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世家妇 终卷》 第一章 【第七十五章 久别重逢的姊妹】 来年是三年一次的大比之年,又在几天前,皇上正式宣布了要纂修《文献大集》,这个名字是暂时的,等到总括成了这部巨着,皇上还要亲笔题词,重新命名。同时钦点了丛编人员,翰林院五经学士,孟子嫡系後裔孟大人为总纂修,国子监祭酒和汴京弘文馆掌院为副纂修,三人统领全局,广邀天下文豪。 因为有着这样两件事,天下的文人纷纷往京城里涌,考试的来考试,修书的来修书。 而思伽也在阔别六年之後,见到了三姊沈思侬。 思侬当年被思伽赶着,早半年嫁给了沈节的上峰,青州知府之子章浦,字君诚。 沈家挑女婿向来是才能第一,把立志走科举之路的那批人拉出来溜溜,章浦十六岁中的举人,过了年十八,未及弱冠,也算少年有为了。章家还不似沈节的岳家何家那样,只有一个冒头的,章家是真正的书香世家,从前朝大周起族中就人才辈出,屡受器重,当年章家的老太爷还是大周最後一个皇帝的帝师,章家经过了这几十年,出仕在外为官的也有十几个了,虽然不如前朝繁荣,但归德章氏还是一个响当当的标志。 十年前,沈家老太爷死前发话,沈家十年内不准分家,如今十年已过,身为兄长的沈葳全然没有和兄弟分家的打算,所以,沈家三兄弟还是里外一股绳,思侬进京,先夫家,後娘家,拜访过了章家在京的亲戚,就轮到娘家人。 去了昌平伯府拜见了二姑母,後面的思伊、思仟、惟俊、思伽是平辈,思侬依着排行拜访,赶在年前来了信国公府。 思伽在听韩昭旭说了他母亲和皇上的故事之後,感慨了好几天,也分不出是喜的多,还是忧的多,但不管他是皇上的私生子还是信国公庶子,她对他的爱都不会变,他们会一直夫唱妇随的过下去,现在快过年了,京里能多个娘家人和她说说话也好。 春燕和阿芒是在严州府就跟随的老人,早早领了差事去二门接三姑奶奶,思侬和思伽虽然是堂姊妹,因为年龄相仿,又有三四分脾性相投,感情是胜似亲姊妹的,六年未见,还真有些鼻酸的感觉。 思侬除了大氅和雪帽,暖了手脚,上前几步挽住思伽,还是一样的爽朗夸道:「四妹妹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小时候病恹恹的你,倒出落成我们姊妹里的头一份了。」 思伽今天穿了一件镂银丝芍药花纹对襟褙子,下头一条藕荷色棉罗裙,一身家常衣服,容貌娇艳,眉目圆润柔和,多了点成熟的风韵。 思伽这几个月长了几斤肉,之前是略微瘦的身材,现在这样刚刚好,听了就笑了,互相吹捧道:「你也不差呢,看看,比比我们的手,比我白,和奶皮子似的。」 思侬穿得就隆重了,一件玫瑰红银灰鼠皮子里的夹袄,下面是翠绿色碧波烟柳的长裙,戴了一排花钿式鬓钗,眉宇间带着适然。 虽然两人六年不见,可并未显得生疏。 两姊妹落坐,思伽从夏果手里接过一个圆扁盒子,递给思侬道:「你不带外甥女来,我的见面礼还是要给的。」 思侬打开看了,是个赤金缡纹项圈,收下解释道:「原是想带来的,奶娘说她昨晚上拉了一回肚子,我怕她着凉,之後再见吧,我们得在京城好几年呢。」 「三姊夫明年不下场比比?」思伽问。她还以为思侬是来陪考的,读书人谨慎,一考必中,一中留京的话,可不会拿出来说。 思侬一双杏眼里有着挡不住的笑意。「原弘文馆掌院是我们章氏一族的族长,论着血缘是我们伯祖父,老人家古稀的年纪了,为了修书,身体也不顾了,虽然身边有仆妇,到底不如儿孙伺候用心。公公也发话了,说相公学问不足,又少了人情练达,下场早了点,先伺候了老太爷把书修了再说。」 思伽恍然道:「前面只知道弘文馆掌院姓章,倒是没有连在一起,原来是你们家长辈。有这样的福气,是得跟在老人家身边长了见识再说。」 汴京的弘文馆和燕京的崇文阁就是国家图书馆了,其中的掌院隶属翰林院,正五品学士的级别,也没什麽机会在御前露脸,是个再清贵又清静不过的官位。要不是皇上立书,也没有机会显名。 思侬道:「就是公公不写信来说,这一届相公自己也不想下场呢。他呀,别扭着呢,其实他心里想的那一套,和伯祖父是一样的,年轻的时候有个体力先游山玩水,如花美眷的陪伴着最好了,爱那名士假风流,到了四五十的年纪再出仕也不迟,也不用去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就弘文馆那处,掌院当不上,捞个典籍,後半生窝在书堆里就是了。」 要真是一个没有雄心壮志,喜欢诗情画意的丈夫,只要家里供养得起,思伽也不觉得有什麽。「有功名傍身就行了,你们也不差做官的那点子俸禄当家用。」 思侬摇摇头道:「哎,他要是家里的小儿子,家里宠着,也能由着他的心性。可是,谁叫他是要顶立门户的,这一辈的长子嫡孙呢,後面多少个小的看着,由不得他不出息。 「不过,也正是他这个性格,才能入了伯祖父的眼。族里好几个人,从伯祖父被皇上点了将就开始不消停了,伯祖父说了,着书要静心,挡得住京城里的浮华,歪打正着的,祖孙俩就对上眼了。总之现在先把书修了再说,顺便把他的性情也磨一磨,将来他想怎麽样,路也走得出来。」 为官的,自身都要积累政治资本,就像沈茁给沈葳当下手一样,虽然前面无官无职的,但机缘到了,从幕後出来就是卫指挥使。 文官虽然有个科举,其实出仕的路不止一条,给《文献大集》的副纂修当私人秘书,结交天下文士名流,人脉有了,政治资本也来了。 就算不出仕,成就了着书立说的声名,这样的名声,也是一个文人立身的基石了。这样的机会,比一场春闱的胜负珍贵的多。看来,思侬的丈夫至少才能不错,是家族全力想栽培和维护的後辈。 思伽由衷的道:「你们家这样的累世官宦,几百年的底蕴,才不必时时刻刻为功名利禄所累。」 「他就是身在福中了,拿了个举人的功名立身,就转头在浓词艳赋上下功夫,我嫁了他两年,是少看他在举业文章上费心思的,你不看大姊那边,听大姊说,大姊夫现在是天天住在国子监,鼓着劲的要在明年挣个进士回来。」思侬嘴上数落着丈夫,语气里其实没有多少抱怨的情绪。 和章家不同,周围的姻亲只能为强援,何家自身是一点根基也没有,家族的兴衰只能是何景年一人挑起,而像章家那样的,祖宗们已经为後代子孙挣下家业和名誉了,只要本分的过日子,也委屈不着谁,许多名士就是拿着举人的出身,靠家业出息,闲云野鹤的过一辈子。 思伊的事情思伽鲜少打听,虽然不关注,但是情分在,听了也道:「大姊夫这次能金榜题名就好了。」 谈起大姊,就想起二姊,思侬心直口快的道:「我前天去了崇安侯府,二姊嘛,怎麽也是为长,还是得敬着,可这麽多年了,她说话还是那个样,话中有话的,矫情。虽然我讨厌她这个性情,知道一半也得向你问个明白,你把大姑母的……秀儿嫁给一介乐工了,还是景王府的乐工?景王府的那声名呀,我来京城几天也有耳闻,是秀儿她……冒犯了你吗?你现在是双身子,正是用人之时,这个节骨眼上把她送出去,在有些人眼里,你不能容人呐!」 第二章 思侬一向藏不住话,有什麽说什麽,有了脾气就发,和这样的人相处,反而自在。 一个年轻有为的国公府之子的侍妾通房之位,一个官奴籍伶人一般的乐工之妻,两个位置,孰好孰坏,是见仁见智的问题。 思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秀儿愿嫁他人,全然是自家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她有什麽意见?想当然的,证实都不证实一下的,就觉得秀儿委屈了?有意见背後议论,真为秀儿鸣不平怎麽不过来看一眼,哪怕派个丫鬟婆子过来看看也行。 思伽不在乎思仟以私心忖度,越想越歪,她歪她的,自己可没闲功夫凑上去解释,不过,思侬既然问了,言语间也是三方不偏颇的,她少不得从头说了一遍。 思侬听了来龙去脉就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就说你当初揽下了她,就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人,就算秀儿一个屋檐下有什麽不听话的,你也不会拿她的一辈子撒气,把她推到火坑里。」 「哼,竟然这样想我,我白认得你了!」思伽故意使小性子道。 「是是是,三姊错了,给你赔礼。」思侬嬉笑着,所谓的赔礼,也就是给思伽的茶盅续了新茶,继而叹了口气道:「容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窦家当年犯下的事,成了便是从龙之功,败了,子孙後代该是什麽罪就得受着。秀儿这个身分,要不是有沈家兜着,还不知道现在怎麽着了呢,就是沈家兜着也怕烫手,还不如规规矩矩的,该摆在什麽位置就摆在什麽位置。 「要我说这桩亲事就很好,有你们这两位和景王家那两位的交情在,彼此同样的身分,年纪又合适,对方教养也是不错的,还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才情,是再相配不过了,还有什麽挑三拣四的余地呢。那个,她丈夫叫什麽来着?」 「李庆谊,木子李,庆祝的庆,友谊的谊。」思伽知道思侬是个热心肠的,乾净清楚的报出秀儿丈夫的名字。 思侬果然仗义的道:「我记下了,回头和相公说一说。我们家伯祖父,总管着丛编人员的名单呢,伯祖父不是个迂腐不化的,要是李庆谊真有你所说的才情,也不会因着他的身分和他父亲那点子事把他踢出去。只是要靠修书的功劳免了官奴籍,老实话,听相公说,这次参与修书的有几千号人呢,到时候赏下来……就尽力着给他安排个靠前的位置,到时候排不排得上,还要端看圣意的。」 「这话是正经,改天秀儿回来,我把你这些话转给她。虽则王府里也有顾念着他们夫妻的,可是官奴籍不是简单的事情,大梁立国这些年,没几个能消籍的,能多条路关照,总是要承你的情。」做好事得留名,思伽乖觉,当然要给思侬发扬出去。 思侬一路暖过来的手炉快要不热了,这样的小事春燕惦记着,给三姑奶奶加了炭,就是这一打岔,思侬也没有放过挑拨的人,何况她本来就和思仟不怎麽合拍,说话也不留情面。 「她不是有身子了吗,六个多月,第二胎了,她自己说的,上一胎的时候,她把三姊夫身边一个丫鬟开了脸了,这一次把自己的丫鬟珊瑚送了过去。她贤慧呢,话里话外的就是踩着你,衬着她的贤慧了。」 思伽无奈的挨着炕头,半闭着眼睛道:「随她去吧,她要觉得她做的事贤慧,我这样的是不贤慧,就不贤慧吧。」 思侬轻哼了一声,道:「章家规矩大,我是过来人,去年怀姐儿的时候,怕婆婆下手塞人,先赶着把身边的一个丫鬟给开脸了,那个滋味呀,只有自己清楚。贤慧?虽然她们都是小星,就是个玩意儿,生死都拽在手里,但也是不自在了好几天。二姊这样,倒会慷他人之慨,管得太宽了点。不过,怎麽她对你内宅的事情这麽清楚呀,当姊姊的,还拿妹妹屋里人说事。」 思侬是没有赶上好时候,这都是端和郡主的余波呀。一个爷儿们後院那点子破事,不是什麽能瞒得严实的大秘密,有心人或是有点权力的人都能探听得到,韩家上下的主子奴仆又不是铁板一块,何况思伽又没个遮掩,这个节骨眼上,把可以用来挡枪的秀儿都嫁出去了,难怪人家会说她大了肚子,还清理後院的人。 要说,秀儿这样的,既是官奴之身,和自己又有那层关系,快二十岁了,模样又标致,就是真没有被韩昭旭收用过,说出去也少有人信的,秀儿总归当着虚名,现在秀儿出去,绝好的挡箭牌就没了。 要说,处於这个环境,世风如此,不随大流就引人注目了。有点地位的男人,就像生活必需品一样,除了妻子以外必须有一个或多个通房功用的小星,随着社会地位上升,年纪大一些,小星还要再上档次,升到妾室,秀儿一走,韩昭旭身边必须的位置就少了那麽一号人。 回想那次太后好心赏人,不就是秀儿出嫁第三天吗,自己不贤慧的名声还传得真快,有人刻意起头,有人愿意八卦,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知道了,信国公府韩二爷屋里太乾净了,虚位以待呀。 而众人绝不会想到,是韩昭旭自己愿意吃素,一定是当妻子的不贤慧,就算有那麽几个,其实羡慕着思伽能独占後院的,也要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谴责几句。 思伽端居苍擎院,都能闻到一股骚狐狸的味道。韩府上下,还是有那麽几个鲜嫩的姑娘想巴结上爷儿们,挣个通房,哪怕是像素笺、云坠一样,用过几年放出去那样的,也是在所不惜。 不过话说回来,思侬是不知道沈家进贵阳後一些隐秘之事,当年思仟婚前自挑对象,蹦躂了两次,就算没有那回事,姨姊面对妹夫的後院也该避避嫌的。 思伽也是有话就说,不会给别人兜着的人,待到了晚上,韩昭旭回来用了晚膳,两人独处的时候,思伽对镜卸妆,把和思侬聊天的内容当闲话与韩昭旭说了。 思伽坐在梳妆镜前的绣凳上,一侧头,看见床头上的红烛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淡淡的落在韩昭旭的脸上,韩昭旭俊挺的眉目露着厌恶,而神情却是欲言又止。 思伽正犹豫着想问他什麽事,他已经开口道:「你那个二姊呀,心术不正,你待她面子上过得去就罢了,别太理她。」 思伽微惊,老实点头,脱鞋上床。 韩昭旭原来躺着里面的位置,挪出来给思伽睡,思伽脱了外衣躺好,才道:「我和她从小也就那样了,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同父同母的姊妹还有个隔阂,我和她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何况她从小就少待在母亲身边,陪着祖母呢,她姨娘也多在祖母那里,我能和她亲近到哪里去。不过你眼睛毒呀,这麽确定的给她下了心术不正的大罪?」 韩昭旭在被子下包裹住思伽微凉的手,缓缓道:「那一年在德贡官寨,我怕後面再有歹人攀着绝壁偷袭上来,上山去把绝壁上能借力的藤蔓都烧了,回来的路上,那时,应该是岳母刚刚出事……」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是大家永远无法释怀的隐痛。「她倒还有这份心情,在半道用一块手帕堵我。」 韩昭旭不知道自己之前就曾被思仟惦记过,思伽听了却不惊讶,也不生气,思仟能蹦躂两次,第三次也不稀奇,叹息道:「见谅呀,沈家人丢脸丢到外头去了。」 第三章 手帕?女人贴身的手帕,和肚兜、鞋袜,三样东西一个意思,是男女传情的标志,无可争议。随便一样给外男拿在手里,如果女子未婚,此物就是男女私下定情的物证。如果女子已婚,此物就是女子抛出来邀约野男人偷情的信号,因为极具性暗示,历来为端正的大家闺秀不齿。 当年那情况,半道上截人丢手帕,丢人呐,把沈家人的脸捆一块儿一起丢了。 韩昭旭倒是意外於思伽的镇定,自己的母亲就是被人窥伺的,所以韩昭旭生平最厌恶这种自以为是的爱慕和下三滥的偷窥和算计,因此多年来那些费尽心机的艳遇,韩昭旭看一个,就尽情的灭一个,当年才会毫不留情的一脚从那块手帕上踩过去。 韩昭旭放松了紧绷的脸,包裹着思伽温软滑腻的小手,拉到自己的身下,瘖哑的道:「你知道就好了,离她再远一点。」 实在是崇安侯府一直想往信国公府靠,冯顺一直想往韩昭旭周围靠,思仟思伽两姊妹平日里又没见什麽隔阂,现在难得听了思仟在背後使阴招,韩昭旭才趁机说事,不然都各自婚嫁了,他也犯不着毁人闺名。 两刻钟後,思伽在床上红着脸让韩昭旭伺候着洗了两遍手才吹灯睡觉。 临睡前,韩昭旭说,屋里的迎杏不够忠心,让思伽明天发话,叫她家人来领走。 韩昭旭曾言,内院全权给思伽做主,所以内院的赏功罚过,也是要思伽处置。 韩昭旭说迎杏不忠心,思伽不会驳回,但也要查一下是怎麽个不忠心法,这一问之下便牵出了一只骚狐狸,这只狐狸精拐了一个大弯,钓上了迎杏帮忙。 迎杏是几个有头有脸的丫鬟里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二岁,倒是小看了她,小小年纪就爱揽些保媒拉纤的活儿。迎杏是韩家的家生子,家生子来历清白,用着可靠忠心,但也容易拉帮结派。 迎杏有个表姊,十七岁,长得少有标致的模样,原来在五房黎氏屋里当差,几个月前生病挪了出去,如今病好了便想回来多当几年差,几次进府来给五夫人请安,路上两次撞见了韩昭旭。 苍擎院和五房那个位置,来回进出,撞上一次是巧合,撞上两次就太过巧合了。苍擎院里,自然有人是内鬼,泄露了主子的行踪。 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是好意,想给韩昭旭引荐个软玉温香的解语花;在韩昭旭这样谨慎的人眼里,你今天能卖了我的行踪,明天还不知道会卖了我什麽,自然是不忠。当奴婢的,不知道忠心为何物,留着何用,当然要扫地出门。 对此思伽很是满意,毕竟女人要防男人偷腥,防是防不住的,只能靠男人自觉。 思伽让于嬷嬷来训诫众人,当着苍擎院上下,把迎杏如何不忠的情状这麽实话实说了一遍,就让迎杏的老子娘来领人,迎杏进苍擎院时是只带了几件贴身衣服,一件体面衣裳,出去也原样出去,几个月来在苍擎院得的好东西全部扣下。 对於这些吃里扒外挖自家墙角的人,思伽也是有脾气的。 【第七十六章 娘子军团做元宵】 过大年,要说忙也有得忙,走亲访友,一家家能排出正月去,要说清闲也是,外面天寒地冻,五姑娘韩艳汶一个早上都在屋子里打络子,编了解,解了编,到了用膳时分,黎氏传韩艳汶过去用饭,中间韩艳汶的姨娘贺氏布菜端茶,跪着捧痰盂,伺候着黎氏,再盯着丫鬟伺候韩艳汶,严谨的大家规矩。 黎氏留了韩艳汶饭後一盏茶,也只开头贴心的让丫鬟给她单沏一碗乌梅陈皮茶,就把她晾在一边,和韩艳沅商量着明天随孙氏和韩艳惜出门要怎麽穿戴好,当然不能太出众,一下把韩艳惜比过去,她是个小气的,也不能太朴素了,明天去的是南康公主的茶话会,韩艳沅今年已经十三了,这样露脸的机会难得,要不是韩艳沅平日里和韩艳惜交好,可插不进去,就是黎氏自己也没有分,为此还送了礼,特意托了孙氏照应。 要说三房处心积虑着搭上了广恩伯府,灵不灵的,一过年就能看出风向来。 韩昭昉原来是五军都督府里一个未入流的刀笔吏,年後就要转七品都事,还有年里接的各种帖子,孙家是外戚没实权,但也是皇家的亲戚呀,经过孙家一转,三房越过大房,也能接到许多有头有脸宗室的帖子。 到了时间,韩艳汶起身向黎氏告辞,贺氏先推着门帘出去,拉起冬日里沉重的厚缎门帘,韩艳汶扶着丫鬟卷碧的手,半身隐在帘子後面,另一只手抚在贺氏拉着帘布的手上。 贺氏脸色一僵,随即抽开了手,恭敬的道:「婢妾恭送五姑娘。」 韩艳汶收回了手,表情不变的点点头,走过两道游廊,就到了自己的闺阁,她摘下了到黎氏那里用饭特意戴上的彩色琉璃梅花簪,脱了月柳色珠光绫银鼠夹皮长袄。在黎氏面前,韩艳汶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让黎氏赏心悦目,成全她厚待庶女的慈爱之心。 放下床帐,韩艳汶躺了两刻钟,清醒的声音透过幔帐传出。「卷碧,你去上房看看,姨娘还在母亲屋里没有?」 卷碧正在韩艳汶床左边的炕上排着骨牌,听了就拿大衣裳来穿,还未穿好,韩艳汶改了主意道:「算了,在或是不在,又有什麽意义。」 「姑娘……」卷碧未尽之言,都在最後一声轻叹中。 韩艳汶的生母贺氏是黎氏娘家带过来的奴婢,因为有几分姿色,被五老爷摸上了手,先当了通房,生下韩艳汶站住了脚,待韩艳汶五岁上了族谱,才抬了姨娘,现在还不到三十的年纪。可是男人是什麽秉性,见一个爱一个,对一个女人不过只有几年的兴头,贺氏并非绝色之姿,五老爷早丢开手了,贺氏失宠,只能巴着主母立身,不为自已,就是为了五姑娘也要伺候好了主母。就算这些都不为,婢女出身的妾,永远是主母手里的奴婢,黎氏就是想要贺氏一天十二个时辰伺候,没有男人护着的姬妾又能如何! 韩艳汶掀开幔帐道:「去二嫂那里还早,你上来,我们一处躺着,说说话。」 卷碧不是韩家的家生子,是韩家门下买来孝敬用的,比五姑娘大了两岁,今年十三,七岁分到五姑娘屋里,熬了六年,已经是姑娘身边的第一人。不是家生子出身能混到姑娘跟前第一心腹丫鬟,也算厉害了,但她很忠心,眼里只装下了韩艳汶一个主子。 卷碧躺在外面,和韩艳汶同盖一床被子,劝道:「姑娘别伤心,姨娘是夫人面前的老人了,只要姑娘……」 韩艳汶冷嘲的道:「只要我乖乖听母亲的话,我和姨娘就会有好日子的。呵,卷碧你看,我在这个屋里,不过是个任人捏扁揉圆的地位,到了外面,谁又会把我看在眼里,就算二嫂一次次的给我面子,和颜悦色的,也是看着我年纪小,对我有一份怜惜而已,和母亲有什麽相干,和五房的脸面有什麽相干。」 卷碧迟疑着问:「柑橘姊姊出的那事,是夫人授意的?」 第四章 柑橘原来在黎氏身边是二等丫鬟,长辈屋里的阿猫阿狗都要敬着,莫说卷碧要叫一声姊姊,就是韩艳汶每次见了柑橘也要叫声姊姊。 年前没几天,苍擎院处置了一个二等丫鬟,叫迎杏的,就是这个柑橘的表妹了。处置的罪名说得明白,苍擎院那边一点掩饰都不打,就是迎杏夥同外面的小蹄子勾引了爷儿们,小蹄子自然是柑橘,至於怎麽勾引嘛,大冬天的穿着春装,光着脖子,露着一大截皓白的手腕,半道上假装偶遇,企图和二爷来个一见锺情,眉目传情呢。 苍擎院没权处置五房的丫鬟,只是把迎杏大张旗鼓的赶出去了,顺便给苍擎院上下又再提醒了一遍家规。 即使如此,五房那个脸,被打得也是啪啪作响。 别小瞧韩艳汶只有十一岁,她从懂事起就知道看黎氏、韩艳沅,甚至是五老爷的脸色,揣摩着他们的心思长大的,其中历练的心眼、成熟的心智,远不止十一岁,她冷笑着抬起手,枕着自己的後脑道:「不至於那麽蠢,瞧二嫂的手段,从老祖宗以下,哪个长辈曾往苍擎院塞过人,母亲不会明知不可为,还不计後果的得罪二嫂,送个不知道会不会得宠,就算得宠又不能保一辈子宠的奴婢。 「至少这事是柑橘自己起意的,柑橘那个模样,早晚就是不给父亲开了脸,也要被四哥摸上手,反正都逃不出爷儿们的手心,为什麽不趁着二嫂身子不方便时搏一搏,搭上韩家最有出息的爷儿们。」 「那夫人为什麽心虚,这几天逼着姑娘去奉承二奶奶?」 韩艳汶闭着眼睛怪笑道:「姨娘说,男人都是贱骨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样私下串联苟合,柑橘又不指望进苍擎院,不过是外面勾搭成功了,做个二哥的野食,有二哥霸占,依着二哥的秉性,别人就不能上手了,至於二嫂,闭在屋子里不过当个聋子瞎子,男人那点子风流事,谁会当个正经话传给二嫂呢。 「二哥用了五房的人,还不得卖五房的面子。正好,这麽多年,二哥半道认祖归宗,除了祖母和大老爷几个,对谁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有柑橘牵头,母亲不就可以靠上二哥了吗,中间别的好处不算,至少去了屋里一个争宠的……」 韩艳汶说得一派大方,卷碧听得倒是皱眉了,打断道:「听听姑娘在姨娘那里学了什麽荤话,幸而是说给奴婢听了,要是让旁人听见了,姨娘有什麽好果子吃,姑娘怎麽办?」 其实韩艳汶说话的时候已经压低了声音,就是有人躲墙角也听不真切的。 韩艳汐再压低了一分音调道:「你被母亲身边的人调教得迂腐起来了。这个家里,我是爹不亲,娘不爱的,上面的长辈看到我也是有限,越不过父亲母亲去,唯有姨娘满心眼里装着我罢了。 「姨娘说的话,我听在耳里,也不是全信的,姨娘到底不识字,一生拘在方寸之地,见识有限,不知道君子为何物,没见识过君子端方,有些人自有看走眼的,有些事自然就断错了,二哥那样的就是端方君子了,可惜母亲看了十几年也参悟不透,才有了今日的惴惴不安。」 卷碧点头道:「二爷比起我们房里的……的确是个人物,二爷是君子,二奶奶其实也宽厚着呢,那自然不会因为夫人的算计而把过错算在姑娘头上,姑娘以前被管着,动弹不得,合该趁此良机与苍擎院亲近起来呀,这样对姑娘往後总是有益。」 韩艳汶白了卷碧一眼,嗤笑道:「要是我太乐意,轻轻松松的来去,怎麽能得母亲厚待,母亲期待我办的事是办不成的,二嫂他们待人,一向钉是钉,铆是铆,恩怨分明,我是庶出的,往日在家什麽地位他们看在眼里,待我的好和五房一丝也不相干。想借着我的手修补关系,她们是打错了主意,所以,我在母亲这里才要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来,你看我在二嫂屋里,可有真心为母亲她们说过一句好话,我说的都是实话。」 「看今天夫人待姨娘的意思,又是逼姑娘去二奶奶那里了。」卷碧带了一分苍凉道。 韩艳汶故意怯着声音道:「我们今天先去邀二姊姊,有二姊姊顶前头,二嫂看着两个小妹子的分上,就会让我们进门了吧。」 卷碧皱着眉头道:「二姑娘年前又病了,姑娘你去请她,不是自讨没趣。」 韩艳汶笃定又有几分自嘲的道:「我们这样的大家小姐规矩,最要紧的就是恭顺了,长辈们说什麽,我们就要应什麽,心里不想应的,只能病一病了,二姊比我强,有不如意的还敢病一病使性子,也不知道我将来能落到什麽地步。」 韩艳汐已经十七了,前头亲事毁了,赶在年前又定了一家。 虽然以前郑氏说要下嫁,其实也没下到那里去,虎贲前卫军里正六品的百户,姓谭,家里的嫡长子,家中世袭着正四品广威将军,其父领了一地的卫指挥使,就是地不好,在四川雅州,一半藏民。可依着谭百户的出息,将来的成就至少是个卫指挥使。 在韩艳汶眼里,二姊配这样的亲事不差了,前头崔家有什麽好,书香门第,从头到尾的假清高,而要是嫁入公侯之门,也不能像大姊一样嫁到嫡子,一个庶子,看不出能耐,又不能世世代代的攀着公侯之家的大树,有出息的自奔前程,没出息的捐一个官位,哪有世袭正四品广威将军实在,就算去了四川雅州也逍遥呀。 可是,依着韩艳汐的心气可不那麽想,少不得病一病作为抗争了。闺阁之中,女孩子的「病一病」一点威胁力都没有,韩家已经和谭家说定,韩家一诺千金的名声比一个女儿重要得多,韩艳汐就是真病死了,谭家愿意,牌位也要进谭家。 韩艳汐到底还是个有眼色的人,知道无力回天就该是时候适可而止了,和娘家闹崩了没好处,韩艳汶愿意给二姊姊递个台阶下。 卷碧抱着韩艳汶,安慰道:「姑娘别害怕,你还小呢,这次夫人才没有使法子让你去南康公主的茶话会。」 韩艳汶到底年幼,想起终身还是恐惧,湿润着眼睛强撑的道:「母亲养了我十几年,自然不会折价把我随便卖了,只是,我这样庶出的庶出,在这样的阖家大族……二姊姊生在福中不知福,还要拿乔,我将来,有一半她的命就知足了。 「卷碧你以前在贫穷之家,至少父是父,母是母,哪像我这样,父亲是老爷,对我漠不关心,母亲是姨娘,在我面前是奴婢。你们原来念想着,富贵之家自然比贫穷之家事事称心,其实富贵之家有几件事是能称心的,都是得陇望蜀,有了财富就想着权贵,富贵俱全,就操心世世代代的恩泽。 「从老祖宗开始,无论大事小情,皆不能时时称心。我只比你略强些,饿不死,冻不死而已。在这样的家里,我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要寻思三四遍。」 思伽领了三品诰命,按例年里有一次进宫领宴的机会,不过之前两次进宫都没有好事,显然思伽不愿意进宫,万一再遇见一次宫里的是是非非怎麽办,韩昭旭就以思伽胎象不稳,报了假,做假得做像,思伽连初三回门都不回了,天天窝在家里,倒是乐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