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撩爷要负责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沈卿卿父女一路没有耽搁,到了济南直接走的水路。船行一日千里,又走了三日离都城也没多远了。 顾丞却总还是得太过赶,下令在渡口过休整一晚。 沈卿卿听说要休整,笑着和他说:「若按您以前的行军速度,估计也就是两日不到的时间,如今都生生走七天了,哪有什么劳累的。」 顾丞不以为然。 他皮糙肉厚,他的女孩儿可是要娇娇养着的,这已经很受累,完全不能一同比较。 「走,爹爹带你到岸上转一圈,顺带尝尝当地的菜肴。」顾丞抬手拍了拍她肩膀。 拍过才想起这是他的女孩儿,不是刘磊那堆糙男儿,忙缩回手,有些担心地想拍疼她没有。 沈卿卿看出他的担忧,朝他微笑,不动声音将踉跄的脚步藏在裙下。 一行下船来,有穿着轻甲的士兵簇围着,渡口的百姓们见到远远就避到一边,好奇打量。 沈卿卿却是望着领头的刘磊后脖子出神。 上回她和顾丞说要看士兵,他憋了半天说了句不合礼,她想想也是有点惊世骇俗,就没再坚持。过后顾丞又问起原因,她也如实说了,好奇男儿身上是什么样,譬如是不是也白花花的。 顾丞又是一言难尽地看她半天,最后喊来几个士兵,让他们低了脖子,叫她看脖子。说领口进去一些的地方,就是身上的颜色了。 她看了三个士兵,发现其中一个蛮白皙的,顾丞只说这也有天生的,晒不黑。 可她还是有点想再看看。 沈卿卿一路走,一路盯着人刘磊,闹得刘磊有种锋芒在背的错觉。一回头就对上女郎灼灼的目光,吓得他连路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走了。 ——他没有什么地方得罪娘子的吧?! 好不容易到了酒家,厢房门阻挡了那道视线,刘磊才如释重负。 离着渡口地方,一般都是河鲜,除了做法上有区别。 这家店河鲜都做成咸辣口味,这一带倒是极少,顾丞常在山西军营是十分习惯,吃得大呼过瘾。抬一眼看女儿脸颊绯红,一双眸子含着水雾,是被辣得快要哭出来一样。 他一怔,望着那如初开花信般的少女自责不已。 他怎么忘记女儿就没离开过青州,那片别说辣子,怕是听都不常听。顾丞忙给她倒水,又吩咐店家再去整治两个清淡菜肴。 饶是这样,沈卿卿从酒家出来的时候还是辣得舌头直刺疼,抿着唇许久都没说一句话。桐月也是辣得说话都大舌头,引得顾丞想笑又不敢笑。 一个面生的威严男人带着个极清丽的少女走过渡口商店,引得不少人偷偷打量。父女俩闲逛了会,天色已彻底暗下来,街上灯笼一盏盏亮,蔓延向粼粼江水有种连绵不尽的美。 父女俩都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不由得驻足逗留片刻,才再并肩而行。 两人再回到渡口要上船的时候,遇到一行穿着衙门服制的衙差,嘴里骂着倒霉快步走来。 沈卿卿留意到他们手上还有着一股绳子。 不过是偶遇官差,父女俩都没有放到心上,不想在登船前看到一群挑夫围在不远处,对着中心指指点点,似乎是在讨论什么。 桐月好热闹,好奇地踮着脚看了几眼,围成一团的人群突然一下子散了开来,带着惊恐的呼声。 这阵动静叫刘磊一众警惕心提到最高,都悄悄将配刀横到身前,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沈卿卿就听到有挑夫高喊一声:「他又吐身上还烂,怕不是得了麻风病吧!」 接下来那群人退得更远了。 顾丞一听这话,将沈卿卿一把扯到身前,「我们快回船上去!」 沈卿卿却是有疑惑,官府的人怎么会把有传染病症的人丢到渡口的。 正是疑惑之时,有一个蹒跚的身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悲凉地喊:「官府真是要草菅人命啊,老夫说了这是疫症啊!他们怎么还能将人丢到渡口,就想等他死了,直接丢水里好了事吗!这满城的人还活不活了!」 意外一出接一出,叫人应之不暇。 先是传出麻风,再来又是疫症,哪一件都不是好相与。 顾丞二话不说,带着沈卿卿直接上了船,沉着脸似乎在思考什么。 船只离人群聚拢的地方有些远,但还能依稀听到老者哭喊的动静,沈卿卿就和顾丞:「您是不是在想官府为何将人丢在这边,若万一是那老者说的病症,后果怕是会不堪设想。」 顾丞见她一语点破,沉着脸点点头。 这里离都城十分近,又是人口密集的府城,若是真有传染类的疾病,一旦扩散那真是不堪设想。 「您应该能直接见这里的官员吧。」沈卿卿又道,「若不先请那位老人问问话。」 「我处理。」 事关人命,顾丞当即站了起来要下船去。 沈卿卿却是再度跟上前,「我也去,我们离得远些,捂上口鼻,不接触无碍的。齐县也曾在发大水后出了疫症,有一位医术极高的郎中给过方子,若是对症,我还能告诉那老者。」 顾丞犹豫再三,桐月抱着大黄狗也在边上帮腔:「将军您一人去娘子也不放心的,而且娘子说没问题肯定没问题。」 她向来是娘子的话都是圣旨。 顾丞见她这样耿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种时候,别人家的婢女不都是劝着不要去的? 最终,顾丞还是扭不过女儿,同意她一并再下船。 刘磊已先将老者请到跟前,顾丞遥遥与他对话,再三问清后得知老者是回乡的郎中,哪知正好遇上有人在医馆闹事。他也是医者,就去看了眼,想着帮帮同行,哪知一看竟是发现那发热的死者是得疫症。 他吓得忙报官。不想那个医馆的人是与当地老爷有着些亲戚关系,他反倒被官府认为是闹事者的同伙,险些将他也打一顿,又将那抬着死者的家属直接绑了丢到渡口。 这家属也已经染了病,再被一通打,今夜都未必能熬过去。 顾丞听得直骂了句昏庸,叫刘磊当即拿了他的名贴递到衙门去,沈卿卿听了病症确实也吻合,也顾不上许多,直接上前和老者说:「您知道怎么应对疫症吗?我得过一个方子,您听听?」 第02章 小娘子十分有礼,老者心中终于温暖一些,忙请她说来。 沈卿卿与他私语一通,老者听得直叫好,随后又犯了愁,里面要的东西都得大量,他有心也帮不了。 「你们且不要着急,将方子写下来,一会我亲自与府衙的人说,叫他们准备。他们不敢有违,就是得劳你跟在这儿了。」 顾丞有对策,老者听得十分激动,忙说救人性命之事不能叫劳烦,这是为自己积德。 很快,府衙的官老爷就被从酒桌挖到了渡口,再见顾丞亮出腰牌,吓得冷汗淋淋,顾丞说什么都是点头哈腰应。 「你当即就去办,本官会连夜赶回都城,此事必须上报到朝廷,若是有一分差池,你就当心着你的脑袋!」 顾丞是武将,板起来说话气势极慑人。 那官老爷被吓得都快给跪下来。等确定事情不会有误,顾丞又留下十名亲兵,让他们跟着老者,等朝廷派人来后再归队。 事情办完,顾丞与沈卿卿直接就上船启程,船队离开,那官老爷面无人色,直哆嗦手让人拿着方子让全城药铺都交药材。 这要真是疫症,他这乌纱帽怕是要不保了! 在沈卿卿父女赶回都城之时,嬴戎一行早已回到都城有两日余。 他身上带着伤,到煜王府后就昏厥过去,等清醒后就着手户部尚书的事,不想才理出些头绪,就被帝皇深夜传召。 前来传旨的公公掐着尖嗓子低声道:「煜王爷,奴婢只知此事与三皇子相关,陛下这会正发怒,您看您换身衣裳就随奴婢进宫去?」 深夜的皇宫安静得叫人会莫名生起怵惧感,白日连绵的屋檐飞脊化作一片暗色,像头巨大的凶兽蛰伏在大地,人在内中走动就宛如是往兽口。 煜王嬴戎一身亲王服制,过肩的五爪团龙在紫色锦锻上露着峥嵘头角,将男子平和的眉眼都染了分姿肆。 守在太极殿的内侍们见他前来,忙高声通传。 传报声刚响起,嬴戎便已大步踏入殿内,内侍们都耷拉着头,无一人敢拦。当朝皇叔,在这太极殿内自由进出已不是新鲜事。 「陛下找我?」 嬴戎朝案后之人拱了拱手。 睿帝正冷着脸盯着跪在地上的三皇子,一道身影突至,神色又是阴了几分。想要说话,张口却是先咳嗽了两声,内侍赶忙将茶给递了前去。睿帝随手一挥,茶杯落在地上,华贵的地毯被水泼得瞬间暗沉。 内侍吓得磕头告罪。 睿帝手死死扶着案沿,咳嗽声接连不休。 嬴戎瞥了眼滚到案脚的茶杯,走了两步上前,手挽宽袖亲自给他又倒一杯茶水,递了前去。 「陛下注意身体才是,夜深了,该早歇下。」 睿帝这回倒是接了,抿了两口,稍缓后道:「皇叔此话是理,可朕若能安寝,也不至于深夜还这般操劳。都长了一身狗胆!」 此话也不知是骂跪着的三皇子,还是被传召来的嬴戎。 青年公子闻言只是笑笑,指尖慢慢划过在灯下映着澜光的宽袖,「陛下召我前来,有何示下。」 「皇叔言重了,是想与皇叔确认一件事,好叫这丧了良心的知道,被人耍得团团转蠢笨如猪!」 一国之君,张嘴间都是牲畜,可见是气大发了。 嬴戎就看了眼面色惨白的三皇子,「陛下只管道来,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蠢货给朕说是小皇叔在青州杀了徐副都护,欲意安户部尚书一个残害同僚、心虚杀人灭口,在责难逃!朕也是气糊涂了,连夜传了小皇叔前来。」 睿帝根本没有道前因后果,仿佛嬴戎就该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换了另一层意思,不就是暗指他势大,朝廷中事皆逃不过他耳目。再深之,就是他隐瞒前去青州一事,是有意谋划。 好好的询问就是下套,嬴戎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色,闲闲双手倒插着拢进袖袍,身姿站得笔直:「原来是此事。不想我暗中去青州寻无机子的下落,还牵上了朝堂的事,只是我并不知道徐副都护与户部尚书还有关联,户部尚书可是三侄孙的泰山大人。那这徐都护能扯在上面……」 他说着顿了顿,似笑非笑扫了眼三皇子,又道:「看来是三侄孙识人不清了。」 他落落大方就认了是知道暗查盐引的事,丝毫没有忌惮,设下套想搓他锐气的睿帝被气得手都一抖,更别说三两句就得了个私下拉拢大臣的三皇子,那是冷汗如雨下。 谁人能想到嬴戎就张狂到这样的地步,完全不管帝王忌惮,连带皇子皇孙一同奚落。 这样一个看似温和,却字字如刀的煜王爷,把父子俩气得个够呛。 睿帝止住手抖,忍了忍说:「所以朕说他蠢笨!小皇叔去寻无机子一直是朕之意,如今却被人拿来挑唆,连带将一介皇子都陷里头,再附送一个户部尚书!怎么就能这么蠢!」 「朕关押户部尚书不是为了给他洗清一些吗?!真是猪脑袋!还信挑拨前来哭诉,脑子都留在妇人身上了!」 睿帝对嬴戎气不过,又不能直接骂他,只得将三皇子一顿臭骂,直骂得三皇子头都要埋进地缝里去才算。 嬴戎就那么啜着笑好整以暇看戏。 睿帝骂了半晌,也实在是骂不出什么来了,才缓口气说:「既然小皇叔是知道此事,你且和这不成器的说说,让他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嬴戎微微一笑,转过身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三皇子:「此事有人暗杀官员已事关国之本,又挑拨我们皇室关系是意图动荡江山社稷,三侄孙错在……一、听信谗言,本王是去了青州,却也是暗中行事,何人知晓并传到你耳中?此已是有诈。二是私下结党,若徐副都护与三侄孙没有关系,他是生是死都扯不到牢狱中的户部尚书上头,三侄孙却又中计,泰山大人受累将本王拖入事件之中。却不想,三侄孙你这是将自己的小辫子送到了陛下面前,这是连环计,欲毁你我。」 「一介皇子被人耍得团团转,本王也无话可说。」 三皇子在冲动过后已意识到错处,如今被嬴戎训斥得更是没有脸面,竭力想保持冷静,但发抖的肩膀出卖着他此时的惶恐。 他始终是皇子,嬴戎也就略微刺了那么几句便不再多话了,算是给睿帝一分薄面。 「滚!」睿帝也觉得这儿子丢尽脸面,「回府去朕思过十日,这十日朕再知晓你插手此事,你那泰山大人怕就永远不用离开大理寺了!」 三皇子此时哪里还敢说话,忙磕头告退,在站起身对上嬴戎的视线时,不得不再一弯腰揖个深揖。灰溜溜地走了。 脚步声渐远,睿帝似乎十分头疼地扶额轻叹:「朕都教出了些什么儿子。太子不够果断,老大又过于狠辣,老三是个扶不上墙的。」 嬴戎闻声轻笑,肃穆的面容瞬间柔和许多:「陛下多虑了,皇子们还年轻,多磨练几年就是。」 「小皇叔不用宽慰朕了。」睿帝咳嗽两声,勉强压下继续说道,「前些年李王反逆,不是小皇叔亲自镇压,怕是连着湘王、魏王都要一起反了。前些日子朕又得到消息,魏王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些个藩王就没个省心的,先帝与朕可是待他们不薄。」 李王、湘王、魏王都是睿帝的兄弟,是先帝其它妃嫔所生,早早被先帝丢到了封地,却不想养出一窝子戳心的东西。嬴戎虽也不是高祖皇后嫡出,却是高祖帝如今剩下的唯一位儿子,地位正当是超然。尽管李王几位年幼时都和这小皇叔来往,但嬴戎对付他们可是丝毫没有心软,李王更是被他亲自斩于刀下,这才平了一场乱。 嬴戎在朝中其实亦十分抢手,余下这些藩王,哪个不是想着巴结他。 第03章 手上有兵权的皇叔,论真了,就是反了眼前的睿帝,他们都不敢吱声的。只是嬴戎迟迟没动手,几番拉拢也不表态,似乎是真的忠君,藩王又都再沉匿下去。 睿帝一番似谈心的话落,殿内却安静了下去。嬴戎倒插着手,半垂着眸,清俊出尘的面容上没有半丝表情,烛光明明暗暗在他侧脸流淌着。 睿帝对这种突然而来的尴尬又生出几分气氛,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又是感慨似地说:「昨日朕才去见了懿贵太皇太妃,太皇太妃身体近来还不错,还与朕提起小皇叔。小皇叔若有空,且去见见她老人家。」 懿贵太皇太妃指的就是嬴戎生母。 当年懿贵太皇太妃进宫伺候高祖帝时只得十五岁,十六岁生下的嬴戎,那时高祖帝已四十一岁,对这老来子十分疼爱。当时身为太子的先皇已有了如今的睿帝,当时睿帝已十一岁,睿帝算是亲眼看着嬴戎从奶娃娃到如今手握重权,而这重权有一部份是高祖帝留下的,一部份是他不情不愿在时势交与的。 原本神色淡淡的嬴戎听到懿贵太皇太妃六字眸光即刻厉若寒星。 ——这些个畜生! 他袖中的手慢慢紧握,心中有多愤怒,面上就有多淡然:「总是要到陛下万寿后才回封地,有的是时间。」 睿帝视线就落在他脸上许久,并未找到他想像中的神色,不由得眼神都阴沉几分。 「确实如此,朕送小皇叔。」说罢,帝王由案后站起身。 嬴戎朝他一拱手,「不劳烦陛下了,宫中的路,本王熟悉。」 青年公子直接转身离开,独留睿帝站在案后冷笑连连。 母子俩倒都是一样外热内冷的性子,连那张脸都如此相似,若不是生了个男身,又该和他母亲一样得让多少儿郎都折腰。睿帝就想起懿贵太皇太妃那把纤腰,如今已三十八岁龄的妇人,仍有那般风华,当真不亏为本朝第一美人。他眼底但闪过一抹淫|邪的光。 那头,才出了宫门的嬴戎一直紧咬着牙关未语,入骨的屈辱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良久,他才闭上眼,耳边回响着妇人轻柔的话语,叫他猛然又睁开了眼。 是的,不管如何,都要活着!死了,那才是便宜了他们! 秦晋正担忧地频频侧目看向车厢,就听到青年公子平和地声音传出来:「让人拿我的腰牌去调盐引一案宗卷。」 睿帝深夜召他前来,不单是让他看热闹和告诉他生母在宫中如何,是要他将陷害那蠢儿子的幕后人一并抓出来。不然,何必让他走这一趟。 深夜中,元临亦在快马加鞭由青州府城赶回都城,憋着满腔怒意。他这回也是栽人手上了,居然叫人真的杀了徐副都护,他回都城后除了要面对睿帝的怒火,连带着先前算计好的三皇子一派矛头都得指向过来! ——此人真是一手好算计!别叫他查出来了! 本朝都城设立在开封府,沈卿卿进城时就见识到了这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世俗风景鲜活而热闹。 面此时不过是将将开了城门不久,等到再晚些,怕又是另一番人挤人的光景。 她挑着帘子看,刘海下的双眸难得带了孩子气的好奇。突然,不知什么东西只接砸到了窗里,她下意识是抬手一扬,顺带袖下的暗器都快要发动。 刘磊在这时抱歉勒马挡在了窗前:「娘子没惊着吧,那是都城小娘子们抛的香囊。将军每回路过总有人要送这些。」 沈卿卿一怔,小手尾指慢慢松开扣上的开关,低头发现一个香囊就滚在顾丞脚边。顾丞板着张脸,有不高兴,还有几分窘迫。 她霎时就笑开了:「您挺受欢迎的。」 本朝风气还算开放,有抛香囊手帕表示仰慕之意的事常见,之前还有一秀才被小娘子情急下错摘银袋砸晕的事儿。 顾丞看着女儿盈盈的笑,心情复杂,好半会没说话。 不一会,外边就响起刘磊哎哟一声,是被东西砸到了脸,沈卿卿就听到外边有小娘子们的嬉笑声。探长了脖子去看人。 顾丞脸更黑了。 一大早的,这些小娘子们闲逛什么! 好不容易走过热闹的长街,顾丞明显是松一口气,吩咐加快速度回府。 马车颠簸起来,沈卿卿不得不坐好,倚在桐月身上。桐月正吃着进城时买的包子,「娘子,您要不要再用一个,和青州城的味道不一样!」 女郎摇头,婢女又在那自言自语:「那我给大黄留一个半,它肯定也馋。」 大黄就是她们从青州带着的那条大黄狗。 沈卿卿当即嘴角一抽,她好像把自己也坑了。当初用大黄坑了嬴戎,让他跟大黄分一食盒包子,今儿就轮到她在婢女心中和大黄是共并的。 顾丞也有些无语地望了过来,他想,以后一定不要和这好吃的婢女在吃食上沾着。哪天他也得沦落到与狗分食! 在婢女无心无肺中,一行终于到了顾府。 先帝登基后御封了三位侯爵,顾丞就是其中一位,实打实的战功换来的。 沈卿卿在马车进府前抬头看了眼那金字排布,‘威武侯’三字如其意,笔锋凌厉霸气,她不由得看得一怔。 「这是先帝亲笔所书,先帝有一手极好看的字,叫多少读书人都仰慕。若不是帝王笔迹不得临摹,恐怕本朝个个都争着习一手。」顾丞在边上为她解惑。 他当年也是读书人,对先帝亦是又敬又仰慕。 沈卿卿点点头,莫名地想到嬴戎,「先帝相貌亦很秀隽?」 秀隽? 顾丞神色一顿,不明白这是从哪得来的结论,「先帝好武,身形比我高半头,极是魁梧。却也是长得英俊潇洒。」 沈卿卿想像了下,发现没法将英俊潇洒和魁梧结合,索性不再说话了。 马车一路走到前院停稳,沈卿卿随之下车来,在这上看着顾丞吩咐先将发妻棺椁卸下,直接就移到前院已布置好的灵堂内。 沈卿卿没想到他还吩咐了这些,随着他一同到灵堂前上香祭奠,顾丞却是在蒲团上久久不起。 烟雾朦胧中,女郎亦悄悄红了眼,心中百感交集,不知生母此时算不算是圆了遗憾。 正此时,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守在院中的士兵前来禀道:「将军,老夫人来了。」 士兵的话落一会,顾丞才站起身,沈卿卿扶了他一把,他反手就握住她的手将带出灵堂。 一位身着绣有蝙蝠团纹大袖衫老妇已站定在院中,满头银丝梳成一丝不苟的圆髻,她身边还有位头发半白,看着要年轻一些的老妇。两人身后又是站了一位年轻妇人及郎君娘子扮装的四五余人。 「丞郎回来了。」年轻一些的老妇上前,亲热又关切地打量他。 顾丞威严的脸上展开一抹笑,将沈卿卿引见:「这就是卿卿。」 第04章 沈卿卿是听过顾丞说顾家的人和事,当即知道这位就是亲祖母——云氏,双手交叠跪下行大礼。 云氏本是妾室,却因儿子封爵也因此得了恩典抬成平妻,本朝妾室抬正是极少数的,也算是一等的荣耀了。顾家为了区分两位老夫人,两人在同一场合出现的时候,便都按着她们姓氏来称呼。 云老夫人微笑着受了沈卿卿这一礼,又弯腰将她扶起来:「好孩子,一路可是受累了。」 「不累的。」她微笑着回话。 老妇人见到她的笑微微闪神,恍若又见到刚进门时的儿媳妇,眸若秋水,面容如枝头上的桃花那般娇媚。 在云老夫人闪神中,一直未言语的莫氏莫老夫人也上前,目光淡淡地落在沈卿卿身上。 也觉得她与其生母长得十分相似,眉眼间依稀又有几分顾丞的影子,神色淡然,颇有其父不怒自威的气质。 一看就是个大气的娘子。 「这是你嫡祖母。」顾丞又介绍道。 沈卿卿亦要再拜下去,莫老夫人却是抬手一挡,生生架住她。沈卿卿见此也不坚持,谢一声,后退一步,面上波澜不惊。 她的这份稳重让莫老夫人不由得多看几眼,心中有些不舒服。 ——她不让跪,面上是性子宽和,心疼小辈,但论深了却是不怎么想承认沈卿卿的身份。在她心中,沈卿卿始终来路不明。 不过在场的人都是当她体贴,就连顾丞都替女儿向她谢过。她视线不由自主又飘到沈卿卿脸上,只见女郎唇角带着抹得体的微笑,与她视线不偏不倚相对,目光清沓比星辰都要璀璨。 她也就慈祥一笑,心想这孩子多半是没懂。却不见在她移开视线,女郎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了然。 莫老夫人便又引着沈卿卿见大房一众。 顾大老爷的嫡妻姓林,是官家之女,嫡出有两儿一女,庶出两女。沈卿卿一一见过,众小辈都论着年岁喊她三妹妹或三姐姐,从此她就是顾家的顾三娘。 众人又都到灵堂给方琼音上香烧了纸钱,这才往里走去。 侯府是御赐宅邸,与一般的官员府邸不同,是和皇宫一样分了东中西三路。又严格按着规制,即便是顾家嫡系为长的顾大老爷都不能住在正中,转而居在西院。 顾丞一面走一面给沈卿卿说着两房住处,沈卿卿无意间抬头,就看到莫老夫人面上严肃了些。想来是听到儿子不如一个庶子,心中有些不痛快。 现在顾大老爷借着弟弟的风光,也只是混到四品,在殿中侍御史一职熬四年了。 沈卿卿倒是能理解莫老夫人的心情,并没有过多想法。 到了正院,有着云老夫人的吩咐,仆人早早摆好瓜果茶点,众人热热闹闹的就坐在屋中说话。 顾丞陪坐着一刻钟后与女儿说:「我进宫一趟。」 沈卿卿知道是为了疫症一事,点点头:「您是骑马还是坐车,慢些儿。」 女儿关切,顾丞脸上都要笑开花,大房一众抬头就见他那张威严的脸带笑,纷纷又低下头。 这笑起来反倒更吓人了,有些佩服面对他的沈卿卿。 顾丞离去,云老夫人听到父女俩说的话,知道有内情,不由得好奇问了句。沈卿卿觉得也不是什么要藏着的事,就将在渡口所见一一道来。 「这可怎么使得。」莫老夫人突然说了一句,引得众人看了过去。 她说:「三娘,你怎么就能直接说方子,万一这方子起了反作用,不是得连累你爹爹。小娘子就是心思浅。」 她这么一说,云老夫人也跟着愣了下,旋即眼中亦升起担忧。沈卿卿抿了口茶,淡然道:「这方子是曾用过的,也是对症的,不能连累爹爹。」 「即便这回对了,下回呢。朝堂之事,我们这些女子还是少管的好,一个不好,那可就罪大了。」莫老夫人还是苦口婆心的劝道。 云老夫人亦觉得此话有理,不自觉跟着点点头。 沈卿卿微笑:「也不是回回能遇上这样的事,我懂量力而行的道理。」 语气不卑不亢,倒是叫莫老夫人窒了窒,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叫辱没了,接下来也不怎么说话了。 倒是云老夫人被提得心里发乱。 众人就那么说说话,直到用中午食才散去。沈卿卿被云老夫人带到住的院子,就在顾丞住处后边,内中种着各式花树,还搭有葡萄架子,下面一架秋千。 是小娘子喜欢的布局。 「你爹爹是个粗心的,这内中是我跟着斟酌一起布置的,但这院子早早就留好,一直有人打扫着。如今总算是盼来了它的主人了。」 云老夫人说着感慨地拭泪,沈卿卿忙安慰,心中亦是感慨。谁能想到一个县令庶子能封爵拜侯,又还会有她这样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云老夫人又与她说了些体已话,才依依不舍离开,是真的就毫无芥蒂接纳了她。沈卿卿等安静下来,是舒了口气。 桐月好奇看看这,看看那,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得奇怪:「娘子回家了不高兴吗?」 女郎抿了抿唇,伸手去握住她:「我若说我紧张,你信不信。」 桐月诧异不已,但能感觉到她被汗湿的双手。 她们家娘子居然也会有紧张的时候,觉得十分新奇,在她心中,娘子可是有泰山绷于眼前都不眨眼的胆色! 顾丞那边进了宫,见着皇帝后将事情一一说来,这一禀报就直在宫中留到快落锁时分。 云老夫人被莫老夫人说得总心神不宁,一直派人在大门口等着。莫老夫人听了只哼笑道:「这指不定就要生事来,顾丞也是大胆,能让一个小娘子说什么方子!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寻了个祸根回来。」 顾大夫人林氏就在她跟着伺候着,闻言低声附和:「可不是,媳妇这心中也不安。」 毕竟是一荣俱荣,大房为了借势,一直没有分家。 她们这边话才落,就有一婢女慌乱地跑进来:「老夫人,夫人,侯爷回来了!」 她面色似乎不好,莫老夫人有些受惊,站了起来:「我就说要出事!」 林氏惊疑不定跟着揪心起来。 那婢女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被误会了,忙解释:「不是的,侯爷回来了,带着赏赐回来的,还有指名了是给三娘子的!」 ——什么?! 第05章 那个沈卿卿一到顾家就有赏赐?! 措不及防的喜讯就好像一巴掌甩到刚说沈卿卿是祸根的莫老夫人脸上,叫她有些失神地跌坐回案后。 嬴戎那很快也得知了沈卿卿因一个方子的事让龙颜大悦。 她已经回来都城了,这刚回来,可就给了众人都一个惊喜。是个厉害又有运气极好的小娘子。 青年公子眼中就有笑意溢出。 沈卿卿在一片欢喜中有些不确定。 「您说陛下赏我的?」 顾丞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脸上全是欢喜:「对,陛下还夸赞你心慈好善,至淳的品性。」 沈卿卿对这样的夸词是愧不敢当,又问:「您没告诉陛下,这是他人的方子,我不过就是转了几句话而已。」 「这肯定是要说清的。」顾丞道,「可不能冒认他人的功劳。」 沈卿卿松一口气,看了眼那堆在案上的绸缎与一斛珍珠:「如此我也心安些。」且不说方子不是她的,冒认功劳,那也是欺君。 顾丞真是喜欢极了这个懂事不虚荣的女儿,心中甚是宽慰又有些酸楚,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却不是他陪过十六年。 却也是感激沈和安将女儿教出如此品性。 他说:「陛下知道后仍是觉得你有功,那便是有功。且陛下还要召见你的意思,本来你在家中磕头谢恩就是,但陛下露了口风,爹爹也只能是说顺着说领你进宫谢恩。」 沈卿卿闻言眉头微不可见蹙起,睿帝要见她。 因为方子? 还是别的? 她猛然想到嬴戎和元临,有些不确定睿帝的原意。 顾丞以为她是惊着了,忙宽她的心:「你不要害怕,陛下想要见你,多半也是看在我这爵位的份上。又一直听说我的妻女因身子不适养在一处,如今家来,好奇也免不了。」 如若只是给臣子一份荣耀而见,沈卿卿自然是欣然,同时又觉得本朝帝王似乎都特别喜欢给臣子恩典。就比如先帝这特例抬了臣子生母为妻一样,也是收买拉拢人心的帝王心术,确实让人心中舒坦,比任何赏赐都来得实在。 她就不动声色道:「那到时还得劳烦您多提点了。」 顾丞点头,眼中喜色不减:「卿卿是爹爹的福星,这就给爹爹平白无故添了份功劳。」 「此话不假。」云老夫人带笑的声音传了进来。 父女俩侧头见她迈过门槛,忙上前去迎。 云老夫人先前的担忧在得到消息后全数散去,拉着沈卿卿的手笑得极欣慰:「心善的人总是有福的。」 沈卿卿微笑着应了一声,云老夫人就坐下让顾丞详细说来,听得更是眉开眼笑。儿子越在皇帝那边得脸,她自然是越开心的,当年儿子被推去战场时候,她只想儿子平安回来却不想有这样的造化。连带她都占了荣光。 云老夫人少不得又是感激先帝与睿帝一番,对沈卿卿也更加亲近。 很快,莫老夫人领着大房一众前来祝贺。虽然心中有些不高兴,但她还是懂庶子得脸,他们也跟着沾光的道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一时间屋里热闹不已。 晚上接风宴后,沈卿卿将得的一斛珠子给顾家女眷各均了些,顾丞在边上却看得心疼。 他先前无儿无女的,对家中小辈都不差的,皆是当已出看待,吃穿用度比同等人家的都要高出一些。这宫中的珍珠可是外边买不到的好品质,他觉得女儿完全不必再用来当人情。 等人都离开,顾丞免不得和女儿说起,沈卿卿先是诧异顾丞计较这个,但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她笑道:「您的人情是您的,不能一并而论的,左右那么些,分也没有什么的。」 顾丞还是心疼:「这哪有多少,我看人家小娘子都是裙子上点缀着,鞋面上也是的。怕都不够给你做一身的,你倒是快送完了。」 沈卿卿闻言想像了下,只觉得太过奢华,而且万一掉一两颗,不比送人了还心疼。 「也罢,爹爹库房里应该还有不少,都给你拿来做衣裳鞋子还有首饰。」顾丞想起自己好像也得了不少珍珠,心中总算好受些。 别人小娘子有的东西,他女儿也该有才是。 沈卿卿听了将头垂低了些。她是不是要在边上守着,万一这爹爹还要亲自吩咐样式……她想起自己红配绿那一身,打了个冷颤,那她估计要成为都城的一朵奇葩。 顾丞就那么急急忙忙去翻库房了,沈卿卿沐浴后坐在榻前绞干头发,看着陌生的一切,总是莫名想叹气。 一个月不到的巨变,不真切也不太适应。 她以为回沈家后,应该是给养父讨回公道,而后让沈家二房吃上苦果,陪着师父过归隐的生活。 哪知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 想到无机子,她神色变得郑重几分。她到现在也还没想好要不要和顾丞坦白,更多的又是担心吓着他。 毕竟朝廷如今还在找无机子的下落,顾丞知道了不主动禀报,那就算是欺君了。偏偏身为皇帝亲信的元临又晓此事,牵扯下来,让她更犹豫不决。 ……或者见过皇帝后再做决定。 她总觉得元临有些问题,在他身份是枢密院一员又私下与亲王来往,却又不是完全忠于嬴戎,这种摇摆说明他立场未定。她在大胆假设,元临对帝王或者也存了一份私心。 更或者他身后极大可能另有其人。 沈卿卿思索良久,还是准备等皇帝召见后看看他的反应。 现在来看,顾丞不清楚比知道要更好自处一些。 翌日,本是告假的顾丞因为发现疫症一事,还是早早去上了朝。沈卿卿起身得知的时候,已是离他进宫半个时辰后,她抱着被子发怔半会才起身梳洗。 她身边添了六个婢女,有四个是顾丞拨的,两个是云老夫人让过来的。一时间内室就挤满了人,连桐月都被挤到边上去了。 沈卿卿听着吵吵的声音直拧眉,不动声色给远处一脸可怜兮兮的桐月使了个眼色,当即就见桐月扬了个灿烂地笑,三两下甩着胳膊推倒一片。 沈卿卿看着哎哟叫唤的婢女们说:「我喜静,没有我的吩咐,你们都在外面侯着。」 v第06章[11.22] 摔倒的婢女们都欲言又止朝她望去,只见女郎俏丽眉眼间是不容质疑的沉色,忙闭紧嘴,如数退出内室。 桐月朝她们背影哼一声,像只战胜的雄鸡气昂昂抬着下巴。 等收拾好,沈卿卿便依着礼去给云老夫人请安,如今她回到顾家,一切都该依礼法行事。 见过云老夫人再去见莫老夫人,又是热热闹闹的一早上。刚刚和众女眷用完朝食,就得刘磊亲自带来的消息,睿帝要召见她。 顾家女眷们神色不一,有欢喜的有羡慕的也有说不上来的,沈卿卿在这些锋芒一样的视线中离去。 「将军说也不必太过隆重装扮,在外娘子您还在服丧,陛下是宽厚的人,也特意交待只是见一见。」刘磊一边走着,一边与她说明。 沈卿卿点头,回屋将身上玄色的衣裳换成淡雅的月牙白,将一头青丝简单梳了个双垂环髻,戴上对珍珠耳铛便出了门。 有着皇帝召见的旨意,沈卿卿一行进宫极顺利。 她一路都半低着头,任内侍领路,目不斜视,对待这巍峨又神秘的皇宫慎之又慎。 内侍却是觉得她极稳重,他就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得了面圣恩典,还能如此从容的。 太极殿内并不止有顾丞一人,还有从金銮殿转到太极殿让太医治伤的嬴戎。 早朝时,嬴戎拖着病体,在朝会进行到一半就摇摇欲坠的样子。睿帝发现不对,当场就召了太医,就揭出了他未曾说过的刺杀一事。 当时在场的大臣们都惊得倒吸一口气,又都是人精,听到煜王是自青州转道来的都城,皆将事情跟徐副都护身亡一事联系起来。不少大臣都在猜测是不是三皇子恼羞成怒朝皇叔祖动了手。 如此一来,大臣们免不得都同情起嬴戎,深觉陛下的皇叔亦不好当,一个不好被陛下忌惮不说连带这些个皇子皇孙都要杀要打。心下更有些戚戚。 连身份尊贵又有战功的皇室宗亲都这样被对待,更别提他们这些臣子了,真是伴君如伴虎,脚下履薄冰。 皇帝在措不及防知道遇|袭一事后,就知道大臣心中得多想,整个早晨面色都阴沉了下去,甚至觉得嬴戎就是故意掐着这个时期来博取同情的。 不然前儿他不说,昨儿也不说,偏忍到朝会! 睿帝心头堵得慌,又不能不端出一副尊长和同仇敌忾的样子,连下三令严查,要为小皇叔撑腰。 如此一来,沈卿卿进到太极殿,便见到了顾丞与装得一副虚弱的嬴戎。 只是她并不清楚朝堂上才发生了暗斗,反倒心头一惊,险些要推翻昨夜的所有猜测。 倒是嬴戎在见到女郎纤细侧影时微微一怔。 她步伐轻盈,不是往日所见的装扮,罕见的梳了髻,伏身叩首时露出纤细又优美的脖颈。他所在的位置恰好能见到她身姿弯成柔美的弧度,低垂的云鬓与那小片白皙的肌肤,颜色强烈对比,冲击着他的视线。 如初发花信的少女,是她斐然气质之外的美,叫他再次为之惊艳。 金龙腾云,衮冕龙袍。 沈卿卿在得以平身后,余光偷偷一扫,入目皆是代表着帝王家的奢贵与威仪,扑面而来的肃穆。 她微垂了眸,视线落在亮可鉴人的金砖上。 「你便是顾丞之女?看起来是羸弱纤细了些。」 帝王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倒不是多威严,细品下是有几分柔和的。 沈卿卿知道这份温和是全看在顾丞这权臣的份上,她语气十分的恭敬:「禀陛下,正是臣女。」 睿帝能看出她的拘谨,呵呵一笑:「你不要紧张,你这可是立了一功,昨夜前去的太医传回消息,那方子要起大作用。若因朕召见你,把你吓着了,那就是朕之过了。」 「臣女惶恐。」沈卿卿忙施一礼,「方子一事,臣女也只是拾人牙慧,说了几句话,实在不敢居功。」 「顾丞,你这女儿真是跟你如出一辙,都是不贪功的性子。」 睿帝和颜悦色打趣起来,顾丞朝他拱手道:「是臣等实在不敢居功。」 「你总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帝王不满一句,却全是亲近。 顾丞也只能是扯着嘴角笑。 嬴戎坐在边上沉默着喝茶,视线会在暗中不经意总扫过那抹月白牙的身影。 睿帝此时又道:「朕还想问问,如今可还知道这郎中的下落,如此人才,当该重用才是。」 沈卿卿知道这是在问自己,一直高提的心亦松了松。皇帝如果见自己只是打听这个和给臣子一个体面,那是再好不过。 她回道:「禀陛下,这郎中常年在外游历,臣女只知他姓陈,名仲留。当年臣女遇见他的时候,他才过完三十一的生辰。」 「听顾丞说,你是养在青州府的玄灵观,偶然认得了齐县县令沈和安夫妻,再才识得这个陈仲留。还知道齐县三年遇流寇攻城一事。那沈和安就是在此事中殉职,且是以身挡寇,棋迹护住了一城百姓,此事可是真?」 听到这,沈卿卿眉心一跳,猛然明白睿帝为何一定要见她了。 敢情是顾丞趁机将养父的事情禀了。 她神色一凛,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暗暗握紧,轻声道:「是,臣女知道。此事并不止臣女知道,齐县百姓亲历流寇之事,比臣女更清楚当日情形。」 睿帝闻言点点头,像是在思索什么,沉默了会竟是朝嬴戎说:「小皇叔,当年齐县流寇攻城时,你正巧是在都城的。朕隐约记得和你提过,当时兵部呈上来详细,朕提拔了一位姓沈的县令。当时他亦是在此事有功的,怎么如今似乎名字对不上了。」 一直未言的青年公子这才淡笑着搁下茶杯,眸光在顾丞父女身上一扫而过,似在回忆地说:「当年确实是有过这事儿,至于这个提拔的沈姓官员,本王记得是与那位齐县县令是亲兄弟,是他在临县当县令的弟弟。当年他也参于了抵挡流寇攻城一事。」 「能让本王还有记忆的,正是因为这对兄弟同为青州府下设县的县令,当年兄弟俩一同高中,也是少见的事。这才让他们回原籍当了差,希望他们饮水思源,给当地百姓谋福祉。不想身为兄长的齐县县令殉职了。」 睿帝觉得此事差不多清晰了。 这是提拔了一位,却漏了一位。他略一思索,又想起什么来。 是了,如今这位青州知府不久前伤着手,是不能再提笔,致仕了。先前右相还在他面前提起过此人,似乎要任满到都城述职的,他还曾想过给补个都城的差缺。 倒是巧,还牵出他兄长的旧事来。 正是睿帝思索间,有内侍前来通报,说是枢密院元同知求见。 睿帝一听,眼中就闪过沉色,冷冷道:「正好,传。」 紧张睿帝会如何决断的沈卿卿身子瞬间绷得紧紧的。 v第07章[11.22] 这元大人就是元临吧,他怎么会这时求见。 她思纷纷,已有脚步声快步走来,在这安静的大殿中轻轻回响。她甚至能清楚听见他走动间带起的风劲,一如他平素的凌厉。 「臣叩见陛下。」 沈卿卿身边就多了位风尘仆仆跪下见礼的男子。 她看着地砖的视线悄悄移在他身上,只能见到他绯色官袍袍摆袖的山河纹,还有沾满尘土的靴面。 只是轻轻一瞥,她又收回目光。 他这样,像是从哪里赶来的。 她就听到睿帝说:「从青州回来了,正好说起青州前另一件事,你一并到大理寺调青州齐县三年前流寇攻城的宗卷,朕记得是由大理寺结的案。余下的事,你再与大理寺卿晚些来找朕单独说。」 元临气都没喘匀,就被派去跑腿。但他却是松口气的,睿帝口中余下的事是指徐副都护身死一事,此事正是要移交到大理寺,好歹没直接就拿他是问。 他还能在大理寺里寻一些蛛丝马迹,看看究竟后面是哪个在装神弄鬼。 元临应是,再度匆匆离开。离开前不动声色看了沈卿卿一眼,这一看,险些要失态露出端倪,忙快步离去。 她今日倒是收拾得像个小娘子了,惊艳至极。 元临出了太极殿,脑海里还是沈卿卿精致俏丽的侧颜。 ——青州齐县三年前的宗卷,她这是要为养父讨个公道了,动作真是迅速。 元临略一想就明白睿帝要齐县宗卷何用,他倒是能顺手再送她一个人情。末了也不得不感叹沈卿卿运道好,他才进都城就听见她立功的事,是个叫人总有意外的小娘子。 元临离去,睿帝该问的都问了,自然不会久留沈卿卿。总归他做这些,也是看在顾丞的面上。 沈卿卿与顾丞很快就告退。嬴戎也借故身子不适先行回府,睿帝早间被他闹得难受了一回,此时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巴不得他快走。 父女俩就那么落在了他身后几步。 沈卿卿看着他背影有些出神,满心都还是睿帝、嬴戎与元临间的关系,只觉得这三个人都心思莫测。但有一点现在是肯定了,元临真没的没告知睿帝她是无机子徒弟一事。 嬴戎亦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不自觉忍着后背的伤将腰挺得更直,身影越发显得挺拔修长。 而他身为亲王,有着特权,并不用像顾丞父女要走到宫门,直接在中路就上了马车,徐徐离宫。 顾丞看着嬴戎离去马车,目光闪了闪。出了宫门,没有骑马,而是和沈卿卿一同坐马车。 刚坐下,他就问:「那天农户家里的是煜王?」 正用帕子拭着手心的女郎一怔,很快点头:「是,煜王和他的那个姓秦的扈从。」 「当时你怎么不说?你怎么发现的。」男人瞳孔一缩。 他女儿当时还虐待人来着。 沈卿卿知道他在想什么,神色淡淡地说:「他见了我们不亮明身份,显然是不想叫我们知道。当时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一双靴子却是皮制的,身形也像,好认得很。」 能穿皮靴的百姓,怎么可能。而且现在是夏季,那皮靴怕也是因为下雨才换上的,他们疏忽了。 所以他可以理解为,他女儿是故意按煜王的伤口吗? 顾丞嘴角一抽,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而往煜王府去的马车上,秦晋正给嬴戎处理着背后的伤。 ——明明太医包扎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才出宫门就裂开了,而且这几日情况都不错,已经是愈合的迹象。 秦晋望着那狰狞的伤处沉默,不得其解。 父女俩一路无话回到威武侯府。 沈卿卿是在琢磨元临的立场与心思,顾丞则是在想嬴戎遇刺一事。马上是皇帝万寿,在这个节骨眼中拖下了皇子与亲王,摆明是不想好了。 恐怕睿帝会严查到底。 想着,又想到过一两日就该回山西大营,皇帝万寿前后,最不能掉以轻心。在这个时间再被人闹些事来,他们这些守边关的武将也别想好了。 下马车的时候,沈卿卿见他还是一脸思绪的样子,也没有多打扰,与他告退一声回了院子。 顾家的路并不熟悉,她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记下布局。 不想才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哭声,还有桐月气狠了的骂声。 「——你们还有脸哭,要一起打我的那份气焰呢!来啊,我桐月最不怕就是打架了!」 沈卿卿步子一顿。 怎么了这是。 「桐月。」她站定在院门,遥遥喊了声。 桐月闻声,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扭头就红了眼,甩开脚丫子就跑向沈卿卿。她身边那条大黄狗也跟着飞奔过去。 沈卿卿被她一下就扑到身上,抱住脖子。 「娘子!她们不讲理儿!」 语气里带着哭腔,委屈得不行。 七扭八歪坐院子里的婢女们都瞪大了眼。明明吃亏的她们,她还委屈上了!还抱着主子,这像什么话! ——这真是个野丫头! 婢女们都在心中恨恨骂了句。 沈卿卿被她勒得咳嗽两声,不动声色扯下她胳膊,「好好说话,怎么了。」顺带抽出一手拍了拍扒着她裙子的大黄狗。 大黄狗心满意足就蹲坐在她身边,桐月也瘪着嘴站好:「娘子不喜欢人乱碰东西,奴婢让她们只打扫就好。然后奴婢按娘子吩咐,叫人到西边的屋子里隔出单独的暗室来,就听到她们在内室尖叫。她们翻娘子的包袱,看见了……」 v第08章[11.22] 不用说,是看见了沈大老爷的牌位。 沈卿卿吩咐隔个暗室也是用来供放牌位的。 「你这就和人打起来了?」她又问。 桐月委屈地摇头,继续说来,「是她们有人嘴碎,跑去给老夫人说了。」 「哪个老夫人。」 「两个老夫人都知道了,派人前来问了几句。所以奴婢就生气,和她们理论。她们如今是娘子的人,跑别人跟前嘴碎说什么事非,然后就吵起来了。」 再之后就不用问了,肯定是桐月那张嘴将人气得够呛,闹到动手。 沈卿卿抿了抿唇,直接走到已战战栗栗爬起来的婢女跟前,扫视一眼。桐月见她神色不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她好像才到顾家,又给娘子找麻烦了。 女郎沉默了会说:「伤着了吗?」 挨打的婢女们有人当即就回桐月下手不轻,多半是伤着了。 沈卿卿却又再问了句:「伤着了吗?」视线是落在桐月身上。 桐月怔了怔,下意识回道:「没有。」 「一个打六个。」沈卿卿说,「你就不知道拿个棍子,一棍捂一个。双手难敌众拳的道理我不是教过?」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由得都懵懵地看过去,只见面容平静的女郎,眼中却染着冷意。 众人又是一愣,有机灵的婢女明白过来,忙跪下喊再也不敢了。接着其它人也哗啦啦跪一地,满心惶惶。 沈卿卿立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她们,「这里用不着你们了。」说罢,转身就回了屋。 六个婢女完全懵到原地。 她们可是侯爷和老夫人给的,娘子说不要她们就不要了?她就不顾及一些长辈的面子?! 桐月瞬间又来精神,左右看看,还真被她找到了一根木棍。那是用来隔暗室的木材。 她二话不说,上前拾起棍子扬手就要再和她们拼过,吓得婢女们也顾不上想太多,尖叫着忙逃出院子。大黄跟在她们身后追得欢,直追到院子外,才再疯跑着回来。 沈卿卿进了内室,看到包着牌位的黑布丢在地上。她深吸一口气,捡起来,再重新将案上的牌位包好,想了想,转身又出了屋,是要寻顾丞去。 顾丞正在书房翻看舆图,听到刘磊通报,直接就迎了出去。 沈卿卿昨儿来正院时就发现,这院子里都是士兵,若不就是小厮,是连个婢女的影子都没见着的。 她视线又四处转一圈,才朝高大的男人抱歉地笑笑:「恐怕是有事要劳您伤神了。」 顾丞见她神色颇郑重,让她进屋说。 屋里就响起女郎轻柔地叙事声音。 顾丞听过来龙去脉,也皱了眉:「我常年不在家中,早也使不惯婢女,生活起居一直也是刘磊他们打理的。那四人早先是在我这院的,我闲烦就丢到你祖母那儿,正好你回来了想起来,就跟你祖母要了送到你那。哪知还闹了这一出。」 沈卿卿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 那四个婢女怕是一开始就不是顾家二房的人,所以才会有人还给莫老夫人禀了她带着牌位的事情。 「人我是不要了的。您大概也了解我的性子,冷清惯了,也讨厌有的没有的琐事。」今儿这一出就够闹出矛盾的。 顾丞是个透亮的人,他点头赞同:「我知道了,也是我思虑不周。往后你院子的人就由你说了算,想添想减给例银都不必再经过公中,直接走我的私帐上。」说完,又觉得缺少什么。 「——我再给你派二十位护卫,算你私属。往后你若要出门什么的也方便。」 「劳您费心了。」沈卿卿欣然谢过。 她初来都城,如若顾丞不在家中,确实就两眼一抹黑。 竟然牌位的事儿已经叫知道了,尽管父女俩都没想着瞒的,但现在就成了是沈卿卿故意瞒下一样,顾丞少不得要去两位老人那走一趟说明。 女儿刚才行事果断又凌厉,怕是会伤到两位老人的脸面,但他明白女儿若是不这样做,这侯府的人就都觉得她性子软。他是十分支持女儿的做法,也心疼女儿要被说道,便没让沈卿卿跟着他到老人那去。 他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谁也不能多嘴说一分,他的维护就摆到明面上,也好叫所有人都瞧明白一些。 沈卿卿望着那连官服都没来得换下的背影,手不自觉轻轻按在胸口,心头涌着许久未有的熨帖暖意。 不多久,威武侯府上下都知道刚到沈卿卿院子的婢女做事没有规矩,被直接发卖了。而后他们的侯爷让府里管事都去见了这位刚回府的三娘子,属于二房的庶务帐本也被抬了过去。 众人不由得猜测纷纷,侯爷这是要让三娘子掌事,同时心中又有些不以为然的。毕竟沈卿卿在他们记忆中是养在别处的病秧子,即便是回府了,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怎么能理得好事呢。 这想法不但是下人们,云老夫人听到儿子所做的事,都皱起了眉头。 宠孩子她能理解,可是这宠得有些太过了,就是要抬她身份也不是这么个法子。万一小孩子家家,把家中收入来源搞砸了,那就不是闹着玩了。 云老夫人首次觉得儿子不靠谱,就跟同意让沈卿卿将养父牌位带身边一样,太由着她性子了。 被众人都不看好的沈卿卿也是为难的。 不是为难不懂这些庶务,而是为难……她根本不想管这些啊。她难得自负地想,这不是大材小用?无机子知道她把精力浪费在庶务上,估计要气死。 「您确定要我过问?」她看着小山一样的帐本,头疼。 「这里头有一部份是你以后的嫁妆,你不过问谁过问着?」顾丞说着让人又给了几本泛黄的书籍,「这是你娘亲的,方家有着祖传的制香手艺,只是战乱的时候,近都城的方家遭了难。如今怕只剩下你娘亲当初带着的这几本书了。」 沈卿卿听到是生母的遗物,当即接过翻了翻,细看下有一些配方就是生母以前和她说过的,沈家大房的铺子也曾卖过。 她犹豫了会,说:「那我先看看吧,毕竟也不懂,在我真正能上手前,以前怎么样就还怎么样。您觉得呢?」 「都由你说了算。」顾丞脸上露了笑。 那站一溜的管事看着男人的笑直打冷颤,他们以后跟着三娘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二房家中的事就那么交到了沈卿卿手中,还没等她舒口气想办法理清,刘磊就带了个信前来。 v第09章[11.22] ——是沈和安的事要有决断了。 「可大理寺卿和元同知怎么跑到煜王府说此事了,确定是要我们都过府一趟?」 顾丞听到要到煜王府去,十分奇怪。 刘磊也只是听了个大概:「煜王爷受伤,是听说两位大人因此去了煜王府调查相关的。而沈大人的事,似乎因为煜王爷当年也是知情人之一,大理寺卿就连带在王府问了此事。如今就差最后再见三娘子,记下笔录好重新开宗卷到齐县调查就定案,所以,煜王爷让将军带着娘子到王府一趟,也省得让将军还得带着娘子到大理寺。」 睿帝要卖面子给顾丞,但流程是不能免的,煜王让过府也算是替睿帝体恤臣子,挑不出错儿来。 顾丞也明白这程,只能是在这近用午饭的时辰再带着女儿出门,出门前让人准备了点心。 可不能把女儿饿着了。 心中也有些埋怨,怎么就不能等过了午后再召见。 都城的煜王府论真了说不过是嬴戎歇脚地儿,他在高祖帝大行后就到封地,直到十二岁那年才再一次回都城探亲。再往后,勤的时候一年一回,有时隔个三四年,每回顶多就住个三两月。 饶是这样,亲王府邸修得也是极奢华。 沈卿卿一进王府,觉得这就是个缩小版的皇宫,处处都显着皇家那股子庄严肃穆。就连正院前那满塘菡萏都无法让这处染上一丝生动。 她默不作声打量四周,很快就被引进院子,只是走到殿前引路的内侍停下,笑吟吟与她道:「侯爷,王爷有吩咐,让三娘子直接到配殿即可。王爷在那儿让人设了屏风,说可不能唐突了三娘子,一会王爷再让寺卿大人到配殿说话。」 顾丞倒没想到有这样的安排,却觉得极好,只道谢王爷体恤。 沈卿卿只能跟着另一位内侍到配殿,顾丞则直接去见在正殿待客的嬴戎。 殿里果然坐着元临与大理寺卿田宗白,元临还是那风仆仆的一身官袍,正低头喝茶,田宗白一见他进来倒是就笑了起来。 两人站起身迎他,嬴戎亦站了起来,顾丞忙朝他一揖:「下官见过王爷。」 「劳烦顾将军走这一趟了。」嬴戎朝他微笑。 青年公子换下亲王服制,穿了件素面段的宝蓝袍,外边套了黑纱罩衫,要比宫中见时温润几分。 顾丞知道他是被女儿施|虐的男子后,心中到底透着些虚,面上更加恭敬说不敢。 四人再度落坐,嬴戎却不谈公事,而是与顾丞道:「顾将军怕是没用饭就赶来,是本王疏忽,忘记了时辰,正好本王与两位大人也未用。就在这边将就一餐吧。」 说罢也不让顾丞有推脱,直接叫人传了膳,一并上了酒。 元临看到案上的酒,嘴角不可见的微动,随后继续捧着茶润唇。 顾丞这会哪还能再说什么,只是视线不住往外看,嬴戎举了杯,又说:「顾将军不用担心三娘子那边,本王自然是要招待好的。」 「王爷言重。」顾丞忙执杯站起身,「是下官怕小女有什么失仪的。」 这话说得嬴戎莞尔,却没有再接话,而是一同向元临与田宗白举杯。那小丫头在他跟前似乎就没守过什么礼的,哪回不将他呛得难受。 不过嬴戎倒是没敷衍顾丞,沈卿卿案上的吃食样式丰富,堪比他们的一倍。 女郎看着还在两边端着各样菜肴侯着的侍女,止不住挑眉。 这是在喂猪吗? 够她五个吃了的。 同时在心中彻底将皇家与奢华浪费划上等号,无声叹息的执起银筷,一样挑一丁点浅尝。 正殿内酒过三巡就响起了丝竹声,有王府养的舞姬们献舞。本朝兴歌舞,大户人家都喜欢养那么几个,有客来时都是热热闹闹的。 在舞姬们进来时,秦晋从殿后过来,低声跟嬴戎说了几句话。嬴戎便暂离席。 田宗白与顾丞也有些交情,两人便小声说起话来,倒也不致于主人不在显得冷落。元临转动着酒杯,望着那空空的主位,若有所思。 沈卿卿正在配殿有种怎么都吃不完的错觉,突然见一内侍过来,将侍女都打发出去。她微微一怔,耳后就传来道温润的声线:「小丫头,怎么才用这么点儿?」 她一回头,就见嬴戎正半弯着腰,身子向她微微前倾着,他身上那似松似竹的冷香味就萦绕在鼻间。还有一丝丝的酒气。 她忙放下筷子,要站起身。青年公子伸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拢了拢袖袍,直接在她身边坐下,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今儿在宫中见你险些都要认不出来了,这样打扮挺好。」 沈卿卿面无表情斜眼瞥他:「谢王爷夸奖。」 她又恢复初见时那种警惕的样子,嬴戎眸光闪动,最终也只能是微微一笑。此时秦晋已置了新的碗碟过来,他接过银筷挽着宽袖给她夹了虾炙。 「给你赔礼。」 嬴戎唇角含笑望着她,沈卿卿抿了抿嘴唇,小半会才再执起筷子,夹起那虾炙小小咬一口。 嬴戎见此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说:「这是府里厨子最新学的,昨儿我吃着还行,用芝麻酱配的汁。」 「您这算不算无事献殷勤?」沈卿卿看着碟子里又加一道菜,掀了掀眼帘。 若说赔礼,以他的身份,刚才那一筷子就够了。而且他居然在隔壁请宴的情况下突然过来,什么意思? 这样的安排不是刻意,她都不信。 嬴戎盯着她带刺的小模样,轻轻笑道:「你怎么总将我想那么坏,你个小丫头我为什么要献殷勤?这算是谢你在农户家那儿给我治伤。」 说罢,他真的就放下了筷子。 沈卿卿扯了扯嘴角笑,一副我信你就有鬼的样子。 嬴戎了不介意,伸手在袖子里取了三份契书递给她,她疑惑着接过,一看发现竟是青州府长房那几家铺子的契书。 「这……」她疑惑。 她离开长房的时候,将这些铺子都给了沈彦,毕竟她不是沈家的人,无法名正言顺带走。 「沈和信逼着他卖了这些铺子,我就顺手收过来了。」青年公子说,「当然做了些手脚,他除了卖我别人也不敢收,还狠狠压了价,不会太便宜他们。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沈卿卿看着这三份契书,承契人那处落款是空的,心头突然快速跳动一下。想起那日他在湖边的温柔开导。 v第10章[11.22] 他真的十分细心,也总给人十分贴心的感觉。 可她还是将契书又递了回去:「——我不能收。」 嬴戎挑眉,没有接,反而笑道:「我以为你还会加一句,这是拉拢利诱呢。」 沈卿卿没理会他的打趣,认真道:「王爷这份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确实是不能收……」他们就不该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不赠,那我们来谈生意如何。」青年公子眸光一转,视线坦然与她对视,「我很缺银子,正想着有什么办法再挣多些。我知道先前这铺子有卖香料的,你母亲娘家方家有祖传的制香手艺,正好我有意涉及,我们来合作如何?」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那三份契书:「这算是我给的合作诚意,开香料铺子,你提供手艺,我负责一切运转。当然,不会外泄方家的香料方子。如何?」 如何? 这几乎是无本万利的事。 沈卿卿知道这有多大的诱|惑力,她深吸口气,朝他灿烂一笑:「不干!」 她笑颜如这午后的阳光绚烂,嬴戎看得一怔。 她已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给您多赚银子好招兵买马吗?那我不是坑了我爹爹。」 这话可以说是极露骨,直指嬴戎有异心,要造|反。 嬴戎对她大胆的言论又是再怔愣,旋即止不住的笑开来,笑声竟是十分愉悦。他身后的秦晋却是听得一身冷汗,对沈卿卿这胆量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在心中掐算了时间,默默从后方离开。 青年公子笑了好半会才停下,眸光熠熠。 这样的小娘子,实在是大胆又特别,所以才会将他吸引得一而再心湖不平静。 嬴戎凝视着她,缓缓地说:「对,这样会坑了你爹爹,可你现在知道我的打算了,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的想法,你爹爹也是一直知道的。」 沈卿卿没想到他竟然也敢就那么承认了,在震惊中一怔。 她怔了良久才喃喃一句:「你这可真是极不要脸了,这拉人上船的本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嬴戎真是被她逗乐了,他发现有时候她真的极可爱,「那你就考虑考虑,要不要上船,省得太霸道,有欺你之嫌。」 「您莫要再开玩笑了,臣女今儿没见过您。」沈卿卿终于回过神来,坐得端端正正的,疏离得连敬称都用上了。 「这就撇得干干净净的,委实叫人伤心。」嬴戎笑着将她放在桌案上的三份契收回,「再如何我也不能坑了救命恩人,那与小人无二。既然这铺子你不收,我也不勉强,若是什么时候,你想做生意了,再来寻我。」 他就那么轻松绕过话题,沈卿卿心中又有些诧异,一时半分间真的分不清他是虚是假。嬴戎在看到她眼中疑惑时,无声苦笑。 有了顾丞在中间,他所有的好意都会因派系和局势枷锁。 何况这小丫头又是个极冷静的人,他是真有些犯愁了。让沈卿卿认祖归宗,他算不算自已把自己坑了一把。 就当沈卿卿松一口气时,外边却是响起脚步,她看了眼身边的嬴戎,发现他仍坐在边上。她就想着,这应该是王府仆从一类的,不料,响起的声音叫沈卿卿瞬间寒毛倒坚。 进到配殿来的田宗白与顾丞。在离屏风五步外站定,顾丞说:「卿卿,寺卿大人前来问一些问题,你如实回答就是。」 沈卿卿睁着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么盯着嬴戎,青年公子微微一笑,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安心’二字。 安心? 她能安心就鬼了! 她跟着个男子挨坐着,隔了一道屏风见父亲! 在女郎的怒目注视下,嬴戎又用手指沾着茶水书了‘避嫌’二字,是指这样的安排不让人怀疑他离席的原因。 沈卿卿瞪着嬴戎写的字,登时会意,又看眼那檀木制成的屏风,只希望外边完全看不见身影才好。 这到底叫什么事儿。 「卿卿?」 顾丞好半会没有听到声音,疑惑地盯着描金刻雕牡丹的檀木屏风。 屏风后的沈卿卿就打了个激灵,有种父亲的目光能穿透看进来的错觉,她心虚着忙应声:「女儿在。」 说罢又深吸口气,十分不悦扫了眼身边微笑的青年公子,站起身来隔着屏风一礼:「聆听寺卿大人问话。」 虽然隔着屏风,但起身的动静还是能听见的。田宗白当即就笑了开来,圆圆的脸上更显和善:「不必多礼,你且说说当年听闻之事,又再举证一两人,本官记录后好方便查证。」 屏风后的女郎就应一声,将在见睿帝时说的那番话再重复述来,再有按着记忆说了几家齐县百姓。田宗白听她口齿伶俐,说话有条有理,也止不住点头,是一个沉稳的小娘子。 殿外就候有大理寺小吏,就在外边一笔一字将沈卿卿说的都记录在案。 这边沈卿卿话音刚落,秦晋就那么恰好前来,请两人再回到正殿稍坐,说煜王稍后便到。 两人不疑有他,快步离开。 沈卿卿低头扫了眼笑得温润的青年公子,有种想将他打一顿的冲动。 这人绕过她父亲,私下接触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怎么不坐,人已经离开了。」嬴戎好整以暇地问。 沈卿卿抿唇,重新坐下:「您再不走,不起疑也该起疑了。」 他却不知道看着她在想什么,答非所问地说:「小丫头戒备心实在是太重了些。」 又是小丫头! 她忍不住刺了回去:「您也才过及冠之龄,总是喊臣女小丫头,实在将您显得老气,有损威仪。」 年龄和威仪能有什么挂钩,嬴戎哪里不知她在恼怒,借题发挥。他牵唇一笑:「那不喊小丫头,喊卿卿?」 青年公子的笑如同晨曦初显的那抹光,温柔得让人不自觉心率加快。 沈卿卿一怔,是在包子铺前得见他真容时的惊艳。 他看着她出神的样子,笑意更深,又是喊一声:「卿卿。」 v第11章[11.28] 那极平常的名儿,从他嘴里转一圈,尾音缠绵,给人一种旖旎的错觉。 沈卿卿望着清风明月般的青年公子,仿佛认不出来自己名儿一样,半晌没有反应。 嬴戎难得见她这种茫茫然的可爱表情,不由得轻笑。沈卿卿在他笑声中终于回神,还莫名的脸上发烫,让她当即板起了脸。 「王爷直呼臣女名字,怕是于礼不合。」凭什么要给他喊得那么亲……密! 「这可难办了。」嬴戎强忍着笑,目光在她染着粉色的脸颊扫过,「顾丞有恩于我,我这辈份又在这儿,喊你顾三娘太疏离,喊你小丫头你不乐意。喊你卿卿也是不愿意,可难倒我了。」 他……说得有理。 沈卿卿觉得自已一句也反驳不了,不过也只是一瞬就哼笑着说:「王爷喊我顾卿娘便是,往前还有人喊我卿娘呢,王爷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 嬴戎眼中的笑意就一顿,是被噎到了。 ……卿娘,她还真敢说啊。 「顾卿卿。」他神色也严肃了些,「这话在我跟前玩笑一下也罢,让他人听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沈卿卿被他连名带姓的喊着,只当他恼羞成怒,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这不没有他人。」 这不吃亏的性子。嬴戎有些头疼,不过是一个名儿,也是分寸不让。 「也罢,左右不过是称呼。」他无奈间又告诉沈卿卿一个消息,「陛下已让人拟公告,想寻到那位陈朗中入太医院,若是寻到人,会不会对你们这边有影响。」 沈卿卿未料想到睿帝竟不是一时起兴,她思索了会,不确定道:「也许不会,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儿,见到我了,也未必还能认得出来。」 嬴戎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迟疑,点点头。 他不便久留,这就准备回到正殿去。只是猛然一下站起身,竟是眼前发黑。身形不稳,直撞到在后边的铜铸珊瑚树形的灯台,不由得闷哼一声。 沈卿卿闻声转头,就见他脸色发白,皱眉立在那不动弹。 「怎么了?」她站起身,在侧面就见到他右肩的黑纱罩衣下有一块阴影。 「似乎是撞到背后的伤了。」嬴戎稳了稳气息,在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 沈卿卿上前一看,那片阴影果然是迅速渗透出来的血色。她也跟着皱眉:「都那么些天了,怎么还没有愈合。秦扈从人呢?」 她探头看了看,整个配殿居然没留一个人,想来是他先前打发走的。 「这要怎么办?」她似乎也不能出去喊人进来。 她说着又神色一顿,视线落在他的肩背处,想起那天看得并不太清晰的白花花一片,话已经从嘴里出来:「若不我帮你看看吧。」 此话一出,沈卿卿觉得整个大殿都异常寂静。她眨了眨眼,心跳好像有些加快,脸也有些发热。 她似乎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嬴戎也实在没想到她会主动,错愕中眸光闪了闪,平静的心湖下有什么蛰伏的东西要冒出来。 几乎是瞬间,他当机立断地道:「看来只能又劳烦你了,且跟我来。」 话落脚步飞快。 沈卿卿望着他匆匆的背影,有种他很着急的错觉。转念一想,伤口裂了能不着急么,连忙跟上去。 却不想,她转到后方发现后殿大有乾坤。 她以为两边配殿与正殿是相连的,却不想明里看是隔实的,而在嬴戎轻轻拨了一下立地的三足香炉后,那八宝架就自主移开了。 里面是一间暗室,有着矮案与书架,再后方有着床榻。 这居然单独隔了屋子出来,那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沈卿卿看着重新闭合的墙面,有些奇怪,不由得研究起来。这一细看才发现这并不是暗室,后方床榻左边有着窗子,是因为站的位置视线被挡住了。她跟在嬴戎身后走进去,发现床榻右边的墙是有槅扇的。 所以,这屋子应该连着正殿后面的,也许还设有后门,能通到后面一进。 这布置挺巧妙的。 嬴戎见她看着槅扇发愣,知道她是起了好奇心,便给她解惑道:「这座煜王府在建城后,我请了一位高人帮着暗中改造过,整个府邸都藏了不少精妙的机关。这是其中一处,你看到的还不是连着前殿的地方。」 听到这话,沈卿卿又是一怔。 会机关术的高人。她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是想到无机子,手指不自觉并拢。 嬴戎在这时已解去了罩衣和衣襟,在沈卿卿转过来的时候,右臂也露出了出来。 沈卿卿看着呼吸一滞,想撇开视线却又不由自主盯着看。她抿了抿唇问:「包扎的东西在哪儿?」 闻声的青年公子动作停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双眼亮晶晶地也看着自己。 那个目光,让赢戎有种她比自己更着急的错觉。他敛起这个奇怪的感觉,指向左边的墙:「墙边的柜子里有现成的细棉布和剪刀,还有伤药。」 沈卿卿‘哦’一声,视线又在他快要露出来的后背流连,才慢吞吞转身去柜子那,顺带不动声色咽了咽唾沫。她这样偷看,有些心虚和紧张啊。 棉布就放在黄花梨木方角柜内显眼的地方,沈卿卿随手抓过,在找伤药时,发现在最上一层。她伸了伸手,够了一瓶,却不是止血的,只能垫脚再去够边上的。 此时一只手却是探过她头顶,轻松就拿过间中的玉瓶。 「这个。」嬴戎的声音从她身传来。 沈卿卿一怔,回头看他,不想入眼是半露的胸膛,耳内嗡一声,双眼就黏在上面了。 他半个胸膛还包扎着,却遮盖不住他精壮身材的轮廓,甚至更有视线冲击,那些代表男人力量的线条尽显。 沈卿卿双眼一眨不眨,是看了个够本。嬴戎见她突然没了动静,疑惑地低头瞅她,正好瞧见她对着自己出神的样子,他也是一愣。暗自琢磨这种眼神是代表什么。 屋里响起槅扇被打开的声音,才踏了一只脚进来的秦晋见到柜子前相对而站的两人也是愣住了。 视线所落处,发现—— 他们王爷衣衫不整?! v第12章[11.28] 很快,他‘碰’一声就将槅扇再关上。 沈卿卿在这动静中猛然回神,手中拿的棉布亦惊落。她抬眼看看皱了眉的青年公子,下刻是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就那么跑到闭合的墙面,抬手在边上的三脚香炉转动一下,匆匆出了密室。 她动作一气呵成,嬴戎反应过来时屋里就只剩他孤单的身影,而且惊讶发现她居然能猜到再启开墙面的机关。是真的太过聪慧了。 他对着那面墙沉默,随后扫了眼地上的棉地,握紧手中药瓶喊:「秦晋!」 秦晋退出门外却也没敢离得太远,闻声浑身的皮都为之一紧。他也没想到自家王爷会将人带到密室里来啊! 外头,心虚落荒而逃的沈卿卿已回到案后,双手捂着胸口,她就感受到如小鹿撞上一样乱跳的心脏。 ——他身上还是蛮白的,可并不是像她一样,他身上没有柔软的地方,入目皆是充满力量的结实线条。 她想着,又眨了眨眼,脸上滚烫一片。 原来男人真的和女人不一样…… 嬴戎因伤口裂开,又耽搁了些时间才回到正殿。 众人看着他身上新换的衣裳,多少都有些奇怪,他便顺带一提:「伤口不小心又裂开了。」 田宗白与顾丞都关切了几句,唯有元临握着酒杯沉思。 ——伤口又裂开了? 他也是受过伤的人,若是一般走动怎么可能再裂开。他想着,莫名就跟隔壁的沈卿卿联系起来,盯着杯中清澈的琼酿眸光渐深。 恐怕是叫他猜对了。 嬴戎此时正巧朝他看去,殿内半暗半明的光线让他面容有些模糊,身上那冷酷的气息却是越发明显。青年公子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举杯敬三人,算是离席的赔礼。 顾丞等人自然是不敢再让他带着伤多饮,一杯后也相续告辞。 元临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些头晕,视线又落在桌案的酒杯上,心想这煜王府的酒到底是用什么酿造的,总是后劲十足。 「元同知怕不是起了醉意吧。」嬴戎坐在案后,见他身形微晃,就吩咐还未退下的舞姬搀扶一把。 舞姬身上的香粉味直扑元临,让他更是头晕脑胀得难受。 沈卿卿此时已被内侍引着和顾丞汇合,在游廊上时回头,正好瞧见身穿绯色官袍的青年郎君美人环绕的一幕。她瞥了眼,认出人来,嘴里嗤了一声。 看不出这人面冷却挺招美人儿喜欢。 顾丞听见,探究地侧头看她,沈卿卿忙朝他笑笑,敛起所有情绪。 父女二人上了马车,沈卿卿沉默良久,在听到街上传来的热闹吆喝声,才偷偷抬眼顾丞。 顾丞也没想到煜王府的酒如此烈,明明尝在口中还带着甜味的,如今后劲起来,他这常年拿酒当水喝的都觉得醉意涌上脑。一路来都闭着眼在休息。 沈卿卿见他面色泛红,想了想还是把堵在心里的疑问说出来:「爹爹……您知道煜王要造|反的事吗?」 顾丞晕乎乎地,猛然听到那么一句,还是睁开了眼。只是他看了眼女儿,又很快再度闭上眼,喃喃道:「这可真是喝多了,居然醉到幻听了。」 沈卿卿听得眼角一抽,她爹爹这真是喝醉了。 她抿着唇伸手去轻轻推了推他,轻声道:「爹爹,您不是幻听。」 女郎轻柔地声音再响起,闭着眼的顾丞皱了皱眉,道:「怎么可能不是幻听,我女儿可是从没喊过爹爹的,都是您啊您啊的,她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亲爹啊。」 男人絮絮叨叨地,语气让人闻之心酸。沈卿卿怔了怔,她没想到顾丞那么在意这个,她只是一下不习惯,才许久没能将这声爹爹喊出来。 她望着男人刚毅的面容,自责又感动。他恐怕是难受了许久。 沈卿卿就去握住他手,低低又喊了声爹爹,醉意朦胧的男人开心地应着。闭着眼,笑得傻乎乎的,引得女郎心酸又想笑,就那么握了他的手一路。 回到侯府,是刘磊将醉倒的男人扶进屋,沈卿卿让人熬来醒酒汤,喂他喝完这才回自己院子。 在回院子的路上,沈卿卿已从顾丞先前的反应琢磨出问题的答案了。 她父亲是喝醉了,但听到煜王造反四字的警觉已经够说明一切,确实是如嬴戎所说,她父亲是知道他的打算与心思。 既然知道,却当作不知。 沈卿卿不得不怀疑顾丞的做法有深意,想到这,她居然有些心惊肉跳。 近黄昏的时候,顾丞终于清醒过来。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想到自己在醉梦中听到女儿喊爹爹,不由得又是笑出声。他正要下榻来,外边禀三娘子来了。 他动作更加快了,一把披了外袍就出内室,沈卿卿先是打量了一眼前来的男人,见他目光清明,便知是酒醒。她抿唇笑,甜甜喊了声:「爹爹。」 顾丞系衣带的手一顿,错愕地抬头,然后居然是转身又回内室。沈卿卿也被他闹得一愣,就听到他在内室里喊:「刘磊,给我端醒酒汤来!」 被丢在外头的沈卿卿:「……」 她知道她先前错了,您快出来! 「呵呵……卿卿啊,爹爹这是酒还没醒。」被刘磊从新挖出来的顾丞摸着后脑勺,一脸窘迫。 是太过惊喜,一时误会。 沈卿卿自责又委屈,她以前在他面前究竟是表现有多差,导致于让他这样……震惊。 「您还要不要再喝点解酒汤。」她推了推案上的汤碗,顾丞呵呵笑着,还真的一抬手就将汤全数灌进肚子里。 只是开玩笑的沈卿卿:「……」 她该拿这个憨厚的亲爹怎么办?! 沈卿卿可不敢再乱说话了,给他递了装有蜜饯的碟子,生怕他觉得一碗不够再来一碗。 「你们中午喝了很多吗?」醉成这样。 顾丞笑道:「也没有,估摸只有一小壶,是这酒劲大。也不知煜王爷哪里来的好酒!」 入口甘醇带着果酒一样的甜味,是跟他喝过那些辣嗓子的烈酒不一样,真是清风明月一般的温润公子,连酒都是特别的。 v第13章[11.28] 沈卿卿见他一脸回味的样子,不太能理解这种感受,她是滴酒不沾的。 她扫了眼只余父女俩的厅堂,压低声说:「爹爹,您实话告诉我,您与煜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您知道他要造反吧。」 她忐忑了一下午,这事不说个明白,她晚上怕是要睡不着的。 顾丞直接就被唾沫给呛到了,眼神慌乱地看着女儿,咳得连脸都红了。 沈卿卿没想到他这样激动,忙给他顺气儿,「您别着急,慢慢说。」 慢慢说,这种事能是慢慢说的?!顾丞简直要被女儿的大胆吓死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哑着声说:「谁告诉你我知道的!不!谁告诉你煜王要造反的!」 沈卿卿对他这露出的些许厉害很无辜:「当然是他自己和我说的。」 顾丞再度被吓得咳嗽起来。 ——什么时候?! 沈卿卿见他总是这样大惊小怪,也怕再慢慢说要将人吓得更不好受,忙将在配殿的事情说了,当然是瞒下了偷看嬴戎身子一事。 顾丞听完真是宁愿自己还醉着。 煜王这算怎么回事! 私下见他闺女,给他闺女送铺子,还要拉她闺女上船?! 「煜王是要做什么!」顾丞一下没忍住脾气,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 沈卿卿就看见碟子里的蜜饯跳了几下。 就守在屋外的刘磊看了进来,轻轻咳了声。顾丞听到声响反应自己过激,抿了直唇,再见女儿微睁大了眼看自己,忙又扯出笑来。 「吓着卿卿了。」 他到底是领兵惯了,生起气来那股气势十分骇人。沈卿卿也是首回见这样的父亲,是有些震撼,也扯着嘴角笑。 顾丞以为真将她吓着了,懊恼不已,将这笔帐又算到了嬴戎身上。他缓了缓说:「为父是一直知道煜王的心思,其实可以说满朝大臣都知道才是。」 他正色敛了容,沈卿卿亦端正了坐姿,听他慢慢说来。 「在李王反之前,大臣们都认为该先反的是煜王,没想到最后李王被他斩于刀下,顺势压住了其它藩王。那个时候如果他若要反,应该有六成的机会,但他没有,而是斩杀李王向睿帝献忠。」 「这事之后,煜王依旧一如既往,只要能不到都城,就守在封地。他封地就在幽州,离山西是十分近的,亦是要地。而我知道他投诚睿帝是假,是因为偶然撞到了他带着人到山西暗运一批兵器。」 说起这事,顾丞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运走的兵器,是直接劫了朝廷给山西的那一批。我助兵部追踪时,他就那么在半道笑吟吟拦住我,孤身一人……说是来给我报信,让我不要再前进了,因为救命之恩特此送信。」 沈卿卿没想到当年有这样的事,不由得听入了神,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我心里也是打怵,跟着我来的副将都是过命之交,我就命在原地扎营逗留一晚。而后我一人偷偷继续赶路,只是走出三里路,就目睹一场厮杀,兵部领前的六十余人,包括当时的兵部右侍郎,全死于他派来的人手中。」 顾丞想起那夜,觉得连月光都是血红的。 「右侍郎死前还咒骂了一句什么淫|乱宫闱,孬种。」那么些人中,唯独右侍郎是嬴戎露的面,手起刀落,尸首异处。 「是骂煜王?」沈卿卿一愣。 「应该是,我其实也曾听闻,当年煜王生母了为保下他与先帝有些传言。但宫中之事一个不好都是要掉脑袋的,这样的传闻也不是人人都知,我也是听兵部右侍郎醉话时说的。」 说着,顾丞又补了句:「原兵部右侍郎是当今丽妃娘娘的嫡亲兄长。」 沈卿卿没想到问个煜王造反之事,还牵出宫廷秘闻,说不震惊是假的。顾丞接着说:「所以我是一直知道煜王有造反之心,这些年来,他势力也是暗中渗透朝堂,如今枢密院元同知不也与他有来往。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何一直迟迟不动手。」 顾丞想不明白,总感觉他在顾及什么,或者又是等待什么。 「我知道事情后,也一直不安,也做好煜王会拉拢或要对我不利的思想准备。但他也没有,从不主动联系我,似乎也不怕我将事情跟陛下说。这样一个人,让我选择了沉默。因为他的不怕,极可能是连睿帝都已经不惧了。」 说到最后,顾丞叹一口气:「我沉默,同样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希望煜王看在当年救命之恩份上,真的反了成帝,在兵戎相见后,饶我家人一条生路就可。」 「您……」沈卿卿明白了,若是换了她,也会这样选择。「那如今他接近女儿是什么意思?正式拉拢?他不可能认为私下见我后,我会对您隐瞒。」 顾丞沉默了下去,他一时亦摸不透。 沉默间,他抬头看了看烛火下侧颜如玉的女儿,莫名地心头一跳。 只是女儿还是一脸茫然,他只能拼命将冒出来的想法压下去,或者是他多心了。 此时在煜王府的嬴戎正用暮食,秦晋被他下令陪用,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们王爷自打顾娘子走后就没给他好脸色看,这哪是体恤自己,让自己吃顿好的,根本是在惩罚吧。 秦晋看着一案的菜肴,食不下咽。 终于,他忍不住了,胆战心惊地问:「王爷,属下斗胆请您明示,您对三娘子是不是……喜爱?」 正要去夹鱼肉的嬴戎手一顿,似笑非笑抬头看他:「你觉得呢?」 秦晋一窒,都和人衣衫不整了,他当然觉得是! 但秦晋不敢说,只能继续低着头。 青年公子搁下筷子,安静的屋内那轻轻的声响叫人毛骨悚然。 秦晋有种自己也许要惨了的绝望,却是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说:「是,往后见她如见吾。」 他怔然,嬴戎已站起身,负手走进内室,留下两道吩咐:「务必赶在嬴睿前找到陈姓朗中,把东西都吃了,别浪费。」 秦晋看着内室门口微微晃动的珠帘,半晌才一副要哭的样子执起筷子,将堆满桌的菜都吃了。而当夜,煜王府所有人都知道王爷身边最得力的秦扈从在茅房就没出来过。 已是入夜时分,夏虫的鸣叫声在草丛间此起彼伏。沈卿卿躺在榻上辗转反复,怎么都睡不着,听着那些虫叫声越发的心烦。 她不由得坐起身,看向窗子。窗外月光黯淡,落在窗柩间只余微光,视线所到之处都朦朦胧胧。 她只能又躺下,心里全是晚间顾丞说的话。 嬴戎心思昭然,这天下总是要乱的,这对偶然救下他的顾丞来说,真不知是好是坏。 v第14章[11.28] 嬴戎在幽州,离山西极进,若是要起兵,必然要先占了临界的山西。也就是说,顾丞会和他第一个就对上。 若是败,皇帝肯定震怒,顾家也许瞬间灰飞烟灭。赢的可能性,顾丞却和她说只得三成。 算来算去,败仗皇帝那讨不得好,投靠又风险极大,似乎根本没有两全的法子。怪不得嬴戎待她爹爹的态度闲闲,因为他知道,山西军营挡不住他,他是在等她爹爹自己选择吗? 这是只千年狐狸化身吧。 心思缜密,阴险狡诈。嘴里说着不会让救命恩人难做,实则山西就是他囊中之物,反掌就取之。 她爹爹夹在中间,进退维谷。 沈卿卿气得牙痒痒,当年她师父是不是也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伤了手。她捋了捋,发现和嬴戎之间就那么千丝万缕的牵扯了起来,当然多半是坏事。 看来她得联系无机子了,总得弄清当年是什么事,实在不成,她先让他爹爹将人阴一把再说。 总得先将自己人保全起来才是。 眼下最好的的办法是,能让他爹爹调离山西,这样不管嬴戎反不反,都不能首当其冲。只是太难了。 皇帝又不是她养的,让他调就调。 沈卿卿心烦意乱,想了许多,终于敌不过困倦,渐渐入眠。 只是这一觉又睡得极不安稳,她梦到嬴戎大军压境,入目都是血色,顾丞握着长|枪神色悲凉而绝望。顾家人连同她都被关压在暗无天日的打牢内,她惶惶着,突然就传来新帝登基的消息,她被放了出来却再也不见顾丞身影。 沈卿卿在睡梦中不安呢喃,心口有怒有悲,堵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正是难受之时,她在却梦中猛然下坠,她想伸手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很快,眼前又亮了起来,入目是一张秀隽出尘的面容,带着屈辱的目光恨恨瞪着她。而她—— 就那么将人压在身下,抬手就撕了他的上衣,露出他精壮的胸膛。青年公子似不堪辱,想要反抗,却因为手脚都被绑死在榻上,根本无法动弹。 沈卿卿心口堵着的气豁然散去,只余如温泉水浸泡着四肢的那种舒爽,是那种你终于落到我手里的快意。她就在青年公子不屈的注视下,俯身下去…… 「——娘子、娘子。」 一连串的呼唤自沈卿卿耳边响起,身子也被人推得动了动,这让她猛然就从梦中惊醒。 桐月见女郎睁开,松一口气道:「总算将您喊醒了,您好像梦魇了。」 嘴里还喊着你不许动,再动我抽你什么的。 是不是梦见和人打架了。 沈卿卿睁着眼,有些茫然。 她怎么做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梦,梦到父亲战败,梦到自己绑了嬴戎。 ……她绑了他做什么的? 撕了衣裳后,在清醒中都还能品出梦里头的旖旎,她俯身那一瞬是在做什么? 沈卿卿回想中蹭一下就坐起了,一抹霞色就那么染上脸颊,睁大了眼,一副见鬼的样子。 她似乎是亲了下去?! 沈卿卿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人生的第一场春|梦,主角竟然是与自己恩仇不清的人。 真是见鬼了!沈卿卿瞳孔一阵收缩,面色颓败地重新躺倒,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蜷缩成一团。脑海里一会是昨天他赤|裸的胸膛,一会是自己将人压住的梦境,伸手一摸脸颊,烫得她指尖都在发抖。 桐月被她这样吓着了,忙又伸手去扯她被子,一声接一声的唤着娘子。 顾丞再有两日便要回山西大营,方琼音的棺椁也得重新入葬,这日用过朝食,便和府里的两位老夫人说一声,要亲自去办理事情。 莫老夫人只是微微笑着,什么话都没有说,云老夫人望着儿子面上的悲色,又看了看一边的沈卿卿,将心里的话都压了下去,只柔声让他莫要太劳累。 父女俩就此告退,等两人身影消失在游廊上头,莫老夫人轻轻一哼道:「实在是纵着了,还用上了先帝赐的那个风水地,难道这还想分了宗不成?」 莫老夫人嘴里指的风水地是先帝赐的都城十里外的一块小山地,据传那风水极好,顾家大房一再想着迁了先祖到那儿。不想顾丞一直没个准话,如今却要将妻子葬那,不得不让他们多想。 但分宗这话委实重了些,云老夫人听得一窒,小心打量这位嫡妻的神色,说:「姐姐您多想了,丞郎应该是想着现在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他又是心疼音娘的,挨近了也是个念想。」 「是个会心疼的,但他如今年纪也渐长,莫不是就这么过下去了?即便再娶,能一举再得个儿还好,不然这偌大的家业要怎么办,你就是太纵着他性子来。也得为以后想想,即便现在再娶,生个小子年纪也太轻了,能不能扛起父业一说,但这朝中他还孤单单的,这权可要怎么续。」 莫老夫人斜了她一眼,说到这儿就又不说话了。云老夫人顿时愁眉不展起来,她是内宅妇人,又是商人出身,朝中事不太懂,但有些道理又是知道的。如今儿子在朝中,可真是没人能帮忙。 「——所以我说,让宁郎跟着他到军营锻炼一番就是,好歹身边也有个自己人。」莫老夫人终于说出想要说的来。 云老夫人却犹豫不决:「这个……您真舍得让宁郎去军营吃苦?那我和丞郎说说看吧。」 宁郎是顾家大老爷的二嫡子,名顾宁,今年十三,莫老夫人也不是首回提起这个事儿。 莫老夫人见此只道:「那妹妹可得记住了,不然丞郎这一走,又是两三个月的不家来,总要耽搁。你也顺道儿问问他到底怎么想,如今方氏是真的不在了。」 云老夫人唯唯诺诺地应了。 家中两位老人说着顾丞事儿,父女俩已换过衣裳出发。 方琼音身亡一事对外是已快过一年,棺椁只能偷偷用马车运出,连个白幡都没敢用。顾丞坐在内车,眼角微红地和沈卿卿说:「我终究是亏待了你母亲,连光明正大都做不了。」 沈卿卿又不是那等不明理之人,知道顾丞做到这份上已经是极大风险,说重了,这也是欺君之罪。 她握住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您莫要再自责了,这般娘亲只会不安心的。」 顾丞反手紧紧握住她,轻声一叹,一路沉默着。 父女俩是在近中午才到了地方,早已有人先准备,一切倒都顺利。两人给方琼音拜祭后,相互扶着往外走,不想远处走来一位着玄色素纱袍的男子,待到近了,两人都一怔。 ——煜王怎么来了! 沈卿卿先是心头猛跳,梦中那种旖旎直缠在心尖上,让她不自觉撇过头,心虚不敢直视来人。顾丞却拧紧了眉头。 他有种来者不善的错觉。 嬴戎渐行渐近,见到父女膝盖间都是黄土,知道这已经是拜祭过了。顾丞见他直面而来,也只能是拱手给他见礼。 v第15章[11.28]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青年公子一抬手,架住他:「顾将军不必多礼,偶得你来拜祭亡妻的消息,本王又有要事寻你,也只能是在此时打扰。这处也是个好说话地儿。」 说着,目光不动声色又在着白衣裙的女郎身上转一圈,昨晚那份被他确定的心思越发激烈。 顾丞听到要事二字,眉心直跳,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与他到一边。 嬴戎微微一笑,随着走到山坡中央,视线远眺,俯视着脚下的大地。他说:「陛下万寿,湘王、魏王他们也要来都城祝贺的,前些日子,两王却是暗中相汇,恐要生事。」 两王相见,那两人的封地可是隔了个十万八千里。 顾丞神色亦跟着郑重起来,他狐疑地说:「既然王爷知道了此事,为何不向陛下亲禀。」 「你不要再去山西了。」 嬴戎笑着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将这个消息暗中透给陛下,与两王最近的襄州卫统领石怀德亦不安份,我给你想想办法,你到襄州去吧。」 初初顾丞不解他的意思,听到这句话,如何还不明白! 嬴戎这是准备要吞了山西! 夏日午后的风带着热浪,拂过山岗,掀起众人的衣袂,亦掀起了顾丞心湖的不平静。 煜王来跟他说这些,是已经将自己归入阵营? 顾丞不怕与他兵戎相向,最怕是自己走错一步。他跌个粉身碎骨都无妨,可他还有家人,何况他刚刚寻回了女儿! 他一步都错不得! 高大男人的面上严肃致极,若是细看,甚至是藏着刀锋一样的凌厉。 青年公子眺望远处,天空的云朵、山木的苍翠皆在他眼中,与他极少显露的情绪交织,如淘浪一样在眸中翻涌起伏。 他在这沉默中侧头,就看见男人满身的锋凌。 他笑笑,眼中起伏的情绪已然不见,唯留他惯有的平和温润:「顾将军不必紧张,并不是要将你划到我这边。」 他仿佛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叫顾丞越发谨慎。 嬴戎突然明白沈卿卿像谁了,虽然父女自小不在一处,可这个轻易待人不交心的警惕性子,是一样一样的。 他唇角不由得露了柔柔地弧度,轻声道:「顾将军不奇怪两王的联手吗?」 经此一提,先前担忧着自身问题的顾丞也犯过想了。 是啊,两位藩王联手,若是真的成功,那皇位归谁? 这有极大的矛盾。 顾丞就道:「若是联手,反倒不妙。兵家忌疑,两人都有野心,必要出事,或者还没打到都城就因那个位置反目成仇。」 「正是这个理。」青年公子拢了拢袖袍,「他们现在还反不了,只是想要争取一些利益。」 利益? 有什么利益是要两人联手的。 顾丞沉思,嬴戎再丢了一个消息出来:「陛下万寿,其它诸国会前来都城祝贺,吐蕃已确定会派一位王子与使者前来。」 「可这与两王有什么关系?」 「顾将军不妨细想,如若此时吐蕃知道我朝极可能内乱呢?」 顾丞不加思索的说:「那吐蕃使者回国后,定然如实向吐蕃王禀之,顺势起兵也不无可能。」 「对!」嬴戎说,「那我朝就是内忧外患,而如今除了手中还握有些兵权的湘王和蜀王外,我朝封藩的王爷还有四位。除了我,那三位虽势力不能与两王并衡,但如若这时有个能让后人承荫,且是有自主权那样诱人利益的事。你说,他们会不会同意,会不会趁机也要挟陛下一把,若不放权就联合强压。」 有自主权的事。 顾丞喃喃念了两遍,惊出一身冷汗:「两王是想要恢复前朝的藩国制!」 那样,他们手上有着兵权,又能为一方之主,挂上国号,那就只需要给睿帝进贡。而睿帝也不能干涉他们内政。 这比真反了睿帝要容易得多。 嬴戎见他只是几息将就明白内情,不由得点头。 「是的,他们联手只想要立国,哪怕是附属的藩国,亦比如今被睿帝拿捏强。而且,他们认为,我肯定也愿意的。」 那么些王爷中,他是先帝的兄弟,手握重权,按着常人的思想,他必定也希望立藩国而不是只做一个藩王。 国与州,一字之差,却是天与地的区别。 「王爷不愿?」顾丞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有些震惊。 「自然不愿。」嬴戎微微一笑,「让他们成了国,以后收拾起来不是更麻烦?我是不想要给自己找麻烦的。」 此话语气甚大,仿佛那个位置就已经是他囊中之物。 顾丞闻言嘴角抽了抽。 嬴戎瞧见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可我不愿,不代表我不淌这混水。只有一个幽州,太小,若是能顺势将山西拿下,我自然是乐意的。所以我会趁这个机会让我的人在山西站稳脚,实在不想对救命恩人用诡计,才请你抬个手方便一下。」 听到这,顾丞终于明白了。 嬴戎还不准备大动干戈,但山西他要开始排除异已,所以才想着让他离开山西,也并不是将自己归于他的阵营中。趁的就是两王谋划,先让睿帝知道,让他查办与两王有联系的襄州卫统领,届时襄州必然空下来位置。 「可王爷如何就能认为,我一定会由山西调到襄州。」 也可能会是其它人。 「近两年来曾上过战场的,也只得你了。你的威信在那,要压住两王还是可以的,除了你,睿帝怕也挑不出人来。因为他信任的要用来制衡我,他不信任的,不会调动。」 顾丞不得不佩服起他来,这是将睿帝心思摸得透透的。山西是要地,除了他还有三名大将,各守一方,那三名大将皆是睿帝亲信,少他一人确实不能撼动什么。而他将将好是四人中对上嬴戎最为弱势的一个。 他与煜王一战,只有三成把握,另外三人,却有五成的。但即便这样,怕也要败在时间上。 v第16章[12.08] 山西军最大缺点,作战能力的持续性皆不强,因为背对他国的特殊地理,十分容易被截断补给。 「王爷是真的只看在所谓的救命之恩上?」顾丞顿了顿,问出了让人诧异的话。 嬴戎看向神色郑重的中年男人,眸光闪了闪,随后十分磊落地道:「确实不止这个,但眼下局势,我不会妄动。若将你拖进乱局,她怕要恨死我,你且先在襄州避一避,我会压住两王不让他们真的出兵。」 他直言不讳,完全没有此时面对的是人亲爹的觉悟,顾丞虽对他的这份磊落敬佩,心中更多又是不爽! 有人在他跟前告诉他,心悦他女儿! 那是他的女儿! 刚刚回到身边,捧在手心里都怕掉了的女儿! 顾丞瞬间怒意涌上头。有人都要抢他的宝贝,他焉能给好脸,当即冷哼一声道:「下官向来只听帝令,若是陛下有令,自是不敢不从。下官今日就当未见过王爷。」 说来说去,什么救命恩人,煜王这是变着法子想讨他女儿欢喜吧。 把这心思用在他身上,没门! 顾丞此时都恨不得直接和他干一架。 他话落,一拱手,转身就寻宝贝女儿,拉着她匆忙下山。 嬴戎倒没想到他气性那么大,说不甩就不甩,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算是谈崩了吗? 可他是在切身为顾家考虑不是? 为了讨欢心将自己都交了底的青年公子百思不得解,站在山坡良久才慢慢踱步离去。 在上马车时又忽然想起一事,顾丞走得着急,忘记告诉他回城的时候绕一些路。但是现在好像来不急了吧…… 顾丞带着女儿匆忙离开,上车后就一直黑着脸,沈卿卿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嬴戎跟他说了什么严峻的事儿。她犹豫了会,问:「爹爹,可是他逼你做什么事了?」 比如站队一类的。 顾丞望着女儿如桃花瓣一般娇的面庞,深吸口气说:「并不是,相反的,是让我避开了为难的局面。」 沈卿卿听得诧异。 他居然那么好心?昨儿不是还想拉他们家下水来着。 顾丞见到女儿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知道嬴戎在女儿心中印象并不好,心里终于好受些,冷冷一笑:「眼看着是让我避开所有正面的冲突,可是内中安的怕也不是好心。」 说着,他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重心长:「卿卿,男人的心思都是莫测的,特别是年长又心机重的。这样的男人,莫要再与他接触为好。」 顾丞在明晃晃给闺女上眼药。沈卿卿一怔,琢磨了下,反应过来年长应该是指嬴戎的年纪。当朝皇叔,硬生生把要造反的嫌疑从大多数人认知中洗去,那就是只千年狐狸。 她点点头,非常认同,那样叫人摸不透心思的,自然是远离些好。 顾丞见此,总算是露出了笑来。 而后,顾丞也没有隐瞒,除去嬴戎对女儿的心思,其它倒都说了。他知道女儿不懂朝堂之事,但局势还是要言明,毕竟他是武将,最怕万一。起码出事后,女儿能知道他是为什么出的事,而又该要怎么保全自己。 想到这,顾丞又犹豫起来。 如今顾家真疼惜女儿,恐怕就他一人,若是他万一不在了,谁人给女儿撑腰? 他膝下又无子,女儿是真正的势单。 莫不是,他该为女儿寻个如意夫婿? 顾丞想着,嘴里发出咝一声,是真为难了。万一找的那些臭小子表里不一呢?! 难道……他该为女儿招婿? 但凡之两种做法,都绝对比煜王来之靠谱。且不说煜王最后能不能成功,即便成功了,他也舍不得叫女儿在深宫中与其它妃嫔争斗一生。 他不由得盯着一脸茫然的女儿陷入沉思。沈卿卿却是被眼中偶时冒出异光的父亲吓着,在心中自省,她是有什么事让他为难心烦的吗? 正是此时,马车却是突然颠簸,刘磊有些慌乱地声音传了进来。 「——将军,柳世子又拦路了。」 柳世子? 沈卿卿没有听过这号人,有些好奇的看向帘子。顾丞却是神色猛变,有恼怒还有几分心虚的样子,交杂在一块儿,整张脸都阴沉沉的。 他道:「让他滚!」 骑马在外头的刘磊望着那笑得痞痞的少年郎君,到底没敢用滚字。 这可是颐暇公主的嫡嫡亲儿子,颐暇公主又是先帝的女儿。 刘磊听吩咐,硬着头皮朝那鲜衣怒马的郎君一拱手:「世子,我们着急回府,还请您让一让。」 柳星策却不理会,扯着嗓子高喊:「顾将军!这许久不见,到公主府坐坐啊。我又不能真按着你跟我娘拜堂,你怕什么。」 少年话一落,沈卿卿险些没呛着。 ……拜、拜堂?! 视线也不由得瞥向脸成锅底的父亲。 顾丞此时心里就跟一锅烫油都浇下去了,听到来人的火气不减反盛,直接就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下了马车。 「柳星策,你再给老子我胡说八道,老子抽你!」 往前没有女儿在跟前,这姓柳的胡搅蛮缠,他忍了。可当着女儿面说这些,不是得叫她误会,以为自己欠了风流债,那他这爹爹还有形像可言! 顾丞气恼起来,也管不上对方的身份,什么话都甩了上来。 骑在白马上的少年也是一怔。 v第17章[12.08] 今儿怎么一句话就让顾丞跟头疯牛一样冲下来,以前再挑衅也是不管的,不由得打量他几眼,又嘿嘿地笑起来:「顾将军啊,果然你明白我那公主娘亲的心意了,这句‘老子’我承认了,你挑个日子?」 顾丞简直要被他的不要脸气晕过去,又气又急,频频回头看马车。实在是气急了,直接抽了刘磊的佩刀,在他惊恐中就掷了过去。 柳星策可还从没有见他给自己动手的,一惊中牵了缰绳跑开老远,脸上的笑也被吓没了。 他的乖乖,今儿顾丞吃火|药了? 沈卿卿听着外边的动静,居然还亮了兵器,实在担心,一掀帘子也跳下车来。忙到顾丞身边:「爹爹,您冷静些。听他说话像是公主的儿子?您千万别冲动。」 她听得不明不白,但有一点能肯定的。 那个拦路的少年郎君,是来逼亲的。 逼她爹爹去和那个什么公主成亲。 她想得,看向顾丞的眼神不由得也有几分探究,这可叫顾丞嘴里直泛苦。女儿到底是误会了啊。 「卿卿快回车上去,我们走!」 女儿一出现,他整颗心都哆嗦得不行,也不管满口胡言的柳星策了,直推着女儿上车。 沈卿卿被他拉得踉跄两步,耳边响起马蹄声,侧头一看,是那个少年又来到跟前。 她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紫袍金冠,剑眉星目,竟是长得十分俊美。就是脸上挂着的痞笑生生将气质打了个折扣。 一副纨绔样儿。 沈卿卿眨了眨眼,要移开目光,却不想少年也跟着眨了眨眼,朝她露了个大大笑。那笑不同于他刚才脸上的不正经,灿烂无比,还带着几分莫名的熟稔。 她眉心一跳,不明白这熟稔从何而来,人已被顾丞拽上了车子。外边也再响起少年喊话声:「顾将军,听说你女儿家来了,一块儿到公主府做客啊。」 「——柳星策!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滚回府去!」 少年话才落,一道带厉的女声响起,紧接是鞭子抽响的声音。 沈卿卿就听到少年高喊一声娘啊,你怎么能真抽我,再就是慌乱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好像是走了。 她还没琢磨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方才那道怒意未消的女声从车窗传了进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又叫顾将军见笑了,实在是抱歉。」 顾丞冷着张脸,没有去看映在窗帘上的俏影:「臣不敢受公主的赔礼,柳世子这般,再有下回,臣必是要找陛下说道说道了。」 「本公主定会严加管教。」女声似乎也清冷了许多。 顾丞没有再说话,高喊一声走,马车再度徐徐行驶。 围在路边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 「听说当年顾将军在围猎场与一头黑熊搏斗,英勇无比,就叫多年心如死水的颐暇公主动了心。」 「你别乱说,明明是顾将军英雄救美,那黑熊是要袭击公主来着!」 「说得都跟你们亲眼见一样。」其中一位百姓忍不住瞥了过去,「不管如何,公主与顾将军都是相配的,公主都给驸马爷镇国公守了十几年了,天下哪有这般的公主。」 本朝与前朝,公主逝夫,一两年后改嫁的不要太多。 百姓们议论纷纷,颐暇公主早木然着一张脸,甩马鞭直接离去,只留给众人一个艳红的背影。 而马车内,顾丞正艰难地和女儿解释:「当年围猎,有几只猎狗不知道怎么就发疯了,扑向皇室宗亲。爹爹自当是要救驾的,几拳就打晕了黑狗,正好暇颐公主就在边上儿,后来公主当着大臣面给爹爹敬酒致谢,事情就乱传了。」 「那个柳世子,是公主的唯一儿子,驸马镇国公是连儿子的面都没有见着,就战死沙场。那小子怕是缺爱缺极了,自打那后,非要我当他后爹,有这样上杆给自己找后爹的。」 说到最后,顾丞还是虚得不成,生怕女儿不相信。 沈卿卿听得津津有味,在男人忐忑中问道:「那公主的意思呢?」 顾丞一窒。 颐暇公主意思,他如实说:「从未表过态。」 沈卿卿看他的目光更加的意味深长,直看得顾丞都不敢和她对视,还是她后来一笑,笑意中没有丝毫芥蒂,他才松口气。 马车内安静了会,沈卿卿说:「爹爹,颐暇公主若是无心,早就澄清了。」 顾丞也是知道的,嘴唇嚅嚅,半会才叹气道:「卿卿,爹爹真的没有心思。不管是先前寻不到你们母女的下落,还是现在只能接受你娘亲的离世,爹爹至此至终都没有动过再娶的心思,爹爹有你就好。」 沈卿卿知道他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他心酸的语气让她触动不已,索性也不解释了,轻轻去握住他的手。 毕竟她也明白,感情的事儿不能勉强,也或者是父亲如今只是一时低落。但如若哪日父亲真要再娶,她想,她可能心中会有些许不舒服,却也不会反对的。他其实从来没有尝过家的温暖,那种妻儿皆在身边的幸福。 父女俩就这么一路无话回到府里。 沈卿卿换过衣裳,趴在榻上看书,却不小心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日落,暖金色的光洒满屋子,眼前一切仿佛都柔和了。 院子里传来桐月逗大黄的笑声,一人一狗,倒是十分热闹,给这座极安静的院落添了不少生气。 她坐起身来,微微一笑,是该要添些人了。等顾丞离家了,她再出门去挑几个人吧,顺带……她侧头看桌案上还摞着帐本,头疼。 顺带去这些铺子都转转。 想到铺子,沈卿卿又不由得想起嬴戎,抱着膝盖,将脸枕上头思索。 他的亲近与讨好,果然都冲着父亲去的。就好像现在将父亲想法调离山西,说到底了,他是最受益的,实在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做真正的商人真是亏了他这天赋。 远在煜王府的嬴戎此时正换伤药。 秦晋见伤口终于又开始结痂,松一口。 因为箭头的特别,本就难愈合,他们王爷还一而再不小心,也是让人操碎了心。 「王爷,顾将军果然是遇到镇国公世子了,后来公主也过去,似乎还跟顾将军说了两句话。」秦晋一边上着药,一边将街上的说来。 嬴戎闭着眼,淡淡地道:「柳星策真是要打算纨绔下去了?没冲撞到卿……王妃吧。」 秦晋因他的话手一抖。 v第18章[12.08] 亲王妃?! 他们王爷见了顾将军一面,这就定了?! 扈从勉力压着被这消息惊起的眩晕感,回道:「当时顾将军都动刀了,三……不,是王妃下了车拦住,应该是没有冲撞的。」 嬴戎瞬间就睁开了眼,沈卿卿居然下车了,那必然柳星策是见到她了。 那个纨绔,可别给他生事,不然他非扒了他的皮! 「还是让秦叁秦伍暗中护着吧。」他吩咐道。 秦晋领命,想到什么,问:「王爷,您既然和顾将军定下来了,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着。」 「准备什么?」 青年公子不解,秦晋一言难尽的表情:「聘礼啊。」 都喊上人王妃了,不准备聘礼? 嬴戎恍然,想起山坡上顾丞气呼呼离开的背影,细细琢磨。难道当时顾丞是觉得自己太不正式了,才说了那样一番气话。 「顾丞过了明日就该动身了吧。」他掐算了下时间,「那我明晚暗中到顾家一趟,将太皇太妃给本王那对玉佩取来。」 秦晋一听,瞬间又来了精神,高声应是。 那对玉佩,可是王爷生母在当年他去封地前命人打造好的,就是要王爷以后遇见心仪的小娘子当信物的。 过去那么快近二十年了,这玉佩终于要给出去了! 秦晋心中的激动直接洋溢在脸上,动作利落包扎好,笑呵呵去办这吩咐的一二件事。 不知道某人马上要霸王硬定亲的顾丞此时十分难为,他望着老母亲,良久后回绝了她的要求:「我不能将顾宁带到山西去,如今朝堂局势不稳,山西不是好去处。」 云老夫人也为难,可见儿子神色严肃,张嘴相劝的话一字都不敢再说。只能悻悻离开。 出了正院,她想着该怎么和莫老夫人说这事儿,她身边的老仆见她难做,倒是想了个办法:「老夫人,若不您去和三娘子说说。莫老夫人这也是为了侯爷好,三娘子应该明白这道理的,往后三娘子嫁出去了也得是靠顾家的儿郎撑腰不是。」 云老夫人就激动的握住了她的手,连连道有理,脚下一转,往沈卿卿院子去了。 云老夫人突然夜中造访,沈卿卿不得不让桐月再掌了两盏烛火,摆设精致的屋子瞬间明亮。 老人看着面前披发的女郎,精致五官有着儿媳妇的影子,带着两三分儿子眉宇间的英气,对望过来的那眼眸映着烛光,明亮灼灼。最生动就是她这双眼了,叫人一见就深深烙脑海中。 「您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沈卿卿见老人只顾打量自己,也只能是先开口询问。 云老夫人顿了顿,扬起一个慈祥地笑:「是来看看你在府里习不习惯,再有和你说说府里的情况。」 沈卿卿便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老人似乎十分满意她这种态度,笑容深了几分,说道:「你是知道你大伯那边情况的,有两个嫡出的儿郎,一个正准备秋闱,一个却是不爱读书,整日瞎混。你大伯父与伯娘也是头疼极了。」 「是有听说过二堂弟的事。」她接了一句。 「你听说过就对了。」云老夫人轻点头,「你这二堂弟呢,性子是好动了些,但总是自家人,我就想着能不能叫你父亲带上他丢到军营锻炼锻炼。你父亲总是一人在外,我这心里也不踏实,最好是身边能有个自己人。」 「那您的意思是?」沈卿卿觉得哪里不太对,试探着问。 毕竟她爹爹要带谁不带谁,她其实不必要知道的,怎么老人和她说起这样的事。 「我的意思是让你劝劝你爹爹,把宁郎带到身边。」 云老夫人笑着说出最终目的,眸光微微闪烁。 沈卿卿听到劝劝二字已恍然,老人这是去过他爹爹那,再来寻的她。她不由得拧起眉,沉默地凝视着老人。 她突然静了下去,一双清沓的眸子就那么盯着人看,云老夫人被她看得连手心都渗了汗来。明明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可她不言不语的样子居然让人气怵,莫名的有压力。 良久,她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了一下,短促的声响叫云老夫人跟着心头猛跳。 沉默良久的沈卿卿淡淡道:「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云老夫人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只硬着头皮说:「自然我也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他人提起的了咯。沈卿卿心中了然,眸光不由得冷下去,语气亦变得生硬:「既然这般,恕我不能劝爹爹。」 什……什么?! 「你怎么能不劝你爹爹呢。」老人急得站了起身,「卿卿,有人在你爹身边照顾是个好事,你怎么不想着你爹爹好。而且你堂兄弟出息了,往后你嫁出去,在婆家腰杆也挺得直,毕竟你爹爹如今膝下无儿,即便是有,年岁上也还不能帮你什么。」 「所以你觉得这是为爹爹好,就答应别人要往爹爹身边塞人?如若爹爹真觉得好,为什么答应?」沈卿卿亦跟着站了起来,身姿笔直,寸步不让,「爹爹不应,绝对是有他的考量,所以这不是你我相劝能了的事。二来,我若要嫁人,也是靠着我的本事在婆家立足,谁能护谁一辈子?这说法实在有些可笑了。」 就好像沈家,亲兄弟都靠不住,何况还隔着一层。而且这还没等要靠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他们二房身上盘计,她绝对不相信往后真若有事,这样的堂兄弟能靠得住! 她气势汹汹,云老夫人被噎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卿卿到底是看在她是至亲的份上,放柔了些些声音:「祖母,我不和您说别的,就一句。当年我爹爹如何上的战场,您可还记得!」 云老夫人一时被震慑,怔愣半会也就缓过来了。正是心中生了怒之时,当即又被她的话如同兜头的冷水,使得她全身发凉。 当年……当年她如何不清楚,不就是她夫君舍不得嫡子,让庶子卖命保嫡去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相求,但顾家却是人人冷漠。 还好她儿子争气……最后逢凶化吉,还一举封侯。 沈卿卿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似悲似愤,心中叹口气。总算没有糊涂到顶。 她从案后走出来,伸手去握住老人发凉的指尖,轻声道:「祖母,您记得就好。爹爹如今的权势,是他拿命换来的,谁人想沾光,也得拿出真本事。您听爹爹的,此事不要再提,朝堂上的事儿并非你我能懂,爹爹说不行,那就绝对不行。」 而且嬴戎已经在算计山西,即便她爹爹同意顾宁跟在身边,可刀剑无眼,顾宁有个什么万一,谁能给长房交待! 老人闻声,茫茫然地抬头,烛火下的女郎神色严肃,是跟方才儿子一样的。她抽出手,失魂地走了。 沈卿卿立在屋门前看她身影渐渐没入暗夜,神情反倒更加严肃,带着一丝丝厉。 v第19章[12.08] 此事怕是不能就此算了。 深更露重,皇城皆笼在一片寂静之中。本该歇息的时辰,睿帝却还为儿子闹得一团乱的事烦闷,正召见元临。 元临一身绯色绛纱袍,目光极平静地禀着:「……煜王身在青州的消息确实一开始是从大殿下那传到三殿下耳中,臣往下查,却是再无线索。大殿下所接触的人都无疑点,仿佛是凭空得到消息。再有是,徐副都护的死,几番暗查之下,出来一个毫无背景的狱使,人是他毒|死不假。但之后却再无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查来查去,也不知道究竟谁是幕后之人!」睿帝猛然摔了手中把玩的扳指。 查来查去,这事又多牵连了进了一个皇子。 除非他亲自问大儿子,究竟哪得来的消息,不然就不可能再查下去。而他一问,大儿子十之八|九不会如实说来,免不得又是引起他的怒意,再惩罚一回。 到头来,他主张查盐引一事,只是开了个头,却是先折进去两个儿子,一个户部尚书。 这分明是有人在故意引着他的儿子们内斗! 睿帝想到这里,心头猛地跳动,两个皇子出事,又折掉其中一个的助力,最终得益的就是太子。 ——太子。他一直认为是最平庸的儿子,会是他吗?! 睿帝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激灵,猛然发现,若是他现在连太子都怀疑,那就是他现在得力的所有儿子都一身骚。 「是煜王!」他喃喃一句。 元临听到他声音极的话语,邹了皱眉头,随后却是十分肯定地道:「陛下,恐怕不是煜王。煜王受伤的事,并不是三殿下冲动行事所做下的,也是有人引导我们误会。煜王应该也查明不是,所以这些日子十分安静。」 是另有其人,在后面坑了这帝皇一家子,让他们各自猜忌,设下重重迷雾。 睿帝也是情急了的推断,再细细一想,也极可能不是煜王。但这样只让他更加心惊。 这设下的连环计,实在是太过巧妙了。 谁人都有嫌疑,又谁都不能肯定。 「此事先暂且放放。」睿帝沉默良久,做了决定,「户部尚书那可不能再出事了,今夜你们就结案,先让他回家待命。」 元临奔波那么多天,发现大家都被耍了,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平衡的,一抱拳应是,按睿帝的意思找大理寺卿去了。 而睿帝躺下后也再无睡意,辗转间不时低咳,只觉得精力一日不如一日。 也许他该先养好身子,其它的都放一放。可偏偏就有人和睿帝不对付,他才躺下不过两刻钟,枢密使紧急求见。 枢密院与兵部一样都是理着军|事,内侍自然不敢耽搁,忙到帐前唤起睿帝。睿帝脸色不太好,直接让枢密使进寝殿禀事,一听之下,险些被冲天而起的怒火激晕过去。 「现在就派人暗中去襄州!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都想反了!」 枢密使领命离去,睿帝猛然一阵咳嗽,内侍发现他咳出唾沫中竟带着些许血丝,腿一软,连滚带爬的去传值守太医。 暗夜的深宫,乱成了一团。 天蒙蒙亮时,嬴戎睁开眼,扫到映着黑影的槅扇,轻唤一声:「进来吧。」 秦晋应声推门,快步到榻前道:「王爷,户部尚书出来了。构密院已有人前往襄州。」 「我那侄儿不查了?」青年公子缓缓坐起身,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昨晚他并未睡踏实。 「应该是不查了,而且也查不出来。」 「两王这回联手是真有点厉害,将他们父子算是耍得团团转了,险些连我也骗了过去。就不知道我那侄儿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我可是提醒了。」 秦晋是认同的。若不是他们派人重回刺杀处再调查,发现那些人无意中留下蜀王军惯有的习惯,他们就查不到两王联手,在这诸多事情中搅得一团乱。 而这一切,都是为乱睿帝心神,更有利于他们下步计划。 「这事算是了了,我晚些再和那两人算总帐。只是还有一事,我在青州的消息,绝不是大皇子或三皇子能得消息的,这个人一定要查出来。我也是不得不疑了。」 嬴戎说着趿上鞋子,走到桌案前就看到昨夜他放在上面的鸳鸯佩。他弯腰拾起,回头看了眼照入窗柩的晨光,皱眉。 他想了一夜,他等晚上见到顾丞要怎么开口,是直接说我来下聘,抑或是先喊声岳父大人?! 他回身问秦晋:「你知道怎么提亲吗?」 秦晋一怔,看向他发青的眼眶,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王爷,属下连个想提亲的小娘子都没有,实在不知道。」 青年公子斜斜睨他一眼,仿佛在说要你何用,那眼神如刀尖,直戳得秦晋心头阵阵抽疼。 顾宁的事一如沈卿卿所想,没完。 她一早起身就去给云老夫人请安,结果婢女告知说夜里着了凉,今日难受还未起。 沈卿卿思索小会,执意见见老人,一见就发现老人其实是装病,心下了然是想避开长房的人出的下策。她觉得避一两天也成,等顾丞启程,长房即便气不过,也没法逼着这耳朵根软的祖母做什么。 她很快从云老夫人院子离开,不想才在顾丞那坐一会,就听到阵阵哭声。竟是她大伯娘就那么一路哭哭啼啼,跑来了正院,二话不说,朝着顾丞就是跪下。 顾丞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他当即跳了起来,又不好去拉扯大嫂起身,急得满头是汗。 沈卿卿见这架势心中暗叫要不好,帮父亲先解了围,二话不说掐着顾大夫人的手臂,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顾大夫人没想到一个小娘子,手劲不小,掐得她胳膊生疼,只得是半推半就站起身。 她哭得双肩颤颤说:「小叔,您当是可怜可怜我这当母亲的,拉宁郎一把吧。他个小子昨夜又闯了祸,他父亲眼下正气得要捆起他来打,这家中也就你的话他还听上两句,你将他丢军营练练他的脾气。也好叫我总提心吊胆,怕哪日就被他爹给活活打死了。」 长房昨儿才托云老夫人来说项,过了一夜顾宁就又闯祸要被教训,摆明了是计,就是想要将顾宁塞进军营,好靠着顾丞荫蔽混些功勋。 顾丞哪里不明白,只是他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实在有些不知怎么应对。 沈卿卿见顾大夫人戏那么真,心中冷笑,与父亲并站一排,闲闲开口道:「宁弟居然闯祸了,这在家中都能闯个要被打死的大祸,大伯娘就不怕他去了军营,闯出更大祸事,直接掉脑袋?」 沈卿卿自家来,对谁人都是带着三分笑意,今日这样直接拉长脸说话是首回。顾大夫人一时都听愣了,只见她根本不给多想的机会,继续道:「连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知道军中规矩甚严,宁弟性子没收敛之前,他去军营莫不是要连累爹爹掉乌纱帽吧。」 说着,在顾大夫人瞪着眼要插话时扯了扯顾丞衣袖:「爹爹,依我看,这家左右宁弟还听你一两句,你就直接过去抽他一顿狠的,让他十天半个月下不床。也许这性子就敛了,那时我倒觉得他去军营也不敢乱来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没有直接了当拒绝顾大夫人的要求,只是让收敛顾宁的性格。反正打孩子是顾大夫人说出来的,那就顺势打一顿咯,只顾大夫人舍得让顾丞打一顿,一切还可以商量的。 顾丞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在女儿不断使眼色下琢磨过来,险些要笑出声。做势就朝外喊:「刘磊,拿军棍来!那小子现在也是无法无天了!」 v第20章[12.08] 军、军棍! 顾大夫人听到刘磊响亮的应声,吓得面无人色,忙喊道:「小叔,先等等,或者你去说两声,他就不敢了呢。他听教,你再丢他到军营磨练,绝对能成为一个好儿郎。」 「不成。」顾丞板了脸,「不打不成器,在军营里,哪个不挨军棍。先让他挨一顿,让他知道滋味了才会怕。」 这边说着,刘磊那动作迅速,有女人手臂粗的军棍已经取了过来。顾丞还当着顾大夫人的面舞了两把,嗖嗖地风劲吓得顾大夫人腿软,沈卿卿此时笑吟吟站在她身边,说:「您也别担心,我听说这个打狠了,顶多也就是断几根骨头。您让爹爹打他屁股就是,那肉多,不会折了骨头。」 顾大夫人哪里敢让顾丞去啊,吓得一头是汗,丢下句我再回去让他爹说教说教,落荒而逃。 等到她走远,握着军棍的顾丞忍不住大笑。 他这闺女真是个鬼机灵啊,三言两语就这么将人打发走了,而且还定了让顾宁去军营的条件,看来长房一时半会是不敢再说这事儿了。 沈卿卿听着父亲的夸赞,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开心不起来。 云老夫人明明装病回避了,可是长房的还找了上门,看来她那儿是一点儿作用也没有显出来,更甚者,怕是有推脱。如若云老夫人那边强势一些,她不信长房真的敢这样来闹。 不就是看准云老夫人性子软,他爹爹拿女人没有办法。 这样的招数,实有些让人恶心,今日她不在场,怕是要叫得逞。 「爹爹。」沈卿卿想着唤了他一声,「我若是哪日和长房的对着干,您会生气吗?」 顾丞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后皱眉道:「若是他们敢欺你,你只管反击,爹爹为什么要生气。你是我的女儿,威武侯府除了我和你祖母,就你最大,你横着走叫他们给你让道都是该的!」 他是一直没有和长房分家,那是看在长房没有苛待他生母的份上,当年他上战场一事,他心知肚明是为什么。他不说,不代表他能容忍长房如今还想踩他头上。 沈卿卿得了准话,甜甜一笑,那她就好好维护二房的威严了。 有了要打军棍一出,大房果然安静了,根本不敢再来扰父女二人。只是私下莫老夫人就将沈卿卿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就说她心不在顾家,哪里有人会将养父的牌位带在身边的,而且那方氏和她所谓的养父一个屋檐下,瓜田李下的谁说得清楚!若不是她真的有几分像顾丞,我是不可能让她进家门的!如今就开始作威作福了,我看以后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她这边骂着,长房嫡女顾娴皱了皱眉头说:「就是,她才回来几天,府里的下人都开始怠慢我。我说想要做新衣裳,管事那头说以前给做衣裳的铺子都在给她赶衣裳,这一时半会都不会有空了,要我等着先。」 「她就金贵得要占所有的人手赶衣裳穿不成?!」莫老夫人听着更是来气,狠狠瞪了眼沐休在家的顾大老爷。 顾大老爷知道这气要撒自己身上了,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躲得远远,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老母亲的气骂声。 是夜,沈卿卿为父亲收拾打点好行囊,又与他说了许久的话才慢吞吞回院子。 她住的院子现在只有几个管打扫的婢女,除了廊下与厅堂亮着灯,真是冷清致极。她在这一片寂静中叹口气,等顾丞离府,怕是要更没人气了,离愁就那么涌起来,让人难过。 想着明早还得送父亲出城,沈卿卿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沐浴后准备早些入睡。 等她从净房出来坐在案后篦发时,总觉得不太对劲,回身一看,明明关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又打开了。 她皱了皱眉,喊了声桐月,却没听到回应,只能站起身自己去关窗子。 正是此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就出现在她背后,阴影将她半笼罩着。她心头一惊,下意抬了手肘就要直接往后撞。 「是我。」 微冷的声线从身后传来,沈卿卿听出来了,却仍是没有停下动作,还顺势转身抬脚就往来人腰下踹。 元临早知道她不会挺巧,已经后退三步堪堪避开,忍不住冷了脸:「这么个性子,要嫁不出去的。」又是踹他下腰! 「对夜闯女子闺房的宵小根本就不必手软。」 总是被骂,元临也习惯了,哼笑道:「我这是给你带好消息,沈和安的事已经办妥了,陛下会追封。」 沈卿卿闻言挑眉,面上不见喜色:「这是你插手了?来和我再谈条件?」 她聪慧得不成样,一句话就知道他在中间给了助力,可是他却不是来邀功的。她的这种冷静让他嘴里有种发涩的不舒服。 还是那样冷静只会分析利弊的不讨喜性子。 他说:「就单纯告诉你一声,你不必浑身是刺的样子。」 元临这样一说,沈卿卿是有些意外的,半信半疑看着他。 元临是有讨好之意,可是性子向来孤傲,也不愿解释再多,话到朝她一拱手就转身要离开。 这一下,沈卿卿倒有些信了。 她看着那背影,想起银镯子,正要说话却见他忽然从窗子前退后,直接避到书柜侧边的阴影下。 他动作过快,沈卿卿还在愣神,秦晋在窗子外敲了敲,对她嘿嘿笑着说:「三娘子,麻烦你开下门,王爷在外边。」 躲避的元临面色一沉,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沈卿卿视线扫过柜后的人,瞳孔微缩,这倒有意思了。 她一挑眉,说好,戏谑的笑在唇角若有若无,元临看得头皮发紧。 ——她故意的! 在元临想着要怎么脱身中,沈卿卿已宛若无事,去开了门。 嬴戎就那么立在门外,身影替代照进屋内的月光,正面将她拢了个严实。沈卿卿抬眼看他,青年公子一袭玄衣,逆着月光,眉目如画,依旧是那副清贵出尘的样子。 在她看过来时,他朝她微微一笑,沈卿卿就看见他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内是光华万千,灼灼逼人。 她看得呼吸微滞,在他专注的目光中撇过脸—— 完了,又想起那个梦了,她闭了闭眼,眼前面容与那张不肯屈受的怒颜重叠到一块。 心霎时跳得有些剧烈。 「不请自来,可是生气了?」嬴戎见她转脸不看自己,抱歉道,「是有要事寻顾将军,但一想,我应该先来问问你才对。」 嬴戎说出这话的时候,宽袖下的手慢慢蜷缩起来,是有些紧张的。 他一开始不认为自己会为一个小半旬的小丫头动心,或者是他一直认为,他的人生中不会出现一个让他心动的人,他亦觉得自己不需要,就那么清心寡欲过了二十余年。 v第21章[12.14] 说起来,这小丫头算是给他狠狠一巴掌。 他说了一句话后,就沉默着,沈卿卿勉力挥去那些带着旖旎的画面,不解看向他:「何事?」 他和父亲间也只有国事,怎么会要来问她。 「我是想来问问你……」 「——汪!汪汪!!」 青年公子正欲说明心迹,大黄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就那么扑向嬴戎,而后边是跟着追得直喘的桐月。 嬴戎猛见黑影窜来,当即退了四五步,还未定神,顾丞那洪亮的声音就从院门口传来。 「——怎么半夜了大黄还乱叫!卿卿,我忘记给你……煜、煜王爷?!」 中年男人大步流星,一走进院子,就看到在灯笼下的青年公子,连到嘴里的话都惊没了。那张出尘的面容,不是煜王嬴戎是谁! 他怎么摸黑跑进女儿的院子来了! 嬴戎也未料到意外一个接一个,余光扫过被大黄扑到屋里去的女郎,直接转而迎向顾丞,离他还有三步时拱手一礼:「岳父大人……」 青年公子迎面而来,顾丞是下意识也朝他施一礼。 嬴戎的一句岳父大人十分自然脱口而出,仿佛已叫上千百遍那样娴熟,在两人都抱拳相揖时,顾丞才感觉哪里不对。茫茫然抬头看向他,在他温和的笑意中猛然反应过来。 ——他刚才喊什么?! 顾丞瞪大了眼,双手瞬间紧握成拳。 嬴戎寻边已笑道:「深夜前来,是有十分重要的事与岳父大人相……」只是商字未出口,他脸上的笑却是快速敛起。 顾丞的拳头带着赫赫风劲,直砸面门。 一瞬的变化叫嬴戎心头猛跳,极快地抬手一挡,饶是挡下这一拳,身形亦被顾丞的蛮力震得退后两步。脚下还未稳,顾丞的扫堂腿再度袭向下盘。 嬴戎被连逼得后退,右肩传来撕裂的疼。刚才情急忘记了右肩上的伤。 他皱眉,顾丞却是接连又一记重拳。他不敢再接,侧身避到对方身后,只能用左手去擒顾丞的肩膀,在握住那厚实肩膀时忙道:「岳父大人,何故!」 他还喊得那么顺溜,顾丞被气得眼都发红。 「——闭嘴!」鬼是他岳父大人! 但顾丞没想到嬴戎手劲颇大,一下被他掐住肩膀居然甩不开。 嬴戎对这架打得有些懵,顾丞情急之下居然直袭他下腰,凌厉地脚风使得他不得松开钳制后退,越发的心惊。 顾丞疯了?! 怎么敢朝他命根处打! 跟来的侍卫发现自家王爷处于下风,再也不能在暗处呆着,匆忙现身,扶住脚下还绊着石头的嬴戎。 皆二话不说围上了还欲冲前来的顾丞。 秦晋与沈卿卿都被打斗声惊动。 秦晋几乎是飞奔而来,沈卿卿用力将大黄从身上扒下来,一出屋就见到父亲被人围住。 「你们做什么!」她亦提着裙子就冲上前。 那些侍卫见到她前来,忙头一低,退后三步,重新站在嬴戎身边。 沈卿卿惊疑不定,拉着顾丞的胳膊,能听到他不稳的呼吸声,抬眼一看,他眼角通红。 沈卿卿不明所以的一怔。 这好像是生气的样子,再又去看被侍卫簇围的嬴戎,见他正捂着右肩,秦晋惊呼:「王爷,您的伤又裂开了。」血迹迅速渗透了单薄的夏衫。 听着这声,顾丞是又要再上前的踏出一步,沈卿卿忙将他扯住。 「爹爹?!」 「你回屋去!」 顾丞脚步顿了顿,竭力让自己语气显得平静,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面上正露着要杀|人的狞色。 沈卿卿哪敢走。 他爹爹和嬴戎打了起来,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们吃亏的。 这是亲王,以下犯上,计较起来就是杀头的大罪! 「爹爹,到底怎么了。」沈卿卿不肯走,反而是踏前一步,纤细的身形就那么挡在顾丞身前。 是要阻拦顾丞冲动,也是不让嬴戎的人伤到顾丞。 青年公子此时有些回味过来,顾丞似乎是因为那声岳父大人不高兴,他剑眉紧拧,视线穿过侍卫落在父女身上。 「岳……」 「——你闭嘴!」 他正欲试探,果然即刻遭到顾丞厉声喝斥。 这一声喝连带将沈卿卿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同时觉此事要不妙,她爹爹连话都不让煜王说,这该是怎么样生气。 嬴戎倒也是住了嘴,眼中闪过不解,就那么盯着顾丞看。仿佛在思考,为什么不让他喊岳父。 还是因为上回太不正式了? 秦晋也反应过来这提亲一事怕是出了问题,又见嬴戎肩膀上的血已开始顺着手臂往下淌,忙看向沈卿卿道:「三娘子,我们王爷的伤又裂开了,这血再不止住,怕是大问题。」 说着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机灵过,手暗中又在嬴戎伤口按了一把,青年公子霎时疼得脸色发白,闷哼出声。 v第22章[12.14] 按完后,秦晋颤着声又高喊:「王爷!」这颤抖也不知道激动自己也有阴主子一把的时候,还是跟着吓的。 这下是把愤怒的顾丞都惊得清醒过来。 「三娘子!」秦晋再喊沈卿卿的声音已带了丝恳求。 沈卿卿也看到了嬴戎脚边有可疑的暗色,在月光下还泛着水光。 不用想,那绝对是血迹。 「爹爹,快叫人拿止血的伤药来。」她也不能只看着了,平时她是在嬴戎跟前大胆放肆,可和眼下伤了皇亲的性质不一样。 顾丞仍握着拳头,不愿意动弹。 沈卿卿无法,只能朝秦晋说:「先扶王爷到屋里去。」 这句可是正中秦晋下怀,二说话不说架着嬴戎就往正屋去,顾丞简直要气疯了。 他还敢登堂入室,那是他女儿的闺房! 但沈卿卿在防备他,拼命扯住他袖子:「爹爹,您冷静些,快让人取伤药来给他止血才是!爹爹,他是煜王!即便要动手弄死他,您也得暗暗来吧。」 也许是女郎一句‘弄死他’叫男人心里畅快了一些。他情绪算是稍稳定,细细打量女儿神色,一双清亮的眼眸都写满担忧,眼中只他,根本没有去理会进屋的人。他确定女儿没将嬴戎放在心上,这才缓和了面色。 「卿卿说得对,爹爹冲动了。」 顾丞深呼吸,高声喊来在边上受了惊吓,又不得动弹的刘磊,交待去取药来。 沈卿卿见此也是松一口,视线终于落到自己的屋子处,却猛然想起一事! ——元临也在屋子里! 她心抖了抖,提了裙子就奔向屋里。顾丞没想到女儿会转身就走,要喊住人的时候已经跑出许远,伸手都够不到,怒意又瞬间涌了起来! 嬴戎那王八蛋,果然还是勾|引他女儿了吗?! 男人也紧追而上。 屋里抱住大黄的桐月正愣着看一群儿郎就那么涌了进来,空气中还有不好闻的血腥味儿,还没有反应,秦晋却是已经将人扶往了内室。 她一把丢了大黄,大喊:「你们干嘛闯我们娘子的寝室!」 秦晋回身瞪她一眼。 不是寝室他还不闯呢。 嬴戎也明白过来属下的意思,脚下都快了两步,沈卿卿追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床榻上。 然而进屋的女郎根本没管他,视线是在屋里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元临的身影。 是趁机走了? 她心中稍安。她刚才是故意要气元临,却不代表她想在此时拆穿元临对嬴戎有异心的一事。她还没有闹明白元临身后是谁,也还不清楚以后会不会和嬴戎对立,所以她现在不能妄动,也许有朝一日,她会需要他们相互牵制着为爹爹争取到最有利的局面。 没有见到元临的身影,沈卿卿脚步都轻松几分,正要上前看看嬴戎伤得怎么样,顾丞却是进来一把拉住她。是不让她靠近的意思。 就那么一拽中,她余光就扫到嬴戎脚下踩着一片布料。 沈卿卿:「……」 绯色的,不是元临的官袍是什么! 他怎么藏榻下了!! 沈卿卿感觉有些头晕,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爹爹,我去看看王爷的伤!」她艰难的呼吸,直接甩开顾丞的手冲上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推了嬴戎一把。 青年公子脸色发白着被她就那么按倒在榻上。 顾丞:「……」 她女儿将人推到了床上?! 嬴戎背后的伤再度碰了一下,忍不住抽口气,沈卿卿发现自己反应过度,只能尴尬扯着嘴角笑笑。低头一看,那绯色的袖袍已经不见了。 「忘记王爷伤在背后,您还是趴着吧。爹爹,药来了吗,我给王爷包扎。这屋里也挤太多人了,出去一些吧,空气不好。」现在谁靠近床榻都不太|安全。 她笑着,一回头就看见脸黑成锅底的顾丞。 顾丞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还是现在把人弄死吧,她女儿都将人推自己榻上了,难怪嬴戎敢一口一句岳父! 嬴戎身上虽疼着,眼中却全是柔色,小丫头是关心自己的。 已燃过半的烛火噼啪发出声响,微微晃动了两下。 「桐月,挑一挑灯芯。」沈卿卿看了眼狰狞的伤口,转身吩咐婢女。 她原本挤满人的屋里已空了许多,除了黑着脸的顾丞,就是在边上打下手的桐月,再有是守着嬴戎不离开的秦晋。至于元临,还被堵在榻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沈卿卿想,这真是够乱的了。 而她在顾丞又要上前打架时,暗中已将元临藏身的事情说了,这才让他冷静下来,明白是事出有因,女儿才这样殷勤对煜王。可顾丞转念一想,又十分不对头了。 ——为什么枢密院同知会半夜藏在他女儿闺房里?! 难道老虎还没有走,狼又盯上他女儿了?再有让他气闷的是,他们威武侯府什么时候像个筛子,谁要钻进来就钻进了?! 一群废物! 顾丞心思百转千回,那就只有一个结论。 自家闺女很抢手,一堆人都要夜闯深闺,不怀好意。 他是不是将闺女带身边才安全?! v第23章[12.14] 好不容易认回女儿的顾丞,盯着女郎纤细的身影陷入沉思。 沈卿卿为了不让嬴戎的人发现榻下有异,只能事事亲力亲为了。在将嬴戎衣裳再扯下来的时候,她就有种梦境重演的错觉,不过这回是人家很配合就宽了衣,露出宽实的背。 她努力不让自己回想在他身上撒野的画面,将视线凝在他伤口上,先用细棉布一点点吸掉血水,再往上边慢慢抖伤药。 他的伤口真的恢复得一点儿也不好, 受伤的时候就拖了些时间,伤口化了浓,好不容易等消去结痂,却又三番两次裂开。箭头又是带勾的,拔|出来的时候肯定得带出一小块儿的肉,所以中间那块儿才极容易崩裂,伤口四周长得再好也没有用。 沈卿卿看着,觉得他其实蛮不容易的。这伤口裂开两回,一回是因为她,一回是她爹爹,思及此,她心间也柔软了些。 算了,且就当是在梦里占了便宜,也为爹爹博回些好感,这会儿尽量好些待他吧。 女郎敷伤药的动作更轻柔了。 她的动作嬴戎是能感受到的,不由得侧着脸,缓缓地打量她。 烛火柔和,女郎侧颜如玉,一双明净的眸子在光芒下闪动着细碎光化,长睫不时轻颤,是她静默时难得显出的少女神|韵。平和美好,没有了往日那种疏离的冰冷感。 他不由得就看得入神。 沈卿卿没有束发,低头时长发便会落在他背上,轻轻飘飘的拂过。嬴戎是被身上那种发痒发酥的知觉唤回神,正巧她一缕头发就落在他下巴处,带着好闻的淡淡香气。 他一怔。 这是陌生的味道,就那么不措地闯进他的领域,叫他莫名心悸。 神差鬼使的,他伸手轻轻去握住那发丝,入手微凉又滑顺的感觉叫他心跳得越发快。在土地庙前,他就想摸摸她的发来着。 和他想的一样,让他喜欢的触感。 他手指就轻轻缠着发丝,慢慢地打转,带着无比缠绵的味道,一双黑眸亦逐渐深暗。 在细滑的触感中,他亦思绪万千。 他对顾丞的态度有些明了了,还是他没有做对。如今的局面,他来提亲,对方当然是要误会的,更重要的是,顾丞对他敌意太明显。 这是不喜欢。 他再三琢磨,这份不喜欢是不喜欢自己这个人,又或者不喜欢他对沈卿卿的心思。 所以,顾丞才会那么激动。 也许……他先该和小丫头说明白的,他先来见她,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是后来一见顾丞,又有些心急,才有了刚才那样的局面。 算是自己将自己又坑了一回。 嬴戎有些挫败。 原来有了心仪的姑娘后,面对的事情并不比朝堂那些事轻松。 他想着,又偷偷去看还在细心为自己上伤药的沈卿卿。她也是个爆脾气,如果自己说喜欢她,要提亲要娶她,她的反应会不会和顾丞一样? 嬴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如果再那样直接,怕是又要搞砸吧。 自小处于高位,从未有过心动经验的煜王难得想明白一回,暗暗将心底翻涌的冲动压了回去。 沈卿卿弯着腰好半会,终于将止血药粉都细细填好,累得一额是汗,直起腰来。 只是这一站直,头皮突然细细作疼,让她‘哎哟’喊了声。 嬴戎就感觉到手中发丝滑走,而他缠得较紧的那两根发丝就那么应声而断,轻轻落在他手边。 嬴戎:「……」 被扯断头发的沈卿卿:「……」 这人讨厌不讨厌,抓她头发干嘛! 一双微微泛红的水眸就瞪了过去,嬴戎也是尴尬万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沈卿卿这会也没心思和他计较太多,瞪了他两眼,就让秦晋给他重包扎,自己站在那儿挡住小半边的床榻。就好像是在监视秦晋干活一样。 好容易等秦晋帮着把他衣裳拢上,再也忍不下去的顾丞就道:「明日下官再向王爷家赔罪,如今夜深,王爷在此实在不便。」 嬴戎闻声眼帘微垂,遮盖了眸中那几分不舍,将手中那两根细细的发丝攥得紧紧。 「是本王唐突了。」嬴戎站起来,朝顾丞颔首,又是那个清贵温润的煜王。 他恢复正常,没有再胡言乱语,顾丞松口气,亲自要送他离府。不看着人滚蛋,他不安心。 正是这时,大黄不知怎么拱开了房门,撒欢儿的又扑到沈卿卿身上,沈卿卿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喜欢黏着自己,无奈将它扒拉下来让它坐好。 不想大黄突然朝床榻吠了两声。 这两声可将沈卿卿吓得够呛,还在榻前的嬴戎亦看过来。 「——大黄闭嘴!」 女郎出口斥道,大黄委屈巴巴的咽呜一声,有些焦躁一样原地打转,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跑到榻边一抬腿…… 哗哗几声水声。 嬴戎早被秦晋眼明手快扶到一边,躲过大黄狗的说尿就尿。 可是榻下的元临就躲都没法躲,眼睁睁看着那水迹一点点往榻下蔓延。 沈卿卿:「……」 大黄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成精了?! 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吧。 桐月也被大黄的举动惊着了,忙一抱它前腿,将它又丢了出去。 v第24章[12.14] 顾丞却在一边憋着笑,憋得满脸通红。 就该尿他们一身! 嬴戎离开前又看了大黄几眼,视线还掠过床榻,沈卿卿察觉,不动声色用身形挡住。 「王爷您慢点儿。」 女郎笑吟吟地,他指尖就轻轻碰到袖中那枚鸳鸯佩,无声叹息。今儿怕是给不出去了。 也罢,是他心急了。 嬴戎敛起心底那丝涩意,朝她温柔一笑:「又劳烦你一回。」 他一笑,烛火映照下的面容莹然生辉,像是水墨在纸张上渲染出来的山水,让人赏心悦目的平和。 沈卿卿不由得出神。 他长得真是好。 嬴戎终于离开,沈卿卿这时才木着一张脸去踢了踢床榻。 元临很快黑着脸从下边出来,望着沾湿小片的官袍直皱眉,她瞧见哼笑一声:「元大人宵小当得不过瘾,还想化身密探不成?连我们家狗都觉得元大人厉害。」 元临真是被他这张利嘴气死,板着脸,一言不发也转身离开。 若不是怕被嬴戎的人发现,他至于躲到床底! 只是才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似笑非笑回头看她:「你就那么不怕死?」 不怕死? 沈卿卿莫名奇妙,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起。 那眼神冷酷的郎君又道:「沈卿卿,你明明有脑子,可别真的选错了。而且,就算觉得自己嫁不出去,也不必这样饥不择食,身家性命都不顾。我也能勉为其难的。」 话落,摔手而去。 沈卿卿是直接听愣了。 什么意思?! 好半会才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啐了口,谁嫁不出去啊! 她又选谁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莫名奇妙,都是脑里有疾,欠治! 沈卿卿心里骂了几句,回身看到大黄留下的那滩水迹,不由得扶额。 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让它进寝室来,这都什么习惯。 顾丞很快去而复返,阴沉着一张脸。 嬴戎在离开前还和他说了几句,一是关于襄州之事,二是他对女儿的心迹。 什么叫局势稳定后再前来和他说提亲的事,今儿是没有思虑好,让他受惊了。 放屁!难道局势稳定后来说要娶他女儿就不受惊吗?! 总而言之,煜王就是看上他女儿了。 顾丞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头疼不已,却又不能明说此事。他怕说了,女儿反倒上心关注,万一真喜欢上煜王可怎么办,这天下比煜王尊贵,且还长得那样俊美的,怕是再没有了。 他就那么看着沈卿卿,突然心生戚戚,脑子一抽道:「卿卿,爹爹给你招婿吧。」 第二日,晨露未散,沈卿卿就起身梳妆。 桐月帮她净过面后,发现眼底有罕有的乌青,便想着给她用铅粉遮盖一下。 沈卿卿阻止道:「别遮了,左右还要带帷帽的。」 她一向不喜欢敷粉,现在妆台上这盒还是回顾家后管事送来的,说是顾丞吩咐置办的,还有胭脂什么的。并带了册子,是都城时下小娘子喜欢的妆容。 顾丞对她是真的无微不至。 想起生父,沈卿卿又叹一声,指尖摸了摸下眼睑。昨夜煜王等人离开后,他突然提起招婿的事。 态度还满坚决的。 说他准备在军中给物色一个,问喜欢什么样儿的,叫今儿早上就给他答案。 导致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喜欢什么样的,沈卿卿是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沈家时早早和卫永嘉定了亲,她就那么安心等着到年岁出嫁,后来养父生母离世,她几乎就将这事忘记了。而后发现卫永嘉又是个混的,当然是厌恶,连带着沈家二房一起整了。 她接触的郎君实在不多,突然的说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要什么样的呢。 沈卿卿抬头,看见在给自己准备外裳的桐月,她就问道:「桐月,如果你要嫁人,你要嫁怎么样的。」 桐月手中动作一顿,难得面露羞意,嗔道:「娘子,您问这是什么啊。」 「你说说看。」沈卿卿抿嘴笑,「也许哪天就要给你找个如意夫君,把你嫁了!」 桐月被她说得双颊嫣红,「奴婢就跟着娘子。」而后又想了想,说:「如果真要嫁,那肯定得嫁一个能让自己吃饱的就好了。」 她性子直率得可爱,沈卿卿先是一怔,然后笑出声:「就那么个要求?相貌呢?本领呢?」 婢女眼中闪过茫然,是被问得也没有个想法,抬眼望天:「娘子这么一说,奴婢也是不知道的,但奴婢想,既然真要嫁人就嫁个喜欢的吧。至于相貌本事的,你都喜欢他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v第25章[12.14] 沈卿卿实在是败给她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一本正经道:「嗯,改天我就找个嘴歪的或者瘸子,给你来培养下感情。等你喜欢上了,就嫁了吧。」 「娘子!」桐月被她逗得直跺脚。 一切收拾好后,沈卿卿也没有到云老夫人那去,而是直接上了马车往西城门方向。 许大叔并没有跟来都城,如今给她驾车的是顾丞派的护卫,再有十余名护卫骑车就在围在车侧,阵势极大。 顾丞原定了今日就要启程山西,一早进宫面圣叩辞,她便到经过的西城门为他送行。 不曾想到的是,她才走没多远,顾家长房兄弟就骑马追了前来。 「三娘,我们也来送送二叔。」 沈卿卿堂兄顾尧走到窗边,朝里面她道。 她就撩了纱帘,见到少年带着书生气的侧颜,「劳烦兄长了。」 她客道而疏离,顾尧一怔,旋即偷偷看了眼边上抿着唇的弟弟,大概猜到了缘由。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打马与马车并排,一路出城。 只是等了有近一个时辰也不见顾丞,反倒遇到了两位少年郎君,一人她还算熟悉。 「你是顾三娘对不对!」柳星策远远看到有着顾家徽记的马车,就策马狂奔而来。 在带着帷帽的女郎跟前停下,笑吟吟看着她。 沈卿卿隔着白纱打量来人,也认出他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人,抬眼看去竟是卫永嘉。 沈卿卿挑眉,护卫们早过来把两名少年隔开,不让他们靠得太近。顾尧与顾宁已向二人见礼:「见过柳世子,见过卫世子。」 卫永嘉没想到出门来散心,居然会遇到沈卿卿,他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算是回应二人。 柳星策见她不语,又说道:「顾三娘,你怎么不说话。」竟是有些委屈的语气。 沈卿卿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有些奇怪,上回见自己就笑得灿烂,今儿又是这样熟稔的语气。 她微微抬了下巴,回道:「见过柳世子。」 少年郎君霎时又是笑了开来,眸光熠熠,身上那股纨绔的气质都被冲散不少。他笑着说:「我和卫世子骑马出城玩,你要不要一起!」 女郎刚对他的好转的印象又消失了。 有哪个郎君见人小娘子第二回面,就邀请单独出去玩儿的,真……真真是纨绔公子。 护卫是知道这个柳世子的不靠谱,为首的杜明志朝他一拱手:「柳世子,我们家娘子是来为侯爷送行的,您请便。」 语气没有多客气。 柳星策挑挑眉,颇诧异:「顾将军要离开都城了?这才回来几天?!不行,我得回府告诉娘亲去!」说罢,就真那么一扬马鞭走了。 被丢下的卫永嘉连喊几声,却吃了满口灰。 柳星策一走,他更加尴尬了。 勒着缰绳,也准备离去,可又察觉到沈卿卿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隔着白纱和遥遥距离都能感受到那冷意。 他不由得又想起煜王那天踹他的事,脚肚子都有些发软。 算起来,沈卿卿还没有说原不原谅他的。 而煜王如今还在都城呢。 他想着,咬了咬牙,到底是下马来,朝着被护卫簇围的女郎一揖到底:「顾三娘,先前多有得罪,在此给你赔礼。」这一揖下去,卫永嘉觉得自己尊严都没有了。 他堂堂伯世子还得跟个小娘子赔礼。 早知道会遇上沈卿卿,他绝对不会跟着柳星策出来,更何况他其实和柳星策也只是点头之交,不知今儿怎么就非要他出来玩。他被逼着还是要娶沈依依,回都城后就心情一直不好,也未见客。柳星策又是公主之子,想着巴结着也好,就来了。 哪知他会将自己就那么丢在这儿了,现在是真后悔。 沈卿卿只冷哼一声,问:「卫世子好事几何。」 「今年九月初八。」 居然是又提前了。 沈卿卿没想到沈彦居然能逼得他如此,九月初八,正好是在沈彦下场科考前。 她虽然诧异,心中却也是痛快的,「到时可得通知一声,让我也好沾沾喜气。」 卫永嘉被她冷声奚落,涨红了脸。 这明明就不是喜事,这个该死的沈卿卿! 但他也只能是受了,暗咬牙朝她拱手:「一定一定。」 沈卿卿这才抬抬手,像赶自家的下人一样,然后就转了身,不再直面他。 卫永嘉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下青着一张脸,重回马上,策马疾驰离开。 顾尧两兄弟却是看愣了。 这个堂妹有些厉害,居然对着人世子挥之即去。 而且两人间是有什么恩怨?卫永嘉对她态度实在耐人寻味又惊骇。 沈卿卿以为这段偶遇就那么完了,结果不到半刻钟又见两人居然又打马回来。 柳星策重新回到她面前,说:「我想了想,现在回去也来不及通知我娘亲了,我还是在这儿也候着,一同送送顾将军好了。顺带再将我娘亲的心意告诉他。」 沈卿卿嘴角一抽,决定不理他。 您爱杂样就杂样吧,顶多被她爹爹打一顿。 纨绔也是病,得治,打一顿也许就好了。 v第26章[12.19] 可是天知道卫永嘉有多尴尬,一张脸青白加交。柳星策回来就回来,还拉着他不许离开,若不是明白柳星策不知道他与沈卿卿之间恩怨,他都要以为是故意的了。 于是,众人都陷入一种奇怪的尴尬气氛中。 顾尧想和两位世子搭答,可是偏偏这两人谁也不理会他。柳星策就那么一脸痞笑,他们一说话,他就找沈卿卿说话,也不管人家小娘子理不理她。 内容也是牛马不相干。 一会问一句早食用的什么的,一会又说都城哪里有好吃的,还跟沈卿卿说什么时候来了曲儿或者琵琶弹得唱弹得极好的大家,护卫们听得额头汗津津。 再说下去,这柳世子不会还想告诉他们娘子哪儿花酒喝得有滋味吧! 沈卿卿一直沉默着,却是在他胡扯中神色渐渐凝重,终于在他说哪里卖的胭脂好时回了一句:「柳世子,你话太多了。」 正滔滔不绝的柳星策一噎,片刻后又笑了开来,依旧是沈卿卿初见他时的那种灿烂,带着大男孩子的那种清爽。 就在众人觉得沈卿卿这脾气是真犀利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 众人都闻声望去,发现仍不是顾丞一行。 沈卿卿皱眉,来人越行越近,竟是脸色极不好的刘磊。 「——娘子!」刘磊翻身下马,朝她一拱手,「将军今儿怕是不能出城了。」 他的神色与焦急的语气让沈卿卿心头直跳,刘磊说着压低了声靠近:「陛下遇刺……」 刘磊压低声说了四字,却如惊雷在沈卿卿脑中炸响。 ——陛下遇刺。 这个时候! 沈卿卿在震惊中打了个激灵,想起顾丞说今日并无早朝,而他又不能出城了!那就是……她想得指尖发抖,不愿相信地颤声问:「我爹爹他是不是受伤了!」 刘磊垂着头,朝她半跪下来:「属下无能,皇宫重地不能跟着,只听说将军为了救陛下伤着了,却没有更多消息。来传信的也不是将军派来的,极大可能……将军神智不清。」 沈卿卿脚一软,还好桐月眼明手快,忙扶住了她。 「我要去找爹爹!」她狠狠咬了唇一下,在慌乱间冷静了些。 刘磊忙拦住:「娘子,您就是去了,也进不去宫门。」 陛下遇刺,如今都戒严了。 远在一边的柳星策和卫永嘉只听到什么受伤,并不太清晰,但能看到沈卿卿肢体间的激动。都要快将那前来的侍卫给推倒。 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卿卿听到刘磊的话,心里的焦急就那么化作绝望。也许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差,可她已经经历过一回至亲离世,这样的消息无疑像座大山,能瞬间将她压垮。 她要怎么办?! 她惶惶间猛然想到那个出尘的男子,他绝对能将她带进宫! 「……煜王。」她喃喃一句,随后飞奔跑向停在边上的马匹,「回城!即刻!」 她要去找嬴戎。 女郎直接牵了马就疾驰飞奔,帷帽白纱飘扬,她嫌弃碍事,伸手就摘了丢到身后。威武侯府的护卫们都被她惊了惊,迅速反应过来全策马跟上。 刘磊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被她利落的动作震撼了。 他们家娘子看着起来文静纤弱,居然是会骑马的!那马术……他连连挥鞭,才堪堪赶上。 沈卿卿突然离去,柳星策等人都被丢在原地。顾尧兄弟亦面面相觑,在一行人身影化作黑点的时候才恍惚过来,沈卿卿和赶车的护卫骑走了他们的马,他们要怎么回去?! 两位少年望着马车,一阵无言。 与此同时,煜王府也收到了睿帝遇刺的消息,而且是比沈卿卿早一些时候。 站在窗柩前的青年公子沉默良久,连衣裳都不曾换,头也不回吩咐道:「让个眼生的拿上一套内侍的衣裳,往西城门去,将顾三娘暗中接到本王身边来。」 睿帝遇刺,正好是顾丞要离开的时候,导致顾丞受了伤。 但他也不清楚顾丞的伤到底怎么样,此时宫中肯定是戒严了。连他都得不到的消息,沈卿卿也顶多只能得到遇刺的消息,顾丞护驾有功,出事肯定是要通知家人的。 她知道了该要多着急。 秦晋一听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急急跟在后边说:「王爷,这刺杀来得奇怪,我们现在不是进宫的时候!」 「本王进宫,他们又能耐我如何?!」嬴戎难得冷了脸,眉峰间是不容置疑的厉。 秦晋闻声忙住嘴,扬声喊了一名亲卫,交待先前吩咐之事,再急急忙忙跟上青年公子。 煜王府的马车向来是时刻备着,就怕主子有急事。 嬴戎大步流星,直接上了车,听着马蹄嘚嘚响起,他才长呼一口气,闭目沉思。 睿帝这个时候遇刺,最得利的唯有两王,如果刺杀成功,那么就只能是年幼的太子登基。新皇登基,朝中会有动荡,到时两王要求复藩国制,那绝对会更加顺利。 但要达成这个顺利,前提就是他要被压制。 两王并不蠢,不可能不知道睿帝出事,他能即刻反了,或者反手就控制住太子,先行灭了他们。 所以,他是关键。而能压制他的办法,就是将刺杀一事安在他头上。 他们就那么着急,连睿帝寿辰都等不了?! 嬴戎想到此,慢慢睁开眼,黑眸若寒星,是从未有过的厉。 看来李王一事还不能叫他们意识到活着是件好事。 为了能与沈卿卿汇合,秦晋特意让压着车速,亦如嬴戎所料,派去的人在半路就先遇到沈卿卿。将人忙拦了下来。 沈卿卿坐在马背上,盯着来人亮出的腰牌,剧烈跳动的心才缓了缓,颔首示意他带路。 v第27章[12.19] 来人将她引到一个巷子内,巷子深处是一户人家,半刻钟不到,沈卿卿再从那住家出时已是头戴黑色纱帽的小内侍。 她细白的面庞上敷了层发黄的粉,低着头走路,谨慎小心的样子像足了战战栗栗做事的低品宦官。 她得了嬴戎进宫的线路,留下担忧的刘磊一众,独自策马离开。 又是一阵狂奔,在街景后退中,她终于看见那架华盖马车,抿了抿唇加了速度来到秦晋身边。 「奴婢来晚了。」 她声音还特意压了一压,雌雄莫辨。 秦晋偷偷拿余光打量她一眼,见没有破绽才道:「王爷身上有伤,你到马车上伺候着吧。」说罢让车队暂停。 沈卿卿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把缰绳将给前来的一名亲卫,钻进了马车。 车内有着淡淡的熏香味,是嬴戎惯用的不知名冷香,她挺熟悉的。她见青年公子看过来,也不客气,直接就盘腿坐到他对面。 「王爷英明,谢王爷出手相助。」他真如神算子,竟然知道自己会来找他。 她倒是和他客气起来。 嬴戎细细看她几眼,换了装的女郎除却那双动人的眼眸,倒是要叫人认不出来。 他说:「进宫了就低着头,不要抬起来。」 这双眼,是怎么都无法掩盖,实在是特别,叫人一眼就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她也许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双天生就能魅惑人心神的眼眸。 沈卿卿一怔,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明白过来:「它要长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原本她剪了头帘,还能遮盖一些这双桃花眼独有的神|韵,但换成内侍服,刘海也被她固定与发丝梳起,这就想挡都挡不了。 「很好看。」嬴戎无意识地接了句。 沈卿卿闻言又是一愣,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微微侧了脸看窗外,那被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悸动又慢慢翻涌。他似是回避的动作倒叫沈卿卿放松下来,有些诧异地想,他这是害羞了? 不应该是被人夸赞的她害羞才对? 「谢谢。」她抿唇一笑,焦急的心情莫名平复,「好久没有人夸我了。」 嬴戎闻声偷偷瞄了过去,正好见到她唇边那抹春日暖阳一般柔和地笑。偷看间,却又被她的目光捉了个正,他再度收回视线,从所未有的拘束,回归正襟危坐的样子,视线也只落在桌案上。仿佛雕着卷草纹的桌案,还能再开出朵花来。 他努力让自己激涌的心绪平静,说:「和我进宫估计也会有着危险,刺杀有些奇怪,极大可能会牵到我。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安然送到顾丞身边,如若我出事,会有宫人再将你送出宫。」 沈卿卿不由得皱了眉:「为什么会和你有关?」 嬴戎并不知晓顾丞将一切都告诉了她,沉默了下去,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跟她说这些乱七八遭的事,毕竟她知道得越多,或者会牵连上也不一定。 那头,沈卿卿也沉默着,不断思索他这话的深意,猛然就想到顾丞说过的二王要联手。她心下一惊:「难道是有人故意嫁祸于你?意在搅乱,让你受肘。」 她一言道破,还在犹豫的青年公子诧异,下刻却又明白过来,应该是顾丞和她说过什么。但在短短时间就能想明白,倒是真的聪慧。 她总是随时都能叫人大吃一惊的。 嬴戎眸光都柔和几分,这样的她,如何能不叫人心动。 他也没必要再犹豫地说:「是,所以和我进宫未必安全。你候在宫门等我的人给你暗中传消息也是可行的,就是要耽搁一些时间。」 「您先前不是还说一定会护我安然?」沈卿卿直直看了过去,十分不满,「怎么这一会就变了,煜王爷,您堂堂亲王,对着一个小女子出尔反尔,真的好吗?」 她既然来了,又何必怕。 何况,她就那么奇怪的认为,他绝对能全身而退,哪怕是深宫都耐他不何。 莫名奇妙的为他自信。 她也说不明白这种感觉,就是直觉认为,他就应该是这样的。是世人所不知的一把利刃,已经扼住他人的喉咙,只待蓄势一发,就如同盯准猎物的猛虎。 嬴戎倒没想到她如此信他,在微微出神后温柔一笑,郑重道:「是,必定护你安然。」 他的话语如同誓言一样正式,眼神却又柔得像是一掬秋水,她的身影在他眼中,那种温柔仿佛就将她融溺在深处。她与他对视着,心脏极快地跳了一下…… 「王爷,到宫门了。」 随着秦晋的声起,嬴戎轻轻撩开窗帘,看了一眼。 朱红宫门近在眼前,却是紧闭着,上边的黄铜圆钉在阳光下闪着刺眼金光,着重甲的禁卫林立,不用深入内宫就能感受那股凝重的肃穆。 沈卿卿此时亦侧身凑前,看到让人心情沉重的光景。 果然是戒严了。 「别担心。」嬴戎重新坐直。 回身时她没来得及避开,他肩膀就轻轻从她下巴滑过,柔软绸缎上透着他的体温,叫两人都一怔。 好不容易消失的尴尬气氛又回来了。 在嬴戎郑重如许下誓言的话后,两人在对视中莫名沉默了,一时间竟都找不到话题,就那么各自撇开眼安静一路。那样突来的安静中似又夹着什么别的气氛,沈卿卿品砸不出来,只是有种心尖微颤的感觉,特别是想起面前这个男子曾那样出现在自己梦中。 好在此时马车微微颠簸了下,就听外边有禁卫前来问话。 「可是煜王爷?」 秦晋颔首:「正是,王爷进宫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禁卫十分为难的样子,打量了眼华盖马车,说:「秦护卫,宫中出了天大的事,我等也不敢轻易放行。」 沈卿卿听着暗暗手握拳,有些紧张看向对面的青年公子。 嬴戎给了她一个稍安的眼神,敲了敲车壁,秦晋闻声立即调转马头前来。 一块纯金打造的令牌就从窗子递了出去。 v第28章[12.19] 秦晋双手接过,朝禁卫示意。 禁卫见着腰牌,卟咚一下就跪了下去,高喊:「开宫门。」 腰牌又再回到嬴戎手中,沈卿卿听着外头沉重的开门声,好奇用余光去瞄那令牌。在它被嬴戎收回袖中前,她只看到‘襄’一字。 襄? 「高祖帝还是皇子时就有的令牌,后来他赐给了我。」嬴戎淡淡地为她解惑。「襄是高祖帝以前的封号。」 沈卿卿被他发现心思,抿唇笑了笑,是有些不好意的。 但这也印证了传言,高祖帝十分疼爱老来子煜王,连年幼时的令牌都给了他。只是他在说起高祖帝的时候,语气似乎太过平静。 是因为当年他年纪太小,基本就不记不住高祖帝的事有关? 沈卿卿心里存了疑惑,只道令牌好用,嬴戎这皇叔身份也极好用。而她不知道,这块令牌还有着特殊用处,并多次让嬴戎险些丧命。 宫门开启,马车顺利进了宫,一路来却又有着禁卫前来查探。 嬴戎有些不耐了,在又遇到又上前的禁卫时,终于开口吩咐秦晋:「谁敢再拦,押下。」 青年公子声音不大,刚刚好能让前来禁卫听见,一队人都闻声一凛,果真踌躇着不敢再妄动。 煜王即便不常在宫中行走,可当年李王被他拖到这中路,惨死他刀下的一幕,宫中禁卫多是亲眼所见。煜王的威仪深深刻在他们脑海中。 何况人都进宫来了,说明他们拦也无用。 禁卫军自行散开两边,不敢再拦,却也不敢任一行人直闯,小跑着跟在马车两侧。 嬴戎在还有一层宫门前下了车,沈卿卿非常自觉的先跳下车,摆好凳子,低眉顺眼做好内侍份内事,伸手将他扶下了车。 她想收回手的时候,却被他用宽袖挡着,轻轻掐着手腕再放到自己手臂上。 是要她继续虚扶着,跟在他身边的意思。 沈卿卿只能将头又低一分,回头看了眼已止步的秦晋等人,与他并肩同行,一路扶着他往太极殿。 煜王极少有的带了个内侍在身边,倒也没叫人起疑,宫中皇子哪个不跟着一群内侍。 唱到声就那么一路传到太极殿内,正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的睿帝闻声,眼中戾色更甚。 他跟前的太子看了眼外边,只见一位紫衣公子渐行渐近,阳光都聚在他身后,看久了便觉得这出尘的身影有些恍惚不真实。 太子收回目光,重新垂头看金砖上几道水痕,那是内侍刚刚擦洗血迹留下的。太过匆忙,没有完全抹去痕迹。 换作以前,那也是失职的罪,要挨板子的,只是如今无人有心思计较。 在太子走神中,嬴戎已让沈卿卿留在殿外,自己大步跨入殿内,朝着睿帝拱了拱手:「有要事与陛下相商,却不曾想宫中戒严了。」 他神色如常,一点也不像知道刺杀之事。 太子在此时已站起身,朝他恭敬施一礼,想说什么,却又看了看睿帝闭上嘴。 高座上的睿帝眼中厉光闪闪,整个人都阴沉极了。他哼笑一声:「朕以为皇叔是知道才进宫来的。」 语气里全是满满的嘲讽。 嬴戎眉峰微挑,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反讽:「陛下若觉得本王知道,那就知道吧。」 睿帝一窒,想到刚才的危及怒火更甚,紧紧握住扶手的手指正好摸到凹下的痕迹。 那是刚才刺客突然袭来的利箭所留下的。 那刻他脑子都是空白的,好在顾丞还没有离开,当下反应过来,但也因为赤手空拳,再勇猛也吃了亏才将人制住。然后禁卫才冲进来。 若没有顾丞,他恐怕真要死于那刺客之手。 睿帝抬手将案上的一样东西扫到地上,冷声道:「皇叔可还认得这样东西!」 东西就砸在嬴戎脚下,可他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分,也没有低头去看,而是也冷下脸似笑非笑看向睿帝。如玉树的身姿笔值,威仪不可侵。 大殿中气氛一下就凝固了般。 沈卿卿听到有东西砸在金砖上的动静,声音不轻,是金属落地声响,在空旷的大殿回响。这引得她不由自主偷偷瞄进去,却因嬴戎的身形所挡,根本看不见他脚前的是什么。 禁卫见她张望,冷哼一声。沈卿卿打了个激灵,忙缩回头,继续低眉顺眼的垂下头。 心中有些震撼。 虽然只是一眼,还是背影,她却看到了从所未见过的嬴戎。 他身影修长,一手负在身后,光那么立着就给人不可撼动的气势,如松如山,凌厉逼人。 让她有些心惊。 这或许才是有着超然地位的他,即便面对着天下主宰,也绝不逊色。 沈卿卿正胡思乱想着,里面又传出轻轻地脚步声。 是太子在心中叹口气,只能在中间打破这僵局,从坐位上站起身,走到嬴戎跟前弯腰拾起东西双手递到他面前。 嬴戎这时才微微一瞥,却还没有说话。睿帝被他这份傲气憋得脸色铁青,心中虽知道儿子这举动是化解,不想早早将关系闹僵,但他还是十分不悦,又不得不顺着儿子给的阶梯下。 睿帝忍着气道:「皇叔不认得?当年无机子留下的那批小形弓|弩,能绑在手腕中,当年这东西还是皇叔与无机子一同研究出来的。来刺杀朕的人,腕间就是这物!」 「刺杀?就这么一样东西,你就朝断定是本王做的了?」 青年公子终于接过东西,做中间人的太子松一口,退回一边。但还是担忧的。 煜王这也是动气了,连陛下二字都用你替代。 嬴戎闲闪摆弄了两下,这东西确实是当年他和无机子研制出的,可在无机子离开后,这东西已如数交回给了睿帝。 看来睿帝身边出了很大的问题,他唇角往上翘,若有似无的一笑:「当年这东西是如数给了你,你如今却拿它来就要断本王的罪,本王真要杀你,会失败?」 v第29章[12.19] 「——我真要鱼死网破,我会留你命?!」 他微冷的声线猛然一下拔高,如巨石落下一般,直砸睿帝心口。 此话极大逆不道,让听到的人都为他心惊胆颤。 煜王这是不要命?! 睿帝瞳孔剧烈收缩着,手指一下就掐进了扶手的雕刻中,指尖发白。 他居然敢这样说! 他居然敢!! 嬴戎自然知道睿帝是怒了,可他此时却是更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不然,他就要沦落到被动的位置,会被睿帝再三压逼,那样的局面他绝对不能接受。 左右最差就如他所言,鱼死网破! 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气氛再度变得诡异,两人无声的对视是针锋相对。良久,睿帝率先闭了眼,将要让禁卫将他格杀的冲动死死压下去。 不能动,现在绝对不能动煜王。 他再恨再厌都不能动。 他没有把握能将煜王就此杀死在宫中,一但失败,他就是将煜王送到他兄弟们身边。他的兄弟如今正虎视眈眈。 睿帝忍得手都在剧烈颤抖,极艰难地说:「这东西上的箭上了毒,顾丞挡下一道,伤口不深,却很快昏迷。所以朕这才失了分寸,幸好皇叔提醒,这怕是有人在中间挑拨……」 嬴戎冷笑,温润的面容此时不怒自威,「本王要见太医,再要看那个刺客的尸首,也许能有什么发现。」 早在殿外听到无机子的三字沈卿卿正心神不宁,再又听到父亲昏迷不醒,失去过至亲的那种恐惧如潮水涌向她,叫她神思都恍惚起来。 殿内的睿帝颔首同意,太子当即向他请示:「父皇,儿子跟着皇叔祖一块儿去吧。」 这也是起监视的作用,不想让嬴戎动什么手脚。 睿帝自然也是同意的,点点头,两人转身出殿。沈卿卿回神的时候,是嬴戎经过她时,快速握了她手一下,有些用力,让她手骨发疼。 她惊了一下,青年公子在前面说:「你还不跟上,本王伤口疼。」 沈卿卿就出了身冷汗。 是她失了分寸,再担忧也不能在宫中这种地方走神,她嘴中请着罪,慌忙跟上又向刚才一样扶着她。 极低的安抚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 短短两字,柔和且叫人心中温暖,让从惊惧中回神的她鼻头发酸。 她眨了眨眼,将慌色尽敛,微微用力握住他手臂。 顾丞被暂置太极殿偏殿,殿内帷幔重重,隐约可见人影绰绰。 沈卿卿跟在嬴戎身边,越过织金帷幔,见到一众太医忙得额间生汗,内侍端着盛水的金盆来来去去。 她余光一扫,见到盆中染着浅浅血色,心中越发焦着。 太子见嬴戎神色淡淡,亦不理会太医们的见礼,只能在边上说明情况:「太医们先前禀过一回,伤口不深,只是染了毒,顾将军至今未醒。」 青年公子颔首,来到床榻边。 顾丞的伤口并未包扎,一名太医还半跪在地上轻轻用手挤压着。 看那样子,血倒是流得不多,而已经是鲜红的颜色,所谓的毒血应该是如数放出来了。 他看着松口气,快速看向沈卿卿。 内侍装扮的女郎在压抑着,没敢抬头,扶着他的手却微微颤抖。 「你也会一些岐黄之术,去看看。」嬴戎声音淡淡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太医闻声就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沈卿卿忍着心间的激动,轻声应是,低头快步上前。 顾丞伤在右臂,应该是抬手挥挡的箭,伤口从手肘一直到延伸到手腕上。 伤口很浅,也没有伤及血管,就是皮肉伤。但因为箭头染毒,周边肌肤有着淡淡的青黑色,看起来就有些狰狞。 沈卿卿看得眼眶发酸,从伤口上已看出是极轻薄的扁平箭头。她知道那样的箭,曾在无机子的手稿中看过,虽是轻薄,但因为发射的装备是弩改造的,再精致小巧,杀伤力亦极大。 这种精致的小弩她也有的,一般都做为暗器防身,当初研制却是为了暗杀用的。 至于给谁用,她就不得而知。 她强忍着心中的难过,伸手像刚才太医那样轻轻按压了下伤口。肌肉有些浮肿,按下去,手指头印儿好一会才会消失。 「可以上伤药了。」她压着声音说,「伤口上已不见毒血,伤口长是因为被箭头划过,已经浮肿,体内极大可能还有余毒。」 说到余毒,她声音都哑了几分,太医忙接口:「在发现箭头有毒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给顾将军喂了解毒丸。」 沈卿卿听着安心几分,起码是性命无忧。她就继续说道:「箭是扁平的菱形尖头箭,有些年头,因为伤口起始处沾着锈色。可是箭头一般都有人保养才是,每到时间就要拿出来上油保持锋利。」 她这边说着,太医已经拿了伤药过来。她没有让他动手,而是接过,细细为他上伤药。 太子被三言两语倒是惊着了,这小宦官是真有几分本事。他说:「箭头确实如这他所言。」说着已喊人将箭头再呈上来。 嬴戎低头一看。 一指半宽,不但是箭头,连箭身都带着锈。 是他以前和无机子研制的那批。 他细细看了几眼,就低头打量自己手中的小弩。小弩倒是有人保养的样子,并没有和箭头一样的锈迹。 v第30章[12.19] 他不由得皱眉。 沈卿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说:「这小弩是仿制的。」 此言一出,太子和嬴戎都诧异抬眼看向她。 她在两道视线扫来时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好在是一直低着头,倒没叫人看出她一瞬的慌乱。她忙敛神,解释一般:「因为手工太过粗糙了,王爷您看这儿。」 白玉似的指尖轻轻在弦两端的衔接处指了指,「这个凹洞内中并不平,弩弦绷紧个三两发还能受不住,但再多那么一两下,必要断裂。」 两人的目光就顺着她指尖落在那小小的孔洞间,果然见到弩弦已经被磨得起毛。 「还真是神了,你也太厉害了,居然会留意到这么细微的一处。那刺客一共就发了两箭。」 沈卿卿忙弯着腰说不敢,抿着唇什么话也不再说了。她要点的已的点明,其实还是说多了,心中有些懊恼的,她怕被看出破绽来。 嬴戎幽黑的眸子轻轻扫过她,很快又转到了手中的小弩上,说:「再让工部的人看看,让他们认清都用了哪些材料,再细加分析应该就知道是打哪来的。当年那批小弩为了保证杀伤力,铁都是在冬季铸的,弦都是在夏季晒的。」 说罢,他抬手一勾弦,韧性不错,却还是和以前的有很大差别。并不是他们用的牛筋。 而且估计因为赶制,弦并没有处理好,所以才会被磨损。 极大可能是鹿筋,而本朝鹿多的地方,莫过于蜀。 这些就足够证明他的清白。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出口,只会让工部人的自己去发现。现在他说什么,都是为自己洗脱的嫌疑。 太子倒是听得有些入神了,没想到一件小小的兵器还有颇多讲究。 他回身着人去请工部尚书前来,但一想,这件事情应该先禀给睿帝,就转身又出了配殿。 殿内少了太子,沈卿卿松口气,嬴戎见太医已经给顾丞包好伤,就挥手让他们退出去。踱步到榻头。 他打量了顾丞两眼,突然伏低头轻声道:「顾将军,你该醒了。」 这边话落,顾丞眼皮就动了动。沈卿卿并没有听到他说话,趁没人的时候也凑上前,紧紧握住顾丞的手,眼眶泛红。 「——爹爹。」她哑声音唤他,带着哭腔。 忍耐许久的惊惧都涌了出来。 一只大手就那么探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满腔担忧的沈卿卿被拍得怔愣,一双眼慢慢睁大,惊疑不定看向榻上的男人。 先前还紧闭眼没有知觉一样的顾丞,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还咧着嘴朝她笑。 「您醒了!」沈卿卿激动得声音都大了几分,嬴戎忙咳一声。 女郎当即向后张望,不见后边有人,松了口气。 可她再回过头来看顾丞时,发现了不对。 他的目光太过清明,哪里有一丝是昏迷再醒的神态。 她狐疑着打量他,在打量间,泛红的眼眶恢复正常,脸上渐渐涌起怒意。 就在这时,顾丞只感觉手臂一疼,他女儿的手就那么狠狠拍在上边,啪一的声,无比清晰。 铁汉子也被疼得嘴里咝咝抽气,嬴戎看着不自觉后退一步,想到上回自己也被那么对待过,那种酸爽现在想想还发怵。 她脾气是真大啊,连亲甜莹爹都不手软。 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沈卿卿狠狠朝顾丞伤上拍下去,见他疼得面容都扭曲了也不解气,声音都微微发抖:「您居然敢装昏迷!您……」也太不知轻重了! 这是要吓死她吗?! 顾丞疼得直心委屈,他其实也是将计就计啊。 刺客突然出现,他就上去护驾,护着护着灵机一动,想到自己要是受伤了那就能再都城又赖上几天。他还没和女儿相处够,何况女儿身边又是狼又是虎,要招婿也太过匆忙,所以他就故意挨了一下。 伤他控制得很好,肯定不会伤到胫骨和要害,却不想那玩意竟是有毒! 顾丞可怜巴巴地说:「卿卿别生气,爹爹也没想到箭上有毒,然后就头晕,索性就装晕了。」其实当时他是窃喜的。 再中个毒,又能多争取几天,不晕都对不起自己的谋划。 沈卿卿听见他承认,比刚才气得更狠了。 他这样撞到箭上去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来道苦肉计,好叫睿帝多记着他的情吗?!若那毒霸道无解呢?! 她气得抬手又要给他一下,顾丞被她吓得直接缩了身子,叫她哭笑不得,也下不去手了。 「您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她没好气的将他被子再盖好,顾丞忙腆着脸笑,可是笑着笑着也发不对。他神色一变,后知后沉地说:「你怎么进宫来了!」然后抬眼看向嬴戎,登时气得牙痒痒,眼神都变得阴森森的。 顾丞说:「王爷,卿卿胡来,难道王爷也不知轻重!怎么能叫她换了装扮进深宫!」 转眼间火就烧到自己上,嬴戎也觉得自己无辜,轻声道:「我也不能拒绝卿卿纯孝之心,而且本王有分寸,能带她进来,自然能毫发无伤带她出宫。」 顾丞听得更是瞪了眼,这是骂他装晕没分寸了?!当即冷笑连连:「王爷自己都一身骚了,倒是十分自信。」 青年公子听出他的针锋相对,不明白又哪儿招他不喜了,他对自己敌意也是太过了些。自己哪回不是为了他们父女着想出发的。 他心中无声叹息,原来要做人女婿也不是件易事。 「顾将军,其实你不硬碰留伤,也是去不了山西,估计半道就被召回来。所以你这一下,我也是有些懵,信以为真,才会将卿卿带进宫。」 「王爷总是有理的!」顾丞冷哼。 沈卿卿却从两人对话中听出了什么来。 山西,半道召回,受伤留下。三个关联出现在她脑海中,她终于闹明白顾丞故意受伤的原因了,他是为了赖在都城! 可是赖在都城干嘛?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个招婿一事。 v第31章[12.26] 沈卿卿好不容易平复的怒意再度涌起,他就那么怕自己没人要嘛?! 殿里登时响起顾丞嗷一声叫喊。 嬴戎看着他的惨状再退两步。顾丞却心中在想,煜王是故意点破吧的,是故意的吧!明明他女儿没有反应过来的! 三人原本是小声说话,顾丞被掐得嚎叫,自然是引来了太医。 沈卿卿面对一脸茫然又激动的太医,只能自主承认错误:「奴婢不小心压到了将军的伤,把将军疼醒了。」 太医们听着面面相觑,都有些怀疑起自己医术了。 他们又是扎针又是揉按穴位都没醒的人,被压个伤口就好了,实在是叫他们有些不能接受。 嬴戎淡淡在地扫了眼太医们一脸搓败的神色,心道,这与医术无关,谁也不能喊醒一个装睡的人。 顾丞醒来的事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睿帝。 帝王亲自前来,坐到榻前慰问,倒叫顾丞心中越发的虚,只能装作虚弱小声回话。 「你且安心休养,等伤好了再回山西。」睿帝说一番关切后,说了顾丞最想到听到话。 顾丞强忍着喜色应是,弱歪歪地谢恩。 睿帝那头就吩咐让人备车,将他送出宫,还派了一名太医跟随。 沈卿卿总算松口气,顾丞却想哭了。 他走了,女儿怎么办。他女儿还在宫中啊! 只是帝王的旨意可不能有所违逆,他憋着脸色铁青,只能任内侍扶着自己,强忍着回头的冲动登上马车离宫。 沈卿卿依旧低着头站在嬴戎身后,实在是怕被睿帝看出来。 她怕什么却是来什么,睿帝与青年公子对站着,沉默了片刻问:「听太子说,是皇叔身边的小宦官发现不对的?」 嬴戎面不改色,十分镇定地回道:「是,他就是因为这份机灵,才会调到本王身边伺候。」 沈卿卿又将头低了一分。她身形纤瘦,拘谨垂头站在那儿,一点也不显特别,反倒还有些小家气。 煜王身边难得有个畏畏缩缩的人。 睿帝也就扫了眼,就没了过多的兴趣,对嬴戎刚才的针锋相对也冷静下来,颇平和道:「既然查出弩有问题,但那箭却也还是原先那批才是,上边印着的标记是不会有误的。皇叔有什么想法?」 「陛下身边的事,本王不敢妄议。」 一句话就推了回去,却也点明了。 睿帝闻言眸光一沉,内中闪动着几分戾气。他也是首要怀疑身边出了问题。 其实他后来冷静一想,煜王真要暗杀他,不会这样蠢,用这些东西来故意败露。虽然也有混淆视听之闲,但有一样就足够能为煜王洗清了。 ——那毒不是剧毒。 既然要他命,不用剧毒,可不就矛盾了。 深思下来,是嫁祸可能性为高。 嬴戎说了一句后,伸手理了理腰间的玉佩,是完全不想管的意思。睿帝神思几转,最后只能跟太子说:「你且跟着你皇叔祖去瞧瞧那个逆贼的尸首。」 太子应是,比了个相请的手势。嬴戎也不看还望着自己不知想什么的睿帝,微微抬了胳膊,沈卿卿会意,当即上前虚扶着,与他一同离开偏殿。 她是有些佩服这些皇家人的。 前一刻还是要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样子,下一刻就能若无其事来往,这门面功夫实在是有些厉害。脸皮都得多厚。 嬴戎并不知道自己不过眨眼就被埋汰了,低声和说她:「你见过死人吗?」 正在腹诽的沈卿卿打了个激灵,眼神闪动着说:「见过的。」 齐县发生过涝灾,又被流寇攻打过,怎么可能没有见过。那种亲人悲痛哀哭的情景,有时还会午夜入梦来。 嬴戎便没有再作声了。 既然见过,应该是不会太害怕。眼见太子已经放缓脚步,前面不远处的殿宇守卫比别处都森严,是快要到地方了。 他此时又道:「你跟着本王看看。」 留她在外守着,没有跟在他身边安全。 沈卿卿会意,明白他先前为什么有见没见过一问了,默默点了点头。 刺客是被乱刀砍死的,身上的伤有些可怖,就停在空荡荡的殿中。嬴戎在见到染血的木板就收回了手,沈卿卿想跟上,被他暗中轻推了一下,她只能就那么站在门边。 嬴戎面对那尸首眉毛都没有动一分,战场上死得比这惨的多多了,他也早习惯了。他往前走着在袖中摸了下,发现出来得匆忙,居然连手帕都没随身带一方。 沈卿卿见他似是找什么,看了眼前边,想到什么,忙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上去:「王爷用这个捂下口鼻。」 嬴戎瞅着眼前的帕子怔愣片刻。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只是想要帕子包手,怕在上面留下什么印记。 拿她的手帕去摸一个死人? 他有瞬间的犹豫,不过很快还是接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掩在口鼻处。 他身份尊贵,有这样的举动也正常。屋内众人倒没有多想,只是扫了眼那方帕子,看到上面绣了两只胖胖的水鸭子,不由得嘴角一抽。 这小宦官是什么癖好,居然绣鸳鸯?! 众人不由得都打量她,依稀能见到她下巴尖尖,莲萼一般。 这小宦官长得真是清秀。 嬴戎察觉有异,抬头一瞧,发现禁卫们视线都落在沈卿卿身上,就连太子也在那看她。他不由得暗皱眉,轻咳一声。 v第32章[12.26] 空荡的大殿回荡着那声轻咳,众人当即回神,发现煜王正站在中央神色不明,皆忙低下头。 太子也是愣了愣,一手负在身后走到他跟前:「皇叔祖是有什么发现吗?」 嬴戎斜斜睨他。都还没有走到跟前,能有什么发现? 太子蹩脚的转移话题,被识破也没有太多尴尬,只是笑了笑。他这皇叔祖就是个相貌无双的,不想那小宦官也不差。 他就想到嬴戎多年来清心寡欲的,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莫不是,是喜欢那样的? 他想着,视线又不由自主往沈卿卿身上瞄,当即察觉到一道带着冷意的视线扫过自己。太子心中一紧,忙目不斜视。 「借殿下的扇子用用。」嬴戎淡淡开口,抬手就摘下他腰间折扇,掩着口鼻上前。 太子就看到他用自己最喜欢的扇子去撩了那刺客的手,还在他手掌心戳了戳,扇子瞬间就染到上边的血迹。 看得他心疼却只能抿着唇干瞪眼。 嬴戎此时在看着刺客手上的茧子,再又大致比了下他身形,一切动作正常,脑海中却是因为那方帕子的淡淡幽香空白一片。 所有的动作只是他下意的,他的心神早被属于少女的气息勾得恍惚。 他弯腰许久,直到腿有些发麻才缓过神来,重新站好。 「皇叔祖研究出了什么?」 「没有。」嬴戎一把将扇子丢了回去。 太子哪还想再要,却不得不接,再是小心翼翼却也沾了上死人血。他站在那,僵着脸,有种想要马上净手的冲动。 嬴戎没管他难看的脸色,将帕子自然收回袖中,「大理寺卿手下有位官员擅长这个,常能从细微处推敲出死者生前生活习惯,让他来看看,应该会有更大进展。」 太子无言。敢情拿着他扇子扒拉那么久,什么结论也没有,那还致于看这些时间?! 「和你父皇说一声,本王先回了,沾过不洁的东西,就不到殿前了。」 青年公子负手出殿,沈卿卿忙跟上,自然而然再伸手去扶他,却不想他身子一僵,似乎胳膊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鼓起一小块。 她奇怪,偷偷抬眼看他,见他抿着唇,唇线亦紧绷成一条直线。难得显出严肃来。 是那刺客身份有什么不妥?! 沈卿卿不由得跟着多想起来,太子却是追上来,对着嬴戎拱手:「皇叔祖留步,还请皇叔祖点拨我一两句。皇叔祖知道的,我是众兄弟中最愚笨无为的,不过是占了个太子的位,让他们才多尊重一分,我却也是想为父皇分忧的。」 这话是谦虚的讨教,却是叫沈卿卿听出不对味来。 明着讨教,暗中一琢磨,怎么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太子在讨好嬴戎?! 太子不应该和睿帝在同一立场,对嬴戎十分厌恶,除之而后快吗? 她一时要理不清皇家人这些诡异的心思,只微微拧眉侧着耳朵。 嬴戎声音还是那样平淡没有起伏,只给了简单一句话:「往蜀王那查。」 太子瞳孔一缩,恭恭敬敬给他揖一礼,极小声又在嬴戎耳边说了句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沈卿卿不得而知。 而青年公子也没有回应,拾步往中路去,准备出宫。 沈卿卿却是心中痒痒,一路走神想着太子到底说了什么。 在快到马车的时候,迎面却来了一行人,腰间配着刀,绯红的官袍。 为首的不是元临是谁。 嬴戎不动声色将手臂往侧边挪,踏出一步,把沈卿卿的身影完完全全遮挡了起来。 深宫之中向来是藏不住秘密,何况元临又是被睿帝当心腹的人,刺杀一事他自然知道矛头指向谁。 不过会在这个时候遇上嬴戎,他是有些吃惊的。 他身后的人已经半跪着问安,元临亦蹲身一手撑地道见过煜王,嬴戎神色淡淡,说了声免。 元临站直,正欲退到右侧面让路,余光却扫青年公子身后还有人。 那人影子投在石砖地上,显出细长的身影,身量不算高。再一细看,发现是个小宦官。 煜王居然难得带了内侍,还是进宫来。 他暗中扫了两眼,收回视线,嬴戎已踏出一步,沈卿卿在先前就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由右边转到他左手边。不让元临看清楚自己。 两人就那么从一众人眼皮下走过,沈卿卿有些紧张,也想不太明白。 她印象中嬴戎是对元临不太设防的,怎么这会倒藏她来着。 虽然不明白,但这是好事。 元临那人总是阴沉着脸,心思亦诡诈,让他少知道些,对她是有利的。可不想被他看出什么,往后用来威胁。 他是做出得这样事的人。 两人渐行渐远,元临却还立在原地。 那个小宦官的身影给他一种熟悉感,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不待他深究,有睿帝身边的内侍又找了过来,他只能敛了心思匆忙面圣。 「田郁有事绊住,你且跟着工部和大理寺卿先查着,有结果了禀上来。」 奢华的大殿中睿帝的声音在回响。 田郁是枢密院指挥使,睿帝是为信任的人。枢密院明面上与兵部分了权责,有调遣边防军队的权利,更多时候却是暗中为皇帝做清扫障碍的事。 跪在下方的元临一声领命,正要离去,却又听到睿帝道:「刚才说的那些事,是煜王身边那内侍发现的。朕瞧着那内侍有些本事,你且查查此人来路,对武器熟悉,对小弩更加。是个人才。」 最后人才二字拉长了些尾音,就有那么些意味深长,十分值得人揣摩。 v第33章[12.26] 元临听到心神一震,猛然想明白那内侍是谁人了。 ——沈卿卿! 她居然换了装跟着煜王到宫中来?! 他心中震惊,面上不显山水应下,眉头紧皱着出了太极殿。 睿帝一介帝王怎么会去注意一个内侍,后面还说她是个人才,这是要暗去了的意思。睿帝不希望煜王身边有更多得力的。 这个沈卿卿,简直胆大到不行,就那么跟着煜王进宫,上回睿帝可是见过她的! 元临理清圣意,有些焦躁。 不过略一思索就明白沈卿卿冒险进宫来的原因,是为了传出受伤消息的顾丞。可她怎么就能去找煜王,他上回明明和她说过,煜王那人近不得! 若要进宫,寻他不是更容易,还不会引起睿帝注意。 她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 搞清情况,元临直直出宫。众人以为他是要去工部,却不想他竟是策马就离开,一句话未有,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沈卿卿那头已安然坐上马车,往煜王府去。 嬴戎在上车后不知想什么,目光一直落在摇晃不定的纱帘上,阳光透织金的帘子映照在他面上容,有流水似的辉光,显得他五官更加深邃俊秀。 实在是气质出尘。 沈卿卿不由得多看他几眼,脑海里回想着睿帝、太子一众的面容,是没有和他有相似的地方。莫不是他是随了母亲的长相。 那他生母又该是个怎么样的绝色。 她研究着他的面容,也渐渐走神,想起民间似乎有说过,煜王生母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因此才会叫中年的高祖帝宠在心尖上。 而她记得,煜王生母的娘家似乎是商人出身。 商人之女是怎么进到宫闱的? 是有官员特意引荐的? 朝堂之内,人人都讨好帝王,这是极有可能了。 「你得跟我回府,最好呆上些时候再离开。」嬴戎突然说话。 如溪泉轻淌的声音十分温和,正盯着他出神的沈卿卿下意识是点头,随后在他含着笑意的目光下蹭地反应过来。 她居然就那么盯着人看,在研究他为什么长得好的时候被抓个正着。 沈卿卿忙移开视线,装作不经意地看外边街上的热闹。 嬴戎轻轻笑了声,声音十分愉悦。 她是看着自己出神吧,是在想什么? 在他的笑声中,沈卿卿不争气的脸上发烫,难得窘迫。 果然美色误人啊。 「你今儿显了一手,恐怕还是引起了注意,你在府里呆些时间,我亲自再送你回顾家。」 青年公子在笑过后,手指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桌案,嘴角还带着刚才那抹愉悦的弧度。 沈卿卿余光扫他一眼,抿了抿唇:「都那么不起眼了。」 她也知道是自己多嘴的事儿,那个时候应该私下和他说的。 「连太子都对你刮目相看,更别说那位了。」嬴戎见她眼中闪过懊恼,宽慰道,「左右你在王府里也是不存在的,安然回了顾家后,就不会有问题,我再找个人顶替一下就是。」 沈卿卿也只能说声劳烦了,也因为提到太子,又被勾起先前的好奇。她抬眼望过去,正好对上他幽深的眸子。 他总是神色平和,唇角会带着三分笑意,可一旦与他对视,就会发现其实那都是假像。他那双带着些许棕色的眼眸深处,分明是不起波澜,甚至有像元临一样的冷酷。 只是元临是外在,他却将一切都深深藏了起来。 「你从刚才起就在看我,在想什么?」嬴戎见她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自己一样,轻声发问。 再度走神的沈卿卿心间一凛,忙又想移开视线,却发现他眼眸有了变化。那抹深藏的冷意散去,被如湖水一样明透的柔光代替,就那么带着暖意和温柔落在她身上,还夹着一种纵容。 允许她就那么失礼直视亲王面容,窥探他的情绪。 沈卿卿又是一怔,脱口而出:「你不看我哪里知道我在看你。」 是她要强性格的辩驳。 嬴戎被她驳得一滞,旋即又是笑出声。他笑着,将身体放松,倚在了手边的迎枕上,那样的神态带着几分随意的慵懒:「是,我不看你肯定不会发现,倒是我失礼了。」 不但没有计较,还顺着她话说,却是有几分调笑的意思。 沈卿卿耳珠就染了上粉色,脸皮极厚地回道:「是的,王爷失礼了,只是王爷出手相助,扯平了。」心中却是在想,连你的身子都看了,看张脸怎么了。 青年公子更是哑然失笑,「我看你才能成为最好的商人。」 两事不相关事都能搭一块儿扯平。 「谢王爷夸奖。」她就真当这句是夸赞的好话了。说着,她神色又沉凝,犹豫着问,「这又是两王的诡计吗?那我爹爹去襄州,两王的中心点,会不会有问题。」 这狼子野心的,太明显了,比煜王还明显。 她有些担心睿帝查出问题来,直接要派兵。 「别担心。」嬴戎道,「我是告诉了太子让他往蜀王身上查,但最后不会让他们真查到什么的,我不过是要洗清自己罢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卿卿愕然。 v第34章[12.26] 「我会给两王收手尾,不会让他们真拿到证据。你爹爹去襄州,不会有事,谁人都不会出兵。」 青年公子运筹帷幄的声音再度响起,沈卿卿眸光闪了闪,将不久前问过的话再说了出来:「你这般费心思帮我爹爹,还是为了拉拢吧。」 嬴戎登时无言,极明亮的视线就落在她面容上,灼灼逼人。 他袖下的手握了握拳,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她都问了,你何故不说?趁现在表明心迹,或者是个好机会。 他拳头越握越紧,因用力指节都在发白,可是他凝视着她,那一句话我是为了你却如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发现如何都发不出声,有一种如巨石压住的窒息感。 紧张得连额间的冒了汗。 沈卿卿见他神色微变,又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好像是她说了什么极忌讳话题一样的神色。 是戳中他心思了? 还是她这样的举动太过让人难堪了。毕竟人家才刚刚冒着危险帮了她一把,她这样做似乎是不太不地道了。 沈卿卿抿了抿唇,朝他笑:「当我没提过,是我以小人之心又渡君子之腹了。」 嬴戎闻言,那种因情窦初开的紧张倒是勉力压下去不少,只是拳头还未松开。 「我……」他决定还是要说清楚。 「——卖包子了,丰氏包子铺最新出笼了!」 街边突然响起一阵叫卖声,沈卿卿一听就抢在他前头说话了:「王爷,有卖包子的,我请你吃包子吧,当是谢礼了。省得你觉得是我占了你便宜。」 被打断要倾述心迹的嬴戎:「……」 将将出笼的包子被沈卿卿抱在怀里,她重新上车来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朝正收钱袋的秦晋道:「秦扈从,下回见着我还你。」 她说要买包子,却忘记换了衣裳,身上根本没带钱。 秦晋嘴角一抽,忙说:「您客气,别放在心上。」 谁敢管他们的未来王妃要银子。 沈卿卿放下帘子坐好,正好见到嬴戎抿唇盯着包子,神色略沉,似乎没有多少精神的样子。 估计着也该是饿了。 从进宫折腾到现在,都过了午食的点了。 她浅笑着将包子放到桌案上,用多要的油纸先分了一个出,递给他:「王爷尝尝这家的?以前有吃过吗?」 嬴戎闻言就闭了闭眼,半会才艰难道:「王府里有厨子。」 难道他一介亲王还总跑街上去吃包子不成? 沈卿卿恍然,想起他的身份,在他要接过的时候又收回手,自己先咬了一口。 嬴戎手停在半空:「……」 她咬了口包子后解释:「忘记了,我先给王爷试试毒。」说着又用油纸包了另一个递过去,可待嬴戎再要接时,再度缩了回来。 「还是不能将这个给王爷,我试的不是这个。」 沈卿卿望着一手一个的包子犯难了,总不能给他吃她过的。她索性将没动的包子再放回去,对已经不知要怎么形容自己心情的嬴戎说:「还是拿回王府,让秦扈从他们用银针试过毒再说吧。」 万一真有人不怀好意思呢。 毒|杀亲王的罪,她可担不起。 嬴戎看她动作利落,倒也不阻拦,左右他也不太想吃包子。只是视线又在她咬过的那个停留了会,看着上边缺了小口的弧度,就回想起上回她教他吃包子时鼓起的脸颊,是她少显露的可爱。 连带着,他眼前的包子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 嬴戎重新靠回在迎枕上,说:「你接着用。」 沈卿卿也不客气,确实是有些饿了,捧着包子慢慢往嘴里送。车内就都是肉包子的香味,还有一个吃着包子,模样可爱让人赏心悦目的小娘子。 青年公子的唇角不自觉勾起。 到了王府,有婢女前来为沈卿卿更衣,一层层裹胸布解开时,她长舒口气。这东西实在是难受。 婢女望着她颇壮观的起伏,还有细白的肌肤,实在是羡慕。 「娘子这身形真好,玲珑有致,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沈卿卿闻言低头看了眼。平时没有太多感觉,如今换回自己衣裳,一对比,是有些显眼。 婢女跪着给她系腰带,有意绑得比先前紧,更显得她腰肢纤细,身姿绰约动人。 等人退下,沈卿卿摸了摸束得发紧的腰带,正犹豫着要不要解开再系,外边却是响起仆人们的请安声。 是嬴戎过来了。 她只得迎上前,换了一身宽袖玄衣的青年公子缓步走来,许是较为深沉的颜色,将他面容都染了几分肃穆。亲王威仪扑面而来。 是那个在宫中与睿帝分寸不让的煜王。 沈卿卿视线落在他身上时间稍长,才轻声喊了声王爷。 嬴戎自然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的,微微一笑。刚才换衣裳,他就觉得自己极少穿玄色,或者能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效果。 果不其然。 他正欲说话,却发现她似乎有着什么不一样,只是一时又寻不出来。 「大约是什么时候能离开?」沈卿卿问。 她心中还是牵挂着顾丞的。 嬴戎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说:「用过午食吧。」 v第35章[12.26] 这边话落,已有人抬了食案来,沈卿卿点点头,在他相请下落坐。当她宽袖轻动,逶逶落在手两侧时,嬴戎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宽大的袖袍将她那把纤腰显得比以前更细,仿佛不足一握,是属于女子特有的纤细柔婉。 他就想起上回在宫中见她,行稽首时同样优美的身姿。 嬴戎呼吸一滞,瞬间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心头居然涌起了火苗一般,直窜得他喉咙都发干。 他伸手取杯子,将茶一饮而尽。 可脑海里都是她娉婷身影,突然而来的悸动却久久未能落下。 一整顿饭,青年公子都目不斜视,连话都少。沈卿卿倒觉得这样自在,用了不少,心中叹一声,王府的厨子果然是手艺极好。 又在王府留了小半时辰,嬴戎吩咐人准备车,是要送她离开。 沈卿卿觉得实在不必劳烦他,便说:「王爷,我一人离开反而更不显眼。」 嬴戎思索了会,确实是如此,并且他此时也太不好相送。他双手对拢在宽袖中,袖摆在身前被夏风吹得微动。 他颔首:「也是,秦晋会护好,你安心。」 女郎向他屈了屈膝,道过谢,翩然而去。 青年公子就站在廊下目送她,一直待她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屋。本想盘腿在案后盘腿坐下,最终却又改成了跪姿,沉默着闭上眼,良久才舒出一口气。 他活了二十余年,终于首回明白了什么叫情不自禁的冲动,让他羞|耻得都不敢直视她。 沈卿卿是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从王府后门离开,在闹事转了圈,又换了辆一般富贵人家的红漆马车才回到顾家。 这边才进了家门,还没来得急走到正院,就有管事急慌慌说宫里来人了。 她脚步顿住,索性就在路边等着,不一会就见顾丞被刘磊搀扶着过来。 「爹爹。」她迎上前,扶了他另一侧。 顾丞见到女儿终于归来,激动得一把就握住她手:「可有遇到什么不好的!」 比如煜王那混蛋又乱说话! 沈卿卿不解他深意,只以为是指宫中,摇摇头说:「并没有,王爷安排得极好,又是一直护着女儿,十分安全。」 顾丞闻言心都紧了几分。 煜王身边哪有安全的!那头老狐狸! 可是顾丞不能说,只能憋得一脸青白交加。沈卿卿这时才发现一位中年男人也赶了上来,后面还有呼啦啦一群人,除了云老夫人,不是长房的一众还能是谁。 她就朝那中年男人喊了声‘大伯父’。 顾旭亦温和朝他一笑,只是那笑容总让人有着萧萧感。 沈卿卿其实并不多常见顾旭这大伯父,印象最深是他眉宇间散不去的郁色,导致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亦给人有些阴沉的感觉。 这样的人,她向来也不是爱靠近的。 所谓面由心生。或许顾旭有仕途不顺的不得志,又或许是因为庶出的二房压在上头,不管哪一种,都足于让她远离。 众人脚下匆匆来到影壁前,前来的内侍已经侯在那,见到顾丞当即脸上都笑开花。一扬手,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就抬了十余个箱子,他这才笑着展开捧着的圣旨。 是睿帝为表顾丞护驾的忠心,特意赏下了东西,算是慰问。 内侍将表功的圣旨交到顾丞手上,扶他起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恭喜侯爷了,侯爷这官是还得再升一升的,陛下这会还在思量呢。」 内侍能说这样的话,必定是睿帝有交待,否则哪敢随便出口。顾丞面上全是感激,口中说着臣惶恐,臣只是尽本职云云。 说着又偷偷给内侍塞了个厚厚的红封,内侍眉开眼笑地走了。 那十口箱子,有着白银,还有着绫罗绸缎及珍贵药材,堆在门口满满当当的,长房一众看着实在是眼红。 顾丞大手一挥,直接让刘磊派人送到自己私库,顾大夫人看着发光的银子被抬走,手都紧紧揪住了帕子。无意识的扭成了麻花。 这小叔的运道也实在是好,临走前居然又挣了个护驾的大功。 沈卿卿在这个时候抬头看了眼,将长房一众的羡慕都收在眼中,转身扶着顾丞回院子,低声道:「爹爹,可惹人羡慕了。」 顾丞闻言回头扫眼过去,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且叫他们羡慕。」 云老夫人并未发现这些,笑吟吟走到儿子跟前,「这回可好了,丞郎再立大功,陛下那边肯定会记住的。」 「娘亲,慎言。」顾丞忙对喜形于色的老母亲劝一句。 云老夫人也知自己话多了,当即噤声,朝儿子抱歉的笑。沈卿卿却有些头疼,亲祖母实在是一点儿心思的都藏不住。 落在后边的莫老夫人见二房喜气洋洋的,不由得冷哼:「这是活着回来了,自然是好事。」说罢,带着冷意的眼神在沈卿卿背影转了圈,「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星还是煞星了。」 长房嫡女顾娴听到了,附和着:「都说是因为她命太硬才克死沈家那个沈大人的,还有她生母,后来不是被沈家人丢到观里去了?肯定好不了。」 莫老夫人闻言点点头,是赞同的意思。 顾家这边有人喜有人忧,嬴戎那头却正在见暗中前来的元临。 元临在知道沈卿卿就是煜王身边的小宦官后,一股冲动就寻了煜王来,想赶着见她一面,与她说说轻重。 但在走了一半后就冷静下来,知道他此时根本不能妄动,改而又溜达了许久,才暗暗到了煜王府去。 嬴戎见着他似乎没有什么意外,像往常一样微微地笑着,元临也不知是自己心虚,还是错觉,总是心生不安。 他见过礼后说:「王爷,陛下下令,要你带近宫的小宦官的命。」 青年公子身子就往后一靠,语气闲闲道:「那元大人这是送信来,还是想见见那位小宦官?」 元临一怔。 就在他还没品出话中意思的时候,嬴戎喊了声,当即有亲卫进来,递了封信给过来。 v第36章[01.04] 嬴戎轻轻将已开过口的信推到元临面前,依旧是那种平和闲淡的语调:「元大人看看这个,再想如何答」 元临盯着信,莫名地头皮发麻。 ——煜王肯定不对劲! 煜王府正院院内种着玉簪,一丛一丛,初绽的花儿半隐在宽大翠间,已能依稀能见它盛放后的雪魄冰姿。只是此时已花季过半,有开败的已落在根下,花瓣泛黄,入目尽是衰败。 一如嬴戎面前的元临。 青年郎君手中的信笺已被他无意识攥得发皱,手指恰恰好遮挡了重要的名姓—— 他的名字。 这是一封揭露他异心的罪证。 他就那么沉默了会,旋即却是低低笑出声,在嬴戎依旧淡然的注视下,那低笑又化作大笑。带着毫无忌惮的张狂。 屋内的亲卫对他这种无礼恼怒,锵的抽了刀,却被青年公子抬手制止。 嬴戎说:「可有冤了你?」 元临慢慢止住笑,目露讥讽:「王爷已有定论,何必再问这一句。我早知王爷从未对我放心过,今日是有预见的。」 倒是十分痛快的承认。 嬴戎没理会他的嘲讽,手指轻轻点了下桌案,在那节单音响起时说:「本王其实一直是以真心相待,即便秦晋再三相劝,亦从未加于猜疑。你知道,为什么暴露了吗?」 他话落,元临又是嗤笑一声,显然是不会相信。但他确实不明白自己何处出了纰漏。 「——你暴露在陛下的态度。」嬴戎轻声道来,「当初你说有人将你我在青州暗往来之事被徐副都护的人发现,再传回都城,传到我那三侄孙耳中。后来徐副都护的人被你处理了,可是我那三侄孙却未提你我来往之事,若是提了,陛下决不会是那样淡然的态度。还命你再查沈和安当年之事。」 「这就是你最大的漏洞。」 元临没想到他是这样分析出来的,倒是自己太过大意,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元临神色冷淡至极,早没了往日那种特意摆出的恭敬。嬴戎也无所谓,他今日点破,两人本就是决裂了。他又说道:「只是本王好奇元大人背身的主子究竟是谁。不是陛下,不是我那三侄孙,如今朝中,也实在难能再找出他人来。」 「王爷有着在世诸葛之称,这样简单的事情,怕是难不住王爷的。」元临冷声反讽。 然而青年公子心境不动如山,沉稳至极,丝毫不受他的影响,反倒笑了。 「应该是难不住本王的,你们主子再有下一步动作,本王就该知道了。所以,你回去告诉他一声,莫要再乱动了,被本王揪到狐狸尾巴,那是要被薅光毛的。」 调笑一样的语调的,却让元临当即沉了脸,他就是那毛之一! 元临站起身,朝嬴戎拱手冷笑:「如此,下官这就回去给主子禀报一声,好求庇护。」 青年公子颔首微笑,挥了挥手。 他从头至尾都淡然无比,这叫元临莫名的不爽,起码该有被人背叛的恼怒不是?本欲离开的元临心生不忿,倒是想起一事来,嘴角勾了笑,说:「王爷才智过人,却一再叫沈卿娘陷入危机,如今连陛下都留意了,下回陛下再见她指不定是要认出来的。王爷这是讨好人,还是在害人?下官劝王爷一句,沈卿娘就不是跟王爷一路的,莫将她拉入这些漩涡中,叫她真恨毒了王爷。」 此话音落,元临终于看到他神色有了波动,虽是微微变化,却也足够了。 元临心中舒爽一些,转身要离去,嬴戎道:「慢着。」 离去的人脚步顿了顿,微冷的声音就自背后传来:「你是什么时候打上她主意的,在沈府认出她后?」 元临被问得心中一跳,手不自沉就探上腰间,想要摸自己的配刀,不想在进王府后刀就摘下了。他摸了个空,转而握拳,负手到身后:「我对沈卿娘如何,王爷也要管?这手就有些太长了,何况……」 他侧回一半身子,淡淡道:「何况沈卿娘其实早看出来我与王爷实则陌路,只是她不曾提醒王爷一句。」说罢,也不再理会案后之人神色如何,快速离去。 「王爷,真让他走?」亲卫手死死握着刀柄,似乎只要嬴戎一声令下,就能取他首级。 嬴戎被元临最后一句话刺着了,如刀忍扎入心头一样,神色难得显出阴沉来。 他缓了会,见元临身影已至院门口,才轻声说:「让他走,也不必派人跟着。」 他知道元临如今面上是镇定,但肯定是乱了阵脚,今日之事也必然会告诉那幕后之人。起码在睿帝查完两王的事之前,那人不会再有动作。 将一窝皇子打尽,让两王找到机会挑起事端,这人手段极厉害,将睿帝都耍得团团转。连带着他也因此被两王算计,几乎皇室中人就无遗漏。 正是这样,这人才能深藏,叫他在这迷雾间寻不到踪迹。 是真有能耐。 若不是元临露了马脚,他恐怕还得再被算计一回。 嬴戎脑海子思绪纷纷,最终却又全化为元临离开时最后一番话。沈卿卿已经知道元临于自己有异心,那就是说,她极大可能是在沈家时就知道了,元临在沈家二房陷害她之时出现在过,这就足于说明这猜想是对的。 元临是她通知来的。 她与元临私下有来往! 嬴戎得出结论,闭上眼,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嘴里亦全是涩味。 她终究还是不信任自己的。 若是信任,如何会不提醒,更不会旁观着。还是因为顾丞吗? 她觉得自己的好意全来自于顾丞,是要拉拢,所以她才默不作声,想看看究竟是他厉害还是元临身后人厉害? 不站队的自保。 嬴戎想到这,又发现自己责怪不起她来。这在她的立场来说,再正确不过,他没有见过比她更聪明的小娘子了。 青年公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发胀。 小娘子的心思远比朝堂暗斗还难懂,如若元临不说,他绝对是不知道这一层。元临这是挑衅了,却又直戳了他心窝不假,现在的局面,他做什么都极大可能害了她。 从来都是逆势而上的煜王,难得踌躇,有些不知道拿沈卿卿怎么办才好。同时又有了危机感。 元临那样的阴狠的性子,若对什么上心了,怕是要不择手段。 沈卿卿她……能看得明白吗? v第37章[01.04] 睿帝遇刺,并没有受伤,却也是罢了朝在休养。 他没伤着,却是受了惊,加之先前莫名咳了血,本就有些不适的身体越发不堪重负,不过当晚就发起了热。 太子在他跟前侍奉汤药,难得见威严的帝王面色苍白,气息不稳。躺在明黄被褥的中年男人,此时再平凡不过,除了这庄严的殿阁还证明着他是这天下之主。 太子沉默地打量他,心中有所感触。 刚刚喝过汤药的睿帝猛然又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太子为他顺气也顶用,只能是再喊了就在殿外候着的太医,屋内又是一番慌乱。 等到睿帝再入睡时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子轻声出了寝殿,负手问道:「父皇究竟是什么病根,怎么发病如此厉害。」 老太医颤颤巍巍的,抖着唇说:「殿下,陛下身体其实没有大碍,这咳症应该是风寒所致。至于咳血,怕是心有积郁,这才气血攻心。」 说白了,就是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太子闻言目光闪了闪。 心有积郁,这郁怕是来自煜王,再加之近些日子大事小事不断。盐引之事,刺杀之事,不动气也不是成,只是再此下去…… 他又问:「可是缓解之法?」 「无法,只能让陛下注意控制情绪,再有配着些养生的药丸。」 太子颔首,老太医如释重负忙退到侧殿去了。 睿帝病倒一事,很快就在后宫中传了开来,皇后领着一众嫔妃前来探望,也要亲自侍奉在跟前。不想睿帝嫌弃她们烦,通通都赶了出去,皇后只能给太子传了个眼神,是要让太子绝不能离一步的。 妃嫔这边才走,二皇子便进了宫来,连带着两位出嫁了的公主都一同入宫。 太极殿热闹一波又一波时,皇宫西面的一处宫殿内也正说着睿帝龙体欠安之事。老宫女恭身在侧,声音细柔轻缓:「娘娘是否也前去看看陛下?」 「本宫去?」懒懒依在大红遍地金迎枕上的妇人眉梢微挑,那一双星子似的眼眸光华流转,带着勾人的风流。 「本宫去了,皇后怕是要吃了本宫。」 老宫女一顿,又轻声说:「娘娘您是皇后娘娘的长辈,是陛下的长辈,这是合情合理的。」 「鱼娘,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妇人长长的指甲就一下掐在了迎枕上。 被称为鱼娘的老宫女还是那般面不改色,回道:「娘娘若真不想去,只当奴婢没说过这些话。」说着,低垂的眸子略微上抬,就见着那已年近双二十的妇人神色冷了下去,一张年岁都夺不去光彩的绝色容颜染上了怒意。 可她就是个天生的美人儿,即便生气,也是含娇带嗔一般,只有叫人心动的勾魂。 妇人冷了会脸,终于又恢复了那种淡然慵懒的神态,缓缓站起身:趣多多「是该去看看陛下的,说起来本宫也许久未见煜王了。」 鱼娘当即说:「娘娘也许能换来个恩典。」 妇人闻言就闭了闭眼,将眼底的那抹快要藏不住的恨意压了下去,弯唇一笑,娇态生媚。 她抬手,任鱼娘扶住,一步一步出了大殿。 睿帝罢朝,刺杀的消息被大臣们口口相传,连不少都城的百姓都听到风声。 在这起事件中,心生惶惶的是有的,羡慕顾丞救驾有功的更是不少。前者是生怕睿帝盐引的火没烧起来,要再点一回,指不定这怒火就什么时候烧到自己身上,弑君死罪那是无法翻身的。而后者羡慕之余,也开始借口探病一词前往顾府,颇有要和又得帝心的权臣大将多拉近关系。 于是,顾丞在这几天都极为热闹,甚至是从一开始只有大臣独身前往,到带着家眷。 顾丞唯一的女儿回府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大臣们带家眷上门的就更多了。 「娘子。」桐月跑得一身汗,终于找到在竹林里躲清静的沈卿卿,「娘子,老夫人要您去一趟居安堂花厅,说是有贵客上门。」 又是贵客。沈卿卿拧着眉抬头,将石桌上的都城街区舆图收起。 「是哪个大人府上的?」 桐月边抬袖擦汗,边回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来个什么县主,很厉害的样子。」 县主? 本朝女子有爵位的眼下只得皇室宗亲及国公之女,县主有几个,她一时也猜不出来。 「你把舆图拿回去收好,我去瞧瞧。」沈卿卿也没有办法,只得随手拢了拢发。 桐月瞧见忙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小木梳,帮她将半披的发丝理得服贴,再又帮着整理了衣襟。 沈卿卿这些日子因为总被喊去见人,倒没再像以往那样穿得朴素。如今一身银红色衣裙,内中配着绯色的中衣,裙摆上的紫色藤花以珍珠点缀为花蕊,纤腰束素,整个人娇俏如季春海棠。 桐月见一切都妥当,就后退一步,抿着嘴笑:「奴婢大概是知道那些夫人们为什么都想见娘子?」 沈卿卿闻言莞尔:「你又知道了?」 「当然。」桐月说,「她们都想要娘子这样的俏儿媳妇。」 沈卿卿挑眉,婢女笑得更开心了,就是叫她说准了。 他们老爷深得圣心,只得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娇儿,他们怎么可能不打主意。 沈卿卿在笑声中斜斜睨了婢女一眼,淡然离去。 其实她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倒不是她自负,觉得人人都要巴结着顾丞,而是那些夫人们看她都放光的眼神,就跟狼看到肉一样。何况这些个大臣,哪个都是无利不往,比商人都奸狡。 夏风徐徐,沈卿卿独身一人由竹林穿过,再绕到铺了鹅卵石的小道,抄着近路往居安堂, 居安堂是侯府比较特殊的院子,位于侯府东边,三进的大院,却没有任何人居住,而是单独用来接待女眷宾客用的。久而久之,这个居安堂二进就加搭了一个戏台,三进就改做为供宾客暂时休息的厢房。 这样独圈了一个院来会客,沈卿卿想应该是因为顾家如今有着两个老夫人在的原故。 毕竟不管往哪边一位去,都不是太好。 「——最近倒没别的热闹事儿,就是宫中贵人那么出了些事。」 她正走到被几株杨柳半掩的亭子不远处,猛然听到有小娘子在说话。她第一反应是停顿了下,侧眼望去,可以瞧见亭子里是有两个小娘子,一位衣饰奢美,另一位不是长房嫡女顾娴是谁。 v第38章[01.04] 而亭子外边又簇围着几位婢女,极面生,并不是侯府的下人,倒也是显出亭子之人的不同身份来。 一般人到他人家中作客,哪里会有这样的阵势。 沈卿卿不由得想到刚才桐月所说。 她这边才猜到亭里人的身份,那边就听到顾娴十分讨好的语气,「是什么事儿?近些日子我都没有出府,快要闷疯了。」 讨好意,又是熟稔。 一听就知两人先前有往来。 最初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压低了两分,沈卿卿那倒还是依稀能听见的。 「是太皇太妃被皇后娘娘不小心碰着了,直接从石梯滚了下去。是九阶的石梯,磕到额头,流了不少血呢。煜王当日进了宫就没有出来,太皇太妃昏迷到半夜才清醒的。」 「……这。」顾娴听到是这样的私密的宫闱事,一时也是震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别的话来。 她以为只是哪个嫔妃又得了什么新鲜物儿呢。 怎么是这种吓人的事。 「陛下为此发了好大脾气,太皇太妃可是长辈,即便是皇后娘娘不小心的,后头还有煜王爷。所以啊,皇后娘娘被禁足了。」 沈卿卿听到这儿就皱了眉头。 虽说煜王生母辈份也高,但她始终是个妃嫔,睿帝直接禁足了皇后,是不是罚得有些厉害了。还是因为顾及嬴戎? 她想起顾丞先前说的话那些宫闱秘事,觉得这皇家真是一塘浑水。 沈卿卿便不动声色又退回小道口,从另一头再往居安堂。 居安堂却不似往日那样热闹,她进了花厅一瞧,只有脸色不太好的云老夫人,还似笑非笑的莫老夫人及顾大夫人。 偌大的花厅就显得冷清极了。 她朝众人一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说:「是我来晚了?客人已经离开了?」 云老夫人这才勉强笑笑,招手让她到身边来坐,跟她解释着:「并不是,是惠文县主觉得屋里闷,和你大姐姐出去转转园子,一会儿再回来。」 「惠文县主,可是与柳世子爷是表兄妹那位?」 「卿卿还知道柳世子爷呢。」莫老夫人笑着接了句。 沈卿卿回于一笑,说:「爹爹给我了份人情往来的单子,管事们都做了备注,自然是知道的。」 这话落,莫老夫人脸色沉了沉,连带着顾大夫人也眸光闪烁。 这个丫头是在炫耀的意思么,告诉他们,如今这侯府就是她管事儿了。 莫老夫人只能是呵呵笑了声,不再接话茬。 云老夫人见此心情莫名就好转,刚刚因为惠文县主不注重孙女,只和顾娴走近故意避出去的那股闷气也散去了。 她拍了拍沈卿卿的手道:「正是那位县主。今儿是柳世子爷来了,就在你爹爹那儿呢,只是颐暇公主这几日也身体不适,不然怕是也会过府坐坐的。」 听到这儿,女郎神色就有变得微妙了,「颐暇公主也常到府里做客吗?」 莫老夫人此时笑了一声,叫云老夫人脸色又变了。只听她说:「公主是金枝玉叶,我们这些后宅妇人又不是那超等的命妇,公主哪有闲空儿理会。」 是指云老夫人说大话了,自视过高。 云老夫人被憋得脸色胀红,十分想回一句外边都传公主喜欢自家儿子,沈卿卿一看就知道她要说错话儿,忙暗中掐了她一把。笑吟吟转而接口道:「是这个理儿不假。」 她话才落,外边有顾丞的亲卫匆忙前来,神色慌张极了:「娘子,您快去正院一趟,将军追着柳世子满院跑呢!」 怎么又出状况了。 沈卿卿听得嘴角一抽,二话不说提了裙子就离开。 云老夫人想了想,也跟前上前,不想莫老夫人和顾大夫人都一同去,顾大夫人还和个小丫头吩咐了两声。那小丫头一路朝着园子去,是要去找顾娴。 沈卿卿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想这几天都是什么事儿。 腻歪听着两个老夫人明里暗的争长,这又来个找事的。她爹爹也是,怎么一对上公主母子就不能冷静,这满院儿跑,他是想被人告诉睿帝,他其实没有大碍? 沈卿卿来到正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顾丞中气十足的叫喊声,直接抚额。 进了院子,见到柳星策都被追到树上去了,少年郎君就那么赖在粗壮的高枝间,梗着脖子喊:「你自己称老子,我应一声不是尊重嘛,你倒是生起气来。这是什么理儿。」 倒是极委屈的样子。 顾丞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手指着他:「你给滚下来,我不撕了你的嘴!」 「爹爹!」沈卿卿实在是看不下去,上前去扯他袍子,压低声道,「您还在装病呢,您这样好吗?」 一句话猛然让顾丞打了个激灵,十分迅速地往女儿肩头一靠:「不行了,不行了,叫他气得我头晕,喘不过气来了。不会是毒气攻心了吧。」 您这是傻气攻心了。 沈卿卿太阳穴突突地跳,太医都说清完余毒了,还哪来的毒气。 只是这是自家爹,再有错漏的话她都只能接着,吃力扶着他往回去。还在树上的少年郎君望着父女俩进屋的身影,索性甩着腿就那么坐在树上,也没有要离去的打算。 他就那么坐着,听着屋里时不时传出的小小说话声,不一会,却见远处来了几位女眷。风风火火的,还有那借着他娘亲的宠爱破例拿了个县主爵位的表妹。 啧,一大群的女人,是有热闹要看了么。 少年郎君眼中是浓浓的嘲讽,却仍没有下树来。 他就这么看着,却又远远瞧见一行人,为首的高大男子着绯色官袍,被一众带刀的侍卫簇围,好不威武。 他看着眯起了眼,若有所思。 而在煜王府的嬴戎同一时间得到消息。 v第39章[01.04] ——元临就那么光明正大去了威武侯府! 一波人还未散去,又是接二连三。 沈卿卿收到元临前来的消息,拧着眉头从正房走出来,而院子里的女眷们都避到一边的廊下,神色不一。 元临远远就见到她那抹银红的身影,脚下轻盈,身形纤细,似初夏枝头上的花骨朵。有着最动人的柔美之姿,让人看着就起怜惜。 如若她神色不是那般冷淡疏离的话。 元临看清她的神色,心头间的悸动散去大半。 真是有些盲目了,他怎么忘记了这小辣椒的厉害。 「见过元大人。」沈卿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顶着他毫不遮掩的打量目光。 「倒是清减了。」元临细细打量,轻声说了句。 沈卿卿闻言神色一顿,被他吓着了。 这种温柔的语气是什么意思,连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无意识的摸了摸手臂,硬挤出正常的笑:「谢元大人关心。大人是要见我父亲吧,他如今卧病在床,大人这边请。」 说罢,直接喊来刘磊,让他将人引进屋里去。 元临有些欲言又止,脸上难得的平和瞬间就消失,又是那个冷酷的同知大人,抬脚就往正屋里走。 这里打发一个,沈卿卿也不管廊下众人探究目光,迈步到榕树下。她和元临是在青州就认得,但这份相熟,没必要和她们解释。她就朝还坐在树上的少年郎君说:「柳世子,您可以下来了吗?莫把我家的树给压坏了。」 柳星策当即嘿嘿一笑,朝她喊:「顾三,不是我不想下去,是上树容易下树难。有梯子吗?」 两人这般一说话,女眷们才发现这树上还藏有一个人,少年郎君挺拔的背在密集枝叶间隐约可见。 榕树枝繁叶茂,难怪她们没有发现。 沈卿卿也是被这纨绔打败了,又喊来一名护卫,让找梯子。 好不容易,柳星策哼哧哼哧顺着梯子下来,惠文县主当即跑了前来,美眸内似乎有着万千光华。 「世子哥哥,你怎么躲树上了,勾着衣裳了可怎么办。这可是刚刚才裁的呢。」 惠文县主个头娇小,声音如黄莺一般青翠动听,说话的时候会不经意抬着下巴,是天生贵女的那种傲气。 柳星策只是斜斜睨她一眼,并没有回话,反倒和沈卿卿说:「顾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靠谱啊,其实你劝劝你爹爹啊。我娘亲多好的人儿啊,他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他张嘴就是耸人听闻的话,直接让沈卿卿怔住了。 她就那么想娘亲改嫁? 也不怕他爹爹气得夜里来寻他?! 一边的惠文县主却是不舒畅了,亲昵地拉住他的袖子,娇滴滴地说:「世子哥哥,你也看过顾将军了,我们回吧。这里无聊死了!」 无聊两字咬得重重的,还用快速瞪了沈卿卿一眼。 沈卿卿看出了些许端倪,眼角微抽。 惠文县主居然喜欢柳星策? 据说俩人是青梅竹马,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是最容易生出朦胧而美好的爱慕。 惠文县主这样也是正常。 就是她很无辜了,莫名就惹着人不喜。沈卿卿笑笑,也希望他们早些离开,就道:「我爹爹身体不适,恐招待不周,还望世子见谅。」 「没事没事。」柳星策摆手,跟没听懂他要赶人的话一样,自来熟地说,「顾三啊,上回我不是和你说了好多好玩的地方,你什么去啊,我领路啊。特别是那唱小曲的小黄莺,连皇子们都会去听唱曲的。」 沈卿卿:「……」 她去了,她爹会疯吧。 她抿唇,在惠文县主已经带着冷意的目光下说:「您说笑了,我不便去那些地方的。胭脂水粉铺子什么的,才是小娘子该去的地儿。」 柳星策就一脸可惜的样子,「不能去吗?你是怕顾将军嘛,别怕他,他要是生气我给你顶着。」 「表哥!」惠文县主终于忍不住了,「上回我让你带我去,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三人在这边聊起天来,莫老夫人心中好奇死了,不知道沈卿卿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一个两个的都要跟她说话。 莫老夫人就轻轻推了顾娴一下,顾娴不措被推得走下一格阶梯,侧身见到祖母正用眼神示意,当即神会。有些紧张的攥了攥帕子,到底是慢步上前。 顾娴前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捡最不会错的话儿说:「三妹妹怎么让贵客站着呢?县主,您进屋坐吧,喝口茶歇歇脚。」 她说话的时候微低了头,谁也没敢直视。惠文县主却是极吃她这套,优越感油然而生,并觉得顾娴才是官家女子该有仪态。 哪有人会跟这顾三娘一样,直接就和郎君们说话,一点也不知道避讳! 沈卿卿不知又被人记上一笔,柳星策那头似乎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脸上痞痞的笑也不见了,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叫众人都出乎意料,本来想暗中示好的顾娴脸阵青阵红。柳星策是什么都没说调头就走了,可是他转身前极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快到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若不是她余光一直暗中偷看柳星策,她要本就不会看到那一眼。 惠文县主已经追了前去,似乎十分习惯他说变就变的性子,还黏糊着拉着他袖子,被他甩开一两步又再跟上去。 而顾娴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身上时冷时热,羞|耻的情绪铺天盖地袭向她,连眼眶都泛红。 沈卿卿并没有察觉这小小的插曲,见人走了,低着头回想先前看的都城街坊分布图,默不作声往正房走。 莫老夫人见大好的机会就那么流逝,心中只有焦急,从廊下出来,欲问情况,却不想顾娴一跺脚转身就跑远了。 呼啦啦跟着来正院的长房一众面面相觑,追了过去,云老夫人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站了好大会也才扶着婢女的手先行离开。 顾丞是喜欢简洁的人,屋内除了八宝阁上房了几样摆件,可以就没有别的装饰。 沈卿卿从垂地的纱幔穿过,屋内窗子打开着,在明亮的光线中听到男人的细语。 v第40章[01.04] 「劳烦元大人走这一趟了,我只待陛下的旨意。」 她脚步轻,习武的两人还是瞬间发现她进来了,顾丞严肃的面庞都柔和几分。 沈卿卿朝两人微微屈膝,才再上前:「您好些了吗?」 顾丞配合,摸了摸胸口:「还是呼吸不太顺,憋得慌。柳星策再来两回,我怕是也不要起来了。」 元临在一边听得暗挑眉,沈卿卿也是拿他没辙,这说胖就喘的本事了得。她就悄悄碰他胳膊,示意别太过,叫人元大人看出端倪。 父女两就在那儿飞小眼神,元临装作不觉,是要离开了。他朝顾丞拱手:「陛下那边恐还有吩咐,下官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顾丞颔首,元临看了眼沈卿卿,在顾丞瞧不见的角度作一个口型。 是镯子二字。 沈卿卿看得分明,只能压下想瞪人的冲动,笑道:「我送大人到院门。」 说罢一同出了屋。 「元大人是想好了?」 元临回头看她,眼里难得有笑意:「就是想和你说两句,你何必总想着就此两清。」 沈卿卿听着抬脚就踩到他鞋面上,还碾了两下,看着他皱眉才冷哼松开。 「真是泼辣,要嫁不出去的。」元临嘴里抽口气,下脚真狠。 「你走吧。」沈卿卿理都不想理他,转身离开。 元临说:「顾卿娘,以后有事可以找我,有些事情,煜王能做的,我一样可以。陛下那边注意你了。」 沈卿卿当即呼吸一滞,果然和嬴戎想的一样。 「但是没有认出你来。」元临在她紧张中安抚,「所以,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冒险,以后要做这类的事。找我,我虽没有他的权势,却比煜王更能护你安然,你应该明白为什么。」 沈卿卿沉默的看他,似乎在质疑,有似乎不为所动。 元临就从袖中取出枚精致的印章,丢了过去。 「我的小印。」 在她不解的神色中,他笑了笑,抬脚离开:「当做拿了你镯子的交换,以后有事拿他到元府。」 小小的印章在她手中就沉甸甸的,甚至想把它丢掉。 今天的元临有些奇怪,那么重要的东西就给她了,他不怕自己坑害他? 给了东西的元临走了两步,回头见她傻站着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难得爽朗一回说:「顾卿卿,我对你好,是只对你这个人。」 一句话,如惊雷落在女郎身上,手中的印章是真的掉了。 元临确是不介意的开怀大笑,大步离开。 藏身在不远处的秦叁秦伍下巴都要惊掉。 元临疯了吧! 当即不假思索,一人回去报信。 沈卿卿僵在院中,心情复杂。 ——她被人倾诉爱慕的意思吗? 居然还是那么一个人! 沈卿卿完全没有小娘子的羞涩,反倒觉得自己好悲催,心中只有嫌弃。 她肯定是今年没有在玄灵观烧到头柱香,所以倒血霉了! 内心凌乱的沈卿卿捡起印章重新回到屋内,顾丞正低头思索什么,完全没有发现院子里上演了什么。 好半会,他才抬头发现神色还没有缓过来的女儿,低喊了声,见她看过来说道:「襄州一事应该是定了,只等枢密院指挥使回都城。」 他说着神色又严肃起来:「但是刺杀一事,陛下抓不到蜀王的实证,元临说怕只能是忍了。」 说到这,沈卿卿想起嬴戎所言,他不会让襄州有战乱。 是他有所行动了吧。 她正想着,顾丞又道:」陛下咳嗽得有些厉害,我记得先帝身体不适前就是从咳嗽开始的。有些让人担心啊……「 总有风雨欲来的不安。 已是深夜,沈卿卿却是睡得不太踏实。 她似梦非梦,能听清外边的夏虫鸣叫声,听得心头烦躁。眼皮又沉得很,一点儿都不想睁开。 是太累了吧。 沈卿卿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老人称为鬼压床,其实她知道这只是劳累与紧张过后的后遗症。 以前无机子教她功课逼得紧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的。 她索性就那么闭着眼,想着这种诡异感一会也就过去了。 厅堂中留着的烛火在轻轻晃动,微光昏黄,雕菱格的门板被人轻声推开,暖色的光照亮了来人那张清隽面容。 如玉一般。 很快,内室的门亦被他轻轻推开,沈卿卿一个激灵,她听到了那些轻微的动静。 她第一反应是想要睁开眼将腕间的小弩上弦,可这危急时候,她却连眼皮都睁不开,更别说抬手的力气。 在这种迷离的状态中,她感觉到了来人已靠近,轻轻坐在了榻前,淡淡的冷香就那么闯进她呼吸间。不止是来人身上的熏香气息,还有来自于他的体温。 v第41章[01.11] 沈卿卿被他轻轻握住了被下的手,虽然是隔着被子,但他手心的温度似会灼人一样。 她心头微微颤抖了下。 在闻到那淡淡的香味时,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有震惊,亦好奇。 煜王怎么又晚上前来? 原先想要反抗的心思渐渐平息,还发现她身上那种僵直散去,索性就带着些许警惕静待下文。 青年公子先是轻轻叹一声,沈卿卿能察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有着羽毛般的轻柔,虽是直视但没有恶意,甚至还带着别的什么情绪。 可惜她不敢睁眼细究。 「其实是羡慕元临的,起码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你说那些话。」嬴戎轻轻握着她被下的手,声音低沉,「你是怎么想的,觉得他好吗?」 沈卿卿先是惊他怎么就知道了,随即在心底呵呵一声。元临那样阴沉沉的性子,哪点儿好了,上回在沈家认出她来的时候,若不是她先发制人。她如今恐怕被他拿捏得极被动。 青年公子自是不知她此时其实还是醒着的,呓语一般轻喃:「如若前些日子我先开口了,你又是怎么想。估计多半会苦恼吧。」 他无声自嘲的笑笑,「毕竟在你眼中,我是要反逆的人,还给不到你安稳。我连见你都不敢正大光明,你对我不信任、有戒心是正常的。」 「沈卿卿,我也许就不该让你先与顾丞相认。」 嬴戎握着她的手用力一分,声音随之带着让她心惊的冷,「那样,你早就在我身边,谁都不敢再窥探你。」 他……什么意思! 沈卿卿险些要翻坐起身,他在此时就松开了她的手,只坐在床榻前沉默。冲动就被她压了下去,在心里细细品咂他的话。 有种是在梦中的错觉。 那只大手又覆回在她手上,隔着被子轻轻摩挲了下,他再度开口,声音却是极轻柔了。仿佛方才那个带着掠夺之心的人不是他。 「卿卿,我是初次动心,措手不及,说是惶然也不为过。明明我可以谋划一番,将你就此与我绑在一起,却又不想叫你因此生气。我该拿你怎么办……」 极无奈。 沈卿卿还听出了里边的挫败。 她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外边的窗子轻轻响了两声,是秦晋的声音:「王爷,该离开了,香没敢点太多。」过了时效人指不定就清醒了。 嬴戎闭了闭眼,将难以抑制的情绪渐渐敛起,从袖中取出那双鸳鸯佩的其中一半,轻轻放在她枕边。 沈卿卿只感觉他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不过很快,那东西又被他再伸手取走,极坚定地说:「还是等我亲手给你。」 她不算陌生的气息猛然靠近,额间被印下柔软温热的触感,快到她反应不过来。极轻,仿佛像羽毛一样擦过,又像水过无痕,快到她以为那一瞬间是她恍惚。 青年公子离开的脚步声已经不可闻,天地间只余夏虫此起彼伏的鸣叫,还有她如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她刚刚是被人占便宜了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卿卿才从床上弹坐起来,在黑暗中睁大了眼,双手捂着额头。 他唇的温度与气息早已消散,可她觉得被他轻碰那快火辣辣的发烫着。 ——嬴戎他个王八蛋! 要是她不是醒着,恐怕什么都不会知道,他这是要当采花贼吗?! 沈卿卿在心里狠狠的骂着,慢慢的又将双腿蜷缩起来,头枕在上边。她闭上眼,在剧烈的心跳声中仿佛思绪纷乱。 脑海中回响最多的是那句谁也不能窥探你。 他似乎是相当认真,说这句话的时候,让她就联想到他那日与睿帝抗衡的气势。他表面温润平和,其实骨子里还是极霸道的。 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最后却说不敢叫她生气。 可能吗? 她想着,重新滚倒在榻上,也懒得计较自己是不是吃亏了。她更多的是在想,如若哪日嬴戎真的不顾一切要娶她呢? 那他爹爹该如自处。 都是什么乱七八遭的破事? 沈卿卿将自己捂在被子里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不行,她要去找师父,这些人都疯了!她也实在分辨不出真假,不管是元临,还是嬴戎,她都不可能会放心的嫁他们! 打定主意的沈卿卿勉强冷静了些,更加觉得顾丞有先见之明,招婿可破一切! 沈卿卿在几番震惊中辗转反复,也不知许久才重新入睡。不想那更乱人心神的梦又闯了进来,上回被她强压着的青年公子反将她拥着,神色带厉,再无往日的平和,只欺身向她。 她傻了一样不知挣扎,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在他唇落下的时候,就从那明明该是愤怒却又带着旖旎地梦中惊醒。 她感觉脸颊有些凉意,湿湿的,耳边就响起大黄的汪一声。 沈卿卿被它吓得险些要翻下榻,旋即用袖子一把遮住了眼。她肯定也是疯了,怎么能又做那样的梦! 桐月这时才急急忙忙跑进来,一把将还扒在榻边摇尾巴的大黄抱了出去。边往外走边斥道:「你怎么又偷跑进来了,一会惹娘子生气,就把你炖了!对了,娘子会做狗肉吗?」 大黄在她说话中似乎听懂了,直汪汪叫着猛地挣扎,跳下地跑得飞快。 沈卿卿在梳洗后就顶着眼底的乌青去见顾丞,在用朝食的时候,她说:「爹爹,您有看中的女婿了吗?」 顾丞嘴里的粥一下就全呛到了喉咙里,呛得他险些背过气去:「……你、你说什么?」 女郎木着张脸,一本正经道:「你不是要给我招婿的?我就是想问问。」 顾丞惊恐地看向她:「卿卿,你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卿卿见他想差了,忙要解释,却见他跳了起来,狠狠一拍桌子:「果然煜王那王八蛋勾|引你了,上回他就朝喊我岳父大人!卿卿,你可不能被他哄骗了去啊!」 v第42章[01.11] 沈卿卿:「……」 谁喊你岳父大人?!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沈卿卿从顾府出来的时候,内心是凌乱的。 她爹爹就差没哭出来了,她再三解释都不信,最后还是她一句你给我招婿,越快越好,才算将他安抚下来。但还是将信将疑的。 她头疼,嬴戎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而且他为什么会就先喊她爹爹岳父了啊,怪不得那天被揍得伤口都裂开。 沈卿卿好像在这中发现了什么,煜王并不像他表面那么精明?! 至少她没有见过直接就先喊心仪女子父亲岳父的。 带着满心凌乱,她来到了城南的一条街上,那里有着家水粉铺子,在都城还算出名。 护卫们对都城是熟门熟路,车驾平稳地到了地方。 沈卿卿下车抬眼一看,店面一般,也许因为还早,客人也不多。 她虚扶着桐月的手进到店里,在小伙计殷勤的招呼下,亮了一枚玉佩。那小伙计先是一怔,旋即面上笑容不变,「娘子可以上我们二楼的雅间坐会儿,小的给娘子挑选好的胭脂,呈上去。」 沈卿卿颔首道好,提着裙摆缓缓上楼。 楼上并没有小伙计所说的雅间,而是堆了各种杂乱器物的小阁楼,一阵阵呼噜声正从分隔开来的一个屋子里传出。 沈卿卿当即抬步走过去,推开门就见一个老人躺在小榻上鼾声连天,她定睛一看,瞬间没忍住笑出声! 老人下巴跟着多年的山羊胡子不见了! 与此同时,朝中都收到了临国要前来给睿帝祝寿的使者进入边境的消息,睿帝撑着病体吩咐礼部按原来的路线,一定要将人安然迎进都城。 不顾箭伤正在庭院拉弓的嬴戎听闻,长长出了口浊气,心中烦闷亦散去一些。微微一笑说:「来得正是时候。」 终于把手中的弓丢给怕他再裂开伤口的秦晋。 随着日头升高,蝉翼般的晨曦化作浓浓金光,带着夏日的炎热开始灼烤大地。 水粉铺子的阁楼被照得明亮,沈卿卿目光明媚,是再见到亲近之人喜悦。无机子却是哼哼唧唧的不满直瞪眼。 谁睡得好好的,被一阵嘲笑的笑声惊醒都肯定会不爽。 他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找过来了,还以为要再晚些日子呢。」 沈卿卿视线落在他光溜溜的下巴,实在忍不住笑:「您的宝贝胡子呢?可是跟了您几十年呢。」 提起这茬无机子真是肺都要气疼。 「你那要欺师灭祖的师兄趁我睡觉,给剃了!还不知罪的大言不惭,说是这样能更好遮掩,那该死的混小子,迟早一日他得死我手上。」 老人气愤的骂斥,沈卿卿听得莞尔。 他要舍得就奇怪了,整日都是刀子嘴。 她说:「您也是大胆,怎么就到都城来了。」 「大隐于市,谁也不会想到我居然就躲到他们眼皮底下。」无机子冷笑,遂又半打趣的说,「你可是了不得了,这一变就成了侯爵之女,为师往后得巴结着你才行。」 沈卿卿不以为然斜斜睨他一眼:「您少在这埋汰徒儿,您巴结谁也轮不着我,您还有更厉害的大徒儿呢。」 无机子瞧着她那样,笑了,说句这是争风吃醋,「你休提那能气死人的,且跟我说说详细。」 她也就敛了笑意,神色颇严肃。他不问,也自要说的,而且不止认父这一事。 阁楼里便响起女郎压低了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开口便是小半时辰才停下。她跟前的无机子已听怔懵了,神色也跟着凝重不已。 「怪不得你当日走得那么着急,却还是没有避过去。说到底还是为师种下的祸根,倒也连累你了,只是这个元临……他如今还没有进一步提出要求?」 沈卿卿挑了挑眉,想到他昨日的表白,「谁知道,此人心机深沉,连煜王都算计,徒儿也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无机子就笑开来,「还瞧上我徒儿的美色了!」说着又呸一口,「他也配!」 他向来护短,沈卿卿只是笑。老人便又说道:「那你如今要怎么办?真招婿啊?为师先前不就说了,你师兄也不错呀,亲上加亲的,你也不用招婿了。我和你父亲说去。」 才说了两句,他又旧症复发,那要当媒婆的心思怎么就不能了了呢? 沈卿卿忙道:「您别乱点鸳鸯谱,那得乱套,还有两件事儿呢。」 「什么事。」 她又将昨夜嬴戎前来的事说了,一并将他喊岳父的事也说了,再有是问:「当年您在宫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当年,无机子一怔,右手不自觉就搭上了左肩,那入骨的疼仿佛还在啃噬着他。 他眼神变得有些阴沉。 「为师的性子向来是喜欢自在的,若不是因为师嘱,墨派传人要在国家有难辅佐君王,为师并不会进宫去。这一进去,就发现自己深陷泥沼。」 「当年战乱,煜王出了不少力,为师自然与他也走得近。他是上战场的,比在金銮殿上的帝王更明白战士要的是什么,我们就总在一起商讨调整杀伤力更强的武器。」 「一来二去,睿帝便因此疑上为师,导致最后险些将为师格杀在宫中。是煜王发现睿帝心思,在宴席时故意与为师针对起来,为师当时不明白,气得拂袖而去。不想就在宫中遇刺,左手受了伤。」 「煜王的人寻上来的时候已晚,只能拼死把为师送了出去,最后又一路被追杀走散。然后就遇到你了。」 无机子说着叹了一声:「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敢肯定,煜王是救了我,还是说这一场刺杀是他自导自演。这是存在我心头多年的疑惑。」 沈卿卿凝神静气的听着,心中是震惊的,特别是无机子最后一番话。 其实这种猜测不无可能。 她亲眼见过嬴戎面对睿帝时的强势,那一句‘我若要杀你,你可还会有命在’到现在都还震撼着她。 这说明,嬴戎绝对有能力在宫中演这么一场,然后将无机子拉拢到身边来。 v第43章[01.11] 当年真相是有些扑朔迷离,恐怕唯有和睿帝煜王当面对质,才能弄清楚。 「嬴家人,没有一个简单的,但为师却是乐意见煜王反了。」无机子眼中闪着厉光,丢出惊人一言。 「您慎言。」沈卿卿咂嘴,不明所以。 「比起煜王,深宫那位更不是人。」老人冷冷一笑,难得连言语间都翻涌着戾气。 不过他也只说了这一嘴,在徒弟不解的目光中又敛起情绪,笑道:「所以你还是嫁了你兄师好了,比那些阿猫阿狗不知根知底的好多了。」 「您打住。我走了,呆久了会引起怀疑。」沈卿卿当即站起身,扯着笑不接话。 她又要用遁术,无机子被气得直哼哼。 她无奈,说道:「下回我再往哪儿寻你?你不是在这儿长住吧。」 这么一个小地方,能憋着他。 无机子没好气地说:「我会让送口信。」 沈卿卿只能点头,又给他说了两句好话哄得他笑了,这才提着裙摆下楼。 桐月守在楼梯口,扶着她拎上小伙计包好的胭脂,装作买完东西迅速离开。 老人就站在阁楼的窗前,目送她们车马消失,很快又见一策马前来的少年郎君,哼笑了声。 少年也是进了店,直奔阁楼,不想却只见老人一个,不由怔愣。 「我的小师妹呢?」 「刚走,真不巧。」 少年直接哀嚎:「您故意的,您明知我会赶来,为何不留一留!」 「因为看你不顺眼!」 老人一句话噎了过去,噎得少年脸阵青阵白,跟他大眼对小眼瞪了半天。 好一会,师徒俩才正了脸色。无机子说:「你师妹要招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少年又怔了怔,不敢置信,无机子只能将事情详细转述。他听到嬴戎有心思的时候,脸上是不明的神色,「煜王是还不知道小师妹的身份?倒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动心,能冒着大危险带她进宫,足于证明是动心了。」 那个面善却心冷的人。 「所以……你怎么想?」老人又逼问。 少年眉头微拧,眼中闪过抹黯色:「您就别操心这事了,我这样的人,还是别祸害了小师妹。何况……我一直想要个妹妹,那样我就能将她宠在手心里疼着,比什么都宝贝。不管小师妹最后怎么选,我都会全力帮她。」 「那不是你的错!」无机子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 气少年钻牛角尖。 「对,并不是我的错。但足以让我对自己都无比恶心!」少年神色阴沉极了,咬牙挤出一句。 无机子见他眼中的狞色,沉默了下去,最终一叹,挥了挥手:「由你,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 少年就想到什么,当即脸色阴转晴,嬉笑着说:「都城马上要热闹了,您要不要凑热闹?」 「什么热闹?」 「几国来使前来祝皇帝万寿,我们那批东西正好能试试威力。」 无机子就嘴角一抽,不无担忧道:「你就作吧,别哪天真把自己作死了。」居然打来使的主意,拿他们试刀。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少年无所谓笑笑:「那也得他们能查到我身上来啊,左右我人生也只得这些兴趣了。」 「——记得叫上我!」 老人眼底也闪过光芒,隐隐有着期待。 在睿帝让元临带话又十天后,顾丞仍还在威武侯府‘养伤’,并没有再收到有调令。 他一边心满意足围着女儿转,一边又有些担忧。 朝堂中没有再传出有关刺杀一事的进展,反倒是要从襄州回都城来的枢密院指挥使半路遇|袭,导致襄州一事情况不明。 至于指挥使受伤情况如何,顾丞的人也没有查探出来,而睿帝也一直没有动作。 他有些担心襄州一事怕会有变故。 沈卿卿见他今儿老走神,不由得多注意他,将手里的名单给他推了过去。 她轻声说:「爹爹,您确定您找的这个没问题了吧。」 顾丞在女儿轻声细语间回神,低头看了眼名单的姓名,很肯定地说:「绝对不会有!爹爹都查到他祖上八代了!不会再有那些乱七八遭的事儿!」 说来也奇怪。 自从沈卿卿同意招婿后,他就精挑细选了不少人。出身低,却都是品性良好的,有军中的,也有知书达礼的读书人。可到最后女儿想见见人的时候,那人就出妖娥子了。 不是有隐疾,就是有表里不一,居然还查出一个是早些年犯过事的。 这可是将顾丞脸打得生疼。 沈卿卿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只能点点头,「那您让这个来府里?我见见?」 其实什么样的人她无所谓。左右她和顾丞说好了的,如果对方觉得可以,那就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只助他仕途。 本朝虽是也有人为赘婿为耻,但还是能做官的,前朝就出过赘婿最后成为权臣的人物。 至于以后会不会生情,沈卿卿觉得,那就是以后的事了。搞不好等他走上青云大道时,她这尴尬的局面也解了,两人再和离,不耽搁他就是。 顾丞当即就喊来刘磊,让他去请人。不想刘磊才走没一刻钟,就太阳穴突突跳着回来。 v第44章[01.11] 「将军,那陈郎君昨儿醉倒在青楼,到现在没醒呢。听说是一夜御七女!」 顾丞嘴角一抽,他就不怕亏了身子,再染上什么脏病! 沈卿卿扶额。 看吧,又出事了,她真的要怀疑父亲识的眼光了。 而在煜王府的嬴戎此时也正听秦晋禀报,「王爷,陈郎君那已经处理好了。拿了银子又有美人,说本也不志在仕途,要回乡去享富贵了。」 嬴戎眸光闪了闪,颔首。 ——小丫头想招婿,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元临那为了指挥使事的忙得团团转,估计到睿帝生辰前都不会得空往顾家跑,他倒再瞧瞧谁还敢往上凑。 好不容易又相好的郎君再度泡汤,顾丞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在女儿离开后,狠狠用拳头一砸桌子。 「这事肯定有人从中作梗,怎么回回会那么巧!」 顾丞虽是武将,却也不是只会带兵打仗的大块头,细细一想,这内中肯定是出问题。 他思来想去,最有可能横插一道的就只有两人,那两人可都半夜寻过她闺女。 「刘磊!」顾丞咽不下这口气,对进来的男子说,「你在亲后中挑一个资历短的,就说我看中他了,然后暗中护好,老子倒要瞧瞧哪个捣的鬼!」 刘磊当即应是,匆忙离去。 而不止是顾丞觉得有人在内中做了手脚,沈卿卿也是同样认为的。 不然怎么会个个都出事。 是谁呢? 她私以为,是嬴戎的面大。 那天晚上他表现得极霸道,知道她要招婿,会阻挠也是正常。 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头疼又有些生气,实在叫她困扰。 这意思是不是只要她想成亲,他都会暗中盯着,必不让她如愿跳出局外? 沈卿卿走过竹林,拂来的夏风带着热浪,夹着烦心事,更觉得憋闷不已。 「娘子?」 她突然脚步顿了下,桐月险些要撞上。抬头一看,立在竹林下的女郎神色不明,透过枝叶照在她面容上的阳光斑驳,随风影动,更显得她心思莫测。 却是能察觉到她是在生气。 桐月抿唇,想着该不该问原因,却见她在下刻摇头笑了。 颇无奈的样子,然后重新拾了步子,再没显过怒容。 桐月歪了歪头,想不明白,只得快步跟上。 当天夜晚,嬴戎自当收到了顾丞再接再厉的消息,这回是选了他手下的一个亲兵,动作都比以前快。 他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在短促的节奏声中思索什么。良久,他朝还在等吩咐的秦晋道:「把这个消息透给元临,我们这回就不掺和了。」 秦晋怔了怔,「元临如今忙得焦头烂额的,怕是顾不上。」 「不,他肯定会顾上的。」 嬴戎十分肯定,神色在香炉袅袅升起的轻烟中变得朦胧,双眼却是极亮。 元临这些日子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因相关蜀王谋逆,睿帝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开始打压朝中蜀王暗藏的势力。 枢密使又中途遇袭,险些伤及要害,只能停留在当前的地方养伤。这些事情就有一大半落在他身上,哪知会又收到顾丞居然暗中给沈卿卿招婿一事。 他在无暇分|身之余,亦是焦急。 他才说明心迹,那个小辣椒转头就要找人嫁了,让他又十分不痛快。 偏偏这是招婿,他是家中独子,绝无可能上门。不然,他倒想顺了这一趟,先将人稳住再说也无妨。 再三思索后,元临果然是派人去干扰,他在衙门忙到半夜,正准和衣躺下歇息会就收到不好的消息。 前来寻他的侍卫正是他派去要收拾人的,鼻青脸肿,委屈得不成:「大人,我们惊动顾将军了。顾将军把属下都拦住,认出属下的配刀,二话不说,上前就一顿揍。属下解释他并不听,并让转告,以后见大人一回揍一回,让大人自主避远些。不然就撕破脸到陛下跟前来个不死不休。」 元临就从榻上弹坐起来,心中抽了口冷气。 怎么就被发现了?! 「——你们真是越活越能耐!」一件小事都能出错漏! 他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那侍卫自是理亏,心中惶惶的低着头,知道一顿罚是跑不了。 被这事一搅,元临哪里还睡得着,手指慢慢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中清明了不少。 ——他这是中计了! 沈卿卿身边还暗中跟有煜王的人,煜王如何会不知道她要招婿的事,煜王这是借他手搅浑一塘水,还背了黑锅! 恐怕煜王先前就已经干过阻挠的事,引得了顾丞怀疑,然后将计就计,将他推到了明面上。让顾丞以为一切都是他在后面搞鬼! 这该死的老狐狸! 元临发现自己忙乱中少了慎密,被人狠狠摆了一道,简直气得要把后牙槽都咬碎。 眼中更是戾气横生。 v第45章[01.11] 他这回是要被顾丞恨个半死! 元临坐在榻边,目光阴沉沉的望着烛火,在跳跃的光忙,他目光又突然慌乱的闪了闪。 枢密使遇袭,会不会是煜王所为? 一是让陛下心中更加断定是蜀王刺杀,心虚襄州之事,完全将自己洗清,又能顺带借着睿帝将蜀王在朝中的人清理掉一些。二是扰乱他心神,让他无暇顾及别的事。 元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正确。 再有就是襄州卫早与和蜀王勾结一事,煜王恐怕也早清楚,他却不动,任由气急攻心的睿帝冲在前面。蜀王因此也只会更加恨睿帝。 元临细细想着,额间冒了汗来。此时夜风从窗口吹进,让他猛然打了个激灵,竟是发现自己连中衣都汗湿了,正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他此时却没有再顾及自己身上惊出的狼狈,一把抓起配刀,出了值更室的小院子,直奔一处。 在元临将将出了枢密院衙门的时候,有一道身形从暗巷中闪出,一路尾随,最后却迫于他的警惕只能中途放弃。那尾随之人大该顾忌了下他离去的方位,转而往煜王府的方向去。 翌日晨露未散,沈卿卿就早早醒过来。 早有顾丞派来的人守在院外,听到院子响起动静,便将昨夜将元临抓包的事儿告知。沈卿卿听得一脸凝重。 派人阻拦的居然是元临? 她拧着眉,瓷白的小脸上还带着狐疑。 直觉告诉她应该不会是元临的。元临上回夜探侯府,连嬴戎进府都没有发现,导致狼狈躲在床下,说明他根本没有探子在侯府。所以他不可能会知道自己在招婿。 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公开,先前的人都又出了事,哪个还有脸敢往外说,外人更不可能知道。 猜来猜去,其实元临是成了替罪羔羊了吧! 毕竟元临当天告白,嬴戎晚上前来时就知晓了。 她想得眉心直跳,心中暗骂一句真是只千年狐狸,居然能猜到他爹爹会设下陷阱,就那么脱身了。 ——她要不要告诉他爹爹真相呢? 沈卿卿突然觉得这样也蛮有意思的,而且她也不能这样被动,若是当场将暗中搞鬼的嬴戎抓住,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总是要说清的。 她打定主意,梳洗后直接去寻了顾丞,要顾丞再继续帮着招婿。而她并没有告诉顾丞,后面有个嬴戎,她还要亲自上阵,将人逮住收拾一顿! 顾丞觉得抓到元临后,事情肯定就能顺利了,当然是喜乐呵呵地点头应承。 只是这几天都将好的都挑了个遍,顾丞手头上一时也没有了人选,只能是再重头筛选合他心意的。 沈卿卿在这段时间中倒也没有闲着。 顾家如今的事务已经落在她肩膀上,她大致了解了情况,就顺便将帐本看完,又去铺子转了转。 其实顾丞记在方氏名下的铺子就有两间卖香料的,只是都是从别处进的成品,生意一般般。她就动了心思,索性在自已院子里改了个制香室,对着方氏留下的配方亲自动起手来。 这一扎头用功,是有成效的,成功配出了一较为罕见的线香。是似梅香一种极淡的香味,一旦沾在衣裳上,可以持续整整两日,比市面上那两三个时辰就散去的熏香有竞争力多了。 她迫不急待一试,让已在香铺多年的调香师进了府来,赶着做出一些,放到铺里头看效果。 开头一两日是鲜少有人问津,在第四的时候铺子一开门就连人都挤不下,本就不多的线香被抢购一空。更有者放言要高价从他人手中购买,竟是生生就炒作得声名四传。 顾丞听到女儿干了这样不得了的事也是诧异。 他专门开的两家卖香铺子其实是个念想,总觉得这样妻子从未离开过他身边一样,却是叫女儿又恢复了当年方家的盛景。 当年方家所制香的,许多都是千金难求。 顾丞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与有荣焉。 就在父女俩收获喜悦时,顾丞也决了人选,亦一切准备妥当,连人都已安排好。一路有人护着,暗中接到侯府。 沈卿卿微微一笑,在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喊来桐月,两人头耳相交,窃声窃语许久。在最后桐月了然的眼神中相视一笑。 以为顾丞要消停一些时日的嬴戎当天下午再度收到消息。 ——沈卿卿招婿的人选又暗中到都城了,如今已在客栈住下。 夕阳斜晖照洒着大地,透过霞云的柔光氤氲。夏日的临晚时分不再让人觉得那么闷热,长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归家的、准备淌晚市的百姓来来往往,是繁荣昌盛之景。 突然间,拥挤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抱怨声,是一位穿着褐色细棉袍的小郎君拿了太多东西,那大包袱将路人撞得都得退两步。 只见那小郎君背着大包袱直走进街边上的客栈,掌柜的认得他,忙打招呼:「李小郎君回来了,哎哟,这是买的什么,一大包的。」 小郎君嘿嘿一笑,面上都是喜色:「穿的,我要见重要的人,自然得穿好一些。」 掌柜的心中就啧啧两声。 那么个大包袱,得买了多少衣裳,视线就又在他面容上转一圈。想这小郎君长得俊秀,再穿得好些,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也就那样了吧。 在掌柜的恭维声中,小郎君上了楼,直接进去一间厢房,反手就将门栅上了。 是十分警觉的样子。 在他身影被掩门后,有两位尾随他上楼的男子相视一眼,又重新回到大堂叫了酒菜。一直用到小郎君也喊来暮食,在靠近端食的小二身边制造了小小的状况,悄无声息将一些粉末放进了酒壶中。 自此,小郎君在屋里是再没有一丝动静。 月华幽幽透出云层时,整个都城不复宣闹。静谧的夜里,客栈关上门板,值夜的小二趴在柜台中打瞌睡,不见有几道人影快速无声上了二楼。 而那几人直去的地方,正是下午与掌柜说话的小郎君住处。 随着门栅吧嗒一声落地,屋门随之被推开,几人中一位锦衣公子独身入内。 屋里还亮着微微的烛火,燃了多时的蜡烛底部凝满了蜡泪,露出只余少许的灯芯,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v第46章[01.18] 青年公子视线在屋里转一圈,并没有发现外间有,而桌案上还摆着整齐未动的暮食。 他落在案上的视线一凝,第一个反应是退出屋子,不想有人比他更快,已经无声在他身后,腰间就被尖尖的东西抵住。 「戎公子,既然来了,何必还要退出去?」 清脆的声音自他耳后响起,带着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叫他心颤。 他感受着腰间那带利的东西,已经戳穿了他薄薄地夏衣,就那么带着冷意接触他的皮肤,仿佛下刻就真要扎到他肉里去。 在听见她的声音后,他倒是不慌乱了,是笑了出来,双手闲闲对拢在了宽袖中。 「你倒是算得挺准,怎么就知道我会来。」 「你都能算准我会亲自做诱|饵,我算准你会前来又有何难。」 作小郎君装扮的沈卿卿嗤笑一声,拿脚尖踢了踢他小腿,「往前头走走。」 烛火把她的身影映出半个落在门板上,在这站久了,不免外边的人会发现。 她是一点也不惧他的性子,还拿腿踢他,真是……嬴戎受制于人手,眼中尽是无奈,只能按她的话说往里走了两步,直到沈卿卿见不露端倪才抬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她比他要矮一头,这样的动作从后边看去,仿佛是她依在他背后,拿他当支撑一样。可是嬴戎心中却没有因此起丝毫旖旎,任谁也不会伤痛在人手掌之下生别的心思。 他身子绷得紧紧的。 沈卿卿轻触在他肩甲上的伤口,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不由得轻笑一声,玩味地道:「不知道戎公子这伤长好了没?」她说着,指尖还在上面轻轻打圈。 嬴戎被她作弄得头皮发麻,而她指尖走过肌肤上,似乎深深烙住她的温度,叫他心中有着不可抑制的悸动。 突然间,那指尖狠狠就戳了他结痂的伤处一下。 嬴戎不措,皱眉轻哼。 沈卿卿听得很愉悦的样子,他看不见的面容上笑容灿烂,带着出了口气的嚣张。 他也算有落她手里的一回! 「看来是还没长好,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公子你两次三番夜探威武侯府的本事。」 她笑吟吟地又戳了一下。力度把握得很好,不会让那痂裂开,却又让人疼得难受。 青年公子真是要败给她这种折磨人的手段,想着这时是不是放低个姿态求饶一声,她知道了一切都他所为,是极生气了。 只是才要张口,猛然回过味来她话意不对。 什么叫两次三番夜探威武侯府? 她知道的应该是只有一回才,想到这,饶是惯来冷静的嬴戎都惊出了汗。 ——那天晚上的事,她知道! 他回想起自己说的话,一阵慌乱从心头涌向四肢,让他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不应该知道才是! 可是沈卿卿就极残忍地就打碎他的侥幸,在他身后带着几分狠意地说:「堂堂煜王爷不做,要做采花贼,还一再破坏我的姻缘。嬴戎,你究竟拿我在当什么?!一个你想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你要当我的主人?!」 说着,气不过,又是抬腿狠狠踢了他一下。 可怜的煜王半句话没说,就先被她一通揍,心惊之余更不敢妄动。 他感觉到她的刀子已经划破皮肤了,微微刺疼。 她真是敢下手。 青年公子沉默着,沈卿卿踢了他好几脚,却又明白他这样的身份,她根本不能拿他真怎样。气到最后连威胁他的刀子都狠狠砸在地上,这些东西都不顶用! 客栈的地板并没有陈铺地毯,刀子落地的声音在暗夜中十分清晰,使得屋外守着的秦晋等人瞬间就冲了进去。 不想进去就看到那作小郎君装扮的沈卿卿红着眼站在当中,他们家王爷正面色无奈转过身来,他们一怔,下刻突然响起几声狗叫。桐月从边上突然窜出来,大喊:「大黄,咬他们!」 一只大黄狗从地面上直接弹跳着就往他们身上扑。 几人正想拔刀,却又想起这狗可是未来王妃养的,动不得,只得用手臂格挡。 大黄一跳不成,落地再又扑了过去,桐月轮着拳头生气地就那一打三,劈头盖脸朝秦晋几人身上打。还专打肚子这软肉的地方,边打边骂。 「叫你们合伙欺负我家娘子,打不死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的。」 秦晋几人被直打出门外,哼唧出声。 这样的动静终于惊醒了左右厢房的人,有人亮了灯要骂人,小二也被惊醒忙冲上楼。秦晋知道不能再任桐月和一条狗胡闹了,终于拿出反击的架势,在硬又挨了两拳后,终于掐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手反扭。 桐月疼得嗷的喊了一声,沈卿卿当即喝道:「你敢伤她,我和你没完!」 秦晋哪敢啊,闻声登时把人给放了,一眨眼的功夫,被桐月一拳又打青了眼。 桐月气呼呼回到沈卿卿身边,揉着胳膊怒视捂眼的秦晋,大黄也被另一个侍卫制住,捏住了嘴巴抱得死死的。 嬴戎看着一团乱,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和外边解释一下。」 秦晋几人只能退出屋,和满脸惊恐的小二开始胡编乱造:「这里头是我们家郎君和娘子,娘子闹了脾气离家,你行个方便。」说着将一块银子直接塞到小二手里 。 屋里的沈卿卿听得直冷笑:「好一个你们家的。」 嬴戎被她冰冷带怒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最后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她是知道了,本也就是要告诉她的! 他也不知是怎么就生了贼胆,一把就握上了她的手:「卿卿——」 沈卿卿未料到他居然还敢占自己便宜,桐月在这瞬间也睁大了眼,正想着要冲上去打死这个登徒子的时候,却见嬴戎有了更过份的动作。 v第47章[01.18] ——他直接将沈卿卿拥到了怀里了! 沈卿卿脑子嗡的一声,脸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思绪都放空了。只知道自己被他的气息都围拢着,那双禁锢她的手臂如铜墙一般,这那么极霸道的入侵了她的世界,彼此呼吸纠|缠。 在她猛然的失神中,她却不清楚嬴戎身后是重重杀机,破空的嗡鸣,凌厉的风劲。 桐月却是看得分明,下意识是尖声喊:「小心!」 这一声再度惊动秦晋,而早在破空声响前,秦晋等人也听到细微的声响,是什么被穿透的声音。听闻桐月尖喊更是连心跳都快止住了,动作极快冲进了屋。 嬴戎在堪堪避开一波羽箭,紧紧拥着沈卿卿避到屏风后,发现不对劲的沈卿卿还有些恍然,手在混乱中搂着他的腰,却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落在她手背。 她眼里茫然就化作惊惶…… 从骨堆踏出来的人,向来对危险极其敏锐。 嬴戎快速的脱离羽箭射击范围,几乎不加思索的就高声命令撤离。 沈卿卿被他横抱而起,在秦晋等人的掩护下直奔出门。沈卿卿就感觉自己身子一下又腾空了,比被他抱起时的失重感更强烈,余光一扫,眼中浮现出更多的惊意。 这个客栈是二楼中央是中空的,嬴戎居然抱着她就那么从二楼走廊跃下,耳边风声猎猎,她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只是不待她回神,她先前所住的厢房已是一片火光,紧接着,整个客栈都乱了。 她惊呼:「桐月!」 嬴戎稳稳抱着她,轻声安抚:「秦晋会护着。」 刚才他就看见桐月二话不说跳到了秦晋背后,险些没把秦晋这名猛将压得膝盖一弯跪下。 一行人以最快速度出了客栈,外边嬴戎布的暗卫早已发现不对,和对方纠|缠拼杀着。嬴戎吹了个口哨,一匹高大的黑马冲了过来。 青年公子一手勒着缰绳翻身上马,将怀里人儿依旧护得密不透风。 只是这场袭|击并未因脱离客栈而结束,而沈卿卿也从中知道,有些事情往往要亲眼所见才知震撼,比如她常耳闻嬴戎的大将之风。 暗夜中,羽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袭来,那尖锐的风劲仿佛就在沈卿卿耳边。嬴戎已从同样骑马围护过来的亲卫那接过长|枪,凡是袭来的羽箭都被他横扫劈折。 月色下,挥动的银枪如穿云破雾的一道光,青年公子即便负伤亦不减勇猛,一柄银枪似有着横扫千军之势。 被护着的沈卿卿紧贴着他的胸膛,那迟迟才缓过来的惊惶终于散去,听着耳边羽箭被斩折的铮然声响,她莫名就冷静了下来。 她微仰了头,看到的是他的下巴,刀凿斧刻般,是她未见过的坚毅。 嬴戎在她认知中向来只是个清俊隽雅的亲王,即便他对睿帝对峙时,也仍是给她一种他是有着强权的亲王,才有不输帝王之势。这些印象在此时却全部瓦解。 此时的他是那个曾在战场领千军万马的常胜将军,踏过修罗炼狱、杀敌无数的大将煜王! 沈卿卿为他的气势震撼,仿佛自己从来认识的都不是他一样。 马蹄声,撕杀声,还有剧烈的心跳声让她在打量他之中晃神,耳边所有嚣闹仿佛都离她极远。 猛然间,街道上又涌出了大批来人,嬴戎在这个时候扯住缰绳,黑马停了下来。 沈卿卿在颠簸中只见眼前明亮一片,正欲看过去,脑袋却被嬴戎大掌轻轻扣住,将她紧紧按在怀里。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全在她呼吸间。 她听到了极快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煜王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来的是巡夜的士兵,惊疑不定看着嬴戎一行,他似乎还看到了煜王身后插了只羽箭?! 虽是逃出了包围圈,嬴戎却仍是心烦不已,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度:「看来你们禁卫军的南北衙门都该撤了。」 睿帝希望能将都城都牢牢掌控,本朝都城安防都由禁卫军统官,禁卫军中分了管皇城与外城两部份。 士兵皆是被斥得冷汗淋淋,嬴戎不欲与他们多言,嘴中清叱一声扬鞭离去。 此时巡夜的众人才看见煜王背后居然还插有一支羽箭,不少人都脚软了下去,有清明些的大喊:「快报上去,煜王爷遇袭了!」 这事闹不好,他们这批人饭碗不保是小事,再严重下来小命不保也有可能的! 嬴戎是咬着牙笔直奔回了煜王府,府门大开众人都冲了进去,他在将沈卿卿抱下马的时候还清醒着,下刻沉重的身子就瞬间倾倒。 沈卿卿下意识张开手揽住,被他压得险些踉跄坐倒在地上。 秦晋高喊着让人去把府里养的郎中喊来,忙帮着她扶稳青年公子,快速往正院去。 嬴戎左肩处的羽箭这才明晃晃露在沈卿卿眼前,血将衣裳早已染成暗色,触目惊心。 ……赢戎!她脸色霎时苍白,似乎和他一样失血过多,他以身相护的细节不断在脑海里盘旋。 刚才那样的情况,他只要侧身就能避开利箭的。 她脑中轰然一声,心口的跳动带着酸涩,有后怕,又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缠绕。 明明他能躲开的! 沈卿卿扶着他,越走眼眶越是发酸,余光扫到他苍白的侧脸,又越是惶乱。手都在不自觉中颤抖着。 她在惶惶间看向前方,只觉得王府这条中路永无尽头一般,为什么还不到! 好像熬过半生,嬴戎终于被安置在榻上,郎中跑得满头是汗进来,低头一瞧就暗叫不好:「这箭头带了血槽。」 这扎在肉里,那就是在给人放血! 屋里众人都倒抽口气,郎中当机立断要拔箭,秦晋几个亲卫上前帮忙按住伤口。 沈卿卿被桐月拉到一边,刚才遇袭的那种心惊胆战还没下去,握住她的手抖个不同。而她却只是眼神茫然看着众人忙碌,在青年公子一声闷中回神,甩开桐月的手要上前帮忙,却挤不过秦晋几个男人。 她在忙乱间被推挤后退两步,撞上了屋内的圆柱。她有些颓然地垂了眼睑,首回发现其实自己没有什么用处。 沈卿卿就那么靠着柱子站着,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站到腿麻木就蹲下来,席地而坐,看着郎中和秦晋他们忙碌。 v第48章[01.18] 在仿佛是个局外人中,她那种茫然的情绪也渐渐被清明取代,等到完全冷静下来,她才一扫脸上的颓色站起身,安静走到那放着羽箭的案边。 箭尖还染着鲜红的颜色,嬴戎苍白的面容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她闭了闭眼,伸手拿起,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带着血槽,箭尾处刻了小小的一个禁字。 她手一抖。 ——是禁卫军用的箭! 睿帝?! 沈卿卿眼前浮气那面容威严的帝王,但很快她又将这猜测压了下去。 睿帝不会这个时候做这样的蠢事,不管如何都不会! 连故弄玄虚都不可能! 她再度细看手中箭,在箭尾中发现了不对。禁卫军现在用的箭还是无机子当年改良的,这个血槽是特点,为的是能让中箭的人不死也极快失去抵抗能力。 而箭尾也做了些许变动,因为禁卫军的弓为了保证更大的杀伤力,改用了比轻形弓重一些的,弓重,弓弦也比一般弓要粗些许。 这个箭尾固定弦的地方只有细细的痕,这样极小的细节就能知道,这不是禁卫军用的那批弓。 恐怕是从别处摘了箭头装上伪造的。 那会是谁?! 「秦晋!」她拿着箭跑上前,「这个箭有问题,你把箭头去掉再查一下。箭头与箭身交接的地方还涂抹了树脂,说明箭头过大,这个箭用的是比这个再小些的箭头!」 秦晋猛然听到她说这些,怔了怔。好半会才伸手接过:「娘子可有初步判断?」 「不好判断,但绝对不是禁卫军用的,有人在意图挑拨陛下与王爷的关系。」 秦晋神色当即严肃不少,拿着箭走了出去。 嬴戎这会终于包扎好,亲卫们也都不围在榻前,沈卿卿这才得以靠近,慢慢在榻边蹲下身。 他裸|着上身,右边本是结痂的伤再度裂开,细棉布上还染着血迹。旧伤未好,左肩又添了一处,她不用看棉布下的伤口如何也知极严重。 清理伤口时一盆盆的血水就从她眼前端过。 原本总是带着三分笑的人如今弱势躺在眼前,面白如纸,连呼吸都极缓慢。一下子就变得极为脆弱了。 他在突围的时候不是还威风凛凛,一把银枪如龙,宛如战神降临,怎么转眼就昏迷不醒。 沈卿卿心中十分自责,越看他双眼越发酸涩难忍,抖着手指轻轻碰了他胳膊一下。 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抿紧了唇,收回手,就那么趴在榻前守着,一颗心全揪在他身上。他那晚在她身边无奈的倾诉回响在耳边。 他说给不到她安稳,所以不敢明目张胆。但他却是将她护得极好的,在那样的情况,他想到的都是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完全没有想后果。 她先前还在怀疑他,怀疑他是为了父亲的兵权,怀疑他可能清楚自己是无机子徒弟的身份。 一切的怀疑全在他下意识的保护中粉碎。 他说的都是真的。 是她戒备心太强,不管不顾,将一切都归于权与利。 其实他都能那样和睿帝说话,又怎么会在乎那一点兵权。 她眨了眨眼,眼泪就再也止不住落下,无声滴在锦被上。情绪倾塌就再也止不住,她将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间,肩头一阵一阵轻颤。 在极低近乎不清的低泣声中,一只大掌慢慢落在她发顶上,虚弱地声音还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关切:「吓到你了,别怕……」 干燥的手掌轻轻碰着她的头发,沈卿卿直愣愣的抬头,还带着眼泪的双眼闪动着茫然,旋即是惊喜。 「你醒了!」她几乎是弹跳起来,要喊郎中。 嬴戎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不同于那晚上隔着被子仍感到灼热的温度,指尖冰凉。 沈卿卿从心底打了个激灵,重新矮身蹲跪在榻边,「是伤口疼得厉害?」 这手也太凉了。 青年公子对她关切目光有瞬间恍惚,只见她鼻头通红,眸中还闪着泪光,哪里还是他想的该恼怒的样子。一张姣好的容颜,梨花带雨,叫人心生无限怜惜。 上回在湖边,她哭泣时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他抬手,想要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手在半途却又停了,转而握拳重新放下。 这样贸然,她估计还是要生气的。 沈卿卿不知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是伤口作疼难受,到底还是站了起身,抬袖往脸上胡乱抹一把去外头喊人。 秦晋一众就守在廊下。 几位常在嬴戎身的亲卫或坐或站,歪七八扭的,没有往日的精气神。这一场袭|击太过出乎意料,原先布下的暗卫被人杀了四人,突破了一道防口,才让得逞。 而在突围中,亦有不少亲卫受了伤,虽不算伤亡太严重,但也是极狼狈。 「查出来了不扒了他们的皮!」 倚着墙的秦伍猛然用拳头狠狠向石壁,坐在美人靠的秦晋默不作声抬眼看他,秦肆却有些生气的:「我们伤了倒无所谓,怎么王爷能伤得那么重。」 他此话一出,众人越发沉默。 他们心中都明白,嬴戎多半是为了护好沈卿卿,才挨了那一箭。 v第49章[01.18] 桐月抱着大黄也坐在廊下,听出了秦肆话里的责怪,脸涨得通红。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启,众人就见到了抿直唇,眼晴还泛红的沈卿卿。 他们心头登时有些慌乱。 这是被听见了吧。到底是在被后说人,秦晋几人不好意思的撇开视线,倒是秦肆梗着脖子,就那么与沈卿卿对视,眼中责备之意再明显不过。 沈卿卿手攥紧了袍子,心中难过。 这事确实是由她而起。 「——秦肆!」秦晋发现他还那充满敌意的样子,免不得出声提醒一下。 「王爷受伤是因我而起。」沈卿卿深吸口气,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屈膝一礼,「这事错在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不住。」 她诚恳道歉,秦晋众人都愣在当场,桐月却替娘子委屈。 凭什么要和他们道歉! 不是煜王先前闹那么多事,她们娘子会出此计,引他出现! 桐月气得都想放大黄再和他们打一场。 沈卿卿那又说道:「王爷醒了,郎中呢,让他来瞧瞧吧。」 秦晋这才回神,忙应一声就在隔壁,起身去寻郎中,经过秦肆时狠狠瞪他。秦肆呆呆地张着嘴,见到沈卿卿垂头重新回屋,那通红的眼中有着水光闪动。 他傻傻站了会,突然一个激灵,整个都不好了。 他是不是让未来王妃太难堪了?! 其它人也瞧见沈卿卿难过的样子,对秦肆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们王爷愿意为人受伤啊,他们也只能是心疼自家王爷,论真要怪他们也是有失职的。 沈卿卿在进屋后又抬手抹了把眼,挤出笑来,不想让嬴戎看到多想。 她重新回到榻边,顺手倒了水,递到他唇边:「你喝点水润润,郎中一会就来。」 嬴戎看了她几眼,说好,就着她手一点点轻抿。 郎中抱着药箱前来,沈卿卿当即退到边上,嬴戎看着她手中还没喝一半的水无比可惜,这来得真不是时候。 「王爷是失血过多,这些日子要静养,右肩的伤又裂开了,真的不能再乱来。」 郎中重新检查了一下,说着发现他腰间还有一个小小伤痕,是先前太忙乱没注意到的。他噫一声道:「王爷腰上怎么也划了一小块儿,好在只是小小的划痕,这个位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男人腰啊,一点都不能伤。」何况后面就是肾脏。 沈卿卿闻言是满脸不好意思,那伤是她干的。 当然,她也不是敢用劲儿。 嬴戎见她投来抱歉的目光,朝她安抚一笑,从那清亮的目光中知道她没听懂郎中的深意。 郎中又将秦晋也喊了进来,交待注意事项。嬴戎见她傻站着,看到外边还是一片暗色,说道:「我让秦晋送你回侯府吧,不然让顾将军知道你偷溜出府,要着急的。」 沈卿卿这才想起自己是溜出来的,神色有一丝慌乱。 顾丞知道了,那得急得找翻天。 她就匆忙跑了出去。 嬴戎听到她在外喊桐月的声音,无声叹息一声,是有几分不舍。 难得的相处机会,他又伤着,怕是要许久再见不她了。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吩咐秦晋:「你送王妃回去,回来顺带查查那箭的来头。」 秦晋应是,说道:「王爷,箭的事情已经在查了,是王……妃发现不对,说是有人意图挑拨陛下与王爷的关系。属下在已有的羽箭样本对照过,那翎也有问题,颜色被加工过,已让人去漂白看能不能找出端倪。」 嬴戎颔首。 她真是个极聪明的小娘子,总是能从细微处就找出问题根源来。 不过,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箭矢有问题,极熟悉,就算是他也未能认全本朝的兵|器。 嬴戎心头存了个疑惑,因为失血,精神实在不好,只能先抛下这些闭上眼。恍恍惚惚中,他依稀能听到外边虫儿的鸣叫,甚至还闻到了属于沈卿卿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不是一般小娘子喜欢的花香,带着些许药香味,极淡,叫人感到无比宁静。 他真是疯魔了,人都走了,又哪来的香味。 在苦笑中,嬴戎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睁眼时是因为伤口直扯着发疼,他耳边还有着轻微地呼吸声。 他以为是秦晋等人在跟前守夜,也没多想,只是余光扫到束发的银冠,就要再闭上眼。 下刻却又猛地睁开。 ——秦晋不用银冠束发。 他挪了挪位置,果然看到还是作小郎君装扮的沈卿卿,正趴在榻沿,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正睡得香甜。 她没有回府去?! 他又惊又喜,见她就这样睡着身上连个披的保暖的东西都没有,强撑着起来将身上的被子均了一大半过去,将她严实地包拢起来。 沈卿卿在睡梦中感觉到有热源,暖暖的极舒服,不由得将身子又缩了缩。嬴戎见她趴在那脑袋乱拱,可爱得不行,索性忍着痛下榻轻柔将她抱上榻,疼得一身冷汗却是心满意足。 他慢慢扶着屋里一切能借力的东西走到门口,轻轻唤了声:「谁在外边?」 小内侍和秦肆都在外头,听到他的声音惊讶得不行。王爷醒了怎么没有拉玲?! 两人忙应一声。 嬴戎又道:「去把屋里西边的小榻搬来,记得声音轻一些,再重新抱床被褥来。」 v第50章[01.18] 两人都奇怪不已,等到进屋了才发现是沈卿卿占了他们王爷的床榻,嬴戎自己则屈就着重新在躺到小榻上,那榻短得他一对长腿根本放下去。 内侍算是开了眼界了,在出门的时候面色严厉让进屋的人都闭好嘴巴。秦肆没好跟进去,听他一说才明白,也只是能叹气,王爷是真喜欢三娘子,怕拉玲吵醒人忍着伤痛下地。 沈卿卿一觉睡得极沉。 昨儿本就是熬着精神在等嬴戎上勾,又遇到刺杀这样的事情,高度紧张后放松,整个人疲惫得不成。等到她再睁眼的时候,发现外边天已大亮,可她懒懒地还是不想起,索性又再闭上眼,拉高被子蒙住头整个人团成一团。 嬴戎在边上看到那高高拱起的被子,发现她碰到被子就喜欢缩成一团,就像小奶狗一样,总喜欢往人手心里拱。他是羡慕自己那床被子的,也没忍住笑出声。 这一笑,倒是把沈卿卿猛然惊醒,一下子就掀了被子坐起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向他。 她这是在哪儿?! 嬴戎真是被她刚睡醒的迷糊劲逗乐了,轻笑道:「是要再睡一会还是要用朝食?你一夜未归,真的无碍?」 沈卿卿终于恍然回神,这儿是煜王府! 昨天嬴戎舍身救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哪能那么不道义就离开,便吩咐桐月先回府,然后告诉她一大早再出府,只派人给顾丞送信她出府去铺子了就是。 顾丞又不会派人查马车。 至于顾丞派到她身边的那些护卫,她一夜未归,他们难逃责,只要她是安然的让他们闭嘴一回还是能的。 所以她就安心留在了王府,可是—— 她明明守在榻边的,怎么跑到人床榻上了。 沈卿卿在青年公子温柔的笑容中红了脸,强作镇定在他注视中下榻来,问:「你好些了吗?」更是极力忽略因钻了他被窝而染上的气息。 嬴戎灼灼的目光扫过她微红的耳根,发现她原来脸皮也不是那么厚,忍下那又想笑冲动,半垂了眸说:「疼。」 ……疼。 沈卿卿先是一怔,后又笑了,弯起的眼眸内华光流转,耀目得让嬴戎都微微撇过头。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说这么一个字,只是想着,她既然留下来,肯定是关心他的。 在她笑颜中才反应过来居然有些像小孩子在撒娇。先前还暗笑她面皮薄,如今他耳根处也一阵滚烫。 「受伤了当然是疼的。」沈卿卿倒没有察觉到他不自在。 一个先前还威风凛凛的亲王喊疼,她觉得挺好玩的,难得的示弱。 有句话不是说,人只在信任的人面前会表示出脆弱一面,所以他对自己是一分戒备都没有。 他真的有那么喜欢自己吗? 沈卿卿想着微微闪神,人已经走到他跟前,掀了被子看包扎的伤处。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好叫人喜欢的点。 她不太能理解,在疑惑间心头又有种奇怪的情绪蔓延,使得心跳慢慢加快。 嬴戎在这时闷哼了一声,她在从所谓有的悸动中回神,发现自己指尖正好戳在他伤处。她悻悻地收回手,脸上一阵滚烫,抱歉道:「对不住,我只是想看看的。」没想到走神戳了一下,还是在自大的想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她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小娘子的矜持。 嬴戎闻言长舒口气,惶惶地想:好在不是又因为说错话,她生气了在出气。 沈卿卿不小心戳了他一下,幸好没让伤口再恶劣。 她看着棉布条上没有渗出血迹彻底放心,自然地探手到他额前。 「体温正常。」她也松口气的样子,「郎中说只要不发热,情况就十分乐观,修养着就好。」 青年公子却因为她这一动作全身绷紧,激动的错愕。 她从来没有这样亲昵过。 良久,他视线才再投向她,一抹透过窗柩的晨曦恰好落在她侧颜上,她嘴角带着和那柔和光线一样的浅笑。 似乎是在为他高兴。 他心头就像被擂鼓重重击打了一下,激荡不已。 他想到两人在客栈还未说完的话,神差鬼使地就去握住她的手,极缠绵地喊她:「卿卿……」 沈卿卿正想去问郎中他这样的情况朝食用些什么,哪知就被他握住,修长的手指还十分坚定地与她相扣。 陌生的触感叫她心神乱了下,反应过来是想要挣开,他却不肯的。 嬴戎在她面前显出了从未对她有过的强势,就那么紧扣着她的手,说:「卿卿,你都知道我的心意了,我去和岳父大人提亲好不好。」 听到岳父大人四字,原本还有一丝慌乱的沈卿卿霎时瞪眼。 他说了心意,她就得嫁他了么? 这是什么道理! 沈卿卿震惊又不能理解,正是此时,秦晋跑得满头是汗回来,也顾不上通报就冲进屋。 不想看到两人十指交缠的一幕。 秦晋:「……」 他几乎要在哀嚎出来,忙再转身又奔了出去,并碰一声关上门。 他今儿八成又要在茅房不用出来了! 沈卿卿也被他来去如风惊着,听到关门声猛然回神,用另一只手掰开青年公子的大掌。 她带着些许怒意睨向他:「你敢去,我绝对饶不了你!」 v第51章[01.27] 说罢,一转身也跑走了。 被拒绝的嬴戎眸光霎时黯淡,望着空空的屋子拧眉。 为什么不让他去提亲,明明她相信自己是喜欢她的,都舍命相护了。 他再一回从她身上尝到了挫败的感觉。 而跑出屋子的沈卿卿迁怒似的也瞪了秦晋一眼,然后去隔壁厢房找郎中,当她跟在郎中身后的时候,不自觉地捂了捂心口。明明是生气的,可她现在转念一想,却有些想笑。 他究竟是怎么理直气壮当她爹爹面,还有她的面喊出这一声岳父大人的。 沈卿卿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嬴戎在看到她回来后,暗松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听秦晋在一边禀报。 沈卿卿站得有些远,只大约听到应该不假,然后像是报了个名字。 陈佳? 她疑惑了会,这名字十分陌生,而且不是皇家人。 这连外人都想着要他命,他是树了多少敌? 沈卿卿头一回觉得,原来有权有势的亲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过他确实挺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出凶手来,他手中该掌握了多少消息。 秦晋离开后,内侍就让人抬了食案过来。嬴戎不宜移动,内侍直接将食案放到榻前,另一头已有婢女打了梳洗用的水进来,引着沈卿卿去了净房。 沈卿卿觉得他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种极隐私的地儿都让她堂皇进出。在有着与他身上常用的冷香气中,沈卿卿衣裳换到一半便双颊跟火烧一样,说不出的别扭,用最快速度打理好自己,几乎都不让婢女插手。 等到她再出来的时候,嬴戎双眼一亮。 果然很合身。 上回在青州他看见这一身淡青的衣裙时,就觉得和她气质相配,如今一上身,确实是他想的那样。 立在大红的牡丹地毯上,相衬下如桃李芬芳,带出她那种淡泊宁和的气质,又有小娘子该有的俏丽,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视线不遮掩地直直落在她身上,沈卿卿察觉后是有些别扭的,那目光太过灼亮。她压了压那丝不自在,落落大方再来他跟前。 他说:「十分合身,上回顾丞怎么就会给你配了那样一套。」 经他提起,沈卿卿回想起自家爹爹的眼光,也是有些不能苟同,后又恍悟过来这身衣裳的来历。 「这是上回你在青州送我的?」 不然怎么会他怎么会提起,只是那在沈家才是。 嬴戎坦荡点头:「你没带走,我就让人取来了。」 说起这个,沈卿卿只能笑笑,那时她正生他气呢。他却像是了一桩心事般,眼里都是欢喜:「另一套还收着呢,你晚些一同带回府吧。」 都说到这份上了,看在他以身相护上自己也不能拒绝的,沈卿卿就点头说好,又道了谢。 此时,她才发现食案就摆在了榻边,上面放着精致的朝食,都是以清淡为主。 嬴戎示意她挨着榻沿坐下:「要劳烦你了,如今和个废人也差不了。」 语气里有几分失落。 沈卿卿就望着食案有些出神,这是要她喂他的意思? 嬴戎见她沉默不语,心中是紧张的。他刚才琢磨了下,他只有在示弱的时候,她会十分有耐心待自己,所以他才把想要代劳的内侍给赶了出去。 堂堂亲王装可怜样,他对自己也不耻,可她刚刚生气的拒绝了自己要去提亲的事,两人总不能僵着。若要一方退一步才能缓和,他愿意这样厚脸皮。 在他紧张中,沈卿卿到底是点了点头,僵硬扯出抹笑:「不劳烦。」 他为了救自己受的伤,于情于理,她照顾那么一些是该的。 她就坐下,端了粥,细细吹过后才送到他唇边。嬴戎勉力压下心中的欢喜,就着她的手小口吃得极慢,一碗热皱居然是用了两刻钟,到最后都凉了。 沈卿卿搁下碗后暗暗揉了揉发酸的手,有种他是故意的错觉。下刻却是听到他在咳嗽,为自己带着恶意的猜想愧疚。 他都伤成那样,没有胃口也是正常的,只是在逼着自己进食吧。她又给倒了水,比刚才更有耐心喂到他唇边。 嬴戎半垂着眼睑,遮盖了眼底快要藏不住的精光。 果然她的性子就是不能硬碰硬啊。 嬴戎再度遇袭一事在朝中迅速传开,那支羽箭被呈到睿帝跟前时,他脸阵青阵白。好不容易痊愈的咳症都被气得再犯了。 他身边没有像沈卿卿这样眼神毒辣的人,只认出这是禁卫用的箭头,自然就判定是禁卫军那儿留出去的! 「煜王让人呈上来,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指朕派人刺杀吗?!」 睿帝重重咳了两声,被召传过来的元临还未入殿就听到帝王在发怒,踏入殿内时忙敛起所有神色。 「你来得好,查查这东西!那些逆党,是一次又一次算计朕,如今煜王怕是要将这事栽朕头上!」 那箭就被丢到元临脚下,元临拿起箭端详了几眼,看不出端倪,只能先顺着睿帝做下保证。这头出了太极殿,就拧紧眉头,他先去找兵部? 很快,他当即想到一个人—— 沈卿卿。 早些年无机子可是帮着朝廷改良了不少兵器,也许她能更快知道这东西来自哪里,上回她就帮着嬴戎一语清洗。 更重要的是,他有借口能光明正大去顾府见她,再顺带和顾丞解释一二吧。 元临被嬴戎阴了一把,心中那口气还是不顺的,倒没想到眼下有这样一个机会。 而在元临下定主意当即去威武侯府的时候,嬴戎正和沈卿卿说:「你呆些时间再回侯府吧,现在还早,回去恐怕会叫你爹爹起疑。」 v第52章[01.27] 正默默用完朝食的沈卿卿朝院子看了眼,太阳才将将升高,确实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她就点点头。嬴戎见此朝她温柔一笑,眼神缱绻,那种暧|昧的目光让她心口又是重重一跳,不自觉回避。 她突然觉得,这捅破了那层纸,她倒是更加被动了!还是被他相护后! 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在她心头升起,她是不是不太好摆脱他了? 顾丞正在院中榕树下打拳时,侯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听到来人名姓,他猛然收势,手臂带起一阵气劲,刘磊就看到他唇角那抹冷笑。 这位元临元大人,算是自投罗网吗? 顾丞自是让他进了府门,换过衣裳在前厅见的他。 守边关的猛将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气势凌厉非常。元临见着,眉毛微动,颇恭敬朝他一拱手见礼。却不想一句见过顾将军还没出口,前厅门就被关上了。 阳光被挡在外边,厅内屋暗,元临就那么被顾丞二话不说先往肚子上揍了一拳。 随着他闷哼声响,厅门又吱呀再打开,阳光拼命的涌进来,照亮了青年郎君那张疼得扭曲的俊颜。 顾丞冷冷看着他,笑一声,理了理袖子才到主位坐下。 这一拳委实狠,元临都感觉自己得受个内伤。他缓了好大会才呼出口浊气,神色微沉,站直了身板说:「顾将军,上断头台都得求个明白,你这样实在叫我不能心服。」 顾丞眉毛一挑,心里嘿呀一声:「你窥探我女儿,我还要让你心服?元大人,你在和我说笑话吧。」 他一名武将,说话却和那些文臣一样暗藏锋讥,窥探一词叫元临辨都没法辨。元临确实是对沈卿卿有意,还私下送了那要紧的信物,说是窥探不为过。 青年郎君被憋得神色微变。 顾丞却又再度刺他:「还没有成亲就一身骚,你元大人风流得都城哪个花魁不对你死心塌地的,就你这样的还想娶我女儿?」 男人就呸了一声。 元临被他说得脸都红了,皱着眉解释道:「顾将军,有时去那些地方也是公务在身,你是知道我这位置,少不得与人来往。」 「所以都来往得到那些地方了?」 「那是误传,我去的都是歌舞坊,那里的小娘子皆是只献艺。」他从来都不屑理会那些女人。 顾丞懒得听解释,在他眼里,元临是最不可能当他女婿的人。阴狠狡诈,他的娇娇女儿哪里是他对手。 只是他并不知道,元临才是被他女儿欺负得苦哈哈那个。 顾丞说:「你到府上来何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心老子的拳头!」 枢密院同知又如何,皇帝心腹又如何,他连嬴戎这亲王都揍了,还怕一个小小同知不成! 只用拳头论高下的武将,元临有种秀才遇上兵的苦,只能阴着脸,忍了再忍才心平气和说:「我前来有二,其一,我是有要阻止三娘子招婿,可将军认为,我一个人能阻止那么多回?其二,陛下让我帮忙调查煜王受袭一案,有样东西想让三娘子过目,指点一二。」 说着,将一直握着的羽箭递了上前。 顾丞没有接,在思索着他话里的其一。这样说得不明不白,引人无限猜想,而他想到首要人物自然是那个喊他岳父的煜王。 敢情这两人都掺了一脚! 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 顾丞在心里骂了句,才抬手接过羽箭,看了几眼说:「我女儿不懂这东西!」 「还请将军不要意气用事,让下官为难,确实是事关重大。」 元临自然知道不会那么轻易能见到人的,男人此时却狠狠一瞪眼,冷声说:「再如何重大,我女儿都不知道!休想把我女儿拉进这趟浑水,查兵器来源,你自去找兵部!」 「送客!」 顾丞才不管他心里怎么,也不怕他去给睿帝告状,彼此都藏了不见光的秘密,谁怕谁。 他最不怕的也是威胁了。 他说撵人就撵人,元临也有些动气了,只是这动气又能如何。眼前的就是岳父大人! 再气也只能忍了! 元临只得告辞,余光扫到顾丞派了人牢牢跟在他身后,就怕他中途跑了一样。出了侯府大门,他的心腹就上前低声在耳边说:「大人,三娘子并不在府里,说是出去看铺子去了。」 居然不在。 「知道是哪几个铺子?」 那位属下想了想,说:「有可能是卖香的铺子,那是三娘子生母名下的,前些日子新出了个什么梅香,可是多少人都闻名而去。」 元临当即翻身上马:「你领路!」 众人便疾驰而去。 跟着元临的护卫见他离开,这才回身向顾丞禀报,顾丞正面色沉沉盯着手指上沾着些许褐色。 这是从那箭的尾翎沾的。 那箭不用说都知道有问题,而且他刚好用过这种尾翎的箭,即便是再伪装,他也一眼认出来了! 那是南边一种巨大禽鸟的羽毛所制,而且早已不用多时,当年他也才刚刚参军,一开始是派了弓|箭给他。但他力气小,拉不开,还因此挨了一军棍,他自始记住了那箭的尾翎。 印象十分深刻! 当年这批箭是跟着领军的程老将军一同送到军营的,而程老将军所在的程家,是如今的镇国公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 顾丞猛然就打了激灵。 因为窥破其中的真相,心惊胆颤。 换句话说,能用这箭暗杀煜王的只有……皇后娘家! v第53章[01.27] 只是,这是陛下授意的? ——不对,陛下不会在两王已显出苗头的时候再刺激煜王。 他沉思着,又想到什么,神色极其复杂。翎上染的褐色,是蜀王那边惯用的颜色,所以,皇后娘家是欲将这事嫁祸到蜀王身上。 兵部的人如今都是些酒囊饭袋,就知道如何夺|权,个个眼高手底,怕是看不出这羽箭的问题。 兵部的人都看不出来,自然不会有人能查到程家头上。 倒是十分的阴狠。 顾丞为这样周密的心思惊出一身冷汗,又想起前些日子皇后因为太皇太妃被斥一事,恐怕那就是起因。 程家人对煜王母子是忍无可忍了,刚巧蜀王能被推出来当挡箭牌。 这些皇家人,实在是可怕至极。 顾丞汗淋淋地靠在椅背上,为这惊天密事心神恍惚。如今他知道了这样的事,该要怎么办? 要不要告诉煜王? 该死的元临还光明正大来了侯府一趟,万一这事被煜王查出个什么来,逼着睿帝处理,程家人会不会认为是从他这边暴露出去的。 毕竟事出,只要程家人想查,就会先从接触过羽箭的人身上查。而他当年就在程老将军手下的军编中,说当年没见过这种箭,那肯定是谎话,程家人势必要怀疑他的。 他要被元临那厮坑害死了! 顾丞心里狠狠咒骂一句,他再也坐不住,指尖抖着要去换衣裳。他要暗中去煜王府一趟,他得探清楚煜王有没有查清箭的来历。若是查清了,他得想尽办法都要叫程家人不怀疑到他头上。 程家也还是太子的外祖家! 顾丞装扮一番,匆匆离开了侯府。 煜王府里,嬴戎又抵不过失血的后遗症,昏昏入睡。他其实极困的,只是自打睁眼后就一直强撑着,想多与沈卿卿相处,最后却是终于扛不住,在和她说话中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沈卿卿再抬眼时,他已经安然入睡,略苍白的面容显得他五官更加精致,带着玉一样的美感。 她就那么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轮廓,眼前浮现着他极温柔的目光。她轻轻叹口气,伸手去将他身上的被子再拉过肩膀。 他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啊。 她那么凶,还三番两次地恶整他。 她正要收回手,不想却被他无意识的探手捉住,就那么紧紧攥着。 沈卿卿顿了顿,听见他喃喃喊了声,正是她的闺名。她就有些无奈了,都睡着了怎么还那么缠人。 她视线凝在他脸上,许久后到底是心软,也就任他那么握着,听着他又无意识再三轻唤自己。有时还会应上一声,有什么情绪就如同他渐渐舒展的眉峰,铺酒满了她心湖。 她抿了抿唇,对那不知名正涌动的情绪感到不安。 近午膳时间,嬴戎仍旧没有醒来。沈卿卿好不容易才从他魔掌中脱离,让一个伤药瓶子代替了自己。 她揉揉发麻的腿,看了眼已到当空的日头,满院的花树都晒得蔫垂。 差不多时候该回去了。 她准备去寻秦晋帮忙安排一辆马车好到铺子那儿,不想人先就那么匆匆出现在她面前,有些紧张道:「三娘子……顾、顾将军来了!」 沈卿卿脑子嗡一声,心虚得不成:「他怎么来了?!」 该不会知道她彻夜未归的事了吧! 秦晋见她一脸震惊,他也是心惊的,王爷算得太准了,说顾将军会来果然就来了! 但他不能说啊,只能低着头道:「说有要事来找王爷的,您这会还是先呆在正院,不要露面比较安全,就怕顾将军身边跟有人守在胡同呢。」 沈卿卿:「……」 怎么有种被老爹堵人家里抓|奸的荒唐错觉! 顾丞来到煜王府,自然是被当贵宾款待的。 他坐在奢华气派的大殿中,殿内的三角雕兽香炉青烟袅袅,是一种极淡的香味。 他撇了几眼,心中嗤笑。一个大男人,活得那么细致有何用,清贵公子,好哄骗小娘子么! 顾丞想到嬴戎也掺和招婿之事,对他更是不满,想着等会见了人,也得好好说道才是。救命之恩也不求他报了,襄州也不去了,只要他离女儿远远的,他们顾家都可以再给他造金身供着! 为女儿操碎心的顾丞正胡思乱想,秦晋已从正院折返,朝他拱手道:「将军,我们王爷伤得有些重,不方便前来,劳烦将军到正院走一趟。」 坐上的男人闻言也不多话,面无表情撩了袍摆站起身,秦晋暗中又瞄他一眼,觉得他周围的气压低沉沉的。总感觉要生事啊。 秦晋将人带到正院,嬴戎是硬打起精神起身到厅堂见他,至于沈卿卿……正心惊胆颤藏在内室,紧贴着门板要偷听。 秦晋朝面无血色的青年公子投去担忧的目光,却见他只是微微一笑,尽量坐直身子,不去依靠边上的迎枕。 他这样子明显是在强撑,顾丞一眼就看个透,想到自己来除了女儿的事还是别的,多少还是劳烦他,刚才憋的那股子恶气倒是散去不少。 顾丞朝他一拱手:「见过王爷,让王爷病体受累是我的不是了。」 嬴戎笑笑,神色倒是有几分喜色,将他苍白的俊颜显出些许生气来。他道:「顾将军能来,本王只有高兴的。」 顾丞听得牙酸,心想你高兴,我可不高兴。便也不多客套,直言直往:「听闻王爷遇袭,陛下派了元同知元大人追查凶手,不知王爷心中有没有个大概?」 「哦?」青年公子颇奇怪的样子,「顾将军怎么也对这事有兴趣?」 这问题问得着实叫顾丞不好答,再看他清亮的一双眸子光芒闪闪,哪里不晓得自己一句话就让起疑了。看来不说明白,也是探不出来语气,顾丞骂了句老狐狸,如实说:「并不是我对此事有兴趣,只觉得此人胆大包天,而且元同知很奇怪的拿了羽箭到我府上,要见卿卿。是要卿卿帮他查这箭的来历。」 「王爷是知道的。上回王爷带了卿卿进宫,她恰好一言点破武器有问题,如今元同知拿着箭来问,八成是知道卿卿乔装的事。卿卿无意为之的事,倒叫人误会了,我是不想让她被扯进政事之中。政客无情,心机似海,谁知道他是打什么主意,所以拒绝了。」 「可是……王爷,他已经来过一趟,也许还会有下趟,所以我才来请问王爷一句。如若王爷有线索,不如直接给陛下禀报,也省得我这为人父的,心惊胆战,夜不能安寝。」 v第54章[01.27] 一番话声情并茂,拳拳爱女心,若不是知道顾丞是什么性子的人,嬴戎怕真是要被感动。 ——政客无情,心机似海,这骂的就是他呢,他能感动就鬼了。他第一次意识到,武将难缠,读书人出身的武将更难缠,句句都暗戳心窝。 他却也只得装听不懂指桑骂槐的这些话,保挂微笑,显出他的宽厚来。 「顾将军与卿卿的感情着实叫人羡慕,确实这件事情有些棘手,看来元大人是知道卿卿进宫的事。」他说着,又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听顾将军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即便查出什么,我也不好给陛下禀报了。」 顾丞闻言心头一跳,不动声色打量他。 这句话的意思,他是真的查清楚了吧! 嬴戎那沉默了,微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很快就又说道:「顾将军,元大人去侯府,恐怕不少眼晴盯着呢。实不相瞒,我确实查出了个大概,只差一些证据就可以禀报陛下,但如今我即便要受了这委屈,也不能再和陛下禀报了。」 顾丞闻言心头猛的一跳。 刚才他那番话本就是试探,包括向陛下比禀报一事也是。若真和陛下禀报了,他们顾府不首当其冲被程家人记上,程家转个念想来也会再查探一番,到底还是会被动的。 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煜王不动,但他并没有十足把握让煜王抬这一下子手,甚至已经想好,实在不行就用救命之恩抵了,连带让他远离女儿。 不想,如今煜王却是自己说出来了,这叫他如何能不震撼。 这可是代表着煜王白白放过一回收拾程家的机会,如果他给睿帝施压,不要说上回生母受皇后欺|辱一仇,连带着能将程家按得死死。夺程家的兵权也不一定的! 千载难得的机会! 他就那么轻飘飘不要了? 顾丞有些恍惚地看向他,青年公子唇角带着浅笑,似乎是在回应他的震惊一般:「我若禀了,顾将军怕也得被牵扯在内,恐怕连卿卿都无法幸免。相比于二位,其他的倒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那么重要……顾丞又是心下一凛,神色复杂看向他,连他喊自己女儿的闺名都没心思计较了。 沈卿卿就在内室偷听,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为什么刺杀一事会扯到他们顾家来。 正是这时,她又听到青年公子温润地声音,极轻却又十分真诚:「顾将军,程家是重要的,但每个人心中的重要定义又不一样。」 ——程家? 哪个程家?! 沈卿卿意识到自己那天听到的并不是什么陈佳,而是程家。 可都城姓程的……她低头思索,不过片刻就联想到了最大可能性的程家。 是她想的那个程家吗?! 当今皇后那个程家! 她因震惊而猛然抬头,不想一下子就撞到了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在安静的空间内清晰无比,何况她咝的抽气一声。 外边的顾丞与赢戎都寻声望去,赢戎心都为她揪成团,她怎么闹出动静来了。顾丞细细凝神听了会,内室已又安静一片,也没太听出来那是何人的声音,只是皱了皱眉。 怎么煜王屋里还有别人,他们正说重要的事。 沈卿卿那头也吓得面色惨白,用手死死捂着嘴,心跳如擂鼓,生怕被自家爹爹听出来了。 实在是太吓人了,她爹爹若是知晓她暗中呆在王府,恐怕要吓得晕过去,她也更加解释不清楚。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赢戎已快速转了话题:「顾将军恐怕还没有用午食吧,就在王府将就如何。」 还因震惊而恍惚的顾丞哪有心思留着饭,连赢戎那句重要的定义都懒得琢磨,只知道自己现在连张口要他远离女儿的一事都说不出来。 人可是一句话也没多说,就是多半是为女儿的面,也说得坦坦荡荡。 顾丞有些明白什么叫拿人手短了。 他现在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煜王一而再的相帮,其实早够抵所谓的救命之恩。没有煜王,他也未必能将失散的女儿寻回来。 顾丞想得连肩都跨了下去,最后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说,朝他一拱手沉默地转身离开,神色是未有的颓然。 其实他心里明白的,煜王真动了心思,怎么不能让他屈服。 罢了,暂时先这样吧,逼得煜王太紧,搞不好反倒叫激进了就更棘手。左右女儿自个也说了要招婿,即便煜王要再阻拦,在这面上他不让步就是! 顾丞就那么走了,还是垂头丧气,连赢戎都未料到,就好像是落败一样。 元临去了侯府定然是不会有他好话的,顾丞却是只字未提,是他的智取攻心术有成效了? 嬴戎眼中霎时就荡起了笑意,整个都如沐春日暖下,总算是看到丝希望。下刻却是眼前发黑,再也撑不住靠倒在迎枕上。 秦晋见此吓得面无人色,惊喊一声,沈卿卿也被这声叫喊吓一跳,想到顾丞离开了当即从内室出来,就见秦晋艰难扶起他要送回房。 刚才嬴戎所说的一切她都听到了,也明白他放弃了什么在维护他们父女,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当即上前搭一把手,半埋怨半担忧:「你怎么就那么要强,在内室见我爹爹不也一样!」 嬴戎露出个虚弱地笑:「没事,顾将军不是别人,该这样的。」 这也是一种尊重。 沈卿卿闻言心头都在发颤,特别是他还强撑着投来那种极温柔的目光,灼亮得让她都不敢久视。 两人就那么扶着他,却不想意外还是发生了。 顾丞猛然想起元临那狗皮膏药,还得再商议一个万全的法子打发,当即折返,哪知就看到自家乖乖女儿亲密的扶着人,那声责怨落在顾丞耳中就是含娇带嗔的关心。 他脑海里嗡一下作响,怔愣着问:「卿卿……你怎么在这里。」 这一声也如惊雷一样将沈卿卿劈得直愣愣的,惊慌失措睁大了眼看向站在门外的父亲。 她脑海里就只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她要说不清楚了。 v第55章[01.27] 嬴戎也是一怔,下刻头皮发麻,心里也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要玩砸了。 沈卿卿不知道顾丞如今是什么想法,只知道自己是要跳进黄海也洗不清了。 然而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她又出奇的平静,眸光清亮地望着门口的男人。顾丞却没有她的冷静,第一反应就是上前将她一把拉开,把人严严实实藏在身后,拳头握得咔嚓作响。 嬴戎听到那声音就知遭了,秦晋吓得忙也将主子挡在身后。 他们王爷现在可是挨不住顾将军的一拳头! 「——爹爹!」沈卿卿抱住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因用力而鼓起的肌肉。 让人心惊胆战的。 「卿卿你别说话!」顾丞发现女儿居然也暗中来了王府,又惊又怒,连额间都暴着青筋。 嬴戎自是知道他有多生气的,正努力想着要怎么解释,哪知沈卿卿站出一步,就那么朝顾丞吼道:「您也别话说!」 她极少有大声说话的时候,脸一板,气势不容小觑,叫屋里众人心头都跟着颤了下。 她说罢,又回头看嬴戎,见他脸色苍白,玉一般的面容上冷汗淋淋,道:「秦晋,扶你们家王府进去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话落也不管众人都什么表情,扯住顾丞就往外走。 正怒火翻涌的顾丞被她一吼惊着了,心里咯噔咯噔的,还直发酸,居然没有反抗就那么被拉出了正院。秦晋是怔了好半会,才满脸惊恐地朝赢戎说:「王爷,刚才……三娘子是把顾将军震住了?!」 青年公子视线落在已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外边阳光明媚。他微微一笑,双眸熠熠生辉:「喊王妃。」心间是有被人维护甜丝丝的感觉,温暖烫贴。 那头,沈卿卿已拉着顾丞一路走出正院,正要辨别方向,秦叁秦伍已按吩咐赶了前来。 「三娘子,属下带您往这边。已经备好车子的,正好顾将军也是没有乘马车来。」 沈卿卿颔首,还紧紧攥着顾丞的袖子,生怕一松手他又跑回去揍人了。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她才松开,却是已身挡在近车门的地方,沉默着揉发酸的手。 她想,总是要和父亲解释清楚,即便是解释不清楚。 马蹄声嘚嘚响起,沈卿卿知道这是要出王府了,才抬起头看向对坐的父亲,哪知一抬眼却是傻了。 那高大威严的男人眼角通红,死死抿着唇无比幽怨地瞅着她,吓得她险些没坐稳。 她一手压着心口,惊疑不定。 这委屈的模样,怎么像是她欺负了人似的。 「……卿卿,你、你果真是喜欢上他了?」 没等沈卿卿开口,顾丞眸光一暗,反倒先开口了。 沈卿卿一滞,喜欢二字让她心头猛然跳动,却又立马颤声道:「您误会了!」 顾丞却是用不相信的目光瞅着她,还有满脸受伤的样子,轻叹道:「若真是喜欢了,爹爹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会护好你的。」 语气里是无奈,是身为父亲对子女的疼爱,又是搓败。 沈卿卿被他的话惊得瞳孔微缩,这是真要说不清楚了!可顾丞的话更多又是给她带着震撼,她未料到,顾丞不再是以往那种抗拒,或是苦劝,虽然失落难过却是只为她考虑。 拳拳爱女之心。 她眼眶猛然发酸,险些要落下泪来,嚅嚅着唇,唤了声爹爹。 「爹爹,您真的误会了。」她抬手抹了下眼角,去握住他的手,笑着说,「您听我说,事情真不是您想那样的。」 不管她父亲信与不信,她都是要说出来的。 很快,顾丞在她的解释中失落神色渐渐散去,激动的反握住她的手:「事情真只是这样?」 「是的。」她点头,「我是想着出出气,再叫他知难而退,却不想遇到刺杀一事。他到底是为了女儿而伤,女儿也不能太不顾道义。」 「那你为何不先告诉为父,若是你身边带着人,也不至于那么危险!」 顾丞心中一阵阵后怕,若是嬴戎当时没有护她呢? 那箭是不是就该扎到她身上了! 他这话一出,沈卿卿反倒是怔愣了下。 是啊,当时她是出于什么心情要私下去见他的? 她指尖跟着微微颤了下,原本清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这个突然被抛出来的问题叫她心神不宁。 顾丞已经知道嬴戎喜欢自己的事,当时她为什么要单独去引他见面。 为什么? 再一次的自问,似乎就有什么落在她心湖之间,那种不安的情绪越发激荡。她呼吸一滞,有些慌乱地看向窗子。 窗外是有着热闹叫卖声的大街,阳光正不经意从晃动的帘子中钻入,她脑海里浮现他柔声说不要害怕的样子。这叫她猛然闭上眼,仿佛是被那光束刺着一样。 ——为什么? 是为了帮他掩盖在招婿一事上做了手脚,不想叫顾丞知道而再产生更多矛盾?还是她一直存着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其它私心。 「……我怕爹爹沉不住气。」她缓缓睁开眼,阳光映在她眼眸内,「是的,我怕爹爹沉不住气,是我思虑不周。」 像是也在说服自己一样,沈卿卿无意识又强调了一遍。 她突然没有勇气去深究,去一层层剥开问题下面隐藏的真相。 顾丞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以为自己的责怪叫她不开心了,忙安抚道:「左右没有出事,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和煜王之间,是再也说不清了。」 v第56章[02.03] 救命之恩足可相抵了,反过来,是他们欠了煜王的。 他又轻叹口气,如若煜王真要强来,他们又能如何? 沈卿卿垂了眸,手指蜷缩着,茫茫然回应:「是啊,说不清了。」 父女俩一路到了卖香铺子,顾丞心头压的大石不见了,十分轻松,对挤满客人的铺子也来了兴趣。 「居然有那么些人。」他站在门口往里瞅了两眼。 沈卿卿已敛了所有情绪,朝他微笑道:「是的,不过这些人多数是冲着沉梅香来的。恐怕有些要失望而归了,那香早已就售空,不过也能带动铺子里的其它香料。」 「你真是和你娘亲一样聪慧,事事都能做得极好。」 顾丞不由得感叹。 「只要用心,谁都可以做到的。」她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 父女俩在香铺转了圈,便准备到隔壁的酒楼用饭,不想两人前脚才出铺子,就见一身绯色官袍的元临迎面而来。 他可是走了两个铺子,最后没有放弃,让人守着,终于是见到了沈卿卿。 不过顾丞如今身上正穿着一般百姓爱穿的细棉袍子,脸上还贴着胡子,改了装扮。倒是叫他有些吃惊。 平白无故的,又何需改装? 元临本就是多疑的人,自然要多想,又因沈卿卿是与顾丞后到的铺子,与先前所说一早来了店铺的话不符。有什么地方需要顾丞变装的? 分析下来,自然就只能是煜王那处了。 元临当即脸就沉了下去,沈卿卿一早没来铺子,最后又是和顾丞一同来的,难道父女俩都是去了煜王那儿? 他挡着神色不明的两人,说:「顾将军,本官还是得劳烦三娘子。」 声音带着冷意,十分之强势。 沈卿卿与顾丞就对视了一眼,这厮是真的难缠! 沈卿卿去了铺子的事,顾府众人也都知道了。 她平时都要去给两位老位老夫人请安的,早上叫人去告了假,如今中午还未归,有意等她的莫老夫人就有些焦急了。 她在云老夫人院子里带着媳妇在打牌九,这会日头都在正空,她频频望去,终于忍不住道:「怎么卿卿还没有回来,这边可有事和她说呢?」 云老夫人小赢几把,正是欢喜,随意接口道:「估计是铺子忙。方家的香向来是抢手的,如今她接手了她娘亲的手艺,也算是延续了方家,往后再能将方家的名声打起来也不一定的。」 莫老夫人就脸色不怎么好,哼笑道:「妹妹这说的什么话儿。卿卿是我们顾家的人,怎么还关方家的事儿,即便以后有了名声,那也是顾家的。」 正要出牌的云老夫人动作一顿,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只能讪讪一笑:「是妹妹先入为主了,如今方家都没人在了,自然也是顾家的了。」 她软声软气的,莫老夫人心中那丝妒忌才好受些,像是不经意地说:「只是卿卿总是要嫁出去的,没得往后要叫人占了便宜,等这丫头回来,我们得好好和她说说。」 说? 说什么? 云老夫人不解看向她,顾大夫人心中却是一跳,怕婆婆别说多了引出别的事来,忙转移话题:「说起来,小叔那可有给卿卿物色?卿卿长得好,出身也是极好,怕是多少人都动了歪心思。我听老爷说,不少大臣都想巴结小叔,可是那样的人家我们是不知心不知底的。我总觉得有些担心。」 她这话一出,云老夫人神色也跟着变得郑重。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孙女如今可还没有定亲的事呢。 中午的都城像个巨大蒸笼,能将人烤熟一般。 顾丞到底还是跟元临到了隔壁的酒楼,要了间私密的厢房坐下。 两个男人在大眼瞪小眼,沈卿卿托腮侧头看外边百姓寥寥的大街。正是酷暑时期,大家一到午时都不愿上街来,连路边的流浪狗都没有精神,就那么懒懒吐着舌头趴在阴影处。 静默的屋子里气氛实在是尴尬,好在不一会伙计就来上菜。八凉八热,其中的糟鹅掌和酱汁鱼片倒是沈卿卿爱吃的,她余光一扫,又看到一道水晶蹄子。皮亮味香,她想也没想抬筷子夹了一块,在两个男人注视过来的时候用帕子包着,居然就那么往窗外丢了下去。 两人就听到楼下响起一阵狗的欢叫声。 沈卿卿扔了蹄子,将帕子往桌上一丢,笑吟吟朝元临道:「同知大人,你也多吃点这蹄子,你们劳累,多吃些肉补补。」 元临脸色霎时就沉下去。 她是要气死他不成,丢了给狗吃的再来叫他吃! 顾丞闻言挑眉,呵呵笑了两声,抬筷子就夹了大大一块放到元临碗里,「卿卿说的是,元大人多用些。」 元临:「……」 他视线艰难地从碗里的水晶蹄子移开,忍着气说:「两位实在不必客气。」抬起筷子就在顾丞的注视下,给沈卿卿夹了鱼肉。 他说:「你喜欢吃鱼。」 他以德抱怨,总能叫她心里舒服点吧。 沈卿卿当即就玩味一笑,「元大人倒是什么消息都清楚。」 「呵呵,元大人真是手眼通天啊,连本侯都不清楚女儿喜欢吃鱼,你倒是知道了。」顾丞跟着冷笑接话。 父女俩满满的敌意叫元临心塞无比,只能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说:「有些事情只要用心观察便能揣摩一二,三娘子看了这鱼几眼。」 顾丞又是冷哼一声,对着满桌子菜只觉得倒胃口,不想和再废话:「元大人,如今卿卿就在这了,你问吧。但本侯有条件,你问完,不管结果如何,你只管说你是来问的我!切莫将卿卿搅了进来!」 元临自然是应的,带着分殷切的视线就落在沈卿卿身上。 沈卿卿又不傻,已经知道这箭是程家人放的,她怎么可能再胡言乱语。但面上还是做做样子,省得这个元临纠缠不清,实在烦人。 她拿过羽箭,细细地看,颇像是在研究有什么独特之处。看了半会,她才皱眉将东西放下说:「元大人,这羽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箭身是常见的木,尾翎也没见有问题。就是这个箭头是拼接的,与箭身不太一样,可是并不能因此看出什么来,只能说是有人伪造了这箭。」 元临听完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又半信半疑地问了句:「可真?」 v第57章[02.03] 女郎瞬间就拍了桌子,站起来高声道:「既然你不信,何必来问我!爹爹,我要回府!」 她脾气说来就来,元临头疼,这小辣椒真难伺候,他也只是多嘴问一句而已。顶着顾丞投来的阴沉沉目光,他不得就气弱几分,「你且当我失言,这满桌的菜都上来了,你好歹用一些再回去。」 沈卿卿冷冷盯着他,不为所动,元临的脾气也有些压不住,神色几变。他真没低声下气哄过小娘子,她却还不领情。 顾丞早就想走了,若不是涉及到顾家满门性命,他至于和他在这耗时间。立即站起来,率先走出门,沈卿卿自然地跟上,只留下受了满肚子气的元临黑着一张脸。 父女俩离开许久,元临又重新握住箭,眼着出神。 是真的没有问题吗?既然没有问题,他们去煜王府是做什么的,顾丞可是看了这箭后才去的王府。 元临觉得沈卿卿还是说谎了。 顾家与煜王就走得如此近了?还是说……煜王已经用手段将顾丞拉拢在手,毕竟父女相认是煜王一手助成的。 元临一时心烦意乱,站起身也快速离开。 他不会叫煜王得逞的! 父女俩饥肠辘辘地回了侯府,好在府里留着饭,没叫两人等太久。桐月更是一口气吃了五碗米,才满足抱着大黄在院子溜达。 顾丞净过手,仍是有些担忧地说:「总感觉不会瞒过元临的。」 那人是出了名的多疑加心思深沉,即便信,也会再三查证。 「他查不出来。」沈卿卿闲闲地说,「您看出问题来,是因为曾见过这箭,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他查出来了,他有那个胆报上去吗?他也不是蠢货,犯不着明面上去得罪程家,只要煜王爷不往上报,他就只能闭只眼。而且,我总认为,他是希望看到煜王与陛下不和的。」 这话是极合情理的。 程家那么些年,势力早渗透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元临哪来的勇气和程家对抗,何况如今太子也是皇后嫡出,只要一击不倒,程家就能死灰复燃。 到时,元家就是灭门之祸。 「看来这事陛下那头又是只能不了了之?」顾丞思索着,有种事情不会轻易完的担忧。 这件事情利用好了,或者还能做许多的事,比如陛下可以矛头直指到有异的两王……他不是正缺个证据吗?将这再伪造一下又何难! 如果是这样,那襄州……他心头重重跳了一下。 他面色疑重,沈卿卿倒是不知内中许多,正准备告退回院子补补觉,昨儿她在王府实在没睡好。现在还有些腰酸。 她这边才要离开,云老太太派来相请的婢女便到了跟前,顾丞听着是去老母亲院子,索性也跟着女儿一块儿。他今儿也还没有给老人请安。 父女俩一路沿着树荫往南面去,天气实在是太热,不过几步两人都额间冒了汗。顾丞抬袖抹了一把:「今年似乎比往前都要热。从来没有希望早些到冬天的。」 「早些到冬天也好,那样起码能安稳一些时日。」 她话有深意,顾丞听懂了。 冬日严寒,一般不是时势严峻,基本都不会有战事,确实是能过些安稳的日子。 两人到了云老太太院子,发现竟是十分热闹,长房的长辈小辈都挤在一处儿,说说笑笑的。 「今儿是有什么喜事。」顾丞大步踏入内,「倒是热闹。」 云老夫人见儿子满头是汗,忙叫婢女呈上帕子,顾丞一把接过胡乱地抹脸。那头莫老夫人已笑着说:「是听说卿卿要挣大钱了,都来蹭蹭喜气的。」 沈卿卿闻言挑了挑眉,抿唇笑而不语。 这是来蹭喜气,还是想要蹭一分利啊。不是她心思狭窄,而是顾家长房先前做的事让她不得不多想。 顾丞听着倒也觉得欢喜,没有她想得多,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卿卿是能干的,这才几天,家里的事也是井井有条,我这也是放心极了。」 莫老夫人心里就呵呵笑了两声,真是说胖就喘上了,不过面上仍是一派和气附和。 当顾丞问云老夫人是有什么事情儿的时候,老人这才说:「是想跟卿卿说,她有两个表兄要到都城赶考,想让她帮忙打点下,看是收拾哪个院子出来,叫他们暂住。」 「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了。」经此一提,顾丞想到九月中的秋闱,「陛下万寿也在差不多时间,也不知道今年是要提前还是要推后,学子们怕都要早早到都城住下。是哪两个表兄,我记得您那儿也就只得一位是中了秀才的。」 「难为你事忙还记得清楚。」云老夫人欣慰不已,「云家那是只有三房的嫡子中了秀才,正好今年赶考,还有是莫家那边的。」 她说着就看了过去,莫老夫人已自然的接口:「是的,我那正好有位不成气的,今年试试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的。」 原来是莫家的。 顾丞点头,余光扫见女儿低头在玩手帕,眼珠子一转说道:「卿卿,你叫管事的给你两位表兄安排清静的院子,莫叫人扰了他们读书用功才是。」 沈卿卿为自家爹爹在心中喝采一声,考虑得真是周到。她这才抬头,笑吟吟与几位长辈说尽管放心,会妥当的。 两位老人神情都有一瞬的微妙,不过很快又都笑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在云老夫人那里和众人虚与委蛇半会,父女俩都觉得呆着没意思,顾丞告退时将女儿也捞了出来。沈卿卿真是极喜欢这个懂自己的亲爹,笑容明媚。 不想,沈卿卿躲过了中午,次日顾大夫人还是找了上门,是来问制香的事。 「您想入股?!」沈卿卿闻言轻轻点了点桌面。 顾大夫人在她灼亮的眸光中有种被看穿心思的错觉,但也只能厚着脸皮诉苦:「卿卿你也是知道我们如今的状况,你大伯父在一个位置都熬了那么多年,恐怕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小叔如今重权在握,陛下不可能叫兄弟俩都在一般的高度上,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再赚些补贴,也好给你堂兄堂姐妹攒些银子,好筹备婚嫁。」 沈卿卿依旧是那样笑笑地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眸子闪着细碎光忙,明明温和平静,却总让顾大夫人倍感压力。良久,她终于抵不过这满室尴尬的寂静,起身慌忙地说:「卿卿你先想想,或和你爹爹商量,我想起院子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不管是怎么样,大伯娘都在这儿先谢过你了。」 沈卿卿也就懒懒起身,「那就不送大伯娘了。」 顾大夫人逃也似的跑了,想着这事或者该让顾大老爷去和小叔说才正经,上回沈卿卿就让她吃了个暗亏的。 沈卿卿看着她慌不择路的样子,实在是好笑。 这么没胆,还来想占便宜,也真是……搞笑。转念间,她也有了计较。 顾家长房一直像只吸血虫一样黏着也不是个事,或得,这回可以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不就是香料铺子嘛,不要说入股分红利的事儿了,她让出来一间又如何? 且看他们长房能不能接住了! v第58章[02.03] 打定主意,沈卿卿当即要去找顾丞,不想才出门,就看到回事处的管事匆忙前来。 「三娘子,有从青州寄来给你的信。」 八月初的时候沈卿卿发现府里的桂树已垂挂着花苞,小簇小簇,粉黄的颜色。 她不由得驻足停下观望,恍然从酷暑马上就要过度到初秋。 去年的秋天,她还和桐月在玄灵观后山摘野果子,今年她却是在这繁荣的天下脚下,想想都挺不真实的。 府里管事正要找她,听闻她要到正院去,哪知在小道上就遇着了,忙前一礼道:「娘子,老夫人说想挑几个砚台给您的表兄,却又不懂。如今那掌柜的已经上门来了,老夫人想请您过去帮着长眼。」 挑砚台? 沈卿卿视线从淡黄的花骨朵儿移开,神色极淡:「好啊。那就劳你去趟正院,与我爹爹说一声,我先到祖母那。」 管事的当即侧身让路,嘴里应是,目送她窈窕的身影离开。 桐月带着大黄满府跑着玩儿,半路就和她撞一块,大黄开心得一下就扑到她身上。沈卿卿颇无奈拍了拍它脑袋,它才心满意足跳回到地面。她说:「桐月,你再喂它吃那么些,它怕得把人压死。」 婢女嘿嘿地笑:「不多吃些,怎么有力气帮娘子赶坏人?」说着又奇怪,「娘子您不要去找侯爷的?」 「祖母喊我过去一趟。」 「那奴婢跟着您一块儿!」 桐月当即拍了拍掌,大黄汪一声就跑到她脚边,颇有气势的又叫了两声。仿佛它是守护两人的小护卫。 沈卿卿看笑了,想起前不久她两个表兄刚到府里,好几次偶遇,最终她受不了就上哪都带着桐月和大黄。后来两表兄都被暗中受过意的大黄追得鞋子都跑掉了。 自始后,她在家里是鲜少再能遇到两人,除非是两位老夫人院子里。 她微微一笑,道好,主仆便一前一后往云老夫人那去。 云老夫人那不止她一人,连带着莫老夫人也在的,沈卿卿瞅着就是挑眉,和她想的果然一样。 云老夫人还笑着的脸在见到桐月和大黄站在廊下时,当即要皱成一团,极力才压了下去,招手让沈卿卿到跟前:「卿卿来得正好,你快瞧瞧这些,可愁块我们了。」 女郎闻言就看向婢女托着的檀木雕莲托盘,上边放了六个砚台。 端砚、歙砚、洮砚,四大名砚倒是齐了三,都是极好的,随便一个都能叫读书人见着爱不释手。 是极贵得了。 但是同一时间要送人么……她看了几眼,指了雕云纹和青竹枝的端砚道:「就端砚吧,你们店里还有什么样的图案,说来给你听听。」 掌柜知道这是要送给举子的,自然是挑寓意好的说,沈卿卿也不管两位老夫人还想说什么,直接就做主:「再拿你刚才说的那两个,都一同送到府上来吧。」 「娘子是三个对吗?」掌柜不确定问道,不是说只送两人? 沈卿卿颔首,十分肯定地说:「是的,三个,正好我识得一长辈侄儿也到都城赶考。」 此话一出,两位老夫人神色都变得极其微妙。 沈卿卿嘴里的长辈侄儿她们是知道的,那就是她养父的侄儿,沈家二房嫡子沈彦。上回还想准备给他院子,叫他借住侯府的,只是那人坚持不劳烦,所以才没来。 以前沈彦是沈卿卿堂兄,两人亲近她们自然无话可说的,可是如今沈卿卿已回到顾家了,对人还是那样无微不至的。她们心中就隐隐有些不舒服。 她们可是打听过,这个沈彦也不得了,妹妹是与安乐伯府世子定了亲,九月初六就要嫁过来了。 搞不好,以后也是要平步青云的人。 沈彦不但要他们侄孙争名次,她们心中自然不喜,更害怕沈卿卿和他走得过于亲近,两人又不是堂兄妹关系了,要生别的来。 毕竟两人现在这样看是叫青梅竹马了吧。 两位老人想得天花乱坠,沈卿卿利落处好事情也不想久呆,就怕一会又正好遇到那两表兄来‘请安’。 她连和人寒暄的心情也没有! 可是现实中事情往往多不如人意,她要告退的话还没有出来,两位表兄果然不约同的都来请安了。门口的桐月倒是精乖,嘿嘿笑着就上前给两少年郎君问安,大黄已经呲牙低咆,吓得他们见到她霎时就要调头跑。 只有长辈这儿不好闹事,他们心知桐月不敢放肆,才硬着头皮进了屋。一眼就先见到穿着银红衣裙的女郎,眉秀目清地立在堂中,雪肤冰肌,纤腰若芙蕖碧枝,细细袅袅。 他们看得心头直跳,勉强稳住心神向众人见礼,又露出自己最温文尔雅的笑,朝她喊表妹。 沈卿卿哪里没见到他们惊艳又闪烁的目光,只是淡淡一笑。 只是美人即便是冷漠疏离,自又是有着冷艳的气质,更是引人生向往之心。 莫老夫人将少年郎君的样子都看在眼中,呵呵笑着说:「你们表妹刚给你们选了砚台呢,还不快谢谢人家。」说着朝自己的侄孙授意。 青衣的少年当即站前一步:「叫表妹费心了,不知表妹是喜欢什么样的玩意儿,表兄叫人寻了,寥表心意。」 蓝衣少年被人抢了先说话,脸色有些难看,云老夫人也是瞪了他一眼,怪他不如人机灵。 沈卿卿心中真是要好笑,他们这么明显的要上赶着巴结讨好自己,他们不尴尬么? 她都替他们尴尬。 她朝青衣少年就甜甜一笑:「我这人比较肤浅,喜欢银子!」 青衣少年当即脸涨得通红。 他们家不缺风雅知情知趣,就缺钱! 云老夫人却是笑了开来,「卿卿真是调皮。她这是逗你玩儿呢,你可别当真放心上了。」 蓝衣少年也是笑得春风满面,他们本就是商人发家,家底还是有的。沈卿卿此时又是掩嘴一笑,「哪有,孙女说的是真的,还喜欢比我会赚银子的。」 她话落,换成蓝衣少年一张脸憋得通红。 如今谁人不知道她顾卿卿的香铺日入斗金,他是要走仕途的,上哪儿能比她会赚银子去。 v第59章[02.03] 沈卿卿见话也说得不能再明白了,朝众人施施然一礼,说要去见顾丞,直接离开。 两位老人和两位少年都尴尬立在原地,最后只能相视呵呵一笑,再度无功而散。 沈卿卿那头出了院门就冷了脸,真是不知所谓! 桐月也气愤的,实在是心思昭然若揭,她看着都替他们害臊。 「娘子,您就是心善。知道长房还这样的算计着,您还让了一个铺子出去,叫他们也赚个手软。」 婢女气呼呼鼓着脸,沈卿卿也冷笑一声,下刻倒也神色恢复正常。意味深长地道:「我什么时候心善过,赚到兜里的钱,他们也得花得出去!」 他们的铺子最近太火爆了,抢了多少同行的生意,即便顾丞再握重权,自然还是有人敢大胆的。眼下火也烧得不差多,恐怕不会多久,就得叫被她抢了利的人来上场了。 桐月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只以为她们娘子又要收拾人,眼中跟着冒出精光来。 甩掉一堆烦心事,沈卿卿嘴角带笑到了正院,却不想迎面就和一位穿着内侍服饰的撞上。她忙避到一边,那内侍是知道顾丞嫡女回家的事,从年岁上猜了个大概,极有礼的向她一揖才离开。 沈卿卿就心生疑惑。 这个时候内侍来做什么,而且不像是传旨的样子。 顾丞这时正在厅堂中,神色凝重看着挂在正中央的猛虎下山图。他背着门,沈卿卿进来一时也看不见他神色,只能是问道:「爹爹,刚才那是宫里派来的人?」 顾丞这才回过神,严肃的面容上展了笑,可很快又有几分惆怅地说:「是的。卿卿,爹爹要到襄州去了,陛下旨意还没下来,却已命人前来告知一声。恐怕是这几天吧。」 沈卿卿动作一顿,好半会也才再露出笑来:「是直调?」 「是的。」顾丞叹息,「陛下最终也没有借着两件刺杀的事情向蜀王发难,但是把襄州卫的兵权是夺了,如今转到我手中。并且还有意要将原本的襄州士兵全打散到各处,彻底分掉两王的势力。但副将还是原先那一帮,陛下是要我过去再彻底清肃的意思。」 这也挺棘手的,他们那也算是地头蛇了。 「那您在西北的那些兵呢?」 「只能调一万,倒是陛下还让原先的副将都跟随着,并没真让做个光杆将军,从头再来过。」 襄州兵力三万,打散重编也要一步步来,不然会导致镇守的兵力不够。他的那一万人,也就是个震慑做用,真乱起来,也是顶不了多久的。 沈卿卿听得忧心忡忡,顾丞也觉得这话题沉重,当即也不多说了。只笑呵呵转了别的,说一会还有银楼的掌柜过来给她打首饰。 沈卿卿眉头一挑,上回的衣裳就做得花里胡哨的,坠上珍珠不说还要坠宝石,这不能直接给她打个金花冠吧。 顾丞要去襄州的事情已是基本定下来,嬴戎那儿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他告了假一个月,根本不在朝堂露面,也一个月没有出王府,只安心养伤。听到这事,又得知睿帝居然只给顾丞带一万兵力过去,还要再重编襄州卫,不由得也皱眉。 入夜后,他换了身玄色的衣袍,暗中出了王府。 沈卿卿这个时候刚刚沐浴过,鬓间还带有湿意,就那么懒懒坐在窗下看月光,脑海里想着顾丞要去襄州一事。 她虽不曾到军营,未见过真正的军中生活是怎么样的,但也知是极苦,时刻放松不得。 如今又是敏感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安。 万一嬴戎没压住两王,叫两王在这个时候闹事了呢?那她父亲在襄州可比在山西危险多了。 「他就知道给我们家找麻烦!」 沈卿卿不如得骂了声。 「——谁给你找麻烦了?本王收拾他可好?」 一道温润的声线突然响起,沈卿卿打了个激灵,眼前一暗。挡住月光的嬴戎便那么出现在窗外,朝她笑得温柔。 月华下的青年郎君眉目如画,恍如谪仙落入凡尘,如辰星般明亮的眸光将她整个人包容着。 她心莫然跳了一下,有些不敢看他只映着自己身影的双眸,撇了头说:「您去收拾他啊。」倒看你要怎么收拾自己。 说话间又是在想,他怎么来了,伤好了吗? 她撇过头不敢看他,嬴戎视线却是一直都在她身上。 夜风袭过,院中繁茂的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月光投在枝叶上,亦投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照得她肌肤雪白,带着淡淡莹光。 他空落许久的心头在这瞬间就都满满当当起来,这一个月来的难熬最终化作四个字。 「——我想你了。」青年公子抬手,轻轻摸她的发,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沈卿卿震惊的睁大了眼,还没回味过来,他又说一句:「卿卿,我甚想你,你呢?」 她就在他眼花中看到了那能使人沉溺的柔光,心头猛然跳动间又生出一股奇怪的悸动。他轻抚她发的手情不自禁转而流连在眉间,像羽毛一样扫过,视线跟着指尖描绘,是那种看千百遍都不够的专注。 沈卿卿这时才发现,这双她以为是养尊处优的手并不是想那样细腻,指尖带着些许薄茧,即便他动作很轻亦能感觉到属于身为大将的力度。 这样想着,她才恍祭然过来他在干什么,猛得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推了他一把。 嬴戎正为她沉醉,不措之下被她推得退了好几步,险些要撞到美人靠上。 沈卿卿脸颊滚烫,心也跳得极快,想他居然又占她便宜,却听到青年公子传来的闷哼一声。 她听得心又跟着一哆嗦,想到为她受的伤,忙探了身焦急问:「碰到伤口了?!」 嬴戎微皱着眉,见她大半个身子都露在窗外,吸了口气点点头:「好像是。」 窗边的女郎当即不见了身影,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伴着屋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嬴戎就见到她快速跑到跟前。 「你都这样了,还耍流氓!活该!」 她语气带着薄怒,还睨他一眼。嬴戎被她潋滟眸光扫得心头发颤,自主将这就斥声当做是含娇带嗔的关切。就着她伸来相扶的手,他顺势就将自己的重量倚了一部份到她身上,鼻尖是她沐浴后的清香,叫他心神越发的凌乱。 呼吸都重了分。 沈卿卿却是被他倚得脚下一沉,险些要倒边上去,又恨恨轻推他:「你站好些,我扶不动!」 v第60章[02.03] 而且他靠得太近了,两人虽不算陌生,可她还是不习惯这种亲近。高大身影将她笼罩着,像山一样的压迫力,彼此可闻的呼吸更是让她紧张得四肢僵硬,她又瞪他一眼。 嬴戎此时心湖荡漾,但也知好歹的,忙移开些,只是贴挨着她的手臂。 沈卿卿没来由松口气,将他扶进了屋。 等到进了屋,她才反应过来。 ——她怎么就让他进屋里来了! 现在三更半夜的,要是叫顾丞知道,又得要多想! 她见嬴戎已挨着矮案坐下,下刻更是在解襟口,她眉心一阵猛跳,几乎要失声了:「你……你做什么!」 「好卿卿,伤口疼。你帮我看看。」青年公子说着,手片刻未停。 沈卿卿被他闹得连指尖都在颤抖,许久不再想起的画面再度浮现在脑海,脸上霎时升起红晕。 嬴戎倒是利落,很快就将中衣都给扒了,露出还缠着棉带的胸膛。他余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她,自然见到了她难得的羞色,心情越发不错,果然有时是要主动一些的。 难为他这些日子问遍了已成亲的属下,都是怎么和家里小娘子增进感情的。 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只要有了肌肤之亲,两人自然就如胶似蜜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对这肌肤之亲理解得过于片面。 他露着胸膛,又皱眉说:「卿卿,真的疼,你瞧瞧有没有裂开?」 沈卿卿立在不远处,想闭上眼,艰难得又动不了一分,烛火下的郎君显出充满力劲的胸膛,于她来说还是十分有吸引力的。上回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再后来他受伤,眼里只有血色,现在……她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脚已不受控制往前。 嬴戎藏在眼底的精光越来越亮,她的不抗拒使他险些破了面上的平静,那股见到她就想拥她到怀里的冲动不断翻滚。 他还记得在马背上,她缩在他怀里软软的样子。 他暗中握了握拳,忙将自己的想法压下去。 不能操之过急,不然惹急了她,亏的还是自己! 沈卿卿小步小步走上前,脸上滚烫一片,竭力忍着那份要偷窥郎君的羞耻心,神色淡定地跪坐到他身后。 棉布上染着星点血迹,却是已经干透,带着暗沉的褐色。她看着,手一抖,又抬眼瞧瞧他后脑勺见他没有什么动静,就大着胆伸了手轻轻在他棉布上划过。 她摸着极有力度的线条,心脏都快跳得冲出嗓子眼,声音却仍被她压得丝毫不见情绪。她说:「好像没有,是哪儿疼?这儿?还是这儿?」 女郎的指尖仿佛带着能让人酥麻的热度,嬴戎感受着她的游走,悸动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死死抿着唇才没有转过身要将抱到怀里。 这种亲近真是折磨又甜蜜,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沈卿卿见他抖了抖,以为是按到他伤痛处了,吓得忙就缩了,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早无识识已摸到他精壮的后腰。那可是一点伤也没有的。 她心慌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忙喊:「桐月,取剪刀和干净的棉布来!」 只是屋里是静悄悄一片。 她这才发现,不止是屋里,整个院子都安静得不成。 先前院子只有她和桐月还有大黄,如今可以再添了七八个人的,这样的安静实在是诡异了。 嬴戎在适实开口:「别担心,桐月应该是被秦晋引到一边了,其它人都睡得香。」 果然是他做了手脚。沈卿卿轻轻哼了声,那份好奇心被满足不少,脸上虽还滚烫一片,到底是真的镇定下来了。 「王爷真是有当采|花贼的本事。」 她刺了他一句,嬴戎却觉得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动听的,根本不计较,难得不正经回了句:「那得是你这朵花本王才愿意来采。」 沈卿卿刚平静的心湖又起了涟漪,伸手轻轻在往他背上一戳,看他僵硬了下,才淡声道:「既然伤没裂,你快起来吧。」 说罢,自己先站起来,不理他要往门外走。 其实嬴戎的伤早就结痂了,休养得好,已长出最外圈的肉来,只要不大动静作是不会再有问题的。 可他哪能真当自己好了,她唯一的弱点是看不得人示弱,那么久没见到她,自然要多赖些时间相处的。不然怎么和属下说的一样,培养感情呢? 他忙去拉她的手,沈卿卿这会巴不得快点离他远远的,怕被看出端倪,哪知他会突然拉她。被扯得脚下不稳,居然直接朝他摔了过去。 嬴戎也被吓一跳,下意识是张壁拦住她,冲击力叫两人当即撞作一团。还好他反应快,右手撑了下地,不然是真要碰到左边的新伤。 他额间渗出些冷汗,一是怕是她跌着了,二是他感觉到自己腰下那处被她按了一把。 本来就因为她手在背后游走起了旖旎的心思,正是昂然的状态,这一按虽不算疼,却足够让一个男人理智与自制力崩塌。他脑海里甚至有一瞬的空白。 沈卿卿在慌乱间并不知道自己占了更大便宜的,只感觉被什么硌了下手掌,忙从他怀里爬起来。不想那双有力的手臂却是不放开了,紧紧又将她带到怀里,就那么拥着她,呼吸声重重从胸膛间传出。 他的强势带着侵略的气息,她短暂愣怔后是警惕,要挣扎。嬴戎被无意中蹭得深吸口气,眸光早不复清亮,甚至已经神识散乱,低头凝视着她。 她本就刚沐浴不久,套了件松松的外裳,挣扎间能隐约瞧见她小半截的雪白脖子,在灯下如玉,泛着诱人的滢光。他呼吸一滞,出于对她喜爱的本能,十分想要亲亲她,而在想法冒出那刻,他已经低头要去寻她的红唇。 沈卿卿挣扎不过,莫名生出的危机感越发浓重,她正好偏头,无意躲过了他的动作。只是他的唇亦轻轻从她耳边擦过,引得她又惊又心颤。 不小心又是按到了他腰下。 慌乱中,她也顾不得许多,也有些生气了。 他今晚真是够了,太过得寸进尺,难道喜欢她就可以这样随便抱她吗?! 而更深一层,又是她还不愿意面对的悸动,那份未知的感觉叫她恐惧。她气得当即狠狠掐他手臂:「你王八蛋!快松开!而且你藏着刀子硌着我了!」 ……刀、刀子?! 嬴戎在吃疼中猛然回神,动作亦是一顿,沈卿卿趁他手劲变小的时候又掐他一把,终于得于脱身。一张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发丝凌乱,双眸带着怒意盯着他,仿佛随时还会冲上再揍他两拳的样子。 v第61章[02.07] 「什么刀子?」 嬴戎错愕地回了句,很快就又恍悟过来,没忍住抵拳发笑。 青年公子笑声在屋里轻轻回响,沈卿卿被他也笑得有些怔懵,旋即越发羞恼。 他耍够了流氓,还笑,是什么意思?! 边笑还边用眸子瞅她,怎么听着是嘲笑她的意思。 她气得咬牙。嬴戎也察觉她那要吃了他一样的眼神,忙止住笑,清咳两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藏……刀子。」说着还是没忍住,在眸光闪动中又漏了笑声。 他实在是憋不住,她怎么会以为那是刀子! 怎么会那么可爱。 沈卿卿脸色阵青阵红,万分不想理会他,拂袖就往外走。走出两步反应过来不对。 ——这是她的院子,要滚也是他! 她就气冲冲回身,居高临下的横着眉看他:「你滚!」 直接恶言相向,一点儿都不顾及他的身份。 嬴戎脸上的笑先是顿住,很快敛起神色,霎时就恢复了往日那种清贵温和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被他强行抱着,没狠狠戳他伤口已经是算给面子,他也未曾想到,自己对她根本没有丝毫的自制力可言。 以前他也没少见美人儿,从来却都是心如止水的,就那么清心寡欲过了这么些年。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喜欢她。 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看见她就想拥到怀里,不放手,也不想叫任何人有机会靠近她。 竟是连他都不自知的执着与霸道。 他重新坐好,因某处有些尴尬就快速穿好衣裳,用宽大的袖袍做遮掩。 沈卿卿还是气鼓鼓的样子,连眼神都冷了下去,带着股寒意。 嬴戎心中无奈,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说她肯定感兴趣的话题:「卿卿,是我孟浪了,和你道歉,现在却是不能走的。你不想知道你爹爹去襄州是怎么个情况?」 这还真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将她心中的担忧也重新提了起来。 她深吸口气,压下羞恼,走到案后落座,但对他的警惕还没有散去。 隔着个桌案,看他还怎么耍流氓! 她敛一切情绪,语气淡淡地道:「王爷是有什么高见?」 嬴戎见她冷静下来,松口气,俊隽的面容在烛火下蒙着层柔和的光辉。他说:「宫里那位是想要在两王回都城的时候再算帐,眼下走这一步是在筹谋了。」 「是陛下万寿的时候?」她倒抽口气。 两王那个时候必然是要到都城的,连他煜王爷都给了这个面子,他们不来,那更是给了睿帝发作的借口。何况他们还想要逼着睿帝复女藩国制。 所以那个时候,生的事端就不止一样了,两方都是在暗中算计! 嬴戎见她都明白,赞赏地朝她一笑:「是的,两王肯定会在回都城前就做好盘算。」 ——那她爹爹的处境岂不是十分糟糕,是烽火随时燃起的局势。 他见她面上浮起焦急,忙安抚她:「别担心,两人到都城还得试探我的意思,我若是不点头,他们不敢妄动。我会尽量给顾将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两王在都城的时间内,他们不敢真和睿帝翻脸的,都城兵力可都是睿帝直接把控的。 沈卿卿闻言脸上的忧色非但没有下去,还用极复杂的目光看他,仿佛是想到他内心深处,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这个时候,她意识到,她似乎是真的甩不开他了。 不管他最后是成是败,只要他想,以他的心智,算计她不是跟玩儿似的。 她莫名就有些泄气。 怎么就招惹他了呢? 「……你。」她张了张嘴。 「怎么?」嬴戎见她欲言又止,不由得更加专注,眸光灼亮。 沈卿卿见此,将那句傻气的你能别喜欢我么给咽了回去。说这些做什么呀,没得显得她自负,何况,男人的心思也是善变的。也许只是一时新鲜呢。 她摇头说:「没事。这么晚了,你也该走了,若是要见我爹爹,我叫护卫带你过去。」说话间,她双眸慢慢垂下,鸦羽般的长睫轻颤。 莫名的感到失落。 情绪不知因何起,来势汹汹,让她一时探究不出根源。 嬴戎听到她又赶自己走,心中轻叹,看见她睫毛低垂,轻轻颤动间流转微光。委屈极了的样子。 他到底还是妥协了,站起身来:「确实是很晚了,我去找顾将军,你早些休息。」 说着,再是不舍也是利落转身。 沈卿卿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刚才那阵失落感越发浓重。她有些慌乱地抬头,这一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朝着那玄色背影高声道:「你自己注意伤口。」 话落,却是一怔。 已在门槛边上的嬴戎脚步霎时停顿,眼角眉梢间慢慢染上了笑意。他转过身,朝正出神的女郎温柔道:「好。」 只有一个字,却被他咬得十分用力,郑重得像是在宣誓一样。 他又贪恋地看了她几眼,终于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慢慢打着旋儿,沈卿卿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眼中闪过几许茫然,脑海中是他缱绻温柔的样子。 v第62章[02.07] 怎么刚才他那样有些傻傻的,不过是等闲一句,他却回答得那般郑重。 她想着,嘴角无意识的扬起,刚才在心头盘恒的奇怪情绪早已荡然无存。 嬴戎是在天边出现一丝亮光的时候离开侯府,顾丞与他商谈整夜,望着晨曦破开天际,他倒是挺有精神。 煜王果然心智过人,事事皆无遗漏,和这样一个人对上,光是想就背后寒意阵阵。 从昨晚来看,煜王是真的不准备再忍了。 要变天了。 他其实也早没有立场可言,当初的坚持不过是靠一个救命之恩撑着,可人煜王要翻脸不认人,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顾丞想到嬴戎离开还是十分坚持的说女儿他是一定要娶的,无比惆怅,更是十分无力。 这是煜王头一回如此正式,带着施压的意思。 ——从龙之功么? 顾丞嘴里喃喃了两句。 太阳渐升渐高,睡得极安稳的沈卿卿是被桐月拉起来的。 她迷糊地睁眼,被照入屋中的阳光又刺得闭上,难得懒懒地又倒回榻上:「你给老夫人说我晚儿走困了,实在起不来。」 桐月见她跟发懒的猫儿一样,焦急不已:「娘子,出大事儿了!」 「让大黄咬他们。」 她不满翻了个身,婢女急得满头是汗,大喊道:「是香料铺子出事儿了!掌柜的派人来说,有人拉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就在铺子门口!那人身上还烂了一片一片的!」 沈卿卿一个激灵,终于醒了。 不过她也只是慌乱小会,就极冷静地问:「是拉到哪个铺子的?」 「南城那家,您给长房的那家。」 「那你急个什么,任他们闹就是。」她抬手打了个哈欠,无所谓极了。 她就知道,有人要挑事儿,也该是先向长房那边小手的。 长房那个言官大伯,私下还不知道得罪多少呢。 桐月跺脚:「娘子,但长房那边的又将人拉到我们铺子的门口了!」 「那就叫掌柜的给丢回去,然后今天不要营业了。」沈卿卿冷冷一笑,这长房的伙计倒是钻计得很,和他们的主一样! 南城那家铺子给了长房后,长房就将掌柜的换成了他们的人。本来就是给出去的东西,沈卿卿也随便他们折腾,只是定期给他们供香料,如今倒是想撇开干净。 做梦! 桐月听得一愣一愣,这意思是不管了? 掌柜如今正在院外,着急得又托婢女再进屋去通报,小婢女低眉顺眼进来禀话,沈卿卿只跟桐月道:「让护卫跟前掌柜去,说哪儿买的香让找哪儿去,要是长房的人敢非扯我们头上,先给我打一顿再说!」 既然来闹事的人非说是在长房铺子买的,要撇得干净的人是她才对。 过了手的东西,谁知道怎么出的问题,出了问题也与她无干! 她极强势,掌柜心中也有了底,细细一想就明白她的用意,当即跟着护卫一块儿回铺子。 人口越密集的地方,事儿就传得越快。 不过一两时辰,顾家香料铺子卖的香有问题,让人用了之后皮肤溃烂之事就传遍大街小巷。还在衙门的顾大老爷在同僚口中听到消息,当即惊了身冷汗,匆忙回府寻顾丞。 嬴戎那边也早就收到消息,本想出手压一下,却又听到说沈卿卿让把人给丢到南城的铺子,想到顾家长房和二房间的事,他就将心思暂收了起来。 沈卿卿向来是不用人担心的,她那么聪明,不会吃亏。 他对她还是极有信心的。 前来禀报的秦晋看到他嘴角啜着笑,眸光柔得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得了,他们家王爷又在思|春了。 「他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顾大夫人得知沈卿卿将人再丢回去的事,满脸不可置信,紧握的手心汗淋淋的。 他们是一家人,她怎么能这样撇清?! 而且香料就是从她那边供给的,出了事,她怎么就能只叫他们去处理。 莫老夫人那边也收到风声,只是婢女说不清楚,焦急间一路就到了儿媳的院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就出事了!」老夫杵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是吓得不清。 怎么能不害怕,听说那人全身烂得没有块好肉,说是因为熏香沾了中衣的缘故。 顾大夫人眼神茫然地看向老人,被她眼中的厉光吓得激灵回神,结结巴巴将事情前后说了。 「——你怎么能将人直接先丢到长街那铺子前!」莫老夫人听到原先还有这一出,拐杖将地敲得咚咚作响,「我就说为什么顾卿卿她不理会,原是你这蠢货闹的!」 「你把人丢那,不是要惹她生气吗?她是只有十六岁,可精得跟只狐狸似的,我们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你忘记了?!」 面对老人一句又一句的斥骂,顾大夫人委屈得红了眼,「可那个香就是从她手里来的!」 「糊涂!」莫老夫人见她还没想明白厉害关系,一把就掐住她手腕,从来没有那么厉害地说,「你现在给我去找她赔礼道歉,让她气顺了,好叫顾丞帮着周旋查查究竟什么人所为!」 当初沈卿卿给了她们铺子已是极给面子,即便出事她有责,她们也不能先将错嫁她头上! 莫老夫人真是快被这蠢儿媳妇气死了。 v第63章[02.07] 顾大夫人被她扯着就那么跌跌撞撞出了院子,磕绊间,连头上的海棠金簪都滑了下来,做为花蕊的红宝石都摔出裂缝。 这个时候的沈卿卿正在喝冰镇酸梅汤。 虽是快秋天了,可是秋老虎秋老虎,这中午时分还是极热的,热得她连午睡的心思都没有。 大黄也热得趴在廊下吐舌头,桐月不知哪里摘了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撩它鼻子,在它打喷嚏的声音中哈哈大笑。 院子忙碌的婢女见着也止不住跟着笑,心中也是羡慕的。 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向桐月姐姐那样,只跟在娘子身边,什么都不愁的过日子。 和谐的气氛很快就被一阵脚步声打破,婢女们刚扫好的叶子被来人又踩得乱飞,大黄顿时警觉抬头,不一会就呲牙低咆发出警告一样。 桐月倚着美人靠回头看,发现是莫老夫人来了,这才懒懒站起身,先和屋里通报一声才向走到跟前的一行人见礼。 莫老夫人现在哪有心思理会一个小婢女,直接就越过她了。 桐月在她身后做了鬼脸。 这老家伙火烧屁股了?! 屋内,沈卿卿还在闲闲喝着酸梅汤,酸甜的汁儿在嘴里凉丝丝的,她挺愉快地眯了眯眼。 顾大夫人扫眼就看到她那悠闲的样儿,气得手都在发抖。 她们头焦额烂的,她却在这躲着喝酸梅汤! 莫老夫人也被她弄得心里不是滋味,只是现在不得不服软的时候,强忍着挤出笑来:「卿卿,你在忙什么呢?」 「喝酸梅汤啊。」沈卿卿闻言才慢悠悠站起来,像是才发现她们一样,「您怎么来了,快坐。」说着伸了脖子喊桐月上酸梅汤。 莫老夫人算是见识她装模作样的本事了,忙道:「不必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用不得这些凉的。」 顾大夫人低着头,嘴角抽抽。 这只有她老人家才是上年纪了吧。 「那你们坐。」女郎哦了声,抬抬袖子比了个请个的手势。 阳光落在那金银丝线交织的袖袍上,流光微澜,猛地刺了下顾大夫人的眼。 她穿的可真是好,就这一身衣裳,够她们长房小半月的用度了吧。顾丞是真疼她啊,因着她家来,以前时不时还会想起给侄女们做衣裳送些首饰的,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 顾大夫人眼中不由得多了些不甘。 以前没有沈卿卿的时候,两房从来都和和气气的,她一会来,就闹得乌烟瘴气! 莫老夫人不知儿媳妇是越来越怨恨,笑着坐下,也不多说无用话,开门见山道:「卿卿也知道了铺子的事儿,是你大伯娘考虑失当,我叫她来给你赔礼来了。」 顾大夫人就被人暗中掐一下,忙敛神僵硬接话:「是啊卿卿,是大伯娘处理不当,我们可是一家人,不能就这样叫人平白无敌的冤枉了是不。这样也对你爹爹官声不好。」 还在闲闲笑着的女郎神色霎时就沉了下去,那双清露似的双眸浮动着讥讽之色。 「官声不好?」她唇角扬了扬,「那也只是大伯父的官声不好,与我爹爹何干?」 婆媳俩都被她的言论惊着,仿佛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义的话一样。 沈卿卿见两人被雷打了似的怔着,指尖轻轻在桌沿摩挲着,似有若无地笑笑:「那铺子快经给了你们,那就是你们长房的东西,你们卖的东西出了问题,与我们二房何干?与我爹爹何干?是你们赚的钱子有一分落在我兜里了,还是落到我爹爹兜里了?」 「不……不是。」莫老夫人从震惊中回神,「话不能这么说!」 「那是要怎么说?」沈卿卿猛然站起身,一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看向两人的眼神带着厉,「这世上哪有你们收着银子,还要别人替你们摆平一切的道理!当初给铺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那个铺子从此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如今出了事,就都赶着上来跟我说,我有责任了?!香料是我提供的不假,但却是从你们那卖出去的,过了一手,有没有问题我哪里知道!利我皆让了,好事你们也占尽了,眼下又来指责我,我即便是个小辈,也没白白受气的道理!」 沈卿卿口齿伶俐,又句句指她们长房诛心,直说得婆媳俩是成了那大奸大恶之人。莫老夫人被她气得心口疼,一手揪着襟口脸色极难看,顾大夫人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句都辩不上来。 是啊,当初是她们满口应下,以后这铺子与二房再无关系。 可她们那时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卿卿此时已高喊一声:「桐月!送客!」 强势得让人生惧。 桐月外头早早准备叫,听到吩咐当即响亮应了声,一拍大黄的脑袋,大黄汪汪两声就冲进了屋。 婆媳两还被她气势震得脑子发懵,猛然见到大黄居然就那么窜了过来,都吓得尖叫。跟着她们的婢女忙围护上前,大黄却是更凶了,不客气就张嘴就要咬她们,众人都尖叫着忙将婆媳护着出了屋子。 大黄还跟在后面,一劲儿扑得欢,把她们扑得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不知是谁连鞋都跑掉了,孤零零趟在院子中。 桐月见人都走光了,还往院门方向淬了口。 尽是些不要脸的东西! 沈卿卿这时冷着脸出来,叫上她,往顾丞院子去了。 她到时刘磊正指挥着几个士兵收拾案上的茶点,也是有人刚刚从顾丞那离开。 「可是大伯父来寻您了。」 顾丞在想事情呢,闻声就见女儿那银红的身影,精致眉眼间带着冷色。 他怔了怔,让她过来座:「怎么了,长房那边也让人找你了?」 「肯定是要找的。」她难得在他面前显出小女儿样了,脸颊鼓了鼓,「您没答应帮他们吧?!」 「怎么会答应。」顾丞见她生气的样儿都可爱,觉得怎么宝贝都不够,「当初他们要铺子的时候说清楚了,自然不会再答应。倒是叫你猜准了,果然有人眼红要出事。」 还真是找了长房那边的麻烦。 「言官本来就得罪的人多,大伯这些年还能当着官,全是在你的荫庇之下。该要给他们长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仰人鼻息过活就不该有别的心思。好好的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他们不懂,我就教他们。」 v第64章[02.07] 她嘴巴又利又毒,顾丞听得心头舒爽不已,哈哈地笑:「卿卿说得对,不过这到底是谁敢作怪,我这儿还得查的。」 「我也是来和您说这事儿的。」沈卿卿挑眉,「恐怕这背后还有看您不顺的人呢。」 顾丞只低沉的笑笑:「来就是,再过几日,陛下旨意下来,眼红的就更多了。」 很快,顾大老爷无功而返的事情莫老夫人也知道了,气得摔了一套茶杯,指天骂顾丞是黑了心肝。可是她也只能是骂骂,顾大老爷一脸颓败,听着叫骂声,垂头丧气地让人去拿名贴请大理寺的人。 他现在也只能是试着走这一步,让大理寺的人先帮忙镇压,只要人能先收监,过一阵子风声过去也就好了。 生意只怕是暂时也不能做了。 然而,即便大理寺的人看在顾丞面上派了人去,最终也只能告诉他,这个人他们也不能乱动。 那说是被毒伤的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没有证据绝不能轻易收监的。 ……怎么偏偏是个举子?! 顾大老爷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里半会都站不起来,这真是要逼他到绝境啊! 顾丞父女那自然也收到消息了,而且顾丞查得更加清楚,背后确实是有人捣蛋不假,还是一个所有人都没到的角色。 沈卿卿听着刘磊汇报,眉眼一凝,当即要备马车出府。 「你上哪去?!」顾丞见她人已走到门槛,站起来喊了声。 她头也不回:「去见一个人。」 顾丞便让她注意安全,又叫刘磊再派一队亲兵护送,下刻却是反应过来。 女儿要见谁? ——男的女的?! 都城街上种有不少桂树,沈卿卿坐着马车从熙攘的热闹声中走过,微风拂过,已然带着极淡的桂香味。 「娘子,到地儿了。」 她正要去撩帘子看所在处,不想护卫已禀一声,紧接着就是马车传来小小的颠簸,就那么原地停下了。 桐月先行跳下马车,和车夫一同坐在车辕的大黄也兴奋摇着尾巴跟上。沈卿卿被扶着下车来,抬头看了眼上回来过的胭脂铺子,拾步前去。 小伙计早将她面容记着,一见她前来就带上了笑。 此时店内人不少,都是鲜花一般娇嫩的小娘子,嬉笑着相互看手中的胭脂。 「三娘子。」小伙计先朝她行礼,随即压低声,「娘子来得不巧,楼上正收拾着呢,娘子怕是要在这儿听些喧闹了。」 沈卿卿眨眨眼,听出他的意思来。 师父居然不在啊。 「这样。」她有些失落,「这得多大会?」 小伙计笑着回道:「小的也并不太清楚,东家也没交待。」 是又转移躲哪儿去了?沈卿卿心思一转,便不再多问,是准备离开的。 小伙计忙相送,在她出门的时候又低低说了声什么。 沈卿卿颔首,登车吩咐原路返回。 帘子放下,车厢的光线比外边暗了许多,她微微拧着眉,似乎是在想事情。 桐月看了看外边,见她一副沉思的样子也不多话,安安静静待着。不知是走到哪处,外边突然响起卖包子的叫卖声。 婢女双眼霎时就亮了,鼻尖一动,已闻到肉包子独有的香味。 「娘子!我可以下车买包子吗?!」 近来总是吃包子,莫名就喜欢上了。有肉,能顶饱,吃起来不费事,桐月认为再也没有比包子更好的吃食了! 沈卿卿被她喊回神,敲了敲车壁,马车当即就停下来。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又经过上次的包子铺,倒是挺不错的。 桐月撒欢儿一样跳下车就冲到了排着的队伍后,沈卿卿撩着帘子,是羡慕极了这种无忧无虑。 街头的喧闹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她帘子还没来得放下,一道阴影就遮挡住眼前的光线。 朦胧暗影带着扑面而来的威仪,冷酷地声音响起:「倒是巧,在这儿遇到三娘子了。」 沈卿卿盯着那人高大的身影,十分不淑女朝他翻个白眼:「是巧,这就叫着跑马跑得气喘吁吁的元大人,大人这是有急务在身呢,快别耽搁了。」 元临被她噎得一窒,本就冷淡的脸上更加阴沉,掩盖住被人揭穿心中的那丝窘迫。 好半会,他说:「对,着急见你。」 他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都已经说喜欢她了,追着她转又如何! 沈卿卿倒没想到他这般理直气壮,怔愣一会,旋即咬牙:「不要脸!」 元临难得看到她处了下风,哈哈地笑了起来,心情十分愉悦。到底还是小娘子嘛,瞧这带着羞赧的可爱模样。 沈卿卿这会确实是他看到那样双颊染了红晕,但那只是被他气的。见他哈哈的笑,心头更加恼怒,手就轻轻搭在右腕上,元临听到细细的咔嚓声响。 向来对危险敏锐的他霍一下就跳下马,果然见到她袖下有着银色寒光。 又是那个小弩! 「——小娘子别玩那么危险的东西!」他眼角抽抽,是有些怕她了。 好好说话不成,非得要打要杀。 v第65章[02.07] 「你嘴不那么欠,这东西自然不扎你。」沈卿卿冷冷一笑,微眯着眼,右手又调整了下方向,正对他胸口。 护卫们见是元临不太好拦他,这会却见他突然跳下马,面上还有着难言的神色,皆是有些意外。好像是在吃瘪的样子? 两人正在僵持,又是传来一阵打马声,不正经的声调就那么传进两人耳中:「哟哟,今儿刮的什么风啊,居然能当街遇到元大人!噫,这不是顾家马车嘛?是三妹妹在里头吗?」 元临当即转头,果然见到了都城第一纨绔—— 柳星策。 他将表情尽敛,又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冷酷枢密院同知,有些不耐地朝马背上少年拱拱手:「柳世子天天还是这样悠闲啊,陛下前两日还说起柳世子,叹气呢。」 听到睿帝,柳星策挑眉,眼底有什么情绪涌过,嘴上依旧是那种懒懒的调调:「我朝有像元大人这样的能人,本世子就不给大家添乱了。」说罢,是不想多理会他了,笑容灿烂朝马车又喊,「三妹妹,是你在里面吗?」 这个自来熟。沈卿卿扶额,但还是应了一声:「见过柳世子。」 元临听到他这么亲密的喊人,那小辣椒居然没有发彪,还默认了的样子,不由得心生邪火。看向柳星策的眼神阴得能滴出水来。 柳星策脸上霎时笑开花,「三妹妹,我带你逛逛都城好不好,上回就说要带你玩儿的。」 「柳世子,不要太过了,三娘子是顾将军嫡女,你这般顾将军可要饶不得你的。到时一状告到陛下那儿,颐暇公主又得替你操心不是?」 元临忍无可忍,冷声制止。这个柳星策,能带沈卿卿到什么好地方去,别把这小辣椒教得更让人头疼了! 偏偏马车里的人儿就跟他作对一样,竟是扬了笑说:「好啊,我想买几本话本。」 元临登时就险些吐血,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落过面子。沈卿卿只冷眼瞅他,那眼神十足挑衅的意味,让他差点忍不住要冲到马车上去。 柳星策邀得美人,也是得意朝元临挑眉。 这时桐月抱着包子回来,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看了眼抱着包子,想应该不会分给他们。就直接上了车。 纨绔公子难得显出彬彬有礼来,竟直接走到马车前领路,就将脸色阵青阵红的元临丢在原地,走出不远还回头冲他扬了扬马鞭。 元临那张阴沉的脸上就带了厉。 不过也只是把元临甩得不见踪影后,沈卿卿就大声喊了声停。领路的柳星策闻言就调了马头,走到马车边:「三妹妹,怎么了?」 「柳世子,谢谢你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府去了。」女郎淡淡的声音隔着窗子响起。 柳星策只是痞痞一笑:「还以为三妹妹真要跟我去逛街呢。」 「实在不敢当世子一声妹妹,世子还是莫这般喊了。」 「这有什么的,一家人嘛。」 护卫们听着他极不要脸的言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若叫他们将军听见,恐怕是一枪就要戳过去,也是个胆大的。 沈卿卿也是嘴角微微一动,那边就听到他问:「三妹妹是因为铺子闹的事儿烦心吗?我也有耳闻。」 她神色一顿,柳星策隔着帘子的身影隐约,继续说道:「三妹妹别担心,这又不是你的错,肯定不会牵连到你的。」 良久,马车里才再响起回应声:「那就承世子吉言了。实在不便再在外久留,就此告辞。」 说罢,也不再管少年郎君一脸要挽留的样子,直接让护卫们打道回府。 柳星策目送马车远离,闲闲的神色也渐收,难得要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时,又是嗤笑一声,再度变回那个祸害都城的纨绔公子。竟是给顾家添麻烦了! 他一甩马鞭,打马直冲东边一坐府邸去了。 「三妹妹?」 嬴戎正在奋笔疾书,听闻送到跟前的消息,笔尖一顿,浓浓的墨汁就滴落在信纸上。好好的一封信就那么毁了。 「——那个小混账!」他黑眸微眯,将笔一搁,温润的面容已蒙了层冷意,「整日不务正业,是欠收拾。」 秦晋低垂着眼皮,心想。这和不务正业有什么关系,您只是不爽他又跟到王妃跟前罢了,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假。 「王妃对铺子的事没有进一步处理?」他又过问。 「是。」秦晋说,「但是顾将军已经查到吴家了,估计吴家那他还是会震慑的,毕竟吴家那位县主真正要针对的是王妃。」 「什么玩意儿。」嬴戎语气里已含了薄怒。 这个吴家县主,其实就是沈卿卿只有一面之缘的惠文县主,柳星策那个表妹。 查到背后参于推动之人有这一位的时候,嬴戎也是实在意外,不太明白好好的惠文县主针对沈卿卿做什么。 「这事就不必要让顾将军出手了。」他眼神极漠然,「让吴胜文那老货来见本王。」 秦晋应是,转身就要去办事,却又听到他说一句:「先等会。王妃这会估计还没回府,让秦叁他们请王妃再暗中来一趟,就说本王要和说此事。」 主子善变,秦晋只能又是应一声,出了门后算是品咂出话味来了。 真是能酸死人,所以是要中途劫人。 啧啧,就不知道王妃会不会愿意来,好像有些难度。 秦晋离开后,嬴戎将染了墨的信纸随手丢到火盆里,在看着火光将它吞噬时,莫名烦燥。 ——三妹妹,倒是叫得亲热!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姑娘撩爷要负责》卷一 作者:百媚生 02、《姑娘撩爷要负责》卷二 作者:百媚生 03、《姑娘撩爷要负责》卷三 作者:百媚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