由得跟着高兴。 待她用完,他收好瓷盅离开。 倒是并未同昨日一样立刻回公主府,而是站在园门口,望着那湖边,眼神冰冷。他慢慢朝那棵树走去,周梁已倒在树下。 v第三十章 上前一探鼻息,不过酒高入脑,人被冲晕过去。 遂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子。主子是什么身份,现在的周梁,半点都配不上她。他唯一拿不准的是,在主子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周梁? 在裕西关的那些岁月中,周梁曾被主子偶然提起过,言语间甚是认定,对方是她将来的驸马。 这一次,主子不再是公主。世间人中,不会再有人知道主子真正的身份。他不会让主子再与地上的男人扯上关系,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躺在地上的周梁无意识是喊了一声「冷。」 他像没听到一般,转身离开,消失在月色中。 翌日,周梁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疼欲裂,嗓子堵得冒烟。不用说,也知道自己怕是着了风寒。他抚着头起身,睁眼看着湖水,不想自己竟在湖边睡了一夜。 主院的那两个夫人,都以为他在对方的院子里,竟无一人来寻他。 他勉强撑起身子,挣扎着走一段路,碰到一个下人,这才被扶回主院。 秦氏见他被人从外面扶进来,大吃一惊,「侯爷,您一大早是去哪里了?」 他眼神冰冷,半句话都不想讲。 秦氏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惊,忙给孙嬷嬷使眼色。孙嬷嬷去了一趟拂柳院和思玉轩,这才知道侯爷一夜未归。 看侯爷的样子,像是生病了。 主院一通兵慌马乱,请了大夫,开了药,秦氏才算是松口气。 周梁喝过药,蒙头睡过一觉,总算是清明一些。在此期间,秦氏问过那扶他回来的下人,得知侯爷或许露宿一夜,所以染上风寒。 她脸阴着,正欲发作,就见周梁醒过来。 「侯爷,您现在感觉可好受了?柳夫人是怎么照顾您的,怎么能让您在外面睡一夜?」 柳氏心里喊冤,她一听侯爷病了,就巴巴地赶来。不想才知道侯爷因为她们的疏忽,一夜未归都没人发现。 最近几日,侯爷都是宿在思玉轩里。思玉轩原就是侯爷的地盘,她手再长,也不可能天天派人去思玉轩里打探。 周梁皱着眉,听秦氏把责任推到柳氏的身上。不由得想起昨夜那姑娘说的话,越发的不想看到她们。 当初,要是他没有收下秦氏,没有纳柳氏,公主对他,会不会不一样? 他强行起身,甩开秦氏伸过来的手,扶住自己的随从。秦氏大惊,侯爷身子未好,怎么能离开茗香院? 她还打算趁着侯爷养病,好好表现一番,拉回他的心。 「侯爷,您身子未好,不如就留在妾这里调养。等身体好些再回思玉轩,可好?」 周梁眼未看她,脸沉着,示意随从扶他回去。 秦氏面色难看,有些讪讪。柳氏见她吃鳖,莫名欢喜。也不在意侯爷同样没给自己好脸,带着温婉,目送着他。 周梁顿住脚步,头未回,丢下一句话。 「临水园里住着的那女子,命下人不得怠慢。」 秦氏脸一僵,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昨夜里,他和那姑娘在一起? 她朝孙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孙嬷嬷会意。 孙嬷嬷到了临水园,先未见碧姜,而是询问赵婶。赵婶被她问得茫然,一口咬定,侯爷从未来过临水园。 「你可得说实话,夫人本是器重你的。正打算过一段时日,再把你重新调回茗就香院,你可别一时脑热,犯了糊涂。」 「哎呀,孙姐姐,我再糊涂也不能糊涂到那个份上。侯爷真是从没有来过园子,那姑娘是胆小本分的,连园子都没有出过,根本就没见过侯爷。我哪能不知道夫人的用心,就算是夫人不吩咐,我也得替夫人把她看好了,没得去招侯爷的眼。」 孙嬷嬷像信了她的话,她说得对,再糊涂,也不能替一个无根无基的低贱女子遮掩。那就有些奇怪了,侯爷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到那位碧姜姑娘? 等回到茗香院,孙嬷嬷如此回禀,秦氏不由得皱起了眉?暗忖着侯爷莫不是前几日见过那女子,念念不忘,若不然也不会当场驳回她想把那女子送人的话。 养在府里两年,日子一长,难免侯爷会生情。 要真是如此,那姑娘留不得。 孙嬷嬷看她脸色变化,就知她心里有了决断,小声地问道:「夫人,依奴婢看,这姑娘留不得。当初去落花巷选人一事,我们承了汪府的情。听侯爷的意思,是不喜府上与汪府有来往。若不然,我们把这个人情还了,一笔勾销。」 秦氏看着她,如此提议,颇合自己的心思。但难就难在侯爷才叮嘱她善待那女子,她这边就送人去汪府,十分不妥。 她纠结着,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孙嬷嬷低语道:「夫人,若是汪府上门来要人,只怕侯爷也不好因为一个贱籍女子与汪府翻脸。」 秦氏眼睛一亮,点头。让她俯身近前,如此低语一番。 孙嬷嬷会意,忙出了侯府。 那边临水园里,赵婶把孙嬷嬷来询问的事情告诉碧姜。碧姜一听,就知道是昨日与周梁见过的事情露了形迹。 但不知是有人看到,还是周梁本人亲口说的。 「你最近盯着点茗香院,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我。我想,说不定秦夫人会寻你问话,到时候她如果要你做什么,你先应下,再回来告诉我。」 「姑娘,奴婢省得。」 碧姜冷着眸,若是扶茶敢起什么歪心思,就别怪她不客气。 两日相安无事,周梁没有出现过,连绿衣都没有来临水园。到了第三天,赵婶去灶下取饭回来,脸色有些不对。 赵婶走得急,在门口处停一下。想起方才听到的消息,心里有些不安。眼前的姑娘是那么的娇弱,纤细的脖子仿佛一掐就能断。 「碧姜姑娘,方才奴婢去厨房取饭时,听灶下的婆子说,二房那边来了客人,那人好像是汪府的管事。」 听到汪府,碧姜就抬起头。周老二怎么和汪府的管事扯上关系? 自她成为现在的模样,虽说是很快适应,但心里总觉得堵着一股气。那股气盘旋在腹间,消散不去。 v第三十一章 她知道,那是一股郁气,伴着焦虑和压抑。周老二若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就刚好撞到她的火口上。上次她手下留情,要是他自寻死路,她势必得好好把气撒出去。 赵婶见她在沉思,心里再一次确认这姑娘是个城府的,绝非是一个真正从落花巷时出来的女子。 汪府和侯府向来没有来往,汪府为了向侯府示好,才让侯府先去落花巷里挑人。这事,赵婶是知道的,所以对于汪府管事来府里的事情才会觉得不寻常。 「你多留意那边的事情。」 赵婶会意,匆忙出去。 不想门口碰到二房的王氏,忙把碗盘一搁,随着王氏回到屋子。 王氏一进屋子,就看到坐在桌子边的姑娘。一身青灰的下人服,原是极灰败的颜色,被她玉色天成的脸一衬,连灰色带像是镀了一层银光。 这般模样,怪不得自家相公起了心思。 二爷和三爷都是庶出,在府里根本就说不上话。老夫人是个苛刻的嫡母,除了该有的庶出用度,是多一个子都不漏给他们。连带着他们两房,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 两位爷都没个正经差事,自小被荒废着,长大了就靠着府上的那点份例过日子。她自己亦是没落小官家出来的姑娘,能有几个陪嫁? 二爷说得对,汪大人出手大方。若是他们这次牵线成功,那好处自是不少的。虽然不知汪府的管事为何会来寻他们二房,但有好处的事情,谁不做谁就是傻子。 她想着这碧姜姑娘不过是一个贱籍女子,秦夫人不会舍不得送出去。到时候大房出了力,落好的却是他们二房。想想都忍不住笑出声,脸上自然就带着笑意。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住在临水园?」她眼睛看着碧姜,话却是朝赵婶问的。 「回二夫人的话,这是新入府的碧姜姑娘,秦夫人安排住在此处的。」 「哦?原来是碧姜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我今日闲来无事,走着走着,想来临水园里散个心,不想里面竟还住了人?」王氏用帕子捂着嘴,笑得开心。 碧姜眉眼微垂,冰凉一片。 「这姑娘我一见就觉得心疼,正好今日遇见,不如咱们说会话。」 王氏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坐在碧姜的对面。碧姜眸未抬,似盯着桌下。王氏笑得欢喜,看起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般女子,最是好哄。 「我听说与碧姜姑娘一同进府的青云和绿衣姑娘都被侯爷收了房,单就留下碧姜姑娘一人,着实有些可惜。按理说,姑娘这容貌身段,应比那两人更惹人稀罕。」 她嘴里一直反复说着可惜,观察着碧姜的眼神。可碧姜一直低着头,像是不敢说话一般。她眼里慢慢就带出轻视,一个低贱出身的姑娘,还要费心思去哄。要不是为了银子,她还真不愿意。 那抹轻视明晃晃地挂在她的脸上,冷不妨低着头的姑娘抬头,冰冷的眼神撞进她的眼里。 她倒吸一口气,眼前的姑娘哪里是个小可怜! 「二夫人的话,何不去侯爷面前说。若是能说动侯爷纳了碧姜,碧姜自会承二夫人的情。」冰冷的话,语气与字面上的意思相之甚远。 「你……好不知天高地厚。」王氏猛地站起来。 「二夫人若没那个本事,何必说那些话来搅乱碧姜的心。」她说着,施施然地起身,回了内室。 王氏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么一看,方才自己是看岔了眼。到底是落花巷里出来的,一天到晚就想着巴上男人的心,上不了台面。 赵婶忙安抚王氏,「二夫人,碧姜姑娘正伤心着,若不您……」 「哼,一个贱婢,还拿乔。」 王氏甩着帕子,扭着腰气呼呼地出了临水园。 她没有先回西院,而是去了主院。她就不信了,一个低贱的女子,小嫂子还能舍不得? 一进茗香院,才知秦氏在思玉轩。她眼珠子一转,想着侯爷在场也好,说不定还能在侯爷面前卖个好,让侯爷高看二爷一眼。 索性去了思玉轩,屋子里可不光有周梁和秦氏,还有青云绿衣二女,分别立在两人的身边。 王氏先行了礼,瞧见秦氏端着的脸,再看那两个杵着的姑娘,不由得心里好笑。看秦氏的模样,怕是恨不得把两个没眼色的东西赶出去,碍于侯爷,还得生生地忍着。 到底是烟花柳巷出来的,眼皮子里只容得下争宠,半点世故都不懂。 「二夫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正有事来请示侯爷和小嫂子。」王氏恭敬地立着,秦氏不让她坐,她不敢坐。 秦氏心里有数,装作淡淡地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王氏的眼睛先是瞄一眼侯爷,见侯爷沉着脸,只顾喝茶,心里有些打鼓。那一想到好处,只得打起精神头。 「侯爷,小嫂子,是这样的。今日汪大人府上的管事来寻我家二爷,我们还纳闷着。咱们侯府一向和汪府没什么往来,汪府的管事会上门?」 周梁眼皮抬了一下,先是看一眼秦氏,再看着王氏,示意她说下去。 王氏受了鼓舞,忙接着道:「不想汪府管事说明原由,却原是上次去落花巷里挑人,挑了几个汪大人都不满意。一打听,才知有个绝色的被我们侯府得了。那管事不知从何处听说,那姑娘没有被侯爷收房,这才厚着脸上门,找我家二爷探话。」 上次汪府先让侯府挑人,算是卖了一个人情。眼下汪府派人上门,是来讨还人情。 周梁心中恼怒,汪奇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拿那一点人情上门讨要。秦氏这事做得极为不妥,汪府是什么人家,怎么能接受他们的示好? 他冰冷的眼看着秦氏,秦氏被他看得心一突。 「侯爷,上次是妾思虑不周。既然欠下汪府的一个人情,不如顺势还了吧。那姑娘侯爷也没看上,汪大人巴巴地派人上门,何不让他领走?」 「领走?汪奇山是个什么东西,夫人不会不知道吧。你说那姑娘送到他府上,能活几日?」 周梁的话一出口,首先白脸的是绿衣。听侯爷的意思,进了汪府的人,还会送命?那可不行,碧姜姐姐不能去汪府。 她想都没多想,「扑咚」一下就跪在地上。 「侯爷,夫人,求求你们,莫要送碧姜姐姐走。」 秦氏原就气侯爷真对那贱婢上心,在别人面前不给自己脸,瞧着绿衣这般举动更加火大,「我竟不知,主子们说话,奴才还能插嘴的。来人哪,将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拉下去,重打十大板子。」 青云吓了一跳,不敢替绿衣说话。 绿衣心头大急,只想着不能让他们送走碧姜姐姐。 无奈嘴里被人塞进一块布,她呜咽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v第三十二章 秦氏铁青着脸,看侯爷并未阻止,心里好受一些。看来侯爷对这些个贱籍女子,还是有分寸的。不过是些玩意儿,哪里真伤了他们的夫妻情份。 周梁不发一言,原本温和清俊的脸沉着,剑眉微锁,紧抿着唇,冰冷的目光看着婆子们挥动着木杖。 绿衣翠色的衣裙松散着,趴在矮凳上,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脸上,脸色白如纸。不到五板时,人早已昏死过去。 周侯爷垂眸看着晕死的女子,摆了一下手,婆子们停下来。 「带下去吧。」 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 碧姜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生死不知的绿衣,被人像拖一条狗一样的拖着。而周梁,则衣冠楚楚地站着,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内宅的下人们逢高踩低,绿衣若还留在主院,被他们拖下去后,说不定不会派人医治。她们本就是瘦弱的身子,这一顿板子弄不好,就要了命。 「且慢!」 她出声阻止,所有人都看着她。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气,一个低贱的女子,竟然敢在侯爷和夫人的面前发号施令,出声喝止。怕是活得有些不耐烦,嫌命太长了。 碧姜在来时的路上,已听赵婶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不管别人的脸色,先是一探绿衣的鼻息,见人还活着,松口气。示意赵婶把人扶好,自己则走到周梁秦氏的面前。 「敢问绿衣犯了什么事,要用如此重刑?」 「不知尊卑,以下犯上。」 秦氏说出这句,是指绿衣,亦是指责碧姜。 碧姜直视着她的眼神,「我听说今日你们想把我送到汪府,不知可有此事?」 秦氏眼一沉,这贱婢好生邪气,一个低贱的女子,竟自称我。还敢质问他们,难不成是得了失心疯?更令她心惊的是,对方的气势,竟莫名有些熟悉。 「大胆,在侯爷面前,胆敢如此无礼。来人哪,把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重打十大板。」 「我看你们谁敢。」碧姜高喝一声,震住他们。 她身量娇小,容颜绝美,暗含凛然之气。一身青灰的衣裙也遮不住她初现的风姿,迎风立着,一身的贵气。 赵婶扶着绿衣的手都在抖,那一种兴奋到极致的颤抖。因为她隐约有预感,这位碧姜姑娘的倚仗,只怕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底气。 周梁眯着眼,这一刻,他又仿佛有些眼花。 碧姜环视着他们,在王氏的脸上停留一下,最后落在秦氏的脸上,「你们想将我送人,可有问过大长公主的意思?」 什么?王氏和秦氏一齐变脸。 这女子扯出大长公主,莫不是大长公主的人? 碧姜见唬住他们,示意赵婶先把绿衣扶回临水园。赵婶一听大长公主几个字,就知道姑娘的背后是大长公主,心里已是石头落地。无论是侯爷还是秦夫人,谁也不敢得罪大长公主。 有大长公主作靠山,碧姜姑娘在侯府里将无一人敢轻视,也无人敢欺。 周梁脸色复杂难辩,怪不得眼前的女子能说出那样的话,原来是公主的人。公主派她在侯府,是何用意? 秦氏眼角的余光瞄到侯爷在看碧姜,心下一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长公主的名讳也是你一个贱婢可以随意说的。」 碧姜露出一抹讥笑,「秦夫人何必急着堵我的嘴,派人一问便知。实不相瞒,我不仅是大长公主的人,而且深得公主的看重。若不是今日情急,只怕我还不会暴露身份。」 她说得确凿,秦氏有些拿不准主意,望向周梁。周梁已经信了,若不是公主的人,身上怎么会有一丝公主的气韵。 但到底要小心谨慎,于是秦氏派孙嬷嬷去一趟公主府。 碧姜不急,她一听绿衣受罚是因为自己,就想到不可能再偷偷地在临水园过日子。既然暗的不行,那就光明正大。 秦氏见她半点不惧的样子,一颗心忽忽地往下沉。莫非这贱婢真是公主派来的,要真是那样,事情就棘手了。 看侯爷的样子,分明是对她上了心。要真是养着养着,日久生情。这贱婢又仗着公主的势,说不定以后自己在侯府的地位不保。 不行,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她一直倾慕侯爷,原本想着侯爷成了驸马,自己能常常见到就心满意足。谁知公主开恩,将自己许给侯爷为侧夫人,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三年来,她处处向着侯爷,事事以侯爷为重。侯爷就是她的一切,她不允许别人来代替自己,谁都不行。 他们这边正僵持着,孙嬷嬷回来,说大长公主府里来了人。秦氏心惊地看着来人,竟然不是点香姐姐,而是久未露面的挽缨。 「挽缨姐姐,你怎么来了?」 秦氏笑脸上前,挽缨却并不热络。论亲近,挽缨与侍剑是一起的。而扶茶与点香则是另一派的。 挽缨极少现于人前,许多人都不认识她。但周梁和秦氏是知道的,大长公主更信任换缨。挽缨出现,说明公主对手此事极为看重。 碧姜看着一跛一跛的挽缨,眼眸暗沉。当时飞向她的箭有两支,一支被扑过来的挽缨挡了,许是射在腿上,所以挽缨的腿才会跛。 「奴婢奉大长公主的旨意,特来告之周侯爷及秦夫人。这位碧姜姑娘,确实是公主的亲信。公主有令,侯府众人,不得怠慢碧姜姑娘。碧姜姑娘是去是留,都由己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静止着,不可置信地望着当中那瘦小的姑娘。 碧姜任由他们打量着,经此一事,以后她在临水园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没眼色地来找她的不自在。 挽缨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亦没有回避。 王氏已在一旁傻了眼,这碧姜姑娘如此得公主的看重,说不定交来真能取代秦氏。她后悔不迭,生怕会被公主记恨,悄悄地开溜,去告诉二爷。 碧姜注意到她的身影,暂时不急,二房的夫妻俩,以后慢慢收拾。 事到如今,秦氏的打算落了空。不过秦氏很快收拾心情,既然同是公主的人,在人前自然要表现出和睦的样子。 碧姜看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一脸的热情,「碧姜妹妹怎么不早说,你既是公主的人,就应该早些告诉我。你看,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平白闹出许多误会。」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秦夫人客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坏了公主的安排。」 「你说的是,只是不知道,原来公主派你来侯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v第三十三章 秦氏试探着她的话,眼神瞄着周梁。周梁并未离开,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她轻轻一笑,抚了一下自己刚才跑得急切,有些汗湿的鬓角。 「主子的事情,你我怎敢私议?」 「也是,那我就不多问。以后你但凡是有什么需求,就来寻我。」 碧姜垂眸不应,径直离开思玉轩。 秦氏在她走后,正欲转身和周梁说什么,只见周梁也不理她,进了思玉轩,还命人关了门。她脸僵着,暗压着心头的怒火,带着孙嬷嬷回到茗香院。 孙嬷嬷揣摩着她的心思,压低声音道:「夫人,那碧姜姑娘更留不得了。」 这个留不得与之前的留不得完全是两个意思,秦氏与她对视一眼,默认不语。秦氏心里哪里不明白,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怀疑公主派碧姜来,说不定是来取代自己的。 而且,看侯爷的反应,明显对这个碧姜留了意。若是他们来个日久生情,那她怎么办? 「你说得对,她确实不能再留。你去,把赵家的给我找来。」 二房的王氏一回西院,赶紧把思玉轩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丈夫。汪府的管事还在,一听碧姜是大长公主的人,哪里还敢要人,连忙离开侯府。嘴里一直说着,他就是来串个门,别无他意。 周泊面如死灰,他算盘打得好。用汪府来压碧姜,命她一次交出全部的解药,再顺便解决掉她,一绝后患。 谁知踢到了巨石,那姑娘竟是大长公主的人,怪不得那般有恃无恐。 他两眼一翻晕过去,二房一阵兵慌马乱。 临水园那边,碧姜让赵婶请了一个大夫进府,悄悄给绿衣开药。她就守在绿衣的床边,眼神复杂。 绿衣还未醒,素蓝色的被面将床上的人盖得严实,仅露出一头散乱的乌丝,垂在床沿。她的身体本就娇弱,莫说是十板子,就是一板子下来,都有可能要命。 这姑娘嘴里都是贪图富贵的话,真没想到,事到临头,对方会冒死为自己求情。 在她身为大长公主的时候,忠心的下人不少。但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无所依的低贱女子,从没想到会有其他的人维护自己。 屋子的布帘被人掀开,带进来一股凉风,赵婶走进来。 「姑娘,你去歇着吧,这里奴婢来守着。」 赵婶已彻底在心里把碧姜当成主,秦夫人所依仗的也是大长公主。依今日的情形来看,在公主的心目中,姑娘的份量更重一些。 她用手探一下绿衣的鼻息,灼热得吓人,再摸下女子的额头,烫得手一缩,「姑娘,绿衣姑娘起了高热。 方才大夫说了,起高热是正常的,明早退了就好。」 「你再去煎一碗退热的药,喂她喝下去。」 碧姜吩咐着,赵婶应声退出去。 绿衣面色透着不寻常的红潮,原本娇媚的脸,这一刻看起来特别的脆弱。她不由得想起那些战场中的见过的无数死亡。那些人,明明在头一天还是鲜活的,转眼间就倒地死去。 见多了死亡,她已是心硬如铁。 但此刻,她却希望床上的女子能挺过这一劫。 过了一会儿,绿衣头扭动几下,似是很难受,嘴里呢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碧姜凑近,只听到她在唤着,「小姐……小姐……」 小姐? 「谁是小姐?」 「小姐……你不能死……」 「你说什么?」碧姜心里一动,急忙追问。 「冷……冷……」 碧姜忙到自己的床铺上,把被子抱来,齐盖在她的身上。 绿衣像是舒服地慰叹一声,并未醒来。过了一会,她无意识地扯着被子,「热……」碧姜把被子取到一边,可是再过一会,她牙齿咯咯做响,又在喊冷。如此往复,一直折腾了十来回,才算是消停。 眼见着她不再折腾,碧姜凝着眉,细思着她之间无意识时唤出的「小姐」二字。不知她口中的「小姐」是谁,会不会就是自己? 若自己是什么小姐,那怎么会沦落到卖入落花巷? 等了许久,久到碧姜觉得很不正常,才见赵婶端着汤药进来。 「姑娘……」 她把汤药搁在桌子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方才秦夫人寻了奴婢,把这个东西交给奴婢,让奴婢把它一点点地下在姑娘每日的饭菜中。」 碧姜脸色冰冷,捏起那纸包,轻轻一嗅,就嗅出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药,民间极少,但在宫里,却是常见的。扶茶是想自己死得无声无息,别人还寻不到破绽。不愧是跟着她在宫里长大的,论心计手段,确实比别人都要狠。 「你做得很好,她若是再问起你,你就说按她的吩咐,药已经下了。」 「姑娘……」 赵婶有些担心,她现在认姑娘为主。若是姑娘有个什么闪失,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碧姜端起那碗药,重新坐到床沿,「赵婶,你信不信我?」 「我信姑娘。」 「好,既然信我,那么我不怕告诉你。秦氏也好,周梁也好,我并未放在眼里。」 赵婶听她直呼侯爷的名讳,更加笃定她与大长公主的关系不一般。 她未再出声,示意赵婶上前托起绿衣。两人齐力,把汤药喂完。等喂完药,赵婶守着绿衣,而碧姜心里有事,一人出了屋子。 果不其然,假山那处,修长的身影闪现,像是一直在侯着她。 他的眼神冰寒,看向她时,才恢复暖色,「看来,活得不耐烦的不止是汪奇山。」 还有秦氏与周家二房,胆敢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全部都该死。他垂眸,遮住满眼的杀气。 v第三十四章 而她,能感觉到那股杀意。 「他把柄甚多,若不是还有些才干,留不到今天。」她面如冷霜,像从前一样,神色傲然。眼神淡淡地斜向不远处的湖水,同样一脸的杀气。 「我知道了。」 「朝堂之事,你现在比我清楚,不拘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先罢了他的职。」 「我心中有数,汪奇山一生痴恋女色。不惧色字头上的那把刀,连皇室女都敢私弄进府里亵玩,其心可诛。」 碧姜转过头,正视着他,「皇室女?谁?」 他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她此时的眼神一如从前,只不过容颜已变。但无论她再怎么变,都是他的主子,都是他一生守护的人。 「此等肮脏之事,我也是无意之中得知。不知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安亲王谋逆一事。当时先帝下令幽禁安亲王,其妻妾子女全部贬为庶人。谁知安亲王不愿苟活,自己提剑杀死妻妾儿女,再引火自焚。安亲王府里的下人全部被发卖,沦为官奴,永世不能除籍。」 这事碧姜当然知道,她那时也有十来岁,父皇并未避着她与皇兄。安亲王是她的皇叔,肃氏一向子嗣少,父皇那辈,除了一个皇姑姑,就只有父皇和皇叔活到成年。 那一年,皇兄遇刺,父皇暗中查出是皇叔做的。于是下旨幽禁皇叔,将王府众人贬为庶人。王府被烧后,再也没人提起。 不想今日还能听到王府中有遗孤。 「安亲王庶出女儿众多,其中有一位通房丫头所生的女儿幸免于难,被当成下人发卖。汪奇山见她体弱貌美,买入府中,甚是宠爱。后来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他因贪恋美色,并未声张,将她藏在一处私宅。」 竟有此事?肃氏的女儿,纵使贬为庶人,也不是别人可以当成玩物的。 「后来那女子去了哪里?」 他轻摇着头,「只听说汪夫人得知此事,秘密处置了那女子。所以这些年,汪奇山变本加厉,越发的沉迷女色。」 「如此,他确实不冤。你明日就上折子,我已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连她肃家女都敢当成一般的玩物,汪奇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刀今日就是汪奇山的奔命追魂刀。 「是。」 她没有半点的隐藏,将自己原来的样子明显地摆在他的面前。一如从前,她发号施令,他领命行事。 他是很好的执行者,但凡是她交行过的任务,无一不是圆满完成的。 她想起绿衣的事,沉思一会,「你顺便查查我现在的身世,以及与我一起名叫绿衣的。我觉得这两人的身世似有蹊跷之处。」 「是。」 他没有多问一句,干脆得就像他还是曾经的那个隐,还是她身边的那个影子。等他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折身回屋。 一夜难眠,待天明时,绿衣已经醒来,烧已退,脸上看不出伤心。 「碧姜姐姐,你没有被送走吗?我听侯爷说,那汪大人不是好人,送给他会丢命的。」 「我知道,不会有人送走我。你好好养伤吧。」 今日早朝时有人弹劾汪奇山,扯出当年他私藏肃氏女一事。陛下震怒,命人彻查。 汪奇山被罢职查看,软禁在自己的府里,不能出门,他再也不可能有心思来侯府要人。等事情定论,等待他的应是遂京流放。 肃氏的威严,不容世人侵犯。 绿衣得到她的肯定,像是松口气,趴在床上,朝她笑着。 「你没事就好。」 赵婶听碧姜的吩咐,现在不去灶下取饭,而是在园子里光明正大地开小灶。碧姜了解扶茶,扶茶是自己的宫女,若想成事,说不定还有后招。 大厨房人多手杂,想要悄然下手,防不胜防。 所以,为防万一,她不想吃侯府厨房准备的饭食。反正她现在有银子,又打着大长公主的名号,谁也不会来为难她。 近午时,秦氏带着补品来探望绿衣。名为看绿衣,实则是来找碧姜的。今早汪大人的事情,她已经得知。心想着,不可能那么巧,汪大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弹劾。 此事,必是与碧姜有关。 她一进屋子,眼瞄了一圈,就看到桌上的燕窝,「哪里来的燕窝?」 碧姜没有吭声,赵婶答道:「回夫人,这是碧姜姑娘自己掏银子买的。」 一个低贱的下人,还买得起燕窝?秦氏神色微僵,尽力保持着笑意,「原来如此,看来公主确实看重碧姜姑娘。我那里还有些补品,等会命人送到大厨房,让她们早晚备着,送到临水园。」 「不用了,临水园里有厨房,我们自己做。」 碧姜冷淡地出声,秦氏眼里闪过厉色,看了她一眼。 「那样也行,等会我让人把东西送到临水园。」 秦氏见她坦然接受,半个谢字都没有,只觉得自己被蔑视了。「今日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汪大人被人上折弹劾,许是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你就放心留在侯府里。昨日的事情,一想起来我就后悔不迭,若不是你站出来表明身份,只怕我就会犯下大错,坏了公主的安排。」 绿衣趴在床上,眼睛从秦氏的脸上滑到碧姜的脸上,若有所思。 碧姜直视着秦氏,微微一笑,「公主的安排,碧姜时刻不敢忘。」 「如此甚好,你我都是公主的人,算得上是同门。昨日的事情,望你不会心生怨恨,对我起了间隙。至于绿衣姑娘,这几日就暂且在此处养伤,等伤好了,还是要回思玉轩的。」 秦氏说着,来到绿衣的床边,关心几句。绿衣一一恭敬地答着,不多说半句。 而孙嬷嬷,则朝赵婶递眼色。赵婶跟着她出去,孙嬷嬷问那事办得怎么样。赵婶依着碧姜的吩咐,只说药已经下了。 「好,你做得好。」 孙嬷嬷又承诺了等事成之后,把她调回茗香院的事情。赵婶装出感激的样子,再三保证不会负秦夫人的信任。孙嬷嬷以为事情一定会成,离开临水园后,就禀报给秦氏。 秦氏一路冷着脸,一想到那低贱女子还能在园子里设小灶,她就怒火中烧。自己一个侧夫人,都是吃在府里的大厨房。偏生那样一个奴不奴,主不主的玩意儿,却明目张胆地私设小厨房。 若成让对方成了气候,自己恐怕都得看其脸色。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是公主的信任,还是陪在侯爷身边,都只能是她一个人。 主仆俩人一进茗香院的门,看到候在屋子里的挽缨。挽缨是上过战场的女子,气质与内宅的姑娘不一样。 v第三十五章 她站在门口,身姿笔挺,不知情的人看不出来她的跛脚。 「挽缨姐姐,你来也一让人知会一声。」秦氏疑惑着,满脸笑意地迎上去。 挽缨的脸色依旧是冷清清的,并不习惯与人客套。她朝扶茶伸出手,扶茶一愣,「挽缨姐姐,你要什么?」 「碧姜姑娘的身契,还有她身边的赵氏一家的身契,都拿来吧。」 秦氏微怔往,心知这一定是公主的意思,她不敢违背,示意孙嬷嬷去取身契。只不过心里更是提起来,公主亲自派人来要身契,是要做什么? 身契取来,挽缨看了一下,就收好了。 「挽缨姐姐,公主最近可好?」 「公主很好,事情办妥,我告辞了。」 她匆匆离开,孙嬷嬷一路看着,见她是往临水园而去,眼神隐晦。秦氏坐在桌子边,脸色同样不好看。 碧姜在公主的心目中,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公主要走身契,是不想碧姜屈于自己之下。说不定公主真的打算,让对方取代自己,成为侯爷的人。 而且不光是要走碧姜的,连赵家一家的身契都要走,这点值得深思。 「夫人,你说赵家的还会听话吗?」 「没有她,还会有别人,我就不信,在侯府我还摆不平一个奴才。」 没错,在侯府,自己是侧夫人。无论碧姜也好,赵家也好,都不过是奴才。她就不信,公主还能把侯府下人所有的身契都要走? 孙嬷嬷心里则有些犯怵,觉得事情没秦氏想的这么简单。但她看到秦氏不虞的脸色,什么也没有说。 挽缨到了临水园,当着赵婶的面,把身契交给碧姜。 「赵氏既然是侍候姑娘的人,身契自是由姑娘保管。另外赵氏的男人和儿子的身契一并交给姑娘。公主说了,姑娘替她办事,若手下没人,多有不便。把赵家一家送给姑娘,姑娘要做些什么,也方便些。」 「那请替我多谢公主殿下。」碧姜不想,隐能想得如此周到。有赵家一家人在手,她在侯府确实会过得更好。 「姑娘的话,奴婢一定带到。」 和上一次一样,挽缨离开时,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碧姜亦同是如此。 赵婶心里庆幸,幸好自己一早就决定跟着姑娘。他们一家人的身契全在姑娘手中,以后姑娘就是他们的主子。 之前她确实有些隐隐的胆心,怕秦夫人发现处置他们一家。 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担心左右为难,开罪秦夫人。看公主对姑娘的重视,不会比秦夫人差。他们跟着碧姜姑娘,只会比以前更好。 她如此想着,越发提醒自己要侍候好姑娘。 自秦氏来看过绿衣后,接着柳氏那边也送了东西过来,就连侯爷,都派人送了药材之类的。一时之间,原本荒废的临水园重新热闹起来。 绿衣伤在后背和后臀,烧虽退了,人没什么精神。她趴在床上,看着桌上推得满当的东西,笑道:「碧姜姐姐,你看,我这顿板子还没白挨。凭白得了许多的东西,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她脸色还白着,故意挤着笑,带着别样病态的美。 碧姜垂着眸子,「这算什么福气?」 「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最大的福气了。」绿衣幽幽地道着,想起自己被人按在长凳上,侯爷那冷漠的眼神,像是自嘲般说道,「娘说得真是不错,男人哪,再宠你,都没把你正眼瞧着。若不是碧姜姐姐你赶到,只怕我就要被他们扔在一处,自生自灭。」 「你的祸事是因我而起,要不是你想替我求情,只怕也不会挨那一顿打。」 绿衣抿嘴一笑,像是扯到后面的伤面,眦一下牙,「一半一半吧,就算没有这次,以秦夫人的为人,只怕还会逮着什么事发作一回。谁让我们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我们再听话,她还是看我们不顺眼。」 碧姜听她提到扶茶,眼眸彻底冰寒。 赵婶进来,凑进跟前,低声道:「姑娘,二爷和二夫人来了。二爷跪在园子外面,不肯起身。」 「他还有脸来?若不是二夫人提起送碧姜姐姐去汪府的事情,哪里会生出这些事情?依我看,他们是得了汪府的好处,才会起坏心思。」 「绿衣姑娘看得明白,可不是那样。二爷夫妻俩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真没好处的事,他们才不会沾。」 「碧姜姐姐,他必是知道你现在是公主的人,怕你报复他,所以才巴巴地来请罪。」 「我知道。」碧姜转身,避过绿衣,把一枚药丸化在杯子里,交给赵婶,「你去告诉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疼是免不了的,但能忍过去,死不了。」 赵婶依言,出去送水。 周泊一听死不了,忙一口气喝完杯中的水。至于疼几下,他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他万万想不到是生不如死的疼法,还真不如死了。 这些,碧姜不会告诉他。等他体会过了,才知厉害。 绿衣调养的日子里,临水园里风平浪静,倒是难得的清闲。等她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青云来了几回,想让她搬回去。 对于青云,碧姜一直都是淡淡的。青云几次套近乎,扯上同出落花巷的姐妹情份,还想在碧姜面前摆姐姐的款。 碧姜并不接她的话,天下人中,还没有谁敢在她面前称姐姐。青云觉察到了她的冷淡,不免有些悻悻。 绿衣犹豫再三,还是搬回思玉轩。 碧姜没有拦她,她现在是周梁的人,自是要回到周梁的身边。绿衣回到思玉轩,周梁未说什么,依旧让她住在原来的屋子。青云几次想打听碧姜的事情,都被她不软不硬地堵回去。 回到思玉轩的第二天,秦氏要见绿衣。与前些日子不同,秦氏脸上热络许多。像是见了亲妹妹一般。 绿衣想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碧姜姐姐的缘故。 「伤可是大好了?你真是个实心眼,碧姜姑娘难道从来不曾与你提过她是大长主公的人?你呀,还巴巴地替她求情,我正在气头上,可让你吃了苦头。」 「是绿衣鲁莽,冲撞了夫人。」 「哪里是你鲁莽?我看呀,是你心太善。凡事都替别人着想,你把别人当姐妹,别人只怕并不是那么想的。有时候,在背后捅刀子的恰好就是平日里最相熟的人。」 秦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绿衣的脸色。见绿衣不说话,遂幽幽地道:「我年事渐大,恐怕是无法替侯爷添个一儿半女。你是我买进府的,就是我的人,将来你若是能生个孩子,不拘男女,我都会视如己出。府上没有夫人,将来你的孩子是长子,你想想,偌大的侯府,以后传给谁?无嫡立长,只能是交给长子。」 绿衣是贱籍,在一般的世家,是很难被允许有孩子的。秦氏这话是向她示好,准许她能生孩子,而且那个孩子还会被秦氏养在身边,身份就高出一截。 另外,生养过的妾室是不会随意发卖的。绿衣的后半辈子也算是有着落,能在侯府终老。等她的孩子将来承了侯府的爵位,她这个生母,怎么着也能颐养天年。 v第三十六章 换成是寻常的贱籍女子,这就是天大的恩赐。 秦氏觉得,绿衣一定会动心。只稍再加把火,应该不成问题。 「碧姜姑娘得公主看重,两年后若是被侯爷收房,只怕不光是要压你和青云一头,就连我,都未必被她看在眼里。古人常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将来等别人成了气候,自己就是他人的绊脚石,被人一脚踢开。你说是不是?」 绿衣垂着头,应了一声「是。」 秦氏脸上带出笑意,朝孙嬷嬷使眼色。 孙嬷嬷拿出一个纸包,递到绿衣的面前。 「这东西吃下后,会令人长得粗壮,容颜渐失。倒是对人的身体无害,你想法子下到碧姜姑娘的饮食中。 事成之后,方才我答应你的事情,必不会失言。」 绿衣接过纸包,像是下定决心般,揣进袖子里。 秦氏与孙嬷嬷对视一眼,对绿衣的表现有些满意。孙嬷嬷扶起绿衣,亲自送到门口,又是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绿衣姑娘,夫人是想把你当成左膀右臂,你可千万莫要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再说夫人心善,只是想让碧姜姑娘将来容貌寻常些,于她的身体无碍。」 「奴知道了。」 绿衣还是低着头,步履有些沉重地离开茗香院。 孙嬷嬷一直看着她去了临水园那边,才折身回到秦氏的屋子。秦氏沉着脸,已不复方才的那样和煦的面色。 「夫人,你说绿衣会照做吗?」 「她会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许给她的,可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好处。她们那样的人,不会不知道有子女傍身意味着什么。碧姜在公主的心中,地位不一般,汪府被弹劾,你以为是巧合?不是的,以我对公主的了解,这决不可能是巧合,公主是在为碧姜出气。你说若是等到碧姜被侯爷收房的那一天,在公主的心里,可还会有我的位置?」 「夫人……」 「你别说了,我意已决。我与公主自小一起长大,我就不信,论情份,我还比不过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低贱女子。」 孙嬷嬷一想也是,将到嘴的劝说咽下去。 绿衣直接去了临水园,看到正在园子里活动手脚的碧姜,拉着她的手就进屋。一进屋子,就关上门。 碧姜看着她从袖子中拿出的那包东西,光闻味道,就知道与赵婶那里的是同一样东西。 「东西从哪里来的?」 「秦夫人给的,碧姜姐姐,她起了害你之心,你千万要防着。她说让我把这东西下到你的茶水中,那么你以后就会身子长得粗壮,不讨男人的欢心。」 「她是这么说的?」 绿衣被她一问,歪着脑袋,细思着,「她确实是这么说的,难不成姐姐觉得有什么不对?」 碧姜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纸包,是之前赵婶的,「当然不对,这药一点一点地加在饮食中,会让人逐渐消瘦,枯竭而亡。若是一次给人服下,则会当场吐血,五脏衰竭而死。」 绿衣大惊失色,忙抓着她的手,「碧姜姐姐,她这是要你的命啊?她还骗我说对身体没有什么坏处,分明是在哄我。她此举不仅除掉了你,说不定顺便将我也除了。」 「所以你把东西拿给我是最正确的,不光保住了我,也保住了你。」 「碧姜姐姐,娘从来没有说过,大户人家的后宅这么可怕。她只说我们要紧紧抓着男人的宠爱,就能享尽富贵。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在后宅,我们随时能被别人弄死?」 碧姜反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在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姑娘,没见过生死,以为进了侯府就是享福。突闻此事,难免有些害怕。 金娘怎么会告诉她们这些,要是早告诉她们,哪还有姑娘心甘情愿成为男人的玩物。 「世间只有千日做贼,没听过千日防贼的。她既然有害我之心,一击不中,还会再击。一个不小心,我就有可能中招。你别怕,有碧姜姐姐呢。」 「姐姐,那你想怎么做?」 绿衣紧张地问她,不知为何,听到她说别怕两个字,自己好像没那么怕了。眼前的碧姜姐姐像是与她一起长大的那个姐姐,又好像不像。 这样的碧姜姐姐………… 碧姜拍着她的手,「此事我心里有数,多谢你如实相告。」 经过上次的事情,碧姜已是承了她的情,加上这次,足以见她的心是向着自己的。 绿衣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装作不以为意地道,「碧姜姐姐,你言重了。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站在姐姐这一边的。」 碧姜认真地看着她,「你这句话,我记住了。你回去吧,若是秦氏问起,你就说还得宽限一两日。」 「好,你多小心。」 绿衣离开后,碧姜的脸就沉下来。重活一世,她还真想不到,第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会是扶茶。 当初她还是公主时,确实更倚重侍剑和挽缨,但她对点香和扶茶亦是看重的。 她看着手中的两包药,扶茶是多想自己死。先是让赵婶把药一点点地添在自己的饮食中,让自己死得不知不觉。接着又让绿衣一次药死自己,看来是有些等不及了。 赵婶等绿衣离开,才进了屋子。 一眼就瞧见姑娘手中的东西,她立马明白绿衣姑娘是为何而来,赶紧关上门。碧姜没有避她,并未收起手中的东西。 「姑娘……绿衣姑娘来,莫不是受了秦夫人的指示?」 「没错,秦扶茶想要我的命,一刻都不想等了。」 赵婶紧锁着眉,按理说,秦夫人和姑娘都是公主的人,理应相互扶持,秦夫人为何一心想除掉姑娘? 碧姜知道她在疑惑什么,淡淡地一笑,「一山不容二虎,她以为我是来和她抢周梁的。我倒是不知,她会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公主的命令。」 因为私情背了主的奴才,理应除去。 赵婶被她身上的寒气一冻,脑子清明起来。姑娘的意思,莫不是…… 「姑娘,你想怎么做,奴婢可有能帮上忙的?」 v第三十七章 碧姜笑了,媚色天成,任谁都不会想到接下来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说:「赵婶,你敢杀人吗?」 赵婶身子僵住,狠着心道:「若为护主,奴婢什么都敢做。」 「好,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你放心,杀人的事情不用你做。我一向喜欢亲自手刃敌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愿意假手他人。」 她语气中那种杀气流露无疑,不是死人堆里走过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森寒气息。她话里的那种随意和霸气,无不表明,杀人与她而言,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赵婶的心不由得颤得厉害,又隐含着某种莫名的兴奋。自己没有看错人,这注下得极好。 碧姜立在窗边,一直看到夜幕低垂。 今日原本是月圆之夜,却不知为何乌云漫天,遮住了圆月。窗外黑漆漆的,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倒是应景。 她让赵婶晚上呆在自己的屋子里,莫要出来。而她则带上该带的东西,出了园子。 那修长的身影已在角落里侯着她,见她出来,两人相视一眼。她知道,他一定会出现。他知道,她一定会出来。 他随手递上一样东西,她接过,心下满意。还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猜到自己今晚要做的是什么。 她走在前面,他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 只不过,她的身形不再高挑,而他的影子太过修长。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之间那种经年累月下来的默契,不用语言,就能相互明白。 一进主院,他快速出手,将下人们都弄晕。 她则像串门一般,推开了秦氏的房门。像进自家屋子一样,随意地走进去。 秦氏睡得并不沉,依稀能感觉有人进来。 她把室内夜灯的灯火挑亮,就那样悠闲地坐着桌边。秦氏半睡半醒,感觉到室内变得亮堂,睁开了眼。 正欲喝斥自己的丫头,不想竟看到一个怎么也不该出现的人。那个人坐在桌前,正在倒着茶水。她的手指白嫩细幼,不紧不慢地动作着,说不出的好看。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人哪……」 她回过头,用手指作势,置于唇别,「嘘,别叫了,没有人会来的。」 一副小姑娘的模样,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那种居于高位,掌控他人生死的霸气显露,轻睨间,是浓浓的杀意。 秦氏是宫里出来的,见识过天下最尊贵的人,对于这样的气势,并不陌生。就是因为不陌生,她才会心惊肉跳,不明白明明是一个低贱的女子,就算是公主的亲信,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气势。 「你来做什么?」 碧姜从袖子里拿出那两包药,放在桌上,「你说我想做什么?」 见她亮出药包,扶茶反倒冷静下来。既然事情败露,那此女更是不能留。想不到她倒是有些手段,不光是赵家的投靠了她,连绿衣都没被诱惑住。 此女看着弱小,心机倒是不小。若是现在不除,将来必成大患。 扶茶想着,慢慢地下床。 不愧是跟着自己在宫里长大的,论城府手腕,都比别人强。碧姜想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亲手处置曾经的宫女。 「你应该知道,我曾是大长公主的大宫女,比起你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人,公主更信任的应该是我。你就没有想过,我敢朝你下手,就是公主知道了,也不可能会处置我。」 「是吗?」碧姜轻笑,「是谁给你的自信扶茶,本宫不记得,自己有给过你那样的权利。」 秦氏心一惊,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你……刚才自称什么?」 碧姜坐着,明明是媚骨花颜的一个弱女子,但气势却不输任何一个世家贵女。 「怎么?本宫的话,你都听不清,看来真是不听话了。你记不记得本宫曾经说过,你们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忠心。但你是怎么做的,阳奉阴违,竟敢弑主?」 「你……不可能……大长公主在公主府里好好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半夜跑到我这里胡言乱语。」扶茶指着她,手指都在抖。 碧姜不以为意,信也好不信也好,她都不在意。 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许是她眼里的杀气太盛,扶茶猛然就想到,若对方真是公主,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要真是如此,她现在告诉自己,应该就是起了杀心。 不。 不是这样的。 她一定是骗人的,对,她是骗人的! 「你以为你三更半夜跑到我这里装神弄鬼,我就信你吗?」 「本宫并不需要你相信,一个背主的下人,向来不用多费唇舌。只不过,念在你我主仆一场,我想让你死得明白。本宫曾记得,当初离京之时,命你与点香守在公主府。临行前,本宫曾想替你们安排好姻缘,而你们,都没有同意。本宫一直以为你们忠心,却不想,你心里应是有了人,那人就是周梁。为了周梁,你现在可以背主,那么试问一个背主的下人,留着还有什么用处?」 秦氏摇着头,脸色发白。 大长公主离京时,最后与她们交待的时候,只有她和点香在。若眼前的不是公主,她又怎么会知道公主说过的话。 要她真是公主,那么…… 秦氏开始半信半疑,眼神紧紧地盯着她。是了,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公主的确实一样。 碧姜任由对方看着,对于死人,何必苛责太多。 她睨视着桌上的两包药,「你在宫中,倒是学了不少。连这样的药都能弄到,真令本宫刮目相看。只是你不知道,宫中若想处死一个不听话的人,用得最多的可不是这样的药。而是另一种药,死后宣称暴亡,就连一般的太医都验不出来毒性。」 而这种药,就是之前隐交给她的。(北北) 她慢慢地把药化在水中,把杯子往前一推,推到扶茶那边。 「喝了它。」 v第三十八章 扶茶被她的气势吓到,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不会放过自己的。 但她的话,别人又怎么会信? 只要自己出去喊人,再制住她,无论她如何胡言乱语,都是死路一条。秦氏打定主意,正欲跑出门,不想身高腿长的隐走进来。 他只一手,就制住了秦氏。碧姜端着那杯水,捏着她的嘴,一下子就灌了进去。 秦氏拼命呕着,呕到泪流满面。她想呼喊,但药一下喉,她就失声了。宫里用来处置妃嫔的东西,岂是寻常之物能比的。 不过是赐死宫人,碧姜以前见得多,但亲自处置一个宫女,还是头一回。无情才是皇家人,若不是赵婶和绿衣坦诚相告,只怕死得难看的就是自己。 而自己现在身份低微,死也亦白死。 等秦氏咽气,她离开茗香院。 微风一吹,带着凉爽。 「看来侯府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她轻喃着,望着漆黑的夜空。 身后的人影一顿,眼里星光熠熠。 今夜是个不眠之夜,二房那边传来周泊鬼哭狼嚎的声音。他痛得在地上打滚,王氏在身边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周泊捂着肚子,又捂着头,感觉浑身疼得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食他的身体。他算是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二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氏想起那日他曾去过临水园,惊喊道:「二爷,是不是那碧姜姑娘对您做了什么,妾身这就去寻她。」 她一路狂奔着,闯进了临水园。 碧姜像是早料到她会来一样,正坐在屋子里头,门大开着。 王氏一见她在悠哉地喝着茶,再想到二爷现在惨状,嗓音凄厉,「你到底对我们二爷做了什么?」 「二夫人倒是健忘,难道忘记你们夫妻二人想对我做什么了吗?」 王氏心一惊,她这是承认二爷的事情是她做的,那么如此说来,碧姜姑娘莫不是在报复他们?她是公主的人,现在他们还真得罪不起。 可汪府管事又不是他们招来的,他们不过是搭个线,最后不是没成嘛。 「碧姜姑娘,你明察啊。汪府管事真不是我们招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何来找二爷。早知道姑娘是公主的人,打死我们也不敢传那个话……」 碧姜冷冷一笑,周老二可不无辜。他心存不轨,汪府管事上门,正合他意。他可以此逼迫自己交出解药,再顺便捞个好处。 至于是谁引汪府管事上门的,她现在不作第二人想,一定是扶茶。 「你回去吧,告诉周老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次是给他的教训。只要疼够两个时辰,就没事了。只不过每个月都得来一回,能不能每次都逃出命来,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王氏一听疼过后就没事,将信将疑。 「碧姜姑娘,就那样疼着,二爷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着,他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言尽于此,快些离开,否则我脾气上来,恐怕你也得跟着他一块体会那万虫钻心的痛。」 王氏不由打个寒颤,眼前的碧姜姑娘好生可怕。那万虫钻心之痛,光听都痛。她可不要与二爷一块体会。 再说二爷还要人照应着,她如果那样,谁来照顾二爷。 她慌忙跑出去,鞋子都差点掉了。 回去后也不敢多话,只高声喝着下人把二爷照顾好。 等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周泊忽然就不疼了。她这才信了那姑娘的话,心里是越发的害怕。害怕自己也会遭这样的罪。 周泊浑身像水泡过一样,湿得透底,觉得自己在阎王殿里走了一回。他抖着手摸着自己的身体,一切完好。 「二爷,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茫然地抬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刚才那样的痛,连回想都不敢。怎么就忽然不疼了,而且他还活着。 「二爷,妾身去求那碧姜姑娘,他说你这没解药,疼上两个时辰就好了。」 「真的吗?」周泊瘫在地上,半点力气都没有,庆幸着自己终于挺了过来。不想王氏接下来的话又将他打入地狱。 「她还说了,每个月都会有一回。」 「什么……」 每个月都来一回那样的痛,他眼神散乱,那岂不是生不如死。他死死地抓着王氏的衣服,拼命地摇头,「你快去,去求她给解药,我不能再受一回……」 王氏哪里敢再去,再去,那姑娘就要让她受同样的罪。 「二爷,她说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要是再去,恐怕就有更厉害的东西等着你。」 周泊手垂下,四肢瘫着,再也不想爬起来。 二房夫妻二人就在地上呆了一夜,不想清晨的光照亮屋子时,就听到外面下人在说秦氏昨夜里暴亡的事情。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惊惧。 一定是那姑娘做的,他们想。 秦氏死在自己的床上,但是连大夫都没瞧出什么,说她是半夜惊魂,心悸而死。 她的死状确实应了那病症,四肢已僵硬,呈扭曲状。面目狰狞,死前应是极度难受。她就那样仰面躺着,手似乎还想抓着什么。 茗香院的下人都说夜里没有听到动静,连守夜的孙嬷嬷都问不出什么。 周梁沉着脸,坐在上座,老夫人也赶了过来。秦氏不比一般的妾室,她是侧夫人,还是大长公主所赐。 v第三十九章 秦氏一死,全府震惊,谁能料到昨天见过的人,今天就死了呢?绿衣却是隐约猜出些什么,她与碧姜同吃同住地长大,可以说是十分的了解。但最近的碧姜姐姐,变得有些琢磨不透。 或许碧姜姐姐原本就是这样子的,而她一直没有察觉罢。她想着,只有这一个解释。 老夫人面上伤心,心里是半点难过都没有,更别提一直视秦氏为眼中钉的柳氏。脸上装作哀切,心里笑开了花。 她们唯一担心的是,秦氏是大长公主的人,突然死了,侯府得想着怎么和大长公主那边交待。 时至午时,秦氏被收了殓。 大长公主那边派了人来,意思是秦氏已死,公主觉得万分悲痛,命侯府厚葬秦氏。至于她的另一个亲信,不宜再留在侯府,应回到公主府。 命令送到侯府的时候,碧姜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包括赵氏一家,赵婶的儿子腿脚好得差不多,与自己的爹一起,就候在临水园的外面。赵婶则帮碧姜收拾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正准备出门之时,不想园子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老夫人的脸色真算不上好看,扶着她的是侯府唯一的小姐,周梁的嫡妹周琴娘。周琴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正值妙龄。上次相见时,她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一别十一年,小姑娘长大成人,五官越发的像老夫人。 「你就是那个叫碧姜的?」 老夫人坐着,不善地问碧姜。 「正是。」 「哼,没规没矩的,大长公主就是这样教导下人的?听说你胆敢质问侯爷,真是好胆气。我竟不知,一个下人,还敢在主子面前摆威风。」 「老夫人说的话,碧姜一定会转告大长公主。」 老夫人被她不软不硬的一句话顶住,脸色发青。 周琴娘不干了,在她看来,大长公主是她嫂子。嫂子的下人,也就是他们侯府的下人,她娘降尊来临水园,哪成想一个下人还敢不敬。 「你个贱婢,胆敢如此和我娘说话。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们侯府买进来的下人,就算是以后到了公主府,也得听我们的。」 碧姜被气笑了,她刚才还在想,老夫人怎么会来临水园。不想这是见自己要走,是要敲打她。她们怕什么,怕自己去了公主府里说什么不该说的不成? 「老夫人和小姐若是有什么话,尽可去告与公主。公主有令命我速归,我不敢延误,还请见谅。」 她朝赵婶使一个眼色,赵婶忙拿起收好的包袱,与她一起离开。 直看得老夫人差点翻白眼,手里的杖不停地顿着,好一个不知尊卑的东西。走了也好,都走得干净,这侯府里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碧姜带着赵家一家人从角门出去,绕到公主府的大门。 公主府的大门开着,下人们立在两边,夹道迎接。赵婶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阵仗,吓了一大跳,越发肯定姑娘在公主的心中地位不一般。 她看着那高长的白色身影飘然下台阶,立在姑娘的面前。 他们的身高落差极大,却莫名觉得很是相衬。 那原本高高在上的公主,竟略弯了一下身子,朝姑娘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她听不到他们的说话,不知道高贵的公主在弯身之际,轻轻地说了一句。 他说:「主子,您回来了。 碧姜仰起脸,对上他的眼。他的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大殿。殿前角檐铺以琉璃瓦,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一如他的星眸。 他的发束高,脑后垂着两条发带,发带坠着珊瑚珠子。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首饰。覆在脸上的面纱极长,一直垂到腹间,五官之中,唯有眼睛露在外面。 一身的广袖束腰长裙,款式极简,无绣花,无褶皱。看着反倒像是男子常穿的长袍,风姿卓绝。 此等扮相,亦男亦女,迷惑众生。 她暗道,怪不得无一人对他的身份起疑。他比原来的自己要高,许是多年未归京,就算是身量高一些,别人也只会以为自己又长高了。 自己身为护国公主,当然不会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一样纤细娇弱。事实上,她常年与皇兄一起习武,骨骼本就比寻常的女子要粗实。 这几年,难为他,在国公府和公主府两地来回周旋。 碧姜垂下眸子,与他并肩入殿。 阶下的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心惊,最意外的当属点香。点香是公主府的老人,公主三年前归京后,与她并不怎么亲近。近身的事情,都是挽缨在打理。 现在冒出一个碧姜,她担心自己在公主府的地位会不保。 扶茶突然身亡,点香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的。但大夫都说扶茶是心悸而死,侯爷也没有要追究的样子。她虽心有怀疑,却也没办法去质问侯府。 偏生这个时候,公主不替扶茶主持公道,反倒是接了一个低贱女子进府。她这心里莫名就有些不好受,像是有根骨头哽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正好卡着,卡得她心口闷得慌。 而这个叫碧姜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公主怎么能与对方并肩而行?这明显与礼不合,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转过头朝赵家三口笑道:「你们是侍候碧姜姑娘的人吧,请跟我来吧。」 赵婶忙感谢着,老赵和儿子赵大柱则还没回过神来。公主府的富丽自然要比侯府强,他们在侯府,不算是主子跟前的红人。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一家会进公主府。 赵家一家人跟着点香下去,在下人住分了一个小院子。 碧姜与隐进了主殿,挽缨守在殿门口。 内寝室中,与她当年离开时别无二致。粉色的烟罗帐,织金的紫色锦被,串着宝石的珠帘。多宝阁上,她爱把玩的那只玉貔貅光洁如故,油润通透。就连她以前常用的团扇都还好好地搁在桌子边,仿佛她才离开不久。她伸手拿起来,扇了两下。 他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一抚过那些旧物。 一时间,时光眨眼间倒转多前年。犹记得他从暗卫营出来,再见她时,她坐在铺着锦垫的坐榻上,手里正是摇着这柄团扇。 他记得,她似玩笑般的话,调侃着他容色姝丽,胜过女子。 后来,她就起了心思,让自己时常假扮她。 她放下团扇,慢慢地坐在桌边的圆凳上。自始自终,他的眼神没有一刻离开她。她转过头,见他已取下面纱,虽出尘绝艳,却无一丝女气。 v第四十章 「我将你安置在西厢,您晚上可以来这里就寝,无人会知道。」 「还是不了,万一传扬出去,只怕惹来闲言碎语。」 他眸一冷,「谁敢传?」 她轻轻地笑,从圆凳上起身。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靠着锦垫,闭上眼睛。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她依然还是人人尊敬的大长公主。但是她知道,什么都变了。 纵使隐知道她的身份,她却不能罔顾世俗之见。 「就算无人敢传,我也不能再住在这里。」 她脑子突然就空下来,从落花巷回到原来的地方。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接下来要怎么做,她有些茫然。顶着这么一个身份,不清不楚地住在公主府,到底是下人还是主子? 他星眸渐沉,似乎在思考什么。 室内燃着乌沉香,是她喜欢的香气。她依旧闭着眼,回顾着从前的事情。 「你先休息一会。」他说着,转身出去。 室内只剩她一人,她睁开眼,认真地再看一遍。这里是她的房间,她在这里渡过无数个日夜。屋子里的一物一什,都和从前没有任何的改动。 但现在,她不属于这里。 她起身,掀开珠帘,挽缨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口。而隐,不知去了哪里。她微垂着眼,从挽缨身边经过。 殿前的檐廊有一处在她年幼时曾经掉落过一片瓦,是以她每每经过落瓦之处,都会微侧一下身子,尽力靠向檐廊的外边。 这一次,她也没有例外。 挽缨盯着她的背影,瞳孔猛地一缩。 她到了西厢,赵婶已在那里候着她。 西厢明显重新布置过,一应装饰不比她原来的内寝差。窗前垂着轻烟软罗,精美的雕花家具都是紫檀的。 还有多宝阁上的玉器瓷瓶,都是罕见的珍品。赵婶看得眼睛都发直,在侯府时,就连老夫人的屋子里,都没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她想过姑娘受公主看重,没想到看重到这个地步。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姑娘是公主的什么人,才会被如此对待。她越是心惊,言语上就越是恭敬。 「姑娘,方才点香姑娘说,西厢是公主前几日命人重新装饰过的。她还向奴婢打听姑娘您在侯府的事情。」 碧姜立在屏风前,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八幅不同的绣屏。春夏秋冬,各有两景。绣工精致,一看就是出自苏绣大家岺娘子之手。 「赵婶,以后无论是谁向你打听我的事情,你都说不知情。」 「奴婢省得,方才愣是半个字都没有回。另外,奴婢要感谢姑娘,若不是姑娘,我们一家人哪里进公主府,还能分得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碧姜露出一个笑意,「我说过,只要你们忠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现在是我的人,在这公主府里,我唯有你们一家人可用。」 「姑娘放心,奴婢一家人唯姑娘是主,姑娘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如此甚好,等会你去一趟侯府,让绿衣来一趟。」 今日走得略急,还未和绿衣告别。虽是相处时日不多,但那姑娘的性情莫名对了她的脾气。扶茶一死,自己又离开侯府,她怕老夫人会把气撒在绿衣的身上。她想让侯府的人心存忌讳,趁机表明绿衣是她的人,两样有公主府的庇护。 赵婶领了她的吩咐,连忙离开公主府。正要出角门,就碰到点香。 「赵婶子这是要出去?可是碧姜姑娘觉得公主府里缺了什么?我这就命人去安排。」点香笑吟吟的,一副相熟的模样。 赵婶年纪大,又在茗香院里当过多年的差,自是能听出点香话语里的言外之意。点香明面上是关心姑娘,实则是暗指姑娘拿大,连公主府的东西都看不上。 「多谢点香姑娘关心,我们姑娘对公主的安排十二分的满意。只是走得匆忙,还未与绿衣姑娘打过招呼。 这不,让奴婢去侯府一趟,请绿衣姑娘过府。」 「碧姜姑娘倒是重情,才来公主府,就不忘原来的姐妹。」 点香笑着道,让开路,「赵婶子快去吧,莫误了碧姜姑娘的事。」 赵婶也不想与她多说,忙嘴里说着告罪,急急地出了公主府。 侯府里虽未挂白幡,但毕竟是死了侧夫人,欢声笑语是听不见的。下人们来来往往,赵婶碰到认识的,难免会被人恭贺一番。 到了思玉轩,青云和绿衣都在。 赵婶说明来意,绿衣忙动身。恰巧周梁进来,赵婶连忙上前行礼,「侯爷,我们姑娘想请绿衣姑娘过公主府一叙。」 周梁眯着眼,瞟了一眼绿衣。 「你与碧姜是一起长大的?」 「回侯爷,正是。」 周梁问完这一句,没说让她走,也没说不让她走。几人立着,像木桩子似的。过了约一刻钟左右,他才示意绿衣离开。 绿衣轻吁一口气,朝赵婶使眼色,两人赶紧离开。 只听得后面青云在娇声地说着侯爷大安,绿衣眼露媚色,朝赵婶眨了下眼睛。赵婶突然就觉得落花巷里或许有许多明珠蒙尘,世上像绿衣姑娘这样通透的人不多,像姑娘那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侯爷虽是难得的男子,但青云姑娘和绿衣姑娘这样连通房都算不上的女子,若是看得不开,只会困死在嫉妒中,一生抑郁。 若是不在意,反倒能活得开心些。 她有些明白,为何姑娘只请绿衣姑娘,而不提青云姑娘。 和赵婶一样,绿衣也被公主府的布置惊得久久回不了神。见到碧姜,她忙夸张地比划起来。逗得赵婶都忍俊不禁,带着笑意轻轻退出去,守着门口。 「碧姜姐姐,这简直是跟做梦一样。我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被请来公主府。」 「以后你若无事,可以常来。」 「真的吗?」绿衣脸带兴奋,「那敢情好,我算不算是找了一个靠山?」 v第四十一章 碧姜闻言,嘴角泛起一个笑意,「没错,以后若是侯府有人想找你的麻烦,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尤其是老夫人和柳氏,她们没有去寻你吧?」 「老夫人倒是没有,不过柳夫人就不一定了。碧姜姐姐你不知道,秦夫人一死,柳夫人好像走路都带风一样。依我看,她找上我,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要是找你,你就寻借口来公主府。别的不说,在这里,你住上三五日的,我必好命人好吃好喝的侍候你。」 绿衣媚眼一挑,身子就往碧姜身上偎,「碧姜姐姐你可真好。」 碧姜任她靠着,没有推开的意思。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过一句自己与公主的关系,也没有提过任何一句关于秦氏之死的事情。 这姑娘,聪明通透,倒真是难得。 「你们碧姜姑娘歇下了吗?」 屋外传来挽缨的声音,尔后听到赵婶回她,「我们姑娘在屋里,正和侯府的绿衣姑娘说话。」 「哦?那挽缨就不打扰姑娘。只有一事禀报,方才宫里来了圣旨,大长公主自请与侯爷和离。」 和离? 绿衣忙移开身体,看向碧姜。 碧姜心下略感诧异,又觉在情理之中。隐一向以她为重,周梁身边美妾环绕,以自己的脾气,必不能忍。 隐现在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知道自己不愿与周梁那人做夫妻,就算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周梁担着驸马之名,却美妾在怀。和离以后,他有再多的女人,都与她肃玉无关。 「让挽缨姑娘进来。」她吩咐道。 门从外面推开,赵婶打着帘子,挽缨走进来。 她没有行礼,却朝碧姜微福了一下身,「两位姑娘,方才宫里来了圣旨。大长公主请旨与周侯爷和离,圣旨与和离的文书一起送到侯府。周侯爷此时正跪在公主府的大门前,求公主回心转意。」 「怎么会这样?大长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要与侯爷和离?」 绿衣急急地问着,虽然她一个连妾都不算的玩意儿,不用在意主母是谁。但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若真是侯府有错,只怕连带着府里的人都要受牵连。 她「呼」地站起来,「碧姜姐姐,你记得吗?当日我们在揽月阁时,惜玉姑姑说过的话。她说敬国公与大长公主情非一般。你说大长公主是不是想另嫁,所以才同侯爷和离?可怜的侯爷……」 听到敬国公三个字,挽缨的身形似乎轻抖一下。 绿衣嘴里说着侯爷可怜,右手抽出帕子,用帕子按着眼角。一双美目却是望着碧姜,连眨了几下,哪里有半分的伤心。她面上一副替周梁担忧的模样,人却立着不动,没有离开。 碧姜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见过滑头的,没见过如此滑头的。真要是心疼周梁的人,只怕是恨不得飞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受累。 绿衣见碧姜看自己,知道她看透自己的心思。索性抛了一下飞眼,媚色无边。她是来侯府享福的,那些个遭罪的事情,她才不上赶子去受着。 她像是伤心到无力,软软地重新坐下。 碧姜心里失笑,更是对她高看一眼。 「公主可在府里?」 「回碧姜姑娘的话,公主还在宫里,未曾回府。」 碧姜点头,隐应该是今天才去宫里请的旨。她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已经回来,隐才会做这样的决定? 「两位姑娘,周侯爷还在府门外,奴婢告退。」挽缨朝碧姜再福了一下身,退了出去。 她一走,赵婶就主动请缨,「姑娘,要不奴婢出去打探一下?」 碧姜同意。 公主府的门口,已聚齐了不少人。里里外外地围了不下三层,将路都给堵了。公主府的门紧闭,下面是汉白玉砌的石阶,石阶之下,蹲着两尊石狮。 周梁正跪在石狮之间,朱色的暗纹袍子擦在地上,他毫不在意。他垂着头,头上束发的是极品羊脂玉冠。 围观的众人能看到他的侧颜,端地是公子无双,俊秀不凡。 这样的情形,三年前出现过一次。那一次大长公主欲退亲,永忠侯跪在同样的位置,求公主收回成命。他不介意大长公主毁容不能生养,执意求娶。 而现在,大长公主请陛下作主,准了他们和离。 不过是三年,三年前的那一幕不少围观的人都还记得。那时候谁不说永忠侯仁义痴情,可如今,竟到了夫妻和离的地步。 众人不敢议论公主的是非,但在心里,都是觉得公主辜负了永忠侯。公主嫁给侯爷三年,听说连房都没有圆,甚至根本就不宣召侯爷。 而侯爷无怨无悔,从不曾说过公主的半句坏话。甚至公主与敬国公的传言满天飞,都不见他报怨过。 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大长公主为何偏要伤他的心,一心要和离呢? 周梁的身后,是赶过来的老夫人。老夫人被周琴娘扶着,走得气喘吁吁。圣旨一到,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侯爷就出了门。 「梁儿,你这是何苦?」 老夫人紧盯着公主府的大门,目光有怨,公主这是在折辱侯爷。若不是公主身份尊贵,就凭不能生养,不敬婆母,就足以休弃。 而不是一纸圣旨,说什么夫妻不睦,自请和离。 「梁儿……公主不肯见你,你回去吧。」 老夫人的意思是,旨意已下。公主既然要一心和离,又何必强求。没了公主这个正妻,她就不信,梁儿还娶不到好姑娘。 公主下嫁三年,不说是孝顺她,就连梁儿都不亲近。这样的媳妇,要来何用? 如果梁儿是娶了任何一个贵女为妻,她也有媳妇侍候,还能摆摆当婆母的架子。再者,儿媳若是嫁进侯府,也能照料梁儿的起居。然后生下嫡孙,她就能享天伦之乐。 周梁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依旧跪着,像尊雕像。 老夫人的心阵阵抽痛,看到赶来的柳氏,示意柳氏上前劝儿子。 柳氏今天简直是喜出望外,本以为自己永远都只能是表哥的侧夫人。谁能想到公主竟然会自请和离。公主和离后,京中其他人家的贵女应会碍于公主的关系,不愿嫁进侯府来。 v第四十二章 刚巧秦氏已死,她是侯府唯一的侧夫人,若是扶正,最是名正言顺。 她咬着唇,一脸悲愤的样子,上前与周梁一起跪着。 「侯爷,您若是要跪,妾陪着您一起。」 周梁未出声阻止,她就与他并排跪着。一袭茜红的长裙,跪得直直的。 挽缨命人打开大门时,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人并排跪在一起,眼神猛然凌利,「周侯爷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借着我们公主府的地拜天地来了?我们殿下才与侯爷和离,侯爷就算是想扶正妾室也不用如此急不可耐。」 老夫人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柳氏虽是她的侄女,但同为女人,她哪里看不出侄女在打什么主意。任何一个正室,看到丈夫与其他的女人跪在一起求自己,心里怎么会痛快。何况公主是天家女,眼里最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如今被公主的心腹宫女一刺,不由得老脸发臊。她对周琴娘低语两句,周琴娘会意,上前拉柳氏。 「表姐,你快起来,要是被公主看到,只会更生哥哥的气。」 公主对侯爷彻底失望才好,柳氏心里想着,不情不愿地起来。「侯爷,妾心疼侯爷,您起来吧。」 周梁没说话,挽缨面上露出讥色,「我们殿下不在府里,周侯爷还是请回吧,省得您的妾室心疼。」 后面围观的人群就开始有些轻声私语,看侯爷身边这个侧夫人的做派,怨不得公主要和离。公主晓大义,曾替国出征,心胸堪比男儿。但到底也是个女人,看到自己驸马与别的女人纠缠,想来并不好受。 老夫人听到有人在对柳氏指指点点,恼羞成怒。她压低声音命令柳氏,「你快回去,你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柳氏脸一白,似有些受不住。到底忍着没有落泪,紧咬着唇,委委屈屈朝侯府走去。这番做派,只把挽缨看得冷笑连连。 突然围观的人像潮水一样散开,就见公主的轿辇到了门口。 明黄的幔帘,华美的装饰。 随着幔帘被揭开,覆着面纱的人踏着踩凳下来。 隐的冷眸一扫,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周梁。周梁这小人,倒是把这招用得溜。三年前用此招逼他同意婚事,现在还想用此招来逼他收回决定。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经过周梁时脚步未停。 所有的人都摒住气息,就看他如何应对周梁。 「臣求殿下收回旨意,臣对殿下的情意,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有任何改变。还请殿下看在臣的一片痴心上,不要与臣和离。」 隐停住脚步,面纱之下的唇勾起一抹嘲讽,「周侯爷的情意,本宫瞧着膈应。虽然本宫不能尽为人妻的本分,但本宫不光是送上自己的宫女,还允许你纳了另外一位侧夫人,更别提你府上的那几位姑娘。这三年,你享尽齐人之福,你所谓的痴心,真是可笑的很。」 他的声音刻意低哑,听着却并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 人们很快想起,若不是大长公主亲自出征,拼命抵御燕赤人,哪有他们现在的太平日子。这样一个女人,岂能以常人度之。 就算公主与敬国公有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而周侯爷,这三年,可是有女人侍候的。 「殿下……您的命令,臣不敢不从。当年您把秦氏送到侯府,臣从了,现在您要和离,臣……会从的……」 「周侯爷不愧有才子之名,惯会玩弄文采。本宫不与你争辩什么,你觉得自己委屈也好,不甘心也罢,都不重要。如今你我已经和离,以后周侯爷可以不用再委曲求全了。」 他说着,身影就消失在大门里。挽缨朝侍卫使个眼色,就见公主府厚重的大门重新关上。 周梁还跪着,眼神紧盯着地面。 老夫人急忙上前,「梁儿,公主说得明白,她不会回心转意的,你回去吧。」 周梁抬起头,眼睛看着紧闭的大门,「娘,为什么?她对我难道就这么绝情吗?」 「梁儿,她是公主,咱们是臣子。你可不能说她半个不是,否则…………」她的眼睛看了一圈四周,「隔墙有耳,娘向你保证,一定给你寻个好妻子。」 「娘,我不要妻子。」 老夫人气苦,恨不得拍醒他,「公主都不要你了,你还想着替她守节。我的傻儿子,可别犯糊涂了,咱们侯府还得有嫡子。你不娶妻,娘去哪里抱嫡孙?」 「娘……」 「哥哥,你听娘的,我们赶紧离开吧。」 周琴娘也在一旁劝着,眼见着那些围观的人还没有离开,他们再留在这里,只会更加丢脸。 周梁默然,像是被说动了。老夫人心里一喜,忙朝他的随从使眼色,让随从扶着他起身,一同离开。 原先就没走远的柳氏赶忙跟在后面,紧紧地随着周梁。 公主府内,隐进了大殿。直接坐在帘子后面,眉眼冷着。 「隐公子,周侯爷走了。」缨姑小声地说着。 「同样的招数用来用去,也不嫌烦。」冰冷刺骨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嫌弃。 挽缨一想起周侯爷与那妾室双双跪在府门口的样子就来气,闻言甚是赞同。若是主子还在,看到周侯爷这般做派,只怕早就命人把他们打走了。 「那道门,把它封上,用东西堵死。」 他说着,掀帘出来。 刚才他说的门,是指公主府与侯府连接的那道内门。那道门他早就想封了,要断就断得彻底,他想着,神色冷然。 「周梁跪在门口求情的事情,碧姜姑娘知道吗?」 「知道的,奴婢去禀告过了。」 「好。」 挽缨见他像是要出门,忙道:「隐公子,碧姜姑娘屋里有客人。」 他脚步停住,「有客人?」 「碧姜姑娘今日派人去侯府请绿衣姑娘上门,两人现正在说话。」 v第四十三章 「她……还有朋友?」 从前的肃玉,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没有什么交好的闺友。他真想不到,现在的她还会有朋友。 「那个叫绿衣的,与她处得如何?」 挽缨低头沉思一会,道:「奴婢看着,俩人的关系似乎不错。那绿衣姑娘甚是爱玩闹,碧姜姑娘由着她,不见恼怒。」 他先是冷着脸,慢慢现出一抹深意。 「扶茶死了,侯府那边是不是空出一个侧夫人的位置?你等会派人送那个叫绿衣的回去,就说我很是看重她,命侯府的人不许有半点怠慢。」 挽缨先是一愣,紧接着应了一声「是。」 西厢那边,探听到消息的赵婶把门口发生的事情禀报给碧姜。绿衣得知侯爷已经离开,这才起身向碧姜告辞。 「碧姜姐姐,我得回去了。若不然回去得晚,就怕有人会说什么……」 今日侯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侯府的老夫人还是侯爷,只怕心情都不会太好。若是迁怒到她的身上……她一想到那打板子,就觉得后臀隐隐作痛。 她扭着腰,不时瞄向自己的身后。碧姜先是莞尔,然后沉思。她现在是周梁的人,若没什么变故,以后都得呆在侯府的后院,等待着周梁的宠幸。 「也好,正巧我无事,送你回侯府吧。」 挽缨自得了隐的吩咐,就一直守在门外。见绿衣与碧姜出来,便对碧姜道:「碧姜姑娘,你留步。奴婢奉公主的命令,送绿衣姑娘回侯府。」 莫说是绿衣,就是碧姜,也有些吃惊。碧姜闻言点头,暗道隐倒是想得周到,挽缨去送比自己送更好。挽缨是公主府多年老人,是别人眼中公主的心腹。侯府老夫人和周梁看到她送绿衣回去,总得给三分薄面。 绿衣很欢喜,有了挽缨相送,就算是被柳氏瞧见,只怕也不好训斥自己。她欢快地朝碧姜挥手,跟着挽缨走了。 挽缨依照隐的吩咐,一路送绿衣回侯府。并把隐的话带到,周梁听后看着绿衣,一脸的若有所思。而绿衣,则是受宠若惊,半点没有回神。 在她们离开后,碧姜去寻隐。 隐像是早知道她会来一样,正背手立在窗边。此时的他已换下女装,仅着简单的白色长袍。他的侧颜,就足以惊艳世人,令人迷醉。 长身玉立,俊美无双。 「我刚才还在想,今天与周梁和离究竟有没有做对?你会不会怪我?」他转过身,星眸中闪过一丝忏悔。 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等待着她的裁决。 她其实是有些生气的,觉得他无论是嫁给周梁还是与周梁和离,都太过儿戏。 但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对他或许有些苛刻。他的忠心毋庸置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考量。当初嫁给周梁,他或许是想让自己在九泉之下安息。现在与周梁和离,应该是觉得周梁已不配当自己的驸马。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年那种情形,若是你不同意下嫁周梁,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现在时过三年,是时候趁机摆脱这门婚事,再说周侯爷确实不是良配。」 得到她的肯定,他忽然展颜,似是有些羞赧。笑意极淡,却倾倒众生。 「你不怪我就好,其实我这么做,是思虑过许久的。裕西关一带,又有燕赤人出没,我担心他们会贼心不死,卷土重来。到那时,我势必要出征。周梁虽在女色上没把住自己,但他确实年岁不小,侯府没有嫡子,想来碍于我现在公主的身份,连庶子也不敢有。而且我觉得,你似乎并没有与他重修前缘的意思。既然如此,还不如断得干净,省得徒增烦恼。当然,若是你还想与他再续前缘,没有我这层关系倒是方便行事。至于身份…… 我会帮你的……」 帮她什么? 她心里失笑,隐还想提高她的身份,帮她与周梁重结连理。这倒是不用,从前她对周梁就没有多少儿女之情。不过是权衡之下,周梁较之京中其他的世家公子,看上去要简单一些。 如今,她对于一棵被许多虫子蛀过的笋,实在是不甚感兴趣。她想着,男女之事向来不是自己最看重的,此事暂且搁一边。怎么听他的意思,燕赤人有异动? 「燕赤那些人怕过了几年好日子,忘记了当年的教训。若是他们胆敢再来犯,你带上我吧。我能打败他们一次,就能打败他们第二次。这一次,我要让他们永远记住,我大肃不是好欺负的。」 她的眼神坚毅,仿佛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护国公主。 但她忘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娇弱无依,稚嫩瘦小。说出如此的话,像是小孩装大人一样,有些可笑。他眼眸幽深,走近她。与她隔着一步距离,就那么看着她。 「好,若有那一天,我们一起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没错,她现在想去裕西关,只能是与他一起。「你要是走了,敬国公府怎么办?」 他如今是敬国公,不是她一个人的影子。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她去哪,他就在哪。一个国公离京,不是小事。 可他要出征,就得以大长公主的身份,那敬国公那边用什么借口,他要如何圆过去? 他瞳色漆黑,像是被她问住一般,垂下眸子。「京中谁人不知,我是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大长公主若是出征燕赤,我做为她的相好,追随而去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落个荒唐的名声,无甚大碍。」 她心里觉得怪怪的,他说话的语气平淡,明显一副就事论事,自嘲的模样。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听着怪别扭的。 猛然脑中灵光一闪,是了,她确实应该觉得怪异。 别人以为他是大长公主,可大长公主明明是自己。自己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说是自己的入幕之宾,还说什么相好,要随追什么的。就好像她与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私下纠缠不清。 做为真正的大长公主,她要如何反应?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无心之言,或许是她想得太多,才会觉得有些别扭。 「那个……如此安排,也行。」 因为她现在身量太过弱小,总觉得在气势上矮他不止一截。莫名她有些不自在,掩饰般地坐下。 他也跟着坐下,替她倒了一杯茶。 熟悉的香气,冲淡了她方才的那点不自在。她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当初是因为迫于无奈,才会一直以她的身份留在公主府。 「过两天,是太后的生辰,我会进宫。你想去吗?」 她从氤氲的水气中抬头,皇嫂的生辰?她还能参加吗?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从落花巷里出来的低贱女子,哪有资格进宫? 「你如果想去,我带你去,以我随从的身份。只是我怕会委屈你,毕竟那是宫里,天下最势利的地方。」 「去。」 怎么不去?她想看看一别多年,侄儿是不是长成了男人的模样,是不是与皇兄越来越像?那个她自小长大的宫里,还是不是一如当年,巍峨富丽。 他看着她,像是能料到她的决定。 v第四十四章 「好,到时候你随我一起。至于身份,护国大长公主的随从,也不是随便一个宫人可以小瞧的。这三年中,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陛下已经大婚,皇后是赵太傅的孙女。」 赵太傅的孙女,不应该是北郡王的女儿吗? 北郡王是大肃唯一的异姓王,当年其祖辈是与先祖一起打天下的,在朝中威望颇高。他的女儿,是她看上的,替侄儿做主定的亲事。而赵太傅,是太后的父亲。太后把自己的侄女弄进宫里,成了皇后,本没什么过错。错就错在,为何代替她选的人?而隐为什么没有阻止? 「我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你知道的,赵小姐是太后的侄女,常出入宫闱,若是她与陛下想发生什么,轻而易举。」 她点头,太后若是存心想让自己的侄女进宫,确实没有其他女子的事情。只是赵太傅一介文官,又没有什么实权。再者他是太后的父亲,本就是保皇一派,多添一个赵小姐,不过是画蛇添足。 而北郡王则不同,他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有封地,且在朝中声望极高。要不是郡王府里几代姑娘少,年纪与历代皇帝差太远。恐怕早就出了几位皇后,哪里轮得到皇嫂。 皇嫂好生糊涂,难不成以为天下稳固,就可以高枕无忧? 「赵小姐在幼年时,我见过,颇有些才气。只不过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不太通庶务。当年皇兄选中皇嫂,就是看中皇嫂没有太多的心眼。他一心在朝政上,只想有个清静的后宫。那时候外忧内患,只求稳妥。但现在不一样,越是天下太平,后宫的女人就越容易作妖。赵小姐若是手段不够,很可能压不住后宫其他的妃嫔。那么势必要陛下亲自出来肃清后宫,如此一来,陛下就会分心,不会把心思全部用在朝堂。父皇说过,朝堂与后宫混为一谈,是乱国之端。」 「你的忧心是对的,因为北郡王的女儿也进了宫,被册封为皇贵妃。目前有太后在宫里坐镇,看着倒是一派祥和。皇后去年已诞下嫡皇子,占长占嫡,眼下后宫还算平稳,没什么人生事。但皇贵妃同样有皇子傍身,其子行二,只比大皇子小三个月。以后……」 她的眼眯起来,照这样说,宫里就存在极大的隐患。皇嫂好生糊涂,既然选中自己的侄女为后,就应千方百计阻止北郡王的女儿进宫。北郡王的女儿既然进了宫,就一定不会甘心屈于人下。再者她由嫡妻变侧室,怕是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只待时机发作。 「皇嫂糊涂,越儿怎么也没看清?」 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后宫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现在太后还在,皇贵妃会按兵不动。若是将来太后殡天,朝中有什么事情,北郡王府一定会有所举动。 自古以来,嫡皇子能顺利登上皇位的少之又少,谁知道将来会出现什么变故。 「你有什么好法子,我可以替你做。」现在他顶着她的身份,行事较她要方便的多。 她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所有的法子都用不上。皇贵妃已有皇子,她总不能为了防止出事,就狠心杀了皇贵妃母子。 现在只能从北郡王府那边入手,只要北郡王没有异动,宫里的皇贵妃就不会轻举妄动。 「你派人秘密监视北郡王府,,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及时处理。」 「好,我知道了。」 外面的天色看起来不早,她起身,正要出去,就听挽缨在外面问是否要摆膳。 他看了她一眼,低声回道:「传膳吧。」 「那我走了。」 「留下来一起用吧。」 「我在这里吃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以后你就与我一起吃吧,若不然你在西厢用膳,而我独自享用公主府的东西,我会食不下咽的。」 他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忐忑。 她突然就笑了,自从成了这什么落花巷出来的瘦马,她行事都有些畏首畏尾。在自己的府邸,她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索性掀帘出去,坐在圆桌旁。 不大一会儿,就有下人进来摆膳。她看着,有些恍惚,这些传膳的人都是她当年用过的人。只是过了十一年,容貌身形都有了些许变化。 一道道膳食上桌,都是她以前爱吃的。芙蓉酥肉、莲叶蒸鲥鱼、红梅珠香、焖鹿筋还有双色宫廷豆腐并一罐煨鹧鸪竹荪煲。 光闻香气,已令人食指大动,不说是重生以来,就说在裕西关八年,也极少吃到如此精细的膳食。 下人们摆好盘,鱼贯退出,屋内剩下他们两人。 从前的隐,也曾被允许与她同桌而食的。可现在她没出声,他就站着,像一棵青松。 她指指对面的位置,「坐吧,弄得我好像鸠占鹊巢一样。」 他眸子一暗,真正鸠占鹊巢的是自己。她见他还未动,抬眼一看,见他勾着眼,直直地望着自己。原本眸内的星光,变得黯淡。 她懊恼地想着,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妥。 「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没有指你占了我的地盘。当初你做得对,要不是你随机应变,只怕燕赤那些人得闻我的死讯,会杀个回马枪。」 他还是没有动,眼睑垂下,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坐下。」 她命令,他依言坐在她的对面。 「开动吧。」她率先拿起银筷,夹了一筷子鲥鱼肉,起身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他惊讶地抬头,正好撞进她有些无奈的眼里。 瞬间,那些过往的岁月像点点斑驳一般划过两人的心头,如浮光掠影。 碧姜被公主留下来用膳的事情就像风一样,很快在公主府里的下人间流传开来。下人们私下里想着,新来的碧姜姑娘必是有过人之处,才会得公主的另眼相看。以后他们见着碧姜姑娘,可不能轻易怠慢。 而碧姜身边的赵婶,便成了下人们争相示好的对象。 这不,赵婶有点小事回了一趟自家小院,一路上都是与她打招呼的人,笑得她脸都有些发僵。折身快回到正殿时,就被巧遇的点香给叫住了。点香昨天刚巧休息一天,出门办自己的私事。哪里知道一回府,就得知公主与侯爷和离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好好打听,另一件事情就扰乱了她的心绪。 「赵婶,你这是从哪里来?你们姑娘可在?」 「我们姑娘被公主叫去了,眼下不在屋子里。」要不是这样,赵婶也不敢离开。赵婶奇怪的是,点香是公主的大宫女,怎么不知道公主见自家姑娘的事情? 点香心里更是乱得不行,从前公主更亲近挽缨,她觉得可以理解。挽缨是陪公主在边关出生入死过的,再加上废了一条腿,得到公主的特殊对待,也是应当的。 但那碧姜姑娘是怎么回事?一个低贱身份的女子,怎么就能被公主视为座上宾? 她昨天出门,专程去了一趟落花巷。那金娘可是说过了,碧姜是六岁进的落花巷,之后一直养在巷子里,从未出过巷口。这样的女子,怎么就与公主扯在一起,还得到公主的另眼相看?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次出门倒是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她打听到之前金娘家的隔壁住着一个书生,而且那书生似乎与碧姜有说不清的关系。 人哪,不怕爬得高,只要捏着对方的把柄,任对方爬得多高,都不过是天上的纸鸢。那线在自己的手上,想扯下来,随时就能扯下来,跌落在地。 v第四十五章 「你们姑娘可是个妙人儿,能得到公主的赏识,那是多大的福分哪!」 「可不是,我们姑娘是再好不过的人。能遇到我家姑娘,也是奴婢一家人的福分。」 点香笑着,赵婶说话滴水不漏,还真难套话。不过是人就有弱点,她想起赵婶有一独子,应该到了说亲的年纪。 「赵婶也是有福的,等以后你儿子娶了媳妇,你就可以好好享福了。不知赵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公主府里有不少出色的姑娘,我倒是可以为你牵个线。」 「他呀,还不知事呢。再缓上两年,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点香姑娘。」 点香眼神闪了闪,笑着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忙吧。我还得替公主去看下今日的午膳。」 赵婶看着她走远,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想了一会,皱着眉回到西厢。 碧姜还未回来,她此时正和隐在一起。他们的面前,是两匣子首饰,宝石美玉,珠钗耳铛,应有尽有。 正中是那支他们初见面时,她曾佩戴过的一点红玉簪。她把玉簪拿在手上,簪头花间处那点红艳丽夺目,是极难得的珍品。 「这些东西,我现在用着不合适。」 碧姜把匣子往旁边推着,她现在寄居在公主府。在别人的眼里,只怕还是玩意一样的存在。匣子里的东西,虽然没什么犯制的,却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些都是些寻常的制式,有品阶的那种我都没拿出来。你怕什么?难不成这些东西都留在我手上,我天天佩戴?」 她莞尔,看着他美玉般的脸。 「你着女装,戴着比我好看。」 他眼神黯了一下,从她手中拿过簪子,簪进她的发里。她今日梳着一个简单的独燕斜飞髻,发髻微斜,额着垂着两绺发丝,脑后的长发打了一个卷,垂到胸前。 那支簪点缀在乌黑的发间,相得益彰。 「如此顺眼多了。」他说着,合上匣子,让挽缨进来。 挽缨应声而入,见到碧姜发间的簪子,微怔一下,片刻恢复,「公主,您唤奴婢?」 隐一指桌上的匣子,道:「你把这东西,送到碧姜姑娘的屋子。」 「是。」 挽缨捧着匣子出去,在檐廊处碰到点香。点香急忙上前要帮她的忙,想从她手里接过匣子,「挽缨姐姐,我来拿着吧,这些跑腿的话,你交给我去办。」 「不用了。」挽缨未松手,谢绝她的好意。 点香不强求,看匣子上的雕花,一眼就能认出是公主的首饰匣子。 「这不是公主的首饰吗?你这是……」 「公主命我把这些送到碧姜姑娘的住处,我不与你多聊,公主那里还离不开人。」挽缨说着,越过点香,朝西厢走去。 点香的脸色瞬间拉下来,公主一送就送两匣子首饰,这样的恩宠闻所未闻。莫非公主对那位碧姜姑娘有另外的安排,要不然怎么偏生一把那姑娘接到公主府,就与侯爷和离? 这事太赶巧了些? 她低眉沉思着,慢慢朝正殿走去,守在门口。 不一会儿,碧姜出来,头上还戴着那只簪子。点香看着,眼神越发的阴沉。 碧姜未与她打招呼,她心里想着,莫不是这姑娘得了公主的赏识,就看不起人?她实在是冤枉碧姜了,哪个主子会与自己的宫女打招呼? 路上,正巧迎面遇到挽缨,挽缨停下轻福了身。碧姜点个头,算是回礼。 一进西厢,就看到呆呆地看着两匣子首饰的赵婶。看到她回来,赵婶才反应过来,「姑娘,方才挽缨姑娘送来的,说是公主给的。」 「嗯。」 碧姜应着,坐在圆凳上,「你收起来吧。」 「哦,哦……」赵婶被她的淡定弄得更加紧张,捧着匣子的手都忍不住发抖。姑娘不愧是姑娘,这么多的首饰都不动心,怪不得能入公主的眼。 赵婶心里想着,越发的打定主意跟着她。 午时过后,有人把京中彩霓轩的岺娘子引到西厢。碧姜正在靠榻上休息,听到通报,让赵婶把人请进来。 岺娘子多年前来过公主府几次,她心里还在想着,为何公主自回京后,不再从她的彩霓轩里订制衣裳。此次公主命人请她入府,她可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的。 怎知公主府的挽缨姑娘把她请到西厢,说是给一个什么姑娘量尺寸。 公主府的事情,她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公主府里住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是落花巷里出来的,被侯府买去,不知为何被公主要走。而且公主一要走那女子,便与侯爷和离了。 这事坊间传得隐晦,有那腌臜的人私议公主男女通吃。 她是不信的,早年她见过公主,那是一个真正的巾帼女子,岂是那些脏嘴里说的人。不过公主特意让自己上门给这姑娘做衣服,足以见对这姑娘的重视。 她不停地夸碧姜长得好,肤色好。心里暗自惊叹着这姑娘要是长开了,是何等的绝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怪不得公主看重这姑娘。 碧姜脸上挂着恰当好处的笑,不亲近不疏离。对于岺娘子的夸奖,一笑置之。岺娘子是见惯世家贵妇的人,心里惊叹。 暗道这姑娘好气度,真不像是贱籍出身的。 量好了尺寸,岺娘子告退,说新衣三日后送到。 再过四日正是太后的生辰。新衣提前一天送到,碧姜知道,新衣是为了进宫准备的。很快她就能见到皇嫂与越儿。 当年皇兄病发得急,之前好好的毫无预兆,不知怎么那病来势汹汹,还不到十天,人就没了。他临终托孤,封自己为护国公主,担起辅佐幼主的责任。她记得,皇嫂是有些不满的。自古以来,天子托孤,都会托付给心腹重臣。 再不济,幼主还有母后,可由太后暂代听政,而不是交给一个公主。 但他们兄妹不同,她与皇兄一起长大,与皇兄一起学习。可以说,世间之人,皇兄最信任的就是自己。所以皇兄才会把越儿托付给自己,希望自己能辅佐越儿到亲政的那一天。 岺娘子进府给碧姜姑娘量尺寸的事,像一道闷雷般,炸响在公主府。这下所有人想的是,对于碧姜姑娘,不怠慢是不够的,更紧要的是恭敬。 v第四十六章 连带着赵婶,都突然变成了香饽饽。她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的眼前突然就有许多姑娘在晃,一口一个赵婶的叫得亲热。 赵婶想着,这些人莫不是都想做自己的儿媳? 姑娘不发话,自己可一个都不能应。她把此事报给碧姜知晓,碧姜笑笑,让她可以好生留意,真有好的,倒是可以考虑。 三天后,彩霓轩做好的衣服送到西厢。共和六套,送衣服的人说了,另有六套,再过几天送来。 赵婶摸着那些水滑的衣服,啧啧出声,「姑娘,这料子,奴婢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您看这身粉色带流光的,奴婢曾听人说过,说侯府老夫人有一丈这样的料子,是留给大小姐当嫁妆的。」 她说的这种料子名为暗夜流光。这衣服在夜里穿,行走间如银色水帘一样,美不胜收,故名暗夜流光。 此种面料是一种罕见的夜光蛾幼虫吐丝结茧后得的,极为稀少。碧姜想着,隐用这样名贵的料子替她裁衣,按照她眼下的身份,实在是无法匹配。 六身衣服中,以一套桃红的衣裙看上去最为普通。但再是普通,所用的料子也是上等的雪绡绫。 她一指那身衣裙,「你把这套另外放,明日我会与公主一起进宫,就穿这身。」 赵婶捧着衣服的手抖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进……宫……姑娘您……要进宫?」 隐要带自己进宫的事情,外人哪里会知道。要是早知道了,只怕不知又会引来什么话?碧姜原是公主之身,当然不会想那么多。她仅是觉得事情要说的时候就说,不到要说的时候,多说无益。 「嗯,就是明日。」 「姑娘……您……这……」赵婶磕巴着,抖着手指着方才粉色的衣裙,「姑娘何不穿这身?」 「那身太扎眼了,我怕给公主若麻烦。」 赵婶一想也是,姑娘虽得公主看重,但到底出身摆在那里。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低贱的出身。要是姑娘穿得太好,只怕会有人觉得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姑娘是稳妥的人,想得比她多。 她小心地把其它几套衣裙收进柜子里,再把那套桃红的另外放在外边。手轻拿轻放着,生怕手上的茧子把料子划出丝来。 第二天一大早,碧姜就起了身,赵婶几乎是一夜没合眼,替她兴奋着,同时又有些小小的担忧。 碧姜坐在妆台前,看着她眼里的青影,知道她怕是一夜没怎么睡好,「等我走了,你没事就歇一会。」 「欸,姑娘,您莫操心奴婢。奴婢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宫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您万事小心。」 「嗯。」 赵婶手也巧,翻了几下,就替她梳好了发。再从那两匣子里挑出一些不扎眼的首饰,替她戴上。 她长得本就美,一番装扮,更是美得出尘。再好的衣服首饰也压不住她的美貌,光看她的脸,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还会注意她穿了什么,戴了什么。 赵婶心里惊叹着,再过两年,只怕姑娘的风华更胜。到那时候,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找个如意郎君? 「碧姜姑娘,公主让奴婢来问姑娘,可是收拾好了?」 门外响起挽缨的声音,赵婶忙说好了,去给挽缨开门。 挽缨看着那身量娇小的姑娘,只觉得一刹那间,眼前像是划过流星,美得耀眼。碧姜微低着眸,原身相貌太过出众,就算是尽量往简单装扮,还是难掩其绝色。 她跟着挽缨出门,从公主府的大门出去,外面停着明黄的轿辇。 「姑娘,殿下已在里面等着,你进去吧。」 碧姜抚着她的手,踩在踏凳上,掀帘而上。里面,隐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看着她,伸手一把拉她进去。大手包着小手,不过是一瞬,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颤个不停。 两人坐好,轿辇开始移动。 外面的天有一点微明,天边渐有光亮。 碧姜没有注意到他那一刻的异样,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会进宫将发生的事情。她要如何面对曾经的皇嫂与侄子,如何朝她们行跪拜大礼? 要是有人刻意为难她,她要如何应对?是搬出隐,还是直接怼回去?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冷然,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看着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轻轻地覆上去,方才那种心肝乱颤的感觉重新涌入心头。 「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他的手很快拿开,快到她来不及注意自己心头刚刚闪过的怪异。 轿辇一路稳稳当当,停在了宫门前。宫门前的侍卫看到明黄的轿辇,就知是大长公主到了。他们赶忙上前行礼。 两人下轿,碧姜望着朱漆包铜的宫门,突然心生感慨。记得上一次离京时,京中时局不稳。侄儿年幼,外敌来侵。她那时候想的是,若有朝一日归来,是否一切依旧。 如今看来,朱门依旧,却物是人非。 隐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带着她迈进那道宫门。护国公主在宫中行走有特权,那是先帝临终前下的旨。 她就算是闭着眼,也知道宫里的路。以前她每次进宫,都会坐上候在宫门外的软辇。想来隐是为了照顾现在的自己,才没有使用这项特权。 他们现在走的道,明显是去太后的万福宫。 太后过的是三十六岁生辰,不算是大寿,并没有宣命妇们进宫。而是在万福宫里摆了几桌席面,就请了太后的娘家人和宫里品阶高的妃子们。 外面的太监通报时,明显感觉到殿内的欢声笑语一停。不过很快就传来太后欢喜的声音,「快快有请大长公主。」 隐带着她进去,他站着行礼,而她,则是行跪拜大礼。她心里想着,真的做起来,也并没有之前想的那么难堪。 陛下坐在上座的中间,左右两边分边是皇后和太后。她垂着眸子,方才余光把上座的几个看了大概。 十一年了,这么多年的岁月,许多人和事都已改变。多年未见,皇嫂倒是不见老。但不再是那个书香气浓郁的女子,而是凤袍加身,眉眼凌利,不复从前的温婉。 越儿更是不必说,她离京时,还是一个孩童。现在已成人,有皇后,有妃嫔。至于他身边的皇后,恕她直言,论长相气度,实在当不起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行过礼后,隐落坐。他的座位在下座右边的第一个,与他对面的是皇贵妃。皇贵妃坐得笔直,深紫的一品贵妃宫装,眼神坚定又柔和。坐在那里,气韵天成。相形之下,皇后立马见拙。 皇贵妃的下座,依次是其他有品阶的宫妃。而隐的这边,就是太后与皇后的娘家人,分别是赵太傅的夫人和儿媳。 碧姜站在隐的身后,与其他的宫人列齐。 v第四十七章 她长得实在是太过扎眼,别人想不注意她很难。她既然同意与隐进宫,就已经料到会招来许多探询的眼神。 「大长公主身边的这个姑娘,倒是眼生的紧。」 赵夫人没有指出她是下人,是因为她的衣着,不是下人能穿的。赵夫人在心里打了一个突,大长公主来参加太后的生辰宴,带这么一个惹眼的姑娘进宫,是什么意思? 「确实是眼生,她跟在本宫的身边不久。」隐淡淡地说着,太后就没有再问,不过眼睛却是仔细地看了碧姜好几眼。 就连皇后,都看得认真,像是要估量什么。她与自己的祖母眼神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在怀疑着,莫非大长公主有什么打算。这姑娘看起来年纪虽小,但娇娇弱弱的,正是男人们喜爱的样子。陛下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血气方刚,说不定就看上了? 碧姜能感觉到她们的眼神,隐同样也能感觉到。他眼不抬,低头品了一口茶。赵夫人向来摸不清他的心思,心里越发的没底。 要知道,太后三年前那样驳大长公主的面子,把自己的侄女扶为皇后。虽然太后有意弥补,将北郡王的女儿接进宫,封为皇贵妃,但始终是落了大长公主的脸面。 若是大长公主提出再送一个女子到宫里,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不会拒绝的。 只是这女子长得太过绝色,还没长开就如此让人移不开眼。要是长成了,那还得了。男人都爱色,天子也不例外。以后宫里说不定要多个宠妃,祸乱后宫。 碧姜不知赵夫人所想,满腹心思都在侄儿的后宫上。论气度,皇后不及皇贵妃,与皇贵妃相比,皇后透着一股小家子气。高傲有余,霸气不足。 而皇贵妃,原是郡王嫡女,又是按照皇后的教养长大的。与清贵出身的皇后放在一起,谁都觉得两人身份调了个。 事实也确实如此。 宫里的事情最是变幻莫测,不到最后,不知道谁是赢家。皇贵妃必不会甘心,而太后与皇后也会时时掣肘皇贵妃。 皇兄一直想清减后宫,谁知越儿却…… 这样的宫宴,碧姜以前参加过不少,但却是坐着的,像这样站着,还是头一回。头一回像个货物一样,任人打量,任人猜测。 隐回了赵夫人的话后,皇后和赵夫人越发的肯定自己的猜测。大长公主这是明着给陛下塞人来了。 太后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侧头望了一眼年轻的皇帝,「陛下,既然是大长公主的带来的,想必是受大长公主看重的。若不然哀家的家宴,公主也不会不分轻重,把人带进宫来。」 「皇嫂说得没错。」隐淡淡地出声,像是没有听出太后话里的冷意。 皇贵妃从对面望过来,刚好能把碧姜看个清楚,她轻笑道:「大长公主的眼光一向好,臣妾看着这姑娘真是长得让人稀罕,怪不得公主会带在身边。」 皇后一听就有些不乐意,皇贵妃的意思说大长公主眼光好。明面是在指今天的女子,暗底却是在指她自己,谁人不知皇贵妃是大长公主出征前替陛下定的皇后。 「皇姑姑离京多年,怕是习惯了边关的随意……」 「皇后……」 陛下不赞同地截断皇后的话,皇后脸色难看起来。她不敢不满大长公主,只把愤恨的目光看向皇贵妃。 太后在上座,把皇后和皇贵妃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得明明白白。自己当初硬是让侄女当了皇后,为怕北郡王和大长公主不满,才把皇贵妃弄进宫来。 现在她是非常的后悔,侄女明显不是皇贵妃的对手。要不是自己挡着,只怕陛下的心,就偏到皇贵妃那里了。 先帝真是好生无情,临终之前为何要把陛下托付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手,连越儿的婚事都要做主。 好不容易她谋划许久,才让侄女坐上后位。今天大长公主带了一个绝色的姑娘进宫,不会真是想塞给陛下? 这么想着,太后的眼里的笑意全无,看向碧姜的眼神就带了芒刺。 「陛下,皇后许是想说大长公主在边关随意惯了,所以今日才会把这位姑娘随便带进宫里,她没有别的意思。」 天下身份最高的几个人都因为一个女子起争执,一时间,殿内所有的宫妃们都齐齐看向碧姜。她们心里恍然大悟,怪不得大长公主会带这么一个女子进宫,莫不是打着送给陛下的主意? 如此一来,她们看向碧姜的眼神就有些敌意。 碧姜依旧低着眉,心道这都是哪跟哪?隐带她进宫,怎么可能是想献给皇侄?皇嫂倒还是和从前一样,事事都有些计较。 隐坐在前面,像个透明一样,任她们随意说来说去。突然之间,她难过起来。看看这些人,如果没有自己在边关拼死抗敌,哪里来她们的富贵日子。 这才几年,就把她的功绩忘得一干二净。连侄媳妇都能指责自己不守宫里的规矩。现在的隐,代表的是她,是她的身份,是她现在所处的境地。 十一年了,当年燕赤人差点破关而入的恐惧他们都忘记了。 父皇说得对,在天家,若是指望有什么亲情,那就是痴人说梦。她从未想过皇嫂和侄子要如何对她感恩,但也没有想过他们会如此轻慢自己。 殿中似乎静下来,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陛下手成拳,置在唇边轻咳一声,「母后,若不是皇姑姑,大肃哪有今日的太平。既然是皇姑姑看中的人,那么带进宫来自有她的道理。」 他话一出口,太后变了脸,皇后也变了脸。 陛下是什么意思,是默认大长公主带的人是给他的?还是另有所指,说皇贵妃才是最得他心的人? 但最心冷的是碧姜,皇侄若是第一时间用这句话来反驳太后,她还觉得他有些良心。但他过了一大会,才干巴巴地来这一句,分明有些言不由衷。 偏生皇后还像受了委屈般,「既然陛下喜欢,本宫也不拦着,那就……」 「皇后,慢着。」隐像是终于有了存在般,起身出声,「这姑娘名唤碧姜,虽长在落花巷,实则身世曲折。臣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亲禀过陛下,所以今日才会带她进宫。」 「没错……朕想起来,确有此事。这姑娘的身世有些不寻常…………」 碧姜看不到年轻帝王的脸色,从他的语气中猜出,他是有些不情愿,甚至有些懊恼。 「臣今日把她领进宫里,是替她讨个封赏。她是肃氏的血脉,又明珠蒙尘,受苦多年。臣想着,若是先帝在世,也不愿罪及一个无辜的女子。为表皇恩诰荡,臣恳请陛下册封她为郡主,陛下以为如何?」 事情突然反转,太后都没反应过来。册封一个郡主,可不是儿戏。凭什么大长公主嘴巴一张,就要讨个郡主的封号?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不知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皇帝看了一眼隐的方向,低声道:「总归是我们肃氏的血脉,容儿臣散宴后再告诉母后。」 太后知是皇家的秘辛,但封郡主不是小事。再说事情都是大长公主说的,谁知道真假?而且她听说最近大长公主从侯府要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出身低贱,是侯府从落花巷里买的。不知是不是就是眼前的这位? 「陛下,万事谨慎些为好。哀家可是听说大长公主最近收留了一个女子,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位姑娘?」 「没错,臣之所以收留她,正是因为查清她的身份。她是安亲王的后代,先帝临终前交待臣,说父皇大行之前念叨过安亲王,对于安亲王一脉全灭之事颇为耿耿于怀。她不过是介女子,算起来,是臣的侄女,亦是陛下堂妹。给个郡主的封号,实在是不为过。」 听到这里,碧姜细眉凝结。皇兄临终前自然是没有交待过自己的,想来是隐为了让陛下妥协,才胡编的。 v第四十八章 方才她还以为那安亲王后代的身世是隐胡诌的,现在听来,倒像是真有其事。若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是安亲王的后代,那……她突然想起隐曾说过汪奇山的事情,难不成…… 想来只有这一个解释,她莫名就觉得原主身份真是膈应人。 年轻的帝王点头,「皇姑姑说得没错,册封一个郡主不是难事。只是她的出身……太不堪了些……」 「陛下,她沦落到落花巷里,已是极为凄惨。身为肃氏女,纵使是庶人,也不是常人可以轻贱的。怪就怪造化弄人,有人诚心欺瞒。臣也想过,安亲王本就是畏罪身亡。他的后代理应视同庶人,但先帝临终前说得明白,确实有心想弥补一二。臣思来想去,今日才会带她进宫。就是想完成先帝的心愿,告诉先帝安亲王确实还有血脉在人间。为了弥补,臣才壮胆恳请陛下给她一个郡主的封号,至于食邑…………臣的封地中有一处名为玉山的地方。臣恳请陛下以玉山为封号,转赐与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隐既是搬出先帝,又自愿割地。不过是个郡主的名号,陛下若是再不给,有些说不过去。 「来人哪,拟旨。」皇帝沉着声,「册封碧姜姑娘为玉山郡主,赐姓肃。即日起,你就是肃碧姜。」 碧姜连忙出列,跪地接旨。 事情尘埃落定,接过旨后,碧姜就成了玉山郡主。 殿中像是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不愉快一般,恭喜声不断。太后命人设了座,碧姜被安排坐在隐的旁边。 尔后,太后宣布传膳,宴席开始。 陛下略为吃了两筷子,就先离席。 太后笑着招呼人,「陛下不在,就剩咱们女眷,大家不用拘礼。」 碧姜趁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小声地问隐,「我怎么成了安亲王的后代,难不成是那个汪…………」 隐的手搁在桌子上,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叩了一下。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时间,莫名有些心绪复杂。怪不得她死了以后还能重生,原来是肃氏的血在牵引。 两人亲密的样子引来众人的侧目,妃嫔们对碧姜倒是没有那种敌意,却依然还有些探究。她坐直身子,间或地挑几样东西吃几口。 样子优雅,礼仪分毫不差,还透着贵气。 众人心想着,不愧是肃氏女,就算曾经沦落污浊之地,骨子里的皇室气度仍在。 散宴后,碧姜与隐出宫,隐在路上把她这具身体原主的经历一一道来。 当年汪奇山把安亲王的庶女养在外面好几年,期间那庶女产下一女。后来汪夫人发现后,哄骗那女子若是去母留女,她可以把外室女接回汪府。 那女子信了,自尽身亡。汪夫人却没有兑现诺言,而是把那女子的女儿和小丫头一起命人卖得远远的。 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注定,两个小姑娘转了几手,最后流回京中,卖入落花巷。 「绿衣……是我的丫头?」她凝眉,想起上次绿衣高热时唤出的小姐二字,恍然,「怪不得……怪不得绿衣会对我忠心。」 两人回到公主府时,册封郡主的旨意早已到了。碧姜出门时还是一个低贱出身的女子,进宫一趟就得了个郡主的封号。 不管别人如何猜测和羡慕,最高兴的莫过于赵婶。她暗自庆幸自己押对了注,以后姑娘是郡主娘娘。她是郡主身边的婆子,岂是在侯府里可以相比的。 「奴婢见过郡主。」 碧姜一回西厢,她就上前行礼,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起来吧。」 碧姜说着,面上带着一丝疲色。虽说进宫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具身子本就弱。养了这些日子,是比前段时间强得多,但还是有些体虚。 她斜斜地靠在坐榻上,赵婶连忙上来替她松肩。 「郡主,您可是累了?要不要奴婢侍候您上床歇会?」 「暂时不用了,我靠一会就好。你晚些时候去趟侯府,把绿衣请来。」 她还有些事情要问绿衣,关于原主,关于那些往事。绿衣既然是她的丫头,想必应该还记得一些事情。 赵婶应着,替她松了一会肩,见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轻轻地取来一个薄毯,盖在她的身上,再悄悄地退出去。 陛下新封了一个郡主,可不是小事,侯府自然也得到消息。 侯府的老夫人皱着眉坐在富贵椅上,她的身边是周琴娘和柳氏。周琴娘一脸的愤然,柳氏则同样深锁着眉头。 「姑母,您说那碧姜怎么就被封了郡主?」 安亲王当年毕竟是有了反意,再如何也不能公然地诏告天下碧姜是他的后代。所以圣旨上只说赐姓肃。 「大长公主的用心,我也猜不透。一个棋子而已,再如何看重,也不至于封为皇家郡主?」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实在是想不通公主为何会这么做。 周琴娘撇着嘴,「娘,依我看大长公主说不定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她必是觉得愧对哥哥,所以才想着弥补哥哥。哥哥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男子。出身好,长相出色,她必是不想便宜其他的女子。 谁不知道那碧姜原本就是要侍候哥哥的人,公主抬举她,指不准将来还是要把她嫁进咱们侯府。」 她话一出,老夫人茅塞顿开。女儿说得有些道理,或许公主还真是这个用意。 柳氏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还指着能扶正。要是大长公主还是抓着侯爷的亲事不放,把那碧姜弄进来,自己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现在那碧姜可不比以前的扶茶,扶茶再是公主的人,究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宫女。而这个女子不一样,虽然出身低微,却得了个尊贵的身份。 「不一定是吧。」她小声地道,自己心里越发的不敢肯定。 侯爷如今的处境,一般世家贵族的姑娘肯定不愿意嫁进来,谁敢嫁公主的前夫?身份低的姑娘,侯府又看不上,可谓高不成低不就。若公主真是存心抬举那碧姜,想让她顶着一个郡主的身份嫁进侯府,还真是有可能。 她这般想着,心不停地往下沉,脸上就没了笑意。 老夫人满心都沉浸在方才周琴娘的话里,越想越可能,没有注意到柳氏的脸色。周琴娘刚才是脑子一热胡言乱语的,但话说出去后,就莫名地相信自己猜对了。 「娘,公主还是放不下哥哥。就算是与哥哥和离了,也不想有其他的女子嫁进来。她想把自己的亲信塞给哥哥,不就是想掌控哥哥一辈子。」 「你说得没错……」老夫人点头,对外面的婆子道:「你们去把侯爷请来。」 婆子应声去请。 不大一会儿,周梁来了。先是向自己的母亲请安,然后便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老夫人看着最近明显憔悴的儿子,心疼得不行。 「梁儿,你最近可是没有休息好?」 v第四十九章 「娘,儿子没事。」 「怎么能没事?柳氏,你是如何照顾侯爷的?现在府里就你身份最高,侯爷的一应衣食,你都得操心起来。」 「老夫人,妾……」柳氏有苦说不出来,最近侯爷根本就不去拂柳院,天天窝在思玉轩。听说连青云和绿衣那两个姑娘也不见,就整天宿在自己的屋子。 「你什么啊?」老夫人真是被这个侄女给气死,如此好的机会,上无主母,她为大。怎么还不知道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与侯爷亲近。不说是增进感情,便是能有幸怀上身孕也是极好的。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拼命地朝柳氏使眼色。柳氏终于是明白过来,暗骂自己想左了。 「侯爷,都是妾不好,没有好好照顾您。您放心,妾以后一定天天侍候侯爷……」 「不用了,娘,您寻儿子来是有什么事情?」 周梁问老夫人,刚才一打岔,老夫人差点忘记正事。现在他一提,她猛然沉下脸,「梁儿,你说公主突然就抬举那碧姜,还替她请封了一个郡主,到底是何用意?」 「公主宠信谁,那是她的事情?我们何必要猜她的心思?」 「我的儿,怎么不关咱们的事?你说那碧姜姑娘原是做什么的?那是买进府来,准备让你收房的,说穿了,她是你的女人。你说公主把你的女人抬举起来,难不成没有用意?」 周梁眼露惊讶,他还真没有往那方面想。 「娘,你是说?」 「梁儿,你与公主虽然和离,但永远不可能摘清关系。公主也不可能看着别人嫁给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把自己的心腹弄到你的身边,那样她才安心。而那个碧姜,一个无根无基的低贱女子,被她抬举后得了一个郡主的名份。可以说,碧姜一辈子都只会忠心公主一人。这样的人,公主最是放心。你说,娘说得在不在理?」 是这样吗?周梁有些不敢肯定,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娘说的不无道理。 「好了,无论是不是我们猜的那样,我们侯府与公主府虽没了关系,但不能生分。来人哪,替我备几样礼,送给玉山郡主。」 不管公主是不是那个意思,侯府派人去贺喜总是礼数。 送礼的婆子正好与绿衣一起出门,对于绿衣,下人们现在也是高看了不少。绿衣姑娘与玉山郡主交好,已不是下人们能小瞧的。 绿衣想起方才青云的脸色,微微皱眉。 青云姐姐还想跟来,她说郡主只请了自己一人,实在是不敢带对方。青云就冷了脸,嘲讽地说她不顾姐妹情义,忘了在落花巷的情份。 她不想过多争辩,论感情,她与碧姜姐姐才是最亲的。 一进公主府,早就有人笑吟吟地把她引到西厢。 西厢里,碧姜已经醒来,就听赵婶说绿衣来了。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怪不得我说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天色格外的好。原来是姐姐要受封郡主,老天也跟着做美。」 她边笑着,边进了屋子。 碧姜示意赵婶出去,让她坐下说话。 绿衣倒没有推迟,也没有客气,依言坐在凳子上。 「我找你来,是有事问你。」碧姜说着,看了一下绿衣的脸色,见对方正神,道:「关于幼年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不知你还记得多少?」 绿衣面色一变,「你……想起来了?」 「不算是,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仔细去想,又一片模糊。」 碧姜垂着眸子,听绿衣的口气,原主似乎也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小姐……」绿衣「咚」一声跪下,「奴婢也记得不多,我们被关在一艘船上时,你发热三天,好了以后前尘尽忘。奴婢不敢提,生怕再把恶人招来。这么多年,那些事情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奴婢的心上。奴婢希望你记起来,又怕你记起来。实在是…………」 「你快起来,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碧姜把她扶坐好,替她倒了一杯茶。 绿衣泪流不止,「许多事情奴婢也记不太清,只记得那一天有个女人冲进咱们的院子,逼夫人上吊,然后一个黑脸婆子把我们带走。走了很久的路,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那婆子不给我们饭吃,还打我们……最后她把我们交给另一个女人,然后我们不知到了哪里,天天干活,不让吃饱……后来好像又换了几个地方,直到我们被卖进落花巷……」 她口中的夫人,应是原主的亲娘,汪奇山的那个外室。 虽然自己不是原主,但只要一想到两个几岁的小姑娘被人当牲口一样卖来卖去,挨饿挨打,她就恨不得弄死汪奇山。 原主忘了也好,有那样一个亲爹,还不如认一头畜牲当爹。 要是她没有重生到原主身上,原主被送进汪府,那才是人伦惨事,令人发指。 她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一想到那个可能,整个人都在发抖。幸好原主死了,若不然得知真相,该对这个世间何等的绝望。 「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害死我……娘,卖掉我们的人,好好地报这个仇。」 「小姐……」 「莫要再说,这件事情,你我都不许再提。」 「奴……我省得……郡主,方才我看到侯府派人给你送礼。好像是老夫人安排的,那人送到门口,公主府的人没让进来。」 「侯府老夫人还有侯爷,对你怎么样?」碧姜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嘴里却开始尽力轻松地说话,不由得对她更是另眼相看。 「托郡主的福,我现在是姨娘,也算是有个名份。别人看在你的面上,哪会为难我。我只管享福,那些个勾心斗角的破事我不掺和。侯爷愿意见我,我就去,他不想见我,我就好吃好喝地呆着。」 那天挽缨送绿衣回去,对周梁转告公主的话后,周梁就把绿衣提了姨娘。 「如此甚好,自己活得自在才最重要,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碧姜说得意有所指,绿衣是她的人,她现在别的不行,难不成还不能保全一个女子?周梁若是敢对绿衣不好,她第一个不依。 绿衣一定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得妩媚,眉挑了一下。 「跟着郡主娘娘,我以后只管享福。」 「好。」 碧姜微微一笑,唤赵婶进来。 v第五十章 「绿衣姑娘说以后要跟着我享福,我记得宫里赏了一些时令果子,你去弄些过来。」 赵婶一听,脸上就带出笑意,忙脚步轻快地出去。 「碧姜姐姐,你可是羞死我了?赵婶定然认为我是个贪嘴的。」绿衣佯装生气,嗔怪道。 「也是我没有想周全,让你干坐着,就光喝茶水。」 碧姜当了那么多年的公主,对她来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稀罕的。她之前一心想知道原主的幼年经历,倒是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 不大一会儿,赵婶端着一个大果盘进来。 果盘中琳琅满目地摆着不下六种果子,都是绿衣从没有见过的。她盯着那盘子,看着盘子摆在自己的面前。 「吃吧。」 碧姜含笑招呼。 「那我就不客气了。」 绿衣捏起一个圆圆的红色果子,不知该怎么下手。就见赵婶随手拿起一个,剥掉外面那层红色的皮,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再用银叉挑出果肉中的核,放在另一个瓷碟中。 碟子是放在绿衣面前的,绿衣心领神会,拿起银叉子,一口把果肉咬在嘴里。 香甜多汁,无法形容的美味。 「碧姜姐姐,这是什么果子,怎会如此好吃?」金娘虽让她们吃得精细,但像这样的稀罕物她是没有吃过的。 「此果名为丹荔,产自岭南,一直被列为贡果。」 「哇,贡果!」 她又吃了一颗,心道怪不得是贡果,就是比前吃过的白梨和青果要好吃。真好,小姐当上郡主娘娘,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卖来卖去。 如此想着,觉得嘴里的果子更加的甜软多汁。 一大盘的果子,饶是绿衣想吃,也吃不完。她的胃口极小,不大会儿就撑住了,不敢再吃。 碧姜看着她还如以前一样细柳般的纤腰,道:「你以后尽量每日多吃一些,不会别的,就为了能长久享福贵。」 「为什么?」绿衣有些不解,娘说过,把身子吃粗壮了,男人就会不喜。没了男人的宠爱,还怎么享福? 「身子是自己的,若是为了迎合他人弄垮身体,又拿什么去享福?」 绿衣想了一会,笑起来,眼里都是媚色,「我听姐姐的。」 离开公主府时,她的嘴角都是上扬的,脚步轻快地闪进侯府的角门。谁知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正在那里候着她,见她进府,忙笑脸相迎。 「绿姨娘,老夫人有请。」 绿衣诧异,老夫人可是正眼都没瞧过自己,居然派人来请自己。转念一想,必是因为碧姜姐姐的缘故,她微笑着,跟在婆子的身后。 老夫人派去送贺礼的人连公主府的门都没有进,心里有些不痛快。听闻新封的郡主又请府里的绿姨娘过去说话,想着新郡主与绿姨娘的关系应该很亲厚。 总归是自己府上的人能和公主那边搭上话,她把人叫来问一下也一样。 见到绿衣,老夫人还是不自觉地皱眉。这些个妖妖艳艳的女子,无论何时,她都喜欢不起来。一看到她们,就想到老侯爷在世时的荒唐。 就算那贱人死了多年,她心里的怨气都散不去。 「绿衣给老夫人请安。」 「嗯,你刚从公主府回来,可见到郡主了?」 绿衣心道,果然是因为碧姜姐姐。她低着头,恭敬地道:「见着了,郡主拉着妾说了一会话。」「你们感情好,以后无事的时候,你多去公主府,陪她解解闷。」 虽然知道老夫人是想多探听公主府的事情,但绿衣想着以后不用碧姜姐姐派人来请,自己也能随时出门,心里有些欢喜。 「多谢老夫人体恤。」 老夫人刚才不喜她的相貌和出身,这会儿见她还算知礼,顺眼了不少。总归是那样一个地方出来的女子,能有这样的礼数已算是不错。至于其它的,看在她和玉山郡主交好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上回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果脯,包一些给绿姨娘带回去。」老夫人吩咐婆子,那婆子应声下去。 绿衣又是一番感谢,然后带着婆子包好的一小包果脯告退。 回到思玉轩,就见青云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上的东西,「这是碧姜赏给你的?她堂堂一个郡主就出手这么点东西?」 青云故意把赏字咬得极真,以此膈应绿衣。绿衣心里好笑,碧姜姐姐是她的小姐,就是用赏字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是,这是刚才老夫人把我叫去,给我的。」 闻言,青云的脸色更难看,「你现在是左右逢源,不仅是靠上公主府,连老夫人都对你另眼相看。你如今还是府里唯一的姨娘,比我身份高,以后我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不甘之中透着酸味儿。绿衣本是逢人三分笑的性子,听到她的话都不免有些不高兴。 她们这样的出身,撑死也就是个姨娘,有什么好嫉妒的。 「青云姐姐说这话是在臊我,什么姨娘,不过还是个玩意儿。你何必拿个虚名头来调侃我,弄得我都不知要说什么了。要不,我先进屋,刚才在老夫人那里站得我腿都发酸。」 她边说着,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一番自我贬低的话,瞬间平息了青云心里方才的不快。 「那你赶紧去吧。」 绿衣笑着,把老夫人给的果脯分出一半,递给她,这才去了旁边的屋子。 思玉轩不算很大,青云和绿衣各分得一个屋子,都离侯爷的屋子不远。原来的那个小荷归了青云,现在侍候绿衣的丫头,名唤小菊。 青云望着她扭动的腰肢,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抽出帕子轻拭一下自己的脸,甩着帕子进了另一边的屋子。 一进屋子,绿衣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姨娘,你叹什么气?」 v第五十一章 小菊长相一般,略带孩子气。听到她叹气,不由得问出声。之前去公主府时,绿衣是自己去的,小菊就留在屋子里。 「没什么,就是在烦恼,突然间受到老夫人的召见,有些受宠若惊。」 她的话说得半真半假,小菊就当了真。 「姨娘,这是好事,老夫人越是喜欢你,你就越在侯府站稳了脚。依奴婢看,侯爷对姨娘也是上心的,你看这些个果子,都是刚才侯爷派人送来的。」 顺着小菊的手,绿衣果然看到桌上有两盘果子,一盘是丹荔,一盘是密瓜。密瓜她吃过,在落花巷时,有一次娘从揽月阁拿回来的。但丹荔这样的东西,她之前是没有见过的。要不是不久前在碧姜姐姐那里吃过,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吃这果子。 说是两盘,其实荔枝不过十来个,密瓜倒是多一些。都是少见的稀罕物,又是贡果,周梁能给她送一点都已是难得。 小菊看着她纤白的玉指慢慢地剥着丹荔的皮,心道姨娘怎么会知道这东西的吃法? 「我刚才在郡主那里吃过。」 她一说,小菊就明白了。 外面响起声音,绿衣听出是赵婶的,忙起身亲自去开门。 「赵婶你怎么来了,可是郡主还有什么事情?」 赵婶的手里提着一小筐水果,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些点心。「是郡主吩咐奴婢来给绿衣姑娘送东西。」 绿衣忙把人往里面请,另一边屋子的小荷在探头探脑的。 赵婶把东西搁在桌上,就要告辞。 「绿衣姑娘,郡主那里离不了人,奴婢告辞了。」 绿衣赶紧送她出门,赵婶再三劝其留步,自己离开。 小菊眼睛睁得大大的,刚才姨娘吃的那个红果子,侯爷才赏了十来颗,郡主就让人送了半筐子,还有另半筐的果子,也是从没有见过的。 绿衣随手从筐子里拿出几个来,塞到小菊的手上,「拿去吃吧。」 「姨娘……」 「拿着吧。」 小菊咽了一下口水,把那几个丹荔用帕子包起来。 绿衣心知,小菊是想拿给家人一起吃。小菊是侯府的家奴,一家人都在府里当差,不过都不是什么好的差事。 「那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去忙吧。」 她说着,又取了几个果子,塞到小菊的手里。小菊眼眶一红,差点要哭。 正好外面响起脚步声,周梁一脚踏进门时,就看到桌上的那一小筐果子,他眼神一暗,「谁送的?」 「回侯爷的话,是郡主派人送来的。」 绿衣说着,朝小菊使眼色,「你先出去吧。」 小菊忙悄悄把果子用袖子掩着,弯着腰出去。 周梁坐在桌边,盯着那筐子,「郡主叫你过去,可有问过什么,说过什么?」 「郡主和妾说的都是以前的一些事情,其它的没有说过。侯爷……妾多谢侯爷的宠爱,您送的果子,妾还是头一回吃到。」 她娇声软语着,周梁有些受用。 「你以后无事时,可以去公主府多陪陪郡主。」 他说的话与老夫人的一样,绿衣想着,乖巧应下。 「今日我歇在你这里,你准备一下。」 她害羞低头,目送他离开。在他走后才抬起头来,看着那一筐果子,眉开眼笑。 公主府那边,除了宫里的赏赐,断断续续收到京中各世家官员府里送来的贺礼,那些贺礼直接送到西厢。 碧姜命赵婶把东西归置好,登记造册,依次记下东西和主家。 点香想过来帮忙,被挽缨给叫走了。 赵婶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边整理边啧啧出声,「郡主,您看这匹料子,水滑细腻,用来做里衣最好不过。还有这燕窝,比奴婢买的不知好多少倍……」 碧姜含笑听着,看她把东西都归置的差不多。随意从里面抽出三匹料子还有一些点心,推到她的面前。 「这些,是赏给你的。」 「这……奴婢谢郡主……」 「都是你应得的,我说过,只要你忠心不二,好处有的是。」 赵婶早就相信她是言出必行的人,那一百两银子,自己还余了几十两,已经足够有底气。郡主一次还赏这么多东西,折起来那可是不少的银子。 「郡主您放心,奴婢一家誓死效忠郡主。」 碧姜就那样笑看着她,像能看进她的心里。一个人的眼神最能看清心里,赵婶说的话,她相信。但不是永远,人心易变,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只有永恒的利益。 赵婶任她看着,眼神不敢有一丝闪躲。 半晌,碧姜笑意加深,递给赵婶一个信任的眼神,起身离开。 赵婶垮下肩,暗自想着郡主好厉害,自己以后千万谨记不能有二心。 碧姜是去主殿与隐一起用膳,她搬进公主府后,就一直与隐吃在一起。下人们备的膳食都是她以前爱吃的,隐装扮成她,不敢随意改变口味,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到了主殿,隐不在。 一问挽缨,才知他出去了。 v第五十二章 「可知公主去了哪里?」她随意地问着,坐在桌子前。 挽缨看了她一眼,低头,「回郡主的话,奴婢不知。」 碧姜失笑,她差点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她现在是另一个人,不是曾经的大长公主,挽缨不会对自己有问必答。 隐既然是敬国公,肯定不会一直呆在公主府。敬国公府那边还有一大摊子的事要他处理,他时常出去也是正常的。 「郡主,可要摆晚膳?」 「传吧。」 挽缨出去,不大一会儿,下人们进来摆膳。明明还是自己喜欢的菜品,她却突然之间失了胃口。 草草吃了一点后,也没离开,而是进了内寝。 莫名地,她就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隐与自己形影不离的情景。她靠在床上,不自觉的脱掉外衣,躺进锦被中。 被褥间,还是她喜爱的香气,又夹杂着另一股隐身上的气息,清爽冷冽。她闭上眼睛,就像回到多年前,安心自在。 或许是她重新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那种放松的感觉令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时,室内的夜明珠发出润泽昏黄的光,她下意识地唤一声「侍剑」。 挽缨进来,低着眉眼,「回郡主的话,侍剑留在了裕西关。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奴婢。」 碧姜坐直身子,靠在床头,望着微垂着头的挽缨。 比三年前,挽缨沉默了不少。她记忆中那个时常开怀明朗大笑的姑娘,终是变成一个内敛沉静的女子。一别三年,虽然对她来说不过是刹那,可对于别人来讲,却是实实在在地过个一千多个日子。 室内静寂,挽缨慢慢地抬起头,回望着靠在床上的女子。 虽然从外表上看,绝对不是同一个人。而且她清楚地知道,主子已经死了,她亲眼所见。遗骨就留在裕西关,在冰窟中沉睡着。可是她就是觉得眼前的人,是她的主子。 若这女子不是主子,为何会喊出侍剑的名字,为何听到自己回答后,脸上没有半分的吃惊。那通透睿智的眼神,平静淡然的模样,不应该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有的。 而且,面对自己的眼神,她为何不躲不避? 她的心狂跳起来,眼中全是祈盼。主子那样英明神武的女子,不应该过早地长眠地下。一定是老天有眼,开了恩。 碧姜头往后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是吗?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挽缨交叠放置在腹间的双手紧紧地握紧,眸中闪过决然,「回郡主的话,殿下战死沙声,她的遗体还冰封在一处冰窟中,侍剑在那里守着。」 当时那种情形,要稳住军心,主子战死的消息不能传出去。隐公子决意要假扮主子,瞒过世人,那么主子的遗骨就不能带回京中。 最后决定侍剑留下,秘密守护着主子的尸骨,等合适的时机再运回京中。 挽缨说完,不敢眨眼,就那么盯着碧姜。 碧姜很平静,她仿佛能想得出来,在那苦寒的地方,侍剑一人守着冰冷的尸体,那是何等的凄凉,何等的寂寞。 「原来如此,这三年,辛苦你们了。」 「主子……」挽缨一下子跪倒在地,已是泪流满面。 真正朝夕相处过多年的主仆,怎么可能认不出曾经的主子?挽缨不是扶茶和点香,扶茶和点香只认识多年前的那个大长公主。 而挽缨和侍剑知道的,是后来的护国公主。 再者,即便她以前在京中时,因为要与皇兄一起学习骑射,身边跟着侍候的人也是侍剑和挽缨。 挽缨泪眼朦胧,双肩颤抖着,「主子,这三年,您是怎么过的?」 「对你们来说,是切切实实的三年。对本宫来说,就像是一觉醒来,光阴转瞬三年。」 「主子,您受苦了。」 她的主子,出生就是皇家公主,在宫中锦衣玉食,倍受宠爱。她都没有法子相像,这样的主子沦落到柳巷之中,是如何过来的?还被侯府买进去,要送给永忠侯。那时候的主子,又是怎样的心情? 「没受什么苦,隐就认出了我,我知道很难瞒得过你们……」 「主子,幸好老天保佑,让隐公子认出了您。奴婢该死,此前一直怀疑,不敢与您相认。」 「不怪你,神神鬼鬼的事情,太过离奇。别说是你,就是本宫此前,也从来对于神鬼传说嗤之以鼻。若不是亲自经历,谁会相信?终归是太过惊世骇俗,以后你还是唤我郡主吧,本宫……二字,我以后不会再用。」 「主子……」 碧姜的手伸出,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挽缨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内室的珠帘那边,长身玉立的男子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将她们的对话悉数听到耳中。他不知何时来的,连挽缨都没有察觉,更别说如今的碧姜。 「咳。」 挽缨听到声音,忙用袖子拭泪,转过头,「隐公子,您回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碧姜,轻轻地退出去。 他掀开珠帘走过来,帘子的玉珠在碰撞中,发出悦耳的声音。 碧姜还是头一次看他穿朝中有制的正服,深紫的交襟蟒纹袍服,窄腰宽袖,袍边包着金边。发束紫金冠,浓眉入鬓,眸若寒星。偏生得一副玉雕般的容颜,冰寒冷漠,令人望而止步。 怪不得京中会有人传言说敬国公是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就他时常这样变化身份出入公主府,总会被有心人看到,所以才有那样的流言。 她眼睛四下看去,见金柱上的夜明珠都亮了,看沙漏,刚到亥时。想不到她一觉睡了近三个时辰,这一觉睡得可真够踏实的。她掀开锦被,伸脚欲下地。 「不用起身,今夜你就歇在这吧。」他出声阻止。 她随手把之前脱掉的外衣扯过来,就要往身上套。他这才注意到她仅着中衣,虽身量弱瘦,却已显娇态。 他忙转过身去,看着对面的珠帘。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以前身为她的是暗卫兼替身,除了沐浴,几乎她其它的样子,他都见过。 她倒不是很在意,也没避到屏风后,当下就穿起衣服。 v第五十三章 拜多年的边关生活所致,她没有京中一般贵女的那种娇气。按照她金枝玉叶的身份来说,是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的。 「转过来吧。」 他依言转身,眸子却是微垂着。 她已坐到桌边,手顺便捋了一下稍显零乱的发。玉指轻动,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茶水温度刚好,想是方才挽缨换的。 「其实你可以睡在这里的,我去东厢睡。」 「若是我今日宿在这里,恐怕明天就会有新的传言,说我如何得大长公主的宠爱,都能同榻而眠。或许有那些个龌龊之人,将我与大长公主的关系想得不堪。」 他眼一沉,事实上,外面已经有她说的那种传言。有人说大长公主男女通吃,只爱美色,不分男女。 原先有人私传他与大长公主有私情,其实他知道是何人所为。寻常的百姓哪里能知道世家贵族间的事情,传出去的人无外乎同为世家中人。 护国公主这个身份尊贵,是陛下的皇姑姑,又是个女子,并无政敌。就算是有人知道些什么,轻易不会往外传。 但他的另一个身份不一样,当初刚回京中,他以铁腕之势重回国公府。在那八个庶兄和三个庶弟赤红的眼神中,坐上国公的位置。 庶兄弟们大多还有生母在,他们的生母其中还有人是贵妾。他们故意诋毁他,败坏他的名声,用意明显。 他不在意,甚至听到有人把他与「她」凑成一对而心中窃喜。 碧姜不知他所想,以为他会介意。 「那个……你已是国公,为何还未娶妻?」 之前在落花巷里,她记那叫惜玉的曾说过,敬国公是没有妻室的。算年纪,他也不小,寻常的男人早就有儿有女,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因为要代替自己的身份,而不方便成亲的话,那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他没有回答,只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敬国公府里,他那生父除了有一堆的妾室和庶出子女,还有一位填房。那位老国公夫人一生无所出,只占着一个嫡妻的名头。 若说整个国公府,对他还有一两分真心的,唯有这个继母。继母当然提过娶妻的事情,他以朝事繁多,府中还不清静为由,没有应允。 她仿佛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他现在顶着自己的名头,若是娶妻迟早会露馅。说起来,现在京中还算太平,他为何不找个机会称病,然后让大长公主病逝。 「我想……你该娶妻了,是时候卸下我的担子,做回你自己。」 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大好的青年国公,硬生生是蹉跎成老国公。 「还不行,裕西关一带最近燕赤人又开始有异动。」他面色无波,眼睑半垂,遮住瞳中的风起云涌。 对的,上次他提过的。她想着,叹一口气,「好,那等我们再次把燕赤人赶回燕山以北,你顺势阵亡。」 宣称阵亡之后,世间再无肃玉,有的只是她肃碧姜。 而他,则会回到敬国公府,娶妻生子,过一个国公该有的生活。 如此想着,她胸口突然觉得闷闷的。这种感觉令人莫名难受,觉得屋子里十分的压抑。她起身,笑了一下,「天色已晚,你歇着吧。我走了。」 经过他身边时,他的手无意识地伸出去,一把拉住了她。 她惊讶地望着他,他很快放开她。 修长的手抬起,轻轻拔了一下她有些散乱的鬓发。 「你的发乱了。」 原来这样,她想着,无所谓地拢了一把发髻。现在已是夜里,只要走过檐廊,就到西厢。一路上不会碰到别人,除了那几个熟悉的下人。 「无事,我走了。」 她掀开珠帘,背景消失在门外。 而他,则立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替她撩发的姿势,许久未动 碧姜出门沿着檐廊走着,不想碰到端着汤盅的点香。点香先是一愣,再看到她微有些零乱的发,瞳孔一缩。 「奴婢见过郡主。」 「起来吧。」 她说着,径直往前走去,并未停留。 点香若有所思,起身往正殿去,挽缨站在门口。 「挽缨姐姐,殿下的宵夜取来了。」 挽缨从她手中接过,「交给我吧。」 点香虽有些不愿,但也知道殿下较为器重挽缨。于是含着笑慢慢地把汤盅放到挽缨的手上,小声地道:「挽缨姐姐,我听人说,殿下有意让郡主嫁回侯府,可有此事?」 挽缨脸色一变,「听谁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公主都与周侯爷和离了,是万万不会再和侯府扯上关系的,更别说把郡主嫁过去。」 「这……我就是听下人们乱说的,许是听岔了。」 「既然听岔了,这话就烂在肚子里,不许再提。」 挽缨端着汤盅进去,点香守在门外。上檐吊着两个大红的镂空灯笼,红彤彤的,照在人脸上,衬得肤色红润。 但点香的脸却是煞白的,那灯光再红,都照不暖她的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要抬举那个落花巷出来的女子。论亲近,她是殿下身边服侍的人,自小一起长大。 凭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能一步登天,成为郡主?将来兴许还能嫁进侯府为正室,那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当初殿下要送人去侯府,选中了扶茶。她知道扶茶心仪侯爷,一颗都挂在他身上。可是无人知道,她也爱慕那个男人。 她愿意等,只要公主与侯爷是夫妻,她总能等到侯爷注意到自己的一天。 可是,她没有等到,公主就与侯爷和离了。 v第五十四章 她不甘心,偷偷借机去了侯府几次。想见到那个人,可是都没有看到。侯府那边与她相熟的人偷偷告诉自己,说公主抬举郡主,是有意把人嫁进侯府。占着侯府主母的位置,不让其他的女子嫁给侯爷。 为什么,那个被公主抬举的人不是她? 她的眼中慢慢现出恨光,望着前方。既然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几天后,侯府的侧门外来了一位妇人。妇人的身边,是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妇人正与门房纠缠着,口口声声说是郡主亲姨,要见郡主。 门房长着一双利眼,这女人虽然一副良家妇女的打扮,粗衣荆裙,看年纪也不年轻。可说话时不停地往人身上靠,眉宇神态间都带着一股风尘味。还有她旁边的书生,明明是寒酸相,却偏生表现得心高气傲,一副眼高于顶,不正眼看人的样子。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郡主出身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门房想着,莫不是那落花巷里的相识? 美娘面上一红,低声道:「我们从亭子坊来的。」 亭子坊是京中穷人住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住着不少下苦力的乡下人。怪不得这妇人脸红,门房脸上带着轻视。 郑旭被他的轻视刺痛,大声喝道:「你这奴才,我们是来找郡主的。你当下人的,不去禀报主子,拦着客人不进门,问东问西的,小心我告诉你们郡主。」 门房原是要教训他的,但一想,说不定真是郡主的什么人。那他可不也轻易得罪,他想着,把门关上,留下一句先等着,就进去通报。 郑旭虽然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实则已被公主府的气势吓软了腿,虚张声势而已。他刚才一时气愤,才脱口而出,现在不免有些忐忑,害怕郡主不认他。但一想自己与碧姜姑娘的关系,又挺直了腰背。 上次娘带他搬离落花巷后,他得知碧姜姑娘被卖入了高门,已是死了心。前几日娘听说碧姜姑娘当上郡主,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心思,非要拉着他上公主府。 他当然也是愿意的,不过他以为。碧姜姑娘现在身份变了,能配得上他,自然应该是她先去寻他,而不是他巴巴地过来。 「旭儿,你看刚才那门房,一脸看不起我们的样子。只要你当上郡主的夫君,娘看他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娘,书中有云莫欺少年穷,就算是不靠郡主,我也依然能让他刮目相看。」 美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儿子还是太年轻,不知世间的一些弯弯绕绕。这次落榜,不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塞钱打点。要不然,她觉得凭旭哥儿的才学,一定能榜上有名的。 若是旭哥儿成了郡主的郡马,那谁还敢小瞧? 不大一会儿,那门房重新开门,斜了一眼母子俩,「你们两个当公主府是什么地方,无事消遣人来了?我们郡主说了,她没有母亲,也没有什么姨母。你们快走吧,若是再敢胡乱攀亲,休怪我们棍棒侍候。」 说完,那门「嘭」一声关上。 「哎……这位大哥,您听妇人说。我们真认识郡主……你若是不信,就带我们进去,是真是假立见分晓。」 门房在里面摇摇头,一脸的鄙夷。这母子俩分明是见郡主得势,上门打秋风来了。 美娘拍着门,不停地求着。郑旭阴着脸上前,一把拉住她,「娘,你别求他们了。人都说戏子无情,妓子无义。儿子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她这是当上郡主想嫁高门,忘记了我们的情义。她如此绝情,我们又何必求她?」 妓子二字听得美娘一愣,心里暗想着,旭儿必是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的。 「旭儿,想是郡主恼了我,故意刁难的。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为何要拦着你们。早知道她会当上郡主,说什么我也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她肯定是想出出气,娘就顺着她。只要她气消了,自然会见你的。」 说着,美娘就跪下来,对着公主府。 「娘……」 郑旭去拖她,她不肯起身。已有经过的人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他觉得很难堪。自己像被耍的猴子一样,被别人品头论足着,浑身不自在。 「旭儿,你也跪下来,我们一起求郡主娘娘。」 「娘,我们何必求她……她攀了高枝,不顾旧情……」 「旭儿,她现在是郡主,就算是跪着求她也不丢人。你难道不想早些出人头地,让别人看你的脸色?只要你当上了郡马,那些人立马会改变嘴脸。莫说是秀才,就是举人,你也是轻而易举就能考上。」 美娘对这个儿子,从小当眼珠子一样养着。像这样大声对他说话,还是头一次。旭儿不知道权势的厉害,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就能出人头地。 她之前一个人带着孩子,为何会不顾落花巷的名声,也要住进去。就是因为落花巷背靠揽月阁,有人护着。要不然她们孤儿寡母,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多年来,她是拼着一口气,想着儿子真有才学,一定能高中。哪成想着,落榜的消息传来,不光是旭哥儿受不住,她都差点病倒了。 她寻了人打听,才知道应试是要打点的。 可他们哪有银钱,这些年供着旭儿读书,她一直都拼命做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前两天,她无意间听到陛下新封了一位郡主。那郡主出身落花巷,她仔细一打听,得知是碧姜,不由得喜出望外。 碧姜姑娘有多喜欢儿子,她是知道的。 她相信,只要他们上门,郡主一定会见的。 可是没有料到,现在他们的身份是云泥之别,别说见人,就连门都进不了。 她的话让郑旭脸色变了几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认为无论是乡试还是府试,都有失公允。与他一个学堂的同窗,学识不如他,不过家中有个亲戚是某个世家的远亲。拐了好多弯的搭上那个世家,顺利考上秀才。 「娘……」 「跪下吧。」 郑旭狠狠心,看着那些指点的人。今日之耻,他会永远记得。总有一天,他要这些人对他毕恭毕敬。 美娘见儿子跪下了,心里又难过起来。若不是权势逼人,他们又何必来苦求别人。只要郡主能原谅她,与旭儿重归于好,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郡主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小妇人的错。您要打要骂都随意,可是旭哥儿不一样。您与他一直情投意合,是小妇人不对,硬生生地拆散了你们。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妇人一般见识,就与旭儿重归于好吧。」 公主府内,碧姜正站在侧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将美娘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身后,跟着赵婶。 那门房不停地擦拭着额间的汗珠,外面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郡主与她儿子有私情。 要是郡主一个恼怒,打杀了他们都有可能。 他拿不准碧姜要做什么,小心地偷瞄着她的脸色。 碧姜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在想的是,原主确实是与那郑公子有情的。而那郑公子虽然人不怎么样,对原主应该还有一两分真心。 可是他那个娘,就不一样了。 之前在落花巷里,嫌弃自己的出身,不惜搬离也要拆开郑公子与原主。现在巴巴地上门跪求,不就是因为她现在是郡主。 v第五十五章 趋利避害,人性使然。 「郡主,要不老奴把他们赶走。」赵婶说着,虽然她不知道郡主以前在落花巷里生活如何,但潜意识里,她就觉得她家郡主气度非凡,不可能看上一个穷书生。 碧姜终于有了表情,制止赵婶。 「不用,终归是曾经认识的人。我出去与他们说清楚。」 她脚一抬,那门房赶紧弯腰开门。 美娘见门开了,就知有人出来。郑旭的心情突然激动起来,紧紧地盯着那门。门大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女子。 身穿绫罗,头戴玉簪,绝美的小脸,高贵矜持。 郑旭看着她,仿佛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姑娘,又觉得不像一个人。不单是衣着改变,就连人的气势,都变得陌生。 「碧姜姑娘……」他喃喃着,不敢上前。 美娘推了他一把,他一个不注意,往前栽去。碰得满脸的土,他心里恼怒着,觉得娘落了自己的脸面。 「听说你们要见我?」 「郡主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小妇人的错,旭儿她没错。您要怪就怪小妇人,万不能埋怨到他的头上。您是不知道,自打搬离落花巷,他成天念着你,人都瘦得没了形,书都没心思读。连应试的心思都没有……」 敢情照她的意思,郑旭落榜是自己的关系的。 碧姜想着,神色冷然。 「应试没有一年就中的,沉下心来读书,好好准备三年后再下场方是正理。」 「是,郡主说得没错,小妇人也是这样劝他的。可他……不听啊!这孩子,就是太过痴情,茶饭不思。郡主,您看在你们往日的情份上,就不要与小妇人一般计较。小妇人当初是有眼无珠,鬼迷心窍,非要拆散你们。现在……小妇人再也不敢了,您要是觉得不解恨,打骂随意,小妇人绝无怨言。」 碧姜轻轻一笑,那种稚嫩中透出来的美艳令远处围的一些人惊叹不已。怪不得有人传大长公主男女就通吃。郡主长得这副模样,莫说是男人,女人动心也是正常的。 再一看跪着的母子俩,就有些不够看。那书生单看着,还算不错,但若与郡主站在一起,明显就配不上。 要真是如那妇人所说,郡主与书生原是一对儿,那这母子俩可真是撞了大运。 「我打你做什么?你一片爱子之心,令人感动。为了不耽误令公子的前程,你不惜迁居,就凭这份护子之心,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责怪你。但或许你误会了某些事情,我与令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你们请回吧,我在此祝郑公子三年后榜上有名。」 围观的人明白过来,敢情郡主与这郑公子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想来也是,就凭郡主这样的气度,怎么可能会看上郑公子? 郑旭听到那些议论,越发地觉得恨不得钻地缝。他们把他想成了什么人,以为他是要攀附富贵的无耻之徒吗? 他好歹也是个读书人,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再不济,他也不会为了攀附权贵,凭空捏造事实。他与碧姜姑娘确实是彼此有情的,曾经多少个花前月下,两人隔着一堵墙互诉衷肠。 那时候的碧姜姑娘情意绵绵,说话温言细语,全是对自己的仰慕。 而眼前的郡主,已不复往日的半点温情。她的眼神是冷的,她的脸色是陌生的。还有她的仪态,是高傲的。不像以前的她,无论何时,见到自己都是羞着眉眼,楚楚动人。 「碧姜姑娘,你不愿意与我们再来往,我不怪你…………可是你为何要违着心说那样的话?难道你忘记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你说要和我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肯与我分开。」 原主还说过这样的话,碧姜想着。或许原主就是因为得知要被送走,才一心求死的。正好便宜了她,附身到原主的身上。 别人的感情是别人的,但她占了别人的身体,就无法抹去那曾经的一切。可是她不能认,因为那不是她,所以,她只能是断然否认。 「郑公子,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是的,她是肃玉,怎么可能会说那样的话。 「呵……你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是了,你现在是郡主……」郑旭苦笑着,瞥见门内似乎有个修长的身影,白色无绣花的衣裙,脸上覆着长长的面沙。 他心一突,莫非那人是大长公主殿下? 围观的人也有看到的,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 碧姜不用回头,单是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就知到身后有人。而且一定是隐,只有隐才会令众人生畏。 因为他现在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现身,说明什么? 说明她极为看重郡主,生怕郡主受欺负。谁人不知道大长公主的地位,那可是陛下的亲姑姑。还是率领万军远赴边关,打退燕赤人的巾帼英雄。 有人伸长了脖子,想一睹大长公主的风采。然而大长公主并未出门,而是一直站在门后面,无形地替郡主撑腰。 郑旭想起那不堪的坊间传闻,再看着现在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子,一把拉起美娘,「娘,我们走……」 「旭哥儿,郡主还在气头上,你莫与她置气。」美娘不肯起来,她不甘心。今日要是不坐实郡主与旭儿的事怀,以后难有这样的机会。 郑旭的眼里有愤怒,有恨意,有痛苦。那些情绪,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虽然这样平凡的男子,她半点看不上,但在原主看来,他却是她一生希望的寄托。 碧姜心里叹着气,「郑公子,人有的时候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你说的那个与你山盟海誓的人,说不定只在梦中。而我,不是那个人。」 她此言一出,郑旭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明明是同一个人,她还扯什么做梦。难不成她是在嘲笑自己现在白日做梦,一介白身竟敢肖想堂堂郡主? 他是男人,还是读书人,由不得别人如此轻贱。 「郡主何必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我,是梦是醒我分辩得清。郡主放心,我以后不会来打扰郡主。」 既然她忘记了他们的情,他何必死乞白赖,让人生厌。 他要让她后悔,后悔舍弃他们之间的感情! 美娘见儿子走了,再看一眼公主府的侧门,那郡主也进去了,门已关上。今天定然没戏,她不甘心地起身,跑上去追郑旭。 门内,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唯两人面对立着,站在一棵树下。 「他书生意气,看着还有几分真心。只是他那个娘太过势利,之前百般阻挠,现在上门来求。前倨而后恭,用心不正。」 郑公子不可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反正她说得明白,听不听得懂那就是别人的事情。郑公子最好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会再来找她,否则……她不敢保证自己的怜悯之心能持续多久。 「可要我出手?」他问着,暗示明显。不顺眼的人,杀了便是,何必留着碍眼。 v第五十六章 她摇摇头,「无关之人,杀了徒生罪孽。以前的那个姑娘是真心喜欢郑公子,虽然他们不会在一起,但我既占了人家的身体,就得善待她在意的人。所以,随他们去吧。」 「好。」 他应着,不动手是可以的。但那姓郑的想出人头地是不可能,他不允许在她的身边,还会出现其他的男人。 虽然他知道,以她的性情,姓郑的在她眼里连根草都算不上。但在世人的眼中,他们曾在落花巷里比邻而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说没有感情,别人不会信。 侧门外面围观的人已经散去,其中就有侯府的下人,他们见无戏可看,忙回侯府去回禀老夫人。 侯府老夫人听他们说完,挥手让下人退出去。然后皱着眉,不发一语。 「娘,原来她是那样的人。在落花巷时,就与人不清不楚的,真要是嫁进咱们侯府,别人怎么说哥哥?依女儿看,公主就是故意的,故意给哥哥弄一个这样的女子。就是见不得我们侯府好,要我说,娶她还不如让表姐扶正……」 「胡说什么啊!」老夫人忙用眼神制止周琴娘,「什么她啊她的,那可是郡主。再说郡主不是说了,是那男人痴心妄想,想攀高枝。再者,公主又没有明说把郡主许给你哥哥,万一你说的话传出去,让公主怎么想?再说你表姐是什么出身,你舅舅家早就败落得不像样子,真让你表姐当了正室,只怕咱们侯府就得养着那一大家子。」 老夫人也是生气,气娘家哥哥不争气,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学着下九流的做什么海货生意,结果赔得血本无归,时常来侯府打秋风。 她之前把侄女弄到梁儿的身边,那是因为公主不能生养,还塞了一个宫女进来当侧室。既然是同是塞人,总要弄个自己人在梁儿的身边。 这才让侄女当了侧室。 但正室,肯定要世家贵女。梁儿是什么身份,那是正经的长子嫡孙,又贵为侯爷。 周琴娘一脸的不服气,以前别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公主嫂子。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很兴奋,想着以后跟公主嫂子一起出门做客赴宴,别人该是何等的高看。 谁知道公主根本就不与侯府来往,更是从来没有带过她出门。她想起那些闺友的嘲笑,就心中来气。 「谁管她怎么想?她都不是我哥的媳妇,还能管我说话不成?」 老夫人最为疼爱周琴娘,养成了她娇惯的性子。说不得骂不得,什么事都由着她。尤其是婚事,多少好人家的公子,她都看不上。 「好,她管不着。那我是你娘,总管得着吧。你说,上回那个广昌伯家的嫡长子,哪里不好了?你可知道,为了让你满意,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广昌伯夫人私下相看的。结果你倒好,嫌他长得不够好看,难不成你还要找个天上的金童?」 一说到亲事,周琴娘先是脸上飞过红霞。接着听到自己的娘提那什么广昌伯家的大公子,立马冷了脸。 「哪里好了,他脸上有六个痘印,看样子一辈子都消不掉。虽说男子不以长相为重,但也要让人看得舒服吧。」 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广昌伯家的大公子长得不出众也就算了,脸上那几个黑点,看着都倒胃口。 老夫人无奈地叹口气,长得好有什么用。当初她还不是看上那个死鬼的长相,可是最后被伤透了心。 男人哪,无论美丑,都一个德行。 「那你说,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是长得好?你要是想找一个比你哥哥还好看的男子,我劝你就死心吧。」 不是老夫人自夸,她的儿子要不是长得像那死鬼,也不会被公主的父皇看中,把公主许配给他。 「就是要比哥哥长得好的。」 周琴娘说着,脸上重新泛起红霞。 老夫人一听,这才正神地看了一眼女儿。心里一突,女儿这模样,分明是芳心暗许,红鸾星动,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琴姐儿,你说说看,京中哪个世家的公子比你哥哥长得还好?」 周琴娘捂着脸,收了一下表情,「娘,不止一个吧。比如说敬国公……」 老夫人脸一沉,「你提他做什么,一个以色侍人的男人。要不是他攀上公主,处处排挤你哥,在公主面前进谗言。你哥哥怎么会屈于人下?公主又怎么会与你哥和离。」 「娘,那都是别人乱说的。你见过敬国公的,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么难听?还以色侍人,分明是有人嫉妒他的长相和地位……」周琴娘小声嘟哝着,低头绞着帕子。 「谁嫉妒他?我告诉你,他哪点都比不上你哥哥。你不会告诉娘,你就是因为敬国公,所以才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的吧。」 周琴娘被她问住了,要是回答不是,明显不是自己的本心。要是回答是,就怕她娘发火。但是除了敬国公,自己看不上任何一个男人。 「娘,你说得没错,除了他,我谁都看不上。」 「你……你这个死丫头,真是气死我了……」老夫人一下子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打她。 她一躲,躲得远远的,「娘,他哪里不好了?要身份有身份,要长相有长相。就因为他与哥哥不对付,你就不喜欢他。你怎么不想想,要是我嫁进国公府。哥哥就是他的大舅子,你说他还会不会与哥哥做对,只怕是天天捧着都来不及……」 老夫人停住,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要真是两家联姻,以后就是一家人。只是敬国公与公主的事情,想起来就有些膈应人。 周琴娘看她不说话,忙加了一把火,「娘,外面的话哪能全信?都是一些乱嚼舌根的人,没事的时候胡编乱造,说不定就是国公府自己的人说出去的。你想想啊,之前那什么据大公子,风头多盛。国公爷一回来,他马上就被压得话都说不起,你说,他能甘心?再说大长公主是什么人,虽然人冷清了些,但绝不可能像别人说的那样不知廉耻。」 老夫人被她一通话说得停止动作,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她见老夫人正在思考,忙上前挽手撒娇,「你就疼疼女儿,帮帮女儿。」 老夫人想了许久,哼了一声,「少摇我,我头都被你摇晕了,此事我再想想。」 周琴娘一听她松口,忙殷勤地把她扶到座位上,替她倒茶。 「娘,我记得过两日就是国公府老太君的寿诞,我们要不要去?」 「敢情你自己已拿定主意,就等着去讨好朱太君?」 朱太君就是老敬国公夫人。 老夫人哼了一声,要她说敬国公府真没什么好的。老敬国公荒唐了一辈子,以前那死鬼还活着的时候,最崇拜老敬国公。 要不是和老敬国公学,怎么会宠妾灭妻,不给她半点脸面? 但比起朱太君,她算是聪明的。侯府除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庶子,倒是没有什么其它的东西来扎她的眼。 敬国公府就不一样了,朱太君一生无所出不说,还要天天看着一府的庶子,足足有十一个。真够心宽的。 换成她,一天都忍不了。 总之,敬国公府就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v第五十七章 可话又说回来,抛开敬国公与公主的事情不说,倒还真算是难得的。有能力,还不沾花惹草,关键是长得好看。 「娘,你就当是为了我,咱们光明正大地去参加寿宴,别人难不成还会说什么?」 老夫人拗不过女儿,迟疑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周琴娘立马眉飞色舞起来,急吼吼地带着自己的丫头就要去挑衣服首饰 敬国公府里,朱太君坐在圆椅上,正和自己的婆子核对过两天寿宴要用的东西。桌上摆着红纸单子,上面罗列着要用到的食材和器具,以及一些其它的东西。 朱太君是近五十的人,保养得不好也不差。看着还算年轻,少女时,就是因为长得不好让老敬国公嫌弃,毁了婚约。 不想,她年纪越大,越发有一种淡然的气韵,竟比年轻时看起来更好看一些。 「太君,你看,还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奴婢派人改过来。」 朱太君的婆子是她的陪嫁,姓张。张嬷嬷服侍了朱太君多年,最是清楚她的脾气。老太郡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于身外之物什么都不在乎,衣食住行上也是一切从简。 这次要不是为了替国公爷相看,只怕太君根本就不会操办什么寿宴。 国公爷年纪不小了,确实是该找一个妻子。西院的那几个老爷,这些年是一窝一窝的生,七老爷前两天还添了一个儿子。 无奈以前老太君每每提及亲事,都被国公爷挡过去。老太君不知国公爷中意哪样的女子,这才想出个法子。借由设宴,相看一下京中的贵女们。 想来,各世家官员府上的夫人们都心知肚明,必会携适龄的小姐们赴宴。 「就这样吧,要是我再想起什么,再添上吧。」 朱太君合上单子,递还给张嬷嬷。 「太君,刚才六表小姐来请安,奴婢说您歇下了。」 一听张嬷嬷提起娘家的侄女儿,朱太君就头痛。多少年了,她的侄女儿不停地来国公府小住。从大侄女到六侄女儿,她那大嫂还不死心。 以前怂恿她,让她拉拢一个庶子,嫁个侄女儿。以后国公爷的位置就落到庶子的手中,她有亲侄女当儿媳,是最合适不过的。 她一口咬死不同意,眼见着大侄女出嫁,到四侄女都嫁了人,还是不松口。 也是她大嫂能生,一口气生了六个女儿。 后来国公爷回府了,她那娘家大嫂更是来了劲。先是让五丫头来,五丫头拖得年纪大了,不得已嫁了人,又换上了六丫头。 她头疼地想着,就算是国公爷愿意,她都不愿意自己的侄女儿嫁进来。 不是她不顾娘家,而是娘家大哥太伤她的心。 当年,老国公退了她的亲事,就是因为给了她大哥足够的好处,还不用退聘礼。她大哥私吞了银子,不顾她的死活,没与她提过就退掉婚事。 这也还罢了,老国公荒唐成那样,她不嫁过来也好。 谁知,老国公带了一个低微出身的女子进门,要娶为正妻,气死了自己的亲娘。那女子自请下堂后,京里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进国公府。是她的大哥,贪图国公府的钱财,又私下做主,把她嫁进来。 可怜她父母早亡,长兄为父。除了嫁进国公府,别无他法。 从那时候起,她就看透了自己的大哥。当然还有大嫂,要不是大嫂天天吹枕头风,她大哥不至于狠心成那样。 这样的娘家哥嫂,试问她怎么可能顾娘家,把侄女儿弄进来?真要是弄进来,恐怕自己的清静日子也到了头。 「随她去,你让下人们盯紧一些,不许她接近国公爷。」 「老奴省得。」 张嬷嬷是跟着她多年的老人,哪会不明白她的心结。别人都以为太君会恨国公爷的母亲,当年是国公爷的母亲抢走了老国公,老国公才会退亲。 其实太君从来没有恨过对方,都是老国公造的孽,那女子也是可怜人。 背负着一个气死婆母的名声,自请下堂。那么多年,想来也过得艰难。听国公爷说,在他不到十岁的时候,亲娘就死了。 国公爷和老太君,一个没有亲生儿子,一个没了生母。倒是比一般的继母嫡子关系要好,国公爷虽然看着冷淡,对老太君却很是尊敬。 「国公爷是不是又不在府里?」朱太君问着,叹了一口气。 「是。」 「你说……他和公主……哎……公主现在和离了。要是他真的要娶公主,我也不拦着。可是你看都过了好几天,也不见他提起……」 「太君,依奴婢看,国公爷和公主根本就是那么回事。都是那些小人见不得国公爷好,胡乱说的。」张嬷嬷说着,意有所指似的望向西边。 「但愿如此。」 老太君说着,又长长地叹一口气。 公主府内,碧姜正翻看着烫金的帖子。她的面前,立着一位修长的男子。男子正是之前朱太君主仆谈论的敬国公,姓据名九。 「朱太君的寿诞,邀请大长公主和玉山郡主一同参加。你身为国公爷,肯定是要列席的。那大长公主还怎么出现?」 她也好奇着,若是有大长公主和敬国公一起要出现的时候,他怎么办? 「大长公主身子微恙,就不参加了。转而让玉山郡主携礼参加,以表心意。」 他平淡地说完,她就轻笑出声。 敢情他心里有数,早就有了对招,不过也只能如此。 当年她还在京中时,朱太君还是敬国公夫人。她曾见过几回,只觉得是个安静的女子,不爱出风头。 但看这次寿宴的阵仗,倒是不小。 她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世家之中常有长辈借宴会之名,相看晚辈的亲事。朱太君不会是想替隐寻合适的夫人吧。 「你说……朱太君这次准备大肆操办,怎么看起来像是替你相看……到时候必是桃红柳绿,一水的姑娘。不知你中意哪样的女子,不如说来听听。」 他闻言,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v第五十八章 从她的眼中,他看不到其它情绪,仿佛她依旧是他的主子。以主子的立场关心属下,再无别的用意。 「我……有中意的女子。」 「哦,是哪家的姑娘?」 他们的眼神撞在一起,都试图去探寻对方眼里的情绪。但两人都是极有城府之人,都善于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让人琢磨不透。 「暂时不说这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先移开眼,收起桌上的请帖。 「嗯,好。」 她淡淡地应着,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待他走后,她觉得有些闷,心情变得怪怪的。 她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茶水,觉得今日的茶水都带着一丝苦涩,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将口中的水吐出来,脸色冰冷。 「来人哪。」 「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赵婶进来,看着桌上的一摊水渍,立马要去擦。 「我问你,今日的茶你是怎么沏的?」 赵婶被她问得心一突,莫非今日的水不好?可是她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沏法啊,茶叶也是郡主爱喝的。 「和之前一样,奴婢用的是府中的井水沏的。可是茶凉了?要不奴婢给郡主换一壶。」 「那你把沏茶时见过的人和做过的事都说一下。」 碧姜说完,赵婶就知道一定是有事。郡主不可能无缘无故问这些,必是今天的茶水有什么不对。 「回郡主的话,今日奴婢与往常一样,先是去井中取水,并未假手他人。当时在井边取水的有厨房的一个姓李的婆子。取完水后,路上碰到了点香姑娘,说了一会话。然后奴婢就到了小厨房,亲自烧开,再沏好茶,端过来。」 碧姜皱着眉,心里有了数。刚才茶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与之前扶茶交给赵婶的药是同一种。 她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愿意相信。 为何曾经的宫女,都有害她之心?之前的扶茶还好理解。 「你与点香说话的时候,对方可有做过什么举动?」 赵婶脸色都变了,「郡主,可是茶水有什么不动劲的?奴婢记得她好像没做什么……哦,她甩了一下帕子…………」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把挽缨姑娘请来。」 「郡主,您没事吧?」赵婶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隐约猜出茶水出了问题。必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被郡主觉出不对来。 「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自有主意。」 赵婶听她说得笃定,才提着心出去,去请挽缨。 碧姜冷凝着脸,不是与宫里相熟的人,弄不到那种药。扶茶与点香关系一向好,有这种药不奇怪。怪就怪在,现在的她与点香并无过节,点香为何会有害她之心? 她真的不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后,手上沾上的都是曾经服侍自己宫女的血。 没过多久,挽缨就来了。 挽缨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是出事了,忙问道:「郡主,发生了什么事?」 碧姜把茶水往前面一推,「你看看。」 挽缨侍奉她多年,哪会不明白是茶水出了问题。她端起那杯茶,凑进鼻端闻着,没闻出什么味儿。索性用手指蘸上一点,放在舌尖尝着。 细品了几下,眉头皱起,脸色一变,「郡主,这是?」 「你也辩出来了。」 碧姜说着,拿出瓷瓶,倒出两料解毒丸,递给她一颗,自己再吃了一颗。水中的毒量极少,这种毒不是立马见效的剧毒。而是要长年累月地下,直至人枯竭而死,查不出任何原因。 「郡主,奴婢去查,究竟是谁吃了熊胆,敢在公主府里害郡主。」 挽缨说着,就要出门,被碧姜叫住。 「不用,我心里已经有数。」 「是谁?」 碧姜看着她,没有回答。其实挽缨心里已有猜测,能弄到这样东西的人,必不是一般的下人。在公主府里,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她和点香。自己是不能可加害主子,但点香…… 「我在侯府时,曾有两人拿出这种毒,说是有人让她们把毒下到我的饮食中。我从不曾想过,变了另一个身份,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郡主,弑主是死罪,可要奴婢出手?」 「我不愿冤枉她,捉个现形吧。」 第二天,赵婶照旧去取水。 这一次她与昨日一样去井边取水,盛满了小木桶。小木桶很精致,但却没有盖子。她的心一直提着,昨日虽然郡主没有明说,她已猜到问题出在水上面。 在路上,又碰到点香。 点香似乎正从那边走过来,看到赵婶,热情地打了招呼。赵婶留了心,想起郡主的吩咐,脸色平常地和她说话。 「赵婶子,你在这呢,我正要寻你呢。」 「不知点香姑娘寻我何事?」 点香抽出帕子,甩了一下,笑道,「当然是好事,我有一个小姐妹,听我提起过婶子的儿子……」 接下来的话,不用问,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v第五十九章 「哦,这事啊。点香姑娘是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家那小子,还没开窍。我一与他提过娶亲的事,他就大发脾气。只怕是还要等上几年,我才能有媳妇抱上孙子。我就不与你多聊了,郡主那里还离不开人。」 点香不以为意地笑道,侧开身体,「既是如此,也没有强求的道理。你快去吧,郡主身边可少不得婶子你。」 赵婶忙沿右边走着,恨不得立马飞到西厢。先不急着烧水,而是提着水直接去见碧姜。 「郡主,方才奴婢取水回来时,又碰到了点香姑娘。她拉着奴婢说话,奴婢盯着她的举动,和昨天一样,她又抖了一下帕子。」 碧姜心里已猜到是她,却一直想不通,为何点香会害她?也是扶茶和点香以为她只是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不可能会知道宫廷密药,才会如此明目张胆。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赵婶走后,她起身理了理衣裙,出门左拐,直往东厢。 东厢最边上的一间屋子里,点香已被制住,制住她的人是挽缨。 桌上,放着那条帕子。 点香脸色煞白,强自镇定地看着挽缨。从挽缨带着杀气的脸上,她觉得十分的恐惧。那种对死亡天生的敏感,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挽缨姐姐,你是什么意思?」 挽缨是在边关呆过的人,又自小与公主一起习武。比起寻常的宫女,不知不觉中,就多了种强硬。她也不明白点香为什么会这么做,现在的主子与点香并无过节,点香为何会想置主子与死地? 但无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凡是起了弑主之心者,其罪当诛。 「点香,你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那帕子上沾着毒粉,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点香唇上的血色尽褪,她知道帕子到了挽缨的手里,就包不住火。不承认是不行的,只得想个好些的理由。 「挽缨姐姐,你、我、扶茶和侍剑,都是公主身边的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论忠心都是一样的。扶茶被主子安排进了侯府,为何突然就死了。你难道就不曾怀疑过什么?她一死,郡主就进了公主府,还被封为郡主。世事如此巧合,怎么不令人生疑?」 「就因为怀疑,所以你就想暗中毒死郡主。你别忘了,她现在是我们的主子。」 「不是,她不过是个棋子,我们的主子只有公主一人。」 「没错,我们的主子是公主。但郡主是公主信任看重的人,你想杀她,就是对公主不敬。而且你无凭无据,仅凭怀疑就可以阴杀一个皇室郡主,你置殿下于何地?」 点香的唇咬得更紧,摇了摇头,沉痛地道:「不是怀疑,我是肯定。我曾与孙嬷嬷见过,孙嬷嬷说了她的怀疑。扶茶的身体一向很好,连小病都没有,哪里来的心悸?那天夜里,极为不寻常。孙嬷嬷说,她从来都是警醒的,而那天她却睡得极沉,一夜到天明,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 挽缨是知道扶茶的死因,扶茶几番想置主子于死地,主子才下的杀手。 「所以你就想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毒死郡主?」 「挽缨姐姐,你就没有发现,自打她进府以后。殿下太过反常了吗?她一个低贱地方出来的女子,不知是用什么法子迷惑了殿下,让殿下失了理智。你侍候殿下多年,论亲近,你不比她近?为何公主抬举她,而不是你。若是殿下请旨封你为郡主,我头一个赞同。但是她……恕我不服。」 原来点香心里一直是有怨的,挽缨想着。什么郡主,她们哪里配。点香不知道郡主就是主子,可仅为私欲和怀疑,就要弄死别人。这样的行径,在宫里倒是常见。但点香要对付的是真正的殿下,挽缨不能容忍。 「殿下做什么事情,自有她的道理,岂容我们做奴婢的置喙。点香,这些年,你变了不少。你莫不以为殿下信任咱们,咱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是杀人,都可以自行决定?」 点香低下头去,「挽缨姐姐,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她害死了扶茶!扶茶是我们的姐妹,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痛心吗?」 「扶茶之死,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挽缨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扶茶有什么错?」 挽缨眼神冷下来,扶茶犯的是天大的错。因为她想弑主,而点香,与扶茶一样。当时主子还在侯府,而现在主子已贵为郡主。是谁给点香的胆子,有权利私下毒杀一个郡主。 「且不说扶茶,单说你。郡主是什么身份,真要有什么错,那也是交由公主处理。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私自决定郡主的生死?点香,你和扶茶守在公主府多年,莫不以为自己成了府里的主子?」 点香脸色变得更白,因为挽缨的话戳中了她的心思。没错,八年的时间,她和扶茶一直都作着公主府的主。她们确实已习惯了那种发号施令的感觉,不能容忍有人压在她们的头上,除了公主殿下。 她心思转了几下,为今之计,不如先说服挽缨保守秘密,再做打算。 「挽缨姐姐,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不是一想到扶茶的事,就悲痛万分。今日姐姐点醒了我,原来是我想岔了。殿下抬举她,必是有重用,我差点就坏了殿下的计划。是我的错……念在我们多年的情份让,这事你就当没看见吧。」 挽缨长长地叹口气,「晚了。」 点香正想着她这个晚了是什么意思,就见门从外面推开,碧姜神色冷漠地走进来。 她的心「咯噔」一下。 确实晚了。 「郡主……奴婢一心鬼迷心窍,请您饶了奴婢这次吧。」 碧姜走近,立在两步之外。点香已经跪在地上,伏地磕头。 「你方才说怀疑扶茶是我弄死的?」 点香肩膀一僵,郡主在外面听了多久?竟然听到了她和挽缨姐姐说的话,也就是说她刚才说过的话,郡主都听到了。 「郡主……奴婢是听别人说起,才起疑心的。是孙嬷嬷……是孙嬷嬷说的。」 挽缨上前,把凳子搬到碧姜的身后,碧姜依势坐下。明明是娇小嫩弱的女子,坐在那里却有别人无法忽视的霸气。 「孙嬷嬷?就是原来侍候扶茶的那一个?」 「没错……就是她。」 「郡主,奴婢与扶茶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听孙嬷嬷那样一说,我就犯了左,才会做下傻事。求郡主看在奴婢一时糊涂的份上,饶奴婢这一次。奴婢一定改过自新,永不再犯。」 碧姜不怒反笑,若不是自己曾是大长公主,了解宫中那些害人的把戏,只怕这会儿还一无所觉。等毒素在体内积压,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恐怕就是见了阎王都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毒死的。 饶恕一个存心要自己命的人,她做不到。 「念在你是公主殿下的宫女,我许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毒酒白绫,你挑一样吧。」 「不!」点香惊恐地抬头,她不能死! 她的主子是公主,公主不发话,郡主凭什么私下处死她? 「奴婢是公主的人,郡主再大,也大不过公主。你没有权利越过公主来处置奴婢。」 v第六十章 碧姜轻笑,双手交叠,握在一起。眼神冷冰,笑不达眼里。「我有没有权利,不是你能决定的。我要处死你,公主那里我自有交待。」 她起身,走近。 点香只看到她的脚出现在面前,再然后,她弯下身体,低着头,贴近轻声道:「你怀疑得没错,扶茶确实是我弄死的。」 说完她直起身,退到两步之外。 点香的眼里全是惊惧,猛然指着她,大声道:「你……果然是你……你害死扶茶,公主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公主早就知道了。」说这句话的是挽缨。 「为什么?挽缨姐姐,你也知道?扶茶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对她?奴婢猜得果然没错,郡主一直包藏祸心,斩除公主的心腹,究竟是何用意?」 她「呼」地站起来,就要往外面冲,嘴里高喊着,「奴婢要见公主……」 挽缨岂会让她出去,一把拉她回来,按住。 「挽缨姐姐,她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帮她?」 碧姜冷冷地道:「难不成护主也要有好处?点香,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扶茶,恐怕不尽然吧。」 点香脸色由白变青,极为难看。不可能,她一向掩饰得极好,没有人会看出自己的心思。她怒视着碧姜,答非所问。 「你为什么要杀扶茶?」 「她先起杀我之心,所用的法子与你一样,不过比你更狠。你说,我不弄死她,难道还等着她来索我的命。至于原因,是因为她怕我抢了她的男人,也就是周侯爷。你呢?又怕我抢了你什么?你不会以为,如果没有我,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都是你的吧?那真是大错特错。」 「难道不是吗?公主想再安排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嫁到侯府,所以挑中了你。你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凭什么能当上侯爷的正妻?如果没有你,公主一定会从自己身边的心腹中选人,怎么也轮不到你?」 碧姜眯起眼,心里终于知道为何点香也要她的命了。都是周梁惹出来的祸事,她竟然不知道,在她留在裕西关拼命抗敌的时候,她身边的宫女都惦记上了她的未婚夫。 「好,你们可真是好……一个扶茶,再加一个你,心真的是太大了。你们与公主一起长大,难道不知道驸马是不能纳妾的吗?为何一个两个都肖想她的未婚夫。这样的奴婢,哪有忠心可言!」 「我们哪里不忠心了,是公主自己安排的。你不要说得好听,你现在知道自己将要嫁进侯府,是不是在心里乐开了花?」 她会乐开花?真是好笑。点香凭什么咬定说,现在的自己是要嫁进侯府的,究竟是谁在背后乱猜? 「郡主……」挽缨有些担心,主子现在知道点香也爱慕周侯爷,不知有多失望。 虽然主子没有表现出来,但她知道,主子心里是极为难过的。谁愿意自己身边信任的丫头时刻惦记着自己将要嫁的男人。 扶茶可气,点香就是可恨。 碧姜觉得自己这个大长公主当得是不是很失败,皇嫂不满自己,换掉自己给侄儿定下的皇后。而侄儿,上次进宫时也可是看出来,对隐是防着的,也就是防着她。 还有她的两个丫头,都不约而同地想和她共侍一夫。 她在裕西关拼死护国的时候,这些人就是这样对她的。她的死,究竟值不值? 父皇临终前,再三托付自己要护着肃氏江山,护着侄儿亲政。她自问做到了,丢了性命也无悔。 可是这一刻,她开始动摇。 「这里,你处理吧。」 她交待挽缨,然后转过身,沉重地朝门外走去。挽缨看着她寂寥的背影,不由得冒起一股心酸。主子该是多么伤心,才会有这样的神色。 点香不知情由,已为逃过一劫。 「方才郡主让你选的,选好了吗?」 挽缨冰冷的声音响起,惊得她抬起头,「挽缨姐姐,我们一起长大,你赶紧去帮我向公主求个情。我保证下次再也不犯糊涂,不会再犯。」 「不必了,郡主的命令等同于公主的命令。念在我们自小长大的情份上,我替你准备一杯毒酒吧。」 「不……」 点香想逃,但她根本不可能是挽缨的对手。挽缨把她捆绑起来,就出去准备毒酒。 而之前出门的碧姜,却是站在正殿的门口,望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明明是极为熟悉的地方,她却开始觉得陌生。她脸色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 隐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后半步之内,「你是谁就担负起谁的责任,何需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从前的你,肩负着家国兴亡。为了你的责任,你付出了生命。现在的你,不过是另一个人,家国兴亡与你何干,你何苦要执着于过去。」 他说的都对,可是除了保护家国天下,她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去做的事情。 「也许你说得对,只是我……要做什么呢?」 他的呼吸一顿,用极缓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可以嫁人生子,过一个世家女子该有的日子。」 她回头,眼里的疑惑更盛,呢喃着:「嫁人?嫁给谁?」 当然是我,他在心里喊着。 「你可以慢慢想,慢慢找。找一个合适的人,总会找到的。」 她若有所思,重新转过身去。 是了,在她过去的年岁里,她虽然偶尔想过会嫁给周梁,却从未想过要融入别人的生活。她是公主,她的夫君是驸马。她有她的公主府,她的男人则像臣子一样,非召不能进她的寝殿。 寻常女子该过的生活,她没有想过。 「你已不再是你。」 他的声音中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突然自嘲一笑。 他说得没错,她还困在之前的身份中没有出来。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不再是肃氏的护国公主。 贴身宫女的加害,对现在的她来说,不应该觉得难过。皇嫂和侄儿的态度,与现在的自己也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v第六十一章 因为她不再是她。 东厢那边没有闹出一丝一毫的动静,直到挽缨再次出来,仰头望天。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神色,去向主子们禀报。 看到站在正殿门口的一对壁人,她迟疑地停下脚步。不知为何,她突然发现,他们是那么的般配。 碧姜已看到了她,见她表情,就知事情处理好了。 扶茶、点香。 都曾是碧姜身边的人,主仆多年。如今这两人都因起了害她之心而死,她的心里除了可惜,还有一丝无奈。 父皇说过,立场不同,仇敌不同。 但终是侍候过她一场。 「让人好生安葬了吧。」 「是。」 挽缨领命,退下去安排。 碧姜面有惆怅,她不知道自己重生,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还是另有意图。如果老天爷是有用意的,那么用意何在? 从成为现在的身份开始,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难道仅仅是来重新认识自己身边的人?可是这样认识有什么意义?身边的宫女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忠心,她们时刻觊觎着自己的未婚夫。 拼死相护的侄子也没有如想象中的一样尊敬自己,还有皇嫂,恐怕是恨自己的。 她真不知道,让她认清楚这些有什么用? 难不成是老天爷觉得她是大长公主时,没有像一般的女子一样安于后宅,相夫教子,所以才会弥补一世。 难道她真的要像隐建议的那样,抛却曾经的公主身份,开始另一种别样的生活。比如说嫁人生子? 她在沉思的时候,隐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她。 他不急,那么多年都等了,现在她人已在他的身边。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开窍的。 很快便到了朱太君寿辰的那一天,敬国公府里布置一新,热闹非凡。碧姜是郡主,自是被安排和朱太君坐在一起。 碧姜所经之处,人群自动散开。京中的许多世家夫人小姐,都没有见过这位新封的郡主。只听说出身不光彩,其它的一概不知。 待她落座后,别人才真正看清她的长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的碧姜委实仔细装扮过,庄重的紫色宫装,头上的珠饰都是郡主品阶才能佩戴的。她本就长得貌美,不过是略扫蛾眉,淡点胭脂,就愣是瞧着艳丽无双。 大部分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初次见她,被她的美貌惊得回过神来后,第一个想的是,玉山郡主不愧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光长相上,确实比寻常的人出色。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新郡主虽出身污浊,但却没有一般柳巷出来的女子身上的那种媚俗。 说端庄也不是,总之是一种比端庄更高贵的姿态。 是的,高贵。 朱太君想着,唯高贵二字能形容这位玉山郡主。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身上能有高贵的气质,但玉山郡主之所以能成为郡主,必是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比如说通身的气派,和罕见的美貌。 碧姜嘴角一直挂着浅笑,不动声色地将众人各异的眼神记下。 这样的宴会,对于她来说,是并不陌生的。那些夫人小姐们装作不经意地不时偷瞟着她,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示好。 英雄不问出处,何况女子乎。 别人敬的畏的是高高在上的身份,至于暗地底的那些个非议,何必去计较。 碧姜坐得高,放眼望去,尽是粉衣绿裙,珠钗晃眼。各种姿色的姑娘们或害羞或期盼地跟在自家的母亲身边。 她含笑地看着朱太君,朱太君择媳的意图十分的明显。 明显到她能感觉到有姑娘看过来时,那似有若无的敌意。这些女子怕是把她也当成来相看的人之一。 她心下好笑,同时有一种陌生的闷感,似有些呼吸不畅。她想着,一定是今日人太多的缘故。这么多的女人齐聚一堂,各种脂粉味儿混在一起,怪不得她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朱太君瞧见她皱了一下眉,忙问道:「郡主,您可是有些不适?」 「并没有。」 「那就开始吧。」 长者做寿,做的是儿孙的寿。由儿孙们依次献寿礼,以表示晚辈对长辈的祝福。宾客们则是请来观礼,观礼的宾客越多,身份越高,越能表示寿星的福气。 若不是为了国公爷,朱太君真不愿意与那些庶出子孙们表演什么母慈子孝。好在请来的夫人们都是正室嫡妻,知道后宅的那些糟心事。 与朱太君相熟的老夫人们,不由得对她同情起来。 敬国公府与其它的府邸不同,其它的府中庶子最多就是几个。哪里像国公府,一府的庶出,整整十一个。 这十一个庶子中,唯有十一和十二老爷没有娶妻,其余的已全部娶妻生子。又生了一堆的孙儿孙女,嫡出庶出好几十个。 永忠侯府的老夫人带着女儿周琴娘也在下座,老夫人的心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她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就是生了一个好儿子。这一点,朱太君没法与她比。 而且她比朱太君有手段,府里的两个庶子被她捏得死死的,翻不了大浪。 朱太君这些年,早已看淡,面对别人同情的眼神,反而有些置身事外的感觉。 这样的场合,都是女眷,上前敬礼的也是各房的媳妇带着孙儿孙女。 首先出来的是大房,大老爷当年可是差一点就要继承国公府的爵位。要不是现在的国公爷突然冒出来,只怕大房现在就是正房。 v第六十二章 大夫人一出来,赵婶就小声地在碧姜的耳边低语。这位大夫人,可是汪奇山的嫡长女。当年汪奇山以为大老爷会是下任的国公,不惜将嫡长女下嫁。 碧姜其实是知道的,当她还是大长公主时。汪家的大小姐就嫁进了国公府,不过她还是认真地看了一眼大夫人。大夫人的身后,跟着的是四儿三女,嫡庶都有。 长相上,大夫人像汪夫人。 一想到汪夫人,她就冷了眼眸。 朱太君淡淡地命身边的婆子们收下他们的寿礼,这些礼物并不是怎么贵重,也就勉强能看。至于他们的孝心,更是谈不上。 二夫人的出身就低了许多,是钱少卿家的庶女。二房的子女也不少,男女加一起共有五个。接下来是三房、四房、五房……直到十房。 莫说是别人,就是最善于记人的碧姜都有些晕。 九个庶子夫人,加上近五十个庶出儿孙。这些人,光是来献个寿礼,就花了近一个时辰。朱太君的笑意底下,有一抹淡淡的苦涩。 待庶出的礼都献完了,也没有见敬国公露面。女眷们有些失望,国公爷不出现,还怎么相看她们? 朱太君笑了一下,让身边的婆子呈上一个盒子。 「国公爷孝顺,一早就备好的寿礼。他公务繁忙,又碍于男女之妨,今日就不亲自来献礼。」 那婆子打开盒子,下去在众人面前展示。果然收到不少惊叹的呼声,盒子里的是白玉雕成的仙鹤,鹤嘴中衔着一枚硕大的血玉珠。 寓意长命百岁,日月长明。 「太君真有福气,国公爷孝心可嘉。」 婆子展示了一圈,收到称赞无数。朱太君很满意,论身份长相,国公爷都是万里挑一。要不是与护国公主那点传言,只怕这些夫人们早就踏破了国公府的门槛。 展示完贺礼,接下来就是夫人们闲话的时间。 每每个这时候都是极为关键的,夫人们会交换到许多有用的信息。而且也能探听到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或是与别人搭上关系。 姑娘们心里都有数,朱太君今日就是替国公爷相看的。大家心召不宣,不知是谁提议让小辈们吟诗助兴,很快就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 这些姑娘们都是有备而来,包括周琴娘。 碧姜静静地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接诗,不知为何心飘得老远。隐应该知道今天朱太君是在给他相看,那么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些女子当中,可有他中意的? 他说他有意中人,又是谁? 她的眼神在众女身上扫过,一个一个看得仔细。似乎想看出来,将来站在他身边的是哪个女子。他们是不是般配? 「郡主,安侍郎家的大小姐这句诗做得好,您说是不是?」 朱太君在轻声唤她,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那安家大小姐。长得确实不错,体态端庄,鹅蛋脸,不语先笑,是世家贵妇喜欢的宗妇长相。 她轻锁秀眉,想象着隐与对方站在一起的样子。这姑娘与隐一起,只怕在长相上是压不住隐的。而且隐太冷淡了,一冷一暖的,不会融洽。 「马都督家的嫡女刚才那词接得妙,最是应景,平仄押得极好。」 朱太君话一落,碧姜就下意思地去看那马家的小姐。马家小姐论长相,比方才的安家小姐更胜一筹。只是看着性子不太稳重,当不起一个国公府的主母。 接下来,朱太君每点评到一个女子,她就在心里反驳回去。一直到斗诗结束,她才反应过来。她恍惚地想着,隐要挑媳妇,她这个前主子真是操碎了心。 「郡主,你觉得她们之中,哪几个更为出挑些?」 「这些姑娘才情都不错,看来平日里没少下功夫。」她淡淡地回答着,心里则想的是,这些姑娘没一个能配得上隐。 朱太君深以为然地点头,「姑娘家无事可做,不外乎作诗绣花。若让老身来说,这些个养在深闺的女子,都比上不护国公主。护国公主是巾帼英雄,文韬武略,非寻常女子可比。听说公主最近身体微恙,不知可好些了?」 微恙? 那必是隐找的借口。 「都是陈年旧疾,没什么大碍。」 朱太君脸色有些凝重,「公主前些年在边关抗敌,曾受过伤,想来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吧。一个女子,能做男人不能做的事情,真是值得钦佩。」 碧姜从没想过别人会佩服自己,她一直以为那是她该做的事情。那是她的责任,是父皇临终前托付给她的任务。 「太君说的是,公主就是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 朱太君神色越发凝重,带着一种惋惜,「老身一想也是,其实…………老身有些话,一直没有机会和公主讲。」 难道她要想托自己带话,碧姜想着,道:「太君有话,但讲无妨。」 「那老身就说了,今日老身是寿星,要是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还请郡主包含。郡主可能也曾听说过,坊间的那些传言。」 碧姜明白过来,朱太君指的是敬国公与护国公主有私情的传言。朱太君和自己挑明,到底是想让她代为转达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朱太君,朱太君无奈地笑一下,「说起来不怕郡主笑话,国公爷年纪不小,老身曾不止一次地催过他早些成家。先前公主是有驸马的,老身也就不敢想。但现在公主与永忠侯已经和离……不知她还有什么打算?老身一生无所求,只要国公爷喜欢,老身就喜欢。人一辈子,就图个欢喜,郡主,您说是不是?」 朱太君是想让自己去探公主的话,想问一问公主是怎么想的,都和离了怎么还不嫁给敬国公? 可是敬国公就是公主啊,同一个人怎么结为夫妻? 她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朱太君以为她是在为难,忙急问,「郡主,老身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那倒不是,我替你问问吧。」 朱太君高兴起来,「那就麻烦郡主了。」 座下的姑娘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瞄着上座的人。见朱太君似乎并未认真听,而是与玉山郡主在说话。她们想着,莫不是朱太君中意玉山郡主? 玉山郡主抛开出身不说,其它的都是能配得上国公爷的。 而且玉山郡主还深得护国公主的宠爱,若是………… 周琴娘也是这样想的,她原就怨恨护国公主。这下,把所有的恨意都转嫁到碧姜的身上,那眼里寒气直冒。 v第六十三章 朱太君不小心看到她的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永忠侯府的嫡女,身份上是配得起国公爷的。就是这性子,姑娘家的眼神不善,想来本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样的女子,配不上国公爷。 周琴娘不知道,就短短的一瞬间,朱太君已经把她否决掉。 直到散席,敬国公也没有出现。不过朱太君似乎对每个姑娘都问过话,众人想着,就不知国公府的喜枝会抛到哪个府中。 宾客们依次离去,碧姜最早离开。 散席后,朱太君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歇着。身边的婆子在替她捏着肩,她闭着双目,把今日见过的姑娘,在心里都过了一遍。 发现真是难选。 「国公爷。」 婆子的声音响起,朱太君睁开眼,就见国公爷正坐在旁边。她挥了一下手,婆子就退到门外。 「国公爷,可用过饭了?」 「已经用过了,母亲躺着别起。」 「今日确实有些乏累,倒也是有些收获。依我看,安侍郎家的大小姐不错,才情品行看着都是上佳。」 据九没有接话,随手给她递了一杯茶,「那母亲觉得玉山郡主如何?」 玉山郡主?朱太君的手一顿,把接过来的茶话桌几上。国公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看上了玉山郡主? 「郡主倒是出乎人的意料,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出身。长相礼仪都让人挑不出错,有大家风范。只是她是公主宠信的人,而且看身量,年纪也不大?就怕要养上一两年,才能……」 到底不是亲生母子,有些话朱太君不好说得太明显。其实她的意思,据九都明白了。她是说郡主身量太弱,怕嫁过来,不能马上替国公府开枝散叶。 据九光是想着那姑娘能嫁给自己,都已是心满意足,哪还管什么生孩子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不能生又如何? 「母亲无事时,不妨给郡主下帖子,邀她来府上做客。我想母亲若是与她多接触过,就会知道她远不止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好。」 朱太君一听就明白了,国公爷确实是看上玉山郡主。能得一个男人如此的夸赞,可见玉山郡主在国公爷的心里,地位极高。 「好,母亲记下了。只怕公主那边?」(北北) 她担心公主会生气,若公主与国公爷真是有什么首尾,必是不高兴的吧。 「母亲不用担心,公主只会乐见其成。」 有他这句话,朱太君心里就有了底。 她重新端起桌上的茶水,小抿一口,茶温刚好。 世间许多事情,赶早赶晚都不如意,唯时机恰好,才能顺心如意。她的一生,订亲太早,成亲太晚,都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玉山郡主虽然出身不高,但现在身份是够的。今日与对方交谈过,感觉是个不错的姑娘。仪态不比世家贵女差,言行举止都很得体。 更重要的是,国公爷看上了。 只要是国公爷看上的,她没有不满意的。 「这茶放了一会儿,茶温虽有些凉,却颇为清爽。过两天府里的荷花就要开了,不如我给郡主下个帖子,请她来赏荷?」 「母亲看着办就好。」 「我知道了。」 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是彼此尊重的。若是真的母子,这样的事情做母亲的拿主意就是,但朱太君却不想与他生隔阂,事事都会相询。 说到底,她以后想要荣养终老,就得与国公爷把母子关系处好。大家相互尊敬,凡是有商有量,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外面的婆子轻声通报,「国公爷,老太君,表小姐来了。」 朱太君一听,脸上立刻现出愧色。这几年,她的侄女赖着不走。虽然她命人仔细看着,不愿让侄女去纠缠国公爷。但却不能拦着侄女来给自己给安,这个六侄女比原来的五侄女心眼要多,无论自己如何明说暗示,都不肯回家。 「国公爷,你公务繁忙,就不用留在这里陪我了。」 据九起身,略一行礼,走出门去。 门外,与婆子站在一起的是朱太君的六侄女,朱六娘。 朱六娘明显是装扮过的,烟霞色的束腰裙,仔细描画过的眉眼,梳着京中最时兴的发髻。她听到脚步声,眼睛含情脉脉地望向走出来的男子。 修长的身影渐近,她不由得心肝乱跳,无论见过多少次,每次都能让她面红心跳。国公爷抛却身份地位不说,就是这份气度还有绝世的容貌,足以令任何女子倾心。 「六娘见过国公爷。」她盈盈地弯着腰,粉颈微垂,恰当好处地露出一截,欺雪赛霜。 据九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在她故作姿态的时候就已下了台阶。 朱六娘咬着粉唇,心有不甘。论长相,她是家中所有姐妹中长得最好的一个。就算是比起其他的大家小姐们,她这样的相貌也是十分出挑的。 可是她都在府里住了一年多,国公爷愣是没有正眼瞧过她。五姐劝她早些死心,趁年华正好时,赶紧挑个其他的公子。 但是她不愿意。 母亲看中的是国公府的富贵,从大姐到五姐,全部都想坐上国公夫人的位置。前几个姐姐不同,因为那时候国公爷还没有回府。她们的目标从国公府的大老爷到八老爷,最后都没有成事。 国公爷回京后,年纪合适的只有五姐。五姐住了一年,心灰意冷地归家。 她自打进府后,头一次见到国公爷就芳心暗许。就算没有国公夫人的名份,她也要留在国公府。 守门的婆子客气地提醒她,「六表小姐,老夫人请你进去。」 朱六娘忙歉意地笑着,款款地进了屋。 据九回到公主府里,碧姜刚换好寝衣靠坐在床上看书。赵婶不在,守在门外的是挽缨。现在挽缨明面上是公主的宫女,实则已是她的人。 挽缨一见他进来,退到门外守着。 v第六十四章 「你的书拿反了。」 他出声提醒,她低头一看,果然书是倒着的。她刚才一直在想事情,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也就没有发现书是反的。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书拿反了都不知道。」 她答不上来,方才脑子里一团麻。好像是在想所有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哦,在想事情。」 「今日你去国公府,可有人为难你?」 她淡淡一笑,把书随便一搁。「没有,那是你的府邸,你还担心我会受欺负。我现在可是郡主,那些世家夫人们,哪个不是心明眼亮的,哪会给我脸色看。」 只是一别多年,她见惯战场上的刀剑无眼,看尽无数的生离死别。对于太平日子里该有的样子,竟有些不习惯。 据九听到她叹气,心里一沉。 「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许多年没回京,有些感慨。离京那年见过的夫人们还是少妇的模样,与现在见到的各府当家主母,区别甚大。她们变化许多,有些都不敢认。京中贵女们的面孔对我来说很是陌生,若不是对上名字,恐怕我一个都不认识。」 「慢慢就会熟悉的。」 「嗯,说到今日的宴会。我看来朱太君对你的事情很是上心,她在闺中时就有贤名。若不是老敬国弄出的事情,恐怕她不是如今的处境。」 当年的事,无论是他的亲娘也好,还是朱太君也好。都是老敬国公风流不羁造下的孽,他的亲娘可怜,朱太君亦同样不幸。 提到上一代的事情,两人同意沉默下来。 室内慢慢变暗,一看窗外,才发现时辰不早,日已西沉。 她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抹玩笑的神情,「今日朱太君婉转地托我问公主有没有想嫁给你的意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就冒昧问一句,敢问公主,你可愿意嫁给敬国公?」 他被她的笑容晃了眼,都不记得,她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他只得初见时她年少明朗,生机勃勃。 那时候的她,时常大笑,光彩照人。 后来在裕西关,强敌对恃,时刻拉紧心弦,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彼时的她,已极少有笑颜。 更别提再次重逢后,她陷在困境,生存艰难,也没有笑过。 这还是时隔多年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笑。他心里欢喜,垂下眸子,缓缓扬起嘴角。这句话,他在心里都不敢问出来。 现在她却替他问了出来,两人身份颠倒。 「愿意。」 什么? 他刚才回答的是愿意?她惊讶地望过去,见他神色平淡,好像是与她玩笑一样。 是了,他必定是顺着自己,开起了玩笑。以前自己常常故意在他面前玩笑,说一些他长得比女子还好看的话。 那时候的他,板着脸,一脸严肃。 哪成想着,时隔多年,她还能看到他凑趣的样子。她越想越是好笑,若是别人知道现在的大长公主和敬国公是同一个人,怕是要惊掉下巴。 「她要是知道你们现在是同一个人,怕是要吓死。我看她似乎兴致颇高,一直在相看来贺寿的姑娘。我听她的意思,好像安侍郎家的嫡长女不错。那姑娘论长相和才情,都是极好的人选,不知你是什么想法?」 他收起笑意,认真地看着她。 「我不喜欢。」 「嗯,她是不错,但比起你来,还是要差上许多的。确实是配不上你,那马都督家的嫡女呢,长相比安小姐要好,算是上乘。」 「我也不喜欢。」 「也是,马小姐长得是好,但性子太活泼,不够稳重,将来不能稳住国公府的后宅。你们那个府里,人实在是太多了些。我就没有见过京中有哪个人家,像你们府里那样多子多孙的。」 「你要是不喜欢,我成亲后就分家。」 她没有听出他的言之下意,忙点头,「对,这个家必须要分。」 「好,都依你。」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并没有细想。她原是他的主子,他一向听从于自己的命令。现在也跟从前一样,他在听命于她而已。 据九的手紧攥着,生怕她会发现什么端倪,深吸一口气,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 壁上的夜明珠渐渐开始发出微光,朦朦胧胧的。他不敢去看她的眼,不敢去看她现在的模样。那是一种笼在光晕中的美,美好得就像是梦境。 「今日早朝,有人上奏提议立太子。」 他的话,像一道利剑,划开混沌,刺破方才的朦胧。 片刻间,刚才的那温馨美好,像雾一样散去。 她的脑子清明起来,眉头一皱,「立太子?」 皇侄不到弱冠,朝中那些大臣此时提议立太子,是不是为时尚早?而且不是她这个做姑婆的心毒,诅咒大皇子。说句难听的话,宫里能平安长大的皇子并不多。 「嗯,上折的是以杨御史和安侍郎为首的大皇子一派,他们联名上折。认为大皇子占长占嫡,若是能早些立为太子,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大皇子不到一岁,此时立太子,实在是太过急切。杨御史是皇兄的伴读,也是赵太傅的学生,他领的头,也就是说,赵太傅是幕后推手。 「稳定人心?该不稳的还是不稳。等到大皇子长大一些,自然就稳了。太后和皇后都太心急了些,此时提议立太子,陛下必定不高兴。」 任何一个正值年轻的帝王,都不会喜欢大臣们逼着他早立太子。真要是立,也得是陛下自己提出来。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既然占长占嫡,又何需着急? 「陛下确实脸色不好,押着折子,只说容后再议。」 v第六十五章 他们现在提议立太子,实在是操之过及了。 「这一押折子,可能要好一阵子了。」 她冷冷一笑,「你看着吧,且有得等。」 当年父皇那么器重皇兄,宫中也没有其他的皇子,却一直没有立皇兄为太子。还是后来父皇身体大不如前,才册立太子。 她一掀被子,就要起床。 本来她可以叫挽缨进来侍候她更衣,但她现在自己动手惯了,不太愿意唤人。 他连忙别开脸。 她捡衣服的手一愣。似乎在他的面前,她一直忘记了男女有别? 等到两人坐到外面的桌子上,碧姜都还在想方才的问题。见对面的男子神色如常,又暗道自己最近想得太多。 世家之间的宴席,鲜少有人能吃饱的。 最近几天,她偶尔会有饥饿感。她知道,这是自己最近有意多吃养身体的法子奏了效。比起之前,她现在长了一些肉。 尽管看上去还是瘦,却并不觉得孱弱。 晚膳是挽缨亲自督促厨房备下的,菜色自然很合她的胃口。 在她还是大长公主的时候,从不曾关心过如影子一般的他有什么喜好。他们之间说的最多的就是战事,她下命令,他去执行。 他没有说过不字,没有问过理由。每当她吩咐完毕,他便悄悄地退下,无声无息。似乎从未表示过自己的喜好,就像现在,他每个菜都夹了两筷子,不见特别中意哪一碟子。 一顿饭下来,她看了他不下十次。 终于,他放下筷子,至始自终都像无事人一样。天知道他捏着筷子的手心出了汗,心跳加快,五感变得特别敏锐。 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他想着,心头雀跃。 直到两人用完饭在外面消食,他都还保留着那种愉悦。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与以前呆在她身边时那种隐蔽的窃喜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欢喜,令人激动。 今天的月色很美,清晖洒向大地,染着一层银光。 裕西关的月色很冷,他们也曾夜路潜行,却是一路疾驰,未曾有过像这样悠然的的时候。 两人一路沉默着,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公主府的下人不算多,府里主子少。像这样的时候,除了轮值的下人,其余的皆已回到下人的住处。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来到湖边。 此时湖的另一边,已能看见摇曳的荷叶和花苞。通往湖心水榭凉亭的不是木架回廊,而是一列石桩,那是她命人特别建造的。 曾经多少个像这样的月色,她独自一人在石桩上飞踏。 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样的无拘无束,怡然自得。 湖边有风吹过,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从前。还未等脑子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冲了出去。一下子踩在水边的第一个石桩上。 「小心!」他惊呼出声。 同时,她一脚踏空,落进水中。 只看见白影一晃,又是一声「扑咚」,他跟着跳进了湖中。湖水不深,但她身量娇小,跌入之后呛了两口水。 那种窒息的感觉,像是重新面对死亡。不同于上一次的伤重时的那种坦然,她竟然有了一丝不舍。脑子里现出的身影不是父皇,不是皇兄,更不是宫中的皇侄与皇嫂。 而是自己曾经的影子。 那人的脸出现在水下,水中的那张脸被水濯过,清俊出尘。 据九一把将她提抱在怀中,站起来上了岸。 两人的身服尽湿,风一吹过,明明是凉飕飕的。她却觉得他的身体像火一样的热,那种热气从身体紧挨的地方传偏全身。 他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会儿就抱着她跑进西厢。 挽缨一见两人湿答答的样子,又见隐公子抱着郡主,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郡主,你怎么了?」 「不小心落水了。」她从他的怀中探出脑袋,竟没有察觉到她一路被他抱着,而他没有撒手。 挽缨看她一切都好,心里微微有些诧异,不过立马就去安排人准备热水。落过水的人泡个热水澡才能驱走寒气。 而据九,对自己湿透的身体并不在意。 一直到碧姜去了内室的屏风后,他才恍过神来,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修长,身上湿湿的。 碧姜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好生落寞,竟心生不忍。她突然想叫住他,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会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身上湿黏黏的极不舒服,她伸展手臂,任由挽缨替她除去身上的衣裳。 等泡入宽大的浴桶中,才舒服地喟叹一声。水中洒着晒干的梅荷两种花瓣,热气氤氲中,带着花香。 这种热与刚才她感觉到的那种热不一样,此时的热是水包围着她。而之前感觉到的那种热是火,想要将她吞噬。 「郡主,你不在的这几年,隐公子每年还是命人照你的喜欢准备。像四季的干花瓣、春秋的花露、还有冬季的松雪。他都让人收集着,全部存好。隐公子心细如发,顶着您的身份,面面俱到,巨细无遗。」 碧姜单手掬起一捧水,掌心中托着一朵梅花花瓣。 挽缨说得没错,他确实做得很好。所以在这三年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他的身份。 「他确实用了心。」 v第六十六章 挽缨心里叹口气,听郡主的意思,怕是根本没有想到其它的。 「郡主可还记得,以前我们有一次在农家借宿的事情?」 她脸上露出笑意,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次,他们几个人走夜路借宿在一间民居。那农家有个十七岁的姑娘,长得还算周正。 隐那时候和他们一起,那姑娘见到隐,连路都走不动了。 她们离开的时候,姑娘哭着喊着要跟他们走,说是给隐做丫头都可以。隐长得好,是以,极少露面。 那次,若不是在乡间,恐怕他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郡主,你说像隐公子这样的男子,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姑娘,那姑娘才不会被比下去?」 挽缨装作惋惜地叹口气,「真不知道隐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婢这几年,就没有听过隐公子与京中的哪位姑娘有牵扯。」 碧姜若有所思地看了挽缨一眼,主仆多年,挽缨极少说这些多余的话。 挽缨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忙低下头去,「郡主,奴婢今日僭越了。」 「无事。」碧姜淡淡地说着,手在水中轻划着。 夜里,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脑子里想的都是隐的事情。越想她就觉得心里越是怪异,最后索性一蒙被子,糊里糊涂地睡过去。 翌日用过朝食后,赵婶说外面有人要见她。 她皱着眉,「可说是什么人?」 「说是郡主你的姐姐,名唤红绸。」 听到陌生的名字,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猛然想起这名字,与自己和绿衣的有异曲同工之处,依稀听绿衣提过。 那么,这位红绸就是落花巷里的相识。 「让她进来吧。」 赵婶领命出去,不大一儿,领进来一位女子。 她们进来时,风夹杂着女子身上的脂粉气,冲入鼻腔。女子脱掉外面的薄斗篷,现出里面浅红色的衣裙。 裙子的襟子开得很大,里面是翠绿色的抹胸,拉得极低,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腰肢处勒得紧紧的,不盈一握。 赵婶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怕被人看到,忙小心地看一眼自己的主子。见郡主没有瞧到自己的动作,松了一口气。 碧姜自是不认识这位叫红绸的。 红绸也有些不敢认她。 「奴给郡主请安。」 「起来吧,看座。」 红绸受宠若惊,在金家时。她是和别人确认了几次,才知道现在的玉山郡主是自己的碧姜妹妹。 老爷对此事很重视,特意派人打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她来求见郡主,可是得了老爷和夫人的首肯。想着碧姜妹妹应该会见自己,就凭她们都是娘养大的。 但真到了公主府的门口,她还是被紧闭的府门还有高耸的围墙吓得腿软。 她隐约觉得,就算是一起长大的,恐怕当了郡主的碧姜妹妹也是不一样的。更别提她进金家都两年了。 而如今,看到端坐着的姑娘,她知道自己猜对了。眼前的郡主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瘦弱的小姑娘。 「你派人去侯府,把绿衣请来。」 碧姜自认和红绸没有话讲,红绸这打扮做派恰好是她最厌恶的。 红绸松了一口气,绿衣比碧姜好一些。绿衣妹妹听说是侯府的姨娘,身份上不如碧姜妹妹吓人。 「郡主现在真是不一样,就连绿衣妹妹也成了姨娘。哪里像我,都进金家两年,还连个通房都不是。」 碧姜抿了一口茶水,没有搭话。 红绸小心地察看她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的迹象,又低声道:「人和人不能比,同是一个屋子长大的姐妹,奴不如你和绿衣妹妹。奴想着,你们现在都得了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做姐姐的受苦。」 碧姜放下杯子,听出了她的意思。这位红绸今天来寻自己,是想自己给她撑腰,向金家讨个名份。 「你想要我怎么做?」 红绸大喜,忙道:「奴在金家呆了两年。金家虽是皇商,但比起碧姜妹妹来,那是天上地下。郡主的姐姐,说句托大的,就是给金家当正室也是使得的。奴不贪心,金夫人是老爷的发妻,不能休。奴想着,商户人家不太讲究,不如郡主与老爷说说,抬奴做个平妻?」 「你倒是真敢想!」 碧姜冷笑着,喝道。 「你看你,吓我一大跳。」红绸拍着胸脯,那里嫩白的肉一颤一颤的。 碧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直将她看到低下头去,不敢与人对视。 落花巷里出来的女子无数,若是每一个都来求她撑腰,向所在的人家索要名份,那岂不是乱了套。 这个口子一旦找开,想要停住,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回去吧,恕我办不到。另外,若是还有其他的什么姐妹向你打听,你就告诉她们,她们与我无关。既然大家都出了落花巷,以后的造化就各凭本事。」 「郡主……碧姜妹妹……」 红绸急了,难道是自己心太大,提的要求太高,碧姜妹妹才动的怒?早知道,她就不贪大,要个什么姨娘之类的名份,只怕碧姜妹妹就应了。」 「郡主,你别走,奴不要什么平妻,就要个姨娘的名份就好……」 碧姜懒得理她,问赵婶,「绿衣姑娘怎么还没来?」 v第六十七章 这时,有个小丫头在匆忙走来,赵婶忙出去。 不大一会儿,赵婶进来,在碧姜面前耳语几句。 碧姜脸一沉,「送客。」 红绸一惊,碧姜的气势令她陌生。就算是在老爷身上,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迫人。果然是当上郡主不一样了,她想着,差点从圆凳上滑下去。 碧姜看也没看她一眼,带着赵婶出了门。 那报信的小丫头过来,做一个请的姿势。她拍了拍胸脯,抓着小丫头的身体站起来。眼睛看向屋内的布置,一柱一梁都是那样的精美。 不甘地跺一下脚,跟着小丫头出去。 先行出门的碧姜已带着赵婶来到侯府,侯府的门房不敢怠慢,忙去将人请进去,一边派人跑着去通禀老夫人。 碧姜不用人带路,径直去了思玉轩。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地方,思玉思玉,周梁真是在恶心她。 思玉轩比起原来扶茶的那个茗香院,要大了许多,而且更加雅致。院子里种着翠竹,另一边是碧桃。 角落拐弯,处处是景。小桥流水,雨榭楼台。小径通幽处,是开得正艳的兰草。 越是走近厢房,她就越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对于血的气息,她比寻常的人更加敏感。在裕西关,在那些战死的将士们身上,她闻过太多。 小菊正好端着一盆热水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碧姜,忙行着礼,惊喜地对里面道:「姨娘,郡主来看您了?」 碧姜带着赵婶进去,绿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许是听到她来了,身子半抬着,想要坐起来。 「你赶紧躺着,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我身子弱,孩子……再是如何精心养着,都是保不住的。」绿衣勉强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早些没了也好,总好过长大些再没。」 「先养好身子再说。」 碧姜把她按下去,让她重新躺好。其实不用大夫说,也能猜到她的孩子保不住。她们的身子都太过娇弱,本就是难有子嗣的。 屋子里除了小菊,再无别人。 虽说只是个姨娘,但刚失去孩子,周梁那家伙也不过来看一下。碧姜暗思着,眼里冒着冷气,「除了大夫,可还有人来看过你?」 绿衣挤出一个笑,「我是什么身份?他们哪会来看我?方才青云姐姐还在,这会儿去给我煎药了。」 小菊嘴巴动了一下,似有话要讲。绿衣微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不许多言。 碧姜是宫里长大的,后宅的那些是非一清二楚。绿衣虽然身子弱,但也不一定就保不住孩子。或许还有其它的缘故。 「你,过来。」 她朝小菊招手,小菊依言上前,忐忑地先看了一眼绿衣,再看向碧姜。 「你来说说,你们姨娘是吃过什么东西,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就小产了。」 小菊又看了一眼绿衣。 「你看你姨娘做什么,我在问你的话。」 碧姜厉声喝着,小菊「扑咚」跪下去,「回郡主的话,我们姨娘本来一直好好的。虽然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可也没乱吃东西。是大小姐……大小姐昨天从国公府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姨娘叫去,不知怎么的就说姨娘出身低贱,没有规矩。不由人分说,就让姨娘跪在外面。一直跪到戊时正,才放姨娘回来……」 「周琴娘为何罚你?」 绿衣不敢直视她的眼,低着头,「姐姐,我这样的出身,她想罚我自会找出一百个理由。她说我举止不端,有伤风化……」 「姨娘什么也没有做,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大小姐就那样训斥姨娘。」 「小菊…………」 绿衣不想小菊再说,碧姜姐姐已经顾她够多,她不想再为侯府的事情麻烦姐姐。再说,她不过是个妾室,受些委屈是正常的。 侯府没有主母,她一个妾室本就是不被允许有子嗣的。那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去了,说明他们没有母子缘份。 「碧姜姐姐,我没事。你知道的,若是那个孩子还在,也是件麻烦事。」 碧姜何尝不知道正妻不进门,府中不能有庶出子女的道理。永忠侯府不像敬国公府那样不顾世俗礼法,自是不允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周琴娘昨天拿绿衣撒气,是何缘由? 她凝着眉,想起在国公府里,周琴娘那充满敌意的眼神。 莫非侯府想和国公府结亲,周琴娘以为自己坏了她的好事,所以才把气撒到绿衣的头上。那说绿衣出身低贱,举止不端的话,是不是在含沙射影,暗指自己。 真是这样,那就是自己连累了绿衣。 「你回去,找挽缨拿公主的帖子,去宫里请常太医。」 绿衣一惊,「碧姜姐姐,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为我去请太医?」 「你的身子要好好让人瞧过,否则不调养好,会落下病根。」 余下的她没有多说,想必绿衣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这次要是没调理好,以绿衣的身子,恐怕以后难想再有身孕。 绿衣喃喃,「姐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只是我这样的身份,活着有福就享,没福就混吃等死,何必再有儿女,何必呢?」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养好身子,进可攻退可守。总比完全没有念想要好,说不定你的儿女将来孝顺,你能享福一辈子。」 绿衣被她说得露出笑意,「若真是那样,就托姐姐的吉言。」 碧姜没有在说什么,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这时,有人掀帘进来。一身桃色衣裙的青云端着一碗进了屋,看到碧姜在,她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就神色如常,端着药走近。 「碧姜妹妹来了,我这手里端着药,没法子给你行礼,你不会怪罪吧。」 同是落花巷的姐妹,青云是不服气给碧姜行礼。 v第六十八章 碧姜沉默,此时不是计较的好时候。随着青云近到跟前,方才闻到的红花味儿越来越浓。 「把药给我。」 她对青云说道,青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笑道:「我喂也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姐妹,绿衣和你,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亲妹妹。」 「药是你自己煎的吗?」碧姜不接她的话,眼睛看着冒着热气的碗。 「哦,是的。」 「是哪个大夫开的药?」 青云紧张起来,心里打着鼓。转念一想,碧姜妹妹才刚当上郡主不久,应该不会知道太多。就像自己,若不是今天,也不知道世间还有一味叫红花的药。 「这我就不清楚了,是常来府里的。」 青云说着,已经舀好一勺子,送到绿衣的嘴边。 绿衣向来聪明,刚才碧姜姐姐一问起药,她心里就起了疑。此时眼睛看向碧姜,并未去喝那汤药。 碧姜欺身上前,一把夺过青云手中的药,闻了一下,心道果然。 「药里放了许多红花。」 青云脸一白,「什么是红花?」 「红花是一种活血的药,有身孕的女子服了会落胎,刚落胎的女子服过会落红不止,难再有孕。」 绿衣原本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不敢相信地看着青云,「青云姐姐,药真是你自己煎的?那大夫开的药里就有红花吗?」 「绿衣妹妹,我哪里认识红花,只管煎药。谁会知道药里有什么?到底是哪个心狠的想害你……」 碧姜冷冷地盯着她,她被盯得眼神乱闪,绿衣见状,眼露失望。 「去请你们老夫人过来。」 小菊听到郡主的话,忙掀帘出去。 「到底是侯府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等老夫人过来,把那大夫请来,一问便知。」 青云身子抖了一下,原以为绿衣和自己一样,都不知道红花是什么东西。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看出什么。哪成想碧姜这死丫头当了郡主果然不一样,能红花的味儿都能闻出来。 早知道碧姜会来,她应该等会再来喂药。 不大一会儿,老夫人来了,身边跟着周琴娘。 老夫人脸色并不好,碧姜派人去请她,她异常恼怒。原本是府里的奴才,一摇身变成郡主,还要自己前来相见。 看到碧姜手里端着一碗药,那碗药还在冒热气。 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纪了,还能闻不出红花的味儿。一闻味儿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药……是谁送来的?」 碧姜看一眼青云,青云死死地掐着手心,「回老夫人的话,药是奴妾煎的。奴妾什么都不知道,只管拿了药就煎。」 「老夫人,青云姑娘说开药的大夫是府里相熟的,不知是哪个大夫,可否请来一问?」 老夫人心里不屑,一个妾室,服了红花又怎么样,值得大惊小怪的。那大夫常出入侯府,是个老大夫。 她想着,莫非是自家那侄女儿做的? 「郡主,那老大夫一直都是可用的,不会开错药。」 「老夫人,奴妾真的是按照抓来的药煎的……」 「你闭嘴,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女子。为了争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是见绿姨娘都成了姨娘,自己什么都不是。所以心生嫉恨,才会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老夫人指着青云,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青云的头上。 青云脚一软,人已跪在地上。 「碧姜妹妹,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害绿衣,我只会巴不得绿衣得宠,也能顾着我一些。我是真不知道药里会有红花,再说我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又不能出府,去哪里弄来的红花?」 老夫人脸一僵,像青云这样的玩意儿,是不会有银钱的。所以这红花的来路,就解释不清了。 碧姜淡淡地看着她们,「老夫人的定论是不是太轻率了,没有询问,没有对质,就定青云的罪。青云刚才说得没错,她没有办法弄到红花。真的是她把红花放进药里的,那红花的来路就得仔细查查。」 周琴娘原就憋着火,听她说要查侯府,不由得火冒三丈,「郡主好生威风,连我们侯府的事情都要插一手。不知郡主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们侯府的事情,我们侯府想要查什么,处置什么奴才,郡主你在一旁指手划脚,是不是不合规矩?」 没错,老夫人心道,琴娘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郡主,琴娘年轻,说话直了些,你莫往心里去。」 碧姜轻轻一笑,「我怎么会与她一般见识,刚才周小姐说我以什么身份来管这件事情。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其他的人我不管,但绿衣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娘家人,来过问此事,有何不对?」 绿衣一听,眼里就涌出了泪水。 青云咬着唇,原来在碧姜妹妹的心里,只有绿衣才是她的姐妹。 为什么都是绿衣? 比起自己,侯爷明显喜欢绿衣些,留在绿衣屋子的时候多。绿衣还有姨娘的身份,还能时常出府,还能进出公主府。 为什么同是姐妹,自己就是比不上绿衣? 「一个姨娘,哪里来的娘家人?」周琴娘斜了绿衣一眼,眼里是明晃晃的轻视。 碧姜突然就笑了,这周琴娘倒是提醒了自己。绿衣是个姨娘,侯府不会认一个姨娘的亲戚。绿衣想享一辈子的福,此番也是因为自己才遭的罪,她是不是该想想如何补偿绿衣? 她的笑,让老夫人心里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 「郡主,琴娘是无心之言,你莫放在心上。你说得没错,确实得好好过问。来人哪,去把大夫请来。我要问问,他给绿姨娘开的是什么药,怎么就混进了红花?」 v第六十九章 那婆子明白了她话的意思,快速地去请人。 青云身子抖得厉害,几乎快要倒地的模样。到底是没怎么见过世面,也不知道后宅的一些手段,她现在满心的后怕。 要是没人承认,那自己就成了顶罪的。可是她不敢供出柳夫人,一旦把柳夫人拉进来,恐怕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碧姜冷冷地看着她,目光犹看一个死人。 青云是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其实不光是她这样想,老夫人亦是如此想的。无论这事到底是谁指使的,到头来,扛罪的都是青云一个人。 一个下贱玩意儿生死,没人会看在眼里。 那老大夫被请来后,指天发誓说自己的药里没有红花。 「老夫行了一辈子医,哪里会不知道小产后的妇人不能服用红花。说句不忌讳的话,在产后的妇人药中加红花,那是有损阴德的。搞不好,还会弄出人命。」 药单子上是不可能出现红花的,药虽然是在大夫自行配的,但不用细审,也知道老大夫没有撒谎。 碧姜相信他,老夫人自然更相信他。 至于红药是谁给的,无外乎就那么几个人。 老夫人当下就要处置青云,「我就说是你这个贱婢害人,连自己的姐妹都害……」 「慢着,老夫人,刚才我们不是说要好好查查红花是从哪里来的吗?青云身无分文,不能出府,总不能凭空变出红花来,你说是不是?」 「谁知道她怎么弄来的,总之药是她煎的,不是她放的,还能有谁?」 这是要强行定罪?倒也没错,青云不过是个买进府的奴才,侯府想处置一个奴才,哪用得着讲什么证据。 说穿了,下人们的命都是掌握在主子们的手中。主子们若是不喜,随意打杀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青云脸色白得吓人,失声尖叫,「老夫人,不是奴妾做的,是柳夫人威胁奴妾做的……」 「你住口,还想把事情赖到别人的头上!」 「老夫人,奴妾没有乱说,柳夫人弄来的红花……说是什么补药。奴妾哪里认识什么红药,听都没有听过。 想着绿衣身子不好,正是要补的时候……当时,奴妾还在心里感激柳夫人,觉得柳夫人是好人。」 青云说完,碧姜深深地看她一眼。 性命攸关之时,倒是没有蠢人。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老夫人脸色不好看了。看郡主的样子,明显是想一查到底。而且真是自己想的那样,是侄女心急,想除掉绿衣。 「老夫人,你看是不是要把柳夫人请来问一问?」 「问什么?我表姐就算做了又如何,绿衣是个姨娘,而且又是那样的出身。本就不配有子嗣,早些绝了后患有何不对?郡主,我们侯府不要一个低贱女子生出来的子孙,这是我们家务事,还请郡主莫要插手。」 「琴娘!」 老夫人喝住周琴娘,忙向碧姜赔罪,「郡主,琴娘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碧姜冷冷地站起来,老夫人是摆明包庇柳氏。也好,自己确实不能越俎代庖处置侯府的人。 「老夫人,既然如此,那我等会就走。柳夫人和青云,你想怎么处置都是侯府的事情。只一样,绿衣我要接走。」 绿衣吃惊地看着她,嘴唇嚅动两下,似是很向往。 「谁也不能把她接走。」 随着男子的声音响起,周梁进了屋子。绿衣眼中的光亮黯下去,很快恢复如常,楚楚可怜地望着来人。 「郡主,绿衣是我的妾室。她跟着你走,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你府中有人想害她。我怕她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被人悄无声息地害死。」碧姜心知,想要带走绿衣没那么容易。 周梁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再看着碧姜放在桌上的药碗,还有跪着的青云。 「是你要害绿衣?」 他问青云,青云猛烈地摇着头,泪珠滚落下来,「侯爷,奴妾与绿衣是姐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是柳夫人……她让奴妾在大夫开的药里加一味补药,奴妾不认识红花,不知道那药会害绿衣。幸好被郡主认出来,否则奴妾就要犯下大错,害了绿衣妹妹……」 「柳氏?」周梁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一沉,「一个贱奴说的话也能信,她说是柳氏做的,有何凭证?」 「老夫人,若不是柳夫人给的,奴妾从哪里得到那红花?」 「那我们哪里知道,你想害人,总会有法子的。」老夫人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碧姜一眼。 碧姜心中好笑,以前父皇说得真是没错。老侯爷夫妻二人,一个混不吝,一个拎不清。就算是嫁祸,都显得那样可笑。 果然,周梁脸色一变,朝碧姜作一个揖,「郡主,此事我定会查清楚。你放心,绿衣是我的妾室,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那我周梁也太窝囊了些。」 「侯爷!」叫出声的是老夫人,她知道梁儿最近在朝堂上不顺,只是没想到儿子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郡主,你请回吧。」 周梁对碧姜下逐客令,碧姜看一眼绿衣,「侯爷,等会宫里的常太医会来给绿衣请脉,我希望下次来时,不要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太医?她一个妾,哪里来的脸请太医?」周琴娘叫起来,被周梁瞪了一眼,不服气地低下头。 「有没有脸不是周小姐说的算,公主与我觉得她有这个脸面,那她就有。如此,我就信侯爷一回,先行告辞。」 碧姜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冷下来。 周梁盯着青云,冷声道:「去把柳氏请来。」 老夫人哪里同意,忙喝道:「不许去,一个奴才什么你就信,你还像个侯爷吗?」 v第七十章 「母亲觉得我不像个侯爷?」周梁青着脸,想起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越发的难堪。 那些私下说他不像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公主自请与他和离,是因为他无能。若是别人知道在他的府中,他连个妾室都护不住,那些人不知还将如何诋毁他。 「娘,既然你要护着柳氏,那儿子无话可说。只不过她到底是有害人之心,若不惩戒,将来还会再犯。我与公主已经和离,府里再也不需要有什么侧夫人。柳氏侧夫人的身份,换成姨娘。」 「梁儿,她可是你的表妹。」 「娘,你看京中哪个世家除了正室,还有侧夫人的?我府里有这么一个侧夫人,你觉得还会有人想要嫁进来吗?」 更别提他还是护国公主的前夫。 果然,一提到他的亲事,老夫人就冷静下来。仔细思量一番,觉得侯爷说得没错。只是把侄女贬成姨娘,做为姑母的她,脸上无光。 「就不能不这么做吗?」 「娘,柳氏犯了错,难道我们要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吗?」 老夫人脸色不善地看一下青云,冷哼道:「都是一个贱婢胡言乱语的,侯爷你也真信。这贱婢心怀不轨,来人哪,带下去关起来。」 「侯爷,奴妾没有啊,奴妾冤枉啊!」青云喊着,扑过来,拉着周梁的袍摆。「侯爷,您要为奴妾做主啊,奴妾什么都不知道…………」 周梁对上她祈求的眼神,她说得没错,一个落花巷里出来的姑娘,哪里会听说过红花,更别提见过。 恐怕是真的被柳氏骗了,以为真是补药。 「娘,儿子难道连自己房里的妾室都不能做主了吗?」 老夫人心一惊,「梁儿……」 周梁眼垂着,还是看着跪着的青云。像是要和谁赌气一般,倔强地道:「以后柳氏和绿衣和梅生都是姨娘,青云,就提为通房吧。」 青云一喜,通房到底算是一个名份。虽然低,总比以前要好。 外面有下人通报说常太医到了,老夫人忙换了一下脸色,让青云起来。 「既然侯爷这么安排,那就这么办吧,让常太医进来。」 常太医原还纳闷着,以为公主生病了,没想到是请来替侯府的一个妾室看病。一进屋子,见周侯爷和老夫人都在,只把绿衣当成宠妾。 看过脉,开过方子就离开。 走出侯府的门,转而折去公主府。 据九和碧姜一起接见他,碧姜歉意地道:「劳常太医跑一趟,实在是我那义妹身子太弱。我怕她……情急之下才递了公主的帖子将常太医请来。」 常太医见公主在上坐着,就知道此事是经过公主同意的,哪里真会计较,忙嘴里说着应该的。心道怪不得周侯爷的老夫人那么重视那个妾室,原是玉山郡主的义妹。 他们在宫中,与那些妃嫔们打交道,早就养成了遇事不问的性子。公主自打回京后,极少去宫里请太医,算起来,这还是头一回。 见常太医望过来,据九微微颔首。 常太医立马就明白,公主是在给郡主撑腰。 「常太医,绿衣的身子调养好后,还能有子嗣吗?」 「若是那位姑娘按臣开的方子仔细调养,是还能孕育子嗣的。」 碧姜点点头,看来那些落花巷里出去的瘦马们,之所以大部分都不能生养,与她们原本饿瘦的体质有关。 「那烦请常太医替我把个脉,再给我开一张方子。」 常太医会意,这位郡主与刚才那位姑娘来自同一个地方。以后要想有孩子,确实要趁早调理身体。 悬过脉,常太医皱起眉头,「敢问郡主,可来过月信?」 碧姜猛然想起,她似乎重生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来过葵水。按年纪来算,她现在也快十七了,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太过瘦弱,所以才没有月事? 「不曾。」 常太医听她回答,心里有谱。郡主的身体,比之前的那位绿衣姑娘要差。他仔细地斟酌一番,写下方子。 碧姜捏着那方子,上面用的都是养血的药材,多为名贵的。 一只大手从她手中取走方子,也细细看起来。 看完以后递给挽缨,「照着方子,每日替郡主熬一份。另外血燕不能断,还有一些寒凉的东西,不要送到郡主的面前。」 他语气平常,碧姜却莫名觉得燥热。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再与自己亲近,也是个男子。 常太医告辞后,她越发觉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掩饰般,用银叉去取桌上的凉瓜。 还未叉起,就被他按住,「此瓜性凉,不宜多吃。」 他的手修长如玉,比起她的手来,大上许多。几乎将她的手全部包住,那种异样的感觉重新漫上心头。 未得她细思,他的手已抽离。 转而将另一碟子丹荔推到她的面前,「此果性热,宜食。」 她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吃了一颗。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妻令如山》上 作者:曲清歌 02、《娇妻令如山》下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