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财妻 卷三》 v第01章[02.04] 【正文开始】 与此同时,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超过他们,向前行去。 坐在马车里的人,一身青衣,面色苍白,仔细看的话,额头有一道极浅的疤痕。正是皇帝身边亲信太监季安。 季安理了理袖子,双目微阖,直到马车停下,才在下人的搀扶下,下车进府。 他刚一进去,心腹小光就迎了上来:「主子。」 季安开口,慢条斯理:「打听得怎么样?长宁侯府最近有在找女眷吗?」 「没听说找女眷。不过……」小光迟疑了一瞬,「不过听说陆家二少爷的姨母染恙,携女离开侯府到庄上养病。」 「庄上养病?」季安冷笑一声,「庄上养病会半死不活地出现在我的马车前?对了,那女人醒来都说了什么?」 小光面露难色。 季安眸色转冷:「嗯?」 「她,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小光连忙答道。 「什么都不记得了?」季安双目微眯,「你是说失忆?」 小光点了点头:「应该,是失忆吧?大夫说可能是脑袋受伤所引起的。」 季安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失忆?有意思,真有意思。」 陆家二少爷的姨母在长宁侯府住了十多年,忽然就生病了,需要带女儿到庄子上去。而这女儿好巧不巧地摔倒在他的马车前,还偏偏失忆了!长宁侯府还连找都不找。 戏文里都写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莫非陆晋真当他季安是个傻子?他倒要看看,陆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我去看看。」 季安大步走进厢房,一进门就看到额头被包扎起来的少女。 她正坐在窗边,茫然地看着窗外。察觉到有人进来,她立时站起身,神情局促:「你,你是?」 「我是此间的主人。」季安挥手让手下出去,他坐在桌边,饶有兴致,「你知道你是谁吗?」 少女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她自醒来以后,就觉得脑袋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地,都不知道。 季安略一点头,心说,装的还挺像:「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静云细细打量了他半晌,想起他方才的话:「你说你是此间的主人。」 季安一怔,继而哈哈大笑。他站起身,向她走近几步:「你真不知道你是谁?」 茫然地摇了摇头,陈静云小声道,「你知道吗?」 「我当然……」季安心思转了转,扯一扯嘴角,慢悠悠道,「我当然知道。」 「那,我是谁?」陈静云一脸好奇,「我叫什么名字?」 季安视线微转,目光落在桌边的药碗上:「你,你叫婉儿。你姓,你姓叶,叶婉儿。」 「婉儿,叶婉儿……」陈静云低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生出熟悉感来。 季安眼神晦暗,续道:「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还要装下去?! 「什么?」陈静云吓了一跳,面露迷茫之色,「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吗?」 「难道不是?」季安神色冷了下来。 陈静云莫名感到惧意,下意识辩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知道,不记得了。原来,我已经订亲了啊。」 「不记得没关系。」季安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我记得就行了。你安心养着,等你好了,咱们就成亲。」 「我,我为什么会失忆啊?」陈静云想起一事,连忙道,「我问他们,他们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既然是你未婚妻,为什么会住在你家里?我的家人呢?他们在哪里……」 季安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心说,这问题还不少。「此事说来话长,我还有要务在身,你先安心养着,下次再和你说。」 他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去。一出门,他就变了脸色,冷声吩咐小光:「我对她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叶婉儿。谁都不能给我说漏了……」 小光瞬间瞪大了眼睛:「主,主子,您真要……」 季安冷眸瞧了他一眼:「她会同咱们做戏,咱们就不会跟她做戏?你还真信她失忆了?看紧一点儿,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是。这叫将计就计。」小光应道,犹豫了一下,他又问:「主子既然怀疑她,那何不?」说着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不急,总得看看陆晋打的什么主意。」季安神色莫名,「要杀这么一个女人,还不容易?」 陆晋此时还不知道此事,他正筹备与嘉宜一起去马场的事情。 特意挑了一个陆显在书院的时候,他邀请韩嘉宜去京郊的马场。 「不等二哥吗?」 v第02章[02.04] 陆晋神情自若:「今天天气好,适宜骑马。下次等他回来,再叫他一块儿去。」 「好。」韩嘉宜点了点头,「我跟我娘说一声。」 沈氏知道女儿和世子走得近,也乐见其成。不过听说是去马场骑马,沈氏仍是微愣了一下:「你骑术好吗?会不会有危险?」 「勉强还行,不太坏。」韩嘉宜想了想,含糊说了一句,「有大哥呢。」 沈氏轻叹一声,叮嘱女儿:「那你挑温顺的马,不要逞强。对了,你这身衣裳不行,换上轻便的衣裳。去年秋天那身浅绿色的,有点像骑装,你穿上它去。」 「好的好的。」韩嘉宜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娘。」 她告别母亲,看见在院子里等候的大哥,灿然一笑:「好了。我去换衣裳。大哥等我啊。」 陆晋垂眸,心说,她看起来很欢喜的样子,应该算投她所好吧。 待韩嘉宜换好了衣裳,两人乘马车出京,直到京郊的马场。 韩嘉宜听大哥说过,知道这是他生母成安公主的陪嫁之一。成安公主是先帝长女,自幼和兄弟们一块儿长大,喜好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先帝很偏爱她。当年她下嫁时,特意将这马场作为嫁妆送给了她。 天气晴朗,微风和煦。陆晋带着韩嘉宜挑选马匹。 韩嘉宜一眼相中了一匹白马。那马生的神骏,通体雪白,只四蹄有些黑色。她指着白马:「大哥,我喜欢这个。我以前在话本里,看到有马通体都是黑的,只有四只蹄子是白的,叫乌云踏雪。这马反过来,应该叫什么?」 陆晋以眼神询问马夫。 马夫回答:「这马叫奔雷,不过性子烈,不适合姑娘骑。不如骑这匹温顺的小马。」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匹马。 韩嘉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匹黑马比奔雷矮了一头多,她兴致消了大半,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陆晋瞧了她一眼,轻笑:「觉得骑这匹马不能尽兴?」 「我觉得吧,安全最重要。」韩嘉宜想了想,不无遗憾,「不过奔雷的确很神气啊。」 陆晋笑笑:「既要安全,又要骑神气的马,其实容易得很。」 「怎么说?大哥教我啊。」韩嘉宜眸中漾起了笑意,满怀期待看着他。 「我带你骑。」 「啊?」韩嘉宜怔了一瞬,「你带我骑?」她目光转向神骏的奔雷,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之前去年两人同乘一骑的场景。她当时几乎是坐在大哥怀里,他灼热的呼吸就在她耳后、脖颈流连。 那时情况特殊,她并未多想什么。此刻大哥的一句话,勾起了她旧日回忆。她脊背微僵,后颈隐隐有些发麻,从耳根到脸颊都生出了丝丝烫意。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韩嘉宜胡乱摆了摆手:「不用麻烦大哥了,我骑那匹温顺的小马就好。」 陆晋双目微敛,也不坚持:「行,那你就先骑那匹小马热热身。」 韩嘉宜一颗心怦怦直跳,也不敢再看他。她走到那匹黑色的小马跟前,牵着走了几步,小心上马,手里握着缰绳,脊背挺得笔直。 马夫在她跟前,问道:「姑娘,用给你牵着马吗?」 「不用。」韩嘉宜摆了摆手,她驱动缰绳,任由身。下的马慢悠悠行着。 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韩嘉宜初时还有些紧张,不过因为马行的不快,既慢且稳,她的紧张情绪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轻松和愉悦。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琢磨头顶云朵的形状。 然而,这种轻松和愉悦在看到大哥骑马如箭一般从她身旁驰过时,瞬间消失。 她盯着大哥远去的背影,眼睛有点发直,她也分不清自己这会儿是羡慕多一些,还是嫉妒多一些。 同样是马,为什么差距这般大? 陆晋勒紧了缰绳,拨转马头,向她醒来,在丈余开外处停下。他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嘉宜,要不,我们赛马试试?我让你先行一半路程。」 他端坐于马上,神情潇洒,姿态闲雅,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韩嘉宜心里暗暗生闷气。她双眼圆睁,看一眼他身。下高大神骏的奔雷,再看看自己身。下低矮的小马。她有心想说不公平,可偏生他又说让她先行一半路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了,我不爱跟人比,我就喜欢慢悠悠地骑着玩儿。」 陆晋「哦」了一声,一副了然的模样。他垂下眼眸:「那你慢慢骑,我去那边转转。」冲韩嘉宜点头致意后,他挥动缰绳,纵行疾行。 望着连人带马远去的身影,韩嘉宜扁了扁嘴,心想,明明是你邀请我来骑马,结果自己骑着奔雷走了,还要跟我赛马,连马夫都知道问一问需不需要帮忙呢。 韩嘉宜胡乱甩了甩马鞭。她的坐骑打了个响鼻,快行了几步。她对自己说,没事,反正安全最重要,慢悠悠也有慢悠悠的好,还能欣赏附近风景呢。 然而尽管这样安慰自己,可她的目光仍不受控制地飘向大哥。 奔雷神骏,大哥也是骑马的好手。 见他纵马疾行,风驰电掣,她轻轻叹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下的马上:「来,咱们慢慢走。」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韩嘉宜抬眸,看向骑马朝这边奔来的大哥,他眉宇英挺,眼神锐利,洒在他脸上的阳光将他的眉目勾勒出来,俊朗非凡,英姿勃勃。 韩嘉宜心头一热,佯做不经意移开了视线。 「嘉宜。」陆晋声音低沉。 「啊?」韩嘉宜下意识回眸应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大哥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还没等她想明白哪里古怪,她就觉得腰间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她低呼一声,不过是一瞬之后,她竟稳稳地落在了奔雷的背上。大哥的手,虚虚绕过她,握着缰绳。 看上去,就像是她在他怀里。 韩嘉宜的脸腾地就热了:「大,大哥……」 v第03章[02.04] 她无意识挣扎了一下,却听大哥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别乱动。你不是想骑奔雷么?」 「我……」韩嘉宜身子一动不动,「我不动。」 马飞驰时,一颠一颠的,韩嘉宜虽然坐得直,可后背还是时不时地碰到大哥的胸膛。她的心脏剧烈跳动,随着一颠一颠的马背,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在呼呼的风声中,韩嘉宜听到大哥说:「我想了想,还是这样比较好。」 韩嘉宜不说话,因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身后大哥的怀里。 她发誓,她并不是真的想被他抱在怀里的,但是奔雷颠簸,她也没办法。她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前胸后背都在剧烈跳动。 韩嘉宜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姿势,陆晋也不大自在。 先时她一见到奔雷,就两眼放光,但是骑术不好,只能骑温顺的小母马。陆晋有心想逗逗她,邀她赛马,但她并不配合。他都纵马跑了两圈了,她却还在原地打转。他干脆不顾她先前的反对,直接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马背。 果然这样顺眼多了。 不过问题紧接着就来了。两人离得近,他能嗅到她发丝的香味。她柔软的身体在他怀里磨来磨去时,他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到了一处。他的心砰砰跳着,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有意向后仰了仰身体,唯恐给她听到自己明显不正常的心跳声,也不想给她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奔雷果然神骏,虽然两人一骑,可也比之前的小母马快了许多。韩嘉宜听着耳畔的风声,试着去转移注意力。 奔雷在马场疾驰,阳光温暖,微风拂面。她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镇定,镇定,骑马而已,不要多想。 马鞍有些硌,不大舒服。 她悄悄向前挪动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大哥「吁」的一声低喝,勒紧了缰绳。他声音低沉:「我们要不要下马走一走?」 「好啊,好啊。」韩嘉宜忙不迭回答,连连点头。她悄然松了一口气,骑马固然好玩儿,可是和大哥共乘一骑,她会忍不住心如鹿撞啊。 她必须要克制自己的心思。 陆晋当先下马,极其自然将她从马背抱下。待其站稳身体后,才松开了手。 春衫轻薄,韩嘉宜只觉得腰间被他碰触过的地方烫的惊人。明明他的手早已离开,但那种灼热感却依然萦绕在她腰间。 陆晋牵着马,韩嘉宜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边慢行,一边闲闲说话。 「这里马多,地方也宽敞。你如果喜欢,我以后可以常常带你来。」陆晋状似无意说道。 「我,我能自己来吗?」韩嘉宜问道。 「嗯?」陆晋挑眉,挥鞭指了指那匹温顺小马的方向,「来了以后就拿它当椅子用?」 「我……」韩嘉宜语塞,「我可以再选一匹温顺的马。只要温顺就好了嘛,我也不知道那匹马是那样的啊……」 陆晋勾了勾唇:「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不放心。」 他「我不放心」四个字说的极轻,可韩嘉宜的心弦却微微一颤,原本想好的反驳的话,竟在一瞬间忘了大半。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陆晋抬头看了看天,云朵不知何时聚在了一处,黑压压,阴沉沉。他双眉微皱:「快要下雨了,我们得避一避。」 韩嘉宜刚应了一声是,身体再度凌空,直接被他给放在了马背上。她这一次表面上已经淡然了许多,调整了一下姿势:「大哥,下次,能不能先提前打个招呼?」 「唔。」陆晋心中一动,她是默认了还有下一次?他翻身上马,有意与她保持一些距离,这才驱马前行。 奔雷神骏,却快不过雨。将马送回马厩时,陆晋身上多多少少淋了些雨。不过韩嘉宜因为被他护着,连头发丝都是干爽的。 这马场平时有人看守,当然也有房间,供人歇息。还好这些房间都还收拾得干干净净。 两人到一旁的房间避雨休息时,韩嘉宜望着大哥微湿的鬓发,她心里又酸又暖,不由地想起方才他紧紧护着她的场景。 她明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她是妹妹,可还是止不住心头的热流涌动。她稳了稳心神:「大哥,你头发得擦一擦……」 陆晋轻笑:「你帮我擦?」 「我……」韩嘉宜脸颊微烫,心说,也不是不行。 然而不等她开口,陆晋却笑了:「没事,这就干了。」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马快,雨小,没淋多少。」 窗外雨声潺潺,韩嘉宜看一眼雨幕,默默收回了视线,其实,雨不算小吧?不过他们躲的及时就是了。 「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韩嘉宜轻声道,「咱们不会在这儿过夜吧?」 她没和娘打一声招呼。虽然娘多半能猜出来,可难保不会担心。 陆晋心说,当然不会。四月的雨能下多久,只怕一会儿就停了。但他故意说道:「这可说不准。如果真过夜,你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韩嘉宜几乎是脱口而出,「又不是我一个人,大哥也在呢。」她只是担心不便罢了。 她这自然而然的信赖,让陆晋心头一跳,他勾唇笑笑:「嗯。放心,不会让你在这儿过夜。」 两人正说着话,陆晋眸光一闪,看见看守马场的王叔撑着伞远远走来。在他身后,还有一道纤瘦的身影,看着竟像是女子。 陆晋微觉讶然,马场都是男子,这女人从何而来? 说话间,王叔与那女子先后而至,冲陆晋他们施了礼后,奉上一些茶水糕点。 不等陆晋发问,王叔便道:「世子,这是马场新来的金姑娘。」 v第04章[02.04] 「什么时候的事?马场怎么有姑娘?」陆晋不紧不慢问道,「不觉得不方便吗?」 一旁的韩嘉宜也去打量这位金姑娘,见其约莫十五六岁,乌发如云,相貌清秀,规规矩矩站在他们面前,虽然低着头,可是她僵硬的站姿暴露了她的紧张。 王叔面露难色:「是不方便,不过是见她无处可去,才让她暂留几日。世子,她很勤快,喂马、洗马,样样都行,一点都不比男人差。」 金姑娘微微抬起头,一脸忐忑:「贫,我什么活都能干。」 陆晋缓缓倒了一杯茶:「不是勤快与否的问题,而是这边全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你若无处可去,我给你指一所在,京城城北有一个善堂,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人。你可以去那里试试。」 金姑娘迟疑了一瞬,面露感激之色:「谢世子提点。」 陆晋双目微眯,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身上,饶有兴致地问:「你从哪里来?为何会无家可归?是年成不好,还是家乡遭了灾?」 一旁的韩嘉宜感觉不大对,大哥的视线在人家姑娘脸上停留的时间也太久了吧?她好像还从没见大哥看哪个姑娘这么久过。她看看大哥,再细细看看金姑娘,心说,这金姑娘也没有国色天香啊。 「回世子的话,小女子是晋城人氏,父母俱已亡故,本是到京城投亲的,可惜亲戚搬到别处去了,这才无处可去。」金姑娘轻声答道。 「唔……」,陆晋慢悠悠道,「听你的口音,确实有些像晋城的。我去过晋城,那是……」 韩嘉宜忽然开口:「大哥,你吃糕点吗?」她说着小心拿筷子夹了一小块,凑到大哥跟前:「这个应该好吃。」 香甜的气息,忽然萦绕在鼻端,陆晋微微一愣,见嘉宜明眸隐含期待,举着糕点到他面前。他心头不自觉一跳,本该伸手推到一边的,却不知为何,身体前倾,含住了那块糕点。 韩嘉宜话一出口,就觉得后悔了。莫说是当着外人的面了,就算是在无人处,她也不能就这么喂大哥吃糕点啊。像什么样子? 可她方才见大哥一直盯着那个金姑娘瞧,心里酸酸的、胀胀的,有些不是滋味,鬼使神差的,就打断了他的话。 陆晋将糕点咽下,轻声说了一句:「很甜。」 韩嘉宜的脸腾地热了,明明目的达到,却懊恼而无措,她胡乱放下了筷子,后悔涌上心头。她对自己说:韩嘉宜,那是你兄长,你不能再有那样不堪的心思,不能!她随手端起茶杯,仰脖就喝。 可惜茶水有些烫,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秀眉紧蹙,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烫着了?」陆晋皱眉,「就这么渴?」他取了两个空茶杯,将茶水从一个杯子倒进另一个杯子,试图让茶水早些降温。 大哥的面容在茶水氤氲的热气里,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韩嘉宜合了合双目,悄悄移开视线。 王叔扯了扯金姑娘的胳膊,示意离开。然而,两人刚有动作,就听陆晋道:「等一等。」 陆晋站起身:「金姑娘,你的簪子很好看,是在哪里买的?」 「簪子?」金姑娘脸上闪过迷茫之色,她下意识去摸发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头发上并没有簪子。 韩嘉宜也跟着看了过去,因为有大哥的提醒,她特意打量着金姑娘的发顶,越看越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起一物:假髻。 这姑娘的头发不像是她自己的,倒像是假髻啊。 陆晋冷哼一声,勾了勾唇:「逃荒投亲,尚不能保证日日饱腹,还戴着保持美观的假髻?」 金姑娘神情大变,她咬了咬唇,摆弄了一会儿鬓角,将头上的假髻完全取下来,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王叔「咦」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韩嘉宜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知道有姑娘爱美,会把自己的头发剪掉,做成假髻戴上。但是头发全剪光的,可是闻所未闻。她心思微转,莫非这是一个尼姑? 可若说是尼姑,也没见到头顶有香疤啊。 陆晋一字字道:「你是出家人。」 方才这个金姑娘回答她的问题时,眼睛不经意就往右上角瞄,神情也有些异常。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又见她自称逃荒,却戴着爱美之人才戴的假髻,他心中生疑。却没想到这姑娘是个出家人。 是的,出家人。——陆晋想到她提到自己时,先自称「贫」,更笃定了这一猜测。尽管她头上没有香疤。 金姑娘满面羞惭之色:「我以前是出家人,现在已经还俗了。不过,我来自晋城是真的,投亲不中也是真的……」 「既是出家人,那你倒说说看,你在哪个庵堂修行?供奉的是哪尊佛?从晋城一路到此,可有官府的文书?」 金姑娘深吸一口气:「在,水月庵,供奉的是白衣观世音菩萨。没,没有通关文书。」 「没有通关文书,我如何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陆晋扬眉,「王叔,带她下去,找人看着她。让她把《观无量寿佛经》、《佛说观无量寿佛经》、《楞严经》《楞伽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经》……都给默下来。等她都默完了,再看看要不要让她去城北善堂吧。」 王叔听他们对话,心知这个金姑娘身份存疑,听世子的意思,多半是要好好查一查。在此之前,他们肯定会看好她的。他当即拱了拱手:「是,还请世子放心。」 金姑娘面色苍白,好在还算镇定,老老实实跟着王叔离去。 韩嘉宜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晋不解:「好好的,为什么叹气?」 韩嘉宜没说话,她心想,她刚遇上大哥时,身份也存疑啊。看来大哥的眼神,一直都没退步过。 陆晋将已经放凉的茶放在她面前:「茶不烫了。」 韩嘉宜端起一杯,咕咕咚咚喝了。 陆晋的视线在糕点与筷子之间逡巡,然而让他有些气闷的是,她竟然再也没有让他吃糕点的意思。 四月的雨,去的很快。雨停后,陆晋问:「要不要再骑一会儿?」 「不了。」韩嘉宜摇头,「下雨过后,骑马也不方便。下次吧。」 陆晋对此并无异议。 v第05章[02.04] 在回去的路上,韩嘉宜不受控制地回想着今天在马场的点滴,心虚而懊恼。她失礼的地方还挺多的,也不知大哥看出来没有,他会不会猜到她的心思? 还好,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陆晋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回顾了一下今天在马场的事情,自忖除了下雨和那个来历不明的金姑娘,并无任何意外。她,应该还算满意吧? 韩嘉宜悄然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隐约有些失落。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回府。 韩嘉宜还未换衣,雪竹就匆匆忙忙告诉她:「姑娘,姑娘,有客人来了,夫人让你过去呢。」 「客人?什么客人?」 雪竹轻声道:「好像说是你姐姐。」 「姐姐?」 韩嘉宜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什么姐姐?」 她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能称作姐姐的也只有表姐和堂姐。如果是同在京城的沈表姐,那大概不会说是姐姐。总不会是堂姐韩秀莲吧? 想起那次在书坊遇见的徐玉树,韩嘉宜心想,莫非是他携妻进京? 「姑娘,姑娘……」见她似在发怔,雪竹轻声提醒。 「嗯?」韩嘉宜定了定神,「我去换身衣裳。」 她要快些过去,她在睢阳发生的一些事情,并不想尽数给娘知道。 韩嘉宜猜的没错,今日来拜访的确实是她的堂姐韩秀莲。 韩秀莲生的弱质纤纤,清秀动人。第一次来长宁侯府,她有些局促,跟沈氏说话时,也有些不自然。 沈氏虽隐约知道,韩方去世后,嘉宜跟着叔叔婶婶过的并不如意。她不满韩复夫妇,但还不至于给小辈摆脸色。而且,在外人看来,她还要感谢韩复夫妇对嘉宜的抚养照顾。是以,她和颜悦色:「看你的装束,是已经出嫁了吧?你这是随夫婿进京?」 「是的,伯娘。」韩秀莲答道,「我家相公进京求学,公公婆婆不放心,让我随行照顾。同在京城,不可不来拜会伯娘。」 沈氏笑容微凝,低头饮茶:「你不必叫我伯娘。我已经离开韩家,另嫁多年。你同旁人一样,叫我沈夫人就是了。」 「是,沈夫人。」韩秀莲从善如流。 「你们在京中可有落脚的地方?」沈氏淡淡地问,「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尽可以提。」 「回伯,回沈夫人的话,早就安置好了。」韩秀莲扯出一抹轻笑,目光幽深。 他们进京都有一段时间了,又怎会没安置好?她之所以今日来拜访,是因为有一桩要事罢了。 沈氏离开睢阳时,韩秀莲才是个五岁的孩童,且十余年没来往,彼此并不熟悉。简单的寒暄过后,其实已无话可说。但不好冷场,沈氏便简单问起对方现状:夫婿是哪家的儿郎、公婆是否好相处…… 韩秀莲神色微变,回答的甚是含糊:「都好,都好。」忽然她目光一闪,看向缓步走来的姑娘。 一年不见,韩嘉宜长高了一些,容貌娇美更胜往昔。 韩嘉宜也看见了堂姐,发现她比先前瘦了不少。 两人四目相对,韩秀莲先移开了视线,她恳求沈氏:「沈夫人,我想和妹妹说几句话,可以吗?」 沈氏知道韩秀莲是来找嘉宜的,在长宁侯府,她也无需担心,就点头:「好,那你们说话。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她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个姑娘。 韩嘉宜定了定神:「你找我有事?」 怔怔地看着堂妹,韩秀莲轻声问:「你,还好吧?」 「好啊,好得很。」韩嘉宜脱口而出,「在我娘身边,吃的好,住的好,也没人敢欺负我,很好。」 「那就好。」韩秀莲笑笑,「可是,我不好。」她神情怔忪,一字一字道:「嘉宜,我不好。」 她这样韩嘉宜倒不好说什么了。其实父亲还在世时,她和堂姐关系挺不错的。确切的说,在堂姐看上徐玉树之前,她们一直都挺和睦。 沉默了一瞬,韩嘉宜问:「为什么?你得偿所愿,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他也活得好好的,没死。为什么还不好?」 「你怎么知道他活得好好的?」韩秀莲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见过他了,是不是?」 韩嘉宜不料对方竟是这般反应,她眼皮一跳,不紧不慢道:「是又怎样?京城就这么大,碰见不是很正常嘛。我跟他又没什么来往,你慌什么?」 韩秀莲定定地看着堂妹,她后退一步,喃声道:「他果然是见了你,果然……」 韩嘉宜有些莫名其妙,心说她上次见到徐玉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而且真见到她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怕她去抢徐玉树吗?她和徐玉树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第一次见他时,就认定了他……」韩秀莲闭了闭眼睛,「我想嫁给他,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也不是因为他有才名,就是因为他这个人。可他说,他和你有婚约,嘉宜,他说他和你有婚约。两家长辈口头上的玩笑,又怎么能作数?我努力讨徐夫人欢心,求我爹娘帮忙,总算是跟他订了亲。哪怕他生命垂危,娶亲是为了冲喜,我也愿意把我嫁给他。当时娘说怕我嫁过去守寡,可我愿意。守寡我也心甘情愿,我对他是真心的……」 「是啊,你对他真心的。」韩嘉宜很不明白,「可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让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韩秀莲扯出一抹笑:「我想永结同心,可是有你啊,嘉宜,有你啊。」 韩嘉宜心头一跳:「有我什么?」 「就因为跟你有过口头的婚约,他到现在都不能完全忘了你。」韩秀莲抬头,脸上犹带一丝不忿,「明明和他拜堂成亲的人是我,帮他照顾父母、打理家务的人也是我。可为什么他醉了念的人,是你?」 怔了一怔,韩嘉宜回答的甚是自然:「你说的,因为他喝醉了。」她想了想:「他醉了以后念谁,是他的事情,跟我没关系。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对这也不感兴趣。」 「是,你不感兴趣,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他。」韩秀莲一字一字道,「嘉宜,有件事情,大概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她勾唇轻笑,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忽然病重到需要冲喜的地步吗?」 v第06章[02.09] 「为什么?」 韩秀莲回想起昨夜丈夫醉酒后说的话:「因为他以为这样就能兑现给你的承诺。哈哈哈,他猜到了我爹娘不舍得我去冲喜,可是他没猜到,你一点都不想嫁他。你宁可偷偷逃走,都不愿意嫁给他。你到底还是辜负了他的情意……」 「你说什么?」韩嘉宜一惊,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她摇头,「不可能!」 哪有人假装病重需要冲喜的?而且,如果他打了这样的主意,他为什么不提前知会她一声? 「为什么不可能?不然你以为冲喜真有那么大作用?」韩秀莲轻哼一声,「大伯死的早,你娘也改嫁了。他娘根本就看不上你,也就他重信诺,顾忌着和你的婚约。可他怎么能拗过他爹娘?他也只能想这样的法子。他想的很好,知道我爹娘疼我,不舍得我进火坑,会让你出嫁。可是他看错了你,他以为你和他的心思一样,以为你会心甘情愿地嫁他。他还想着,如果他原本病重,因为你冲喜的缘故而好起来,连他娘也要高看你几分。但他猜错了两点,第一,你一点都不在乎他。他为你掏心掏肺,想尽主意的时候,你只想着离他远远的。第二,其实愿意和他生死相随的人是我,真正配嫁给他的人也是我,从来都不是你……」 韩嘉宜怔了一怔,她思绪急转,竟然是这样吗?她当初以为的冲喜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她细细回想着她与徐玉树在睢阳时的最后一次见面,隐约记得他好像确实说过,他会想办法。 难道这就是他想的办法? 韩嘉宜心绪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呢? 堂妹的反应太过平淡,完全出乎韩秀莲的意料。她微惊:「你不后悔?」 「啊?」韩嘉宜回过神,后悔么?她摇了摇头,「不后悔啊。」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有什么好后悔的?当时秀莲和徐玉树已正式定了婚约,在官府过了明路,就算不是冲喜,她也不能嫁他啊。而且她跟着郑三哥进京,和娘相认,还认识了大哥……虽然自她离家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可她并不后悔离开睢阳这个决定。 见其摇头,韩秀莲轻笑:「也是,你现在跟真正的侯府的千金也差不多,每日锦衣玉食,当然看不上区区睢阳令家的公子。」她上前一步,稍微压低了一声:「但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这么一个肯为你掏心掏肺的男人。」 这话让韩嘉宜莫名反感。不是看上看不上的问题,是她和徐玉树真的无缘。不然也不会成今天的局面。至于韩秀莲的最后一句话,更让她不喜。她心说,我还年轻的很,为什么就一定遇不上?而且,她现在有娘护着,还有对她很好很好的大哥。难道谁比徐玉树差了吗? 只可惜大哥的好,和她想要的好,还不大一样。 沉沉吐一口郁气,韩嘉宜道:「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现在跟她说这些,有意思吗? 韩秀莲笑笑,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你放心,我们以后会过好的。」 她嫁给徐玉树的第四天,他就下床走路了。公公婆婆将这一切归功于她的冲喜,对她很好。唯独丈夫对她忽冷忽热。她后来才知道,冷是他不满她抢堂妹的婚事。热是因为他到底还是娶了她。等他们一点点熟悉起来以后,又传来了嘉宜的消息。和他们先前猜测的一样,嘉宜悄悄去京城投奔生母。随后没多久,徐玉树就开始跟父母提起打算进京求学。她当然不放心,她担心他是为了找嘉宜才想进京。但是看他因为父母的反对而郁郁寡欢,她又决定帮他。作为交换,她陪他一起进京。 进京后,她帮他忙里忙外,防着他去见嘉宜。然而前段时间,她察觉到他情绪低落。直到昨晚,她陪着他喝了一些酒,才知道了当初冲喜的真相。 一夜未眠后,韩秀莲决定来见韩嘉宜。一是想看嘉宜后悔,她好出一口闷气。二也算是做个了断。就算相公心里想娶的是嘉宜,又能怎样呢?陪在他身边的,还不是她?以后天长日久,玉树肯定会明白她的好,她也会一点一点把嘉宜从玉树心里给移出去。 韩嘉宜「哦」了一声,随口道:「那就祝你们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子孙满堂」四个字让韩秀莲眼皮一跳。成亲一年她和徐玉树甚少亲近,她何时才能子孙满堂?她梗了梗脖子,脊背挺得笔直:「你放心,肯定会的。」 韩嘉宜垂眸:「我今日去骑马了,累的很,想去歇着,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她冲堂姐点一点头,转身离去。 已无主人作陪,韩秀莲自然也不会久留,她向沈氏告别后离去。 站在长宁侯府门外,韩秀莲心想,嘉宜面上淡然,心里应该很后悔吧?错过那么芝兰玉树的少年。况且,那还是嘉宜的竹马。 事实上,韩嘉宜并无多少悔意,不过倒是挺唏嘘。她身上酸痛,吃了些东西,收拾一下,躺在床上歇息。她不由地想起堂姐的话,思绪纷飞。 她不后悔错过徐玉树,她耿耿于怀的是韩秀莲那句「但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这么一个肯为你掏心掏肺的男人。」 韩嘉宜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对大哥生出了那种心思,可他们是兄妹,不可能的。她目前无法做到让别人取代大哥在她心里的位置,她自然也不能奢求旁人将她放在心上。 韩嘉宜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她对自己说,要克制,要克制。 如此这般反复在心里说了几次,她到底是受不住困意,渐渐睡着。直到天快黑才醒了过来。 一想到用晚饭时还能看见大哥,她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自在。既想多见他几次,又想离他远些好压制心思。 但是当真正见到他时,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消散了大半。她低着头吃饭,也不多说话。 用罢饭,放下碗筷。陆晋慢悠悠道「嘉宜,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好。」韩嘉宜点头,站起身随他出去。 长宁侯夫妇素知他们关系亲厚,含笑看他们一前一后出去。 站在台阶上,陆晋征询韩嘉宜的意见:「我们去书房?」 韩嘉宜摇头:「不了吧,我觉得外面也挺好的。」书房环境密闭,她可能会紧张。 「那行。」陆晋也不强求,他自怀中取出一物,递向韩嘉宜,尽量随意地道,「我今天得了这个东西,想着给你挺合适,你拿去玩儿吧。」 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韩嘉宜打量着大哥递过来的玉镯,她心脏不受控制漏跳了一拍,面上却极其自然:「大哥从何处得的这个东西?从哪家抄的?」 陆晋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不是抄家得来的,别人献的,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倒是挺称你的肤色。」 事实上,他们今日从马场回来后,他又去了一趟指挥使衙门。旁敲侧击问了一下手下弟兄,才买了这镯子。 本想挑个好日子送她,但是方才用饭时,看她皓腕玲珑,凝霜赛雪。他当时便想立刻把镯子给她戴上。 韩嘉宜手腕上很少戴饰物,因为她有时写字写到兴起,会嫌镯子碍事。但是大哥赠她玉镯,她却甚是欢喜。然而她摆了摆手:「我,这玉镯贵重……」 「什么贵重?也不过是死物而已。」陆晋皱眉,直接拉起了她一只手,帮她戴上玉镯。 玉镯冰凉,她的手心灼热,连带着胸口都有些发烫。她心说,不能再让大哥这样对她了。 v第07章[02.09] 方才陆晋听她拒绝,心头一沉,没多想便给她戴玉镯。然而当他的指尖碰到她滑腻的肌肤时,他忽然察觉到不对了。但贸然松手又显得刻意。于是他尽量自然,帮她将两只镯子都戴上。 不算复杂的动作,却让他额头渗出了细汗。 他们两人就站在院子里。 正和丈夫说话的沈氏不经意抬眸,看见了院子里相距不远站立的两人。她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世子似是拉着嘉宜的手。 她立时便怔住了。 再定睛细看,两人的手已经分开了。 沈氏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她不知道方才的一切是不是她看花了眼,也不敢再细想下去。但是现下看他们二人,如果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确实容易让人以为他们相配。 这念头让沈氏心中大骇。她怎么会这样想? 他二人走得近,是因为他们是兄妹,和相配不相配,又有什么相干? 见妻子神色有异,长宁侯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缓缓摇了摇头,沈氏道:「没有,我,我就是在想,嘉宜和世子是不是走的太近了一些?」 「嗯?」长宁侯笑笑,「不好吗?他们关系亲厚才更好啊。一家人就应该和睦相处。」 沈氏「嗯」了一声,心想也是,是她想太多了。 而此时院子里,韩嘉宜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大哥,你会对我掏心掏肺吗?」 「什么?」陆晋一时没听明白。 「没什么。」韩嘉宜不肯再说了。 冲口说出一句话容易,但恢复理智后再继续说,就有些难了。 陆晋也没勉强,他佯做不经意问道:「嘉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韩嘉宜心头微觉慌乱:「什么没有任何关系?」 「我姓陆,你姓韩,我们并非同宗同源,自然不是亲兄妹,可如果我们也不是名义上的兄妹,你会怎样……」 「不是名义上的兄妹?」韩嘉宜愣了愣,是说她娘没有嫁给长宁侯了?如果娘没有嫁进侯府,那她自然不会进京。那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他吧?更不会数次得他相护。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晶莹剔透的镯子,一想到那样的状况,韩嘉宜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轻声道:「那我就不认识大哥了。不认识大哥,我会很难过。」 对于她的失落,陆晋有些意外,但很快,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说,她是因为担心不能认识他而难过? 竟为了一种假设而不开心么?看来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并不轻。 「不过,」韩嘉宜仰脸笑了笑,「或许我们能有别的认识方式。比如大哥去睢阳查案,或者我因为别的事情进京……」 如果没有兄妹关系束缚,她大概会想嫁给他吧?但是那样也不可能,因为两人身份相差太远。 韩嘉宜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打了个哈欠:「大哥,我有些困了,今天累得很,想回去休息……」 陆晋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那么瞅着自己,自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点头:「好,我送你。」 「不用不用,还早着呢,我又不是不识路。」韩嘉宜含笑冲大哥摆了摆手,快步离去。 陆晋则轻轻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似乎那里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 韩嘉宜摸着手腕的镯子,一颗心噗噗直跳,时而欢喜,时而忧惧。在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时,她悄悄褪下了两只镯子,小心放进怀里。 平复好心情后,她在灯下做香囊。雪竹就在旁边忙活自己的事情。 韩嘉宜有些神思不属,她停下手头的活计,偏了头:「雪竹,我想问你一件事。」 「姑娘想问什么?」雪竹认真凝视着她。 「你说,如果一个男人送给一个姑娘镯子,代表什么?」韩嘉宜佯做无意问道。 雪竹想了一想,不答反问:「是谁给姑娘送了镯子吗?」 韩嘉宜摇头:「不是我,我就是白问问。」 「那要看着两人是什么关系。」雪竹很认真道。 韩嘉宜略一思忖:「嗯,姐弟吧?」 「姐弟啊?那很简单啊,镯子嘛,手上戴的,大概是说手足情深吧?」雪竹寻思着道,「我就是这么想的,也不知对不对,姑娘觉得呢?」 雪竹的话,让韩嘉宜有些气馁,也有些失落。她「嗯」了一声:「可能吧,大概真是手足情深吧。」 她重新拿起针线以及香囊,然而心思已经不在做香囊上了。她不禁想:手足情深?如果是手足情深,那他为什么要问一句:如果不是兄妹,她会怎样?她心说,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就像他说的那样,是别人献给他镯子,他拿着无用,跟她最熟悉,索性就送给了她。 「姑娘困了吗?」雪竹殷切地问,「要不要收拾了休息?」 韩嘉宜点头:「嗯,也好。」 晚间睡觉时,她将镯子压在枕下,隔着厚厚的枕头,她似乎也被镯子硌着了,干脆将镯子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枕边,这才睡的踏实了一些。 次日白天,韩嘉宜或是做香囊,或是整理《宋师案》的第四部 ,忙的不亦乐乎,也无心去想别的。但等到了用晚饭之际,她想了想,重新戴上碧玉镯子,前往正房。 陆显在书院,一同用晚饭的除了长宁侯夫妇,只有她和陆晋。 v第08章[02.09] 两人神情如常,同平时一般无异。 然而陆晋却注意到韩嘉宜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皓腕,以及腕上水润剔透的碧玉镯子。昏黄的灯光下,玉镯与手腕交相辉映,他心口一热,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的眼光不错,她戴着果真好看。 韩嘉宜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继而眼中漾起笑意。 韩嘉宜向他努了努下巴,稍微抬起手,让腕上的镯子更显眼一些。 她这样的小动作,落在陆晋眼中,让他顿生怜爱之意。他轻咳一声,再度勾起了唇角。 一旁的沈氏将他们细小的动作尽数看在眼里。她的心蓦地一沉,昨晚那种怪异感再度浮上了心头。 明明他们并无亲近狎昵之举,可她总觉得他们似乎过于亲近了。当然,这亲近不是语言上、动作上,而是彼此间的眼神和感觉。 旁人倒也罢了,或许察觉不出来,可沈氏作为亲娘,分明察觉到女儿神情的异样。少女不甚明显的娇羞与期待,分明是姑娘家情窦初开的模样。 沈氏心头有些慌,她不知道这是何时开始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如果女儿本不自知,被她点明了,那反而弄巧成拙。可如果嘉宜早已意识到了什么,那…… 沈氏心情复杂,这一顿饭有些食不知味。 饭后,沈氏将女儿留了下来,她先问起昨日韩秀莲来访之事:「见你昨天困得很,也没细问,她来找你,没什么事吧?」 韩嘉宜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说了一下她跟姐夫的一些事情。」 「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情,跟你说什么?」沈氏皱眉,有些不解。她心说秀莲这事儿做的不妥,夫妻间的私事,怎好跟未出阁的堂妹细讲? 韩嘉宜不想细说,含糊道:「就随便说说,大概因为她相公是我爹之前的半个弟子,我也认得。我们不说她了,好不好?我不大喜欢她了,也不想提她。」她拉着母亲的手,软语央求。 沈氏微微一愣,随即轻笑:「那就不提。」 她寻思着或许是嘉宜在睢阳时与堂姐不睦。既然嘉宜不愿意提,那她不问就是。 沈氏有心想问一问,女儿对世子是不是有其他心思,但又不好开口。如果是她多想,那她话一出口,她们不免都会尴尬。如果嘉宜有这心思而不自知,被她点破反倒不好。 想了又想,沈氏才道:「嘉宜,再过几天,你就要及笄啦,及笄以后,就是可以议亲的大姑娘了。你大哥、二哥对你都很好,你要急着把他们当做亲兄长来对待。不可因为你不是真正的陆家人,就忘了孝悌之道……」 对大哥「以兄事之」这话不是母亲第一次说,可韩嘉宜却是头一次在听到这种话时,感到心虚。 当做亲兄长对待吗?行动上,她可以做到。感情上,现在的她难以控制。但母亲这般叮嘱,她只能点头:「嗯,娘,我知道的。」 她答应的自然,可心里却不由地有些酸涩。 见女儿应对自如的同时,眼神微黯,沈氏心里一咯噔,原本只有三分怀疑,现在硬生生涨到了八分。 嘉宜以前不是这般反应!看来嘉宜果真生出了一点心思。 望着女儿娇美的面容,沈氏的心情颇为复杂。 如果单从外貌、品行来看,嘉宜对世子动心,她一点都不反感,甚至乐见其成。世子虽比嘉宜大了几岁,但是年少有为,不贪恋女色,且对嘉宜极好。但偏偏这两人在名义上是兄妹。莫说律法不允许他们成亲,就算是操作一下,让嘉宜落户在别处,律法上无碍,可也难免会遭人非议。毕竟这一段时日,嘉宜都是以她女儿的身份出现的。母女同嫁父子,说出去肯定不会好听到哪里去。况且,即使嘉宜愿意,世子也未必同意。——到现在,她只是隐约察觉了女儿的心思,还不清楚世子究竟是什么态度呢。 沈氏忽然有些懊悔了。若是早知道嘉宜会对世子有意,在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对外公布说嘉宜是她女儿,说是侄女或者远房亲戚都还好啊…… 作为母亲,沈氏并不愿意女儿将来被人非议。她寻思着,目前看来嘉宜动心的时间短,可能感情也不算多深厚。妙龄少女,原本就没见过几个适龄男子,一时不察,误把亲情当成男女之情也说不准……或许过些日子,这感情就淡了呢…… 胡乱想了好一会儿,沈氏收敛起情绪,含笑与女儿说起其他事情。 从母亲那里出来,已经是戌正时分了。 韩嘉宜仰头看天,见空中繁星点点,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酸酸胀胀的。她凝视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心想,怎么偏偏就对大哥动了心呢? 然而她很清楚,这并不是她自己所能控制的。那种隐秘的心思像是一粒种子,不知何时在她心里生了根,甚至不需要她浇水施肥,只要他一个眼神、一声话语,就会迅速成长,在无人注意时,已成了参天大树,枝蔓繁忙,相互交缠,一点点占据着她的心。 走出正房没多久,她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一身玄色衣衫,如松的身影伫立在一旁,几乎要与夜色融合在一起。 尽管是在黑夜里,可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是她心里的那粒种子。 明知道不应该,但她仍是控制不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轻轻咳嗽一声,她还未说话,对方已然回过了身:「嘉宜。」 他的声音听着比平时温柔一些,就如同这夜色一样。韩嘉宜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她轻轻应着,问道:「大哥,你这是去哪里?」 「不去哪里,是我在等你。」陆晋一字一字道。 「等我?等我做什么?」韩嘉宜心头一跳,向他走近了一些。 她同娘说话说了很久,难道他一直在等她?是有什么要事吗?她不免紧张起来。 「我想对你说,你戴着镯子,很好看。」陆晋温声说道,黑夜里,他幽深如墨的双眸中似乎蕴藏着星光。 他和她并肩而行,一起向韩嘉宜所住的院子走去。 听他夸赞,韩嘉宜心里一热,欢喜而无措。她低头行走,有点不敢去看他,口中说道:「这也值得等这么久啊?还不是大哥送的好?嗯,不对,是给大哥送礼的那个人眼光好……」 陆晋眸中笑意微敛,他有些后悔告诉她,这是旁人所赠了。明明是他挑了很久,特意选出来给她的镯子,怎么倒成了那个不存在的「送礼的人」眼光好? 稳了稳心神,陆晋说道:「其实,我等你,还有一件事。过几日就是端午节,应该去见见太后。」 宣王嗣子郭锦可以说,基本已经定下了,嘉宜更改身份,指日可待。于情于理,他们都改在节日拜访太后。 v第09章[02.09] 听他说起正事,韩嘉宜连忙收起异样情绪,她点头:「嗯,大哥说的是。」 陆晋勾唇一笑:「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顺便再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韩嘉宜好奇。她心说,难道比这碧玉镯子还要珍贵么?思及此,她心里有些惭愧,她答应给大哥做香囊,现在也才做了一半呢。 陆晋笑笑:「先保密,到时候再告诉你。」 韩嘉宜垂眸:「安神的香囊,我现在还没做好呢。」 「不急。」陆晋笑得温和,他心想,与他们能毫无障碍地在一起相比,香囊根本就是小事情。 这几日,两人相处时,她不经意间的娇羞和不自然,让他隐隐有种猜测。或许在她心里,他也是特殊的。但具体是哪种特殊,她并不很清楚。他想,待两人身份明朗后,只要他多用心,肯定能如他所愿,赢得她的芳心。 大哥越态度越随和,韩嘉宜做好香囊的决心就越坚定。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韩嘉宜所住的院子外。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大哥,你说的我记下了,我,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要珍惜时间,努力把香囊做好。 陆晋挑眉一笑:「好。」 他在她院子外面站了好久。夏天的夜晚外面凉飕飕的,颇为舒适,可他一颗心却是滚烫的。对未来,他充满了期待与憧憬。 接下来的几天,韩嘉宜都在潜心做香囊。做好了一个后,觉得不甚满意,干脆又重做了一个。大概因为手熟了,这一次她做的明显比第一次好了许多。 休沐日,淅淅沥沥下着雨。二哥陆显撑着伞来看她。 韩嘉宜放下手头的活计招待二哥。 两人闲谈一阵后,韩嘉宜不经意问到他端午书院是否休息。 陆显犹豫了一瞬:「端午的时候,书院休息,我,我想去看看表妹……」 他咬了咬牙,他到底是没说出去那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等韩嘉宜开口,他就又续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不能让她们流落街头,就安排她们暂住在我名下的庄子里。那边只有几个老仆,条件艰苦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样。」 他一面说话,一面暗暗留意嘉宜的神色,唯恐她着恼。姨妈做了伤害嘉宜的事情,但表妹毕竟是无辜的。而且据他所知,表妹和嘉宜妹妹原本关系还挺好。 ——侯府只有这两个姑娘,年纪相近。所以哪怕她们兴趣爱好并不一致,也不妨碍她们走的近。 韩嘉宜想了想:「那二哥去看吧。梅姨妈在呢,我去不方便。而且,端午节那天,我要跟大哥一起进宫一趟,嗯,是去见太后。实在没法过去。我手上有点钱,如果静云那边……」 陆显扯了扯嘴角:「钱这方面,你不必担心。」他笑笑,甚是轻松的模样:「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我的书坊挣的钱比我这十几年攒的月钱都多。」 韩嘉宜忍不住轻笑:「月钱才有多少?如果书坊挣的钱,还没月钱多,那你还开书坊做什么?」 两人齐笑。 陆显视线微转,看到了放在一旁的针线筐,他奇道:「咦,你是不想握笔杆子了么?开始拈绣花针了?你开始做针线,倒是有些像姑娘家了……」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调侃之语,可韩嘉宜却不自觉脸颊有些发烫,仿佛内心隐秘的想法被人窥破一般,她当即说道:「就随便做做而已,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显哈哈一笑,心说有理,也不再提及此事。 他略坐了一坐,才起身离去。 陆显离开时,雨仍在下着,织成密密的网,将天地笼罩在其中。 天下着雨,街上行人极少,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一辆青布马车在雨中行的极快,季安端坐在车厢里,双目微阖,静静养神。 他这是要去他在宫外的府邸。 马车停下后,早有人迎了上来。 心腹小光小心翼翼给他撑伞,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回禀:「主子,那姑娘这些天很老实,没任何异常,也没和任何人接触。」 「是么?」季安大步走着,他理袖口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盯着,一有异动就向我汇报。」 「是。」小光应了一声,犹豫了一瞬,又道,「这些天她好像精神好些了,会看看书、绣绣花……」 「看的什么书?绣的什么花?仔细盯着,或者这书里和花上都有文章……」季安拧眉道,「很有可能是向什么人传授什么信息。」 小光小声道:「书是她房间里原本就有的书,应该没问题。至于绣的花,也不能算是花,是荷包,可能是给主子你的。」 「给我的?」季安皱眉,继而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有意思,很有意思。仔细看看,让大夫检查检查,看是不是下了毒。算了,等会儿我自己去看。」 「是。」小光连忙应下,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对了,还有,那姑娘打听过主子……」 「打听我什么?」季安精神一震,心想,装不下去了吧? 「就打听主子叫什么啊,是做什么的。」 「什么?」季安愣了愣,甚是意外。他忽然想起来了,他好像的确没跟她说他的姓名。 他又见过她几次,她大概挺害怕他,在他面前怯怯的。他同她做戏,还安抚过好几次。 不过假装不知道他的名字么?那么心思挺缜密,装的也还像。他冷哼一声:「那你怎么说的?」 「主子吩咐过了,我们什么都没跟她说。」小光神情格外认真,「一句话都不说。」 「一句话都不能说?」季安神色古怪。 v第10章[02.09] 小光连连点头:「主子的吩咐,我们不敢大意。怕漏破绽,一句话都不跟她讲。」 季安一噎,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们真会办事。」敢情他是养了一群哑巴? 停顿了一下,季安又问:「对了,让你们查的东西,查的怎么样了。」 陆晋与他素有旧怨,他到现在还心疼他被陆晋摧毁的势力。如今陆晋又弄个假装失忆的表妹到他身边,他也不知道陆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与其小心提防,还不如主动出击,直接扳倒。 小光挠了挠头:「有,是那边送来的,小的一直贴身装着,也没敢看,就等着亲手交给主子。」他单手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呈给了季安。 此时他们已到了房中。 「不要跟以前一样,又是不痛不痒的东西。」季安一面拆信封,一面说道,「让你们查陆晋,大半年查不出半点有用的。就指着那些扳倒他?做梦吧。他是皇上的亲外甥,咱们这位陛下最是重情,只要陆晋不是谋逆大罪,都没人能动得了他。」 小光讪讪的,不说话。他们也尽力了啊,可真没查出什么要紧的事情。 正低头看信的季安忽然抬头。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他哈哈大笑,脸颊的肌肉都在抖动:「真是老天也在助我。我一直想着,他是皇帝的外甥,我很难对付他。可如果,他不是呢?」 小光挠了挠头:「主子?」 他承认主子说的有道理,可是陆晋明明就是皇帝的外甥啊。 「你去叫老九他们来见我。」季安将信件收起塞进怀里,「我先去见见我那位未婚妻,哈哈哈。」 他心情颇佳,没想到陆晋会有致命的把柄落在他手上,如果不好好利用,那还真是对不住自己。 季安理了理情绪,推门而入时,已经换了神情:「婉儿,好些了没有?」 陈静云正在窗下做针线,闻言立时站起身,慌乱和无措自眸中一闪而过:「你回来了?」 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季安不动声色,缓缓向她走去:「嗯,这几天在忙什么?」他随手拿起快做好的青缎荷包:「给我的?」 陈静云愣了愣。她这些天还没想起之前的事情,除了「叶婉儿」这个名字,以及神秘莫测的未婚夫,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有时向下人打听,可不管她问什么,都无一人回答。她心中茫然惊慌,只能自己想法子打发时光,或是看书、或是做些针线。 做,做给他的吗?是他想要? 陈静云点点头:「嗯,对,是。」 果真是给他的?季安皱眉,又放下荷包:「太素净了,你不绣个花样?鸳鸯啊,莲花什么的。端午节要到了,不然你绣个粽子也行。」他缓缓坐下,轻拂一下袍角,慢条斯理:「对了,别老跟我你呀我的。我在家中排行第三,你不如叫我一声三郎。」 陈静云微微一怔,从善如流:「三郎。」 她心中一片迷惘,这于她而言,是很陌生的称呼。她非常不解,既然这是她未来的夫婿,而且据他所说,她无依无靠投奔于他,两人感情很好。可为什么她见了他,心里只有惧意,却并无亲近之感呢? 真的是因为失去了记忆吗? 不过还好,她总算对他的事情稍微有点了解了,至少知道他是三郎。她定了定神,微启红唇,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三郎。」 这声音软软的、怯怯的,带着姑娘家特有的温柔,不知为何,季安竟然怔了一瞬,他面皮抽搐了一下,神色冷了下来:「你好生养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匆忙起身,大步离去。 留下陈静云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她低头看了看荷包,鸳鸯、莲花都能理解。但是粽子?有给荷包绣粽子的吗? 她这个未婚夫,真的好奇怪啊。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同往年一样,沈氏早早命人悬挂菖蒲艾叶,熏苍术白芷。 因为今日和大哥约好了,要一起去宫中拜访太后,所以韩嘉宜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夏天她醒的早,到正房也早。 沈氏一眼看见女儿,忙冲其招手:「嘉宜,过来。」 「娘。」韩嘉宜笑着上前。 沈氏自袖中取出两根五色绳,拉过女儿的手,就要给她系上。 韩嘉宜下意识缩手:「娘,我都多大了,还系这个?这是小孩子才系的。」 「你再过四天才及笄,不就是小孩子吗?」沈氏嗔道,不由分说,再一次拉过了女儿的手,「驱灾辟邪,你二哥想系还没有呢。」 一旁的陆显听到自己的名字,朝她们看过去,冲韩嘉宜做了一个鬼脸:「系着吧,小孩子。」 韩嘉宜远远做了一个要打他的手势。 沈氏瞪了女儿一眼,视线却被她腕上的镯子所吸引。她轻声问:「你这镯子什么时候有的?我看成色不错。」 韩嘉宜一阵心虚,将袖子往下扯了扯:「前几天有的。我前几天戴,娘不是还见了吗?」 正说话间,陆晋走了进来,下意识看向她们。 韩嘉宜随手自母亲手里接过五色绳,轻声道:「我自己系就好。」 沈氏想了想,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也不追问。她笑了笑:「好了,吃饭。不管你们待会儿去哪儿访亲问友,晌午可得回来,喝点雄黄酒……」 「是,是,是。」韩嘉宜与陆显齐齐应道。 用过早饭后,陆显先行离去。临行前,他特意冲韩嘉宜打了个招呼:「我,先去了。」 韩嘉宜心念微动,知道他是去看望静云,她「嗯」了一声:「我和大哥进宫。」 陆显点了点头,继而轻松一笑,指了指手腕:「小孩子记得系五色绳。」 v第11章[02.13] 他匆匆离开后,韩嘉宜才与大哥一起乘马车进宫。 已是五月,马车里不免有些闷热。 韩嘉宜坐在大哥对面,轻轻摇着折扇,袖口稍褪,露出一截玲珑皓腕,以及腕上的玉镯。 陆晋眼神微黯,轻咳一声,佯做无意问道:「你不是要系五色绳吗?系了没有?」 「啊?」韩嘉宜摇扇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她迟疑着摇了摇头:「没有。小孩子才系这个,再说,我手上戴着镯子……」 她说着将手往大哥面前稍微伸了一下,好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戴着的玉镯。 陆晋眸光轻闪:「谁说一定是小孩子系了?大人也可以。驱灾辟邪,长命百岁,图个吉利。」 再过四天就及笄的姑娘,算什么小孩子? 韩嘉宜眼珠子转了转,她放下扇子,身体向陆晋稍微挪动了一些,仰脸笑道:「大人也可以,那我给大哥系上?」 陆晋皱眉:「我……」 「你说的啊,大人也可以。你是大人,你为什么不可以?」韩嘉宜振振有词,她自袖袋里取出五色绳,托在手心里递给大哥。 在睢阳时,这种五色绳,多系在孩童手腕上,一想到大哥这样大了,手上还系五色绳,韩嘉宜不免有些期待。她含笑看着他,兴致勃勃。 见她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充满了期待,陆晋心中一动,竟不忍心拒绝她。他垂眸,故作为难:「可是,我单手没法系。」 「那我给你系啊。」韩嘉宜脱口而出。 陆晋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即点头:「好。」他大大方方向她伸出了手。 他双手向自己伸过来时,韩嘉宜心头一跳,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她迟疑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 她脑海里隐约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样不妥,亲兄妹长大了以后也要避嫌的。」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对她说:「大哥都这么淡然,你若刻意避嫌,反倒惹人生疑,显得你心里有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慢慢地靠近他的手,稍微捋了捋袖子,为他系上五色绳。 行动间,免不了要碰到他的肌肤。他的手腕硬硬的,和她软绵绵的手也不一样。他的手很烫,那热度就沿着她的指尖,一点点蔓延至她的心窝。 韩嘉宜忽然有些后悔了。或许她不应该提出让他系五色绳的,害自己白白紧张了这么久。 两条五色绳系好,她仿佛打了一场仗一般,紧张而又刺激。 而陆晋并不比她好受多少。她柔软的小手在他掌心以及手腕抚弄,痒痒的、麻麻的。他略一垂眸,就能看见她一段纤美雪白的后颈。他克制住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喃声道:「嘉宜……」 「嗯?」韩嘉宜抬头,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她好像在害怕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绸,将两人的视线黏在了一起。 马车行走间,车帘被风吹起一角,一阵凉风吹入,韩嘉宜心中一凛,先扭过了头。她捡起折扇,胡乱扇着,口中说道:「呀,夏天好热啊。」 陆晋「嗯」了一声,心中的躁动慢慢平复,他双目微敛,极其自然:「不过还不到用冰的时候。」 「是啊,是啊。」韩嘉宜点头,「到六月才需要用冰吧。」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再提方才的那些尴尬。 因为是端午节,太后的福寿宫,来请安的小辈不少。 陆晋与韩嘉宜到来时,正巧平安郡王郭越要告辞离去。 看见他,韩嘉宜愣了愣,不由地想起他曾经托二哥问的话。自那次书坊一别,他们数月都没再见过面。这次骤然相逢,韩嘉宜下意识就去看大哥陆晋。 陆晋则很自然地与平安郡王打招呼:「王爷……」 郭越拱了拱手:「表哥。」他视线在韩嘉宜脸上凝滞了一瞬:「嘉宜妹妹。」 他知道,再过几日,她就要及笄了。姑姑说,等她及笄以后,再同她母亲认真商谈一次。山路走不通,可以走水路。历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她母亲同意了,那她也只能应了。不过他则有些犹豫,真要这样吗? 如今看见她,他有些不安,打了招呼后,匆忙说道:「你们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么?我,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 他大步离去,而陆晋与韩嘉宜则见到了太后。 太后今天神采奕奕,甚是欢喜:「快过来。」 两人一起冲太后施了礼。 拉着外孙的手,太后笑道:「晋儿,哀家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咦……」她目光落在陆晋手腕的五色绳上,勾起了唇角:「你还系这个,挺好。」 陆晋还没说话,韩嘉宜倒先红了脸,她也不敢说是自己的杰作,只环顾四周,佯做打量着福寿宫。 「嗯,觉得挺好的,就系了。」陆晋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韩嘉宜身上,眸中闪过一抹温柔。 就五色绳一事,太后并没有说太多,她急于告诉外孙的,是另外一桩事:「宣王嗣子定下了,就是郭锦。今晚端午家宴,哀家就跟皇上提,说哀家要收了嘉宜做孙女。」 「什么?我?」韩嘉宜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太后?」 她的反应让太后意外。太后奇道:「你这么吃惊做什么?难道晋儿还没跟你说么?」她说着用眼神询问外孙。 韩嘉宜闻言看向大哥,她后知后觉想到前几日大哥说的,端午节送她一份大礼,难道就是这个? 陆晋眸光轻闪:「是还没有告诉她。本想着,等事成之后再说的……」 却不想太后直接说了出来。 v第12章[02.13] 太后笑了笑:「放心,这事儿肯定能成,不过是加一笔的事情。」 韩嘉宜现在还有点懵:「我?我做太后的孙女?为什么啊?那我岂不是……」 太后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生的好看,又会给哀家写有趣的故事,逗哀家开心,哀家当然想有这么一个孙女陪在身边了。」她故意板起了脸:「怎么?你不愿意做哀家的孙女吗?」 韩嘉宜连忙表示:「没有不愿意啊,得太后垂青,嘉宜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愿意?」 只是,这么一来,她名义上,不是成了皇室宗亲吗?她是太后的孙女,大哥又是太后的外孙。那他们岂不是成了表兄妹? 电光石火之间,韩嘉宜忽然想起那晚大哥问她:「……如果我们也不是名义上的兄妹,你会怎样?」 所以说,大哥当时问她,不是说假如娘没嫁到陆家,他们不是继兄妹。而是换个法子,让他们名义上不是兄妹吗? 不是兄妹,你会怎样? 一时间,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脑海里转过万千念头。她忽然有了一种猜测,却不敢深想下去,唯恐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太后笑得很满意:「愿意就好。」她指了指陆晋:「这是你大哥的心意。他拿你当亲妹妹,才会这般想让人抬举你,你们日后可要好好相处。」 「他拿你当亲妹妹」这句话,仿佛给韩嘉宜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方才生出的那些旖旎心思,一瞬之间消失了大半。她「哦」了一声,有些闷闷的:「我知道大哥对我好。」 陆晋有心想多说几句,但当着太后的面,他也不好开口。他心说,她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选个时间,好好问一问她的看法。 这俩人各自怀着心事,却又打起精神,若无其事陪太后说话。 与此同时,陆显使人驱车出城,直奔他名下的庄子。这一段时日,其实他已经差不多想通了。姨妈和表妹搬出去也挺好的,不论其他,她们也不好一辈子都住在侯府。 他在城西找到了一处宅院,不算大,但环境尚可,给她们母女住,倒也合适。总比住在城外庄子上强。 马车行到庄子外,陆显下车叩门。 不多时,门被老仆打开,一脸欢喜:「少爷,您来了。」 「嗯。」陆显颔首,「梅姨妈近来可还好?」 老仆犹豫了一下,回答:「刚来的时候,闷闷的,好像还哭过,这些天,好多了。」 陆显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梅姨妈很快得知外甥到来的消息,匆忙收拾了一下来见他。 庄子上的厅堂甚是简陋,家具普通,一件名贵的也没有。 一个多月不见,梅姨妈看着清减了很多,脸颊瘦削,两腮微微内陷,连颧骨都更明显了。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看着浑浊了很多。乍一看,很难让人想到在侯府时爽朗热心的梅姨妈。 陆显心中酸涩,他默默移开了视线,低头饮茶。 庄子上也无好茶,陆显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他尽量轻松地道:「我在城西相看了一处宅子,不大,不过勉强能住得。我打算赁下来,给姨妈和表妹住。」 梅姨妈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住这儿就行。」 怎么能让静云住在城西的宅院中呢?最好还是住侯府啊。 陆显面色微沉:「住庄子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姨妈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表妹想想。」 表妹虽不是真正的大家千金,但是自小在侯府长大,出入皆有奴婢跟随,可以说养尊处优。庄子生活艰苦,才短短一个多月,姨妈就变成了这样。表妹身体弱,也不知要成什么样。 梅姨妈偏过脸,眼眶微红:「我就是为她想啊。」 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静云吗? 陆显心中烦闷,瞬间就想起了姨妈给嘉宜下药一事,方才变软的心又不自觉冷硬了一些。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表妹呢?怎么不见表妹?」 「什么?」梅姨妈懵了,「她不是在侯府吗?」 「什么在侯府?」陆显心里一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姨妈说什么?」 「她不是回了侯府吗?」梅姨妈也慌了,继而说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陆显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缓缓合上眼睛:「没有,表妹根本没有回侯府。」 梅姨妈瞪大了眼睛,心中慌乱之极,「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明明见她骑马回去了啊……如果她没回去,那她在哪里?」 陆显也在想这个问题:表妹在哪里?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一个姑娘,好端端的就不见了踪影? 陆显背上冷汗涔涔,不敢再想下去。很快,他稳住了心神。姑娘家名声要紧,不能轻易报官。但又不能不找。他想,或许这件事,需要大哥的帮忙。 「显儿,显儿……」梅姨妈身体止不住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静云她不会出事吧?她不会出事吧?」 陆显冷眼看着她,此时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然就直接将自己的女儿拦在了门外吗?让静云一个人骑马去追他?她就没想过吗?万一静云出了什么事…… 不,不是万一,静云已经出事了。 陆显冷声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去想法子找她。」他也不多话,大步离去。他得找大哥帮忙。 而陆晋则在告别太后之后,和韩嘉宜一起出宫坐车回府。 马车行的飞快。 陆晋出声问沉默的韩嘉宜:「不把你落户在陆家,让太后认了你做孙女,你不介意吧?」 v第13章[02.13] 韩嘉宜想了想,忍不住道:「我不介意,我,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我做太后的孙女?这样我就不是陆家人了啊,我们也就……」 陆晋笑了笑:「对啊,你不是陆家人,咱们也不是兄妹。」 他黝黑的眸中隐隐有光芒闪烁,韩嘉宜心里似乎有盏灯在忽明忽暗,耳边仿佛有风声,呼啦啦的。她半垂着头,轻声问:「不是兄妹,怎么样?」 她螓首低垂,粉颈微露,原本白嫩的耳朵,现在红艳艳的。 陆晋忽然福至心灵,信心大增。他伸手拿过她放在膝上的手,慢悠悠道:「不是兄妹,就可以成亲啊……」 说这话时,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睛眨也不眨,注意着她的神色,不想错过她细微的神情变化。 韩嘉宜猛地抬起了头,秋水样的眸子里光华流转,有震惊,有喜悦,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我……」 他说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刚一开口,正在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韩嘉宜不防,身体不自觉前倾,不受控制,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被他顺手揽住。 她头靠在他的胸膛,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直到马车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奉皇上口谕,请陆大人速速进宫,有要事商议。」 陆晋定了定神,扬声应道:「知道了。」 他低头,轻声对怀中人说道:「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没告诉你。现在我需要进宫一趟,等我回来,慢慢跟你说。」 韩嘉宜懵懵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胡乱点了点头,手却不自觉抓了一下他的衣袖,仰脸问他:「说什么呀?」 她清丽的脸庞此刻红艳如牡丹,翦水秋瞳似两潭春水,盛满了娇羞以及若有若无的喜意。 陆晋心情激荡,不知自己是否窥得了她几分心思。但很显然,对于他的话,她欢喜多过反感。他只觉得身心舒泰,恨不得立时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给她听,但终究还是记得皇帝的命令。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眸中漾起笑意:「说成亲的事啊,好嘉宜,等我回来。」 他掀开车帘,动作利落,跳下马车。怕迟一刻,就舍不得离开她。 马车外是宫中禁军,对方早备好了马,神情严肃,冲陆晋抱拳:「陆大人,请。」 陆晋还礼,翻身上马,他收敛了笑意,随口问道:「不知皇上召见有何要事。」 「大人到了就知道了。」 陆晋遂不再多问,随其进宫。 同往常一样,皇帝在承光殿召见他。然而,刚一走进承光殿,他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殿中有埋伏,且人数不少。 果不其然,身后的门在一瞬间被掩上,光线立刻黯淡下来。 铠甲分明的禁军们持兵刃涌出,手中弓箭齐齐对准了他。 陆晋全身肌肉紧绷,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身体自动进入了防御状态。他双目微敛,看向自禁军中走出的熟悉身影。 他的皇帝舅舅面容隐藏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声音冷冷的,犹似寒冰:「拿下。」 听到皇帝舅舅的声音,陆晋怔住了:「皇上?」 「如有反抗,就地格杀。」皇帝冷声补充了一句。 陆晋心中一震,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心想,此中多半有误会。他并没有反抗,只是沉声问道:「皇上,不知臣犯下何罪?」 皇帝冷笑了一声,双目微敛:「逆贼之后,且有不臣之心,按律当诛。」 「皇上,陆家世代忠良,臣怎会是逆贼之后?」陆晋分辩,「而且,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皇帝喉中溢出一声轻呵,他将一封密函掷到了陆晋跟前:「自己看吧。」 缓缓捡起密函,陆晋匆匆浏览,愈看愈惊,他心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太荒谬了,这绝对不可能!」 说他不是长宁侯的儿子,而是厉王之后?这怎么可能? 厉王是先帝次子,是他生母成安公主的异母兄长,二十年前,涉及谋逆,先帝亲自下旨赐死。 这些是陆晋从小就知道的,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和厉王会被人扯上舅甥以外的关系。 皇帝闭上眼睛:「朕本来也以为不可能,不愿意相信会有人这么大胆。可是,即将临盆的厉王妃为何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如何解释你相貌酷似厉王?这些年来,朕一直想着外甥像舅,你相貌随了厉王也不稀奇。可论理说,朕才是你的亲娘舅,不是吗?」 陆晋扯了扯嘴角,心中满是荒谬感。仅凭这个,就怀疑他是厉王之后? 「当然,仅凭这一点无法断定你是厉王之子。」皇帝声音沉沉,「还有当年稳婆的证词。朕的皇姐成安公主,生下了个死胎,可才过了一日,就说被人救活了。还能丝毫不受影响,好端端养大成人。那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医术还真是高明……」 陆晋心头忽的浮上一丝慌乱,他自小就知道,他母亲成安公主生他时难产。他刚生下来没有呼吸,还是一位高人诊治后,他才能哭出声…… 皇帝续道:「据更夫所说,二十年前的十月初四晚上,他亲眼看到有人抱着食盒进了长宁侯府,那食盒里还有小儿的啼哭声。」他冷笑了一声,续道:「陆家换了不少下人,可当初的下人并没有死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晋儿你的身世,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吗?若非如此,你又何至于年年除夕去崇光寺祭拜厉王?!」 陆晋心中一震,祭拜厉王?他下意识道:「臣去祭拜的,是有救命之恩的神医……」 「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来哄骗朕?你给瑞王的书信可不是这么说的!论辈分,你是朕的侄儿,并不比外甥疏远。可陆家欺君罔上,收容逆臣之后,还哄骗太后亲自抚养。如此藐视天威,朕岂能不管?更遑论,你存了谋逆之心……」皇帝眼神晦暗莫名,「朕自问待你不薄,而你却勾结藩王,试图颠覆皇位,重走你父亲的老路……」 他初时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看到季安交给他的证据,他不由得不信。他看着长大的外甥,竟勾结了外人,要反了他,杀了他! 「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陆晋忍不住辩驳,「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至于重走父亲老路?家父是长宁侯陆清,忠君爱国,人人皆知。皇上又对臣委以重任……」 说他是厉王之子,已然让他觉得荒谬,指责他勾结藩王,有心谋逆,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v第14章[02.13] 然而他的反驳,皇帝并未听进去:「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晋儿,你太让朕失望了。」他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等陆晋被带下去后,皇帝轻叹一声,对身后的季安道:「季安,朕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一些?」 季安心中一凛,他犹豫了一瞬,方道:「狠在哪里?莫说他是乱臣贼子之后,本就该死。单说,您对陆大人信任有加,而他却因为厉王之死,对皇上产生敌意,还勾结瑞王,试图谋反。如今证据确凿,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也该除掉他,不能一味纵容,酿成大祸。」 皇帝缓缓闭上了眼睛:「二皇兄犯事时,朕不过才十岁。难道是朕让他谋反的吗?这些年朕对晋儿怎样,他心里没数吗?他竟然还记恨于朕?!」 季安没有回答。 「去,陆家那里,你亲自带人过去,做的干净一些,莫惊动了太后。」皇帝猛然睁开眼睛,眸中冷芒闪过,再无一丝犹豫,「至于瑞王那里,还要从长计议。」 诚然他重视、信赖陆晋,然而一旦得知其对皇位虎视眈眈,且有心杀掉自己,那信赖也就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震怒与杀心。 季安领命而去。 韩嘉宜还不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坐在马车中,双手捧着发烫的脸颊,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方才的场景。 大哥拉着她的手,笑得温柔:「不是兄妹,就可以成亲啊……」 那一瞬间,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虽然被打断,可他临走前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等他回来,说成亲,他用那种温柔的声音叫她「好嘉宜」…… 女性的直接告诉她,她不是自作多情…… 这结论让她紧张而又欢喜。她对自己说,冷静冷静,等大哥回来,看看大哥究竟怎么说。 大哥说有些话藏在他心里很久了…… 韩嘉宜的脸颊越发烫了,她大力摇着折扇,仿佛这样能让脸颊的热度快些降下来一样。 嗯,她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他。 韩嘉宜低头摆弄了一下手上的镯子,忽然低低的「呀」了一声。她现下两颊鲜红,给家人看见不免会多想。反正时候还早,不如去外面买些东西再回府,也好平复心情。 于是,她干脆吩咐车夫,先到附近的书坊转转。看了会儿书,脸颊不再那么烫了,她才又乘车回府。 然而,她刚看见母亲,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到一声高喝:「长宁侯陆清,窝藏反贼余孽,勾结乱党……」 刚听到这一句,她耳畔就「嗡」的一声,他们说什么,她竟听不清了,只隐约听到后面:「全部缉拿归案,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穿着禁军服饰的人冷着脸,见人便抓,一时间长宁侯府哭声、叫骂声、乱糟糟的。 清早挂上的菖蒲、艾草此刻被扔在了地上,给不知是谁踩了好几脚。 长宁侯听到动静,匆忙走出时,已看到一片狼藉。 韩嘉宜定了定神,高声道:「你们抓人,可有抓捕文书?如果没有文书,那与私闯民宅何异?」 本朝律令,官府捉人,必须有文书,否则可告他们私闯民宅。这一点,韩嘉宜记得很清楚。 沈氏愣了愣,轻斥一声:「嘉宜!」 季安自禁军中走出,扬了扬手里的圣旨,对长宁侯道:「侯爷看一看吧,这可都是皇上的命令。陆侯爷有胆子窝藏反贼之后,就没胆子承认吗?」 「什么反贼余孽?」长宁侯接过圣旨,匆匆浏览一遍,初时神色如常,看到后面,直接变了脸色。 陆显今日自庄子回来,本要向兄长求助,可惜大哥不在。他想此事耽搁不得,便去书房找父亲商量。谁知才说了几句,便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以及啼哭声。他与父亲出得书房,看见来捉人的禁军,不觉愣住。 此刻他忍不住道:「你说我们家窝藏反贼余孽,证据呢?反贼在哪里?」 季安笑笑:「证据?证据自然就是你们窝藏的反贼之后陆晋了。」 「大哥?」韩嘉宜与陆显齐齐一怔,「不可能,大哥不是反贼!」 「是与不是,皇上自有定论,您说呢?陆侯爷?」季安哈哈一笑,招手命禁军上前,「皇上有旨,长宁侯陆清窝藏反贼之后,欺君罔上,速速缉拿归案,其家属知情不报,是为包庇。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禁军大步上前,当即便有人去捉韩嘉宜的胳膊。 沈氏厉声道:「她是睢阳韩家女,并非陆家女眷,捉她做什么?难道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客人都要受连坐吗?」 陆显还不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本着能摘出一个是一个的原则,立时接道:「她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户籍上,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 韩嘉宜眼中含泪:「娘!」 沈氏则在女儿手心掐了一把,写下一个「舅」字。 韩嘉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娘……」 到了这个时候,娘想的是先把她摘出去。 季安哂笑,他伸手翻了翻陆家名册,沉吟道:「确实没这个人,既然户籍不在陆家,那就算了。咱们也不能枉抓了无关之人。先放了她。」 反正一个小女子,也无甚要紧。他这次的目的是彻底扳倒陆晋,其他的,并不重要。 季安命人先控制住陆家诸人,包括年迈的老夫人。他又教人细细寻找所谓的陆晋参与谋逆的证据。 ——不管怎么样,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韩嘉宜的胳膊被松开,她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知道她与其哭闹着与娘共进退,倒不如想法子离开,找人求助。 她被推搡着和丫鬟仆人们待在一起,窝在墙角处。 禁军们说是抓人找证据,但隐隐有抄家之势。精致的花瓶、名贵的瓷器,毫不顾忌。往日祥和的长宁侯府此时一片混乱。 v第15章[02.13] 「季公公,这籍册上还有两人,不知所踪。」 「嗯?」季安接过来一瞧,见指的是那个表姑娘及其母亲,他轻哼一声:「这种外四路的亲戚,也值得在意?不必理会,找证据要紧。」 乘禁军们不备,韩嘉宜终于寻了个机会,在下人的帮助下,越墙而出。 长宁侯府的院墙年前被加高过,她从墙上跃下,险些扭到脚。不过,她已经无法顾忌许多。 大哥根本不可能是反贼余孽,这中间肯定有阴谋。她相信他。可是皇帝已经下了旨啊,陆家上下都因为「窝藏反贼余孽」而被抓,那大哥呢?大哥怎么样了? 韩嘉宜回想起他们从宫中出来,途中大哥被皇帝叫回去,说有要事商议,那所谓的要事,是不是就是对付大哥? 她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大哥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长宁侯府因为白天时常有主子出门,门口总停有马车。但此时车夫已经不见,韩嘉宜也不多想,干脆自己上前,充当车夫,勉强驾车前行。 娘让她去向舅舅求助,可她很清楚,这件事舅舅未必能帮多大的忙。皇上这旨意太突然了,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大哥不是反贼余孽。成安公主与陆侯爷的儿子,怎会是反贼余孽呢?还是说这中间另有蹊跷? 韩嘉宜能想到的第一个求助对象,就是太后。太后对大哥的疼爱,她看在眼里。今日他们一起进宫看太后时,太后还异常慈爱,全然不像出事的样子。 对啊,大哥还跟她说,让她等他回来呢。 谁都没想到皇帝会忽然发难。 韩嘉宜之前勉强能骑马,从未驾过车,让一辆马车行的歪歪扭扭,横冲直撞。她心知不妥,这样极有可能会撞伤人,但偏生她又没法让马车立刻停下来。 她正勒紧缰绳,试图制住飞奔的马车时,忽然有一道身影掠过,刀柄压在马背上,口中连喝几声,迫使马停了下来。 「是马惊了吗?」那人回头笑问。 韩嘉宜看见他,眼眶微热:「高亮!不是马惊了,是我不大会驾车。」 对方嘴角微微一抽:「我是高明。」他站在马车边,皱眉问:「姑娘这是去哪里?怎么没有车夫?」 韩嘉宜乍逢熟人,心下稍安:「高大哥,我有急事要进宫一趟,找不到合适的马夫。」 「那我来吧。」高明笑笑,「我大概还算是个好把式。」 韩嘉宜闻言更加欢喜:「那就多谢高大哥了。」 高明直接跃上马车:「姑娘里面坐吧。」他一抖缰绳,低喝一声:「驾。」 马车向前驶去,又快又稳。 韩嘉宜双手合十,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都没事,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她摸了摸怀中的玉牌。那是她第一次进宫时,太后亲自交给她的,让她以后可以随意出入皇宫。 她心中惴惴不安,只盼马车行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终于到了目的地,韩嘉宜匆忙与高明道谢,又与宫门口守卫交涉,表示要进宫。 守卫并未收到任何指令,看见玉牌,也不阻拦,顺利放行。 韩嘉宜这一路行的很顺,半点没耽搁,就到了太后的福寿宫。 已是晌午。 因为端午节,皇帝特意到太后的福寿宫中,同太后共进午餐。皇帝并未提起关于陆晋的任何事,他亲自给母后布菜,又说一些俏皮话,逗母亲开心。 太后心情大好,胃口也比平时好些。 被抢去布菜活计的大宫女看到韩嘉宜,微微一愣,她知道这是太后近来十分看重之人,所以明知太后用餐,不宜打扰,还是进内室提了一句:「太后,韩姑娘在外面求见。」 太后尚未开口,皇帝已然皱眉道:「韩姑娘,哪个韩姑娘?」 「就是晋儿的那个妹妹啊。」太后笑了,甚是慈爱,她放下筷子,「哀家正打算今天晚宴时跟你提的,正好你现在过来了。哀家想收她做孙女,就记在你皇兄名下,和郭锦一起,你觉得怎样?」 皇帝眸光轻闪,含糊道:「此事从长计议。」 陆家都要没了,还收陆清的继女做孙女?不怕养虎为患? 太后皱眉:「什么从长计议,哀家很喜欢那个姑娘,你也见过的。」她转向宫人:「快,请她进来,大热天的。她去而复返,肯定有要紧的事情。」 皇帝神色转冷:「母后先用膳,此事不急。」 「从长计议?不急?」太后有些恼怒的模样,「反正哀家的事情都不急。哀家身边本来有晋儿和宝儿,晋儿稍微大一些,你就让他出宫回府。宝儿你也给赶到宫外去。如今又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贴心懂事的小姑娘……」 「郡主不是儿子赶出去的。」皇帝忍不住道,「她是身体原因,需要到宫外静养。」 他又何尝愿意她出宫去? 而那大宫女早就将在外面等候的韩嘉宜请了进来。 韩嘉宜一见太后,便跪了下去:「请太后救我大哥。」 见她神色狼狈,太后先是一愣,待听得她这句话,更是大惊:「你说什么?什么救你大哥?晋儿怎么了?」 韩嘉宜眼角的余光看向旁边的皇帝,也不敢说皇帝怎样,她定了定神:「太后,季公公假传圣旨,说大哥是反贼之后,还要抓了陆家老小……」 「竟有此事?」太后面色倏地一沉,望向皇帝,「这个季安真是越来越胆大了。晋儿是哀家的外孙,说他是反贼之后?那谁是反贼?是说成安?还是说哀家?」 v第16章[02.17] 皇帝有些讪讪的:「母后,季安没有假传圣旨……」 「没有假传圣旨?」太后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他没有假传圣旨,那就是说,你果真要杀晋儿?!」 她霍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他可是你的亲外甥!是你皇姐唯一的骨血。他做错了什么,你说他是反贼之后?你是让你皇姐在九泉之下都不安吗?」 「母后!」皇帝也站起身,一字一字道,「母后息怒。他不是皇姐的骨血,他是厉王之后。」 还跪在地上的韩嘉宜闻言蓦地一惊:厉王?先帝次子? 「你说什么?」太后神情惊愕,眉毛皱起,「你说晋儿是谁的儿子?」 「母后,你没听错,他不是皇姐的孩子,他的生父是二十年前因谋逆罪被父皇下令诛杀的厉王啊。」皇帝轻叹一声,「事发时,那个来历不明的厉王妃已有孕九个月有余,在房中纵火自杀,尸骨无存。她腹中的胎儿并没有随她死去,而是生了下来,被人假冒成皇姐的孩子,交给了母后您抚养……」 太后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荒唐,真荒唐!这谁编的!」 「难道母后从来都没有起疑过吗?为何长宁侯及其次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独晋儿不像陆家人,反而像极了厉王?」 「这是因为外甥像舅,你都没听说过吗?」太后没好气道。 皇帝也不恼:「那为什么不是像朕,也不是像三皇兄?」他声音略低了一些:「母后,朕看着他长大,如果没有证据,朕也不会……」 「你看着他长大?你看着他长大?」太后厉声道,「你既是看着他长大,就该知道他的为人。别说你没证据说他是厉王之子,就算他真是厉王的儿子,那又怎么样?他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皇帝双目微敛:「母后糊涂了,他是厉王之子,那就是反贼之后。当年的厉王可是犯了谋逆之罪啊。」 「所以呢?你要诛他九族?」太后胸中怒火高涨,不免头晕目眩,「你父皇都没诛他九族,你要诛他九族?若是想连坐,你是他的亲弟弟,哀家是他嫡母,最先该诛的,难道不是咱们吗?」 「母后!」皇帝也跟着提高了声音,面带难色,「母后不要为难儿子。」 太后目中含泪:「不是哀家为难你,是你在为难晋儿,为难哀家。哀家刚把他接进宫里时,他才满月,哀家一点点看着他长大。这些年,他为你做了多少事,你都不记得了吗?现在就因为一个怀疑,你就要杀他?你想杀他,那就连哀家一起杀了,也好让我们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这话不可谓不诛心,皇帝连忙下跪:「母后,儿子并无此意。」他犹豫了一瞬,又道:「母后,朝廷的事情很复杂,如果他只是厉王之子,而且也不知道自己身世,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还像以前一样。可是,母后忘了?长宁侯私养罪人之后,还交给母后抚养,欺君罔上,哪有一点将父皇、将朕放在眼里?如今晋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因为继位的是朕,而对朕生出了敌对的心思,勾结瑞王,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朕如何信他?」 「因为继位的是你,所以对你生出敌对的心思?」太后嗤笑一声,「这话说出去,你自己信吗?你父皇为什么立你为太子,你心里不清楚?」 皇帝脸色难看,只低低地喊了一声:「母后!」 当初先帝膝下也有不少皇子。其中居长的康王是元后嫡出,可惜生来有腿疾,不良于行。二皇子厉王骁勇,却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王妃,后因涉及谋逆事发自杀。三皇子宣王聪慧早逝,是他的同母兄长。其余老四老五老六或身份生母身份低微,或被厉王谋逆一事牵累。厉王事件结束后,他母亲被立为皇后,不满十一岁的他同时被立为太子。 接连折损了几个儿子以后,父皇对他寄予厚望,要求极严。他很努力却也没法让父皇完全满意。他曾经不止一次听人背后议论,说如果不是他那几个兄长接连出事,根本轮不到他。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代他受罚、替他受累的,是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季安。 他十六岁继位以后,对朝政一直甚是勤勉。每当提起当时被父皇立为太子的原因,自然是他自小聪慧,深得父皇喜爱之类。 太后方才情急之下冲口而出,此刻也意识到不妥。她话说的太重了,没给皇帝留一点情面。 定了定神,她面带恳求之色:「皇儿,谋逆是重罪,应该慎重。晋儿从小养在哀家身边,你看着他长大。他习武、进锦衣卫,也是因为你。你信得过他,才让他做指挥使的,不是吗?这些年,他对你忠心耿耿,何曾有过二心?你不能让忠臣寒了心啊……」 「母后……」皇帝皱眉,「儿子心里有数。」他迟疑了一下,有些心虚:「朕也不是立刻就要杀了他,该审的还是会审,该查的还是会查。」 之所以忽然发难对陆晋出手,一是刚看到证据,震惊失望。二也是怕打草惊蛇,让陆晋有了防备之心,反而对他下手。所以他才听了季安的建议,先制住陆晋。——而且这件事要先瞒着太后。 没想到,竟给一个小姑娘捅到了太后跟前。 细细想来,确实是孟浪了一些。 皇帝双目微敛,视线在韩嘉宜身上凝滞了一瞬,才缓缓移开。 「那晋儿现在呢?」太后追问,「你把他怎么样了?」 「儿子没杀他,只是先关了起来。」皇帝颇有几分无奈,「母后不要惊慌。」 「那陆家呢?」太后苦笑着摇头,「你让季安去陆家抄家了,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在你心里,你早给他定了罪是不是?」 「母后!」皇帝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是否勾结瑞王还有待商榷,可他是厉王之后这一点是证据确凿的。长宁侯陆清欺君罔上,按律……」 太后以手撑额,双眼紧闭,身体踉跄着竟往一旁倒去。 韩嘉宜看在眼里,心下焦急,连忙去扶,却被皇帝抢先。 皇帝惊惶而又无奈,一面命人传唤太医,一面扶着太后,轻声安慰:「母后,朕会彻查,会彻查。」说着扬声吩咐人,去让季安那边的行动先停下来。 长宁侯府此时仍是一片混乱,季安带着人在书房等地搜寻所谓的证据。——其实,这对他而言,只是走个过场,陆晋「谋逆」的证据,他已经准备好了,而且还给皇帝呈现了一些。 这一次,陆晋肯定逃不了。 「认真搜,认真看!」夏日虽热,可季安只觉得浑身舒泰。 直到忽然有人匆忙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传达皇帝的命令。 「你说什么?」季安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季公公,皇上口谕,没查明真相之前,先不抄陆家,只暂且囚禁在府中,着人严加看守,莫使逃窜。」 随手指了指乱糟糟的长宁侯府,以及已经被纠集到一处的侯府中人,季安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声音也在发颤:「皇上说,先不抓他们?」 「是,皇上要慢慢审查,从长计议。」 季安呵呵冷笑了几声,心说,荒唐,真荒唐!皇上拿抄家杀人当儿戏吗?难道皇上不打算趁此机会杀了陆晋、灭陆家满门吗?就不怕延误时机,遗憾终身? 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稳住心神,季安尽量自然地道:「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 「这……」报讯者与季安也熟识,知道这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敢隐瞒,「好像与太后有关。皇上去太后那里走了一遭,听说太后忽然晕倒,还叫了太医……」 v第17章[02.17] 季安双目微敛,又气又急又失望:从长计议?这次打的主意是在陆晋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出手。若从长计议,他的胜算就又少了几层。 他笼在袖中的手不自觉颤抖,但到底是没敢公然违抗圣旨,他咬了咬牙,吩咐禁军先行罢手:「不过,该带的证据,还是要带走的。」 季安眸中暗芒闪过,这机会千载难逢,不可错过。皇上不是要审查,要证据吗?那他就拿出更多的证据来。皇帝再给太后面子,也要顾忌身下的龙椅。 季公公带着禁军们破坏一通后,并没有抓走他们,而是将他们就地监。禁在长宁侯府。 门口乌压压的皆是禁军,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经历方才的变故,有胆小的丫鬟直接哭出了声。 老夫人鬓发微乱,气势倒不减:「哭什么?不都还活着吗?打起精神来,别自乱了阵脚。」她看一眼儿子,沉声道:「清儿,你随我来。」 「是。」长宁侯连忙道。 陆显几步奔到沈氏面前,关切地问:「娘,没事吧?」 「没事。」沈氏摆了摆手,「你方才看了缉捕文书,那文书上究竟是怎么说的?世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成了反贼之后?莫不是有人蓄意陷害?」 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而且为什么皇帝又忽然收回成命? 陆显皱眉:「我只看到说他是厉王之子,不是爹和成安公主的儿子……」 「什么?」沈氏愕然。 「娘,这不可能的。大哥当然是我亲大哥,又怎么会是厉王之子?」陆显急道,「咱们家和厉王又没什么关系,爹怎么可能替他养儿子?肯定是有人陷害啊。我看八成就是那个阴阳人死太监!」 沈氏沉默良久,忽的想起一事,她一把抓住陆显的胳膊:「嘉宜呢?嘉宜去了哪里?」 「嘉宜?嘉宜刚才还在啊。」 沈氏摇头:「不是,有一会儿没见到她了。」 方才混乱中,她和长宁侯父子以及老夫人被禁军所捉,而嘉宜则和丫鬟仆妇们待在一处。沈氏心中焦急,细问了丫鬟之后,才得知嘉宜悄悄溜出去求助了。 「唉。」沈氏连连叹息,「她去求助?她能去哪里求助?」 但她转念一想,出去也好。虽然长宁侯府上下暂时没有被收监的危险,但是禁军守在门外,随时都有抄家灭族的可能。与其待在这里忐忑不安的等,还不如出去。 只是长宁侯府出了事,嘉宜能否有容身之地? 沈氏心中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此时沈氏挂念的韩嘉宜还在福寿宫太后的榻前。 太后急火攻心,险些晕厥,太医诊治后,叮嘱细心照料。 端午佳节,太后染恙,皇帝面上难看的同时,对引起此事的韩嘉宜也生出了敌意。他尽量瞒着太后的事情,竟被这么一个姑娘给抖搂出来,还气倒了太后。 若非太后一直攥着她的手,他真想让人把她拉下去处置一番。 太后早清醒了过来,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手:「嘉宜,你就待在哀家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韩嘉宜感动,低声道谢:「多谢太后,大哥……」 摆了摆手,太后沉声道:「嘉宜,你先回避一下,哀家跟皇帝说会儿话。」 「是。」韩嘉宜随大宫女到旁边回避。 而太后则让皇帝进来,开门见山:「哀家问你,如果查明晋儿是厉王之子,但是从没有谋逆之心,对你忠心耿耿,你会怎么对他?」 说晋儿谋逆,她自然是不信的,但如果说是厉王之子,或许还真有点可能。 皇帝不答反问:「母后以为如何?」 「你是皇帝,朝堂的事情,哪是哀家能管的?」太后勉强笑笑,「哀家只知道,当年厉王之事,与你无关,谁记恨也记恨不到你头上去。厉王早死,过去没有儿子,以后也没有儿子。晋儿是成安的儿子,是哀家的外孙。他姓陆,不姓郭……」 皇帝神情微变:「母后放心,儿子心里有数。他也是儿子看着长大的,儿子对他的疼爱不逊于母后。如果他真的没有谋逆,朕自会留他性命。」 太后扯一扯嘴角,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这样就好。皇儿,哀家不是要逼你什么。你兄弟本就少,真正信赖可用的人也不多。你也说了,晋儿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他为了你出生入死,从未有过二心。算哀家求你,不要反目为仇好吗?」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方缓缓说道:「母后放心,儿子会认真查的。」他在太后床前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一瞥眼,看见大宫女,他双眉微皱:「去,把那个,韩……」 大宫女接道:「韩姑娘?」 「对,把她给朕叫过来。」 大宫女想到太后的叮嘱,面带迟疑之色,却没有行动。 皇帝面色微沉:「怎么?怕朕吃了她不成?你是要抗旨?」 「奴婢不敢。」大宫女不敢再耽搁,匆忙请了韩嘉宜过来。 韩嘉宜回避时,稍微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又借清水洗了脸。听闻皇帝传唤,她吓了一跳,不自觉想起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凉凉的,教人心生惧意。 前有郡主之事,后有大哥一事,她对皇帝毫无好感,本能地就不想去见。但是又不能违抗圣命,只能硬着头皮参见皇帝。 她恭恭敬敬施礼,好一会儿才听到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起来吧。」 韩嘉宜匆忙站起,垂手站在一边,也不敢多说话。 「胆子倒不小,知道来向太后求救。」皇帝的声音凉凉的,「无视朕的命令?」 v第18章[02.17] 韩嘉宜定了定神:「回皇上,民女不单单是向太后求助,也是向皇上求助。只可惜无法得见天颜,又因为侥幸得太后垂青,才来到太后这里。」 「哦?向朕求助?」 韩嘉宜点头,甚是认真的模样:「是的。皇上是圣明天子,自然不会听信谗言,任人诬陷忠良。民女猜想,这中间肯定有人作梗。」 「圣明天子?听信谗言?」皇帝嗤笑,「你是想骂朕是个糊涂蛋?」 韩嘉宜唬得连忙下跪:「民女不敢。」 「方才你也听到了,他确实是厉王之子,他自己只怕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生出了谋逆的心思。」 韩嘉宜忍不住分辩:「民女不知道大哥究竟是谁的儿子,但有一点,民女可以确定,他肯定认为自己是陆侯爷的儿子。」 「哦?这话从何说起?」皇帝挑眉。 韩嘉宜不知该如何开口,小声说道:「反正就是知道。」 她清楚地记得大哥说过,不是兄妹,就可以成亲,就能娶她。如果大哥以为他是厉王之子,又何至于想方设法求太后认她做孙女?那么一来,他们岂不就成了堂兄妹?堂兄妹的话,又怎能成亲? 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皇帝嗤笑,眼中却染了一些笑意:「真是小孩子。」 果然是年纪小的姑娘,才会这么天真的、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一个人。 说话间,季安回宫复命,而太后则使人唤嘉宜进去。 韩嘉宜稳了稳心神,快步走进太后寝宫:「太后。」 太后倚靠着引枕,轻声道:「嘉宜,哀家还是不放心,不知道晋儿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韩嘉宜心里一酸:「太后……」她也不放心,也不知道大哥现下状况如何。 「皇上不同意放晋儿出来,哀家等会儿跟他说一声,让你去看看晋儿,看他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太后握着韩嘉宜的手,「你敢不敢去?」 韩嘉宜双目圆睁,毫不犹豫点头:「敢。」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她当然想见见大哥。 虽然两人分开才几个时辰,但她迫切想知道他的现状。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是不是还活着…… 韩嘉宜不清楚太后与皇帝都谈了些什么,大约过了两刻钟,她被告知可以去诏狱探视陆晋。 「诏狱?」韩嘉宜微微一愣,原来大哥是被关在诏狱么?若是诏狱,她倒可以稍微放些心。不管怎么说,那是大哥熟悉的地方,相对而言,稍微好一些。 她并不知道的是,一开始,陆晋是被关在宫中暗室内的。——这样便于随时秘密动手。也是皇帝决定认真审查后,才将其转到了诏狱。 韩嘉宜虽得皇帝与太后的首肯去看望陆晋,仍是在太监的陪同与监视下。 一进诏狱,韩嘉宜便感到一阵寒意。 五月天热,诏狱里却阴森可怖。 韩嘉宜一颗心提得高高的,被人领着七拐八拐往前走,一路隐约听到不少惨叫。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终于,带路者在一间牢房门前停下,将牢门打开:「姑娘,请吧。」 韩嘉宜偏头看去,见这间牢房还算干净,大哥坐在一张低矮的方桌前,他背朝外面,正写着什么。她也不多想,抬脚进去。 「咔哒」一声,锁被重新锁上。 「姑娘,慢慢说。」狱卒及太监闪避到了旁边。 陆晋搁下笔,回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眸中光芒闪过,浓眉却皱了起来:「嘉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站起身,大步向她走来。 今日发生不少事情,韩嘉宜一直忍着,这会儿看见了他,委屈、担忧、疲惫、害怕……多种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她眼眶一热,直接掉下泪来。快走几步,她一把抱住了他,语带哽咽:「大哥!」 夏日衣衫单薄,她柔软的身躯扑进他怀里。他似乎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温度。 陆晋微怔之后,伸臂抱了抱她,温声道:「别哭,嘉宜,别哭,我在这儿呢。」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这话一出口,韩嘉宜的眼泪越发控制不住:「大哥……」 陆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动作轻柔:「别哭,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韩嘉宜激动之下一时忘情,直接抱住了他,此刻回过神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慢慢从他怀里出来,脸上犹有泪痕。她有些赧然地取出帕子,低头拭泪。 陆晋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小心给她拭泪。他笑笑,温柔而无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多眼泪……」 让人心疼。 「没有。」韩嘉宜一动不动,任他擦泪,脸颊却慢腾腾红了,「我就是在你面前才这样。」 见她一双灵动水眸正直直地望着自己,听她软软的那句「我就是在你面前才这样」,陆晋心中怜爱之意大盛,薄唇牵出一丝笑意。他轻唤她的名字,声音极低:「嘉宜……」 「啊?」与韩嘉宜的回答同时响起的是从她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噜」声。 韩嘉宜立时后退了一步,羞不能抑,从未在人前出过这种窘状的她,慌乱之下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掩耳朵还是该捂腹部。 陆晋愣了愣,有些想笑,更多的是心疼:「你饿了?今天没有用饭么?」他环顾四周,打量着空荡荡的牢房,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这边没有吃的。」 「没有,其实也不是特别饿……」韩嘉宜摇了摇头,有点委屈,「我们本来说好晌午回家的,还说要喝雄黄酒。结果出了这么多事,哪还有心思吃饭?家里也……」 「对了,家里怎么样?」陆晋双目微敛。 v第19章[02.17] 韩嘉宜定了定神,从头到尾,将今日所知之事,尽数告诉了大哥。 待听到季安带人来抄家,陆晋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又很快松开。听她说到她自墙顶跃下,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韩嘉宜继而讲起自己驾车进宫、途中遇上高明,向太后求助,以及太后与皇帝的对话……直到自己奉太后之命前来探视大哥。 中间没有一丁点遗漏。 陆晋微微眯起了眼睛,竟然是这样么? 见他神色凝重,韩嘉宜连忙问道:「大哥,怎么了?可是有不妥?」 「嗯?」陆晋长眉一挑,「没什么,嘉宜,以后行事不要太冲动了。像今天这种从墙上跳下去,自己驾车,今后万万不能再做……」 韩嘉宜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心里充满了委屈。她还不是看当时情况紧急,担心他,担心家人吗? 然而紧接着,她听大哥缓缓续道:「这样我会担心。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因他这简单的一句话,她方才的委屈瞬间被一种酸酸暖暖的感觉所取代:「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她抬眸望着他,眼中满是期待:「大哥,皇上说了会彻查,你是不是就会没事?」 她很希望他能点头,干脆果断地告诉她:「是的。」 尽管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陆晋定了定神,今日皇帝口口声声说他是厉王之子,且有谋逆之心,不容他辩驳,就让人将他关进了宫中暗室,作势要杀他。他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转到诏狱,他静下心思索一会儿,又听了嘉宜转述的话,他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倒也不像先时那般惶急不解了。 略一沉吟,陆晋轻声道:「嘉宜,你不用太担心。是不是厉王之子,我不确定,不过毫无疑问,勾结瑞王,试图谋反,这肯定是有人存心陷害。皇上说他手里有证据,我既没做过,那证据自然是假的。既是假的,就免不了有纰漏。皇上要彻查,对我而言是好事……」 只是,他很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对方既然要害他,做了假证据,又怎会轻易给人看出破绽?如果他人在外面,动用手下锦衣卫去查的话,肯定能查出来。可他如今人在诏狱,皇帝又先入为主。他想证明清白,得费一番功夫了。 韩嘉宜连连点头:「嗯嗯。」她轻声问道:「大哥知不知道是谁陷害的?」 「我得罪的人不少,若说陷害,谁都有可能。」陆晋停顿了一下,「但是能让皇上毫无保留地相信,甚至连辩白机会都不给我的,大概只有一个人……」 韩嘉宜心念微动,脱口而出:「季安?!」 陆晋黑眸沉了沉,缓缓点头:「不错,我与他也确实素有嫌隙。」 「皇上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信一个狗太监也不信你。」韩嘉宜咬牙,恨恨地道。 「嘉宜!」陆晋伸手,动作极快,掩了她的唇,悄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他赞同她的话,但是很显然这话不宜给人听到。 后知后觉的,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唇,酥酥的、痒痒的,痒麻之意沿着手掌瞬间流窜至全身。 她双眼圆睁,眸中似是充盈着雾气,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陆晋只觉得心似乎被什么给狠狠撞击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在刹那间清醒过来。他松开手掌,双手负后,轻咳了一声:「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哦。」韩嘉宜也从恍惚中回过神,尽量自然问道,「也不知道皇上会让谁去查这件事。」 「若论查案,搜罗证据,锦衣卫是个中好手。他们出马,没有查不到的事情。就是不知道,皇上是否还信得过锦衣卫。」陆晋眸色微冷,慢悠悠道,「不过,不管他信不信,咱们总归要查的。锦衣卫的方同知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是自己人,也有才干。我刚进诏狱,就已经让人去请方同知了。你放心,我虽然人暂时出不去,但也不是束手无策。」 见他不慌不忙,似是成竹在胸,韩嘉宜稍微放心:「那就好,那就好。」 陆晋垂眸,心想,只要能给足够的时间和自证清白的机会,那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怕只怕皇帝起疑之后,真的动了杀心,明知他无反意,也要杀他。 ——如果在今天之前,陆晋大概不会有这种想法。但今日之事,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与皇帝之间的亲情其实极为单薄,不堪一击。 他皱了皱眉,难道他真是厉王之子么? 韩嘉宜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很久。 两人才说一会儿话,带她前来的宫中内监就进来催促了:「姑娘,人你也见了,咱们该回去复命了吧?」 韩嘉宜陡然心慌起来,下意识去看陆晋,眸中隐含不舍:「大哥!」 「别怕。」陆晋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回去吧,跟太后说一声,别让她老人家担心。」 韩嘉宜点头应下,一转身,就忍不住湿了眼眶。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大哥时,他曾吓唬她说,把她送到诏狱去。她今天倒是在诏狱了,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她随着狱卒和宫中内监往外走,离开诏狱时,正好看到一脸络腮胡子的方同知正匆忙走来。她心下稍安,暗暗祈祷,希望大哥可以度过这个难关,希望陆家上下都能平安健康,希望太监季安恶有恶报,早些倒霉。 而被她暗暗诅咒的季安,此刻心情也差到了极点。他将陆晋是厉王之子的证据以及其勾结瑞王的「罪证」呈到皇帝面前,实指望一举扳倒陆晋,却不想皇帝又中途改了主意,决定彻查。 这样一来,难保不会再生出幺蛾子。 陆晋与他原本就有嫌隙,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他以后再想出手,可就难了许多。 偏生皇帝面无表情:「谋逆是重罪,且牵扯之人甚多,不可草率。至于瑞王那里,也要彻查。季安,这些事,你不要插手。」 季安心中一凛:「是。」 皇帝挥了挥手,令他退下。 许久之后,季安才沉沉吁了一口气,去了宫外的府邸。 五月初五端午节,天气渐热。陈静云吃了午饭后,躺在床上小憩。 忽然「砰」的一声,门被人猛地推开。 v第20章[02.17] 陈静云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目光从似乎坏掉的门栓掠过,落在季安身上。她很快收敛眼中的慌乱,颤声道:「你,你回来了?」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还好,因为只是小憩,衣衫倒还妥帖。 季安胸中怒气极重,他勾了勾唇,神情阴郁,半晌吐出一句:「我饿了。」 「饿了?」陈静云眨了眨眼,「厨,厨房应该有吃的。你让人给你……」话到嘴边,她猛然意识到不对,临时改口:「我让人给你送来。」 「剩菜剩饭,有什么好吃的?」季安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道,「我想让你做给我吃。」 他这会儿能做的,也只是折腾折腾陆晋的这个表妹了。 「我做给你吃?」陈静云疑心自己听错了,「我吗?」 「是啊。」季安声音沉沉,「婉儿。」 「那你等一会儿。」陈静云当然不会拒绝,她如今无依无靠,全靠他的收留。再者,他是她未婚夫,她为他下厨做饭,再正常不过了。她迅速下床,穿上鞋子,又冲他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你稍微等一会儿。我想,我应该会做饭,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合你的口味。」 季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领着她去了厨房。 厨房一应俱全。 陈静云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始动手。她寻思着夏日炎热,该做些清淡的。 季安也不让旁人帮她,双手抱臂站在厨房外的通风口处,看她一个人在闷热的厨房里忙忙碌碌。 终于做好了几样小菜,陈静云大着胆子:「三郎,你要不要尝一尝?」 季安拿起筷子,本要尝一尝,忽的想起她是陆晋的表妹,「啪」的丢掉筷子:「不了,不好看,也不好吃。」 「不好看吗?」陈静云有点慌了,「那我再做几样,你有特别喜欢的吗?」 「什么都行。」季安懒懒地道。 这个「什么都行」让陈静云感到为难。她思忖了一会儿,重新走进了厨房。 她不吵不闹,重新做起,让季安微觉意外。见她站在闷热的厨房中,脸颊红彤彤的,还以袖拭汗,他忽然觉得没趣起来,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小光迎上来:「主子?」 「我回宫了,她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出去忙了。」季安说道。 「主子是说叶姑娘?」小光挠了挠头,「其实这几天叶姑娘也不怎么问起你……」 季安神色微沉,没有说话。 「啊,当然,这是因为她问不出什么来。」小光连忙说道,「主子,我瞧着她也不像……」 季安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不像什么?不像奸细?陆晋的表妹莫名其妙躺在他马车前,还谎称失忆,不是陆晋的安排,又是什么? 他双目微阖,心说他到底还是棋差一招,没能让皇帝直接秘密处决了陆晋。 希望这一次,一切都能顺利吧。 韩嘉宜离开诏狱后,直接随太监回宫,去见太后。迎着太后关切焦急的目光,她简单说了大哥的状况:「还好,没受伤,应该也没用过刑。不过,大哥在诏狱,行动不便,是不是只能任人污蔑,而无法自证清白?」 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韩嘉宜自悔失言,太后已经帮了他们很多。她这样倒像是对太后发牢骚,向太后施压一般。她连忙接道:「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皇上让人彻查,肯定能还大哥清白。」她定了定神,面带求恳之色:「太后,我想回家看看。」 初时季安带着人去长宁侯府抄家抓人,后来因为太后的话,皇上勉强收回成命,只让人将陆家上下软禁在府内。 他们现在怎样,她还不知道呢。 太后也理解她的心情,点一点头:「哀家让人送你回去。你要注意安全,不行就还来哀家这里。哀家总能护着你。」 「嗯,多谢太后。」韩嘉宜甚是感动。她心知此番要多谢太后。 在长宁侯府外,韩嘉宜被拦了下来。 「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入!」守在门口的禁军神色冰冷。 「那,侯府的人怎么样了?」韩嘉宜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试着往禁军手里塞。 然而对方并不理会。 韩嘉宜心中懊恼,却并无其他办法,只能祈祷府里一切安好。 此时长宁侯府诸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陆显看到从祖母处走出来的父亲,匆忙迎上去,问道:「爹,怎么办?」 门口守卫森严,他试过了,根本没法出去。 长宁侯温声道:「显儿,你跟爹过来。」 陆显听话地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方才禁军在书房搜寻过,还未再收拾,这里乱糟糟的。 陆显不自觉皱起了眉。 v第21章[02.21] 长宁侯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掸掉书上的灰尘,慢慢放回书架:「显儿,如果这一劫度不过去,你就……」 「爹,为什么度不过去?」陆显不解,「咱们家是被冤枉的啊。皇上查明真相,咱们就没事了。」 长宁侯勉强一笑,静静地望着儿子。 「大哥不是反王之后,他是你的儿子,是陆家人,对吧?」陆晋问道。 父亲的沉默让他的一颗心提得越来越高,信心也一点点退去:「爹?」 长宁侯轻叹一声,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大哥,确实不是我的儿子。」 「爹!」陆显猛地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长宁侯双目微阖,轻声重复了一遍:「你大哥,确实不是陆家血脉。」 「怎么会?」 「我大概是克妻。」长宁侯苦笑,「你母亲生你时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你。成安公主生产时,也是难产。比你母亲更不幸的是,她生下的孩子在娘胎里就死了……」 陆显瞳孔微缩:「爹……」 摆了摆手,长宁侯续道:「我一直记得那一夜,我的第一个孩子,身上青青紫紫,生下来就是个死胎。我不敢告诉公主,我抱着那个孩子,不知道要不要埋掉时,有人给我送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那婴儿装在食盒里,被人秘密送来。他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其实,当年他确实犹豫过的,他不敢留下那个孩子。 「公主生了孩子以后大出血,她拼着一口气,想见见自己生下来的孩子。我不能把我们浑身冰冷的孩子给她看。」长宁侯摇了摇头,「我不能。她那么期待那个孩子。她用命换来的孩子,不能是一具尸体。所以,我就把原本在食盒里的婴儿抱给她看。我跟她说,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很健康的孩子,刚出生时不会哭,现在已经会了……」 公主当时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她努力稳稳地抱着孩子,感叹:「我觉得,他长得像我多一些……」 这句话,让长宁侯瞬间泪目。还好,她并没有起疑。 「你好好待他,别让他受了委屈。我是不能看他长大了……」 公主生产,旁边不少太医候着,但他们并没有留住公主的性命。 成安公主走的很安详。当时她才二十岁。 那个放在食盒里被带来的孩子以公主之子的身份活了下来。稍长一些,就被接进宫中,由当时新立的皇后即成安公主的生母抚养。 这个秘密,被长宁侯一直牢牢放在心底。他以为,这会永远是个秘密,却没想到有一天它会被捅出来。 陆显沉默了很久,方涩然道:「爹,你,你说的是真的?」 所以说,大哥不是他的亲兄长,而真的是厉王之子。 长宁侯缓缓点了点头。 「大,大哥知道吗?」陆显颤声问道,「他知道他不是爹的儿子吗?」 「他不知道。」长宁侯沉声道,「这件事,怎么可能让他知道?」他停顿了一下,续道:「所以,他也不可能因为是谁的儿子,就有谋逆的心思。他一直以为皇上是他亲娘舅。」 「爹……」陆显心里很乱,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收容反贼之后的人是我,欺君罔上的也是我。」长宁侯望着儿子,神情歉然,「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陆家……」 「爹,你别这样说,我们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陆显胡乱安慰着父亲,「大哥是陆家人,他就是你的孩子,不是什么外人……」 他这么说着,可心里到底是充满了茫然。 天渐渐黑了,韩嘉宜也进不去长宁侯府,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咬了咬牙,打算去找太后,却忽听一阵马车声由远及近。 「嘉宜妹妹。」 是平安郡王! 韩嘉宜匆忙回头:「王爷。」 郭越从马车上下来,皱眉问道:「不能进去么?到底出什么事了?」 韩嘉宜勉强扯了扯嘴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略一沉吟,郭越轻声道:「要不,你先去我府上暂住几日?」不等韩嘉宜回答,他便连忙道:「你,你别害怕,我不是要乘人之危。我是怕你……」 他不清楚表哥究竟犯了什么事,不过大致知道陆家现在的状况。嘉宜妹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陆家人,可能没受牵连。但是即便没受牵连,她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也需要帮助。 韩嘉宜笑笑:「谢王爷好意,没事的。我娘让我投奔舅舅,太后也愿意收留我。」 「啊,这样。」郭越随口应了一声,看向长宁侯府的方向,皱眉道,「也不知陆二他们怎么样了。表哥也还好吧?」 韩嘉宜正欲回答,目光却被不远处一道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韩嘉宜不久前才在马场见过:还俗了的尼姑——金姑娘。 那个金姑娘背着一个包袱,在长宁侯府外徘徊。 「怎么了?」郭越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嘉宜妹妹?」 韩嘉宜心念微动,伸手指向金姑娘:「我觉得那个人可能有古怪。」 前几日还在马场,被要求默写佛经,这才几日,怎么就又出现在长宁侯府外?还鬼鬼祟祟? 郭越应声道:「好,我让人去看看。」 v第22章[02.21] 不多时,金姑娘被人带到他们跟前。 看见韩嘉宜,金姑娘愣了愣:「是你?」 韩嘉宜点头:「是我。」 金姑娘打量了一下郭越,见不是上次所见之人,疑惑地问:「世子呢?就是陆大人,他人呢?」 「什么?」韩嘉宜微觉讶然,「你问他做什么?」 金姑娘一脸认真:「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他应该会很感兴趣。」 「佛经吗?」韩嘉宜问。 金姑娘摇头:「不是佛经,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我思来想去,还是给他比较好。」 韩嘉宜与郭越对视了一眼,她心中疑惑更重:「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说。」金姑娘小声道,「这个东西很贵重,我要用它来换一个庇护。」 韩嘉宜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要换什么样的庇护? 郭越轻嗤一声:「必须是他?那可就难了,他现在自身难保,给不了你什么庇护。」 「什么?」金姑娘低呼一声,「他出事了?那,那……」那她该去找谁?她定了定神,问道:「他不是皇上的亲信吗?」 韩嘉宜秀眉微皱:「你是要找皇上的亲信?还是要找他?陆大人暂时出了一点事,不便见你。」她不想说大哥「自身难保」,她坚信大哥会没事的。 「那我等他方便了再见他。」金姑娘想了想,「能不能给我一个安全的地方容身?我怕有人杀我。」 韩嘉宜与郭越对视了一眼,她心想,看样子这姑娘的秘密不小啊。不过安全的地方么?韩嘉宜有些犯难,她自己现下都不能回府呢。 郭越轻轻咳嗽了一下:「安全的地方我有,不过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谁知道你是不是流亡在外的朝廷钦犯?」 韩嘉宜自然而然续道:「是啊,你不是连路引都没有吗?要谈条件,也总得说一下,你的条件值不值钱。」她伸手指了指郭越:「这位是平安郡王,当今皇上的亲侄儿。」 「王爷?」金姑娘咬唇犹豫了很久,才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轻声道:「我要给的东西,和瑞王有关,也和厉王有关。」 韩嘉宜心里一咯噔:「你说什么?」 这个金姑娘要给大哥的东西,和厉王与瑞王都有关联?难道大哥真的是厉王之子,而且与瑞王…… 然而这念头不过是一瞬之间,就被韩嘉宜否定。不可能的,她相信大哥。大哥说了他与瑞王无关,那就是与瑞王无关。 郭越也神色微变:「瑞王?厉王?」 瑞王是今上的叔叔,已就藩多年,厉王是今上的二哥,二十年前就因为涉及谋逆而死。瞧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她能有什么东西和两个王爷有关? 韩嘉宜心念急转,电光石火之间,心头已转过许多念头,具体是什么,一时却又想不明白。 金姑娘轻声道:「此事涉及家国大事,不仅是陆大人,或许皇上也会很感兴趣。我,我别无他求,只想求一个庇护,让我后半生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涉及两个王爷的家国大事? 韩嘉宜与郭越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诧:不管是真是假,是好是坏,这个金姑娘都得妥善安排起来。 她更害怕金姑娘手里的东西对大哥不利。 定了定神,韩嘉宜道:「哦?是吗?如果真是重要东西,给你庇护其实也不难。」 郭越瞧了她一眼,颇为配合,介绍道:「这位姑娘是皇上和太后身边的红人。姑娘,你如果不方便拿出东西,至少可以说一下究竟是什么吧。只要你没有作奸犯科,本王能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安全无虞。」 金姑娘咬着唇:「还请借一步说话。」 三个人在平安郡王宽敞的马车里。金姑娘一脸警惕道:「你们别想着杀了我再从我这儿拿东西,那东西被我藏得很隐秘。如果杀了我,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郭越有点无奈:「我们连你说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杀你做什么?」 他心说,他算是脾气好的了,如果遇上脾气不好的,根本不理会她,或是随便给她安排个罪名,直接杀了她,她能怎么样? 韩嘉宜心下慌乱,也不知让平安郡王知道此事究竟对不对。她转念一想,大哥如今在诏狱,长宁侯府上下也被软禁起来了。皇上既然让人彻查此事,那想来没多久,大家都会知道。她其实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 金姑娘抿了抿唇:「或者你们帮我去见皇上,我亲手交给皇上也行。皇上天恩浩荡,想来会给我一个庇护。」 「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郭越笑了笑,「姑娘,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二十年前厉王谋逆一事,另有阴谋。」金姑娘咬了咬牙,「我有证据证明他是遭人陷害,是瑞王。」 韩嘉宜闻言猛然抬起了头:「什么?」 郭越则怔了一瞬,笑了:「你才多大?我看你不过十五六岁,厉王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知道什么?还口口声声说有证据?你能有什么证据?我听你口音,像是晋城人,瑞王的封地在晋城,是不是你与他有些恩怨,故意诬陷于他?」 金姑娘不说话,暗暗有些后悔把此事给说出来。 韩嘉宜心念急转:皇帝怀疑大哥,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断定大哥是厉王之后。如果皇帝知道厉王是被冤枉的,会怎么对待大哥? 或许会从常理考虑,身为人子,绝不会与杀父仇人合作勾结,会察觉到大哥勾结瑞王一事有蹊跷。——当然,也有可能会当做瑞王谋逆的罪证,从而反证大哥果真有不臣之心。 厉王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而且是先帝亲自下的旨。就算当中另有隐情,皇帝会给翻案吗?那不是直接给先帝没脸吗? 韩嘉宜此时很想见见大哥,听一听他的意见。 郭越没有相信金姑娘的话,但还是决定先给她安排一个住所,着人严加看管。 v第23章[02.21] 韩嘉宜则怀揣满腹心思,又回宫去了太后身边。 太后见她神情凝重,也猜到此行不顺,轻声安慰她:「你别太担心了,皇帝让人彻查,就说明还有转圜余地。只要晋儿是清白的,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犹豫了一会儿,韩嘉宜轻声问:「太后,如果,厉王也是清白的呢?」 「什么?!」太后惊愕异常,「你说什么?」她一把拉住嘉宜的手,压低了声音:「嘉宜,这话不要随便说。这是先帝定下的案子,他不会清白。」 韩嘉宜「嗯」了一声,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她心想也是,本朝以孝治天下。厉王的清白与否,可能并不很重要了。皇帝更在意的,大概是瑞王是否有谋反之意。 天已经黑了。 皇帝在承光殿默默地坐了很久,他面前摆放的是陆晋勾结瑞王的证据。他答应了母后让人去彻查,可是查什么呢?证据确凿,还能查出什么来? 忽然,他站起身,将那些信件一把放进怀里,高声道:「来人!摆驾,朕要出宫!」 夜色渐浓。 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载着皇帝出宫,直奔诏狱。 陆晋曾做锦衣卫指挥使,诏狱中人对他并不陌生。所以,他在这里比他想象中要好许多。 他正坐着闭目养神,忽听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微微一怔。 夏日炎热,来人却将头脸都兜在一袭黑色的连帽斗篷中。这身形他太过熟悉,是以,尽管看不清面容,他还是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那人直接让人打开牢门,挥手令其退下。他大步走了进去。脱去帽子,露出略带疲惫的面容。凉凉地道:「你在这里,倒挺安逸。」 陆晋早猜到是他,故作惊讶,匆忙施礼:「皇上?」 「怎么?没想到朕会到这里来?」皇帝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眼角的余光从陆晋方才用过的笔墨上掠过,想起他怀里的罪证,他立时面色一沉:「在这里还想着给人私通消息吗?」 「皇上,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陆晋定了定神,「还请皇上相信微臣。」 皇帝恚怒,自怀中取出一物,「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朕也想相信你!可证据确凿,你让朕如何相信你?!晋儿,朕自问待你不薄!可你竟生出这等心思!」 「什么证据?」陆晋皱眉,「肯定是假的。」他到此刻,都还不知道皇帝所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假的?这是你与瑞王勾结,私下来往的信件。你敢说,这不是你写的?你的字,还是朕一笔一笔教出来的。你稍大一些,朕没少检查你的功课。这是不是你写的,难道朕还分不清楚?这上面还有你的私印。」他胸膛剧烈起伏:「纵然你是厉王之子,长宁侯欺君罔上,朕也曾想着不迁怒于你。可你呢?你竟生出这种心思?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年长陆晋将近十一岁,看着这个外甥长大,平时没少照顾他,甚至在其年幼时,还好心教他读书写字,在其长大后,又对其委以重任。陆晋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请皇上明察。臣自小得太后和皇上教诲,忠君爱国,从未有过其他心思。至于勾结瑞王、试图造反,更是无稽之谈。皇上还不相信臣吗?」 皇帝垂眸,指了指桌上的信件,越发失望:「那分明是你的字迹,你还想抵赖不成?」 陆晋低头打量罪证。如果不是确定他从未写过这些内容的话,他也要怀疑这出自他手了。这笔迹、行文方式,跟他平时的习惯太像了。而且,下面的私印,更是一模一样。他如果说这是假的,估计没人会相信。 他一颗心倏地一沉,一张一张翻得仔细。 忽然,他看到一个「慧」字,他眸光一闪,一字一字:「皇上,臣从没写过这样的信,是旁人伪造的。」 「你当朕不认得你的字么?」皇帝冷笑。在看到这些信的第一眼,他就眼前一黑。无他,这字他太熟悉了。再看到信中内容,是两人合计如何谋逆造反,如何除掉他登位,他更是怒不可遏。 陆晋轻声道:「小时候,舅舅教晋儿写字,还教过晋儿避尊者讳。祖母的闺名有一个‘慧’字,所以我在写到‘慧’字时,要么减一两笔,要么以其他字替代。舅舅看这封信,可有一丁点避讳的意思?」 皇帝微微一怔,倒是给他勾起了几分旧日回忆。陆晋在太后身边长大,皇帝那时是个半大孩子,少年老成,主动教外甥写字,还有模有样,叮嘱他避尊者讳之类。舅舅这称呼,自他十六岁登基以来,就再没听陆晋喊过了。 陆晋笑了笑:「至于这私印,更容易了,拿一块萝卜,三岁小儿都能刻一方出来。皇上请看,这封信的时间是去年八月初六,当时臣率人在杨洪升家门外的大槐树上守了一天一夜,哪里能抽出时间再写一封信给瑞王?」 皇帝神色微微一变,他记起来了,去年八月,锦衣卫确实是在捉拿杨洪升。 不等皇帝回答,陆晋又道:「皇上,历来谋逆之人,都恨不得立刻消灭罪证,哪还有留下完完整整的信件,就不怕落入别人手中么?却不知这信是皇上从何处得来的?」 皇帝面无表情,他沉声道:「别问是从哪儿得来的!你以为只有这一样证据吗?」 只是他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个,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陆晋苦笑着摇了摇头:「信件都能造假,其他证据又岂能当真?皇上,这分明是有心人想挑拨我们君臣关系。」 皇帝食指轻扣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并不说话。这些证据是季安呈上来的,季安虽有私欲,但跟随他多年,对他也算忠心。季安真的会做出陷害旁人的事情么?季安哪有这样的本事? 看他神色有些松动,陆晋续道:「这一招用来对付别人或许未必管用,但是对付臣,就是极其精妙的一招棋了。人们最受不了的就是亲近之人的背叛。皇上信任臣,所以眼睛里更加容不得沙子。才会在看到假证后,痛心疾首,怒不可遏。」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个时候与其晓之以理,不如动之以情。 皇帝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合上了眼睛。他的确讨厌背叛,也讨厌被欺骗。在看到证据的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陆晋跪下,郑重施了一礼:「还请皇上还臣一个公道。」 「好。」皇帝缓缓开口,眸中闪过冷光,「就算谋逆一事另有隐情,朕已派人彻查。那你身为厉王之后,又当如何?」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我是厉王之后,我只知道我父亲是长宁侯陆清,母亲是成安公主,我母亲早逝,是外祖母和舅舅把我养大。如果舅舅要取我性命,我毫无怨言,只希望不连累长宁侯府。」陆晋眼神清澈坚定,无一丝迟疑。 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皇帝真要他性命,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他心里很清楚,经此一事,他和皇帝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想来皇帝也很清楚这一点。 皇帝「呵」了一声:「如果查出你是冤枉的,朕还不至于因为你的出身就要了你的性命。」 但也只是留下他的性命而已,绝对不会像之前那般重用他。厉王的后代,他到底还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心。 陆晋垂眸:「多谢皇上。」 皇帝站起身,收起了信件。他几步走到门口,也不回头:「朕会彻查,你好自为之。」 v第24章[02.21] 同来时一样,他乘马车回宫。自己在灯下,将那些来往书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他抬起头,问道:「季安呢?让他来见朕!」 小太监面露难色:「回皇上,季公公他……」 「嗯?」皇帝双眼微眯,猛然记起了什么,「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两刻钟后,季安才匆忙赶至,他已经知道皇帝方从诏狱回来,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皇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季安,这书信,你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季安一瞬间心头闪过许多念头,见皇帝冷眸微眯,神情凝重,知道他已生疑,连忙答道:「回皇上,这是下边人得到的。是,是有哪里不对吗?」 「你查证过么?能确定真伪么?」 「真伪?」季安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他喃声道,「皇上是说,这,这,这是假的?」 皇帝面色沉了沉:「季安,你到底有没有查证?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信是假的,你就是诬陷朝廷命官?按罪当诛!」 「诬陷朝廷命官?」季安闻言,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季安一看见信上说他们要杀了皇上您,谋取皇位,哪里还敢耽搁?就匆匆忙忙禀告皇上,也没来得及查证。难道,这信是假的吗?」 回想起那些信件,皇帝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想,其实也不能全怪季安鲁莽。那信件乍一看上去毫无破绽,且信上内容着实惊骇,连他都被骗了,更何况是季安? 皇帝沉声道:「是真是假,还要再查。如果是假的,背后之人的心思,就很可怕了,连朕都要蒙蔽。真是当朕糊涂了。」 季安连连磕头,一下一下,磕得极重:「不是皇上糊涂,是季安糊涂,是季安糊涂……」 「好了,你下去吧,以后不要再这样鲁莽。」皇帝挥了挥手,面带疲惫之色。 「是。」季安小心退下,站在星空下,他悄悄抹了一把汗,心渐渐沉了下去。看来这一次是扳不倒陆晋了,不过稍微能有些安慰的是,这件事应该能给皇帝和陆晋之间添一根刺。皇帝最是多疑,又极其重视身下的龙椅。怀疑的种子一旦生出,再想除掉,可就难了。 当然,皇帝彻查此事,他也得早做准备,找个替罪羊出来,别让查到自己头上。他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不想有任何变故。 季安离开以后,皇帝扬声道:「来人,传周铮。」 周铮很快出现,恭恭敬敬站在皇帝面前。 皇帝简单说了要他查陆晋一事,末了又道:「还有,查一查季安。」 「是。」周铮领命而去。 皇帝却默默地坐了许久。 五月初十傍晚,陆晋所在的牢房,忽然迎来了不少人。 一脸络腮胡子的方同知指挥着狱卒:「快,快,快一点,把牢门打开。」 叮叮当当,锁链碰着铁门发出不小的声响,传进方同知耳中,只觉得异常动听。 经多方查证,已经确定了陆大人的清白,现在终于可以出去了。 陆晋抬眸笑笑:「方同知。」 「指挥使……啊……」方同知自悔失言,「不能叫大人了,陆公子,恭喜出狱。」他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脸上浮现一些懊恼:「我真不明白,既然查出来那些罪证都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免去你的职务?你这几年……」 「大概是皇上心疼我,想给我放个假。」陆晋不以为意,「这几年一直在忙碌,也是该歇一歇。说起来,此次我安然无恙,还要多谢方同知。」 他想,他被免去职务,大概是因为查出来他是厉王之子吧?——尽管目前并没有对外公开这一点。 「大人说的……呃,陆公子说的什么话?」方同知连连摆手,「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是稍微帮了点忙罢了。主要还是皇上圣明,查明真相,还了大人清白。」 说起此事,方同知就面带愤然之色:「那个杨毅,果真是个心思阴险的卑鄙小人。他老子杨洪升通敌叛国,他作为一个卖国贼的私生子,还有脸替他老子报仇?哼,还自宫进宫做太监?他以为他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么?」 陆晋只勾唇一笑,没有说话。 查出来是杨洪升的私生子么?杨洪升的一切,他们当时查的很清楚,可没查到有私生子。而且,这件事如果说和季安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只不过不知道是皇帝有意维护,还是季安遮掩得好了。 陆晋只在诏狱待了几天,可是在他先前的一众手下看来,仿佛待了很久一样。他今日出狱,众人小心翼翼,也不敢称呼他,唯恐犯了忌讳。 不过陆晋倒很淡然。 刚走出诏狱没多远,他就微微一怔,看向不远处树下的两个人。 是陆显与韩嘉宜。 他们在那里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一看见陆晋,两人双眼一亮,齐齐招手:「大哥!」同时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陆晋唇角上扬,眸中闪过笑意:「二弟。」继而又将目光凝在了韩嘉宜身上:「嘉宜。」他轻声叹道:「可惜,今天是五月初十。」 「什么?」陆显不解。 陆晋笑了笑:「昨天初九啊。」 「啊?」陆显依然没想明白,是说大哥在诏狱待了好几天吗? 而韩嘉宜的脸却腾地红了,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昨天初九,是她及笄啊。 陆显与韩嘉宜此次是来接大哥回家的,守在长宁侯府外的禁军已经撤了。因为陆晋的真正身世并未公开,长宁侯陆清倒也好端端在府里待着,只是身上官职被撤,仅剩了一个空头侯爷的称号。不过他原本就是闲差,对此也不以为意。 晚间一家人聚在一处,连久不出佛堂的老夫人也在。端午节分开到今天重聚,也不过短短数日,却是恍如隔世。 沈氏命厨房准备了一桌酒菜,含笑招待每一个人:「嘉宜,你多吃些。显儿,这是你最爱的。晋儿也吃啊,别愣着……」 陆晋微微一怔,抬眸看向沈氏。 v第25章[02.21] 这是沈氏嫁进陆家的第九年,还是她第一次唤他「晋儿」,而不是世子。他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睑:「很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了大家。」他抿了抿唇,又道:「今天天色已晚,到明日我找人搬……」 他跟侯府里的家人原本就不甚亲近,如今身世被拆穿,更加尴尬。他方才就想着不如先搬出陆家,也省得连累他们。但是陆显和嘉宜见到他之后,又哭又笑,他只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然而这一次他话未说完,又被打断。 「这哪是你的错?」长宁侯摇了摇头,「当初做决定的人是我,要说错,那也是我的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去?」 老夫人开口道:「好了,好了,什么错不错的?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吃菜、吃菜,玉蝉张罗了好久呢。」 「就是就是。」陆显笑嘻嘻接话,「你们好歹体谅一下娘的辛苦,也体谅一下我好不好?少说两句,快点吃饭。从端午放假到现在,我都没去书院,落下不少功课,我还想着吃完饭早些休息,明日早点回书院上课呢。」 沈氏嗔道:「还让别人少说两句,这里就数你话多!」 陆显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韩嘉宜悄悄冲他做了个鬼脸,然而一瞥眼,却正好撞进大哥幽深的眸子里。她愣了一下,想到自己方才做鬼脸的丑样子被他看在眼里,立时低下了头,脸颊有些发烫。 陆晋眸中漾起笑意,他轻轻摇了摇头,缓缓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这一顿晚饭,大家吃的都很轻松。悬在侯府上方的那把刀被人拿去,一家人平平安安聚在一起,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 晚饭后,老夫人先行回去,随后便是陆显,他这几天都没睡好,这时陡然放下心,困得厉害,同父母告别后,打着哈欠离去。 韩嘉宜有心想同大哥说几句话,但偏偏长宁侯留他说话,她也不好在一旁干等着,就冲大哥使了个眼色,先行去了书房。 长宁侯唤了陆晋到一旁去,他神色温和:「晋儿,你也不要想太多,二十年前留下你,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错。如今皇上没往深里追究,是天恩浩荡。至于官职,其实并不重要……」 「父亲放心,这我知道。」陆晋点头。 长宁侯皱了皱眉,又道:「到现在了,我说一句心里话。一开始,我就不赞成你去锦衣卫。那就是皇上的一把刀,整日抄家杀人,既危险,又得罪人。反正咱们家也不在乎那一点俸禄。就算没一文钱进项,家里的钱也够几代人吃喝不愁了。」 陆晋知道父亲是在安慰自己,他胸中暖流涌动,含笑点了点头。 他自小和父亲的感情并不算好。他能感觉出来,父亲对他客气多过亲近。先时他以为是因为他长在宫中的缘故,现在才明白,原来因为他并非父亲的亲生骨肉。——奇怪的是,在得知两人并非真正的父子之后,他反倒能感受到父亲对他的爱了。 「我明白。」陆晋笑笑,「等过些日子,时机合适了,这世子之位还是还给二弟吧……」 「先别这么说。这世子之位,可不是轻易就能换的。而且,咱们家现在这样……皇上刚开恩,不计较……」长宁侯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显儿也不在乎那些。」 陆晋垂眸,没有反驳。 现在的确不是合适的时候。 长宁侯笑了笑:「你这几天在诏狱,想来也没休息好,早些回去休息。以后咱们说话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陆晋施礼后退。 他在诏狱这些天确实没怎么休息,然而他并未直接回房,而是转身去了书房。他知道,嘉宜在那里等他。她那个眼神的含义并不难猜。 当然,即使她没给他暗示,他也是要见她的。今日从诏狱出来时,陆显和嘉宜一起接他。因为有旁人在侧,他也不好对她说些什么。回到侯府,他先沐浴,后吃饭,一直忙忙碌碌。此刻才有了几分闲暇,去见一见她。 果然,远远的,他就看到了书房的灯光。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的书房似乎比平时要更亮一些。也不清楚她究竟点了几盏灯。 陆晋眼前一亮,心也跟着亮堂起来。他不觉加快了脚步,敲了敲门。 才敲几下,他就听到书房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露出她微微含笑的面容。 韩嘉宜清亮的眸中似乎有星子浮动,唇角翘起了弧度显示了她此刻的好心情。她笑道:「大哥,你来啊。」 一看见她,陆晋就不自觉唇角微扬。他「嗯」了一声,慢悠悠随她入内。 然而待看清脚下的东西后,他笑意微凝,指着地上还在冒着火光的火盆:「大热天的,生火做什么?」 韩嘉宜冲他招了招手,声音娇软:「你跨过去嘛。」 「又不是新娘子出嫁,跨火盆做什么?」陆晋轻笑,「熄了吧,怪热的。」 韩嘉宜眸如黑玉,其间有光芒闪烁:「谁说只有新娘子出嫁才跨火盆了?这个除晦气的。我在睢阳时,听家里老人说,从牢房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出来,跨了火盆,能带走霉运。原本该你一回家就让你跨火盆的。可惜我当时跟你一起回来,就给忘了。别人也没张罗。」 她原本并不相信这些的,但她私心里,希望这是真的,希望大哥今后可以平平安安红红火火。 看她甚是认真的模样,陆晋觉得好笑的同时,又心生感动。「唔,那好。」他略一颔首,抬脚跨了过去。 他动作敏捷利落,韩嘉宜不由地击了一下掌:「好。」 陆晋灭了火盆里的火,笑道:「我以前几乎天天出入诏狱,是不是天天都该跨一下火盆?」 「那不一样的。」韩嘉宜下意识回答。 陆晋也明白不一样,他视线微转,落在桌边的柳条上:「是不是还有其他规矩?我恍惚听说,好像有个拿柳条抽自己?」 韩嘉宜眼睛蹭的一亮:「大哥也听说过?我刚在院子里折的。就是走个过场。」 这说法不止睢阳有吗? 「我看见柳条,就想起来了。」陆晋双目微敛,遮住眼中的笑意,有心想逗逗她,「可惜我下不了手,要不,你帮我?」 韩嘉宜犹豫了一下:「不行,你自己来吧。」 陆晋无法,只得自己拿起柳条,在身上作势轻轻抽了一下,就又丢开。他冲韩嘉宜笑笑:「好了,还有遗漏没?」 韩嘉宜眼中盛满了笑意,摇了摇头:「没了。」 v第26章[03.01] 「那,我们去外面说话?」陆晋指了指外面,「外面星光很好,我有好几天没好好看星星了。」 这一句话,让韩嘉宜心中怜意大盛,她不由地想到他在诏狱的日子,当即点头:「好。」 吹灭了灯,韩嘉宜又检查一下,确定火盆里没有一点火星了,才同大哥一起出了书房。 五月初十的夜晚,凉风习习,星光点点。陆家上下平平安安,大哥好端端地就在身边。韩嘉宜心情颇佳,只觉得夜色分外美好。 陆晋忽然开口:「嘉宜,想不想离星星近一些?」 「啊?」韩嘉宜没听明白。她看见大哥对她笑了笑,微愣了一瞬后,就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她腰间一紧,竟是被大哥直接给抱了起来。 陆晋抱着她,几个纵跃,稳稳落在房顶。他指了指星空:「嗯?是不是离星星更近了一些?」 韩嘉宜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站在房顶上,于她而言还是头一遭,兴奋夹杂着害怕,让她动也不敢动,就老老实实窝在大哥怀里。 她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只觉得莫名安心。 陆晋伸手轻轻揽着她,有些遗憾:「应该带两个小杌子上来。」 韩嘉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他这句话,不由地笑出声:「哪有在房顶上放小杌子的?我觉得就这样站着也挺好。」 陆晋低头看看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嗯,这样就挺好。」 不过,韩嘉宜站稳后,还是小心地从他怀里出来。 凉风吹在热热的脸颊上,挺舒服。 陆晋垂眸,仍虚虚揽着她:「你这几日怎么样?」 「我?」韩嘉宜定了定心神,「我还好啊,我这几天都在太后那里,有太后护着。你呢?」 「我也还好,诏狱的人我都熟悉,那天你也见了,倒没吃什么苦头。」陆晋笑笑,「唯一遗憾的是,今天初十。」 这话今天刚见面时,他已经说过一次了。韩嘉宜此时听来,已经淡然了很多。她「嗯」了一声:「初十也没什么。」 错过了就错过了嘛,又不可能让时光倒流。 然而,陆晋却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什么?」韩嘉宜话音刚落,就感到手心一凉。她定睛一看,见是一枚精致的玉簪。 「本想在你及笄的时候送给你,没想到还是迟了。」陆晋笑了笑,「明年我再送你一枚发簪,你生辰当天,我亲手给你簪上。」 韩嘉宜心里又酸又暖,眼眶也有些发热,口中却道:「谁知道明年你还记不记得?」 「明年,后年,今后的每一年,你都在我身边,我看见你,就会想起你的生辰,又怎么会忘记?」陆晋忽的抬手,拔去了她发间的银簪。 「呀。」韩嘉宜低呼一声,一头青丝流泻开来。她瞪了他一眼,又羞又恼,「我的头发!」 陆晋似是没察觉到她的羞恼,云淡风轻:「来,我给你簪上新的。」 韩嘉宜气鼓鼓的:「好啊,你簪啊,你至少得给我把头发梳起来吧,这儿连个梳子都没有。」 陆晋很少见到她这种羞恼的神情,他心里痒痒的,不紧不慢道:「谁说没有?」 他一把抱起她:「抱紧了。」纵身从房顶跃下。 耳畔风声呼啸,韩嘉宜迟疑了一下,伸臂抱住了他的腰。 于是,她明显感觉到了大哥身体一瞬的僵硬。 两人站在地上,陆晋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她,别轻易碰他的腰,却又舍不得。——她的手放在他腰间时,他只觉得身体酥麻,心头涌起莫名的感觉。 韩嘉宜后知后觉意识到大哥的异常,她轻声问:「怎,怎么了?」 陆晋轻咳一声:「没事,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拿梳子,很快回来。」 说完,他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 韩嘉宜手捧着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思绪联翩。 陆晋回来的极快,他回来时,韩嘉宜脸颊的热度还没退去。她墨发披散,清丽的脸庞嫣红一片,秋水样的眸子里光芒闪烁:「大哥……」 「嗯。」陆晋亮了亮手里的梳子,「我的。」 他走到韩嘉宜身后,开始为她梳发。他身量颇高,比她高出一头有余,这个差距,正好方便了给她梳头。 不过很明显,陆晋梳头的本事并不高明。 她的头发很顺,摸着如同上好的丝绸。陆晋轻抚她的头发,爱不释手。 韩嘉宜只觉得头顶酥酥麻麻,有些昏昏欲睡,她竭力保持镇定,屏息凝神。 然而在绾发髻时,陆晋却犯了难。他所知的发髻实在有限,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她今日的发髻,依葫芦画瓢绾成髻,又小心簪上他新赠她的玉簪。 如同打了一场胜仗一般,陆晋沉沉吁了一口气。他低头认真端详,却不甚满意。 由于他的疏忽,她有一绺头发没给梳上去,调皮地垂在耳边,还一颤一颤的。 陆晋也没多想,直接撩起那一绺头发,想给束上去。然而不知怎么,他的手指竟碰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的触感让他一怔,如同碰到火苗一般,他飞速收回了手指,轻轻捻了捻指尖,轻咳一声:「嗯,不是很好。」 v第27章[03.01] 韩嘉宜心脏怦怦直跳,她尽量自然道:「没有啊,我觉得还行。我小时候,我爹也给我梳过头发,你比他强多啦。」 听她第一句话时,陆晋还不觉得如何。待听她拿他与她爹爹做比较,莫名地感觉有些憋闷。他为她梳头,难道就让她想到她爹爹吗? 「嗯,现在不好,以后练的多了,就好了。」陆晋极其自然说道,他低头,瞄见梳齿上缠着的一根长发,心知是为她梳头时,从她头上掉下来的。 他小心取下那一根长发,放在手心,继而又从自己头顶拔了一根,放在一处。 将他这一切动作尽收眼底的韩嘉宜瞬间瞪大了眼睛,一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腔。 陆晋将两根头发缠在一处,收入荷包中,这才轻声道:「我之前请太后收你做孙女,太后本来已经答应,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恐怕是不行了……」 韩嘉宜忙道:「我本来也没想着做太后孙女啊。」 而且,大哥毕竟是厉王之子,眼下虽没认祖归宗,可难保不会有那么一天。她如果真记在了宣王名下,届时他们岂不成了堂兄妹?她倒觉得没被太后认作孙女更好呢。 陆晋略一点头,续道:「再过一段时日,等这件事淡出大家视线了,我会想法子从陆家除名。侯府世子这个位置,我占了二十年,应该还给二弟的。」 「我……」韩嘉宜知道他说的有理,可仍是不自觉感到慌乱。他从陆家除名?那他以后会怎样?他们是不是就没什么关系了? 一声「大哥」梗在喉头,她竟不知该怎么喊出口。 陆晋笑了笑,又道:「当然,我想从陆家除名,还有一个缘故。那样,我就不是你的继兄了。我那天在马车里对你说的话,并非一时兴起。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做妻子……」 「我……」韩嘉宜忍不住开口。 「你先别说话,等我把话说完。」陆晋伸手制止了她,「你应该也知道,我心悦你,已经很久了。不过,今时不同于往日,那时我还是皇帝外甥,是威风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而现在,我一介布衣,还是反王之后。说不定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原本我不该再对你说这些话的,我应该把关系退回到兄妹上。那样,对你也好。但我想,总该让你知道我的心思。」 其实,如果按照他原本的看法,他必须解决好一切外部问题后,才能向她表明心意。可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发现,所谓的外部问题,并不完全如他们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而且,他已经断定,她对他也有情意,这情意还不浅。 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下,一味退缩,避而不谈,不是谨慎,而是对他们两人的不公平。 他总得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大哥……」韩嘉宜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心念如潮。 陆晋微微一笑:「如果你愿意,我披荆斩棘,也会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愿意……」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今晚的话,就当我从未说过。你依然是我妹妹,我会努力护你周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并不像表面那般淡定。他明白今晚或许并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时间、地点,甚至是气氛都不对。可不知怎么他竟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而且也没有收回的意思。 他目光灼灼凝视着她,期待而又焦灼地等待她的答案。 韩嘉宜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初时还只当是自己听错了,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并非是梦。欢喜与无措交织,她眼眶发热,竟有泪水从眼角流下。她抬手擦拭了一下,微启红唇:「我……」 随着她开口,陆晋的心不由地一慌,他下意识上前,伸手去掩她的唇:「嘉宜,你先别急着回答,你好好想一想再告诉我答案。」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临到她开口,他又不免紧张起来。他既盼她同意,又害怕她拒绝。对她即将说出口的答案,竟生出了一些惧意。 忽然被掩了唇,韩嘉宜微微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很快,她意识到这可能是患得患失?一想到大哥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她有意外,有好笑,有欢喜,也有感动。诸多情绪交织,她伸出手,拿开他的手掌,嗔道:「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陆晋稳了稳心神:「嗯,你说。」 韩嘉宜眸中充满了笑意:「我说,我愿意啊。」 「什么?」陆晋声音隐约有些发颤,明明已经听到了她的回答,却欢喜得不敢相信,他竭力稳住心神,「我没听清楚。」 韩嘉宜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一字一字道:「我说,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她的呼吸就在耳边,热热的、酥酥的、痒痒的,让他浑身酥麻,她话里的内容更教他心情激荡,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她大力拥入怀中:「当真?」 韩嘉宜觉得她的心脏从未像今晚跳得这么快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正面回答:「你当真我就当真。」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极为认真:「所以,你是当真的么?」 「当然。」陆晋毫不犹豫,「很早以前,我就想娶你做妻子了。」他伸手把玩她垂在耳际的那一绺秀发,声音低沉:「早到你无法想象。」 韩嘉宜心里那根弦似乎被人轻轻拨动,发出动人的音符。明明没有喝酒,她却感到了醉意。她轻轻「嗯」了一声:「我,我也是。」 此时两人心意相通,只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 陆晋执了她的手:「嘉宜,我很高兴。」 夜色柔和了他的眉眼,连他的声音听着都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韩嘉宜手心不可抑制地轻颤,兴奋、欢喜,又有一丝丝对未来的恐惧。 「能认识你,我很高兴。能得到你的一句‘我愿意’,我更高兴。」陆晋笑了笑,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你不要害怕。我会好好待你。」 很奇怪的是,这句很普通的话让韩嘉宜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她反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我,我也会好好待你。」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有些委屈地道:「我方才想说话,你偏偏堵了我的唇,不让我说。还说待我好?你其实根本不想听我说话,是不是?」 陆晋没想到她竟忽然改了话题,他微微一愣,含笑摇头,「不是。你的声音我百听不厌,我乐意听你说话说一辈子。」 韩嘉宜听得心里甜蜜,口中却故意背过身,双手负后,说道:「你哄我呢。我记得有三次,你有三次都是遮着我的口,不让我说话。」她说着忍不住转过身,冲他比了三个手指。 陆晋细细回想,也不由地失笑:「三次?今天是一次,前几日在诏狱也是一次。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你忘了?」韩嘉宜睁大了眼睛,「在花园,假山里面。」 经她这么一说,陆晋果然想起来了,两人躲在假山里面,他唯恐她出声,下意识掩了她的唇。那会儿她的樱唇贴着他的掌心。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往事,他盯着她的唇,全身似乎都有些燥热了。 还好,有凉风吹来,减轻了这点燥热。他双目微敛,轻声道:「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v第28章[03.01] 「是吧?」韩嘉宜有点小得意,「我还记得呢。三回了,你有三回用手挡着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鬼使神差的,陆晋说了一句:「嗯,下次不用手了。」 「不用手?那用什么?」韩嘉宜话一出口,意识到不对。她应该说:「还有下次?」 然而她没有改口的机会了,她刚一抬头,就见他忽然倾身凑过来,英俊的面容骤然放大。她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女性特有的直觉让她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心里有个声音说:「好像不应该这样。」但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怔怔的:「大……」 唇上蓦地一凉,很快又恢复如初。 韩嘉宜听到大哥带笑的声音:「以后这样……」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她低下头:「我,时候不早了,我回去。」她轻轻推了他一下,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手就被陆晋拉住。他方才一时情不自禁亲了她,现在她掉头就走,他暗自懊恼,连忙道:「生气了?」 他心说是他孟浪了,以后一定要更注意一些,莫惹恼了她。 韩嘉宜垂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她以前的认知里,大哥方才的举动是很轻浮的行为。可是,当他真亲了她时,除了害羞以外,她想到的竟然不是轻浮,而是几乎遮掩不住的欢喜与甜意。 陆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方才是我情不自禁,是我孟浪,你别生气。如果你不高兴我这么做,那以后……」 以后绝不再这样?不可能啊。他一见到她,就想抱抱她,亲亲她。 陆晋稳了稳心神:「以后亲你之前,先跟你打个商量。」 这种事,居然还有商量的? 韩嘉宜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毫无威慑力:「我不和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她挣开他的手,快走了几步。 「嘉宜!」陆晋大步欲追。 韩嘉宜蓦地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声音极低:「我,我没有生气,我今晚很开心。」 她也不等陆晋回答,直接拎起了裙裾,借着星光,匆匆忙忙向自己所住的院子跑去。 夏日衣衫颜色浅淡,她小跑间衣袂飘飘,如同盛开在夜里的花。 陆晋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由地勾起了唇角。他纵身一跃,跳上房顶,看着她进了自己的院子,推门而入。 他依然默默站在房顶,望着她的方向。 「雪竹,我回来了。」房间灯亮着,韩嘉宜推门而入。看清她房间坐着的人后,她脸上笑意凝滞了一瞬,「娘,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了?」 她几步过去,拎起茶壶,想要给母亲斟茶。 沈氏却按住了她的手:「不必麻烦,嘉宜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哦。」韩嘉宜从善如流,在母亲跟前坐下。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沈氏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打量着女儿,「脸怎么这么红?」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女儿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沈氏抬手就要去试女儿额头:「是不是身体发热?」 韩嘉宜连忙躲避:「我没事的,娘,我去书房看了会儿书,书房热,所以脸有些红。」她用手背蹭了蹭脸颊,的确很烫啊。想了想,她又道:「我又在外面乘了会儿凉,看时候不早了,小跑着回来的。」 沈氏心里有疑惑,却没多问,她点头:「嗯。」 「娘找我有事吗?」 「是有点事。」沈氏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你昨日及笄,帖子都发出去了,可惜……」 「娘,没事的。」韩嘉宜并不在意,她已经收到了最好的及笄礼物。而且她也没必要广而告之她到了能许亲的年纪,她有想嫁的人了啊。她笑道:「错过了就错过了,没什么要紧的。总不能再补办一次。」 话是这么说,沈氏心中不免有遗憾:「先前你大哥叮嘱,说太后看重你,你的婚事只怕太后有话说。可如今,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 长宁侯府失了圣心,太后对嘉宜的态度恐怕也要受影响。——即使不受影响,嘉宜也未必能再讨得了好去。 韩嘉宜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娘,我……」 「对了,嘉宜。」沈氏打断了女儿的话,「关于你的户籍,娘有个想法。」 韩嘉宜忙问:「什么想法?」 「娘私心想着,八月重新造册时,不如给你单独另立成女户。」沈氏踌躇,「反正你也不是随娘嫁进来的。真立成女户,侯府有个好歹,也牵累不到你……」 「娘!」韩嘉宜微惊。 「这也不单单是我的意思。」沈氏笑笑,「你陆伯伯也这么想,这还是他提出来的。当然,你以后依然住在侯府,就是户籍落在别处而已。不是不把你当家人,是怕再有这次的事情发生。」 韩嘉宜不由地想起季公公来抄家时,娘和二哥的反应。他们努力维护她,不愿意把她拉下水。她心下感动,伸臂抱住了母亲:「娘,这个其实没必要的。事情都过去了,哪里还能再出这么一遭事?还有,距离八月还有三个月,说这话太早了一些。」 沈氏笑笑,心说也是。她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这头发你自己梳的?怎么我瞧着哪里怪怪的?」 韩嘉宜瞬间红了脸:「啊,本来好好的,我跑着回来的,就有点乱了。」 她并不愿意让人认为大哥梳头技术不高明。——尽管娘不知道这是大哥梳的。 她方才一时激动,想告诉母亲她和大哥的事情,被娘打断了以后,竟又改了主意。 v第29章[03.01]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还是先不要告诉娘吧?等她过几日探一探娘的口风,再慢慢告诉她,好让她接受。 韩嘉宜有点发愁,她和大哥既无血缘,又不是真的继兄妹,娘应该不会反对吧? 沈氏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发顶,她看一眼沙漏,发觉时候不早了,又想到女儿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也该好好休息。是以,她站起身:「你好生歇着,娘先回去了。」 韩嘉宜将母亲送到院门口,她一回房,直接就扑倒在床上,将头脸埋在枕间。 尽管有与母亲的对话做缓冲,可她仍是心情激荡。她思来想去,一时欢喜,一时担忧,如此这般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睡觉。 然而躺在床上,她又睡不着了。空气中似乎都有甜腻的气味,引得她想起今天的一幕幕。 她细细回想着两人今日所说之话,所做之事,心里充满了甜意。 意识朦胧之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忘了告诉大哥金姑娘的事情! 那个金姑娘说,她有能证明厉王清白的东西,只是想要一个庇佑。可她竟忘了同大哥讲起! 韩嘉宜重重叹了一口气,刚刚生出的睡意又瞬间消散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睡不着的同时,陆晋又何尝能安寝? 他都已经睡下了,又因睡不着而穿衣下床,精神抖擞去了练功房,习了一夜的武,次日依然神采奕奕。 长宁侯自下人那里得知长子居然一夜未眠,都在习武,他微微一愣,神情凝重。练武练了一夜?果然,对于被免去官职这件事,晋儿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他吩咐下人:「他想练武就由他去,不要拦他。」 韩嘉宜前几天一直提心吊胆,昨晚又睡得迟,以至于次日清晨黑甜一觉睡到天亮。等她收拾妥当到正院后,发现二哥陆显已经去书院了。 长宁侯陆清在院子里看见了她,甚是和蔼地同她招手:「嘉宜,你过来一下。」 「陆伯伯。」韩嘉宜听话上前。 长宁侯笑了笑:「嘉宜,你是个好孩子,这回也多亏了你。」 韩嘉宜忙道:「我并没有做什么,是皇上圣明,太后慈悲……」她心想,可能是陆伯伯要同她说户籍的事情。 然而她却听到长宁侯低声道:「你大哥如今无官一身轻,能好好歇一歇。不过,你和他说话时,稍微注意一些。」 「嗯?」韩嘉宜眨了眨眼,「什么?」 「别提朝堂,也别提和锦衣卫相关的事情。」长宁侯声音更低。 「嗯嗯。」韩嘉宜心中了然,是担心大哥乍逢变故,心里承受不了吧? 她理解长宁侯一片爱子之心,一口应下,同时暗暗惭愧。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细想突然换了亲生父母,失去官职、又在诏狱待了几天的大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大哥好一点,再好一点。对了,她可以想办法帮大哥排解心中苦闷啊。 长宁侯见她应下,笑了笑:「嘉宜是个好孩子,你做事,我一向放心的。」 韩嘉宜匆忙吃了早饭,看见大哥双手负后站在院子里。 一看见他的背影,她就忍不住脸露笑意。 院中也无旁人,她干脆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本想吓他一跳,结果距离他数尺开外时,他就猛然回过身,眸中笑意遮掩不住:「嘉宜……」 明明是很简单的名字,却像是带着无尽的缠绵亲昵之意,韩嘉宜红了脸。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问道:「大哥今天要做什么?」 陆晋微微一怔,垂眸:「还真不知道。以前忙忙碌碌,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现在闲下来,还有点不习惯。」 韩嘉宜心念急转,这是心里空空的,茫然若失啊。她心说,人不能一直闲着,闲着就容易多想,一多想就会不开心。她转了转眼珠:「正好,我有事让你帮忙。你帮不帮?」 「嗯?」陆晋长眉一挑,「乐意之至。」 「我打算写新话本,但我不知道近来街市上时兴什么。我想去书肆茶楼看看,了解一下行情。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韩嘉宜笑意盈盈,「大哥,好不好?」 她一双秋水样的眸子里写满了期待,陆晋自然无法拒绝。他薄唇微勾,唇畔漾起笑意:「好啊。」 得知女儿要出门,沈氏并未多说话。前些天家里出事,嘉宜也不开心,还错过了及笄礼。她想出去散心,就随她去。听说是和世子一起,沈氏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没反对,只叮嘱女儿早些回来。 两人乘马车出门,慢悠悠奔向东市。 韩嘉宜定了定神:「大哥,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你还记得咱们在马场遇见的金姑娘吗?就是那个头发……」 「记得。」 「她前些天,在咱们门口徘徊,被我和平安郡王发现了。然后她说了一件事情,我不知道真假。」韩嘉宜思忖着道。 陆晋一笑:「说来听听。」 韩嘉宜思考了一下措辞,将那日关于金姑娘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她现在在平安郡王府上?」陆晋皱眉问道。 韩嘉宜点头:「是啊,是在王爷府上。我当时进不去家,也没法安置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晋沉吟:「是真是假,看一看就知道了。」 「现在吗?」 陆晋摇头:「当然不是,王爷还在书院呢。咱们不是要去东市么?」 不过,他对那位金姑娘手里的东西的确很感兴趣。 v第30章[03.01] 韩嘉宜今日出行,说是想了解行情,其实就是为了让大哥散心。他们只在书坊停留了一会儿,韩嘉宜就拉着陆晋去看街头艺人杂耍。 正在表演的是吞剑。眼看着一尺长的剑没入口中不见,韩嘉宜瞪大眼睛,明知其中有蹊跷,还是忍不住去拽大哥衣袖:「大哥你看啊,好不好看?」 「嗯。」陆晋手腕微动,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若无其事,「我在看。」他视线落在她脸上,唇角微勾:「好看,很好看。」 其实这类街头杂耍,他并不多感兴趣,但是她既然喜欢,那他就陪她看。 见大哥脸上隐约带着笑意,韩嘉宜心知他大概心情不错,也就略略放心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他牵着的手,唇角一点点上扬。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有意无意向他靠近了一些,顺便让袖子垂下,遮住两人握在一处的手。 街头杂耍演至精彩处,周围喝彩声、鼓掌声不断,而韩嘉宜却丝毫感觉不到吵闹,只觉得心安。 看完了街头杂耍,她又扭头问大哥:「我们要不要去茶楼坐一会儿?」得他应允后,她又轻声问:「那你,能不能把手松开?」 「嗯?」陆晋长眉一挑,轻轻晃了晃手,「松开?」 韩嘉宜不去看他,尽量自然道:「是啊,挺热的。」她说着还以另一只手为扇,轻轻扇了扇风。 陆晋失笑,慢慢松开手:「好,去茶楼。」 茶楼客人不多,声音沙哑的说书人犹自讲着时兴的话本。 韩嘉宜一面饮茶,一面悄悄去看大哥,见他眉目舒展,并无郁气,稍微放心了一些。 陆晋心里有些好笑,他的姑娘时常偷眼瞧他,当他没看到么?不过,既然她喜欢瞧,那他就大大方方任她瞧。他还真希望她能把他放在眼里,记在心上。 两人离开茶楼,将要出门之际,正好碰见一个熟人,是高亮。 高亮一看到陆晋,就下意识上前施礼:「大……」 「人」在尚未出口,就被他及时咽下,改成了「大哥。」 韩嘉宜有些想笑,又怕大哥着恼。她偏了头向他看去。 陆晋慢条斯理:「叫我大哥?你好像比我还大了一岁。」 高亮已经反应过来,嘿嘿一笑:「那你也是大哥。是大哥还是小弟,又不是看年纪的。」 韩嘉宜忍不住笑了,心想,以前以为高亮不大会说话,现在看来,本事见长了啊。她笑问:「高二哥,你这是去做什么?」 「我……」高亮笑笑,「是有些事,你们先忙,我改日再去拜会。」 与高亮告别后,韩嘉宜与陆晋踏上了归程。回去途中,韩嘉宜又提起将高明错认为高亮的事情。 「他们两个虽是双生子,不过也好分辨。」陆晋施施然道,「高明性子更沉稳一些,高亮功夫更好些。他们父亲生前就在锦衣卫当值。高明荫父职进的,高亮是凭武艺进的。当然,这两人都算勤勉。」 韩嘉宜留神观察大哥神色,见他提到锦衣卫时,并无不自然的表情,暗暗舒一口气,但还是有意换了话题,改而说起杂耍:「我以前在睢阳时,看到有人在油锅里洗手。我爹说,那都是骗人的,油锅里只有一点油,剩下的都是醋。所以,锅里并不烫。」 陆晋含笑听着,视线不知不觉落在她额头、眉梢、眼角、脸庞等处,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马车缓缓驶着,将他们送回长宁侯府。 而今日送陆显去书院的马车,到此刻还没有回来。 端午节时,陆显去庄子看望表妹和梅姨妈,发现表妹不见了。原打算回来向大哥求助,但刚一回家没多久,就遇上了抄家软禁等事。 发生这种变故,一家人提心吊胆,他又不好再特意讲出来给家人增添愁绪。——那时大哥还在诏狱,其余人等也被软禁,即使说了也无益。 昨天家门外的禁军被撤,大哥也平安回家。陆显一时高兴,喝了几杯酒,竟将此事给忘了。半夜猛然惊醒,忆起此事,不由冷汗涔涔。本想立刻告诉大哥,向其求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当。 昔日大哥是锦衣卫指挥使,找人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可如今大哥刚被撤职,同他一样,只是一介布衣,能否帮上忙倒在其次,他更担心的是,大哥会因无力帮忙而再想起伤心往事。 短短数日内,大哥由深受皇帝信赖的锦衣卫指挥使变成了反王之后。家人不是家人,手中权柄也随之消失。爹爹昨日还特意叮嘱了他,跟大哥说话时稍微注意一些。 思来想去,陆显决定先不告诉大哥,他可以找郭大帮忙。 是以这天早上,他胡乱扒了几口饭,匆匆忙忙前往书院。一见到郭越,就迅速将他拉到无人处,急道:「郭大,我们是不是好朋友?好兄弟?」 郭越愣了愣:「当然,这还用说?陆二,你怎么了?」 他心里微微一沉,暗自思索,是不是因为前几日陆家出事,他没能帮上什么忙,以至于让陆二与他生了嫌隙。 思及此,郭越忙解释:「其实前几天,我……」 「是好兄弟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大忙?」陆显抓着郭越,一脸恳求之色,并没有细细分辨他的话。 「你说吧。」郭越补充,「不过你也知道,我本事有限,能不能帮上忙,还不好说。」 「能的,你肯定能帮上忙。除了你,我不知道去找谁了。这也不方便报官。」陆显叹一口气,将表妹不见的事情简单说了。 「你表妹?」郭越皱了眉,「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到庄子上去?还……这么多天也没去找?恕我直言,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个中细节,陆显也不好同他细讲,只道:「是啊,所以现在才求你帮忙。」 对于后宅阴私,郭越也知道一些。见陆二不肯细说,他也不追问。他更惊讶的是陆二居然用上了「求」字。略微定了定神,郭越轻声道:「我能帮一点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你手下有能人,我知道的。」陆显脱口而出。 郭越眸光轻闪,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其实,这件事,你该找表哥帮忙的。」 陆显叹了一口气:「你当我不知道么?只可惜我大哥现在不在锦衣卫了,我,我也不想拿这事烦他。当然,我本来也不想烦你的,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这是我表妹,和我亲妹妹差不多的。」 「知道了,我明白。」郭越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那我现在就告假回府一趟。你要同我一起吗?」 v第31章[03.07] 「要。」陆显毫不犹豫点头,「我的马车还在书院门口,正好一起回去。」 他们在书院,都简单学过书画。陆显笔走龙蛇,画了表妹的肖像。他搁下笔:「这么多天了,也不知去了哪里。会不会被当作流民给抓起来?」 郭越端详了画像,想的却是另外一种可能:这姑娘生的貌美柔弱,孤身一人在外,恐怕很难生存。真被当作流民抓起来还好一些。他更担心的是会不会被迫为奴为婢,或者是遇上不该遇见的人,送到了什么肮脏所在。甚至是已经不在人世…… 但这些猜测,他自然不敢直接告诉好友,只说道:「我这就让人悄悄去找。」 毕竟姑娘家,名声要紧,不能声张。 陆显自然感激不尽。 郭越笑笑:「咱们之间,还说什么谢?如果真找不到,还是报官吧,或者让锦衣卫帮忙。」 陆显迟疑了一瞬,点头:「嗯。」 姑娘家名声要紧,可是再要紧,都不及性命重要。他暗自祈祷,希望表妹没事。 陈静云这些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脑袋时常隐隐作痛,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些零星画面。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和她自己丢失的记忆有关。可是,每当她去努力回想时,都头痛欲裂,也想不起来。 她的异样,早有人告诉了季安。 季安这段日子,心情不大好。他努力布局,皇帝最终还是放过了陆晋。他不免感到失望遗憾,他早知道皇帝感情用事。当这感情用事的对象,是他自己时,他觉得还好,这是一大优点。可当这感情用事的对象换成他的对头,他就感觉很不妙了。 不过唯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是,皇帝得知陆晋的身世后,到底还是生了提防的心思,撤去其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如此一来,陆晋似乎也不足为惧了。但是没有斩草除根,终究还是留有后患。 这些天,季安老老实实就跟在皇帝身边,细心伺候,不敢有任何异动。 听说叶婉儿姑娘最近频频头痛,季安怔了一瞬,轻哼一声:「那就请大夫啊,跟我说就不痛了么?」 这不是宫中妃嫔们惯用的伎俩吗?多日看不见皇帝,佯称病痛,想哄得皇帝去看望,得享恩宠。这姑娘赚他回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季安原本不想理会的,但不知为何,他眼前时常浮现出那双眼睛,水汪汪,怯生生,让他有些心不在焉。他向皇帝告了假,出宫而去。 不过他出来的不是时候,小光告诉他,叶姑娘刚服了药睡下了。 「嗯。」季安神色淡淡的,倒也瞧不出什么。 「主子,把她叫醒?」小光试探着道,「她这几天一直头疼,好不容易才睡下了。」 「算了。」季安摆了摆手。头疼睡不着?是因为陆晋被撤去了职务?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陆晋把她安排在他身边,究竟是什么用意? 「主子?」 季安面色微沉:「让她睡,我回去了。」停顿了一下,他又道,「等她醒了,就说我来看过她,见她睡着,就又走了。记着,只让咱们的大夫给她看。」 「是。」小光匆忙应下。 陈静云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她迷迷糊糊,犹在梦中。她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只知道醒来后脸颊湿漉漉的。 得知三郎回来看视过她,因为她睡着而又离开,陈静云轻轻点了点头,也不觉得失落遗憾,只轻轻舒了一口气。 对于神秘莫测的未婚夫,她心里始终有种陌生感以及若有若无的畏惧。这种感觉让她隐约有些惭愧,她眼下依靠他生活,他对她也温和体贴,而她却无法把他当做最亲近的人去全心信赖,真是太不应该了。 陈静云喝了几天药,脑袋昏昏沉沉的,倒是不像先前那样头疼了。 这天她精神稍好一些,坐在窗下随手拿起针线摆弄。记得上次他说想要一个绣着粽子的荷包,她还没绣好呢。 微风穿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来,也带来了外面不知是谁极低的说话声:「主子这些天不高兴是不是因为长宁侯府的事儿?」 「长宁侯府」四个字让陈静云心头蓦地一慌,手上动作微顿,针尖儿竟戳进了肉里。她低头吮去手指上的血珠,心中一片茫然:长宁侯府是什么?为什么她听着竟隐隐有种熟悉感? 然而当她定了定神,再去细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段时日的长宁侯府,一片风平浪静。上次事了以后,侯府相较之前,冷清了许多。不过倒也无人流露出感伤的神色来。 老夫人依旧礼佛。 长宁侯似是迷上了书画,时常待在书房写写画画,自得其乐。 沈氏也感叹:「其实仔细想想,这样也不差,以前受宠,所有人都盯着瞧着,没错也要给揪出错来。现在没以前那么忙,也轻松了。」 韩嘉宜自己还好,她最担心的是一直以来都很忙碌的大哥,会不会真正接受突然闲下来的生活。担心大哥胡思乱想,韩嘉宜想方设法又试图不着痕迹地带他散心,帮他开解。 或是要了解话本行情,或是向他讨教一些风俗见闻,或是邀他赏湖、划船、进香……她换着名目逗他开心。 陆晋初时只当是她小姑娘家爱玩闹,反正他也闲着,很乐意陪着她。过了几天后,他渐渐意识到她大概是有意哄他开心。 想到一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姑娘专门想了法子哄他,小心翼翼而又格外认真。他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不免感动:这是他的嘉宜,会担心他不高兴而想方设法哄他高兴的嘉宜。 其实他对于卸任一事,并没有多放在心上。但既然她愿意以这样的方法来安慰他,那他承她的情,全力配合就是了。 她希望他开心,而他又何尝不想让她安心? 于是,五月中旬,他们数次外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轻松愉悦。 沈氏冷眼看着,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寻了个机会,她干脆来问女儿:「嘉宜,你近来怎么时常出去?娘也没细问你,是不是你遇上了什么麻烦?」 「啊?不是啊。」韩嘉宜微怔了一瞬,后知后觉想到似乎真是这般。她想了想,也没隐瞒母亲:「我怕大哥心情不好,就想着多引他走走,出去散散心。」 「原来是这样。」沈氏轻轻点头,「你们兄妹感情近来一直不错。」 「兄妹感情」这几个字让韩嘉宜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她试探着道:「其实也不算兄妹啦。娘只生了我一个,可没给我生哥哥。」 v第32章[03.07] 她特意叮嘱了大哥,他们的事,先别说出去,等她探出娘的口风之后再慢慢说。 「不是兄妹,那是什么?」沈氏摸索着女儿的发顶,语重心长,「嘉宜,你大哥是经过风浪的人,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心情不好到需要你带他散心。」 韩嘉宜有心想反驳一下,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嘛。」 「你是没事可做,你就没想着他是不是也没事?」沈氏笑了笑,「万一你大哥原本有事要忙呢?你这样胡闹岂不是耽搁了他的事?」 韩嘉宜很想说一句「大哥没说有事要忙」,却没说出口。她只含糊说了一句:「那我得了空问问大哥。」 沈氏点了点头:「是该这样。」 她其实想劝劝女儿离陆晋稍微远一些,她感觉这两人走的过于近了。以他们的关系来说,亲厚可以,太亲近的话,并不应该。 但这话眼下并不好直白地说出来。先前倒也罢了,如今陆晋失势,她若明明白白让女儿远离陆晋,倒显得她们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一般。而且如果嘉宜性子再倔些,或许还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所以,沈氏只能委婉含蓄地劝说两句。 这些劝说从表面上来看,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韩嘉宜搁置了去西山碑林的计划,改而询问陆晋:「大哥,你是不是有事要忙?」 此刻他们在正房外。 「嗯?」陆晋长眉一挑,「忙什么?」 「就是,你是不是原本有什么事要做,但是因为我缠着你出门,你不得不委屈自己……」 韩嘉宜话没说完,陆晋眸中就漾起了笑意:「我喜欢你缠着我。」他声音渐低:「你如果乐意缠着我,那我欢喜都来不及,委屈什么?」 如今两人情意正浓,他巴不得她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怎么会觉得是「缠」着他? 「啊……」他突如其来的话让韩嘉宜瞬间红了脸,下意识分辩,「我没有要缠着你啊。我就是问你,是不是有事要做。」 陆晋笑容微敛,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提到这个问题,他认真回答:「没有。」 至少目前没有。 韩嘉宜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甚好甚好,她没妨碍到他的事情。但转念一想,不对啊。人无事可做的话,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啊。不过娘好像不希望看到她时常和大哥一起出门,那不如找点其他的事情给大哥分散注意力? 见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陆晋含笑问道:「怎么了?」 「我想,既然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教你写话本吧?」 「什么?」陆晋皱眉,「你方才说什么?」 韩嘉宜已经拿定了主意,笑吟吟道:「我说,让你跟着我写话本啊。」 陆晋有些哭笑不得,但看她兴致满满的样子,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点一点头:「好啊,那就有劳澹台公子教我了。」 「好说,好说,都是小事。」韩嘉宜兴致上来,拉了大哥一道去书房。 她让他在桌边坐下,主动帮他铺纸研墨,殷勤而细致。 陆晋望着站在旁边的姑娘,心想:这大概就是红。袖添香吧?也难怪人人向往。 韩嘉宜轻声介绍着话本子的写法,其实她也不在意大哥写的如何,她只是想让大哥有个消遣。 陆晋垂眸,似是认真听着,手里的笔也跟着而动。 韩嘉宜瞥了一眼,却不由微微一怔。 那纸张上并非他一闪而过的灵感,也不是故事的框架设计,而是人的画像。 韩嘉宜定睛看去,那人不是她自己,又是谁?寥寥几笔,颇为生动。 见她看过来,陆晋抬眸轻笑:「怎么?」 「谁让你画这个的?」韩嘉宜拿起来,细细端详,「不过还挺像的。你学过么?」 「算是学过。」陆晋回答的含糊。先时在锦衣卫,大家都算练过,简单几笔勾勒出嫌犯的大致模样。只是这话说出来,她未必会开心。他唇畔勾起笑意:「你喜欢?那就拿去。」 「我当然喜欢啊。」韩嘉宜毫不迟疑,大哥画出的自己,怎么会不喜欢?她心念微转,想到他曾让她做香囊,她到现在还没送出手,不免有些心虚。她定了定神,甚是严肃的模样:「就算你画的好看,这话本也还得继续写。」 看她强自严肃,陆晋也忍了笑意:「嗯。」 「能写吗?」韩嘉宜忍不住追问。 陆晋笑笑:「能吧。我先写一会儿,你看看。」 「好啊好啊。」韩嘉宜应着,她小心收起了那简单的画像,在旁边静悄悄帮他研墨,也不多话,唯恐打扰了他。 书房里很安静,两个人的呼吸声隐隐可以听闻。 不知过了多久,陆晋搁下笔,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写了一点,要不要来看看?」 韩嘉宜甚是期待,她凑到跟前,刚看第一句,就赞一声:「好,开篇出手不凡。」 她既是要开解大哥,自然是以鼓励为主。当然,真细看下去后,她发现陆晋讲故事的水平还是不错的。他并不先介绍人物,而是由一桩凶杀案讲起。 韩嘉宜不由地想,到底是在锦衣卫任职过,细节把控的很好。不过,这关于死者的描述也太像仵作的记录了吧。细致到这种地步,还让人怎么看故事? 理了理思绪,韩嘉宜委婉同大哥讲起这一点:「不必这么写的,又不是仵作验尸……」 她耐心细致同他讲了好一会儿,而陆晋含笑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表示了解。 v第33章[03.07] 他这般配合,韩嘉宜反倒有些许意外了。当初大哥点评她的话本,指出与事实不相符合的部分时,她难堪、伤心,百感交集。而大哥看起来要淡然的多啊。 韩嘉宜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写?」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在意? 「也没有,挺有意思的。」陆晋长眉一挑,眸中蕴藏着淡淡的笑意,「而且,你不是挺喜欢么?」 因为是她所喜欢的,所以他也愿意尝试。 韩嘉宜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又酸又暖:「我,我上次答应给你的香囊,明天就给你。」 反正都已经做好了。 「嗯?香囊?」陆晋轻笑,「我很期待。」 次日避过众人,韩嘉宜将香囊悄悄塞给陆晋:「按照你说的,里面放了安神的香料。我第一次给人做香囊,你不能嫌弃不好。」 「怎么会嫌弃?」陆晋眸中漾起笑意,「你是第一次送,我何尝不是第一次收?在我心里,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是最好的,那你就天天戴着。」韩嘉宜叮嘱,「一刻也不许摘下来。」 她这娇蛮的模样,对陆晋而言,新鲜又有趣。他如今看她,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惹人爱怜,让他怎么也看不够。 陆晋自收到香囊后,一直戴着,韩嘉宜每次看见他,都忍不住多瞧两眼,心中甚是甜蜜。她想,他们现下关系不同于之前了,或许她可以多做一些。这可就要她花时间精力去学了。 说来也奇怪,她之前最不耐烦这些东西,但此刻却愿意做些小物件给他佩戴。为此,她还向雪竹讨教了一番,雪竹自然知无不言。 很快又要到休沐日了,陆显傍晚从书院回来,有几分闷闷不乐,看见陆晋,也只是随意打了一声招呼。 陆晋皱眉:「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陆显勉强一笑,「没不舒服,天热,提不起精神来。」 陆晋略略放心:「那你好好休息。」 陆显胡乱点了点头。他今日从书院回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平安郡王府。郭大告诉他,表妹的事情还没着落。他心里不免烦躁。 此时看见大哥,陆显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没有把表妹失踪一事告诉大哥。——现在大哥手上没有权柄,除了增添烦恼,又能怎样? 陆显这几天睡得都不踏实,回家也没能改善这一点。 次日早饭后,他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却始终看不进去书。心中满是愁绪的他干脆走出书房,信步拐进了韩嘉宜所在的院子。 头一次看见她桌上摆着的是针线筐而不是笔墨,陆显略感诧异:「嘉宜妹妹,你这是,学做针黹?」 韩嘉宜有点心虚:「我就是随便做做。二哥过来了?坐啊。」 她张罗着给陆显上茶,又悄悄收起了针线筐。 「看二哥似乎有些精神不济,是在书院太辛苦了吗?」韩嘉宜把茶递给了他,「要注意身体啊。」 陆显摇头:「也不是。」但究竟是怎样,他又不好说。 韩嘉宜略一思忖,问起一桩旧事:「二哥,那天你说你要去庄子上看静云。她怎么样?还好吧?」 听她提到表妹,陆显神色忽的一变,鼻腔有点发酸。要告诉嘉宜吗?说表妹已经失踪了? 见二哥神色有异,韩嘉宜忽然有点心慌:「二哥,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能出什么事?」陆显摇了摇头,怎么跟嘉宜说呢?当初表妹之所以随姨妈出府,主要还是因为姨妈给嘉宜下药一事被发现。嘉宜没有迁怒静云,可是这跟嘉宜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韩嘉宜将信将疑:「那你怎么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我?怪怪的?」陆显打了一个哈欠,「昨晚没睡好。不止是昨晚,好些天了。」 他眼下的青黑很明显,这一点倒也不是说谎。 韩嘉宜点点头,诚恳建议:「二哥可以取些安神的香料,做成香囊,夜里放在枕下,应该有用。不过如果一直睡不好的话,最好还是去看看大夫。」 陆显胡乱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心里记挂着事情的他,有点坐立不安,他随口问道:「你见大哥没有?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话一出口,他隐约觉得好像问的不对。大哥去哪里了,问嘉宜妹妹做什么?难道大哥去哪儿,还会特意跟嘉宜说一声? 然而,韩嘉宜还真知道:「好像是去平安郡王府上了。」 「郭大?」陆显皱眉,「大哥找郭大做什么?」 韩嘉宜大致清楚,却没有直说,只含糊说道:「可能是有事情吧。」 陆显漫不经心点头,他对此其实也不甚在意,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他并没有在这里久坐,匆忙告辞。虽然已经请郭大帮忙了,可他仍无法耐着性子干等,索性带着几个小厮,出门沿着从长宁侯府到庄子的路线打听询问,希望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今天休沐,陆晋去平安郡王府上拜访。这几天,他但凡出门,都是和嘉宜一起。不过今日,却是例外。 ——当然,并不是说金姑娘的事情不能给嘉宜知晓,而是因为金姑娘在平安郡王府上。他还记得先前平安郡王私底下曾向嘉宜表达求娶之意。虽然嘉宜拒绝了,但不该有的来往还是越少越好。 听闻陆晋来访,郭越有点意外。待他讲明来意后,郭越恍然:「哦,原来是找她。在呢,她就在府上。」 数日前,郭越从长宁侯府门口把金姑娘带回府中,直接丢给管家,叮嘱好好看着,就没再多管。 这几天他人在书院,同时也忙着陆二表妹的事情,几乎要把这个金姑娘给忘了。见表哥为了她特意登门造访,郭越才想起金姑娘那天说的话。他定了定神:「表哥稍等,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陆晋轻声道谢,随他去见那位金姑娘。 v第34章[03.07] 因为王爷不曾讲明,管家也不清楚这位金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在如何安排她这件事上,考量再三,让她暂时住在离正房不算远的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里,又派了两个会武功的侍女,名为伺候,暗为监视。 好在这几天都没出任何异样。金姑娘老老实实一直待在房中。 管家将他们带去后,就主动退下。 郭越想了想,自己留在这儿好像也没什么用,就也跟着离开。 金姑娘正坐在院子里,手摇着纨扇纳凉。看见陆晋,她眼睛一亮,放下纨扇,站起身来:「陆大人!你果真没事了。」 陆晋挑眉:「咱们又见面了。我听说,你有重要东西要交给我?」 金姑娘略一迟疑后,轻轻点头:「是,我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陆大人。但我不是白给的,东西给你可以,你必须得给我一个庇护。」 这话陆晋曾听韩嘉宜转述过,也不意外:「你想要什么样的庇护?」 金姑娘福了福身,一字一字道:「我想要下半生性命无忧。我只想活着,别无奢求。」 陆晋哂笑:「如果单单只是要活着,那其实也很容易啊。随便编排个罪名,往监牢里一丢,判个终身监。禁,那也能活一辈子。」 「不,不是……」金姑娘有些慌了,「不是这样……」 陆晋垂眸:「金姑娘,你有仇家?」 虽是疑问,却用着肯定的语气。 勾了勾唇,陆晋又道:「你是晋城人,从晋城到京中,你一个佛门弟子装成红尘中人,不是想要还俗,而是要躲避仇家追杀,对不对?」 金姑娘咬了咬唇:「没错,所以我才来找陆大人,请陆大人帮我。」 「只要你坦诚相告,一切都好说。」陆晋慢悠悠道。 「我既然找你,也就没想瞒你。」金姑娘咬了咬牙,「陆大人应该知道二十年前的厉王谋逆案吧?」 陆晋眸中闪过一道暗芒,他「嗯」了一声:「听说过。」 「在先帝的几个龙子中,厉王虽排第二,其实也和长子差不多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大皇子康王殿下,腿有残疾,不能走路。厉王年长,又有战功在身,也不是完全与皇位无缘,为什么偏偏要走那么一步险棋??陆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陆晋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金姑娘又道:「有人说厉王死于自杀,有人说他是被先帝下令杀死的。其实,他真正的死因是旁人陷害,而且是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瑞王是先帝的亲弟弟,出了名的老实呆笨,可他也有一颗问鼎皇位的心。」 陆晋没有说话,皇家能有几个真正呆笨的? 「陆大人可能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金姑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爹爹就是二十年前的妙手先生。」 「哦?」陆晋眼皮抬了抬。他知道这个人,是厉王的幕僚,就是他带人搜出了厉王谋逆的证据。他轻哼一声:「妙手先生二十年前死于厉王谋逆,你是他女儿?笑话。难道他死后几年又生了你?」 「我爹当年并没有死。」金姑娘轻声分辩,「他被瑞王胁迫,不得不制造伪证构陷厉王。事成后,他知道瑞王不会放过他,就带着证据逃走了。那瑞王是先帝的幼弟,貌忠实奸。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虽然除掉了厉王,可瑞王也没落得好去。先帝心灰意冷,让王爷们去就藩。瑞王一番辛苦,为七皇子做了嫁衣裳,他在封地表面上忠心,其实也不老实的。而我爹,这些年一直东躲西藏。后来想了个主意,干脆扮成和尚,就躲在晋城的寺庙里。谁会想到方外之人会是当年的妙手先生?我是我爹捡来的。听他说,他原本看我是个姑娘,觉得不方便,不愿意收留我。但是看我实在可怜,他说我跟他也有缘分,就收养了我。怕被人看出端倪,十几年来,我始终以小和尚的身份活着。可是,又有谁知道,我其实是个女儿身?」 金姑娘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她抽噎了一下,续道:「如果爹能平平安安的,就算我当一辈子假和尚也没什么。可是,爹的行踪被瑞王的人发现了。爹爹帮我逃出来,他自己却,却……」 和尚变成姑娘,一般人想象不到。所以,她逃过了瑞王的追捕。 说到伤心往事,她不觉泪如雨下:「我爹说,不让我给他报仇,他要我好好活着,他说他是罪有应得。但我知道不是的,他也是被逼的。他当时留了个心眼儿,留下瑞王构陷厉王的证据。后来又给了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守住这些东西。」她擦干眼泪,神情渐渐坚定:「与其东躲西藏,还不如用它们换个庇护。」 陆晋沉默了一会儿:「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金姑娘笑了:「当然是因为我的证据了。」她回房间取了两本册子出来:「厉王谋逆的一大罪证,除了龙袍,就是那本账册。龙袍是旁人做好陷害的。账册上详细写了他和我朝大臣、甚至是南夷之间的往来。其实那账册也是假的,真正的账册,被掉包了。倒是瑞王有见不得人的账册。」她停顿了一下,自册子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还有这个,瑞王写给我爹的信。他让我爹给他做事,允了好处的。」 她望着陆晋,殷切而期待。 陆晋接过来看了看。这账册有些年头了,细看内容,只是一些简单的记录。瑞王那份,确实能看出猫腻。他缓缓摇头:「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扳倒瑞王,替你父亲报仇。」 「啊!不能吗?」金姑娘低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也不是毫无作用。」陆晋将那些证据收起来,「至于你想要的庇护,你若信得过我,我就给你安排一个所在。身份的问题也要解决,今年八月,官府重新造册时,就给你一个新身份。」 「多谢陆大人。」金姑娘郑重施了一礼,「烦请你把它呈给皇上。如果这些证据不够,那就彻查瑞王。」 她想,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除掉瑞王。 陆晋双目微敛,状似漫不经心道:「对了,我不是陆大人。」 「什么?」金姑娘面露惊愕之色,「不对啊,你明明就是……」 「我是陆晋,但已不是大人。」陆晋笑了笑,「数日前,皇上免去了我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 金姑娘瞪大了眼睛:「你……」 「不过,你放心。」陆晋扬了扬手里的账册,「这些,肯定会交到皇上手里。」 但是不一定是亲自面呈。换一种方法,效果更佳。 金姑娘定了定神,问起他先前问过的问题:「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陆晋反问:「难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金姑娘沉默了,证据在她手上,除了为她招致祸患之外,没其他用处。给别人就不一样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道:「但是你……你又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这件事,你真会上心?就不怕得罪名声不错的瑞王?」 陆晋沉默了一会儿:「还真不怕。」他停顿了一下:「皇上免去我的职务,也是因为厉王的缘故。我还挺希望他平反的。」 如果厉王真的是被冤枉的。 v第35章[03.07] 金姑娘将信将疑,暗自思忖莫不是因为陆晋替厉王说话,惹怒了皇帝,才被免职?至于她苦求的庇护,她这会儿又有些犹豫了。陆晋被免了职务,那,真的能庇护她吗? 她有心想要回证据,但是看看陆晋的身形,再看看自己,又迟疑了。她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反正那证据对她而言是催命符,而且在她手上也没什么作用。陆晋虽然被免去职务,可仍然是皇帝和厉王的外甥啊。 他肯定不能容忍有人意图谋反啊,肯定会告诉皇帝的。 她轻声道:「我等大人除掉瑞王,护我平安。至于现在,我,我觉得这儿挺好。」 至少王府是安全的啊。 陆晋有点意外,但没有强求。 告别郭越以后,陆晋离开平安郡王府,打算回家。 然而刚走到马车边,他就觉得不对了。 车夫不是老邢。 陆晋双目微敛,遮住眼中的情绪,手不由自主地按向刀柄。 「大人。」那一身黑衣的「车夫」猛然回头,冲他嘿嘿一笑,「幸不辱命,我回来了。」 看清对方的面容后,陆晋唇畔漾起笑意,口中却道:「别叫大人,我现在不是大人了。」 「不是大人?那就头儿、老大。」那人嘻嘻一笑,「不管你是谁,总之你先前让我查的东西,还真查出来了。」 陆晋精神一震:「是么?」 「是,果然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陆晋双目微敛,心说,果然如此。 瑞王是皇帝的亲叔叔,出了名的老实。先帝初登基时,曾用雷霆手段弹压一众兄弟,唯独瑞王不曾受过任何委屈。一则是因为先帝不想落个刻薄寡恩、残害兄弟的名头,不好赶尽杀绝。二则是瑞王出身低微,甚是老实。所以先帝对他也颇为礼遇。 锦衣卫查探朝廷重臣、王子皇孙,也留意过瑞王,没查出什么不妥来。 而陆晋开始加派人手,着重调查瑞王,还是从年前开始的。 年前那次在永济街,行刺嘉宜的人,口中高叫:「瑞王反,瑞王反。」 虽说他们当时是冲嘉宜来的,但那一声「瑞王反」还是在陆晋心里留下了印象。加派人手调查,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如今已经过去半年,竟然有发现了吗? 定了定心神,陆晋道:「说吧,任武,他怎么不安分了?」 任武直接钻进马车,嘿嘿一笑:「私下练兵,还私铸兵器和铜钱,算不算不安分?」 陆晋双眉微挑:「这是谋逆大罪。」 「是。」任武点头,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经,「头儿,我亲眼看见的,可惜没能带多少证据。只带了这个。」 他摊开掌心,露出一枚铜钱:「仔细掂量看看。」 「唔。」陆晋接过来,试了试,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铜钱,比较了一会儿,方道:「有点轻。」 「对,但这并不说明是瑞王所为啊。」任武有些无奈,「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没有皇上诏书,咱们动不了他。」 陆晋斜了他一眼:「有确凿证据,我也动不了他。你忘了?我现在一介布衣,又怎么能动得了皇上的亲叔叔?」 「那……」任武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撤你的职?怎么也没有新任的指挥使?」 陆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道:「想办法把这些递给皇上,最好是让他自己发现。对了,还有一点东西,经由周铮的手,一并呈给他。」 诚然他对于现在这位皇帝心有不满,但这并不代表他希望瑞王谋逆成功。如果那位金姑娘说的是真的,瑞王应该算是他的仇人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可以很好的利用一下。 「什么东西?」任武很感兴趣。 「我前两天恍惚听说,周铮在查季公公,咱们的人以前也查过他,咱们手上有现成的东西,何不帮周铮省点事儿?」 「得令!」任武嘻嘻一笑,「这有点难度,不过我喜欢。」 陆晋笑笑,轻哼一声:「老邢呢?」 「你说你那车夫?我给骗到一边去了。」任武动作利落,跳下了马车,在马车外道,「头儿,等我好消息吧。」 陆晋唇畔漾起笑意,他低头看了看金姑娘给他的证据,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夏季天气多变,他清早出门时还艳阳高照,这会儿竟天色沉沉,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老邢挥着马鞭,赶车极快:「世子别担心,咱们很快就到家了!」 「无碍。」陆晋笑笑,云淡风轻,「一点小雨,不碍事的。」 说话间,大雨倾盆而至。 陆晋掀开车帘的一角打量雨幕,一时思绪纷飞。 回府时,正好碰上陆显及其小厮淋雨归来。他们没带雨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少爷,真找不到。」小厮的声音混合着下雨声传来。 v第36章[03.13] 「你别管,还得找。」陆显闷声道。 正欲进府的陆晋听得真切,不禁纳罕,二弟在找什么? 门房阿大匆忙递了雨伞:「诶呦,二少爷,该带把伞的。」 陆显匆匆接过伞,低头疾行。 「你找什么?很要紧么?」陆晋撑着伞,跟上了二弟的脚步。 陆显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没,没什么。」然而迎着大哥的目光,他又感到心虚,胡乱找了个理由:「是,是我把要给秀秀的簪子弄丢了,所以才慌了神……」 听他提到他未过门的妻子,陆晋轻轻「唔」了一声,心说,如果这样解释,那也说的通。只是,看陆显眼神躲闪,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他沉声问:「真的?」 「真……」陆显一声「真的」尚未说完,就重重叹了口气,连日来,他心里记挂着表妹的事情,多方寻找,毫无头绪,不禁慌乱难受。他原本想瞒着大哥的,可此刻在大哥面前,他竟觉得有点撑不下去了。 陆晋见他神色不对,皱眉:「到底怎么了?」 咬了咬牙,陆显沉声道:「大哥,咱们找个地方,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两人站在练功房里,陆显思忖了一下措辞,才将表妹失踪一事说了。 说出口以后,他又有点后悔了。大哥也帮不上忙,他这么说来,不是白让大哥担心吗? 陆晋双眉紧锁:「你说她失踪已有两个月?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也是才知道啊。」陆显有些愤愤地道,「我也没想到姨妈竟然……」 「现在说这些没用,最要紧的是先把人找回来。」陆晋沉声说道。 他与陈静云来往不多,只知道那是一个很胆小的姑娘,好像以前和嘉宜关系不错。这样一个姑娘不知所踪,后果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是啊。可是根本就知道怎么找,她是在京城,还是在城外?」陆显提起来就愁苦。 「都找。」陆晋双目微敛,「京城和城外都找。你先跟我说下,你是怎么找的。」 陆显不好说自己曾请求平安郡王帮忙一事,只说自己带着小厮沿路寻找。 「都两个月了,她还会在路上吗?」陆晋轻嗤一声,「做好最坏的打算,青楼楚馆,甚至是义庄,都去找。」 陆显脸色变了变,小声道:「义庄没有,那种地方也没有。」 陆晋点头:「没有最好。人活着就是最好的。找些锦衣卫帮忙,挨家挨户地找。就说……」他停顿一下,「就说再过两三个月,官府重新登籍入册,需要查各家人数。」 陆显眼睛一亮:「哥!」 这比他胡乱找着,靠谱多了。 「我人不在锦衣卫了,不过这点面子还是有的。」陆晋轻笑。 「真的?」陆显闻言大喜,长长一揖,「多谢大哥了。」 他胸中隐约生出了后悔,或许他该一开始就告诉大哥的。他担心大哥会因帮不上忙而感伤,怕触及大哥的伤心事。但现在看来,大哥丝毫没有难过的模样。看来是他猜错了大哥的心思。 陆晋定了定神,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对于失踪不见的人来说,有时候没消息反倒是好消息。或许是她不愿意看见故人,所以特意躲起来。」 「我也希望是这样。」陆显苦笑,见大哥撑了伞,似是要出去,他愣了愣,「大哥,你要出去?」 陆晋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不出去怎么办事?怎么托人找人?」 他神情自然,说的我诚挚无比。 陆显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给撞了一下,有点闷闷的疼,然而又充满了暖意。他冲口道:「我,我跟你一起!」 「不必了,这鬼天气,你好好歇着吧。看你脸色也不好,还是别奔波了。我一个人就行。」 言毕,他撑着伞,大步走进雨幕。 陆显望着大哥的背影出了会儿神。他心说,其实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兄长,都没关系的。他心里他们就是亲兄弟。 尽管刚得知大哥身世时,他小小地别扭过一会儿。 不过,他后来想开了,既然皇帝不公开大哥的真实身份,那大哥就始终是他大哥,一辈子都是。至于父亲小心翼翼给他提的世子之位以及家产之类的,他并不放在心上。 世子不过是个空头爵位没什么实际用处,他也从来没想过那个位置。至于家产,那更不必说了。即使他一文钱没有分到,以他的本事,难道还赚不来钱吗? 陆显这般胡思乱想着,而陆晋早就离开了长宁侯府。直到天快黑,他才回来。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韩嘉宜不知道他去而复返,只当他始终在平安郡王府上。此时看见他,她心情舒畅,下意识便迎了上去:「大哥,你回来了?」 陆晋唇畔漾起笑意:「嗯,回来了。」他环顾四周:「你二哥呢?」 「回书院了吧?」韩嘉宜答道。二哥习惯了在休沐日傍晚回书院。 陆晋轻点头,他打量嘉宜,见其眉宇间并无异样,猜想她肯定不知道陈静云的事情。他略一思忖,也就没有特意开口提起。 沈氏看见他们站在那里说话,明明两人斯斯文文,并无任何一丝不妥。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赶走乱七八糟的情绪,沈氏笑道:「你们傻愣着干什么?不吃晚饭了?」 韩嘉宜笑着答应:「这就来啦。」 v第37章[03.13] 晚饭当然是要吃的。据她观察,大哥回府这些天,一日三餐,异常规矩。这样对身体也好啊。 数日后,宫里忽然来人,自称奉皇帝之命,请陆晋进宫。 陆晋垂眸,心说,来了。 听闻皇帝传唤,长宁侯府上下俱是一怔,不知出了何事。 陆晋只笑笑:「没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之前惯常出入皇宫,但今天还是被免去职务之后的头一遭。 进宫后,他神色平静,向皇帝施了一礼。 皇帝看见他,竟然扯出了一抹笑意:「晋儿过来了?」 「是。」 「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皇帝笑笑,「怎么也不来瞧瞧太后?她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这话说的甚是自然,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陆晋面露惶恐之色:「皇上,臣,不,草民……」他似是定了定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喝茶上香,打发时光罢了。」 「是么?」皇帝摆了摆手,眼睛微眯,「朕听闻,你虽然赋闲在家,可也没有真正闲着,依然能号令锦衣卫?」 陆晋应声答道:「皇上说的哪里话?号令锦衣卫?」他摇了摇头,「不过是老友叙旧,再请他们帮忙而已。」 「哦?帮什么忙?」皇帝沉声问。 陆晋略一思忖:「家中有女眷失踪,想让他们帮忙找人。」 皇帝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好像是在考虑他话的真实性。沉默了一会儿后,皇帝才道:「找人的事不急,朕这里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去做。」 陆晋面露迟疑之色,并未回答。 皇帝轻咳一声,神色微冷:「你歇的时间也不短了,难道真要一直就这么闲下去?」 「臣,晋儿不明白。」陆晋轻声回答。 皇帝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朕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朕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清楚。」 陆晋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除却前不久的那件事不提,当皇帝还是他舅舅时,对他的确很好。幼时指点他读书写字,也曾多次护着他。后来他入朝为官,因为是锦衣卫指挥使,没少得罪人,自然也有人上折子弹劾过他,但都给皇帝压了下来。皇帝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他是皇帝的人。 无疑那个时候,皇帝舅舅是很信任他的。在他面前,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都是当他是外甥,而不仅仅是臣子。 「朕恼你不懂事,却也盼着你上进。」皇帝沉声道,「对你,朕之前也赏过,近来也罚过,该用还是要用的。」 陆晋心中一凛:要到正事了。前面所谓的「懂事」、「上进」都说的含糊,下面要说的才是正事。 皇帝斜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朕悉心栽培你多年,就是为了让你每日喝茶上香?朕接到密报,远在晋城的瑞王偷偷养了亲兵,还私铸银钱,图谋不轨。你可知此事?」 不等陆晋回答,他就又道:「朕现在命你前往晋城,搜寻瑞王谋逆证据,将其押解回京。你,能否做到?」 「皇上,臣……」陆晋虽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遭,但当他真正从皇帝口中听到时,他仍是微微一怔。 果然,需要用人的时候,还是会想到他。 「怎么?不愿意去么?」皇帝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 「臣不敢。」陆晋忙道,「皇上有命,臣自当赴汤蹈火。」 「他既然私下养兵,那就是做了兵变的准备。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捉了他回京。」皇帝冷声道,「若是真证据确凿,他又一味反抗,朕允你动手。」 陆晋心情有些复杂。 当初皇帝听说他是厉王之子且有谋反之心时,也是这般反应吧? 见他沉默不语,皇帝寻思他定是还为之前的事情置气。 其实,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皇帝也不想再用陆晋。只是,瑞王远在晋城,山高皇帝远,还有私兵,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并不知晓,也不敢贸然行事。皇帝倒也想过使个方法把瑞王赚进京城,再慢慢对付。但他突如其来召瑞王进京,对方难免会起疑,会生出防备的心思,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只有陆晋了。而且,之前曾有人说,陆晋与瑞王勾结,虽查明是陷害,但这也不失为验证陆晋是否依然忠心的好法子。 他肯定不会单独派陆晋前去,多派些人手,既能帮忙,也能监督。陆晋查出来,粉碎瑞王势力,固然是好。如果真不能……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晋儿,晋城之行,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朕知道此事艰难,也不会白让你辛苦……」 陆晋心说,果然。这是要许以好处了。明明之前已免去了他的职位,到用他的时候,仿佛之前都没发生过了。 「据朕所知,厉王的事情,跟瑞王也有关系。你就没想过,趁此机会,查明二十年前的真相?难道真要一辈子做一个反贼之子?」 陆晋微觉讶然,他原本想着在事成之后,再跟皇帝开口。届时瑞王身负多重罪孽,多添这一条,不至于太损先帝的名头,也能让皇帝对付瑞王时理由更充分。他没想到皇帝竟在此刻主动提出来了。他抬眸,眼中闪过惊讶之色:「皇……」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皇帝语重心长:「你道朕为什么不公开你的身份?不让你认祖归宗?只因为朕看着你长大,不愿意你背负反贼之子的名头……」 他这话说的甚是慈爱诚恳,仿佛真心为陆晋考虑一般,和普通为后辈着想的长辈毫无分别。 陆晋做出感动的模样来,轻轻摇了摇头:「皇上,臣从没想过认祖归宗。臣自小是陆家子孙,由太后养大,在臣心里,臣就是陆晋。」 他心里很清楚,以皇帝的性子来说,厉王平反和他认祖归宗,选其一就行了。若两个都要,皇帝肯定会越发提防他。 v第38章[03.13] 皇帝双目微敛:「是么?」他心想,倒还算懂事。摆了摆手,皇帝沉声道:「此事稍后再议,你回头准备准备,悄悄出发去晋城吧。朕会给你一道密令并一些帮手。至于留在京城的陆家人,你不必担心,朕自会照看。」 他最后一句话是安慰还是威胁,陆晋并未仔细分辨,只应了声是,告辞离去。 皇帝沉沉叹了口气,按了按隐隐发痛的眉心。他扬声道:「来人,朕要出宫。」 宫里烦心事太多,连季安都不可全信,他要去看看宝儿了。 这天傍晚,陆晋见到了皇帝派来的帮手,有他相熟的手下,也有皇帝的人。 得知要随老大出京办事,王赟精神抖擞,还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是不是之前是皇上跟你一起布的迷。魂阵?好让人对你放松警惕,然后逮着机会,一网打尽?」 陆晋不置可否,只说起了另一桩事情:「这次任务不简单,你最好心里有个底。」他看一眼罗北,轻声道:「小北,这次你不去了,换任武去。」 「为什么?」罗北不解,「怎么任务不简单就不让我去了?我比他们差在哪里?论乔装打扮,他们没人是我的对手。」 「不是比他们差。」陆晋不紧不慢道,「任武刚从晋城回来,他对那里熟悉。乔装打扮,他也会一点,虽不及你,却也够用了。至于你,我有一桩要事,想请你帮忙。」 听闻另有要事,罗北精神一振,他随老大走到无人处,问:「什么事?」 「我家有个表妹,你曾见过,可还记得她的容貌?」陆晋略一思忖。 「啊?」罗北愣了愣,「表,表小姐?记,记得啊。」 怎么可能不记得? 陆晋垂眸:「如果她人在京城,具体位置不知道,你能把她找出来吗?」 「能吧?」罗北犹豫了一下,「能的。」他拍了拍胸脯:「只要不是皇宫大院,都能。」 陆晋笑笑:「如此甚好。小北,我让你找她,是因为在所有锦衣卫里,唯独你近距离接触过她,而且你擅长隐匿寻找,你明白么?」 「哦,明白。」罗北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老大放心,我明白的。」 看见他眸中的黯然之色,陆晋微微叹一口气,抬手在罗北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没再说话。 自从让任武想办法把东西递到皇帝跟前时,陆晋就想到了皇帝会让他前往晋城彻查此事。事实上,他对晋城之行,并不反感,反而还隐隐有些期待。 他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可错过。——他想借此洗刷厉王身上的冤屈。反贼之子这个名号,始终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剑。皇帝现在不开口,指不定哪天突然发难。不管是否认祖归宗,总要先把厉王谋逆的罪名给洗清了。 同时,这也是个挑战。 晋城之行,绝对不会太容易。 关于此次出京的事情,陆晋并没有对家里人细说,只简单说是奉皇命出城,归期不定。 长宁侯忧心忡忡:「皇上怎么突然……会不会有危险?」 韩嘉宜想问的,也是这个问题。 皇上不是免去了他的职务么?做白丁挺好的啊。怎么又突然命他秘密查案?是什么他又不肯说。 陆晋笑笑:「无碍,人手带的足。」他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嘉宜,上次你托我给你带的东西,我带回来了。等会儿你跟我过去一趟,我好给你。」 「啊?」韩嘉宜微觉讶然,什么东西?但不过是一瞬间,她就醒悟过来,大哥是有话要对她说。她当即笑道:「好啊。」 长宁侯不疑有他,看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沈氏皱了眉问丈夫:「皇上是揭过此事了吗?」 「不清楚。」长宁侯摇了摇头,「圣心难测。」 要说他们这位皇帝,说勤政,那是真勤政,登基十来年,从未辍朝过。后宫佳丽很少,把整颗心都扑在朝政上,不过能力有限,心思也真不大好猜。 沈氏又叹了一句:「也不知道嘉宜每天都烦着她大哥做什么。」 长宁侯笑笑:「还能做什么?小姑娘家,顶多就是想有花啊粉的。他们感情好,咱们应该高兴。」 沈氏动了动唇,没再说话。 韩嘉宜随大哥离去,在无人处,她直接问道:「大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怎么不问我要给你什么?」陆晋轻笑。 「因为你那很明显就是托辞嘛。」韩嘉宜轻轻叹了口气,「平安符记得戴,路上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对了,那刀枪不入的衣裳……」 陆晋听她说话,眸中漾起了极浅的笑意:「放心,我都知道。不是要听我说话吗?怎么你反倒先说起来了?」 「哦。」韩嘉宜停下话头,「那你说吧。」 回答她的是沉默。陆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道:「别太担心,等我回来,娶你。」 他原本给她留了封信,不过他改主意了,不想把那封信送出去了,他要早些回来娶她。 「啊……」韩嘉宜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么一句话,微怔了一瞬,欢喜而无措,冲淡了离别的担忧和愁绪。她压下微微上翘的嘴唇:「嗯,那我等你。」 陆晋一行走的匆忙,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藏在书房里的,不打算送出的那封信,还是给韩嘉宜看到了。 她盯着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轻哼一声:「我看你回来怎么说。」 陆晋离开京城后,长宁侯府表面上看去与之前变化不大,但有心人发现,陆家似乎重新获得了圣宠。 宫里的太后再一次宣了韩嘉宜进宫叙话。 v第39章[03.13] 沈氏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感慨,一时觉得上面的心思难猜,一时觉得陆家的荣辱,悉数系在陆晋一人身上。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心说,伴君如伴虎,没有谁能一直得享帝宠,尤其是陆晋还有身世的秘密。不能让上回的事情再次发生,因此她越发坚定了让女儿户籍落在外处的想法。 反正关系是否亲近,不是看户籍在哪儿,有心就行了。至少律法上,她和陆家没什么关系,万一真出事,或许还能保住她。 韩嘉宜并不清楚母亲心中所想,她为大哥留下的那封信气闷了几日后,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同时数着日子等他回来,好找他算账。 太后宣她入宫,她意外之余,颇觉欣喜。一则太后待她极好,且于她有大恩,论理她也该时常拜会,陪太后说话解闷,只可惜前不久的事情让她不好再去见那位慈爱的老人家,不免遗憾。二则她私以为这大概是个信号。大哥身世那件事应该算是揭过去了。 看见她以后,太后神色复杂,拉着她的手,尚未说话,已然红了眼眶:「你这丫头,你和晋儿,你们真是……也不知来看看哀家……」 其实距离上回见面,还不足一个月,但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一般。 韩嘉宜眼眶也有些发热,刚一开口,就有些哽咽了:「太后……」 太后倒也不是真的要怪她。嘉宜之前不能进宫的原因,太后也很清楚。这次之所以能召她进宫,主要还是因为皇帝的暗示。 皇帝表明了态度,不会再为难陆晋,一切仍同先前一样。 「放心,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太后轻轻拍了拍韩嘉宜的手背。 韩嘉宜「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上次的事情了还没感谢太后。」 太后只轻笑:「说什么谢?见外了,哀家也疼他。」随后,她又与韩嘉宜说起旁的事情,无不遗憾:「可惜错过了你的及笄。」 韩嘉宜赧然,怎么都提起她的及笄啊,错过就错过了,而且她也收到了他补送的礼物。 难得见她,且这又代表悬在太后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下,太后心情甚好,拉着韩嘉宜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她离去。 太后又召见了长宁侯的继女儿,并在其离去后赏赐了不少东西。这在一起外人眼中,可以说是一个信号了。 陆家重新得了圣宠。 先时因为陆晋被免职而疏远了陆家的人,这时候又不着痕迹来接近的。 对此,长宁侯倒也罢了,这种人他见的不少,还能表面上和他们客客气气。但沈氏就有些难以接受了:「一个个的,趋炎附势……」 长宁侯轻笑:「人性如此,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也值得生气?」 反正他现在无官职在身,只需和前几天一样喝喝茶赏赏花就行了,其余俗事,他也无需理会。 当然,沈氏也只是感慨一二,对于新近收的帖子,她挑挑拣拣,真正决定赴约的并不多。东平公主的帖子让她有些犯难。 东平公主月份渐大,身子也越发笨重,她素来喜好热闹,怀孕了也闲不住,就下帖子邀请去她府上看荷花。 沈氏收到帖子后,犹豫了许久。东平公主过年时暗示过嘉宜和平安郡王,当时她很含糊地没同意。如今过去半年,公主没再提起此事,这次突然觉得相邀,也不知公主的心思息了没有。 思来想去,沈氏还是决定携女赴约。因为嘉宜也大了,及笈礼没办,也该适时出现在人前。 韩嘉宜对此并无意见。年前在崇光寺,东平公主曾帮过她的,公主的邀约不能拒绝。她想了想,问母亲:「邀请的都是女眷吧?」 沈氏微微一愣,瞬间猜到了女儿的想法:「你是不想见到平安郡王?」 她记得女儿说过不喜欢王爷。 韩嘉宜道:「也不是不想见他,主要这次是赴公主的邀约啊,不是为了见他……」 之前他曾托二哥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她拒绝了,后来两人也曾见过一面,但总有些若有若无的尴尬。 尴尬这种事,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吧。 沈氏「嗯」了一声,有点不确定:「应该不会吧。公主帖子上说了是赏花。」 到了公主府后,沈氏发现,公主邀请的客人并不多,除了她们母女,也就零星数人。 公主府有一片很大的荷塘,荷花婷婷袅袅,甚是好看。 夏日炎热,东平公主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她的手小心垫在腰间,轻叹:「这身子一重,连赏花都不方便,让沈夫人见笑了。」 沈氏笑笑:「都是这样,女人有孕之后辛苦,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提到还未出世的孩子,东平公主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这孩子在我肚子里时就一直折腾我,只怕生出来以后,也是个需要人操心的。」 「孩子嘛,哪有不操心的?」沈氏附和。 东平公主点头:「是啊,我要操心的,还不止这一个孩子。」她停顿了一下:「我那侄儿,和陆家的二公子同龄,二公子已经定亲了,越儿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沈氏心里一咯噔,看向远处正赏花的女儿,她定了定神,很认真道:「公主对王爷,确实上心。」 「那是我亲侄儿,他父母都是短命的,我不对他上心,谁对他上心?」东平公主叹了一口气,「沈夫人,有些话,我先前就想说的,不过因为姑娘年纪小,就没开口,我恍惚记得嘉宜上个月及笄了吧?」 等公主真正说出来时,沈氏反而平静了,她点头应道:「是啊,一转眼,就是大姑娘了。」 「我瞧着,越儿对嘉宜有意,不如你就把嘉宜给越儿?」东平公主问道,「越儿实诚,又有陆家二公子的关系在,就算名分上差一点,也不会真亏待了嘉宜。虽然不说保她一生荣华富贵,但至少吃喝是不必发愁的。日后,候府有点什么,也能帮衬一二。」 听到「候府有点什么」,沈氏摇头:「公主好意,原不该辞,只是,恐怕不大妥当。」 「不妥当?」东平公主长眉微挑,「怎么说?」 「嘉宜姓韩,是睢阳韩家女。韩家的姑娘,不做小。」沈氏一字一字道,「我的嘉宜不给人做小。」 这话东平公主有些不大爱听,皇家和普通人家又怎能一样?依沈氏的意思,是不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是给人做小的? v第40章[03.13] 摇了摇头,东平公主续道:「那,如果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呢?」 沈氏笑了,仍是摇头。不过她倒有点意外,公主竟许了王妃之位?她承认她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她含笑道:「那也不妥。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咱们总不能不顾孩子的意愿。」 「……」东平公主半晌方「哦」了一声,「所以说是嘉宜不愿意?」 沈氏面露迟疑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感念平安郡王,但并没有嫁娶之意。郡王出身尊贵,性情和善,自当有名门淑女为配。嘉宜没眼光,也没福气。」 东平公主听侄儿说过韩嘉宜不愿意,她原想着她等韩嘉宜及笄后亲自出面,直接去找沈氏,未必不能成。 没想到,真的没能成。 东平公主有些气闷,在她眼中,自家侄儿当然样样都好,许了正妻之位还不能让一个候府继女同意嫁给他。她只能说,韩嘉宜真的太没有眼光了。 她心里不快,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反而笑道:「什么没眼光?明明是我那侄儿没福气。这也怪不了旁人。不说那些了,你瞧我这荷塘里的花,是不是不比南边的差?」 沈氏自然极力夸赞。 两人都没再提起方才的事情。 回府途中,沈氏才同女儿说起此事。 韩嘉宜初时吓了一跳,唯恐母亲没留神应下来了,待母亲全部说完,她明显松了一口气。拒了挺好,可以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沈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半真半假嗔道:「王爷都看不上,莫非你想嫁个皇上?」 她本是随口调笑的一句话,韩嘉宜却脸色忽的一变,急急忙忙道:「才不呢。我想嫁谁,和他是什么身份无关。如果我心里有他,他是白丁我也嫁啊。他要是没钱了,我还能和他一起养家呢。」 沈氏愣了愣,微微有些恍惚,她做姑娘时,其实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转眼都过去十多年了。她摩挲了一下女儿的头顶,轻声道:「小姑娘家,说什么嫁不嫁的,也不知羞。」 她此刻还不知道,女儿口中的他是特指某一人,而非泛指。 韩嘉宜则还想着娘刚才那句玩笑,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不喜欢当今皇帝,甚至可以说讨厌了。 皇帝这几日心情不大好,瑞王的事情让他忧心,后宫的几个妃嫔们的争斗让他觉得闹心。他去宝儿那里,可以获得段时间的放松与宁静。但看到现在因伤痛缠身而分外虚弱的宝儿,他又不由地心疼而烦躁,看也不愿多看。 不知是谁煮的茶,味道令他不满。皇帝皱了眉,放下茶杯。他批了会儿奏折,习惯性地再去摸茶杯,轻啜一口,嗯,很好,这次很满意。 一抬眼,皇帝看见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的季安,皱眉:「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前天晚上,你去哪里了?有些事,朕不问,不代表朕不知道。」 季安连忙告罪。 皇帝沉声道:「你还和外臣有来往?」 「皇上明鉴,绝对没有。」季安立时否认。他犹豫了一下,「皇上恕罪,季安之所以时常出宫,是因为,因为宫外有个人。」 「哦?什么人?」皇帝眸色微沉。 迟疑之色自季安面上一闪而过:「回皇上,是,是个女人。」 他最近隐约能感觉到有人在查他,而且那人极有可能就是皇帝。 这段时间他小心翼翼,唯恐给人捉了把柄。皇帝忽然问起,他思忖之后,决定给个皇帝大约能接受的说法,真假参半。 「女人?」皇帝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疑心自己听错了。沉默了一瞬后,他才呵了一声,「女人?」 「……是。」季安涩然道。 皇帝屈起食指,轻轻叩击桌面:「你的菜户?」 宫中内监已不算男人,但有人私下与宫女搭伙过日子,称作「对食」,也说「菜户」。季安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皇帝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女人。不可思议之余,心情也有几分古怪。 季安后退几步,缓缓跪了下去,声音极轻:「回皇上,还不是。不过她身体不好,季安心里记挂着她,难免时不时想看一看她。季安知错了。」 他这么说,皇帝神色倒缓和了一些:「朕有些好奇,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季安这番话半真半假,此时不知为何,眼前浮现的却是陈静云端午节时在厨房认真为他做饭的场景。明知道那个女人来路不正,他心里仍是不受控制有了片刻的安宁:「回皇上,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很好的姑娘啊……」皇帝感慨了一声。 太监净身进宫,这一生也就与妻儿无缘了。季安这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 季安小心翼翼:「是。」 「既然是好女人,那就好好对她,一直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皇帝沉吟,又道,「你在朕身边多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有数,也不用朕教你。你有些小错,朕能容你,可若是……」 他没有说下去,脸色却不自觉变沉。 季安连忙表示对皇帝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又追忆了一会儿往昔。待皇帝神色缓和后,他又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季安能娶了她吗?」 「你……」皇帝没好气道,「你说呢?如果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私底下摆几桌酒,谁会拦你?可若是大张旗鼓,难保不会有人参你。你是觉得朕护你护的很容易么?」 季安面显惭色,继而又对皇帝异常感激。 皇帝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他知道季安有些不老实,私下收过朝臣贿赂,也贪心一点。但这些他都还能接受。因为季安所有荣宠都是他给的,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收回。季安不管怎样,都翻不出他的手心。他愿意留着季安。但近来,他对季安隐隐生出了一些怀疑与不满。 他并不想让这种不满继续下去。只要季安所作所为,不算太过分,他都能容忍。 「你跟在朕身边,朕不会薄待了你,你也别给朕丢脸。」皇帝沉声道,「你要知道,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随时都能收回去。」 「皇上,季安明白的。」季安连忙应道。他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他虽然有些小动作,但自觉对皇帝还是挺忠心的。 v第41章[03.17] 不过,今天已经在皇帝这里开了口,那他府上那个叶婉儿姑娘也就不能一直当未婚妻了。 他不知道陆晋让表妹潜到他身边所谓何事,但他忽然觉得,真摆酒告诉旁人他娶了她也不错。 如果这一切是陆晋的阴谋,那他会眼睁睁看着他表妹嫁个太监?陆晋不管打什么主意,届时肯定会浮出水面吧?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确实失去记忆,这一切和陆晋无关。那么……季安理了理袖子,袖袋里有她所做的粽子荷包,他心说,那么好像也挺好。 他在门外有府邸,府上还没有女主人。 再找到机会出宫时,季安面带笑意,同陈静云道:「婉儿,我找人挑个好日子,咱们把亲事办了吧。」 「亲事?」陈静云愣了愣,「要办亲事吗?」 按理说成亲是让人开心而期待的一件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他说这话,竟莫名有些惧意。 前段时间,她头痛的厉害,拼命回想,却想不起旧事。三郎让大夫停了她的药。这几天头痛轻了一些,仍没想起往事。有时候夜里做梦,她隐约觉得可能是梦到了过去,但醒来时,却都忘了干净。 「为什么不办?」季安笑得温和,「我看你一直不安,早些办了亲事,你也能更安心。」 陈静云面上微微一红,暗道惭愧,原来她心里不安,都给他瞧在了眼里。 见她脸生红霞,季安忽略心头的异样,他「嗯」了一声:「就这样吧,我让人挑个好日子,你,你也该准备嫁衣了。」 他又略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自他走后,陈静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连丫鬟给她端来参茶,她也没注意,只随口道:「放那儿吧。」 丫鬟放下参茶后,却没有立刻离去,仍站在原地看着她。 陈静云感到异样,抬眸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三郎府上的下人都有些怪脾气,对她看似礼遇,可又有些爱搭不理。她知道她尚未过门就寄居在夫家,有人轻视她,也在所难免。她不想叫三郎为难,也就从未跟他提过。 她想不明白,这丫鬟找她有什么事。丫鬟不吭声,她又忖度着续道:「三郎吩咐过你们了吧?做嫁衣的事情,还有……」 「表姑娘,你真要嫁给他?」那丫鬟神色古怪,声音也有些沙哑。 「表姑娘?」陈静云愕然,「你叫我什么?你为什么叫我表姑娘?」 她心思转的极快,难道说,她和三郎其实是表兄妹?可为什么从未听他说过? 丫鬟忽然快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你不认得我了?啊,对,我这样,你确实不认得我。长宁侯府,咱们见过的,你还拉了我的手……」 「长宁侯府?」陈静云神情微微一变,好熟悉的地方! 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七品总旗罗北。罗北答应了陆晋帮忙寻找陈静云。数日前,他们的兄弟借重新记录户籍的名头,挨家挨户暗暗寻找。虽没找到人,可也大致有了线索以及怀疑的目标。 别的人家还好说,想些法子都能打探一二,唯独这里,罗北得知这是季公公在宫外的府邸。季公公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在宫外有宅子,不算稀罕事,但是宅子里有个来历不甚明晰的未过门的妻子,就让人生疑了。 罗北擅长化妆隐匿,假扮成府里丫鬟,留心观察,竟发现季公公的未婚妻叶姑娘就是失踪了数月之久的陈家姑娘。 初时他以为表姑娘是被软禁,被胁迫。毕竟老大和那个太监不算和睦。可后来又觉得不像。方才季公公吩咐下人,说要筹备婚礼,罗北吓了一跳,誓要弄清缘由。 「表姑娘,他是不是威胁你了?」罗北急问。 陈静云缓了缓:「你说的他,是三郎吗?」 「三郎是谁?你说季公公?」罗北下意识问。 陈静云心里一咯噔:「季公公?谁?谁是季公公?」 公公?是她理解的公公吗? 「就是你说的三郎啊。」罗北也没多想,「我是不大明白,你一个好好的候府表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季公公府上,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你可能不知道,你表哥都快急疯了……」 陈静云如遭雷击:「季公公?公公?表哥……」 三郎是个太监?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还说要娶她吗? 罗北继续问道:「对了,他们为什么说你姓叶?你不是姓陈么?」他心里有很多问题要问,趁着无人,一股脑全问了出来:「是不是他们胁迫你了?想要拿你来对付老大?你有没有受欺负……」 陈静云脑袋乱糟糟的,几乎听不清面前这个古怪的丫鬟在说什么。什么太监?公公?这段时日以来,因为没有记忆,她心中惶恐不安,勉强能信任的,只有这个对她态度温和的未婚夫。 他居然是个太监么?既是太监,又怎么会是她未婚夫?既然不是她的未婚夫,为什么要骗她?还说要成亲? 陈静云摇了摇头:「假的,你骗我。」 比起那个明显古怪的丫鬟,她更相信自她醒来,就一直让人照顾她的三郎。——尽管三郎也有些事情瞒着她。 「什么假的?」罗北有些急了,「我没有骗你。我就是奉陆大人之命,特意来找你的。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太监,也不肯信我么?」 他此时心中懊悔,早知如此,他就该向老大讨一个信物的,也好取信于她。 「我不认得陆大人。」陈静云摇了摇头,「我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罗北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小光管家的声音:「七芽,让你送个参茶,怎么还没好?你干什么呢?磨磨蹭蹭!」 「七芽」是罗北假扮的人,他此时也不好多待,匆匆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陈静云坐在窗前,若有所思。 罗北一直记着她那句「我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想不明白,旁敲侧击又向给她看诊的大夫打听,才知道她因为伤到了脑袋,记不得往事了。 v第42章[03.17] 这可如何是好?罗北犯愁了。没有朝廷公文,他们不能直接上门要人。而且老大不在京城,他们也不能跟季公公硬碰硬。他心想,最好的法子是悄悄的把表姑娘给救出来。这对他来说,有难度,但并非完全不可行。——前提是必须有表姑娘的配合。 可是,问题是表姑娘好像并不相信他的话啊。 失去记忆是件麻烦事。如何取信于她呢? 罗北思来想去,去了长宁侯府,托人给韩嘉宜带话,想见她一面。 得知锦衣卫罗北要见自己,韩嘉宜甚感意外,她心念微转,心想多半是大哥有事。 她迅速整理了心情去见罗北:「小北,是大哥要带什么话吗?」 罗北虽然是个个子不高的娃娃脸,但毕竟比韩嘉宜大了几岁,对「小北」这个称有些不满。然而此刻,他无心计较这些:「不是。是有一桩难事,要请姑娘帮忙。」 韩嘉宜闻言,有些意外,但仍正色问道:「什么忙?但说无妨。」 「韩姑娘和表姑娘交好,知不知道有什么信物能证明她就是她的?」罗北咬了咬牙,问道。 「什么?」韩嘉宜皱眉,一时没弄明白,「什么信物?什么她就是她?你说的我没听懂。静云怎么了?」 罗北也愣了愣:「我找到陈姑娘了,她在季公公那里。不过她好像失忆了,不认得我,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等等!」韩嘉宜有点懵,「什么失忆?什么季公公?你说的陈姑娘真是静云?她,她不是……」 她不是跟着梅姨妈在庄子上么? 韩嘉宜皱了眉:「这些乱七八糟的,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罗北也有些慌,难道陈姑娘的事情,韩姑娘竟是不知道的么?老大瞒着她?他思绪急转,老大既然没告诉她,那就有不告诉她的道理。是以尽管他不知这是什么缘故,仍随口道:「也没什么……」 然而韩嘉宜并不好糊弄,她略微提高了声音,打断了罗北的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别想骗我,你方才不是还要让我帮忙吗?」 咬了咬牙,罗北将心一沉,到底是将他所知道的始末说了出来。 待说到陈静云不认得他,也不相信他的话时,他脸上的焦急之色再也遮掩不住。 韩嘉宜则怔怔的,面色苍白,声音也隐隐发颤:「你说,她失了记忆?还要被迫嫁给季公公?季公公究竟安的什么心?」 一时之间,她心里想到了许多。她忍不住想,如果当初留下静云……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对自己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她定了定神:「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确定是她吗?大哥也知道?」待罗北点头肯定后,她合了合眼,轻声道:「如果按你所说,她不记得往事,那么即使把信物放到她面前,她也认不出啊。还不如请大夫给她治病。」 「可是……」 韩嘉宜又道:「而且,她人在季公公那里,又拖不得,该及早接她回来才是。咱们就不能报官?或者直接上门讨要人吗?」 罗北摇头:「这还真不能。陈姑娘如今有新身份,她又不相信咱们的话,咱们贸然要人,得罪季公公倒也罢了,就怕打草惊蛇,万一他们再因此而做出伤害陈姑娘的举动……」他停顿了一下:「最好的办法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接回来。可这样,必须有她的配合。」 韩嘉宜想了想:「我能见见她么?」 虽有小北转述,可她还是不清楚静云的现状。失忆?成为季公公的未婚妻?这在她看来都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短时间内她也想不出好的解决法子来。 「现在不能。」罗北很遗憾,「我在那边还不算太熟,自己去还行,再带人就不容易了。韩姑娘,你先给我一件信物试一试,行的话自然最好,不行的话,咱们再寻其他方法。」 信物倒也不难找。静云手巧,先前还用手编过两条手链,其中一条送给了韩嘉宜。只不过韩嘉宜时常写字,并没有日日戴着。她转身回去找了来,拿给罗北:「你瞧这个行不行?」 罗北接过:「行,那我试试。」 韩嘉宜一颗心提的高高的:「小北,一定要小心,要把他带回来。」 见她一脸紧张,罗北心里的焦虑反而轻了一些。他笑笑,试图安慰她:「韩姑娘,其实也不必太担心。陈姑娘虽然不记得旧事,但是看她面色精神都还不错,也没受过苛待,一切都还好。」 韩嘉宜「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但心里仍觉得不是滋味。诚然梅姨妈做过恶事,可她并不希望静云因此而遭遇不好的事情。 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落入太监之手。而且那太监还分明不是好人,她不敢想下去。 罗北让她耐心等着,还约定了见面之期,但她的心七上八下,却难再静下来。这件事不知道求太后帮忙,是否会有用。 韩嘉宜收起种种情绪,努力思索着解决问题的法子。她在纸上写写画画,倒是生出了数个念头,却不知是否可行。 她不禁轻叹一声,这个时候,如果大哥在就好了。 此时陆晋日夜兼程,刚赶到晋城。他数年前曾来过晋城一次,晋城的变化不算大。但是他这次前来与上回相比,目的大不相同。 这一回,也比上一次危险许多。 好在他随行之人皆训练有素,大家配合默契,倒还没出差错。 他只盼着早些拿到证据押解瑞王回京。 而京城这边表面还算安稳。 季安自从决定娶了「叶婉儿」之后,出宫回府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他待陈静云也比先时更加亲近温和,甚至还时常带一些精致的小礼物。看她娇娇怯怯,害羞而无措,他的心情竟然也随之好转:「都是小东西,你喜欢就好。」 「三郎,我,我是不是从长宁侯府来的?」陈静云忽然抬头问道。 季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眼眸微眯:「你说什么?这话听谁说的?」 他身上突如其来的冷意让陈静云暗暗打了个突,她连忙摇头:「没有啊,没谁跟我说,我就是自己觉得长宁侯府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才问你是不是我以前住的地方。难道不是吗?」 季安神色已然恢复了正常,他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当然不是,那侯府是高门大户,咱们岂能住的?你不要多想,养好身体,顺便早些把嫁衣做了,咱们好成亲。」 v第43章[03.17] 在她提到长宁侯府的那一瞬,他心头涌起的不是释然,而是些许惊慌。她是真的想起了什么还是有意试探,他也分辨不出来。只是他内心深处,分明更希望她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 陈静云心里闪过许多念头,然而却只是微微垂了头,浅浅一笑:「我虽然会些针黹,可是嫁衣只怕做的不好。不如请裁缝做了,我自己添上一两针,也就是了。三郎,你说好不好?」 季安对此也不甚在意:「你觉得好就好。」 见她脸上露出了一点红晕,比起以往,眼中似乎多了一些光彩。季安笑笑,手有点痒。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陈静云吓了一跳,她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蹭的逃开:「你,三郎,你干什么呀!」 她这模样很好的取悦了季安,他哈哈大笑,出声安抚:「怕什么?早晚是要成亲的。」不过看陈静云难得的脸上羞意多过惧意,他心情不自觉变好,咳嗽一声:「那你歇着?我先出去。」 陈静云轻轻点头,任他离去。 门刚掩上,她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色。 她问起长宁侯府时,三郎的神情分明有异。是不是那个古怪的丫鬟说的确实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三郎为什么要骗她呢? 陈静云细细回想了这段时日的事情。扪心自问,三郎待她挺不错,吃穿用度从未亏欠了她,对她也温和有礼。 他真的如那丫鬟所说,是个太监么? 可他如果是太监,为什么又要充作她未婚夫?还说要娶她呢? 傍晚,陈静云再次见到了那个古怪的丫头。对方刚放下菜肴,就道:「陈姑娘,我又来了。」 陈静云静静地坐在窗前,神情有些恍惚:「你说我姓陈,我叫陈什么?」 罗北挠了挠头:「姑娘的闺名,我也不甚清楚,好像是叫静云。」 「静云,静云……」陈静云低声默念了两遍。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名字好像的确比「婉儿」更亲切熟悉一些。 「对了。」罗北忽的想起信物,「这边有个手链,是陈姑娘你以前做的,你看看,可还有印象?」 陈静云低头看去,默然不语。这手链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令她感到惊异的是手链的编织方法,很眼熟。和她前几日打的穗子,编法是一样的。她摩挲着手链:「这,是我做的?」 罗北连连点头:「是啊,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叶婉儿,其实季太监一直在骗你……」 他话未说完,门被人大力推开,季安满面寒霜站在门外。他负在身后的手青筋暴起,胸中怒火滔天。 他本是要告诉她,他今日见了一个先前为宫里娘娘裁衣的老师傅,想托他给她做嫁衣,还想着在她面前夸耀一番,给她个惊喜,却不想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他屏神细听,越听越惊。 很好,他确定了她并没有瞒他,她的确不记得自己了。然而他还未细细分辨自己的心情,就听到了那句「其实季太监一直在骗你……」 自他进宫以来,「太监」这个称呼就一直伴随着他,他也早习以为常。但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觉得心虚而又愤怒。那个人是谁?是要把叶婉儿带走吗?他心中满是不甘。 陈静云大惊,立时站起:「三郎,你,你何时回来的?」 「我何时回来的?」季安冷笑,「就在他说季太监的时候……」 罗北不知他听到了多少,暗悔大意。他做锦衣卫数年,这种错误还是第一次出现。为防止有人偷听而他们不知晓,他还特意将窗子半开,留心外面的动向。季安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没听到声响?罗北来不及多想,直接假作成七芽的模样,声音也略微变了:「主子,我……」 季安眼神晦暗,隐现杀机:「谁派你来的?来人——」 「三郎!」陈静云看在眼里,心头猛地一跳,她忽的提高了声音,「三郎……」她快走几步,压下心头的恐惧,握住了季安的手,柔声道,「三郎,不过是个丫鬟说几句玩笑话,你何必要生气?你不是还要我好好养身体么?你自己气着了,怎么办?」 手心里突然多了一只冰凉的手,季安微微一怔,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他甩开了她的手,神色沉沉:「怪不得你忽然问我长宁侯府。你信了这人的话,对我起疑?」 明明他从一开始就在撒谎,但此时见她对他心生怀疑,他又不免不忿。 陈静云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没有啊。我是信你的。」她停顿了一下:「你是我未来的夫婿,我不信你,难道还会信一个丫鬟吗?」 她这话说的自然无比,又隐隐有些委屈:「可是你从来不跟我说以前的事情……」 她说着说着,眼泪竟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季安有点无措。他皱眉:「你哭什么?你别哭,我又没说你什么……」 他没有立时吩咐除掉丫鬟,心里却想着,此人决不能放过。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陈静云冲罗北指了指半开着的窗户。 小北知道她的意思,深深看了她一眼,跳窗而去。 正在应付陈静云的季安听到响动,神情急变,一声「来人」正要说出口,却被陈静云握住了手。他冷笑一声,随手甩开。 陈静云不防备,竟顺着他的动作往旁边歪去。她本可以立刻站直身体,可心里慌乱害怕,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季安愣了愣神,终是伸手扶起了她。他铁青着脸,扔下一句:「你好生歇着。」就大步离去。 那个丫鬟,不能留了。 陈静云怕得厉害,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头也隐隐作痛,一些久远的画面倏的浮上脑海。她松开攥紧的手,紧紧抱住了脑袋,缓缓蹲下了身子。 罗北出了季家后,迅速卸了伪装,一路疾行。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她应该是信了他。否则,不会想法设法,助他脱身。出任务时从未出过错的罗北这会儿心里酸涩,甚是难受。不是因为失误,而是因为自己没有成功帮到她,反而还要她帮他做掩护。 罗北攥紧了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救出她。 他一路奔向长宁侯府,求见韩姑娘。 v第44章[03.17] 明日就是休沐日了,傍晚陆显从书院回来,刚进门没多久,就见到了继妹嘉宜。 韩嘉宜询问他关于静云的事情,商讨法子。 「你知道了?」陆显苦笑,待听到静云现在所处何种境地后,他神情大变,「怎么会这样?我去找她!」 季安与陆家有怨,静云落在他手上,又怎能讨得一个好去?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要人。 韩嘉宜急道:「你急什么?至少,等小北回来看看啊。万一真如他所说打草惊蛇,又害了静云,怎么办?」 陆显深吸了一口气:「是,我要冷静,我要冷静……」 可是怎么能冷静下来?他苦寻表妹而不见,今日得知她竟落在季安手中。他恨不得立时冲到季家,救了表妹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锦衣卫总旗罗北求见。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请。」 罗北行色匆匆,也不多寒暄,直接说了方才的事情。 韩嘉宜心头一跳:「那你走了,她会不会有事?」 罗北面带惭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留在那里也不行,你说我怎么样才能把她救出来而不惊动旁人?」 韩嘉宜脱口而出:「按你的说法,她从不外出,你想悄悄带她出来,要么是让季安带她出门,要么是她扮成旁人的身份。可是此次季安生出了警惕的心思,只怕更难。」 「韩姑娘!」罗北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忽的浮上心头,他一把抓住韩嘉宜的手,「谢谢你,我知道了。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显皱眉:「你做什么?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说着就去拽他的手。 罗北意识到不对,讪讪一笑,连忙松手,但他的激动并未消去:「韩姑娘,我想我们可以干点大的了。」 「什么意思?」韩嘉宜与陆显齐问。 罗北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季公公不可能一直在这儿,据说他回府也没什么规律,都是想起了就回。不如我假扮成他的样子,直接把陈姑娘给带出来。我想,陈姑娘是相信我的。时间短的话,府上的人应该也不会怀疑。」 韩嘉宜一颗心砰砰直跳:「这方法可行吗?」 老实说,她是有些心动的,但是她也明白,此事风险极大。 陆显则道:「这怎么成?你假扮他,给人看出破绽怎么办?还不如直接一点……」 罗北缓缓笑了:「破绽?破绽肯定有,但小心一点,未必会有人发现。」他对陆显道:「陆二少爷,去年的十一月,你瞧出韩姑娘的异常没?」 他去年假扮韩嘉宜时,也和陆显打过一次交道。 陆显微微一怔,他并不清楚此事,也没明白这句话。 韩嘉宜却是听懂了。 罗北没再解释,对韩嘉宜道:「韩姑娘,能不能借你每日梳妆的事物一用?」 韩嘉宜点头:「请便。」 罗北的伪装乍一看去,确实不辨真伪。有夜晚的掩饰,更像了几分。 韩嘉宜只见过季公公几次,但那次抄家时,对他的相貌印象极深。这时看去,罗北赫然就是季安了。 唯一不足的是,罗北身形略小,比季安要矮了一截。 陆显目瞪口呆:「还,还有这种奇术?」 韩嘉宜摇了摇头,认真道:「别的都好,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就是个子这里……」 罗北笑笑,有些得意:「个子好说。我以前也假扮过魁梧汉子,这些都不是难事。」 这可是他看家的本事。 韩嘉宜略略放心,但又有些不安。此事若成了还好,若不成,小北假扮成季公公,只怕会招惹更大的麻烦。可是静云在季公公府上多一天,也就多一分危险。她想了想:「方法可行,不过细节,咱们得慢慢谋划。」 那古怪的丫鬟逃走之后再不见踪迹。季安心里恼火,随即猜到陈静云当时的亲近是有意为之。他本欲冲她发火,可又有点不舍。最终也只是让人看紧了,不让任何人接近她。 陈静云惶恐不安,不知道是不是随着时间流逝,她颅内血块消散,失去的记忆似乎一点一点回来了。不多,但足以让她明白,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叶婉儿,而是陈静云。三郎也不是三郎,而是她之前曾有过两面之缘的太监季安。 从一开始,他就欺骗了她,谎称是她未来的夫婿,将她留在季家。 这结论让她更加惊慌无措,连「三郎」这个称呼也变得隔应起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身上还有值得他图谋的吗? 他说他要娶她,可他明明是个太监啊。他骗了她,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吗? 她虽然自幼寄人篱下,性子偏软,可也有几分倔强和血性。 陈静云努力稳住心神,告诉自己,莫慌莫慌,会有解决法子的。大不了还有一死呢。 想到死,她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娘还在,她还不能轻易地死。只是她记不清,她为什么会到季安这里。娘呢?她不见了,娘是不是很担心? 季安接连数日都没回来,他派人找那个丫鬟,没有丁点消息。他心里有怒气,却不好对陈静云撒火,干脆不去见她,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到底还是怕陆晋的人把她带走。——季安如今已经知道,皇帝又用了陆晋。这让他内心生出一种无力感,越发不想让陆晋顺遂。 也不知道等陆晋回来,看到表妹嫁了太监,心里是何等滋味。 季安催促着手下迅速安排,想将婚期提前,早些把陈静云给娶了,免得夜长梦多。 v第45章[03.17] 他心说他这是将计就计,故意为之好对付陆晋,可仍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欢喜之情来。 婚期将至,季安也更加忙碌。这日在宫里,竟还被平安郡王给叫住了。 平安郡王郭越是已故的康王之子,皇帝的亲侄儿。他年已十七,仍在一家书院读书。除了相貌,各方面都平平。皇帝对这个侄儿倒还不错。 「王爷有何吩咐?」季安匆忙施礼。 郭越笑了笑,云淡风轻:「谈不上吩咐。听说季公公有喜事?那可要恭喜季公公了。」 季安心念微转,平安郡王和长宁侯次子走的很近。他提高警惕,小心应对。 …… 罗北与陆显、韩嘉宜商量好了,留他们在外接应,而他则进府救人。 马车在季家门口停下,罗北慢悠悠下了马车。 天下着雨,雨幕朦胧,他此时是季公公的形容,手里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小光立时迎了下来,伸手便接过他手里的伞:「主子,您回来啦?」 「嗯」了一声,罗北并不多话,脸上也没多余表情。 小光领着他往内走,口中说道:「主子,那边又来信了。」 罗北不知道「那边」是「哪边」,他不敢大意,唯恐露出破绽,就不轻不重「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主子,请过目。」小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加了火漆的信,恭恭敬敬递给了他。 罗北随手接过,拆开信,匆匆看了看。待看清信上内容后,他心里一咯噔,随即又庆幸起来。 还好他今日脸上做了伪装,不然方才大惊之下,肯定露馅儿。 将信重新装好,放入袖中。罗北声音微沉:「知道了。」 这信有大作用,也算意外之喜了。 小光奇道:「主子,您今儿嗓子不舒服?」 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罗北心中一凛,但他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只冷冷地看了小光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 而小光话一出口就有悔意,也不敢再问,讪讪地低下了头,只听主子问道:「叶姑娘呢?」 「房间里待着呢。」小光来了精神,连忙回答,「她这几天大约是心情不好,用饭都比先前少了好多。」 罗北心里一紧,却不慌不忙道:「心情不好?那我带她出去走走。」 「现在吗?」小光抬头看了雨幕,「下着雨,不大好吧?」 罗北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小光后悔不迭,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赔笑:「看我说的什么话。这雨等会儿不就停了吗?再说有马车又有伞,也没什么不大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你不用去准备,我先去见见她。」 小光心念微动,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儿,但一时又想不到究竟是哪里。 主子吩咐,他不敢阻拦,任其去了叶姑娘的房间。 陈静云这几天想了许多,也试着离开,却以失败告终。她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每天都有人盯着她,让她害怕不已。 季安的突然进来教她心中一慌,下意识去找放在针线筐里的剪刀。可是越着急越找不到,她额头已然渗出了汗珠。 罗北开口:「别忙活了,跟我出去一趟吧。」 陈静云眼中闪过慌乱,一时念头急转,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嗯。」 「你放心,有伞。」罗北怕隔墙有耳,也不敢跟她解释。 小光撑着伞把他们送上了马车。 马车在雨中越行越快。 陈静云刚一上马车,就听到一个明显不属于季安的声音道:「陈姑娘,别怕,是我,我来救你了。」 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你,你……」 季安又在玩儿什么花样? 罗北急急对她解释:「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那个丫鬟!我们想了这个法子,先把你接出来。」 只要陈姑娘离开季家,季安总不能去别人府上开口要人。 方才罗北一直提心吊胆,这会儿才松了口气,他指一指停在远处的一辆马车:「看,那是接应的人。陆二公子和韩姑娘……」 与此同时,那辆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庞。隔着雨幕,陈静云看得分明,她眸光一闪,却伸手按住了疼痛的脑袋:「嘉宜……」 她想起来了,那是嘉宜。 她记起了她为什么会在季安那里。 第46章[03.21] 不安再次笼罩了她。 目送「主子」和叶姑娘离开之后,小光就转身回府了。忽然一滴雨水飘落进他的领口,凉津津的。他打了个哆嗦,忽的想起一桩事来。 主子看信的时候,手上的痣是不是没有了? 韩嘉宜和陆显待在马车里,将车帘掀起一角,远远的看见那边罗北的马车,再看见陈静云露出的半张脸庞,她心里一喜,知道是救出来了,挥了挥手,让车夫将马车驶得更近一些。 罗北带着陈静云钻进了接应的马车里。 车厢里忽然多了两个人,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静云,你还好吧?」韩嘉宜与陆显齐齐问道。 陈静云面色苍白,嘴唇轻颤:「嘉,嘉宜,对不起……」 韩嘉宜有点懵:「什么?」她心念急转,瞬间想到,静云是不是已经想起了旧事?她握了陈静云的手,冰凉一片,轻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来了就好,真的……」 梅姨妈那件事后,她想着静云既已随梅姨妈搬出府,那她和静云以后大约就是陌路了。却不想又出了这么一桩事。 不管梅姨妈怎么样,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静云能够好好的。 陈静云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了下来:「嘉宜,嘉宜……」 韩嘉宜抱了她,轻拍其后背:「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出来了就好了。咱们得赶紧离开,万一他们发现不对,追上来怎么办?」 「是啊。」陆显也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最要紧的是人没事。」 罗北就着雨水抹了把脸,又在脸上揉搓了好一会儿,渐渐恢复了本来面容。他冲陈静云笑笑:「陈姑娘,我也算不辱使命。谢谢你那次的掩护。」 陈静云目瞪口呆:「这,这……」 怎么做到的? 罗北除去外衫,露出里面的衣裳,——他身形小,里面原本穿了不止一层的衣服。现在他和之前的季安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了。 他拿了伞跳下马车:「陆二公子,劳烦你将两个姑娘带回去。」 「那你呢?」陆显下意识问。 罗北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陆显点头,也不好多问,他郑重向罗北道谢:「这次真的很感谢罗大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罗北摆了摆手:「不必道谢,这都是小事。救出陈姑娘,我也开心。你们好好照顾她,莫让她受了委屈。」 冲他们告别后,他大步离去。 陆显看了看两个妹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欢喜,又有些感慨,他吩咐车夫:「走吧。」 陈静云紧紧握着韩嘉宜的手,身体不自觉地轻颤,后知后觉想到她激动之下,竟忘了向那个义士致谢。那数月间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恍如一个奇怪的梦。 她静默了片刻,轻声道:「表哥,能不能送我回庄子上?」说话间,她松开了韩嘉宜的手。 韩嘉宜心头一跳,将目光转向了陆显。 陆显则也向韩嘉宜看去。当初梅姨妈做了坏事后老夫人发话,让她们母女离开侯府。但是谁都没想到会出后面这些事。眼下这情景,将静云送到庄子上无疑是不合适的,梅姨妈那里不说。单说如果季安发现静云不见,万一真去庄子上要人,谁能拦得了他? 季安总不至于去长宁侯府要人吧? 其实最开始陆显还想过让好友郭大先收留静云一段时间。那是王府,想来无人敢造次。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自己的表妹,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别人? 陆显抬手在表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什么回庄子上?你娘不是不让你回去么?你先跟我们回家住着,以后的事情慢慢再说。祖母和娘那里,我来说。」 韩嘉宜点头附和:「嗯。」 如果没有季安这件事,那么静云住在外面也行,可她既然跟季安有了牵扯,那就很麻烦了。 陈静云红着眼眶,没再说话。 韩嘉宜叹道:「这次可要感谢小北了,他的一双手,比小姑娘还要巧。」 陆显深以为然。 罗北这会儿要忙的是另一件大事。他假扮季安时,小光呈给了他一封信。那信里的内容让他心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小光口中的「那边」应该是晋城的瑞王那边。因为信里说道,陆晋前去晋城,恐怕会对瑞王不利,让季安留神京城动向,等待时机,配合行动。 罗北隐约知道老大这次去晋城就是查瑞王的。而季安竟然和瑞王也有勾结!如果证据确凿,将他们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下着雨,微微有些凉,但罗北手心滚烫。他忽的生出了一个念头:若是他扮成陈姑娘去那边做卧底,不知能否得到更多证据? 然而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打消。若是没有今天的事情还能一试。现在他已经接出了陈姑娘,再去假扮,只怕就难了。而且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而是要长期相处。 不妥,不妥。 这边罗北苦思法子,那厢小光隐约察觉到了不对,除了手上的痣,似乎声音也和平时不大一样,但又不能十分确定。他撑着伞匆匆走到门口问门房:「方才主子出门时,可有觉得哪里不对?」 门房摇了摇头:「没觉得啊。」 小光「嗯」了一声,将提着的心暂时放下。然而过了约莫一刻钟,那不安再次弥漫上心头,他眼皮也突突直跳,那只手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他忽的叫一声:「不好。」匆忙使人去追。 可是,已经过了将近两刻钟,外面大雨倾盆,车轮驶过的痕迹也早被冲刷干净。小光带着一丝侥幸心理,使人进宫去请主子。 第47章[03.21] 他暗暗祈祷,希望主子不在宫里。 然而他却看到了冒雨归来的主子。 季安刚结束与平安郡王的对话,就见小太监使眼色。得知府上有要紧事让他回去,他拧了眉,还是乘马车归来。他劈头就问:「到底什么事?」 小光神情急变:「主子从宫里回来的?没把叶姑娘带出去吗?」 「什么?」季安愕然。 小光的心凉了半截,他脸色灰白,喃声道:「完了,闯大祸了!」 在季安的追问下,小光说了方才有「季安」回来,带着叶姑娘出去闲逛的事情。 季安额头青筋显现:「你说什么?!蠢才!外面下着雨,谁会带人出去闲逛?你是个傻子吗?找啊!」 他心里已能断定这是何人所为,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胆大,直接光明正大从他府上拐带人。他双手负后:「很好,很好,扮成我的模样就能把你哄住。你是傻还是瞎?发觉不妥,还不立刻去追!你……」 他强忍着没抬脚去踹小光,胸中怒火滔天。 小光忙道:「主子,我这就带人去找!」他不敢多待,迅速退下。 季安胸膛起伏不定,怒不可遏。再过几日就是婚期,在这紧要关头,新娘子居然被人带走了!真是奇耻大辱。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直接冲到长宁侯府要人。可他心里很明白,绝对要不出来。 他恼恨小光无能之余,忍不住去想婉儿自己心里怎么想。她是不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以来都在骗他?就为了这个时候给他当头一击? 小光带着人寻找,他当然不能直接冲到长宁侯府去,毕竟他们也理亏。他只能去寻找先前那马车,明知希望渺茫,也不敢死心放弃。 雨越下越大了。 小光心惊胆战,不由地想到另外一桩事:他亲手把那边的来信递给了「假主子」! 如果信上没有要紧的事情倒也罢了,如果真有…… 小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要把这件事告诉主子么?弄丢了叶姑娘,主子没要他的命。如果再加这么一条…… 小光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边季家乱糟糟的,那厢陆显协同两个妹妹回了长宁侯府。 长宁侯夫妇尚不知晓陈静云的事情,忽听说儿女带了她回来,俱是一怔。 不好说出表妹差点被骗嫁给太监一事,陆显将此事揽了下来:「爹,娘,这是我的主张。静云没做错什么,她身体不好,前段时间还生了场大病。在外面不大合适。我想让她先继续住在府里,我在外面给她租赁院子,等过段日子身体养好了,再……」 长宁侯对此没什么意见,也没表态,只看向妻子。 沈氏厌恶梅姨妈的蠢毒,虽然连带着对静云也不像之前那般疼爱,但也没到和一个小辈过不去的地步。见陈静云眼圈微红,面色苍白,沈氏也硬不起心肠,说道:「随你们。不过老夫人那儿……」 「祖母那里我去说。」陆显连忙表示。 「她原本住的房间还空着,收拾收拾先住着。」沈氏脸上没什么表情,对女儿道,「嘉宜,你跟娘过来。」 陆显带着表妹下去安排。韩嘉宜则走到母亲身边:「娘。」 沈氏轻叹一声,定了定神:「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娘还以为你和静云断了联系,没想到你竟会冒雨接她回来……」 韩嘉宜动了动唇,曾动过解释原委的念头,但很快压了下去。静云这几个月的经历,解释起来麻烦,娘知道了也会担心。而且二哥方才既然不讲,那肯定是想瞒着娘的。 「不过,她娘虽然蠢毒,她却是个好的,也算歹竹出好笋。」沈氏叹道,「你们自外面回来,虽然没淋雨,难保不受凉气。我让厨房做些姜汤,你们一人喝一碗。」 「哎。」韩嘉宜含笑应了下来。 接回静云后,韩嘉宜并不放心。她生怕季公公真会带着人上门要人,甚至还做过这样的噩梦,醒来后额头都是汗水。 等了两日,没见到季公公的人,韩嘉宜并未因此而放下心来。在进宫陪太后叙话时,她假借讲话本故事的机会讲起了此事。 太后听得入神,待听到成功救出人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哎呀,可算是救出来了。这义士可真是有勇有谋,好本事。」 「嗯。」韩嘉宜点了点头,「是好本事。」她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在太后这里帮静云求一个庇护。 「唉,说起好本事,哀家想起你大哥来了。」太后忽然道。 「什么?」冷不丁听太后提起大哥,韩嘉宜心头一跳,尽量神色如常,「想起他什么?」 她心说,她还等着他回来算账呢。从目前看,七夕他肯定回不来,只是不知道中秋节时,能不能人月两团圆。 太后笑了,正欲开口说话,忽有人来报,说是皇后娘娘求见。太后笑意微敛:「请她进来。」 韩嘉宜在太后这边陪太后叙话时,偶尔也会见到宫里的其他主子。不过不管是皇帝皇后,还是后宫妃嫔,韩嘉宜都只是行礼过后,默默地待在旁边,不打扰,不多事。当然,这位刘皇后,她也曾见过。 听闻刘皇后到来,韩嘉宜立时起身请辞。 太后只笑一笑,按住了她的手:「你急什么?只管坐着就是,皇后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韩嘉宜点头称是。 未几,刘皇后至。皇后刘氏与皇帝同龄,容貌上并没有十分出挑,胜在气质大方。如太后所言,皇后确实没有要紧的事情。她同太后问好后,又闲谈几句,还说起了两个小公主,以及有孕的孙贵妃,继而又笑道:「等皇子出世,那宫里才热闹呢。臣妾想着,不如宫里多添几个姐妹,也好更热闹一些。」 太后点头:「后宫诸事,皇后做主就是。」 第48章[03.21] 刘皇后笑笑:「臣妾有此心,只是皇上那里,还得太后帮忙劝劝。」 皇帝沉迷政务不爱美色,后宫妃嫔极少。她这做皇后的,初时还觉得欢喜欣慰,再后来渐渐不安了。说出来,这是她不够贤德。 太后轻声应下,换了话题。 皇帝子嗣绵薄,如今已年过三十,除了孙贵妃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膝下只有两个公主。按说是该多纳一些妃嫔,延绵子嗣。只可惜皇帝似乎不爱此道,对纳妃嫔一事并不上心。他继位十多年,后宫也没多少妃子。 沉默地坐在角落的韩嘉宜有些不自在,这话是不是她不该听的?不过太后和皇后居然都没避讳她,而且还很快换了话题。 她听着皇后含笑讲公主的趣事,心说,皇后娘娘说起女儿时,也和寻常的母亲没什么分别。 大约是宫务繁忙,刘皇后并没有坐多久,很快告辞离去。 而太后也不像刘皇后没来之前那般精神。她对韩嘉宜笑道:「咱们方才说哪里了?」 韩嘉宜见太后眉宇之间隐隐有些疲惫,她放轻了声音:「说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她笑了笑,略说几句,提出告辞。 快到皇宫门口时,韩嘉宜远远看见了季安,她佯作没有看到,颇为镇定继续前行。 季安这几天心情很不好,他明知道陈静云是被长宁侯府的人带走,却不能直接去要人。后天就是他原定的成亲日子。他不想告诉旁人婚礼取消,也不想再找个女人来救场。 连皇帝都看出了他的异样,笑问:「怎么了?你不是要大喜了吗?怎么瞧着失魂落魄,一点不像有喜事的样子?」 季安咬了咬牙:「回皇上,她,不见了。」 「什么?谁不见了?」皇帝瞬间明白过来,意外之极,「怎么不见的?走丢了?去找了没有?」 季安半真半假讲自己收留一个忘记过去的姑娘,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有了在一起的打算,可惜天不遂人愿……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这也是没办法。」 他虽看重季安,但也必须承认,正常人家很少有同意让姑娘嫁给太监的。 皇帝心思一转,猛地想到了明月郡主,他双目微敛:「季安,那你打算怎样?」 季安摇了摇头:「季安不知道。」 皇帝本想问一问他,那是哪家的姑娘,要不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就是了。然而转念一想,皇帝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如果贸然给一个姑娘和太监赐婚,势必有损他的名头,很不妥当。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季安心生同情。尤其是想到如今还在宫外的明月郡主,他的心思越发沉重。 皇帝这段时日一直称不上轻松,他记挂着瑞王的事情,也为宫里的一些琐事烦心。 他的人传来消息,说是事情还算顺利。这让他欣慰之余又心生烦闷。 如果陆晋拿到证据押解瑞王归来,真要彻查厉王一事,为其平反么? 皇帝心中有事,就想出宫转转散心,但他毕竟是天子,不好时常出宫。好在他近来又发现一个好去处:太后的福寿宫。 夏季炎热,太后也不常在内室,她让人在殿外树下布置妥当,就在外面纳凉。 时而风起树动,凉风习习,丝毫不觉燥热。 皇帝在不远处站着,能清楚听到少女讲故事的声音。 太后被逗得大笑的同时,皇帝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说,也难怪太后喜欢。这小姑娘有点意思。之前他在太后身边见过她几次。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安静沉默的。没想到在太后跟前竟是这般模样。 接下来的几天,皇帝再来福寿宫时,如果有韩嘉宜在,他就在不远处把故事听完再进去。 果然,他一出现,她就沉默地躲在旁边。 皇帝的这一些动作,宫里的有心人自然看在眼里。 刘皇后就是其中之一。 皇帝早年经常去福寿宫,这半年间去的少了,这些天却又经常去了。 太后还是太后,没什么变化。有变化的是太后身边有个时常来说话的韩姑娘。 刘皇后不知道皇帝对那个韩姑娘是什么感情,有一点她能肯定,绝对不会是厌恶。 如果一定要给后宫添人,不如添一个皇帝有些兴趣的投其所好。而且这姑娘是长宁侯的继女,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多用心的话,也好拿捏。 当然,这还需要好好打探一下她的具体情况,看是否合适。 韩嘉宜还不知道有人在打她的主意。临近八月,她将要重新安排户籍了。 沈氏与长宁侯商议,要将她的户籍落在外处,再次征询她的意见。 韩嘉宜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了:「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 她心说,大哥现在还是陆伯伯的长子。如果她户籍落在陆家,是候府的继女,那婚事如何能谐? 不管以后他是否认祖归宗,她户籍落在外面,都是最恰当的。 她笑了笑:「娘,也别记在舅舅家,我自己就安个女户行么?」 如果她没进京城,一直留在睢阳的话,爹爹过世,她又不跟着二叔二婶,那肯定是要立女户的。 沈氏对此没什么意见。她琢磨着女儿已经及笄,两三年内只怕就要成亲,也不会一直是女户啊。 第49章[03.21] 户籍的事情办好,已是八月。 韩嘉宜得到消息,大哥带的人在晋城瑞王府找到了瑞王私造的龙袍以及蓄养的私兵,证据确凿,捉拿了瑞王一家回京,如今人在路上。 原来竟是这件事吗? 起初得知他去晋城,韩嘉宜猜想会不会和瑞王有关,并没有深想。此刻听罗北这么说,验证了她当时的猜测。 「私造龙袍?还蓄养了私兵?」韩嘉宜激灵灵打个寒战,不免害怕。去别人的山头抓人,还是在对方有私兵的前提下。其惊险困难,可想而知。 难怪他会在书房里留那么一封信。 罗北点头:「可不是?不过老大还是成了。」他甚是兴奋,除了此事外,还有另外一桩事。 瑞王谋逆证据确凿,那么和他来往甚密的季安又该如何呢? 他手上可还有给季安的信呢。 事实上,季安也得到了瑞王被押解回京的消息。数日前,他就听到了风声。 瑞王栽在陆晋手里,他心情颇为复杂,有意外,有怅然,也有快意。 但这复杂情绪很快被愤怒、惊慌、无力所取代。 因为小光颤声告诉他:「主子,那天那个人假扮了你拐走叶姑娘时,那边正好送来了一封信……」 「你说什么?」季安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他攥紧了拳头,才遏制住自己掐断小光脖颈的冲动。 小光身体打颤,连声求饶。这一个月,他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来。他其实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此时瑞王出事的消息传来,他不敢再隐瞒了。 因为这涉及的,并不只是一两个人这么简单。 季安脸颊肌肉抖动,他缓缓合上眼睛,努力平复心情。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抬起一脚,将小光踹得极远:「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今天才告诉我!」 他近年来很少再替瑞王做事。那边递过来的信,他真正照办的并不多,甚至还有意无意向皇帝暗示:要多提防瑞王。——韩嘉宜那次、陆晋那次。 然而皇帝似乎没有太上心。 其实比起瑞王谋逆成功,他更愿意保持现状。因为皇帝信任他,不会亏待了他。但他身上有不少的泥洗不干净。瑞王事发,又有证据证明他和瑞王联系密切,皇帝怎么可能再留他? 即便皇帝真看在幼年的情分上想保他,只怕陆晋也不会放过他。 此时陆晋还在回京的路上,离京城越来越近,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一路披星戴月,行的极快。 任武笑问:「老大是急着回去过中秋么?还是急着想见香囊的主人啊。」 他这回随老大出任务,竟然见老大带了一个安神用的香囊!他可不觉得这是安神用的,这肯定是哪个姑娘一针一线缝出来送给他的。 陆晋黑眸沉了沉:「胡说八道什么?路上行走恐有意外,早点到京城才算安全。」 当然,他确实很想中秋之前回到家,也想早点见一见她。 临近京城,陆晋一行出过几次状况,还好均有惊无险。 与此同时,瑞王谋逆被锦衣卫押解回京的消息也为京中诸人所知。 刘皇后见皇帝似乎心情不错,跟他商讨中秋家宴时,顺势提起了宫中添人的事情:「皇上,宫里的姐妹到底还是少了一些。皇上为子嗣起见,也该广纳妃嫔才是。」 「唔。」皇帝双目微敛,良久方道,「皇后说的是,后宫添人的事情,就有劳皇后费心了。」 他不想落个喜好美色的名声,而且,他中意的也没进宫,是以宫中妃嫔并不多,他也不在乎那些莺莺燕燕。可惜他年过三旬都没能有一个皇子,终究是一大憾事。 先帝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有好几个皇子了。 见皇帝点头应允,刘皇后心里微酸之余又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笑得温柔:「不是正经选秀的时候,臣妾只能从相熟的人家里选。臣妾这边有几个人选,还得皇上过目。」 刘皇后说了几个人家的姑娘,看皇帝始终是淡淡的,也不像多有兴趣的模样。她定了定神,缓缓续道:「长宁侯的继女,韩氏。」 「谁?」皇帝微愕,「她?」 刘皇后看他神色,也不知喜怒,连忙解释:「这是臣妾的私心了,想着太后喜欢她,这样也能把她长留宫中。」 皇帝静默了一会儿:「好。」 陆晋此次有功,接长宁侯府的人进宫,也可彰显对陆家的重视。 刘皇后喜动颜色:「那臣妾这就去禀明太后。」 毕竟是太后跟前的人,总要跟太后打声招呼。 挑了个时机,刘皇后含笑盈盈冲太后提起此事:「……宫里热闹了,也能长伴太后身边,岂不是一举两得?」 太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皇后的意思是皇上要纳嘉宜为妃?」 「不单单是皇上的意思,臣妾也有这想法。」刘皇后笑得温柔,「那韩姑娘聪明伶俐,太后喜欢,臣妾看着也喜欢。」 太后皱了眉:「她是晋儿的妹妹,晋儿是哀家的孙辈。哀家先前还跟皇帝提,想要把她记在宣王名下……」 而且先前晋儿还想让她收了嘉宜做孙女。不做孙女了?做儿媳?哦,这也算不得儿媳。 刘皇后微微一怔,神情不变:「太后,这不是还没记呢吗?要真记了,臣妾也就不提了。她不是宗室女,也不是皇上的正经亲戚。咱们皇家,不避讳这些吧?」 第50章[03.21] 太后略一沉吟:「皇后说的也是。容哀家想一想。」 刘皇后微觉讶然,这还要想一想?太后是怕韩氏不同意吗?进宫承宠,是多少女人所渴望的。韩氏时常出入宫廷,或许早有这想法呢。 不过这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面上笑意不减:「那臣妾等太后的好消息。」 太后随即使人唤了韩嘉宜进宫,转达了刘皇后的意思:「你怎么想?」不等韩嘉宜回答,她就开始帮忙分析:「这事对你来说,也好也不好。皇帝妃嫔不多,你有哀家护着,他日若生个一男半女,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你年纪小,大概不知道皇宫这地方,看着光鲜,要想如鱼得水,也不容易……当然,哀家也只是这么一说。愿不愿意都随你。」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姑娘,不希望一朵娇艳的花在宫中逐渐枯萎。但如果对方愿意,她也不会阻了人家的富贵路。 韩嘉宜刚听到问她愿不愿进宫就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头:「太后,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她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急得眼眶都有些红了。她定了定神,跪在地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字道:「太后,我不进宫。」 静下心来,她对太后特意征询她意见这件事充满了感激和庆幸。 太后问:「为什么不愿?是因为哀家的话?」 缓缓摇了摇头,韩嘉宜道:「不是,是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我要嫁给他,不能嫁给别人。」 「啊?」太后有些意外,不想竟是这么个缘故。见少女声音虽低,却一字一字甚是坚定,太后沉默了一瞬:「是谁家儿郎?」 韩嘉宜咬了咬牙,这个时候也就没有特意隐瞒的必要了,必须得说清楚明白。她轻声道:「太后也认识的,是大哥。」 她留心着太后的神色,心下惴惴不安。 「什么?」太后讶然,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说晋儿?你们不是兄妹么?怎么能……」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嘉宜,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你们……你们已经私定了终身?」 韩嘉宜眼眸半垂:「回太后,出京前,他说他回来以后,我们,我们就成亲。」她小心解释:「我们也不算兄妹。我是睢阳韩家的女儿,他是……」 她也不好说大哥究竟是厉王之子还是长宁侯的儿子,干脆略过了这句话。 觑着太后的神色,韩嘉宜继续道:「太后,前些日子,我的户籍入册时,我娘做主,让我落在了他处。我虽住在长宁侯府,但从律法上来说,也不算是候府的人……」 太后心中一动,猛然想起陆晋当日提出请她收了韩嘉宜做孙女的事情。莫非晋儿当时存的便是那样的心思么?她心念急转,又想到晋儿曾告诉她,身份未定,还不能请她赐婚…… 原来不是他看上了有夫之妇,而是他名义上的继妹么? 太后怔怔的,按本朝律法来说,同一户籍簿上,由同一对父母养育的继兄妹不能成亲,且名声也不好听。但是嘉宜户籍不在陆家,又是新到京城的,严格来说不在此列。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晋儿不是长宁侯的儿子,他的生父是厉王。如此一来,他和嘉宜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两人年貌相当,如果也情投意合的话,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么一想,太后刚生出的那些微妙心思也就淡了。她扶起韩嘉宜:「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确实不宜进宫。」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韩嘉宜眼眶一热,眼泪掉了下来。她想她何其幸运,能有太后护着。 太后轻叹一声:「皇帝这次后宫要添好几个嫔妃,少一个也不算什么。晋儿长到二十岁,才有这么一个可心的人。放心,有哀家呢。」 韩嘉宜越发感激,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太后……」 「不过——」太后故意板了脸,「这件事你们居然瞒着哀家?是想瞒哀家多久?哀家还真以为是他孝顺,想给哀家添个孙女呢。」 韩嘉宜也有些赧然,小声道:「这是我们的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禀明太后。」 他们身份未明,的确难以启齿。 太后也明白这一点,并未往心里去。她双目微阖:「哀家想想,该怎么回了皇后。」 韩嘉宜的心似乎被揪了一下,不免紧张:「太后,是不是很难拒绝?」 「也没有。」太后摆了摆手,「又没正经下旨叫你进宫,不过是他们的提议。怕什么?你在外人眼里是哀家的人,要安排你的事情,也得哀家应允。」 韩嘉宜稍微放心了一些,依然有点不安。 「你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难事。」太后安抚她。 待韩嘉宜出宫回府后,太后就让人找皇后过来回话了。她直接告诉皇后,此事不可行。 「为什么?」刘皇后下意识问道,想起韩氏刚从太后的福寿宫离开,就问,「是不是韩姑娘不愿意?」 太后抬眸瞧了刘皇后一眼:「这跟她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相干?是哀家不愿意啊。哀家拿她当孙女疼,她要真进了宫,又生下皇子,你说哀家会不会护着她?」 「这……」刘皇后脸上笑意微敛,心里生出了阵阵寒意。听太后言下之意,如果韩氏进宫,太后一定会尽力回护?甚至如若韩氏有皇子,她的皇宫里之位都有可能不稳? 她先时想着韩氏得皇帝和太后喜欢,只要她好生拉拢,也能为她所用。可若是这喜欢超过了一定界限,那对宫中其他妃嫔就很不利了。即使抢不走后位,对旁人也是威胁。 「哀家想着现下这样就挺好。」太后神色淡淡,「她闲了进宫陪哀家说说话解解闷。真成了后宫妃嫔,反倒有诸多不便。」 刘皇后「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话。略待一会儿,告辞离去。她面带歉然之色,将此事回禀了皇帝。 「太后没同意?」皇帝有点意外,「有说为什么吗?」 刘皇后也不好复述太后的原话,只简单说唯恐不便之类的,还提起太后把韩嘉宜当孙女一事。 皇帝轻笑:「这算什么孙女?朕又没同意把她记在宣王名下。」 但如果太后不愿意的话,确实是个麻烦。对他而言,这是小事。他不想因为小事惹得太后不开心。不过到底是觉得有点遗憾。 见刘皇后面带惶恐之色,皇帝摆了摆手:「算了,朕并不是那等好美色的人,广纳妃嫔也是为了子嗣。既然太后不愿意,那朕也不强求。少一个妃嫔而已,就当是朕的一片孝心。」 刘皇后点头,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51章[03.31] 对皇帝而言,这些妃嫔都不甚要紧,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连让他有些好感的韩嘉宜也不是。 他如果真想要,别说太后反对,就是有祖宗压着、伦理管着,他也要得手。明着不行,暗着就是了。 这件事皇帝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更在意的是陆晋押解瑞王回京一事。 陆晋甫一进京就进宫复命。他简单讲了在晋城的经历以及瑞王的罪行,沉声道:「臣,幸不辱命。」 晋城一行颇为凶险,个中细节皇帝已隐约知道一些。陆晋所讲,倒也与其相吻合。 皇帝神色温和:「这一路你辛苦了,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也不敢领赏。」陆晋抬眸,「臣还有一事要禀明皇上。」 「讲。」 陆晋一字一字道:「瑞王在京城安排的有线人,而且就在皇上身边。」 皇帝皱眉,不等陆晋详细诉说,他就猜到了对方指的人是谁。他沉声道:「朕已让人彻查。」 皇帝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这段日子太后一直念着你,你去给她老人家报个平安吧。」 陆晋微微一怔,应了下来。 ——之前他在锦衣卫,几乎每次出任务回来,皇帝总要对他说这番话。 辞别皇帝,陆晋直接去了福寿宫。 看见他,太后心情激动:「瘦了,也黑了,不过,平安回来就好。」 「是晋儿不孝,让太后担心了。」陆晋笑了笑,「太后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吧?每天可都还开心?」 「唔。」太后眸光轻闪,「好,身体好,心情也好。嘉宜常常进宫陪着哀家说话……」 她说这话时,还观察着陆晋的神情,果真见他在听到嘉宜的名字时,眼神微微一变。 太后笑了笑,故意说道:「哀家就又跟皇上提了一次,说要收她做孙女……」 陆晋闻言,神情微变:「太……」 他是厉王之子,嘉宜如果成了太后的孙女,他们岂不成了堂兄妹?不是皇帝没同意吗?怎么又提一次? 太后暗暗好笑,慢悠悠道:「可惜皇上没同意……」 陆晋提着的心猛然坠落,他轻舒一口气,干脆要向太后坦诚:「太后……」 太后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你以为皇上为什么不同意?因为皇后看中嘉宜,想让她进宫做妃子……」 陆晋额头青筋直跳,脱口而出:「不行!」 他才离开京城不满三个月,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他留在京中的人,竟没有一个通知他么? 太后轻笑一声,慢悠悠道:「不过,哀家没答应……」 陆晋神情微僵,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短短数息间,他心情几次大起大落,后背也已渗出冷汗。 离京突然,很多事情都没能好好安排。他不想再有任何变故。 太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她面露惊奇之色:「进宫是好事,你做兄长的,方才为什么说不行?」 陆晋稳了稳心神,也不隐瞒:「因为我想娶她做妻子。」 「啊……」太后佯作惊讶,「什么?你要娶她做妻子?」 陆晋也不清楚太后心中所想,他诚恳回答:「是。晋儿想娶的,除了她,再无旁人。」 「可是,她不是你妹妹么?」太后继续道,「你怎么能娶她?」 陆晋有些无奈:「她算我哪门子的妹妹?既无血缘,又非同宗,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可以成亲?律法禁止,又不是不能回避。我不会一直做长宁侯世子,这次回京,本来就是要将户籍迁出去的……」 「哦……」太后笑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两情相悦啊。那哀家也不好棒打鸳鸯是不是?可怜哀家还想着你年纪不小了,在京城帮你挑个名门淑女,没想到你自己竟生了这样的心思。你让哀家说什么好?」 她故意叹了一口气,垂眸不语。 陆晋定一定神,眸中漾起笑意:「这是晋儿的不是了,原想让太后帮忙赐婚的,只是身份问题没有解决,也不好说出来,教太后为难。」 「难道现下便解决了么?」太后直接问道。 陆晋摇了摇头:「虽没解决,但也不远了。离京之前,我就答应了她,这次回来就说成亲的事情。这次回京,肯定要兑现承诺的。」 总要娶进门才能真正放心。 见他神色认真,太后心知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逗他。她沉吟一二:「原本哀家赐婚也没什么,一句话的事情而已。只是哀家前几日刚说了不同意嘉宜进宫,转头就给你们赐婚,未免有些不好看……」 陆晋笑笑:「晋儿明白的,晋儿也不想太后为难。」 「那你有什么打算码?」太后轻声道,「你现在还是长宁侯长子,身份确实有些尴尬。不管你们谁的户籍迁到外面,在外人眼里都是继兄妹,真成了亲,说出去总归不大好听,容易招人闲话。」 陆晋勾唇,轻轻一笑:「那就让身份不尴尬啊。」 第52章[03.31] 这一点,他在晋城就想好了。 太后怔了一瞬:「已经有主意了吗?那就好。」轻叹一声,她又道:「哀家这把年纪,也没什么旁的想法了,只希望天下太平,百姓过的好。你们几个也都能开开心心的……」 她这话声音很轻,陆晋却听得心尖微颤,低声道:「太后……」 不用太后细说,他也知道太后口中的「你们几个」指的是谁。 太后续道:「有时候哀家做梦,还是以前的光景呢。宝儿好好的在宫里,你和你舅舅也好好的。」 见太后眼中明显流露出怀念之色,听她分明还把自己当外孙,陆晋心绪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对了,你是一回来就进宫了吗?」太后转了话题,「见过嘉宜不曾?」 「一回来就向皇上复命,还没回侯府。」陆晋答道。 太后笑了:「那你赶紧回去吧,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变化。」 陆晋自然想早些见到嘉宜,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急在这一会儿,晋儿陪太后说会儿话。」 「你想陪哀家说话,可哀家乏了呢。」太后眸中光芒闪过,「就算不想见她,你一路回京风尘仆仆,也该早点回家歇着。」 陆晋下意识道:「没有不想见她。」 回京途中,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她了。又怎会不想见她? 太后笑得有几分得意:「既然想见,那还不快回去?」 陆晋有点想笑,依言告辞离去。 长宁侯府诸人已提前得知陆晋归来的事情。见他回来,均十分欢喜。长宁侯难得慈爱地问起他这一路是否顺利,可曾受伤等等。 陆晋心情颇佳,一一答了:「还好,挺顺利,没受伤。」 至于中间的种种艰难,也就不必告诉家人了。 然而他环顾四周,却不见嘉宜的身影,他微觉讶然,佯做无意问道:「怎么不见二弟和嘉宜?」 「你二弟还在书院。」长宁侯不疑有他,直接回答,「嘉宜吗?那会儿还看见她呢。」 沈氏道:「兴许是歇下了。」 午时刚过没多久,正是歇晌的时候,这么说倒也在理。 但是,他仍免不了心中遗憾。 陪长宁侯夫妇说了会儿话,陆晋沐浴更衣,估摸着她快要醒了,拐进了她的院子。 韩嘉宜早知道他回来了,甚是欢喜,真想立刻看见他问一问他这一路行来怎么样。但是转念想到他留在书房的那封信,她又心中有气,干脆躲进了房间。 她倒要看一下,他能给个什么说法。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果真她不见他,他连面都不露么? 「姑娘,世子回来了。」雪竹笑着报讯,「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韩嘉宜随手搁下早就看不进去的书,没好气道:「回来就回来吧,大惊小怪什么?」 雪竹怔了一瞬,继而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火气挺大。」 韩嘉宜闻言赧然:「天热,是有些火气。雪竹,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能解暑的。」 「好嘞。」雪竹含笑应了,悄悄退下。 而韩嘉宜则再度举起了书。不消片刻,她就听到了大哥那熟悉的声音:「嘉宜?」 陆晋已从雪竹那里得知她并未歇息。本以为立刻就能看见她,然而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房间传来的她的声音:「嗯。」 韩嘉宜想了想,叹一口气,放下书,起身走了出去:「大哥,你回来了……」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质问他,但是看见他的面容后,她第一反应是:他这一次任务肯定很辛苦。她能看出他细微的变化:比起离京时,他似乎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 她不自觉生出几分心疼来。 一看见她,陆晋的眼睛就亮了:「是回来了,希望还不算太迟,能和你一起过个中秋。」他低头,自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我从晋城带回来的,你拿去,看看是不是喜欢。」 韩嘉宜下意识接过那个黑色的绸袋,手捏了捏,知道是手镯。她抬头看他,神情有些复杂,也没打开绸袋,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陆晋敏感意识到不对,他心里一咯噔,「不喜欢?」 韩嘉宜回想起那次雪竹说的「手镯代表手足情深。」 大哥从晋城回来,巴巴地送她一对手镯,不会是来表达兄妹情意的吧? 再想到他之前留在书房的那封信,她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也没有不喜欢。是手镯么?」 陆晋看她神情有点不对,心里一沉,忙问:「是手镯,怎么了?」他心念急转,出声为自己解释:「真不喜欢吗?这只是拿来给你平时用的小玩意儿,不喜欢就扔了,也不是聘礼……」 他不说这话还罢,一说这话,韩嘉宜竟忍不住眼眶发热:「什么聘礼?」 「我这次回来要娶你,自然要准备好聘礼啊。」陆晋笑了笑,「本来打算一见了你,直接就跟他们提的。可惜我进门后没看见你,这才耽搁了一会儿。你如果点头,我现在就去跟父亲提。」 韩嘉宜有些发懵,变化略快,不过还好并不是她担心的那样。她怔怔的:「那你提吧。」 第53章[03.31] 想起之前太后问她的话,她不自觉感到后怕:「你不知道,你不在京城,皇上……」 「我知道。」陆晋笑意微敛,「所以更加拖不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身份的事情不用太担心,我自有解决的法子。」 韩嘉宜「嗯」了一声,甚是信赖。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父母。」陆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乖乖的,等着做新娘。」 韩嘉宜看着他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待他走远之后,她才「啊呀」一声,懊恼极了。 不是打定了主意向他讨要说法的么?怎么一跟他说上话,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跟他好好算账。 得知陆晋有事相求,长宁侯夫妇均觉得意外。晋儿能有什么求到他们身上? 陆晋神情郑重:「我想向沈夫人讨一件珍宝。」 长宁侯失笑:「什么珍宝?」 而沈氏心里却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不过仍不敢相信,也跟着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娶嘉宜为妻。」陆晋施了一礼,一字一字道。 「什么?」长宁侯夫妇齐问。 沈氏先回过神来,当即摇头:「这怎么使得?你们,你们是兄妹啊……」 陆晋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事实上,他很清楚,旁人得知他要娶嘉宜之后,都会这么想。他笑了笑:「可是咱们都知道,我和嘉宜连继兄妹都不是。我和她,严格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宁侯神色微微一变。这一点,他反驳不得。他只问道:「这也要看嘉宜是否同意。」 他记得嘉宜的户籍已经迁出去了。 陆晋笑笑,眸中漾起一抹温柔,他把玩着手里的香囊:「她自然是同意的。」 沈氏眼角的余光瞥见香囊的一角,瞬间了然。她摇头道:「咱们知道你二人毫无关系,可别人呢?别人难道也知道?」她摇了摇头:「世子,我不清楚你怎么想,可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想嘉宜终身被流言所累。」 陆晋又道:「这次我去晋城查瑞王,得知瑞王不但谋逆,还与当年的厉王之死逃不了干系。现在已有证据证明,厉王一案另有隐情。」他停顿了一下:「这次清算瑞王,少不得要重提旧案。」 长宁侯惊道:「皇上会给厉王平反?你,你能认祖归宗?」 陆晋轻笑着摇了摇头:「认祖归宗?那要看皇上的意思。不过,我总不能一直占着长宁侯府世子的名头。占了二十年,早该还给二弟了。」 长宁侯动了动唇,心说侯府世子也不算什么。但转念一想,这样对显儿不公,也就没有开口。 沈氏双眉紧皱:「那你和嘉宜……」 陆晋收敛笑意,正色道:「我想娶她,还请夫人成全。」他略一思忖,续道:「如果能娶嘉宜为妻,我定然拼尽全能照顾她,呵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沈氏不说话,她心里很乱。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嘉宜与陆晋倒也相配。若真结亲,她不用担心嘉宜受委屈。可是,陆晋的身份、两人的关系……她怎么也没法点头应下。 沈氏轻声道:「你和嘉宜都是好孩子。只是眼下,你还是侯爷的儿子……」她咬了咬牙:「等身份安排好了再说吧。」 陆晋双目蹭的一亮:「夫人的意思是,只要解决了身份问题,就同意这桩亲事?」 「啊?」沈氏愣了愣,「是。」 嘉宜愿意,又没身份拖累的话,她确实想不到反对的理由。 陆晋大喜,再次施礼:「多谢夫人成全。」 见他这般欢喜,沈氏心里倒有些不自在了。她还没细问呢,他和嘉宜是什么时候互许终身的?怎么就一直瞒着他们? 轻咳一声,沈氏道:「这还没答应呢。」 陆晋笑意不减,心想,他们既已点头,剩下的一切都好说。 沈氏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嘉宜」,匆匆离去。 而陆晋知道这会儿不好去找嘉宜,他干脆离开侯府去了诏狱。 瑞王如今就关在诏狱里,证据确凿,有些旧事也该慢慢算一算了。 刚到诏狱,他就看见了罗北。 罗北一脸神秘:「老大,给你看个东西。」说话间,他取出一份保存完好的信件。 「什么?」陆晋接过来,匆匆浏览,神情不知不觉凝重起来,「小北,这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罗北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表小姐说起。」 陆晋皱眉。表小姐?静云?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他目光微凝:「说。」 他正想问问罗北,静云找到了没有。 罗北理了理思绪,将他如何发现陈静云,如何假扮季安带陈静云出来,如何阴差阳错得了这信一点一点告诉老大,毫无隐瞒。末了又道:「这些天我原本想再打探一些的,不过他们提高了警惕,而且一直找人,我没打听出别的来。老大,你说有用吗?」 第54章[03.31] 听到静云的事情,陆晋惊讶异常。再听到罗北最后问的问题,他轻声道:「怎么会没用?当然有用。」 配合他从瑞王那儿得来的,效果会更好。 罗北松了一口气:「有用就好。」他这几天一直想着这件事。停顿了一下,他又问:「老大,你们这次去晋城凶险么?」 虽然救出了陈姑娘,可他没能在晋城的事情中出力,这一点不免让人遗憾。 陆晋勾了勾唇:「还好。」再凶险,都已经结束了。「我去见一见瑞王。」 瑞王的爵位还未被剥去。年近半百的人经了打击,又一路被困在囚车中奔波,保养得宜的面庞看起来比先时老了不少。 人在诏狱,面对确凿证据,他依然不肯在罪状上签字画押。 听到脚步声,瑞王抬眸,看向陆晋,哑声道:「别白费心思了。我不会认的。」 陆晋摇头:「证据确凿,你认不认区别还真不大。」他静默了一瞬:「何况又添了新证据。」 把瑞王暂且关押在诏狱,是为了让其招认,更是防着他寻死或是被同党救走。 谋逆大案,最终还是要皇帝定夺的。 不过有瑞王府搜到的龙袍以及私铸的铜钱甲械及其他人证物证,瑞王谋逆一事,基本可以说再无反转的可能。 皇帝从陆晋手里接过了证据和瑞王,他要亲自审理此案。 说是审理,其实主要是审核辨别证据的真伪。这次查出与此案相关的不少人,甚至包括被皇帝视为心腹的季安。皇帝惊怒交加。 虽然早知道季安有私心,他也确实对季安生疑。但是真正看到季安勾结瑞王、试图协助瑞王谋逆的证据,他仍是不受控制地怒火高涨。被背叛的愤恨、心痛、以及不敢置信……种种情绪交织,让他脑海一片空白。他猛然站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手扶了一下桌子,才勉强站定:「季安呢?」 小太监战战兢兢:「回皇上,季公公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去!去!派几个禁军,去把季安给朕绑来。」皇帝努力压住心头的怒气,「朕立刻要见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季安碎尸万段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以前有多信任,现在他就有多失望。他能容忍季安贪,但不能容忍季安反,还想联合旁人除掉他。 如果一开始,季安来到他身边就是阴谋,那么这二十年的信任又算什么? 季安在宫外的府邸,早被人盯上了。 罗北等人奉命乔装打扮就在季府外,防止其逃走,只等上面有命令就直接动手。 这一天,罗北等了很久了。 但是,季府的大火却比皇帝的命令到的更早。 看到升腾的烟以及冲天的火光,罗北意识到不对,他叫声不好,率领属下就往季府冲。 火是从柴房燃起来的。布满干柴的柴房又浇了一层密密的油。点燃之后,势不可挡。偏生柴房的门却是铜制的,紧紧锁着,一时无法闯入。 季府的下人惶恐不安:「主子在里面啊!主子在里面!」 罗北心里一沉,忙招呼众人救火。 待众人扑灭火后,柴房里的干柴已经烧成灰烬。人们在灰烬中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阖府上下,并无其他伤亡,唯独缺了一个季公公。 罗北心中懊恼之极,暗恨自己大意,只防着季安逃脱,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寻死,还真是便宜他了。 大火还未熄灭时,皇帝派来的人就赶到了此处。相比于罗北,负责此事的禁军头目张平倒很平静。他上前查探后,摇了摇头:「这人是个太监!这边还有烧红的腰牌,应该就是季安没错了。应该是畏罪自杀。」他随手指了一个人:「来,你看着尸体。」又吩咐其他人:「你们几个,随我到别的地方看看。」 不能带尸体回去交差,更不能空手而归。 张平回宫复命时,小心翼翼说了季安纵火自焚一事,他神情凝重:「臣赶到的时候。柴房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柴房的门锁着,里面堆满了干柴,干柴上还浇了油……」 「所以说,他死了?」皇帝面色阴沉,声音也冷冷的,听不出喜怒。 张平双膝跪倒在地:「皇上恕罪,臣无能。」 皇帝双目微敛,遮住目中种种情绪,胸膛却剧烈起伏:死了?就这么死了? 张平大着胆子继续禀道:「不过,臣在书房发现了这个,请皇上过目。」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恭敬敬呈给皇帝。 刚看到信封上的「皇上亲启」四个字,皇帝的心就被狠狠撞了一下。这是季安的字,他认得。宫中内监很少有识字的,季安是个例外。季安的字还是伺候他读书时学会的。 皇帝心说:朕要看看,你还有脸给朕写什么! 「刺啦」一声,他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匆匆浏览。然而越看越惊,心里像是被石块所堵,闷闷的、沉沉的。 季安在信中自称他一开始确实是瑞王的人,作为一枚暗棋被埋在皇帝身边。但是皇帝对他太好了,好到他无法听从瑞王的话对皇帝下手。可是他的把柄被瑞王握在手里,他又不敢揭发瑞王,只能虚与委蛇,暗暗提醒,希望皇上早点发现异常,铲除隐患。甚至当初指证陆晋勾结瑞王,一是因为陆晋不可信,二是为了让皇帝提防瑞王。如今皇帝终于拿到瑞王罪证,可以扳倒瑞王。而他也没脸再活在世上…… 看到那句「皇上,季安来生再伺候你」时,皇帝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满腔的愤怒被失落与心痛所取代。 皇帝合了合眼,良久之后,才再次睁开眼睛去看季安详细写给他的瑞王在京势力以及与瑞王有牵扯的官员。 其中大半部分都与皇帝已知道的相符。 先前皇帝想到季安怒不可遏,此时得知人已经死了,还看到了其临终前的内心独白书信,他反倒痛苦不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道:「好好葬了吧。」 季府大火的事情,陆晋是从罗北那里知道的。 第55章[03.31] 这两天,陆晋配合着皇帝整理瑞王谋逆罪证,忙碌异常,两天都没合眼。听到季安的死讯,他愣了一下:「畏罪自杀?确定是他吗?」 「仵作验过尸,是个太监,身形年纪都对的上。」罗北面带惭色,「我们的人看着他进的门,几个出口都堵着,确实没再找到他。」他抱了抱拳:「是属下大意了,没想到他会自杀。」 陆晋微一沉吟,摆了摆手:「这也不能怪你。真想死的话,谁也拦不住。」他皱了眉:「季安勾结瑞王,按律难逃一死。只是自杀,还面目模糊……」他摇了摇头,心说,没亲眼看见,到底不能完全确定死者的身份。 「唉……」罗北叹了口气。他心想,季安死了,虽然便宜一些,但是对陈姑娘是好事啊。陈姑娘可以不用害怕了。 季府大火的当晚,陈静云就知道了这件事。 陆显从书院归来,途经季府,远远看到那边人们指点议论。他打探后才知道原来季安勾结瑞王事发,已经纵火自杀了。 这对陆显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原本就因为大哥回来而开心,再得知季安已死,更加欢喜。回府后,他直接就去见了表妹陈静云,将这件事告诉她:「你不必怕了,那季安已经死了。」 「死,死了?」陈静云瞬间变了脸色,「怎么死的?」 她这些天不敢去回想那几个月的事情,但是人很难控制自己心里的念头。她越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越是忍不住想起来她在季府的种种。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是他未来的妻子。对自称三郎的季安,既害怕又信赖。害怕是内心深处的想法,而信赖却是因为她真以为会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后来得知他是太监,知道他一直都在欺骗她,明明是太监,却还要和她成亲,陈静云恼怒、恐惧而又感到恶心。她在罗北等人的帮助下逃离季家,躲进了长宁侯府。 重回陆家的陈静云和之前同母亲一起住在长宁侯府时截然不同,她每日待在房中,谁也不见,甚至开始念佛。夜深人静时,她也曾经暗暗想过,希望那个季安早些没了。 如今真的听说他没了,陈静云怔怔的,好一会儿才道:「挺好,挺好。」她理了理思绪,轻声道:「表哥,既然他没了,那我搬出去吧?」 「什么?」陆显很意外,表妹怎么又提起了这件事。 陈静云勉强笑了笑:「老夫人让我们出府另住,我这次回来被你们收留,也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他现下没了,我怎好再死皮赖脸住在府上?」 「什么死皮赖脸?」陆显皱眉,「这话我不爱听。」 陈静云垂首,微微一笑:「咱们之前也说好的啊,表哥你若怜惜我,就让我出去吧。我待在这里,也不自在。」她有些怅然的样子:「我这些天一直念佛,可还是心里不安。大概只有走出去,才会稍微舒坦一些吧?」 听到表妹念佛,陆显神情微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记得表妹并不大相信神佛的。如今寄希望于佛祖,可见内心并不安稳。而且,她回到长宁侯府也才一个月,分明比刚回来时瘦了一圈儿。 陆显沉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先养着身体,我改日去看看外面的院子。」 陈静云敛衽行礼:「多谢表哥了。」 陆显胡乱应着,起身告辞。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梅姨妈费尽心思想让女儿得到的,女儿根本就不想要。 他虽答应陈静云让她住在外面,可他内心深处并不想这么做。表妹一个小姑娘,又经历了不少事情。他不放心她和梅姨妈一起住,可她如果单独带着仆妇住在外面,他也不放心。其实侯府不是容不下她,是她自己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陆显想了想,干脆去找韩嘉宜。 韩嘉宜刚送走母亲沈氏。 两日前,沈氏从陆晋那里得知女儿和继子的事情,当时勉强应下,可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随后就去向女儿问个明白。 面对沈氏「你真想嫁他?」的直白问法,韩嘉宜「嗯」了一声,一字一字道:「如果嫁人,那就嫁他。」 韩嘉宜虽然神情平静,可仍不免担心,生怕母亲反对。 「啊……」沈氏合了合眼,低声道,「果然。」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韩嘉宜脸颊微红,却不想隐瞒母亲,她轻声道:「大哥从诏狱出来以后。」 「诏狱?五月?」沈氏喃声道。她细细回想,好像确实是那个时候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儿的。她轻声问:「为什么是他?」 「我也不知道。」韩嘉宜笑了笑,「反正就是他。」 她这孩子气的话让沈氏心中一动,颇多感慨。轻叹了一声,沈氏道:「他来提亲,我没答应。」 话音未落,韩嘉宜就神情微变,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娘——」脸上也带了惶急之色。 「我不答应,你待怎样?」沈氏望着女儿。 韩嘉宜定了定神,声音略微降低了一些:「我想嫁给他,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希望娘能成全。」 沈氏直视着女儿,固执地重复:「我若不答应呢?我是你娘,你爹不在了,你的婚姻大事理应由我做主。如果我执意不答应呢?」 韩嘉宜抬眸:「娘……」 看着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沈氏暗叹一声:「我跟世子说,如果能解决身份问题,你们不会为流言所累,你不必活得辛苦,那我就答应……」 韩嘉宜闻言愣了愣,继而眼中漾起了笑意。原来如此。她就知道娘疼她,不舍得让她难过。她伸臂抱了抱母亲:「娘——能解决的,都能解决的。娘不用担心,我也不会活得辛苦。」 见女儿瞬间喜动颜色,沈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温声道:「嘉宜,娘原本想着在京中给你好好挑个夫婿,却不想你和世子……」她叹一口气:「世子的人品性情都是上乘,对你也好。按说把你许给他,我是该放心的……」 韩嘉宜接话:「对啊,娘应该放心。」 沈氏本来要说「可惜你们的身份」,被女儿一打岔,又生生咽了下去。她转了话题:「你别高兴的太早,我答应你们的婚事,那是有条件的。」 韩嘉宜笑意不减:「我知道啊,反正娘就是对我很好啊。」 沈氏板了脸:「女红针黹、管理家务,你以后要更加重视,不能再敷衍了……」 「娘,我没有敷衍。」韩嘉宜下意识为自己叫屈。 第56章[04.03] 「是,没敷衍,都会给人做香囊了。」想到陆晋手上那个香囊,沈氏没好气道。她以为女儿自小缺乏女性长辈教导,不擅针黹,没想到居然能送香囊给人做定情信物了。 韩嘉宜微微一怔,意识到母亲指的是什么,甚是羞窘:「娘——」 沈氏道:「从明日起,你每日至少要做半个时辰的女红。」 「哦。」韩嘉宜心说,半个时辰也不算很多。 沈氏又续了一句:「正好我这几天闲着没事,我盯着你做。」 「好啊。」韩嘉宜点头,「娘也能教教我。」 沈氏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两天,尽管要忙中秋,她依然抽出时间盯着女儿做女红。 韩嘉宜知道她忙,也不想耽搁她的时间,于是再三保证自己会认真练习。 沈氏这才匆匆离去。 韩嘉宜盯着绣花棚子出一会儿神,忽然听闻陆显来访。她站起身迎接。 陆显一进门,张口就道:「嘉宜妹妹,季安死了,你知道么?」 「不知道。」韩嘉宜脱口而出,「真的死了么?怎么死的?」 陆显在桌旁坐下,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 韩嘉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他是罪有应得。」 「他是罪有应得,但是表妹……」陆显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韩嘉宜不解:「静云怎么了?」 「我方才告诉表妹,季安已死。她又说想要搬到外面去住。」陆显神情凝重,他摇头,「老实说,她住外面,我不放心。」 韩嘉宜点头:「的确。」 一个姑娘家,住在外面,确实不如在侯府安全。 韩嘉宜想了想,又问:「她要搬出去,你怎么说?」 「我只说房子还没找好,这事儿以后再议。」陆显回答,「能拖一时是一时。」他抬眸直直地盯着韩嘉宜,问道:「你说,如果我帮她选亲事怎么样?」 「什么?」韩嘉宜愣住了,「亲事?你帮忙?」 陆显胡乱摆了摆手,有些心烦意乱。按说表妹的亲事最该梅姨妈操心,可梅姨妈这样,可以不用提了。原本沈夫人帮着张罗过静云的亲事,又出现梅姨妈下药一事,沈氏心冷了。陆显也不敢再让她帮忙张罗此事。他想,能帮忙的,好像只有身为表兄的他了。 「我在书院有不少同窗。」陆显思索一阵后,忽然觉得挺靠谱,「对他们,我算知根知底。其实之前我也留意过……」 梅姨妈托他留意书院同窗,他听话去留意了。可惜没多久就有梅姨妈下药一事,他的留意也就那么停了下来。 韩嘉宜初时觉得荒唐,后来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她皱了皱眉:「不过,你……」 「我是她表哥,跟亲哥也差不多。长兄为父,想来也使得。」陆显一笑,又道,「别说她,你的事或许我也能帮上忙呢。」 他话一出口,就想到了他帮郭越传话的事情,不免心中尴尬,正思索补救之法,却见嘉宜妹妹脸颊微红,听她小声道:「谢你好意,不用了。」 她的亲事才不用他帮忙呢。 陆显不知原委,只当她是姑娘家害羞,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话题不大对。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他们虽然亲厚,可他和她大谈亲事,似乎也有些不妥。 轻咳一声,陆显站起身:「那你先歇着,我去书房看看。」 陆显在书房并没有待多久就到了晚饭时候。 和前两天一样,陆晋依然没回府。 他还在忙着公务。 皇帝下令捉拿瑞王一案相关人员。 锦衣卫要忙的事情不少。 翌日在朝堂上,皇帝郑重审理瑞王谋逆一事,并命人将瑞王带上大殿。 皇帝面无表情,声音冰冷:「罪人郭钊,私造龙袍,私藏兵甲,私铸铜钱,还勾结内臣、刺探宫闱、试图谋反,你可知罪?」 年近半百的瑞王郭钊头发凌乱,形容狼狈。但是面对皇帝的质问,他却丝毫不惧,还仰天打了个哈哈:「知什么罪?想当皇帝也算有罪的话,那有罪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你敢说你不想当皇帝?」 瑞王这话分明是大不敬。殿下站着的朝臣们原先还有不知道具体事件的。——毕竟瑞王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从来没听过任何异常。——此时他们听了瑞王的话,也都暗暗摇头叹息。 他这分明是没有反驳,或者说承认了皇帝的话。 「强词夺理。」皇帝轻嗤一声,斥道,「朕本就是真龙天子,还用想么?」 他能继承大统,那是名正言顺的,岂是郭钊所能比的? 「真龙天子?哈,真龙天子?不就是命好么?」瑞王一脸不屑,「你是先帝的儿子,我还是世祖皇帝的孙子呢!一样的太。祖子孙,谁比谁高贵多少?论才干,论心智,你又比我强到哪里?今日我沦为阶下囚,是命不好,被你们发现了。并非我不如你。我如果做皇帝,不敢与太。祖皇帝和世祖皇帝比,至少比你要强百倍千倍。」 他原本是想拒不承认的,但如今自知已无翻盘的可能。与其唯唯诺诺,不如一股脑把心里话全说出来,还能死前图个痛快。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惧异常,瑞王此言太狂妄了。 第57章[04.03] 当即不少人立刻出声喝止:「大胆!」「住嘴!」…… 一时呼和声不绝于耳,有人直接去堵他的嘴。 皇帝脸色铁青,他重重哼了一声,也不顾在场的朝臣,一字一字道:「呵,比朕强?朕继位十五年,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从未有一刻懈怠。你拿什么与朕相比?就凭你在朕身边安插的眼线,凭你不入流的阴谋诡计?还是凭你在晋城的那些动作?你真以为你的事情没人知道么?先帝看你老实,一直对你不薄,你做了什么?构陷厉王谋反,让先帝父子失和?」他将从瑞王府搜出的龙袍掷在地上:「这龙袍你有命做,也得有命穿!」 瑞王嘴巴被堵,不能发声,他睁大眼睛,好像在努力说着什么。 皇帝怒气不减,挥了挥手:「拖下去吧。」 瑞王一案牵扯甚广,甚至还让二十年前的厉王一案浮出水面。 二十年前厉王被指谋逆,先帝盛怒之下下旨诛杀。厉王及其王妃在王府自焚而亡。先帝命人收敛其尸骨后下葬。 此事过去多年,个中细节已被人渐渐忘却,鲜少有人再提到厉王。 然而如今审理瑞王时,竟牵扯出了二十年前的旧案。证据显示,当初厉王一事另有隐情,所谓的谋逆其实是瑞王的构陷。 对此瑞王郭钊供认不讳:「我是布了局,可那之所以能成功,多亏了先帝的配合!如果不是他对自己亲儿子起了疑心,又何至于接连折损几个儿子?到最后无人可用,让昌宪小儿继位?」 他自知难逃一死,也不避讳,干脆怎么痛快怎么来。 见他已经招认,皇帝也无心再同他周旋,命人将其处决,又收拾了瑞王旧部。 细数瑞王罪责,除了私藏龙袍、私造兵器、私铸铜钱等之外,还有诬陷厉王。 厉王谋逆由先帝亲自定案,现在发现另有隐情,可也不好直接平反。但已有人上书,请求皇帝重新审理厉王一案。 然而皇帝却有些犹豫了。当初陆晋去晋城捉拿瑞王时,他曾经承诺,事成归来会还厉王清白。但真事到临头,他又不免考量的多了一些。 昔日先帝诸子当中,除却身有残疾的元后嫡子康王,就属厉王年纪最长、建树最多。厉王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也颇有些声望。他出事之后,还有人辞去官职为其守灵。皇帝如今膝下无子,他隐隐有些担心厉王平反后,作为其子的陆晋会得到一些旧臣的拥护,会再出现一个瑞王或者厉王。 ——这是他所不想看到的。 皇帝召见陆晋,淡淡地问道:「郭钊伏法,你功不可没。想要讨什么封赏?」 陆晋摇头:「臣职责所在,不敢讨赏。」 他越这样,皇帝越皱眉:「朕真心实意问你,你只管说来就是,难道朕还会怪你不成?」 低着头的陆晋轻轻扯了扯嘴角,他忖度着道:「臣希望皇上能下旨彻查厉王一案。」 皇帝挑眉,神情微变:「哦?是么?你倒挺有孝心。」 陆晋摇头:「臣无意认祖归宗,实在算不得孝顺,想着能维护一下他们身后的名声也好。」 这是陆晋第二次说不愿认祖归宗。 皇帝沉声道:「说的什么傻话?如果厉王平反,你作为他的儿子,自当恢复名姓,收入玉牒。怎能再认他人为父?」 陆晋垂眸:「陆侯爷因为臣的缘故,担惊受怕二十年,不惜委屈他的亲生儿子。事他如父,也是对他一片慈心的回报。」 皇帝神色缓和了许多:「长宁侯确实为晋儿付出了不少。」 陆晋轻叹一声:「可惜了二弟,原该是侯府世子,因为臣的缘故……」 皇帝笑笑,心说这有何难?他摆了摆手:「放心,朕自有主张。」 次日皇帝正式发布谕旨说,今查明厉王一事是罪人郭钊的阴谋。厉王并无谋逆之举,先帝后来也有后悔之意。如今真相大白,查明厉王是冤枉的。为厉王平反,让其沉冤得雪,也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皇帝还命人为厉王重修坟墓。 这谕旨一下,朝臣齐呼天子圣明。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沉沉吁了一口气。他这算是推翻了先帝定的大案,不过就目前看来,他这一举动并未招致骂名。不过也能看出厉王确实有声望。 然而很快,就有人出列,指出长宁侯长子陆晋其实是厉王遗孤。长宁侯高义,该重赏。而陆晋也理应认祖归宗,重归玉牒。 皇帝当即目光一沉,神色晦暗不明。 五月里,皇帝命季安带禁军去长宁侯府抄家捉人时,曾提过陆晋是反贼之后,长宁侯窝藏反贼。此事当时被皇帝刻意压了下去,只说是冤枉误会。但有心人去查的话,岂会一点都查不到?尤其是瑞王的种种罪责也隐隐透露出了某种关联。 长宁侯被传唤到殿前,被问到旧事,得知厉王已经谋反的他如实讲述了旧事,叩头谢罪:「还请皇上宽恕臣当年的举动……」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陆爱卿高义,朕又怎会怪你?」 陆晋听他声音,就隐隐察觉到不对。他上前一步,仍如在皇帝跟前所说的那样,自称愿做陆家人。他在大殿之上,言辞恳切,称养恩并不逊于生恩。厉王是父亲,长宁侯也是父亲。厉王已经过世,他无法尽孝,但长宁侯尚在人世间,他该悉心奉养,不想因为更改身份而断了父子情分。 长宁侯有些惊讶,怔怔地看着陆晋,心中有些惭愧。 他虽是陆晋名义上的父亲,但这二十年来,并未真正照顾过他。陆晋才几个月大时,就被时任皇后的当今太后给抱进宫抚养。后年纪渐长,陆晋忙于锦衣卫的事务,常常宿在梨花巷。父子之情着实不算深厚,也是这一两年才熟络起来。 陆晋竟要因此而舍去皇族宗室身份么? 而皇帝叹一口气,这很合他的心意。他沉声道:「你一片孝心,朕也不好勉强。也罢,你既然愿意留在陆家,那就留在陆家。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朕的侄儿。这些年你立下大大小小不少功勋,朕应该赏你。」 他沉吟片刻,封陆晋为定国公。 目光微转,皇帝视线落在长宁侯身上:「长宁侯陆清高义,赏黄金千两,布帛百箱。其子……」他停顿了一下:「晋儿既已成了定国公,这长宁侯府世子的位置,就交给侯府的二公子吧。」 长宁侯与陆晋齐齐施礼道谢。 第58章[04.03] 陆晋大致能猜出皇帝的心思,左不过是怕他恢复身份后威胁帝位。在陆晋看来,这其实没什么必要。真有心反的话,身份并不重要。他如今对皇帝构不成什么威胁。而且,今日他虽拒绝上玉牒,但人人皆知他是厉王遗孤。 用玉牒上的名字打消皇帝的猜忌之心,对他而言,并不算吃亏。 陆晋人还没回到长宁侯府,侯府诸人就已经知晓了此事。 他刚一进门,就有人上前道喜:「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 陆晋神色淡淡,只略一颔首。 长宁侯却连声道:「有赏,有赏!」 二十年前,他留下了陆晋,在成安公主去世后,想把陆晋抚养长大。不是没有担心过陆晋身世暴露,但后来陆晋被太后接进宫中,整日在先帝和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也无一人起疑。他便渐渐放下心来。 今年端午,陆晋身世秘密泄露,长宁侯府上下险些遭殃。虽然有惊无险,但仍让他心中难安。毕竟晋儿头上顶着「反贼之后」的名头。皇帝不发作还好,一旦发难,长宁侯府上下都难逃一死。 而今厉王平反,晋儿不再是反贼之后,长宁侯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了。 然而,他又忍不住心生遗憾,问陆晋:「你为什么不干脆顺势认祖归宗?」 身份都已经揭晓了,何必再遮掩这一下?况且,厉王的儿子,正常情况下,怎么着也得是个郡王吧? 陆晋简单解释了一下,又道:「这样不也挺好么?而且,人人皆知我是厉王之子。」 长宁侯闻言一阵沉默,他当然也知道今上气量不大。能让皇帝为厉王平反,已经挺不容易了。不过,长宁侯很快又想到一件事:「你不是要娶嘉宜么?你还是陆家人,那你和嘉宜……」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遗憾失望多一些还是幸灾乐祸多一些。他摇了摇头:「唉,你和她不还是兄妹么?」 陆晋失笑:「父亲忘了么?嘉宜的户籍已经迁出去了,律法上不算兄妹。」他眸中漾起笑意:「今天以后,所有人都知道,我名为陆家长子,实为厉王遗孤……」 「你……」长宁侯微微一怔,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陆晋笑了笑,又道:「儿子不愿与父亲失了父子情分,父亲又何尝愿意失去一个儿子?正好身边有个继女,年纪相仿,品貌相当,尚待字闺中。让养子再做半子,岂不是更好?」 长宁侯不想他竟说出这番话来,意外之余又觉得很有道理。如此一来,他做主许亲也就顺理成章。 陆晋再向沈氏提起亲事时,长宁侯就在旁边搭腔:「答应吧。」 沈氏瞪了丈夫一眼,到底是点了点头。 陆晋喜动颜色,他郑重施了一礼:「多谢夫人……」他停顿了一下,慢慢续道:「多谢岳母大人成全,我去看看她。」 他正欲抬脚离去,却被沈氏拦住。 「这就叫上岳母了?」沈氏心里有些泛酸。她进长宁侯府已有九年,陆显早早地就唤她娘,而陆晋一直尊敬而客气,唤她「沈夫人」。她自知比不得公主,又不曾教养过他,对此不以为意。两人在为数不多的互动中,都极为客气。 现在倒好,她刚允了亲事,他直接就改口叫「岳母」了。 沈氏又道:「你们既已定下了亲,那在成亲之前,就不要再见面了。」 「什么?」陆晋心里打了个突。 沈氏一本正经:「定了亲的男女在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 陆晋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规矩?我们以前不也常常见面么?」 沈氏板了脸:「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你们是兄妹,现在还是兄妹么?」 陆晋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他们现下已经算未婚夫妻了啊。不过他们如果成亲,肯定要风风光光准备许久。成亲之前都不能见面的话,那怎么使得? 「那不就是了?定亲之后再见面,不吉利。你如果想为你们长远打算,就该照着规矩来。」沈氏续道。 陆晋轻轻摇了摇头,但在这个当口,他也不好反驳沈氏的话。——他若声称不在乎这些,反倒显得他「不做长远打算」一般。 沈氏又道:「还有虽说我允了你们的亲事,可是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她斜了陆晋一眼,又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委屈了她。」 陆晋正色道:「岳母大人放心,我视她如珍宝,自然不会教她受委屈。我必然三媒六聘,风光娶她进门。」 沈氏点头,还算满意。她想了想:「说到三媒六聘,你最好还是再找个媒人。」 陆晋轻笑应下:「这个好说。」他有意想让沈氏满意,就极诚恳道:「我年纪轻,对这些事也不大懂,还得岳母大人教导我。」 「岳母」这个称呼让沈氏有些别扭,但陆晋的态度让她挑不出什么错来。她点了点头:「这一点你放心。」 不管是继子还是女婿,该教总是要教的。 不过因着沈氏这么一说,陆晋也不好直接立时去找韩嘉宜。他琢磨着寻个时候避过沈氏也就是了。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只是最好还是早点成亲,越早越好。真正娶了,才能放心啊。 关于媒人,陆晋心里已有了人选。原本他是想请太后赐婚的,但因为太后先前刚帮忙拒绝了让嘉宜进宫。他不好再请太后出面。长宁侯的好友萧翰林性情豁达,喜好附庸风雅,还曾在陆晋年幼时指点过他,算他半个师傅,应该能做个冰人。 陆晋当天就去拜访了萧翰林。 而沈氏则款款去了女儿房间,直接同女儿说起了此事:「娘答应了你们的亲事。」 「啊。」韩嘉宜怔了一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娘说过,只要身份解决,就同意这桩婚事。但是当她真的听到事情这般顺利时,她竟有些不敢相信了。她一时心头涌上多种情绪,最终沉淀为欢喜。她伸臂抱住了母亲,软语道:「多谢娘,娘待我真好。」 看到女儿因亲事而欢喜,沈氏心里有些泛酸,故意道:「哦?答应了就是真好?我如果不答应,那就不好了,是不是?」 「怎么会?娘一直很好啊。」韩嘉宜笑道。 第59章[04.03] 沈氏摩挲着女儿的发顶,轻叹一口气:「娘希望这个决定是对的。」 对嘉宜,她始终心存愧疚之情。嘉宜刚到她身边时,她曾想过帮嘉宜在京城找个夫婿,时常走动,她也能常常护着。没想到兜兜转转,嘉宜竟然要嫁给陆晋。 当然陆晋并没有什么不好。陆晋的人品性情没得说,跟嘉宜互有情意。而且他亲生父母均已去世,剩下的父母是她和她的丈夫。作为公婆,他们肯定不会委屈嘉宜,只会盼着嘉宜好。 按说这亲事没什么可挑剔的,可沈氏仍是免不了感到不安。 先时她与韩方也是两情相悦啊,可终究是没能走到最后。 她希望嘉宜的婚姻可以顺遂而和谐。 韩嘉宜脑袋在母亲身上轻轻蹭了蹭,笑道:「肯定是对的啊。娘做的决定又怎么会错?」 她同母亲说了会话,才站起身,「大哥回来了是吧?我去见他。」 他这几日忙于公务,她还没好好跟他说话。 沈氏忙伸手拉住了女儿,打起精神:「正要跟你说呢,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韩嘉宜不解。 「我答应了你们的亲事,你们就算是定亲了。定了亲的男女在成亲之前,不宜见面。」 韩嘉宜眨了眨眼:「为什么不能见面?」她搬了手指头数给娘看:「成亲要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要花很长时间的。要是两年不成亲,那岂不是两年都不能见面?」 沈氏心说,傻孩子,怎么可能拖两年?然而她说出口的却是:「是啊,就是这么个道理。莫说两年,就是三年也是如此。」 韩嘉宜转了转眼珠,轻声道:「哦,那要不,先不定亲好了,等到快成亲的时候,再定亲吧。」 「你……」沈氏一愣,继而哭笑不得,「说的什么胡话?哪有定了亲之后再反悔的?你以为娘是故意为难你们么?既是先时留下来的规矩,那就有它留下来的道理。说是未婚夫妻在成亲之前不宜见面,否则不吉利。你们既然是要过一辈子,自然要图个吉利。是不是?」 她与韩方成婚数年就分离,随兄长进京的途中,心情郁郁的她也回想过两人和离的种种原因。那时的她整个人几乎沉浸在旧事中,除了婆婆白氏,除了她不能再生育,她还想了许多。包括那两只剩下半指长没燃尽的龙凤喜烛…… 韩嘉宜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心里却想着这不大合理啊。她恍惚记得有这么个说法,可她也记得表姐沈芳在出阁前的两个月还曾与她未来的夫婿顾公子私下见面。可见,这个规矩其实也不是那么严苛。 但是娘亲已经松口允了亲事,对她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未必没有解决之法,也没必要故意跟娘唱反调,让娘不开心。 沈氏又道:「还有,你的针黹得好好练一练了。我看你做个香包帕子还行,做嫁衣,只怕……」她摇了摇头:「姑娘家,最好还是穿自己亲手做的嫁衣。」 当然,也有不少姑娘是裁缝做好了嫁衣,自己象征性地缝上一针两线,就权作是亲自绣了嫁衣。 「嗯嗯。」韩嘉宜连连点头,「会练的,会练的。」 沈氏没有在女儿这边久坐。她又叮嘱几句后,才起身离去。 送走母亲后,韩嘉宜的心情仍没平静下来。她无心看书,也无心做绣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要嫁给大哥了? 而陆晋去则很快到了萧翰林府上。 听他说明来意后,萧翰林愣了一愣:「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令尊,我是说陆侯爷的意思?」 陆晋笑笑:「是我的意思,也是家父的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萧翰林略一沉吟,捻须道,「两好并一好,亲上加亲,也不错。使得,使得。好,这个媒人,老夫来做。」 他已知道了陆晋的真实身份。厉王被平反,尚留有子嗣在人世,这让曾见过当年旧事的萧翰林颇多感慨。陆晋不上玉牒,放弃皇族身份,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而长宁侯陆清做了陆晋二十年的父亲,虽不是真正的父子,但到底也是有情分在的。如今将继女许配给他,自然是出于亲近之意了。 萧翰林甚至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陆晋施礼道谢:「那就多谢萧大人了。」 萧翰林吩咐下人:「去,取本黄历来,让我挑个吉日。」 「择日不如撞日,依我看,今天就挺吉利的。」陆晋接话。 「啊?」萧翰林怔了一瞬,继而哈哈哈大笑,「这么急的吗?又没人和你抢。」 陆晋笑笑,没有说话。心说,娶她这件事,当然是越早越好。 萧翰林想了一想:「你今年二十岁,也是该定下了。」 下人早呈了黄历过来。 萧翰林随手翻了翻,说道:「嗯,不错,今日诸事皆宜。那老夫就替你走这一遭。」 陆晋连声道谢。 长宁侯夫妇早有答应之心,又有萧翰林出面正式保媒,这亲事算是正式定了下来。 傍晚陆显被人从书院回来,直到进了家门,他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一看见父亲长宁侯,就问道:「爹,我听外面人说,厉王被平反了?大哥被封为定国公了?」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啊。厉王谋逆是先帝定的案子,要翻案很难,居然平反了么? 长宁侯瞧了儿子一眼,点头:「是。」 「我还听说,世子之位落在了我头上?」陆显指了指自己,神情有些古怪。 长宁侯点头:「是啊。」他轻轻叹一口气:「其实这原本也该是你的。」 第60章[04.03] 「我……」对于忽然变成长宁侯府世子一事,陆显有点难以接受。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怅然。从小到大,他都习惯了自己侯府二公子的身份。在他心里,世子是他大哥。现在他要做世子了? 长宁侯又道:「当然了,一个爵位而已,也不算什么。你该上进,还是要上进的。」 陆显点头,表示受教。 「还有一件事,得让你知道。」长宁侯瞧了儿子一眼,「我和你娘做主,把嘉宜许给了你大哥……」 「什么?」陆显闻言直接惊呼出声,「许给了谁?!」 长宁侯瞪了儿子一眼:「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陆显稳了稳心神:「不是啊,爹,你刚才说,把嘉宜妹妹许给谁了?」 他没听错吧? 轻咳一声,长宁侯道:「许给了你大哥,萧翰林保的媒。」 陆显有几分懵,等等,他就在书院,几天没回家而已。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相比起爹把嘉宜妹妹许给大哥,他做世子似乎都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长宁侯不想说是陆晋和嘉宜私定终身,只说是自己的缘故:「他不是我儿子,还不能是我女婿么?」 「能,能,能。」陆显脱口而出,「怎么着都要叫你一声爹。」 这话不假,可仔细听来,好像又有哪里不对。长宁侯抬手就在儿子头上轻拍了一下:「胡说什么?」却不像是真的着恼的模样。 陆显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那大哥和嘉宜妹妹怎么说?」 长宁侯道:「他们能怎么说?自然是应下了。」 「哦。」陆显好一会儿才道,他心说也是。如果这事儿没成,爹肯定不会再特意告诉他。他仔细想想,这亲事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如此一来,大哥仍是亲人。但是仍有哪里怪怪的。一个是他大哥,一个是他继妹,这…… 长宁侯看着儿子:「怎么了?」 「没事。」陆显摆了摆手。 「你不赞同这亲事?」长宁侯皱了眉。虽说显儿的态度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如果他反对,到底是有些遗憾。 「没有没有。」陆显连连摆手,「也没不赞同。」他心想,大哥和嘉宜妹妹都没反对,他能不赞同什么?不过,他忽然露出为难的模样来:「那等他们成了亲以后,我要怎么称呼他们啊?」 长宁侯愣了一愣,抬手又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下:「去!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陆显摸了摸脑袋:「爹,我去那边转转。」 他口中的「那边」指的是韩嘉宜所住的院子。他还真的挺好奇嘉宜妹妹对此是什么看法。 进得外间,他一眼看见韩嘉宜以及她面前的针线,见她神情自然,并无任何不愉之色,心知她对这亲事并无不满,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啧啧两声:「嘉宜妹妹……」 韩嘉宜冲他笑了笑:「恭喜二哥。」 「嗯?我喜从何来?」陆显下意识问,「我又没……」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恭贺他要做世子。他似笑非笑:「先别恭喜我,我还要恭喜你呢。」他叹一口气:「唉,以后我该怎么唤你才好呢?是嫂子还是嘉宜妹妹?真让人为难。」 韩嘉宜有些羞窘,脸颊微红:「二哥!」 「不敢当,不敢当!」陆显连连摆手。 韩嘉宜斜了他一眼:「你再这样,我告诉娘去。」 陆显不怕她告诉沈氏,但还是告饶:「好妹妹,你别闹。我来是正经贺喜的……」 顺便看一看她是否真的满意。 见她并无不满,他才放心了。 陆显定一定神:「你真愿意嫁给大哥啊?」 话一出口,他隐隐有些悔意,感觉似乎不该这么问出口,太直接了一点,理应含蓄一些的。 然而却听韩嘉宜轻轻「嗯」了一声。她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是啊,我愿意。」 「啊……」见她毫不迟疑,陆显反倒有点怔怔的。他不自觉想起当初替郭大问话时。他第一次问她,她好像也是直接就说她不愿意。他好说歹说,让她好好考虑,可她的答案还是没变。 看来嘉宜是真的想嫁给大哥,而不仅仅是因为爹的许亲。 陆显轻声问:「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真的很意外啊。 韩嘉宜与二哥一向关系不错,他既问起,她也不想瞒他,就如实回答:「因为我本来就想嫁给他啊。」 「啊……」陆显又是一声低呼,「什么?」 韩嘉宜瞧了他一眼:「就像你想娶袁姑娘是一样的道理。我心悦他。」 陆显瞠目结舌:「什?什么时候的事?那大哥呢?」 「他自然也一样啊!」韩嘉宜答道。 「啊呀!」陆显又是一惊,这惊讶并不逊于刚知道爹把他们凑作一对时。敢情不是爹突发奇想,是他们本来都有意啊。 这样的话,也好,皆大欢喜。 可是,为什么他之前一点都不知道?陆显思绪急转,脑海里一时涌起许多旧事,细细思忖的话,确实有一些蛛丝马迹。他一时暗叹自己粗心大意,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想到。 第61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嘉宜妹妹,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陆显揶揄,「我带你去见秀秀,你呢?」 「我也没拦着你见大哥啊。」 「这不一样。」陆显咳嗽一声,正色道,「虽然说你以后要做我嫂嫂,但现在还没做。你可还是我妹妹啊。」 「知道了。」韩嘉宜浅笑盈盈,「二哥。」 她心说,就算真的跟大哥成亲了,她对着二哥也叫不出「二弟」来啊。 次日是中秋,沈氏虽说着定了亲的男女不宜见面,但合家团聚时,她还真不好让其中一个独自避开,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几日不见大哥,韩嘉宜心里当然想念,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母亲就在身侧,她也不能直接去和他叙话。 陆晋也是一样的心思,然而目光不受控制地向她飘去。 两人视线相对,虽不曾交谈,却均感到阵阵暖意。 韩嘉宜秀眉微挑,小指轻轻勾起。 陆晋视线在她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略一思忖,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轻轻点了点头。 韩嘉宜端起盛满果酒的杯子,冲他笑了一笑。 陆晋回之一笑,低头满饮一杯,心里想的却是将来两人成亲当日喝交杯酒的场景。 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沈氏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韩嘉宜知道给娘瞧见了,害羞尴尬,佯作无意,别过了脸。 陆晋心中一荡,也移开了视线。 众人散去之际,沈氏特意让陆晋留下。她寻思着陆晋与嘉宜既已定亲,那么同在侯府就有诸多不便。于是,她同陆晋提起:「我想不如让嘉宜先搬出去住?你们现在同在候府,不可避免要见面,终归是不大好。而且将来也不能让她从候府出嫁,再嫁进候府啊。」 陆晋心念微转,当即回道:「哪有让她出去住的道理?要搬也是我先搬出去。」 沈氏缓缓点头,心说,还好,挺体贴懂事,没让嘉宜搬出去住。 陆晋又道:「皇上新赐了宅子,还需要修整。不过梨花巷可以住人。我先搬进梨巷,将来成亲,肯定要娶她进国公府的。」 他虽没上玉牒,但皇帝封了他做定国公,又赐下国公府,还将侯府世子之位给了陆显,其实已经算是告诉诸人,他并非陆家子孙了。 沈氏点头:「也好。」 陆晋拱了拱手退去,他并未直接回房间,而是拐去了书房。他原本还想着寻机会与嘉宜说说话,不想连同住一个屋檐下都不行了。 明着不能见她,那就只能暗着来了。 方才嘉宜小指所指的方向分明是书房的方向。如果他没猜错,那肯定是她要他在书房相见。 然而远远的,他却发现书房里黑乎乎的,并没有点灯。他心中略感失望,是他想错了么? 他双目微敛,心说想错了也不要紧。长宁侯府的院墙,还拦不住他。 前几天忙着各种事情,暂时不见她,尚能忍耐。今晚两人打了照面,相见却不能亲近,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陆晋正要抬脚,忽然看见树旁地面上的人影。 月光皎皎,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人正是他朝思暮想之人。他眼睛一亮,唇角也不自觉勾起,大步走了过去。 还未至树旁,就看见嘉宜自树后探出头来,一双眼睛写满了笑意。 陆晋疾行数步,在她面前停下,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揽进了怀里:「嘉宜……」 他这动作有些突然,韩嘉宜略微一怔,垂着的手慢慢环上了他的腰。 腰间柔软的小手让陆晋身体瞬间紧绷,手也微微一僵。 韩嘉宜敏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可能哪里不妥当。她又悄悄缩回了手,轻声解释这几日的回避:「这几天不是我要躲着你。我娘不让我见你,她说成亲之前不能见面。」 「嗯。」陆晋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岳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岳母」两个字让韩嘉宜不大习惯。她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胸膛,自他怀中出来:「这还没成亲,你就开始叫岳母了?」 「不然呢?」陆晋回道,「不是已经定下了么?」 韩嘉宜双手负后:「你还不如跟着我叫娘。」 陆晋笑笑,没有说话。 「你看看。」韩嘉宜将手伸到了他面前。 面前突然多了一双纤长白皙的手,陆晋极其自然地握在了手心,又往唇边送去。 韩嘉宜吓了一跳,急急抽了出来:「我是让你看看我的手指。这几天一直拿针拈线,我感觉手指都比以前薄了呢。」 月光下,少女眸光流转,脸上带着娇嗔之色,声音也软软的。 陆晋心中一动,她这是在对他撒娇。他伸手轻轻捻了捻她的手指,光滑清凉,很认真地告诉她:「没有变薄。」 ——手指变薄这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第62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略一沉吟,陆晋又道:「要不,我帮你吹一吹?」 他有点跃跃欲试。 韩嘉宜却再次抽回手指,她背过身:「不要。」她想起盘亘在她心头的一桩事,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嘉宜,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陆晋缓缓说道,「我得搬出侯府了。」 「啊?」韩嘉宜闻言立时回身,一双眼睛写满了诧异,「为什么?」她心思转的很快:「是要避嫌么?」 「避嫌是一方面。」陆晋笑笑,「将来成亲,你也不能从侯府嫁进侯府。」 韩嘉宜「哦」了一声,她知道这样做很正常,可心里不免感到遗憾。他如果搬出去,岂不是更难见着面了? 陆晋声音温和:「你放心,我比谁都盼着早些成亲。吉日也挑最近的来。」 韩嘉宜确实想多见见他。——两人五月份明确了彼此的心意后,真正意义上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忽然就要成亲,她欢喜之余,也有些慌乱。当然,这几日慌乱已经减轻了许多。——此时被他直接点破心思,她不免有点羞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嗯?」陆晋一怔,继而挑眉轻笑,「是我不放心。」他看了看远处的围墙:「我担心你的窗子夜里关得太紧。对了,去年是不是不应该把你的院墙特意加高?」 「什么?」韩嘉宜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她脸颊胀红:「哪有那样的道理?我不跟你说了,待的时间久,娘要起疑的。」 她转身疾走,走出几步后,却又停下脚步,细声细气道:「我窗子每天都关得很紧。不过……」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晚间看书,有时会睡得迟一些。真有人敲窗,我也不是听不见。」 她快走了数十步后,才放缓脚步,伸手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方才的话,是不是太轻浮了一些?会不会让他以为她是个轻浮的姑娘?可是,如果疾言厉色拒绝,是不是也不太好啊?她又没有真的生气。 韩嘉宜思绪起伏,回了房间。晚间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她仍在回想她临走之际说的那句话。但愿他别笑她才是。她定了定神,心说,他如果敢笑话她,那她就十天不理睬他。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睡去。 次日清晨,韩嘉宜穿衣下床、洗漱过后要对镜梳妆。刚一打开窗子,她就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枝桂花。嫩黄色的花朵细细碎碎,被几片绿叶掩称,芬芳馥郁。 韩嘉宜伸手拿过来,不用放到鼻端,就能闻到撩人的香气。她轻声道:「什么嘛。」却是将它小心收了起来。 她所住的院子里,只有两棵大柳树,并无其他。据她所知,只有花园里种有桂树。 这桂花是谁赠她的,不用细想,她也能猜到。 韩嘉宜梳妆罢,正揽镜自照之际,雪竹笑吟吟走了进来。 「姑娘!」雪竹走近之后,惊奇地问,「姑娘用了什么香粉?挺香的。」 「你这鼻子可不灵光。」韩嘉宜微微一笑,随手一指,「你瞧那是什么?」 雪竹定睛看去,见那个狭长的白玉瓶中插着一枝桂花,笑道:「原来是这个。姑娘什么时候去折的啊?我竟不知道。」 韩嘉宜笑而不语。他什么时候折的,她也不知道啊。只不过看见之后,心里很欢喜就是了。 陆晋答应了沈氏之后,就搬出了长宁侯府。不过因为他之前时常宿在梨花巷,所以这搬家也不麻烦,只是以后他明面上回侯府的次数少一些。 但是,韩嘉宜清晨起来,时常会发现窗前多一些东西,或是一枚玉簪,或是一只草编的小兔子,或是一把不知名的花儿……都在告诉她,他夜里曾经来过。 这东西说多贵重,倒也没有,但难得是不重复的小花样。 韩嘉宜先时还对他去晋城之前留下的那封信耿耿于怀,想找他好好清算旧账。但收下他这些远远称不上珍贵的小礼物后,心思淡了不少,满满的都是甜意。 陆晋是厉王之子,又被册封为定国公,不少人登门贺喜。 高亮这几天在梨花巷帮忙,偶尔招待客人,笑嘻嘻对陆晋说道:「老大,要我说,还是得早些把夫人娶进门,得有个当家的夫人才行。」 陆晋斜了他一眼,心想,这还用你说么? 只是三书六礼,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他又不想委屈了她,自然要显出对她的重视来。 「看看昨儿捉的雁怎么样了,纳彩要用的。今天可是吉日。」陆晋笑了笑。 高亮笑道:「放心吧,老大,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精神着呢。」 他自去看雁,而下人却上前来告诉陆晋,说是二少爷和平安郡王来访。 陆晋应声道:「速速有请。」 正式册封的旨意已经下来了,陆显成了长宁侯府的世子。对这新身份,他还有些不大适应。恰逢好友郭大来侯府拜访大哥。他告诉好友大哥在梨花巷后,干脆和好友一起来到此地。 得知表哥不是表哥,而是堂哥,郭越无疑是震惊的。上次休沐时,他就想登门去见一见表哥的。偏巧姑姑东平公主生产,他也就暂时搁下此事,守在东平公主府。直到姑姑平安生下一女,身体也渐渐恢复,他才又去了书院。 不过没待多久,就又到了休沐日。这一次,他一定要见一见表哥。 可惜表哥不在长宁侯府,而在梨花巷。 看见陆晋后,郭越怔了一瞬:「表,不,哥。」 陆晋尚未回答,陆显就先噗嗤一声笑了:「郭大你干什么?你是要跟我抢哥吗?」 被他揶揄,郭越也不恼,不疾不徐道:「什么叫跟你抢?他本来就是我堂兄,不是么?倒是你……」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虽未言明,可言外之意异常明显。 「你——」陆显气结,「郭大,你故意的,是不是?」 陆晋轻笑:「好了,还像以前那样叫我表哥就是了。」他双目微敛,续道:「我还姓陆。」 第63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这话一出口,陆显与郭越神情各异。陆显面带得色,而郭越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了。 郭越想问的也是这一点,为什么不改姓?为什么不要皇族宗室的身份?这么一来,肯定无法上玉牒,不能算真正的皇家人。 但这问题只是在他心里转了转,并没有问出口。他只笑了笑:「那也好,省得我再改称呼,还不习惯。」 几人正说着话,高亮去看了雁回来,见有客人,也就没上前,远远站着。 陆显一眼认出那是大哥的一个下属,他猜想是有正事,忙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事要忙?我看那个人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嗯。」陆晋扫了郭越一眼,轻轻点了头,「是有些事。今天大吉,宜纳彩。」 「什么纳彩?」郭越问道,「表哥要定亲了么?」 陆显闻言,神色猛地一变。上次中秋前休息,郭大在姑姑东平公主府上,随后就去了书院。大哥和嘉宜妹妹定亲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郭大说起,干脆就没提这件事。看郭大的反应,明显还不知道这件事啊。 他刚知晓时,都吓了一跳,更何况是郭大了!郭大还动过要娶嘉宜妹妹的念头呢。 重重咳嗽了一声,陆显琢磨着,等找个机会,他慢慢再告诉郭大。 陆晋似笑非笑:「是啊,定亲了。」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郭越好奇。 陆显又重重咳嗽了一声。他当然清楚这件事郭大早晚要知道的,可是就这样告诉他,不是很好吧? 陆晋笑了笑:「你也认得的,就是嘉宜。」 「嘉,嘉宜妹妹?」郭越双目圆睁,「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呢? 方才刚得知表哥定亲,他心里一瞬间浮上许多人家,或是朝中重臣,或是先前同厉王关系尚可的…… 他以为是政治上的双全,却没想到居然会是她。 怎么是她呢? 陆显又咳嗽了一声:「啊,这事儿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是我爹的意思。我爹想着,还是一家人,不分开。本来想跟你说的,结果你一直在说你的小表妹,我,我也就忘了。」 一个是他大哥,一个是他好友,他也不想他们因此而闹得不愉快。 还好,郭越只是一时的失态,他很快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轻声道:「也好,也挺好。表哥和嘉宜妹妹,其实也是一对璧人,般配得很,般配得很。」 他和她终究是没缘分。——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但还是免不了有些失落。 「是啊,是啊。」陆显接道。 陆晋笑了笑:「现在你们还能叫她妹妹,等日后成了亲,这妹妹可就不能再叫了。」 「知道了。」陆显苦了脸,「要叫嫂子嘛。」他心说,为什么不是继续叫妹妹?唤大哥做妹夫呢?——当然这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的。 他定了定神:「大哥既然还要忙,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他拽了拽郭越。 郭越会意,两人齐齐告辞离去。 离开梨花巷陆家没多远,陆显就对好友道:「郭大,抱歉,真不是我要瞒你。你如果心里难受……」 「怎么样?哭一场?还是醉一场?」郭越打断了他的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他忽然认真道:「对了,先前那件事,你别告诉表哥。」 「哪件事?」陆显下意识问道,很快他反应过来,也学着对方的话道,「还说我,你把我当什么了?那件事,也就你知,我知,嘉宜妹妹知道。我肯定不会告诉大哥的。不过……」 不过大哥未必不知晓。 郭越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烦躁。姑姑东平公主后来曾向沈夫人表达过议亲的意思,没能成。知道他曾动过念头的,远不止他们三人。 「没事啦。」陆显在好友肩膀上拍了一下,「大哥不会在意那些的。走,咱们喝酒去。」 郭越没有说话,只沉沉吁了一口气。 待他们二人走后,陆晋带着那一对活雁以及备好的礼物回了长宁侯府。 长宁侯夫妇都在家中。 见到被红绳缚着的活雁,沈氏微微一怔,听闻是纳彩。她几乎脱口而出:「这么早!」 「不早了。」陆晋拱了拱手,正色道,「等这个吉日,等了好久。」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和嘉宜的事早些定了,也好说二弟的事情。他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 听他拉了陆显出来,沈氏一时也不知怎么反驳了。陆显和袁家的亲事定下后,一直没说具体的婚期,想起此事,她也有些惭愧。 长宁侯道:「说的也是。」 沈氏打起精神,命人收了礼,又让人去拿回礼。她心里想着:拿来拿去,还是一家的。不过,该有的过场还是要有的。不但要有,还要隆重。 韩嘉宜在自己院子里,听雪竹说起了这件事。 雪竹脸上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激动:「姑娘,我见了那雁,是活的。有这么大!」她说着用手比划了比划。 「活雁有什么稀奇的?」韩嘉宜不以为意,「昏礼下达,纳彩用雁。纳彩本来就该用雁的啊。」 「是活雁啊。」雪竹心想,姑娘可能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活雁不好抓到的,现在很多人都用家禽来代替。还是咱们世子身手好,捉了活雁。」 第64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还是习惯称陆晋为世子。 韩嘉宜知道雪竹是在夸赞他,她心里赞成,然而说出口的却是:「那也得季节合适。再过些天,大雁南飞。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捉不到。」 雪竹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韩嘉宜瞧她一眼。 雪竹掩唇一笑:「我笑姑娘啊。没定亲的时候,姑娘提到世子,总是尊敬又小心……」 韩嘉宜下意识道:「现在也没不尊重。」 只是以前她人前人后夸赞他时,异常自然。而现下却似乎有些怪怪的,不好对人说出口。 韩嘉宜站起身:「我不和你说了。」她走到窗边,盯着不远处的柳条,心想,今晚撑着不睡,看能不能听到敲窗的声音。 她摸了摸袖袋里的荷包,心说,他送了她好几个小物件,她也该还他的。 那厢陆显和郭越一同去了一家酒馆,叫了几个小菜并一些酒。 刚坐下没多久,陆显就眼尖地看见一个熟人。他立时站起身,冲那人打招呼:「罗大人!」 那人正是不久前帮过他们的锦衣卫罗北。 罗北看见他,怔了一瞬,也向他们走过来:「二公子……」他视线微转:「王,王爷?」 他见过平安郡王,自然认得。 陆显感念他救出表妹静云,甚是热情:「罗总旗坐,这几日在忙什么?」 郭越忽道:「不是总旗。」 「什么?」陆显一惊,脑海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他不自觉想起那天罗北扮成季公公的模样,难道眼前这个罗北也是假的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一脸警惕,却听郭越续道:「你瞧他这一身行头,明明是个百户啊。」 「啊?」陆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细细端详着罗北身上的服饰,好像确实不是总旗了。看罗北年纪也不大,居然已经升到百户了么? 罗北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先前的案子,我算是有了那么一点功劳,正好有个百户的缺,就先补上了。」 陆显点头,异常诚恳:「恭喜罗大人了。」 「运气而已,运气而已。是大人抬举,也是兄弟们帮扶。」罗北笑笑,「王爷,世子,罗北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奉陪。」他说着又吩咐小二将这两人的花费都记在他的账上。 陆显连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我没有请你,已然惭愧,怎么还能让你破费?」 罗北倒也不和他争,匆匆忙忙离去。 他走之后,陆显才问郭越:「你知道这个罗百户不?」 「不知道,怎么了?莫非这人有什么奇特之处?」郭越好奇地问。 陆显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轻叹一声:「你还记得我请你帮忙找我表妹的事情么?」 「记得。」 「我表妹安然无恙,我得谢你,也得谢他。」陆显端起了酒杯,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是他把我表妹救出来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他。」 郭越也端起了酒杯,漫不经心:「备些厚礼,诚恳道谢就是了。他是表哥的人,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百户,以后前途不会太差。要不你让表哥以后多多提拔他。」 陆显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桩事,陆显告诉他,是表哥的下属救出了被困在季安府上的表妹。当时还曾让他想法子拖住季安。 「那不是让大哥假公济私么?」陆显皱眉,「不好。」 郭越随口道:「不行么?那要不然把你表妹许配给他?他没成亲吧?」 「这怎么行?」陆显脱口而出,「你怎会有这种念头?我……」 他前段时日生出了要给表妹许亲的想法,也在同窗中留意观察。从一开始,他选择的范围就在书院同窗中,想帮表妹找个学问渊博、家境殷实的读书人,锦衣卫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而且这个罗百户具体年纪他不清楚,只看形貌,年岁甚小,况且又知道静云差点被逼嫁给季安一事,人家也未尝愿意。 陆显一时间想到的很多,然而说出口的,却只是简单一句:「我表妹性子柔和,还是嫁给读书人比较好。」 郭越今日心里藏着事,和好友说话也不上心:「你怎么知道读书人就一定好?那话怎么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刚喝了半杯酒的陆显猛然意识到了好友的异常,他心中一凛,不由地暗道惭愧。本来是陪郭大喝酒,来开解郭大的,他自己反倒说起了烦心事。这可不好。 于是,他笑呵呵道:「来来来,喝一杯,喝一杯。」 两人痛饮一杯后,陆显笑道:「说读书人不好,你不是连你自己也骂了么?难道你不是读书人?」 「我算什么读书人?一不科考,二不做官,消遣罢了。」郭越晃晃已经空了的酒杯。 他可不认为自己是读书人。之所以去书院读书,不过是因为他年岁稍长,与其在皇叔面前晃荡,不如去书院打发时光,做一个不知事的闲散王爷。 从他有记忆开始,姑姑就教导他,要学会藏拙,要让皇帝放心。 「不说了,不说了。」陆显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来来来,喝酒喝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带着微醺的醉意就各回各家。 陆显回到侯府,也不敢到前院去,自己直接回了房间,略一收拾,倒头就睡,直到酉时才醒了过来。他重新洗漱一番,去寻表妹静云。 第65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然而陈静云此时并不在房间,而是在韩嘉宜的院子里。 两个姑娘相对而坐。 陈静云苍白的脸颊上微微带些笑意,她端详着韩嘉宜面前的绣花棚子,轻声道:「挺好的。」她又笑了笑:「我听说你和大表哥的事情了。」 韩嘉宜睫羽低垂,轻轻「嗯」了一声。她记得静云很怕大哥,如今得知这桩婚事,也不知静云作何想法。 「以前我就觉得奇怪,你好像不是很怕大表哥的样子。现在我明白了……」陈静云轻笑,「原来你们命中注定了是要做夫妻的……」 「啊?」韩嘉宜微微一怔,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轻唤了一声静云的名字。 陈静云又道:「恭喜你们啦。」她伸手在袖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枚玉指环,拉过韩嘉宜的手,将玉指环放心她手心。 手心里蓦地一凉,韩嘉宜下意识便往后缩。 「这是给你的添妆。」陈静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别嫌弃,好不好?」 先前她手里也有不少好物件,但是那些东西都留在了城郊的庄子上。后来在季安家里,那时他谎称是她未来的夫婿,对她挺大方,给她置办过几次头面。她随着罗义士匆忙逃离季家时,她身上发簪、手镯一应首饰,都是季家的东西。 回到长宁侯府后,她渐渐回想起旧事,自然也不肯再用那些东西,就全收了起来。她想给嘉宜送些添妆之礼,唯一能送的,只剩下这枚玉指环。 这是她自己的东西。 韩嘉宜摇了摇头:「我怎么会嫌弃?只是我不明白,婚期还没定下呢,你怎么现在就送添妆礼?不应该等我出嫁前么?不必急在这一刻啊。」 陈静云抿唇一笑,含糊道:「都纳彩了,成亲也很快的。我这不是欢喜么?所以先送给你啊。」 她想离开长宁侯府了,或许她不能看着嘉宜出嫁。细想起来,还挺遗憾的。 怕嘉宜生疑,陈静云匆忙转了话题,「我真没想到呀,大表哥居然是厉王的遗孤。」 韩嘉宜眨了眨眼:「我也没想到啊。」她心说,不过平时留心的话,也会隐约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倒也不是毫无征兆。当然,说这种话,就有马后炮之嫌了。 陈静云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离去。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就看见了表哥。 「我听说,你方才找嘉宜说话去了?」陆显心情不错,「这样很好嘛,没事多走动走动。一直闷在房里,会闷坏的。」 他希望表妹可以和之前一样,尽管他知道那很难。 陈静云轻轻点了点头:「嗯。」 陆显又道:「下个月初九是重阳节,你想不想去登高远眺?」 陈静云略一沉吟,缓缓开口:「表哥,我,我想这个月就搬出去。」 「什么?」陆显脸上笑容微僵,他心中懊恼,「不是说先住着吗?怎么又说搬出去?你一个姑娘家,能搬去哪里?我还想着在同窗中帮你选个合适的人家……」 陈静云笑了,那笑容却有些涩然:「我没脸住在这儿。之前是那个人活着,没办法。现在那个人不在了,我怎好再死皮赖脸住在这里?至于表哥要帮我说亲,还是算了吧。我,我不想嫁人。我想吃斋念佛。」 她细细回想过,娘当初做了坏事,就是因为她的缘故。娘想让她嫁给好人家,所以才下药伤害嘉宜。如果她在被赶出去后,仍住在侯府,还如娘所愿,好好嫁了人,那么之前的那些事,又算什么呢? 「你——」陆显又气又急,「什么死皮赖脸?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我现在是侯府的世子,以后会是侯府的主人。你是我表妹,我让你住在这里,你就住在这里!老夫人和老爷夫人都不反对,你怎么就住不得?吃斋念佛?你小小年纪,吃什么斋?念什么佛?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她都不惭愧,你惭愧什么?!」 「我……」陈静云语塞。可那是她亲娘啊,又是因为她的缘故。 陆显逼近一步,继续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说不嫁人了要吃斋念佛?」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脸色微变,继而压低了声音:「你不会是想替那个人守节吧?你可别傻,他那是哄你呢,做不得数!」 他隐约听说过有些姑娘死心眼,表妹可千万别这样。 「不是!当然不是!」陈静云后退一步,急急否认,还有些气急败坏,「我知道他是恶人,我和他半点瓜葛都没有,我又怎会替他……」 她心说,荒唐,真荒唐,表哥怎么会想到那个人身上去?难道表哥竟然以为她贪恋那个人的荣华么? 那是个太监,是个坏人,而且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她不会对他有任何心思的。 陆显松一口气:「这就好。」定了定神,他继续道:「表妹,别犯傻。你年纪还小,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闲了多找嘉宜说说话,看看书,做针线都行。你只顾着自己心安,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说你因为对不起嘉宜,所以吃斋念佛,一辈子不嫁人了。嘉宜会心安么?」 大多数时候,表哥说话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此刻神色认真而诚恳,陈静云有点怔怔的。 陆显又道:「别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少读点佛经,没事了,赏赏花,看看话本,不都挺好么?啊,你等着,我去寻一些话本子给你看看。」 他果真取了一些话本,交给表妹:「小姑娘家,年纪轻轻,多想些开心的事情。好好看,下次见你,我可是要考的。」 陈静云神情怔忪,任他给自己手里塞了书,待他走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晚间在灯下看话本,听说这是很时兴的话本子。她直到困极,才去休息。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墨香财妻》卷一 作者:月见 02、《墨香财妻》卷二 作者:月见 03、《墨香财妻》卷三 作者:月见 04、《墨香财妻》卷四 作者: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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