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转运妻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爆竹鸣响,乐鼓高奏,人声喧嚣。 今儿是晋国公家大小姐余竞瑶出阁成婚的日子。 十里红妆,在皇城的这条主街之上铺陈开来,蜿蜒浩荡,有若金龙玉凤从街头延伸到街尾。随着迎亲的仪仗,伴着涌动的人潮,场面之壮观让人不禁感慨,晋国公好大的手笔,宠女如此,无人匹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然他们关注的不是这场盛世婚礼,而是迎亲的那个人。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这位众星捧月的晋国公府大小姐弃才貌双绝的竹马于不顾,一意孤行地要嫁给他。 「仪仗头里的那便是新郎吧!」酒肆楼阁上三三两两的人论着,指着那高头骏马上的翩翩男儿。「生得怪俊俏的,不怪晋国公家的千金能瞧上他!」 「生得再俊又如何,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一个年长的声音言道,众人不解地望向他,待他解释。 「若非今日这晋国公家的千金非他不嫁,怕是都没人记得他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子了吧。」 「这便是那位寄养在珲亲王家的三皇子,沈彦钦?」 众人感慨,目光迫不及待地又扫向了队前御马上那个身着红纱单衫的三皇子。只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剑眉如墨画,直鬓若刀裁,深眸玉面,俊美无双。不愧是皇家的人,即便流落,这身上这气质也是难以言表。 沈彦钦脊背挺拔,单手握缰,从容淡定地目视前方,清冽孤冷,不过弱冠之年,却带着一份不应龄的沉稳,这凛然的气势好似与生俱来。 若非指点,还道他是哪家的贵族公子,岂知这位皇子的地位,竟连寻常家的公子都不如。 沈彦钦的母亲原是掖庭宫女,被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沈程明临幸,才有了他。然就因为这糊涂之行,差点让沈程明继不得位。再加之他的母亲,那个宫女,竟为了争宠,狠毒地害死了皇帝的嫔妃!气得皇帝一怒之下赐死了她,沈彦钦能留住一命,算是捡来的了。 本应是上一辈人的怨,却总是要下一辈人来承担,于是这位皇子,从小便寄养在皇帝的弟弟,珲亲王府中。数来也有十几个年头了,这十几个年头里,皇帝早已把他忘到了尘埃里,若不是今日这大婚,怕是皇帝都捡不起这段记忆,想不起这个儿子了。 于是众人更是不能理解了,若是余竞瑶为了个荣宠的皇子退了宣平侯家的婚,尚可理解。可为这样一个弃子,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莫不是这小姐又惹了祸事,晋国公一怒之下而嫁?」 「国公这般宠女,怎会?到不若说是那位小姐一怒之下嫁的,眼看着及笄已过一年,宣平侯家迟迟不肯提亲,这骄横的小姐何事做不出?」 「拿自己终身大事赌气?啧啧,这小姐够任性!」 「没准人家就是两情相悦呢!」 「我看是摔坏了脑子吧!你们可知上个月她坠马的事?昏迷许久,醒来便若摄了魂,国公府闹了好一阵子!」 虽是众说纷纭,然他们目的倒是统一,都等着看这国公小姐的笑话,看她能坚持到哪一日,看她哭天抢地地奔回国公府时,如何下的来台…… 靖昕堂内,繁复礼仪尽过,拜了堂的新郎和新娘并坐于喜床上。 内室,红烛摇曳,熏香袅袅,红床喜帐在昏暗的灯火下映得朦胧暧昧。连理烛台,凤鸾雕屏,鸳鸯带绾,馨香绵绵的并蒂莲花绣枕……哪哪不是一派同心好合的意象,哪哪不是映着新人的甜情蜜意。 如此的氤氲气氛,这般的旖旎风光,怕是景不醉人人自醉了。 可合卺酒未饮,红喜帕未掀,二人一动不动,不过一拳之距,呼吸声可闻,竟默然坐了有半个时辰。 这倒是出乎沈彦钦的意料啊,这个半刻都闲不住国公小姐竟能稳坐如此之久?想想她平日里那股子骄纵的劲儿,真怀疑这喜帕之下是不是另有他人。 「这合卺酒还未喝。」 沈彦余光瞥着身侧的人,淡淡道了一句。总要有人打破这沉默。 「嗯。」余竞瑶犹豫片刻,轻声而应。 沈彦钦看着她扣着裙带的手攥了攥。她是在紧张吗?她也有紧张的时候?这可不像那个我行我素的晋国公府大小姐啊! 回忆起第一次和她相遇的情景,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她垂目傲视自己。分明是一张明艳娇媚的脸,可双眸流露出的却是不屑与冷漠,好似她冲撞的不过是一个庶人而已。非但没有一丝歉疚,连半分的敬意都未曾有,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沈彦钦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嫁给自己? 几日前他听闻晋国公府闹得是不可开交,大小姐余竞瑶要和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解除婚约,为了嫁给另一个人。直到前天,宫中来了旨意,沈彦钦才知道,这位大小姐要嫁的竟然是自己。 父亲晋国公势倾朝野,余竞瑶又有倾国之色,虽骄横了些仍受万人追捧。而自己呢?被人遗弃的皇子,无权无势,甚至都不如在朝谋个一官半职的青年才俊。这位锦衣玉食、荣宠于身的大小姐为何不惜与父亲闹翻,执意要嫁给自己?图的是什么呢?她可知日后与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今日一过,你我就是夫妻了。」沈彦钦盯着余竞瑶的手,看不见她的脸,只能通过这双手察出她情绪的波澜。 然余竞瑶纹丝未动,静止了一般,连呼吸也微不可查。 「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嫁给我,不过既然嫁了,我会好生待你。」 幽沉的声音透过喜帕传来,余竞瑶心颤了一颤,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紧握的双手松了一松,好像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见她释然地舒了口气,沈彦钦的心也莫名地柔软下来。 无论她如何刁蛮任性,无论她怀着何种目的嫁给他,余竞瑶终究是一个小姑娘,在人生这个重要的时刻,她没办法镇静自若。她和其他新嫁之人一样,期待的也无非是自己夫君能够善待自己。 的确,不管目的如何,他们已经成亲了,这是事实。 沈彦钦蓦地起身,即便看不到表情,他也觉得出身边的人骤然一惊,双手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站在余竞瑶的面前,透过喜帕,余竞瑶只看得见他的靴子。白底黑色锦靴,纤尘不染,裤脚一丝不苟地掩在靴口里。如此猜测,他应该是个整洁之人,可是整洁之人,性子会不会都有那么些古怪。 余竞瑶思量着,就瞧见这双靴子朝着自己靠近了一步,她心猛地一颤,登时提悬到了嗓子眼。浑身僵硬,紧张得手心都沁着冷汗,指尖冰凉的没有了知觉。 v第二章 许是身前的人猜到了什么,顿了顿,可还未待余竞瑶缓过神来,眼前骤然一亮,头上的红喜帕被瞬间掀了开。 二人相视而望,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却是第一次彼此眸中映出了对方。 余竞瑶的眼中,是一个清俊得让人心跳加速,可又凛冽得让人窒息的脸。剑眉之下,狭长的双目幽邃不见一丝波澜,面沉似水,分明是神色淡淡,怎就让人寒从心生。 而映在沈彦钦眼中的余竞瑶可就不是这般淡定了。她花容失色地望着他,黛眉轻拢,明眸莹莹,虽是粉黛重施,依旧难掩殊胜容颜,氤氲光影下清媚得让人心折,沈彦钦呆愣了住。 沈彦钦盯着她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谁知这姑娘猛地向后一仰,惊慌失措地战栗起来,像只受伤的小鹿,瞪起的双目流露出巨大的惊骇惶恐,好似面对的是凶煞野兽一般,下一刻便会葬身其腹。 沈彦钦愕然,她这是在害怕吗?即使是新婚也不至于会吓成这副模样,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国公小姐吗?她究竟因何而怕?怕自己?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既然这么怕,那你为何还要嫁! 沈彦钦淡然地望着她,僵了片刻,随即双目垂敛,转身而出,一丝犹豫都不带。 沈彦钦一走,余竞瑶长舒了一口气,真是捏了把冷汗。她缓了缓神,随即惊魂未定地抱膝坐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像做梦一般,她累坏了,此刻的她只想静下来好好休息。 都以为自己嫁的如何风光,晋国公如何宠爱女儿,才有了这么大的排场。然谁人知道,在上花轿前她还在和父亲争论,晋国公企图在最后一刻让她放弃嫁给沈彦钦的念头,可她依旧执着不化,气得国公索性把自己关在房中,最后一刻也没送她出门。 若非皇后做媒,父亲肯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的。而皇后的心思,余竞瑶岂会不知,她哪里有那么好心,不过是做给贵妃看的。 贵妃是自己的亲姑姑,备受皇帝宠爱,晋国公就是她的后盾,若是再与宣平侯联姻,那么她儿子睿王的夺嫡之路,必然通畅。 皇后身为太子之母,能不有所忌惮吗?听闻余竞瑶看中了三皇子,她乐不得赶紧把她嫁了,断了晋国公府与宣平侯家的姻缘,也算拦了贵妃和睿王一道。 哎……如今不但是晋国公,连贵妃也恨自己恨得紧,余竞瑶这一意孤行,真真是让她孤立无援了。 但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若此刻不坚持,那日后定要遭遇灭门之灾,而灭她一族的,就是门外那个让她即便是想起来都会心生恐惧的男人…… 余竞瑶合衣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早,霁容和霁颜进房伺候的时候见她霞帔未解,便一切都明白了。 她两个是余竞瑶随嫁的小婢,跟了小姐有一段日子了,她的脾气还是摸得几分透。以她的性子,昨晚即便是没闹,也好不到哪去。 她们看得出,小姐嘴上是矢志不渝地要嫁,可这段日子一直愁眉不展的,心里未必是真的要和这位三皇子好,也不知道她到底想的是什么。 「小姐,该起了。」霁颜看着趴在床上睡眼惺忪的余竞瑶轻唤了一声。 余竞瑶慵然地盯着她。称呼未改,感觉还在自己的闺房中。然目光扫了一圈,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真的嫁了,这不是晋国公府,是他的家。 「他呢?」余竞瑶支着身子坐了起来,青色如瀑,垂于两肩,慵然而媚。 「殿下吗?殿下卯时便出去了。」 卯时出去的?余竞瑶瞪着眼睛怔了怔,难道他昨个在靖昕堂外室待了一夜? 余竞瑶瞥了一眼霁容,见她吃力地端着大大小小的盥洗用具,有点撑不住的样子,便让她放了下来。想想自己在国公府的时候,一早伺候洗漱更衣的小婢就有十余个,如今到了这,却只剩下她们两了。 「这珲王府可还有其他婢女小仆?」 霁颜长了余竞瑶两岁,接触的人事多了,自然明白小姐想问什么,笑了笑道:「珲王府的仆婢倒是不少,只是三皇子不喜欢被那么多人伺候着,所以樗栎院里就只有一个名唤金童的贴身小仆,和两个嬷嬷。」 三个人?堂堂一个皇子就三个人伺候?连个小婢都没有?余竞瑶惊住了。就算是她一个国公府的小姐也是仆婢成群的,好歹他也是个皇子。这要潦到哪般啊! 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这是什么理由呢?怪不得他这个年纪了,不但亲事未定,连个侍妾都没有,想来和他那古怪的性子有关! 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多带些人来的。可回忆起出门那天,父亲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嬷嬷都给扣下了,若不是母亲坚持让霁颜和霁容跟着,怕是真是要孤身一人嫁进来了。所以就算自己想带,也带不出来吧。 余竞瑶失落的看着面前忙着的霁颜和霁容。 「日后,可就辛苦你们两个了。」 余竞瑶话一出,二人同时停了手中的活,愣了住。自从两月前小姐坠马昏迷后,性情就变了好多,不过因为她要嫁三皇子的事在国公府闹了许久,也未曾太过在意。而如今再看,她确实与以往不同了,竟也会体贴下人,这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余竞瑶却是没有注意这些,仍是考虑着她的问题。这个院子叫什么?樗栎院?哪有取这种名字的? 正想得出神,霁容摆了摆小姐的衣角,皱起眉来,一张稚嫩的小脸多了几分焦急。瞧她这模样,也不过十二三岁。 「小姐不要误了时辰,今儿是新婚头一天,还要进宫拜见帝后呢!」 是啊,即便入进了珲王府,沈彦钦到底还是皇子,她也还是要拜这帝后公婆的。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匆匆忙忙地,余竞瑶总算是在两个小婢的伺候下拾掇好了。她轻拢着裙踞,款款踏出门来,一抬头就看见了伫立在门口那个颀长的身影,不免又是一惊,垂下了双目。 「殿下……」 沈彦钦回首,看着余竞瑶,打量着这个新妇。 她褪去了昨日的浓妆艳抹,薄粉略施,黛眉淡扫,大红的织锦华服映得她脸颊晕红,乍瞧上去,清丽得如轻云出岫,娇艳得又似凌波芙蓉。美是美,只是她澈如秋水的眸中,瞧不出往日的半分傲气,唯有瑟瑟悚然。她真的怕自己? 「走吧。」沈彦钦沉声应了她一声,举步朝前走去。 余竞瑶这才抬起头来,提着裙子跟在他的身后。 她不敢正视沈彦钦,虽他看上去面色淡淡,目光沉静,可余竞瑶总是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蕴着一抹森冷之气,看得人心旌生寒。许是先入为主的意识占据了自己的感觉,然怕就是怕,掩饰不了。也只有他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才敢端详他一番。 沈彦钦身形高大,宽肩窄腰的,全然不似想象中那个柔弱书生的模样。他步调沉稳,提拔着脊背,青色薄纱长衫像似淡淡寒烟拢着他,看得余竞瑶恍惚。这么好看的背影,又有一副清俊的面容,可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他比自己大了五岁,有二十一了吧,已然褪了少年的稚嫩,却也不见他有青年人的朝气。不过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阳光得起来才怪。 v第三章 余竞瑶想得出神,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凸起的青石砖,不小心绊了上去,一个趔趄撞进了正在等她的沈彦钦的怀里。 余竞瑶慌张地抬起头,这一抬头便对上了他低垂的目光,心一紧,向后退了退。 「走路不看脚下吗?」沈彦钦道了一句,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这算是责备吗?余竞瑶还没反应过来,沈彦钦一把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余竞瑶身子一颤,下意识地把手臂向里拉了拉,想要挣脱开。 「嗯……我自己能走。」 沈彦钦看着她,把手松了开。不过这次,他走在了她的身后。 去皇宫的路上,余竞瑶就暗下决心,不管帝后对沈彦钦如何冷眼苛刻,她都会默默陪着他忍受,守着贤妻的本分。 然而从入了太极殿到此刻,整整一个时辰了,帝后还没有来。 余竞瑶跪坐在殿堂的榻上,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些坐不住了。她想要起身,可看着身旁那个稳如泰山的沈彦钦,不得不收回了念头,悄声叹了口气。 好似猜出了她的心思,沈彦钦看了她一眼。 「要是累了,起来走走。」 「不用了,我没事。」余竞瑶讪笑摇头。 起来走?这毕竟是皇宫,她可不敢那么放肆,尤其还是在沈彦钦的面前。为了证明自己不累,余竞瑶挺了挺背,坐得更直了! 瞧着她皱着眉头硬撑的样子,沈彦钦心中暗笑,何时晋国公的小姐这么守规矩了。于是吩咐进来添茶的宫婢,给她取了凭几放在身后,余竞瑶这才松了口气。 这算是对自己的照顾吗?那是不是该回应一句,道声谢谢?余竞瑶踟蹰着,双唇微启,话还没说出口,他先言语了。 「这是你第一次入宫吗?」 沈彦钦的话和目光同时投了过来,余竞瑶一怔,连忙垂下双睫,道: 「不是。」 话已经回了,然沈彦钦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是对这答案不满意? 「嗯……三天前来过一次永和殿……」 余竞瑶的脸一片红霞浸染,不用问沈彦钦也懂了。永和殿是皇后的寝殿,而三天前,正是给他下旨赐婚的那日。 沈彦钦收回了目光,端起面前的茶,神情莫测,缓缓饮了一口,不再做声。 余竞瑶以为接下来他会问为何自己一定要嫁给他,可他却没有,殿堂中又恢复了刚刚的静默。 从昨个被他迎入亲王府到现在,余竞瑶这根紧绷的神经始终没放松下来,他一定有疑惑,可为什么就是不问呢?不信任自己,怕问了也不会得到真相?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余竞瑶只觉得,此刻的气氛比方才更加尴尬,空气都凝了住,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只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 ……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帝后依旧没等来,等来的却是皇后的贴身内臣。 「回三皇子、皇子妃,皇帝在崇正殿与朝臣商议国事无暇分身,而皇后昨晚旧疾复发此刻在寝殿中休养。所以今儿,怕是见不成了。」 见不成?今天可是皇子的大婚首日,帝后怎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婚娶,也没有不拜舅姑之礼的啊!到底是见不成,还是不想见。 余竞瑶有些不高兴了,轻瞟了一眼沈彦钦,见他眉宇淡淡,神色清冷的模样,好似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皇子妃,皇后有请,请随老奴走一趟永和殿吧。」 内臣对着余竞瑶施礼道。 余竞瑶困惑,不是说皇后身体不适吗? 见余竞瑶犹豫,内臣解释道:「虽然身体有恙,皇后娘娘说了,总是不能让二位枉来一趟,纵然不方便接见三皇子,也要见上皇子妃一见,皇子妃可不要辜负娘娘的苦心啊。」 余竞瑶没了主意,她不知道该不该撇下沈彦钦一个人,于是挑着眉求助似得看了看他,沈彦钦懂她的心思。 「去吧,我在这等你。」 就这样,余竞瑶跟着内臣去了。可谁成想,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等她再回到太极殿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整个皇宫都笼在了冷寂幽漫的黛青色中。 见余竞瑶回来了,沈彦钦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这两个时辰里,沈彦钦等得并不平静,无尽的困惑缠绕着他。 皇后找她到底是何事?仅仅是例行召见吗?那为何聊了这么久?不是说身体有恙吗……如此看来,好像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本想问上一句,看着余竞瑶那张颓然略显疲惫的脸,还有见到自己时惶惑的表情,沈彦钦只淡淡言了一句: 「我们走吧。」 马车上,二人沉默。余竞瑶累得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敢说,满腹委屈只能自己忍着。她不想让沈彦钦知道,她根本就没见到皇后。 要么太医诊脉,要么调药用药,要么睡安神觉……总之一个接个的理由让她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最后内臣送来了皇后赏赐的一对玉璧,就算结束了。 忆起当初皇后拉着自己的手劝一定会让自己嫁给沈彦钦时那副温慈的模样,再品品今日发生的事,余竞瑶体会到什么叫下马威了。即便自己嫁给了沈彦钦,她依旧是国公的女儿,贵妃的侄女。 明明就不想见自己,却还要挂着贤慈的好名声。 这两个时辰里,只要想到太极殿等候的沈彦钦,余竞瑶的心急火燎的。她盼着沈彦钦能先行回去,然回到太极殿,见他迎了上来,真是又惊又慌。尤其是看到他深锁的眉头,心里更是不安了。 v第四章 作为一个外人,今日的事对余竞瑶而言都无所谓,可他不一样。余竞瑶偷偷瞄了瞄沈彦钦,见他峻峭的眉宇仍是淡淡的,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心里就莫名地涌起了一阵落寞。到底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用冷漠掩饰呢?好歹他也是皇子,皇帝的亲生儿子,成婚这么大的事,皇帝竟连一面都不肯见。就算再不待见他,也不用做得这般刻意吧。 这样漠视他,就不怪他会爆发,想到他日后狠绝毒辣,无所不用极其地夺了皇位,心里竟有了一丝理解和同情。然再想想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又灭了晋国公全族,自己也性命不保,还是胆战心惊。 所以,嫁给他是余竞瑶来到这个世界唯一能够想到的保命的办法。 余竞瑶,或者说是另一个同名的姑娘,她清楚地记着自己和闺蜜在马场赛马,闺蜜的马受了惊,去帮她的时候自己却从马上摔了下来,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她竟成了魏朝晋国公家的大小姐。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相信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又花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是一张单程票,她回不去了,她只能是余竞瑶,晋国公府娇宠的大小姐。 如果说这些她都可以接受的话,那她绝对接受不了的是:在历史上,这个权倾一时的晋国公将会被一个上位的皇子灭掉全族,自然包括自己,而这个皇子就是沈彦钦。想到历史上对自己惨死的描写,余竞瑶就心惊胆战。 「……晋国公府里,血光四溅,尸身狼藉,哀嚎冲天。厮杀后,甬道上残破的尸身,每一具都带着纵横交错或刀或剑刺透的痕迹,触目惊心,不忍睹视……」 虽说文学作品里少不了渲染,可每每想到这,余竞瑶的画面感还是特别的强。在这幅惨绝人寰的画面里,在那些破败的尸身中,她甚至看得到自己…… 她不理解自己安安稳稳的一个人,为何要经历这些。老天是在跟她开玩笑吗?觉得自己的生活太平淡了? 所以为了能活下去,她才会大闹一场,推掉了亲事,一意孤行嫁给了沈彦钦。巴望着自己这一嫁,能够改变命运…… 「到了。」沈彦钦将余竞瑶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发现,这个姑娘总是心不在焉。 马车一停,沈彦钦先行下了车。余竞瑶怔了怔,默然掀起了车帘,发现沈彦钦并没有走,就站在那好像在等她,朝着她伸出了手。 余竞瑶明白了,犹豫片刻。也不能总是拒绝吧,于是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下了来。虽不敢正视,却也轻浅回之一笑。 「谢谢殿下。」 回到珲王府时天已经黑透了,他们直接回了沈彦钦的院子。刚到院门外,余竞瑶好似想起了什么,抬头望了望门楣上的牌匾。 「怎么了?」沈彦钦回首问。 「没什么。」余竞瑶应了一声,随着他迈进了樗栎院的大门。 樗栎院是个两进的院子,前院迎面正堂便是靖昕堂,东西两侧各有厢房。院子不算大,但是很整洁,和它的主人一样。除了庭中的一棵桂树,不见任何花草,所以也少了分生机,显得冷清了些。 这便是他生活的地方,也将是自己日后生活的地方。余竞瑶站在院子中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沈彦钦的身上。 「我的东西可以搬进来吗?」余竞瑶弱声问。 「当然。」 「可以放在靖昕堂吗?」余竞瑶语调期待地高了两分。 「随便。」 余竞瑶笑了,这是她第二次对沈彦钦笑,天真纯粹得让沈彦钦把今天的烦恼疑虑都暂且抛在了一边,他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嘴角,转身去了后院的书房。 「殿下,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吗!」金童跟在沈彦钦的身后,诧异地问道。 沈彦钦闻声顿了顿。 「她不是别人了,这也是她的家。」 …… 「我的新生活要开始了吗?」余竞瑶睁开眼睛望着床上的红色帷帐,呓语道。 今儿早上她可没糊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躺在哪,这是她和沈彦钦的新房。余竞瑶伸了伸懒腰,随即翻了个身,面朝帐外,透过朦胧的纱帐,盯着床前那扇三折紫檀木镂雕屏风。昨晚上,她就是隔着这座屏风和沈彦钦对话的 …… 「殿下?」灯光昏暗,从沐室回来的余竞瑶隔着镂雕的屏风隐约瞧着床榻上好像坐了个人,试探地问道。 「你回来了?」沈彦钦淡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不带一丝情感。 余竞瑶的心一颤,就算猜到是他,还是忍不住有点慌乱。 「嗯。」她轻应了一声,奈不住地紧张起来。毕竟这是他的房间,也是两个人的新房。而接下来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你休息吧,我今晚有事要忙,去书房,不回来了。」 说罢,沈彦钦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径直出了内室。然就在他踏出内室时,听到身后人轻弱的吁气声…… 余竞瑶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锦被,虽说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可对她而言,他就是一个陌生人。所以昨夜沈彦钦提出去书房的时候,她松了口气。不过她明白,既然决定嫁给他了,那么有些事,注定是回避不了了。 霁容和霁颜听到内室有声响便叩门进了来,房中只有余竞瑶一人。这个时辰,也该起了。 「殿下呢?还在书房?」余竞瑶捡起一只碧玉缠枝钗递给了霁颜。 「嗯,一早食过早膳又回书房了。」霁颜将钗插在了余竞瑶的发髻中,望着铜镜中的她含笑道。 「他早膳都食过了?那你们怎么没叫我啊!」昨个早上就是他等的自己,今天又起得这么晚,他要怎么想自己啊。 余竞瑶又羞又悔,淡眉轻颦,朱唇挂怨。瞧她着急的模样,霁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我们不叫,是殿下不让叫。说你昨个太累了,让你多睡一会。他还说反正今天在府里见见珲王即可,不用急的。」 真的是他说的吗?余竞瑶诧异。昨个从永和殿回来,就见他锁着眉头,一路上也不多言一句,晚上更是冷淡。还以为他生着气呢,如此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其实不管他秉性如何,对自己倒还算照顾。所以作为妻子,应该给他留下好印象,日后到了针锋相对那一刻,好给自己留条活路啊。 v第五章 余竞瑶嘴角噙着笑,兀自地点了点头,看得两个小丫头一阵窃笑。本还以为她会和三皇子闹起来,然这两天的功夫,她们瞧得出,那个任性的小姐懂事了。 「霁颜,亲王府里除了珲王和王妃,还有谁啊?」余竞瑶表情认真地问道。 说她懂事,还真是,知道关注他人了。霁颜整理着小姐的衣带,缓声道: 「除了珲王和王妃,还有他们的长子,沈彦霖,女儿,沈怡君。珲王没有侧妃,倒是有两个侍妾,两个人各生了一个庶女,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别看珲王府的人不多,外面的可不少呢!珲王外面养了好写女人,碍着王妃,哪个都不敢纳进来!」霁容笑嘻嘻地补一句,见霁颜瞪了她一眼,赶忙收了笑容捂住嘴巴。 其实霁容不说,余竞瑶也知道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历史对他的笔墨不多,却很深刻。他无能无才,为皇帝分不得半点忧不说,品行还不端。年少时就胡逛打闲,上了岁数仍是秉性不改,皇帝极不待见他,所以他除了这个一等亲王的封号,半点实权都没有。 皇帝呢,又偏偏把沈彦钦安排在了这,心思是昭昭然啊。落魄亲王加落魄皇子,落魄得连路人都要绕珲王府而行,怕占了晦气。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个落魄的人在一起,珲王不但没有怜惜自己这个侄子,反而欺凌压迫、落井下石。最后沈彦钦称帝,也没忘了「报答」这个叔父! 那今儿就和沈彦钦会会这个珲王吧。 余竞瑶随沈彦钦入了珲王府的正堂,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珲王府的全貌,也是第一次见珲王府的人。 「快,快来这坐。」堂上那个面色红润体态丰腴的妇人笑吟吟地朝着余竞瑶招了招手,这便是珲王妃了吧。而坐在她身旁那个眉眼带笑却含了份狡黠的中年男人,定是珲王。 余竞瑶分得出长幼尊卑,朝王妃施礼笑了笑。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彦钦,见他面容清冷寡淡,余竞瑶意识到了什么。 「谢王妃,我随殿下站在这便好。」 王妃听了她的话,微怔,嘴角抖了抖又笑了。 「彦钦来这坐下吧,不然皇子妃也不敢坐了。」 沈彦钦沉默片刻,带着余竞瑶走了过去。然刚坐在王妃的身畔,她便一把拉起了余竞瑶的手。 「都说国公小姐国色天姿,这一瞧,真真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王妃亲昵地拍着余竞瑶的手媚笑,这温慈的模样像极了皇后。 「你嫁进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事情便开口,吃穿用的,需要就提。彦钦打小生活在这,都是自己的孩子,你也不要见外。」 余竞瑶含笑点了点头,心里却着实恶心了一把。什么自家人?就凭刚刚那让坐便瞧得出谁都没把他放在眼中。 「嫂嫂,喝茶。」一个和余竞瑶年岁相仿,姿容艳艳的姑娘递来了一盏茶。 这便是珲王嫡女沈怡君了吧。余竞瑶不禁打量了她一番,沈怡君凤眼朱唇,白肤粉颊,标致得很,不过也谈不上多惊艳。到底是个郡主,天生带了份高傲,余竞瑶从她盯着自己的眼神里怎就瞧不出半点善意呢。 「谢谢郡主。」余竞瑶接过茶,见她没有再倒第二杯的意思,举起了茶盏,低眉垂目送到了沈彦钦的面前。「殿下,喝茶。」 这一幕,让满堂的人僵了住,沈怡君的脸霎时变了颜色。 沈彦钦睨了一眼恭谨的余竞瑶,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单手接过茶,呷了一口,放回案上。 「这……」亲王妃回了回神,瞟了沈怡君一眼,「还不给皇子妃再斟一杯。」 「不必了,谢王妃,郡主。」 看着余竞瑶含笑回绝,沈怡君阴着脸绕到了她的身后,瞪了她一眼。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晋国公那边,日后便多走动走动才好。」亲王终于开口了,余竞瑶估计,这话就要聊到点子上了。 「晋国公曾为骠骑将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才助我皇兄打下这片江山;如今在朝竭忠尽智,保大魏社稷安泰,无人能及。我那长子,彦霖啊,对国公仰慕已久,只盼着日后有机会,能得国公提点一二。」说罢,亲王笑意更浓了。 余竞瑶暗暗冷哼,就知道他们不会无事献殷勤。连沈彦钦都不曾放在眼中,更可况是他的妻子。今日如此谄媚,为的不过就是自己背后那国公父亲的势力。 「这是自然,」余竞瑶媚然一笑,「向来心腹之臣委以重任,父亲忙着为陛下分忧,怕是无暇拜访。不若这样,」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沈彦钦续言,「哪日殿下得空去国公府时,带着世子便好,殿下说几句好听的,父亲许能听得进去。」 余竞瑶句句不离沈彦钦,任谁都听得出她是何欲意:你若巴结我家,就别想再怠慢这位三皇子! 沈彦钦带着余竞瑶退出正堂时,满堂人还未从尴尬中缓过来。皇子妃的话既没一丝不敬,也没半分不妥,却有如鞭笞让珲王一家开不得口。然这又怨得了谁?珲王若不这般势力,好生善待三皇子,同样的话,也就不是这般意味了吧。说到底,还是心虚罢了。 然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沈彦钦。这位大小姐,怕他怕得厉害,可在珲王一家面前,从容自若,处处维护他。这心思,还真是摸不透啊!不过越来越有意思了。 从珲王那里回来,沈彦钦就径直去了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而余竞瑶安置自己的物品嫁妆,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入夜就寝时,余竞瑶又莫名地紧张起来。 沈彦钦今晚上会回来吧,毕竟是第三夜了。余竞瑶以为自己都准备好了,可这颗心却怦怦乱跳着,捏在手心的巾帕都被汗浸湿了。 正坐在床上胡思乱想时,听到了外面金童和霁颜的对话。今晚,沈彦钦还要在书房忙,不回来了。余竞瑶心释然落地,管他忙的是什么,能缓一天是一天吧,余竞瑶安心地歇下了。 今天必须早点睡,明早一定要赶在他前面起来。 晨光微熹,虽是东方既白,可西面仍靛青未褪。余竞瑶醒了,唤了霁颜进来,开口的第一句就问道。 「殿下可起了?」 霁颜一怔,摇了摇头。 「不晓得,殿下和金童都没见来前院。」 余竞瑶笑了,那便是没起吧。赶紧让霁容进来伺候洗漱,她要先去书房迎他。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半个时辰不到就收拾好了。今儿是婚后第三天归宁的日子,可不能晚了,本来晋国公就不赞成这门亲,若是再失了礼,他更是要埋怨了。 v第六章 余竞瑶推门而出,举目一望,呆了住。院子里,身着玄青色织锦长衫的沈彦钦正低头打量着昨个她栽下的几株月季。 「我见院子有点冷清,所以……」余竞瑶走到沈彦钦身旁,抿唇浅笑,试探着解释道。心里却在嘀咕,到底还是他比自己早。 「挺好的。」沈彦钦看了她一眼,「咱们走吧,别晚了。」 对回国公府,余竞瑶还是很期待的,毕竟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但是想到出嫁前晋国公愤怒的样子,仍忐忑不安。这事,说到底自己也有错,可自己为的又是什么?自己何尝不委屈?不过今日不管国公怎样埋怨自己,绝不还口,只要他能消消气就好。都知道国公宠女,自己嫁都嫁了,他总不会和女儿一直怄下去吧。 事情要是都有想的那么简单,人就不用浪费情绪伤怀了。 「早晚有一日,你会知道儿女的选择是对的。」这是余竞瑶临走前对晋国公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罢,她跪了下来,对着一门之隔的父亲行了叩首礼,这就算回门了。 马车上,沈彦钦端详着这个倔强的国公小姐。她头倚在车厢壁上,目光黯淡地透过车窗帘布的缝隙望着窗外,额角的几根青丝随着马车的颠簸在她白皙的脸上一下一下地划动着,更显得她哀哀凄婉。 「晋国公不过是在气头上,过几日便会好的。」 沈彦钦幽沉的声音将余竞瑶缥缈的思绪扯了回来。她怔了怔,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淡淡应了一声。 「嗯。」 可是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蓦地抬头不安地望着沈彦钦道: 「父亲毕竟是武人,性子直了些,殿下不要往心里去,他只是在怨我忤逆罢了。」 回想刚刚国公责备自己时那些过分的言辞,多少有针对沈彦钦的意思,只盼着他不要多心,她可不想他们现在就对立起来。 余竞瑶盯紧了沈彦钦的双眼,要寻得蛛丝马迹,看他是否对国公怀有愠意。然对视了半晌,除了眼底的一抹柔和,她竟没瞧出半点凌厉。 想到方才任晋国公如何数落,她都不肯松口承认自己嫁的不对,处处维护自己,沈彦钦怎还凌厉得起来。他望着她,含笑淡淡应了一句,「我知道。」 余竞瑶松了口气,一股帐然却袭上了心头。她认为的亲人,除了母亲对自己还有所怜惜,没人肯亲近自己了。父亲不原谅自己,贵妃姑姑恨自己,连妹妹都怨自己嫁了个落魄的皇子,让她在各府小姐的闲言碎语中抬不起头来。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立吧!余竞瑶不禁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难道说自己注定能依靠的,只有他吗? 余竞瑶悻悻地回到了王府,她随着沈彦钦回樗栎院,路过正堂,被堂上的王妃瞧了个正着。 「这不是皇子妃回来了吗!」王妃尖声唤了一句。见珲王也在,余竞瑶不得已入了正堂,随沈彦钦坐在了西侧靠门的榻上。 「瞧这没精打采的模样,哪里还像昨日那个傲慢的小姐呢。到也是,昨个还是国公府不可一世的玉体千金,今儿就只是个落魄的皇子妃了。造化弄人不是。」珲王妃盯着余竞瑶,牵着嘴角,挑着眉梢狞笑着,连皱纹里都带了鄙夷。 见余竞瑶不应声,珲王妃冷笑,睨着她,对刚从门外走进来的沈怡君道:「女儿啊,你可不能违了父母的意,不然,小心父亲不认你,和你断了关系!」 沈怡君自然知道母亲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朝着余竞瑶蔑笑了一声。往日就瞧不惯她在各府小姐中高高在上的样子,一个三等国公的女儿,竟比自己一个郡主还要备受追捧,如今也让你尝尝这受冷的滋味! 「母亲放心,女儿可不会这般糟践自己。」 糟践?余竞瑶惊视着沈怡君。好一个「糟践」,她若不用这个词,余竞瑶还真看不出她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 余竞瑶面显愠色,然珲王妃一点罢休的意思都没有,扭捏着转向了珲王。 「你啊,真是分不清个好歹,还让人家扶衬你儿子,小心连世子都一起迁怒了。」说着珲王妃用余光瞟了瞟余竞瑶,也顺带着搭了沈彦钦一眼,续言道,「哎,这怀的什么心思呢,自己招人嫌恶,还要拉个陪过的,我珲王府的世子可不是那没前途不知上进的人!」 讽刺自己便罢了,连着沈彦钦也带上了。没前途?不知上进?待他称帝的那天,你哭都没得机会了!余竞瑶气得气息都重了几分,她见过势利的,却没见过这般势利的。昨个还谄媚阿谀,今儿听闻晋国公不认自己了,就落井下石,冷言讥讽,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再看看那珲王,一副冷眼观戏的架势,余竞瑶终于明白历史上沈彦钦为何这般凉薄狠绝,这炎凉之态经历得多了,谁的心不会硬。 余竞瑶起身要走,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食案,啪的一声,盛着鲜果的食盘坠落,汁水溅了满地。 「好大的脾气啊!」王妃吼了一声,正愁找不到话题呢,你到送上门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在晋国公府吗,无法无天的!别忘了,这是珲王府!」 余竞瑶更委屈了,刚要争辩,却被站在旁侧的沈彦钦握住了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后。 「不管怎样她都是晋国公的女儿,你怎知国公不会有谅解她的那日,到那个时候,你们何颜以对!」 说罢,拉着余竞瑶转身出了正堂,走了。 一直到了樗栎院,沈彦钦握着余竞瑶的手才松了开。 余竞瑶颓然地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走出来。国公的事已经够让她难过的了,又被珲王一家欺凌,她只觉得这往后的日子要过得有多苦,而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不用在意他们。」沈彦钦道了一句。余竞瑶抬头,两只莹澈的大眼睛蕴了层水雾,楚楚地望着他,朱唇紧抿,两颊晕红,让人不禁生怜。沈彦钦轻叹一声,「你嫁的是我,不是珲王府,如果不想见他们,可以不见。」 说着,他递过一条手帕,转身去了后院。 余竞瑶莫名其妙地握着巾帕愣了住。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又没哭。她抬头疑惑地朝着霁颜眨了眨眼,霁颜却笑了。 「小姐,你鼻尖上有滴红色的水迹。」 余竞瑶怔了片刻,随即恍然,一定是方才果汁坠地时溅上的。她擦着擦着,脸就红了。原来他是这个意思,被他看到自己的窘态,好难堪啊。 想着刚刚他说过的话,余竞瑶心里竟有了些暖意,这是在关心自己吗?如果是的话,他好像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冷啊。 晚上,余竞瑶守在内室,沐室也没敢去,一直在等着沈彦钦。沈彦钦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床上的她,绕过屏风,四目相对,余竞瑶赶忙起身。看着她神情踟蹰,好似有话要说,沈彦钦默立等着。 「谢谢殿下今日帮我解围,也谢谢殿下的手帕。」余竞瑶朝着沈彦钦弯眉笑了笑,可目光一对上,她又像只慌乱的小兽,躲闪开了。 「你不必谢我,我不过还你一情而已。」说完,他走向了立在东墙的那座黄花梨木架,挑出了几卷书册。 v第七章 余竞瑶还没反应过来「还你一情」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朝着外室的门走去,一边走一边言语道。 「我有事要去书房。」 「那殿下晚上还回来睡吗?」余竞瑶忙问了一句。 沈彦钦的背影顿了顿,没言语,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吗?回还是不回啊?余竞瑶坐在床上,蹙着眉思考着。「还你一情」?什么情? 难道说是嫁进来第二天,面见亲王时候自己替他说的那些话?除了这个还真是想不到其它的了。 余竞瑶躺了下来,原来他做这些只是为了「还情」,算得可真清,不怪人家说他冷血。还以为他是真的会体贴人呢,想想刚刚他那冷漠的样子,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余竞瑶早上还是起晚了,昨个沈彦钦也没撂个准话到底回不回,害他忐忑到后半夜。入睡前她嘱咐霁颜,若是殿下来了,一定要把她唤醒,看来多此一举了,其实他也在躲着自己吧。 食过早膳,余竞瑶在庭院中赏着新栽的月季,听到人语声从影壁后传来,一抬头就见到沈怡君一张嫌弃的脸。 沈怡君无视庭中的人,目光在小院里转了一转,不屑地挑了挑嘴角。 「还以为这院子废了呢,有人倒住的安逸,果真是什么人住什么样的院子啊。」 余竞瑶听了她的话,脸冷下来,收回目光,拨弄着脚下的花枝。 一大早就来滋事,找不痛快。 沈怡君见她不语,使了个眼色,影壁墙后一众小婢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将东西放在了庭中的石桌上。 「这是母亲给你的几件新衣,还有燕窝。毕竟嫁到王府了,总不能怠慢了!」郡主眼角飞扬地睨着余竞瑶,声线起伏带着轻蔑。 「谢了,我不需要。」余竞瑶继续拨弄着,漫不经心应。 瞧着她副冷漠的神情,沈怡君哼了一哼。 「别不识抬举,这可都是母亲亲手挑选的,若非她嘱咐,我懒得理你。」说罢,剜了一眼余竞瑶,起步要走,忽地又想起什么。 「今儿清乐阁有戏,王公家的小姐都去,母亲让把你也带着,到时候遣人来唤你!」 郡主走了,霁颜望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余竞瑶。 「小姐,这东西怎么办?」 余竞瑶瞟了一眼。「就撂那吧。」 昨个还冷言讽语的呢,今儿就送东西上门,谁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小姐,珲王唤你和三皇子去正堂。睿王来了。」霁容从外面匆忙地进了院子,疾声道。 原来如此,余竞瑶看着那些东西,冷笑一声。 「霁容去后院通报殿下,霁颜,随我去更衣。」 …… 「彦钦和竞瑶来了。」 刚一入堂便闻珲王亲热地唤了一声。余竞瑶随着沈彦钦委身,对珲王拜了拜,一抬头就瞥见了东侧上座身穿绯色锦袍的睿王。 「睿王殿下。」余竞瑶垂目揖了一揖。 睿王沈彦佑长沈彦钦一岁,面容俊秀,英气勃发。他含笑抬手,示意她起身,举手投足都带着高傲。也是,睿王的母亲是宠冠六宫的贵妃,舅舅是势倾朝野的权臣;他自己,十四岁被封王,有了自己的王府,可见皇帝有多喜欢他。 余竞瑶不禁想到沈彦钦,同样是皇子,他二十一岁了却还要寄人篱下,这差距,真真是子凭母贵。 余竞瑶刚起身,余光里一风度翩翩,长身玉立的男子站了起来,对着沈彦钦和她拱手相拜。 「见过三皇子,皇子妃。」 男子含笑施礼,彬彬持重,儒雅蕴藉。细查之,生得是俊朗非凡,既有诗书漫卷的风采,也有英姿飒飒的气宇。余竞瑶一时愣了住,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宣平侯家的长子,她曾经的未婚夫,陆勉! 怔忡间,余竞瑶忘了回礼。沈彦钦拍了拍她的手臂,才反应过来,匆匆垂目颌首,跟着彦钦坐到了对面。 「三弟和表妹新婚,我今儿特地带陆侍郎来恭贺道喜。」睿王笑言。 陆勉一出现,余竞瑶就懂了,今儿睿王怕不是真心来道贺的吧,头一句话就不忘把陆勉带着,还真是不隐晦啊! 余竞瑶看了看淡然的沈彦钦,对着睿王微微一笑,娇媚动人。 「谢谢睿王。」 「表妹新嫁,在这王府可习惯?」睿王切声问。 「还好。」余竞瑶温婉而答。 「要是哪里不如意,可要和本王说。」睿王用余光瞥了一眼沈彦钦。 余竞瑶知道睿王打的什么心思,她没有附和,而是看了看堂上的珲王夫妇道: 「都挺好的,王爷和王妃待我也很好。」 v第八章 珲王乍一听到她提了自己,立即朝着睿王谄然堆笑。 「应该的,一家人嘛。」说着,给王妃递了个眼神。 王妃会意,弯眉挂笑,温柔亲蔼地对余竞瑶言道: 「前几日置办了些料子,襄邑的织锦,捡了几匹最佳的,照着你的身量做了几件新衣,可都送去了?」 「送来了,」余竞瑶对着王妃应道,「王妃费心了,只是……」 「只是什么?」王妃忙声问。 余竞瑶讪讪一笑,目光移向了坐在对面的沈怡君,「只是尺寸略微大了些,瞧着郡主穿倒更合身。」 这一句,让睿王忍不住笑了。他听得出她是何意,这衣服怕不是做给皇子妃的吧。临时抱佛脚,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王妃的脸僵了住,抖动的嘴角勉强地维持着那个尴尬的笑。 「让下人留心你的身材,目测总有些差池。料子还有,明日再重新做上几身。」 「谢王妃,不麻烦了,我不太喜欢襄邑的织锦,虽是名锦,可还是觉着不够精细。」 不够精细?郡主冷哼了一声,襄邑的织锦都瞧不上,还想穿什么!可打量着余竞瑶穿着的这身金丝如意祥云织锦华服,质地精细不说,锦纹绚丽,色泽光鲜,一朵朵绚烂祥云像是从天空扯下的一般,衬得人也越发的高贵雅致。 看着略窘的珲王夫妇,睿王笑意更浓了。他点了点头道: 「嗯,表妹在国公府,穿的不是江宁的云锦,就是川地的蜀锦。父皇每每给舅父的赏赐,都被你拿去做衣服了。」 「表哥又笑我。」余竞瑶笑嗔道。 「哪里是笑你,你若喜欢,父皇赏赐我的,都给你送来。」睿王又一次瞥了眼余竞瑶身侧的沈彦钦,挑唇蔑笑。 余竞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沈彦钦依旧淡定自若,清冷得好似不在这氛围之中。她默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见众人沉默,珲王一本正经地看着王妃问道:「陛下不是赏了好些金丝燕盏,你可给皇子妃送去?」 「自然送去了,担心皇子妃初来,吃不好,特地给她补身子的。」王妃笑应。 余竞瑶笑而不语,怕彦钦尴尬,不想再挑起这个话题了;珲王也觉得这回万无一失,然睿王却来了劲头。 「王叔有心了,这金丝燕盏的确稀少,不过我记得表妹在家食得可是南洋进贡的血燕盏吧。」睿王得意一笑,余竞瑶知道,这话表面上落的是珲王的面子,实则还是说给沈彦钦听的。 两次被嘲弄,珲王心中憋了口气,脸阴了下来,不开腔,只低头故作镇定地呷着茶水。 睿王见此,收了笑意,换了副殷殷之色,哀然叹道: 「表妹,你此番太过任性了,舅父这般宠你,穿的食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你却要忤逆他,害他头疾又犯,病得两日未上朝了。」 「父亲病了?」余竞瑶猛然一惊,举目盯着睿王。 昨日回门不是还好好的么?怎就病了? 「父亲病得严重吗?」余竞瑶迫声问。 「不轻。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母妃派了御医去了。」 听御医去了,余竞瑶颦眉伤感起来,看来是真的病了。虽和国公相处不过两月,他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她真真切切的亲人,她的父亲。想到回门时,他盛怒的样子,莫不是那日气的?余竞瑶神情凄然地望了望身边的沈彦钦,而沈彦钦也在看她。 「哪日我陪你回去看看吧。」沈彦钦柔声道,眼底蕴着一抹少见的温和,余竞瑶的心一暖,淡淡地牵出一个笑。 「三弟就不要去了吧,去了只怕让舅父生气。」 睿王冷言一句,众人愕然,这鄙夷的味道未免太浓了些。 「岳丈生病,做女婿的哪有不去的,不去才会更气吧。」余竞瑶寒声回了睿王,旋即望着沈彦钦恬然而笑,眉梢眼角挂着娇怯。「就烦殿下陪我同去了。」 沈彦钦含笑点了点头。 二人这含情一望,被对面的陆勉看得是清清楚楚,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滋味。 睿王被驳得面色怫然,可神思一转,笑了。 「听说三弟和表妹住的是个两进的小院子?」。 这一问针对的还是沈彦钦吧,然此刻珲王却紧张起来了。 「那是彦钦以前住的,如今成婚了,是该给他们寻个大些的院子了。」 「再大又如何。」睿王冷笑一声。「还不是珲王府的偏院,毕竟不是自己的王府。」 「封王不过是早晚的事。」余竞瑶接过话来,「能力又不是靠府邸大小衡量的,无能无才,守着多大的王府也不过是个空壳。外强中干,虚有其表。」 虽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说珲王,可两个王都不禁尴尬顿生。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小院子也有小院子的好,不管我和三皇子在哪,总能一眼望到彼此,这样才更亲近。」 说罢,余竞瑶再次望向沈彦钦,明艳无比的一张面庞蓄着满满的浓情蜜意,看得让这个淡定的三皇子也不淡定了。平日里前院一个,后院一个,何曾见面,这姑娘还真会圆啊。 沈彦钦无奈地看着余竞瑶笑了,可在他人眼中,那舒展的眉宇,弯起的唇角,含着的分明是宠溺无限。 v第九章 二人的缱绻意浓,让对面的陆勉怔了住,一时失神,手中的茶杯一偏,茶水溅到了衣衫上。 「陆侍郎。」沈怡君疾呼了一声。陆勉随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回过神。 沈怡君慌忙地迎上来,欲为陆勉擦拭衣衫上的水迹,可又觉得不妥,于是伸手递上了自己的绢帕。 然陆勉没有接,只是言了一句「谢谢郡主」,看都没看她一眼,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将沈怡君的绢帕,连同她的好意都推开了。 沈怡君一怔,窘迫地红着脸退了回来。 这时余竞瑶才发现,沈怡君今日特意装扮过。橘色蝶舞华服映着发髻的璀璨珠钗,夺目艳耀,竟比她这新妇还要艳丽惹眼。瞧她紧张地朝陆勉奔去,又神情怅怅而归。余竞瑶心底暗笑,她猜到了什么。 陆勉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去,倒给睿王提了个醒。 「对了,陆侍郎不是有东西要送表妹吗?」 睿王一语让陆勉怔了片刻,随即深吸一口气,带着他特有的温润的笑从坐榻上起身,举止谦谦,落落大方地走到了余竞瑶的面前。这从容淡定的神情,不禁让余竞瑶忆起了退婚那日…… 那日她站在陆勉的面前,将手中的镂雕并蒂同心玉佩递给了他。这玉本是一对,绝好的阳绿翡翠,是宣平侯封侯时皇帝赏赐的,两家订婚,这玉便成了信物,二人各一块。 陆勉淡然地接过了玉佩,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握着那玉望着她,言了一句「我走了」,就真的走了。余竞瑶准备好些道歉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可能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吧…… 「恭喜你。」陆勉递上了一只精致的镶金紫檀木匣。 余竞瑶惊诧,真的有贺礼要送?那门外的那些呢?为何还要单独备一份,这不和常理吧,更何况只送新妇一人。 余竞瑶望着那木匣,淡眉轻拢,眼睛润得能滴出水似得,长长的睫毛微扇,被洒入的阳光染了一层融融的金色,陆勉看得有些恍惚,好似初遇。 其实陆勉也很无奈,这个场合,若非睿王执意要求,他怎都不会来的。至于手中的礼物,也是睿王吩咐准备的。睿王的心思他懂,自己不过就是个棋子而已。可扪心自问,对他二人自己就没有一丝好奇吗? 一直以来都是余竞瑶爱慕着陆勉,对他的情意毫不掩饰。陆勉记得两月前她还缠着自己,娇羞地问何时娶她入门。那时他觉得成亲日子还早,自己不能确定这颗心的归属,觉得骄横任性的她或许并不适合自己。然今日再见,她已为他人妇。 二人站在那沉默了许久,余竞瑶踟蹰不定。 「谢谢陆侍郎。」 一只白皙莹缜的大手接过了木匣,余竞瑶偏头望去,沈彦钦正朝着她微笑。余竞瑶愣了住,沈彦钦的笑明若初阳,舒缓人心,看得她一颗忐忑的心安稳下来。 余竞瑶也粲然地还之一笑,然沈彦钦默默地伸出手另一只手,握了握余竞瑶的指尖,余竞瑶的身子微微一颤,被这突然起来的亲近冲得木然,脸红了。 陆勉看了看沈彦钦,又看了看余竞瑶,目光最后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陆勉无奈笑了笑,回到了座位。 「表妹不打开看看吗?」睿王提高语调,谑声言道。 珲王夫妇看出了门道,笑容可掬地附和,一味地劝着余竞瑶打开木匣,连郡主的脖子都忍不住探了出来。 余竞瑶又羞又恼,明知道他们居心叵测,却又拒绝不得,盯着木匣的双眼透着无奈和窘迫。她求助地看着沈彦钦,沈彦钦含笑点了点头。 木匣被打开,一根润泽的红珊瑚簪子映眼而入,簪身通体鲜亮,簪花缀有彩色宝石,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甚是精美少见的一根簪子。 「这不是表妹最喜欢的那根珊瑚簪吗?陆侍郎有心了,果然还是你最了解表妹。」 睿王戏谑的意味更重了,眼睛干脆直视沈彦钦,二人对视,沈彦钦依旧清冷淡漠,不为所动。 而这一举却让珲王夫妇逮到了机会,俩人一唱一和,迎合着睿王,赞起簪子的精致和陆侍郎的知情识趣来,全然不把羞怒的余竞瑶放在眼中。 余竞瑶双睫低垂,默不作声。她可以反驳睿王,回斥珲王夫妇,可是陆勉不行,她对他余留的那丝愧意让她做不出来。她握着那只簪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就在这时,手背一阵温热,沈彦钦的手覆了上来。 余竞瑶惊讶地看着他,沈彦钦的脸上依旧绽着那甫定人心的微笑,在她的手背轻拍了拍,余竞瑶会意,婉顺地笑了。 「这根簪子你看中很久了,怪我,没有早些给你买下来。」 陆勉话一出,满堂皆惊,众人屏息凝神,静得只余心跳声。 余竞瑶愕然,她没想到陆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场合,当着自己夫君的面,说出这般暧昧的话,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我可曾说过?自己都不记得了。」余竞瑶莞尔,清媚动人。她手指拈起簪子,透过珊瑚簪花淡淡地瞥了陆勉一眼。「簪子倒精致,可惜我现在不喜欢珊瑚了,偏爱白玉。」 「白玉?」睿王罕纳,目光落在了余竞瑶发髻上插着的那根羊脂白玉簪上。「就这个?未见有何好的!」再常见不过的一根白玉簪了。 「自然是好,这是三皇子送我的。」 余竞瑶对着沈彦钦深情而望,沈彦钦回笑,打量着那根簪子。他不曾记得送过她何物,不过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好似在聘礼中见过。 「郡主今儿的裙衫真是美艳,把人映得瑰姿艳逸。」 趁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余竞瑶把注意力又引到了沈怡君身上。连珲王夫妇都蓦然发现,女儿今日竟是精心装扮过的。知女莫若母,珲王妃好似猜到了些许。 被众人关注,沈怡君的脸红了。余竞瑶笑意不减,续言道: 「如此一看,这簪子配郡主再合适不过了。陆侍郎,不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陆勉瞿然,未语强笑。 余竞瑶让小婢将簪子给郡主送了过去。 「我不要!」郡主瞪视着余竞瑶,一脸的抵触。 v第十章 余竞瑶笑颜依旧,却是一字一顿道:「这可是陆侍郎送的。」 一语点破,众人心中了然:郡主喜欢陆侍郎。 沈怡君轻瞄着陆勉,见他目不斜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窘得脸一直红到了耳根。这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唯是两眼似刀地盯着余竞瑶,刀刀在她的脸上剐着。 如此,余竞瑶更是肯定了,沈怡君不但喜欢陆勉,对自己的怨很可能也是缘于陆勉。 堂中寂静一片,珲王无奈,只好附和道:既然送你了,就收着吧。 「回珲王,太子殿下到了。」管家的声音在正堂响起,这惊诧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话音刚落,身着绛红色金丝鸾鸟锦袍的太子已带着侍卫到了正堂的大门。太子轻盈而入,众人忙起身而拜。 太子对着珲王颌首回礼,随即一眼瞥见了正屈膝而拜的余竞瑶。他佻然一笑,赶忙两步走了过去,双手托着余竞瑶的手臂让她起身,然刚触碰到她,余竞瑶向后躲了躲。太子还欲上前,被沈彦钦拦了住。 「彦钦见过太子殿下。」 彦钦对着太子施礼,太子怔了怔,悻悻一笑,收回手臂反剪在背后,挺直了身子,一张寡薄的脸仍挂着那副轻浮的笑。 沈彦珩不羁的性子众所周知,皇帝也极不喜欢他这副模样,怎奈他是嫡长子,虽是落拓倒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所以他这太子的位置坐得还算稳。可若是和沈彦佑比起来,倒是不若这个弟弟稳重更讨皇帝喜欢。 「皇子妃啊,嫁了人越发的标致了。可惜啊,早知就让母后把你许给我了。」太子肆声大笑起来。 余竞瑶窘红了脸颊,可更让人窘的还在后面。 「诶,陆侍郎也来了?」太子故作惊讶,随即表情诡邪道,「这场面还真是尴尬啊!」 太子笑得越欢,余竞瑶越是局促,睿王的脸色也越难看。而沈彦钦和陆勉,相对而视,却一个比一个淡定。 太子入上座,望着他二人,挑了挑眉梢。 「三弟啊,你可知陆侍郎人之俊杰,多少王公小姐追着呢,若非我在母后面前为你言语,赐了婚,这佳人岂会让你娶到,你说你是否应该谢我呢?」 余竞瑶惊羞交加。太子一进门,她就猜到他因何而来了。往日无交,且又和国公贵妃对立,今日一来,无非就是凑热闹看笑话的,看看自己的劲敌如何失意。 睿王那边脸阴得都快电闪雷鸣了,可沈彦钦这,依旧沉着冷漠,他盯紧了陆勉,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彦钦是该谢过太子。」 太子一听,满意地笑了。虽看着沈彦钦,余光里都是怒气盛然的睿王。睿王能不气么?皇后的一道赐婚旨意,生生毁了他的一步好棋。 「王叔,怎不见世子呢?」太子目光在堂内寻了一圈问。 「世子新任上骑都尉,负责京畿周边戍防,此刻正在巡兵。」珲王恭顺答道,卑躬屈膝,一点亲王的尊严都没有。 「世子年纪轻轻受此重任,国之栋才啊。」 被太子这一夸,珲王心里翻开了花。 「还请太子提点着。」 「王叔见外了,世子怎说也是我的堂弟,一家人自要帮衬着,更何况父皇也喜欢知道进取之人。且我也感谢王叔收留三弟不是。」 说着,太子的目光又一次对上了沈彦钦。 「三弟,身为皇子,要和世子学学,即便到不了陆侍郎那般,也不要丢了皇室的颜面。不然,你让皇子妃何以立足,要知道,你的岳丈可是晋国公啊!」 「彦钦谨记太子教诲。」 沈彦钦的淡漠,让太子得不到任何快感,不过无所谓,他真正的目标不是他。看着面上隐忍的睿王,在案下紧握的双拳已经见不出血色,太子心里忍不住暗笑。 而睿王也知道,太子无非就是想用沈彦钦的劣势来羞辱自己,讽刺自己失了联姻这步棋。 「皇子妃,拜帝后那日没见着你,母后怪惦念的,得空你也入宫请个安,寄人篱下你也是个皇子妃不是,况且还是母后为你保的媒。」 分明是皇后不想见自己。余竞瑶心中不平,却有口难言,只能朝着太子微笑回应。 而听了此话的沈彦钦内心一凛,他看着余竞瑶皱了皱眉。原来那日她根本就没见到皇后! 「表妹也是,既然入宫,为何不去拜见母妃呢,毕竟咱们才是一家人么。」睿王终于忍不住了。 「一家人?父女尚可决裂,更何况是姑侄。我可听闻那日父皇在贵妃处留了许久,怎不见贵妃劝父皇见上一见这‘自家人’呢?」 睿王无语,余竞瑶更是无语。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啊,原来自己这样可悲。余竞瑶心中凄凄,沮丧地垂下了头。沈彦钦看在眼中,拉过了她的手,握在掌中。一股暖意从指间涌入心头,余竞瑶抬头看了看他,凉苦一笑。沈彦钦不是也一样的可怜吗?两个被孤立的人就这样联系在了一起。 「府中还有政务要忙,先告辞了。」睿王朝太子拜了拜,心中愤怒却也奈何不了他,他毕竟是太子。 睿王转身出了正堂,而陆勉也跟随起身,向太子及众人拜别。到了沈彦钦面前,目光依旧犀锐,随即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余竞瑶,离开了。 沈彦钦带着余竞瑶随珲王一家送走了太子。 今天珲王一家是彻底看出二人的地位了,原来新婚头日,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看来是真的没把他放在心上啊。这余竞瑶也没好到哪,方才满堂的人,貌似客气,可有一人是出于真心? 珲王回首朝着二人鄙夷的冷哼,摇了摇头,走开了。 余竞瑶随沈彦钦回樗栎院,刚走到大门外,她驻了脚,抬头望着那块匾额。 「把它换了吧。」余竞瑶怨怨道。 v第十一章 沈彦钦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不好听。」樗栎?樗栎不就是「无用不成材」的意思?想到今天在正堂中,他们肆意贬低沈彦钦,余竞瑶心里就一阵愤懑。 沈彦钦看着她坚定的表情,笑了。 「好,换了。」 二人一进门,霁容匆匆迎了上来。 「小姐,刚刚珲王妃那边来人,把早上送来的东西都拿走了,还说咱家小姐不屑用这些。」 脸变得真快。余竞瑶看着那空荡的石桌冷笑。 「拿走更好,省得碍眼!」 话刚说完,就见霁颜带着气从外面回来,见到小姐愣了愣,更是气了。原来是郡主去看戏了,没唤小姐不说,还带着她最不待见的两个庶出姐妹去的,这意思谁不明白,不就是要说小姐的地位还不如府上的两个庶出姑娘。 可余竞瑶却笑了,劝慰道:「我都不气,你气什么,我巴不得不去呢。」 沈彦钦神色凝重地看了看余竞瑶,什么都没说,默然去了后院。 晚上,余竞瑶坐在铜镜前心不在焉地理着发丝,回想今日的事,心里还是窝着口气。自己尚且如此,何况是沈彦钦呢?他更难过吧。生活在这样一个人情淡薄的环境里,暗无天日,还要独自一人承受着他人的轻慢藐视。这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就算知道他日后会翻身,余竞瑶隐隐地生了一丝同情。 然想到他那个甫人心魂的笑,余竞瑶下意识地收了收手,被他握过的指尖还带着余温似得。 如果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润的良人,而不是日后那个狠绝的暴戾之君该多好。不过生活在这弱肉强食的环境中,他的心想不硬都不行吧。若不是有了这颗狠绝的心,怕永无出头之日。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余竞瑶轻叹一声。 正想的出神,门开了,沈彦钦走了进来。四目相对,余竞瑶定了住。 看着沈彦钦,刚刚的那些想法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余竞瑶的脸红了,赧颜地挑了挑唇,躲开了他的目光,手指紧张地在玉梳的齿上拨弄着。 沈彦钦淡然看了她一眼,兀自去了西墙的紫檀柜格前,拾掇了几件衣服,又在东侧的架子上捡了几卷书,返回到了她面前,语气不带一丝温度道: 「最近都会很忙,就在书房住下,不回来了。」 闻言,余竞瑶蓦地抬起了头,满眼的错愕不解。就算自己许未准备好,可这接二连三的刻意回避更让她觉得不安。他的意思不会是,往后的日子,他都不回来了? 忙?究竟在忙什么?都是借口吧,其实他是不想见到自己。 原来今日在堂上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让人浮想联翩的戏,他果真对自己一丝好感都没有,那么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好。」 余竞瑶垂下眼睑,漠然应了一声。 沈彦钦走了,他站在门外,以为还会听到她吁气的声音,可代替的却是一声叹息。沈彦钦怔了住,随即坚定不移地走了。 沈彦钦不是真心要躲,只是今日睿王和太子的话,沈彦钦不是没放在心上。余竞瑶跟着自己,注定是要受苦的,如今她这般执着不过任性所为,是因为生活的时间短罢了。 她毕竟是晋国公府娇宠的大小姐,锦衣玉食惯了的,日子久了,若真的有后悔的那一日,她还可以抽身而退。与其到那个时候彼此难堪,到不若此刻留条退路。 沈彦钦这几日果真没来内室,靖昕堂成了余竞瑶一个人的了。即便白日遇到他,也是三言两语,冷冷淡淡,然后又回了书房。余竞瑶很好奇沈彦钦的书房,总想去看看,可听金童说他的书房任谁都不让进时,余竞瑶就打消了这份好奇心。 院子改名字的事,沈彦钦交给了余竞瑶,她苦思冥想了几日,最后叫「云济苑」,取「直挂云帆济沧海」之「豁达」意。沈彦钦听了,也未表态。余竞瑶以为没下文了,然第二日,这「樗栎」便被「云济」替换下来。 日子如流水,余竞瑶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他过他的,我过我的,只是单调了些。然每到这个时刻,就会有人加一味调剂,毕竟这王府里还住着珲王一家。尤其是知道余竞瑶探望父亲被晋国公拒之门外后,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这粗稠他们也好意思拿出手!」霁容看着珲王妃差人送来的布料,鄙夷地言道。 余竞瑶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花。自从沈彦钦不反对她养花,她又在庭院中栽了几株牡丹,还在影壁后置了一个双人合抱的陶瓷金鱼缸,养鱼赏莲两不误。这样就花期就接了上,春季的牡丹,夏季的莲花,秋季的桂花,还有花开四季的月季。有了色彩,这院子总不至于太冷清。她还想着,要不要养些茉莉呢?清香入茶,再新鲜不过了,就是不知道沈彦钦会不会喜欢…… 见小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霁容更气了,止不住地嘟囔起来。 「上次送来的果子哪有新鲜的,那樱桃倒是新鲜,都是青的!」 「小姐最爱吃的就是樱桃了,可一颗都没吃到。」霁容越想越气,孩子气地拍了那绸布几下。 珲王府待她们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要么漏送,要么送来的都是最差的,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平日里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只当她和沈彦钦是透明的。她是体验到沈彦钦过得有多不易了,可既然他能忍,自己也能忍,只要她们不惹到自己便好。 「不好就不要,咱又不是吃不起,出去买不就行了。」 「小姐也不能总拿自己的嫁妆填补啊,早晚要被掏空!」霁容瞪着眼嘟囔道。 「瞧你说的,这才几个钱,父亲给我置办的嫁妆买下王府都绰绰有余……」余竞瑶本还在笑,一提到国公,不免又伤感起来。 「你去把咱家铺子的账本拿来我翻翻。」若不提嫁妆,她都快忘了父亲给他的那两个陪嫁的绸缎铺子了。 霁容还没等去,就瞧着一脸怒气的霁颜匆匆进了院子。霁颜成熟稳重,脾气温和,很少见她这般。 「颜姐姐这是怎么了?」霁容迎了上去。 霁颜躲闪着。「没事,我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有。」说着,便低着头朝后院走去,就在经过余竞瑶身边时,被余竞瑶喊住了。 「你脸怎么了?」余竞瑶拉着她的胳膊,打量着。 霁颜极力掩饰,但还是能看出左面白皙的脸颊上一片红肿。 「谁打的?」余竞瑶的脸冷了下来,霁颜忍不住了,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 v第十二章 「我带你去找他说理!」怠慢就算了,居然欺负到自己人身上。 「小姐别去了,是我先动的手。」 霁容和余竞瑶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霁颜,惊讶不已。 「刚刚遇到郡主的宋嬷嬷,她和婢女们诋毁小姐,我,我听不过了。」 「说就说了,干嘛要动手,她们说的还少吗!」余竞瑶心疼地责备道。 「可她说小姐凤凰变草鸡,自作自受,说你还不如草鸡,连皇子都不待见你,都不和你同房……」 余竞瑶的心猛地一颤,不待见自己……不同房……她原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当真听到从别人口中说出时,竟像似一把利锥刺着自己的心。若说点旁的就算了,句句戳中她的痛处,怎还忍得下?再看看委屈的霁颜,余竞瑶拉着她就冲出门去。 「小姐!」 霁容唤了一声,想要跟出去,一回头瞧见了刚从后院出来的沈彦钦。 余竞瑶拉着霁颜朝沈怡君的漪澜院去,半路便在玉莲池的亭子里看到被两个庶出姐妹围着的沈怡君。宋嬷嬷也在,她窃语着什么,惹得几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嬷嬷,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余竞瑶安奈着火气上前。 「哟,皇子妃啊,我还道是谁呢,这么目中无人。」 郡主身子未动,眼梢轻瞥着眉间蕴怒的余竞瑶。 「郡主,我有话要对宋嬷嬷说。」 「宋嬷嬷不在这么,有话就说吧,还有什么我们听不得的?」郡主扔下捏在指尖的一颗核桃仁,扬起下颌睨笑道。 余竞瑶回手拉过霁颜,面目肃冷。「宋嬷嬷,你打了霁颜?」 「皇子妃不带这么偏心的,你只道我打她,你可知是她先动的手。」宋嬷嬷的轻慢道,转头便是一副冤屈的模样对着沈怡君撩起裙子。「郡主,你瞧我这脚,就是被她推了那么一下子才崴到的。」 「我说嬷嬷刚刚怎么走路不稳啊!」说话的是沈怡君庶出的姐姐沈怡月,虽年长沈怡君,却时刻跟在她身侧,巴结着她。 「霁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同样是婢,好歹宋嬷嬷也年长你,你怎下得去手。难不成你晋国公府来的,就比我们珲王府的高一等吗?」 说罢,沈怡月讨好似得看看自己的嫡出妹妹,见沈怡君满意地瞟了她一眼,得意地笑了。 霁颜怎肯受她们诬陷,上前辩解。 「我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连动都没有动,怎么可能崴脚!要不是你出言不逊,我干嘛推你!」 「出言不逊?那我倒要听听,宋嬷嬷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大的火气。」沈怡君不怀好意地笑道。 霁颜会不懂吗?郡主就是想让她把羞辱小姐的话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再重新说一遍。 见霁颜又怒又窘,急得满脸通红,宋嬷嬷更嚣张了,她挑衅似得靠近霁颜。 「说啊,你倒是说啊,说不出来了吧!我看你就是……」 啪! 皮肉相撞之声乍然响起,响亮得宛若雷鸣,把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余竞瑶清凛的双眸透着一股寒气,手还扬在半空未落。 「你,你敢打我!」宋嬷嬷捂着被抽红的左脸抖着嗓子道。 余竞瑶的手猛然下落,回手又是一巴掌。 「打你怎么了?不应该吗?」余竞瑶的声音冷似冰霜,「说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就算我离开晋国公府,我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妃,是你一个下人能说三道四的!别说打你,我就是要了你的命又如何!」 「好大的口气!」沈怡君怒然起身,绕到了宋嬷嬷的身侧,直视着余竞瑶。 「你还真拿自己当皇子妃了?你以为沈彦钦是什么?皇子吗?他也配! 一个一无是处,带着污点的弃子!连自己的父亲都容不下他!若非我珲王府收留,他早就不知道被皇帝赐死多少回了!可有人把他放在眼中?也就你犯这贱,还嫁他!」 「你!」余竞瑶秀目怒瞪,刚欲争辩,话还没说出来,就宋嬷嬷接了过去。 「就是,我们珲王好心养着,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出来耀武扬威,怪不得自家男人都不待见!」 宋嬷嬷屡触余竞瑶痛处,如此不知悔,看来打得还是轻!宋嬷嬷见她再次起势挥手,忙捂着脸躲在了沈怡君身后,沈怡君一个挺身站在余竞瑶的面前,抬着下颚瞥了一眼她的手,鄙夷道: 「怎么?还想打我吗?你打一个试试,你今儿要是打了,看明个沈彦钦还有没有容身之地!」 沈怡君阴冷一笑,可余竞瑶竟比她笑的还要让人生寒。 「我就是跟他露宿街头,也不会让你这么羞辱他!」 说罢,余竞瑶手抬得更高了,眼看着便要落下,沈怡君吓得惊呼一声,闭上了双眼。沈怡君缩脖等了半晌也没见这手落下。她微微睁目,只见余竞瑶高举的手腕被沈彦钦握了住。 「你怎么来了?」余竞瑶惊诧。 「跟我回去。」沈彦钦语气淡淡。 「不行,她说我就算了,她还……」余竞瑶怒瞪着郡主,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彦钦打断了。 「回去吧!」语气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不可抗拒的坚定。 余竞瑶失落垂目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沈彦钦拉着她的手腕往回走。 v第十三章 「废物!」 刚踏出两步,就听到沈怡君在背后冷冷道了一句。 沈彦钦一顿,默然回首,看了一眼她,目光又移到宋嬷嬷身上,阴寒得宋嬷嬷一阵阵发怵。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言不发,沈彦钦握着余竞瑶的手,一直到了靖昕堂,安置她坐在床榻上,才松了开,然后朝门口走去。 余竞瑶也不看他,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心中愤愤,郁郁不平。 沈彦钦回到余竞瑶的面前,手里握着一块浸了冷水的巾帕,单膝跪地,托着她的手,用巾帕轻柔地擦着她的掌心。 肿成这个样子,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沈彦钦不禁笑了,抬头看了看受宠若惊的余竞瑶。余竞瑶看着他英俊的面容上笼着春煦似的,幽深若潭的双眸泛着温意。她顿时一惊,随即脸颊浮上了两抹红晕,赧颜一笑。这一笑,倒是让自己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些。 沈彦钦擦好了,起身把巾帕递给了已经候在一旁的霁颜手里,随即对她言了一句。 「晚膳我和皇子妃在靖昕堂用,你去准备吧。」 霁颜一怔,又看了看呆愣的余竞瑶,喜形于色,爽脆地应了一声就赶忙奔后厨去了。 沈彦钦先回书房了,余竞瑶还沉浸在惊喜中。他要和自己一起吃饭?难道是因为宋嬷嬷的话吗?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好的开始,只要他不抵触自己就好。 然想到他拉着自己离开,余竞瑶还是有些沮丧。沈怡君欺人太甚,这口气不泄难耐啊。好歹他也是皇子,就这样任她羞辱?这还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个毒辣狠绝,寡情冷酷的沈彦钦么? 可转念一想,再如何得势那都是以后的事。此刻的他毕竟寄人篱下,为了生存只有隐忍,那么自己刚刚那一举,会不会太冲动了?不会给他惹麻烦吧? 本来还算欣喜的一颗心,此刻又沉了下来。 饭桌上的余竞瑶略显局促,她第一次和沈彦钦同案而食,只是埋头轻点眼前的几样菜。偶尔挑起眼皮看看对面的沈彦钦,见他神色淡淡,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心乱了。 「今天的事,是我欠考虑了。」余竞瑶垂目轻声道。 「你没错,做的很好。」沈彦钦语气轻松听不出一丝不悦。 余竞瑶惊讶。很好?他赞同? 见余竞瑶出神,沈彦钦放下了手中的碗。 「以后有何需要就和我说,不必拿嫁妆添补。」 余竞瑶对上他平静的目光,看得出沈彦钦是认真的。只是他都这样不得意了,她还能因为这些小事烦他吗?余竞瑶笑了笑,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句,「好。」 沈彦钦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安静地吃饭。余竞瑶捡起筷子,却吃的心不在焉,注意力都落在了他握着筷子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细润,剔透得像那瓷碗一样,很少见这么漂亮的手。余竞瑶的目光跟着他的手转动,最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给她夹了一片笋。 「好好吃饭。」沈彦钦看着略显吃惊的余竞瑶言了一句。 余竞瑶不好意思地笑了。 「沈彦钦!」 一声疾呼,二人顿惊,只见沈怡君闯了进来。怨气冲天,瞪着沈彦钦怒吼了一声: 「沈彦钦,你敢打我的嬷嬷!」 「沈彦钦,你敢打我的嬷嬷!」沈怡君怒吼。 沈彦钦淡漠,也不看沈怡君,只是盯着余竞瑶碗里的那片笋片,对着愕然的她抬了抬下颌,示意她把笋吃了。 余竞瑶看了看沈彦钦,缓过神来。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瞥了一眼沈怡君,不慌不忙地夹起了那片笋,送到了嘴边。 「一个下人,出言无状,在主子背后嚼舌头,不该罚吗。」沈彦钦道。 「就算罚也轮不到你!」沈怡君冷哼。 「主子不管,我只能代劳了。」 沈彦钦依旧淡定,又从自己面前夹起一块翡翠虾仁放在余竞瑶的碗中。 见他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沈怡君恨得是心戚牙痒,咬牙切齿道: 「代劳?把宋嬷嬷的两条腿打断,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这就是你所谓的代劳?你够狠的啊!」 沈怡君的话让余竞瑶提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沈怡君,又看了看正盯着自己的沈彦钦,迟疑地把那虾仁送入了口中。 「这是她自找的,不受点皮肉之苦不长记性。」 余竞瑶似乎看到了一丝阴冷的笑在沈彦钦脸上一纵即逝。 沈怡君恼得像团火,腾腾地冒着怒气。可看着从容的二人,突然冷笑了一声。 「我可不觉得宋嬷嬷哪里说得不对。」 「仆随其主,你自然不觉得错!」 沈彦钦的想法居然和自己一样,余竞瑶不由得挑了挑唇,却被沈怡君察觉出来。 「余竞瑶,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了。他算什么!一个被人鄙夷的失势弃子!早晚有你后悔的那天!」 「如何失势他也是皇子。」余竞瑶忍不住了,厉言道。 v第十四章 「皇子?他不过就是一个在我珲王府中苟且偷生的罪妇之子!」 沈怡君的尾音未尽,就听到沈彦钦啪的一声将筷子猛地拍在桌案上。把对面的余竞瑶惊得一颤,惶惑地盯着他。 沈彦钦刚刚还淡然的面容霎时凝了一缕寒气,凛凛眉光下,一双漆眸骤然紧缩,如刀似剑的寒芒漫射而出,扫向沈怡君。 「沈怡君!如果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就不是断一双腿那么简单了!」 沈怡君被沈彦钦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窜上了心头,连眼神都透着惶惶。 沈彦钦是什么样的人郡主心里不是不清楚,虽然平日里隐忍淡漠,可他若发起狠来,也让人心惊肉跳。 曾经王妃给他安排过一个小婢做侍妾,他非但不接受,还因那小婢进了他的书房,被他打得只剩半条命,而最后那半条命也因受了惊吓没留住,一命呜呼了,从此再没人敢进他的书房。 想到这沈怡君不禁打了个冷战,打断下人的一双腿算得了什么,她狠毒的母亲就是因为残忍地害死了皇帝的嫔妃才被处死的,谁知道他骨子里流的是不是跟她母亲一样残虐的血。 沈怡君一刻都不想多留了,她恐慌地硬撑着那个傲慢的架势,颤声哼了一哼,转身就走了。 沈彦钦回过头来,眸中的芒锋隐去,神色如常地对着余竞瑶言了一句「吃饭吧。」便又拾起了碗筷,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余竞瑶惊愕,她没想到沈彦钦发起火来这么可怕。一张俊朗的脸,却可以凌厉得让人窒息。再想想他做的事,虽是为了帮自己,但毕竟生生地打断了人家的两条腿! 「珲王那边会不会为难殿下?」余竞瑶突然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郡主那么气,她一定会去找珲王。」 「如果找珲王有用,她就不会一个人来兴师问罪了。」沈彦钦看着忧忡的余竞瑶淡淡一笑。「况且珲王也不敢把我怎样,放心,不必怕他们。」 余竞瑶轻轻地「嗯」了一声,可心里仍有不安。 入夜,余竞瑶躺在内室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辗转无眠。 婚后的这些日子,她一直留心沈彦钦,除了性子冷了些到也没见什么残酷的迹象,她一度怀疑历史记载的真实性,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余竞瑶脑袋越想越乱,却越乱越想,实在没办法入睡,她干脆爬了起来,披上外衫到院子里醒醒神。 她不喜欢让人守夜,所以霁颜和霁容也都歇着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就剩她一人。漫无目的地逛,走着走着,就到了后院。 她和沈彦钦心照不宣地给彼此画了界限,所以后院她很少来。借着月光打量着清冷的小院,目光下意识地朝书房望去。幽暗的灯光漫出,他竟然还没睡。耐不住好奇,余竞瑶靠近了一些,只见微明的灯光下,窗纸上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两影相依,一个言语,一个诺诺点头。是沈彦钦和金童吗? 「皇子妃?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余竞瑶吓了一个激灵,猛然回头。 是金童!余竞瑶下意识地回首望去,窗格上的人影都不见了。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余竞瑶笑的有些尴尬,「现在好多了,我回去睡了。」 说完,余竞瑶头也不回地匆匆奔着前院去了。 「殿下,会不会被发现。要不要把她……」余竞瑶刚离开,书房里一个神秘的声音响起。 沈彦钦没有回应,沉思片刻问道。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晋国公府没有任何异常,皇子妃也是。」 「嗯,继续盯着吧。」 …… 谣言这事,沈彦钦给她出了气,余竞瑶自然畅快得很。不过沈怡君毕竟是吃了亏,那嬷嬷又是她的贴身乳母,以她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担心珲王会责难沈彦钦,然留心了几日,王府上下风平浪静,不但沈彦钦平淡如常,连珲王那边也安安静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果真让沈彦钦说中了,他到底是皇子,珲王不敢把他怎样。 余竞瑶一颗提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也不怪她这么紧张,她一直觉得这事是因自己一时冲动挑起来的,若是因此连累了沈彦钦,还真是过意不去。况且她的初衷可不是来给沈彦钦惹麻烦的。 「相安无事便好。」余竞瑶坐在院子中,一面心不在焉地翻着账簿一面喃喃着。 「奴婢给皇子妃请安。」一个尖锐的声音搅了余竞瑶的思绪。她抬头望去,是王妃身边的阮嬷嬷。 「皇子妃,王妃请春韵堂一聚。」阮嬷嬷含笑道,很是恭谨。 余竞瑶疑惑。「嬷嬷可知是何事?」 「皇子妃去了便知。」 阮嬷嬷是王妃的随嫁侍婢,到王府也有二十几年了,地位堪比众仆之首,若是冷落了她也就是明折了王妃的面子。既然遣她来唤自己,就说明此行是必去不可了。 「那就随嬷嬷同去吧。」 春韵堂是王妃的寝堂,余竞瑶第一次来。一进门就瞧见堂中正北,王妃正阖目半倚在一张富贵奢华的紫檀束腰罗汉床上。她靠着海棠红的软枕,腿上还盖了条松花小毯。 「给王妃请安。」 听到余竞瑶的声音,王妃双目微张,勾了勾嘴角,漠声道: 「来了?」 余竞瑶点头轻应。王妃见她还算恭敬,微微一笑,掀开小毯,坐直了身子。 v第十五章 「那日玉莲池的事我都听说了。」王妃缓声道,余竞瑶心神一凛。 「这事郡主有错,没管教好下人,我已责备过她了。至于你这,毕竟是闺阁千金,又是皇子妃,怎么能打人,做出如此粗鄙之举呢。你在晋国公府如何娇蛮刁横我管不着,但你此刻是皇家的人,且身在我珲王府,就要守我王府的规矩,别把你晋国公府的那套搬到我珲王府中!」 王妃越说越疾,最后一句差不多是嚷出来的。余竞瑶明白了,这事并没过去,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波汹涌,王妃这口气,憋了许久了吧。 见余竞瑶默不作声,王妃冷哼,唤了阮嬷嬷。 「阮嬷嬷,皇子妃就交给你了,今儿就让皇子妃学学咱王府的规矩,别到时候犯了错都不知道因为什么挨罚!」 阮嬷嬷笑应一声,便引着余竞瑶到了春韵堂外,阴影下的石阶上。 「皇子妃,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咱就趁这风清日朗的在这学吧。站着学得快,我给您念叨,您用心记着。」 看着阮嬷嬷依旧恭顺的样子,余竞瑶懂得什么叫笑里藏刀了。她又举眸望向王妃,见她又倚回了罗汉床上,阖目养神那安然的样子,明白了,这就是王妃今日唤自己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出口气。他珲王一家动不得沈彦钦,就拿自己下手。 阮嬷嬷开始念上了,她每念一句,就要求余竞瑶跟着念一句,若是错了,便要全部重新来过。堂上的王妃虽是漫不经心,也在侧耳听着,生怕阮嬷嬷错过余竞瑶的哪个疏漏,让她占了便宜! 谑意如此之浓,余竞瑶心下生怒,却又不能发泄。毕竟王妃是长辈,是珲王府的主母,她让自己学规矩名正言顺,挑不出理来。更何况,能忍的,就不要给沈彦钦惹麻烦。 虽已入春,天气有了转暖的势头,可春寒依旧,尤其是这早晨,更为寒凉。挡了日光的房檐下,簌簌冷风吹着,站了不多时,衣衫单薄的余竞瑶觉得浑身都寒透了,脚底指尖凉浸浸的。 阮嬷嬷缓声慢调地,讲了半个多时辰,一点罢休的意思都没有。余竞瑶有点站不住了,腿又酸又沉不说,这凉意透过薄底锦鞋往上窜,都快凉到了骨髓里了。 「站了这么久,该累了。」堂上的王妃突然发话,余竞瑶屏息。「衾儿,把那月牙凳搬去,让阮嬷嬷坐下讲。」 阮嬷嬷献笑谢过王妃,还不忘虚意推辞一番,将小凳让给皇子妃。 「皇子妃毕竟年轻,你年岁这么大了,她岂会与你计较?对吧,皇子妃?」 王妃阴测一笑,余竞瑶捺着怒意淡定回应。就知道她不怀好意,这主站仆坐,一计耳光打在了余竞瑶的脸上,她只能咬着牙忍下了。 阮嬷嬷这一坐下,来了劲头,越说越起劲,又讲了半个时辰。余竞瑶已经冷得开始打颤,鼻尖冻得没了知觉,嘴巴也有些不利落了。 此刻,倚在罗汉床上的王妃换了个姿势,拉了拉小毯,对小婢使了个眼色。 「去给阮嬷嬷和皇子妃倒些茶来。」 从出门到现在,余竞瑶滴水未沾,念了一个多时辰的规矩,早就唇焦口干了。接过茶盏,她片刻都未犹豫,饮了一口。 然入了口才知,这盏凉茶有多冰。余竞瑶吐又吐不得,硬着头皮咽了下。一股侵凉从胸腔里滑过,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上下的寒意将她贯穿,这回可真是凉得透透的了。余竞瑶突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很难受。 「王妃,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余下的,可否明日再听。」余竞瑶的话音刚落,王妃陡地睁开了双眼,瞪视着她。 「方才的规矩是白念了吗!‘婉娩听从,谦恭有礼’,这些都白讲了吗?目无尊长,看来你还是没记住啊。阮嬷嬷,重新来过,直到学会了为止!」 阮嬷嬷应声,果真又从头讲了起来。余竞瑶又气又难受,她想转身就走,可小腹越来越痛,痛得如何都迈不出这条腿,连话都讲不出了。 阮嬷嬷又重复了一遍,等了半晌,余竞瑶依旧没出声。 「怎么?心里有气了?」王妃哼了一声,「余竞瑶,别以为嫁了皇子便无所忌惮了,你入了我珲王府,我就有的是办法整治你,看看谁还能给你撑腰!」 「我劝你最好乖乖把这规矩学了,不然接下来就怕……」 王妃的声音在余竞瑶的耳边缭绕,时远时近,飘忽不定;最后一句还没听清,便被一阵嗡鸣声淹没。她看着王妃的影子越来越模糊,脑袋被瞬时抽空了一般,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妃眼见余竞瑶晕倒在地,吃了一惊,还道她是装的,给了嬷嬷一个眼神。 嬷嬷会意,阴着脸上前。可瞧见余竞瑶一张苍白骇人的脸,登时愣了住,半晌才缓过神来,赶忙两步便要去扶。阮嬷嬷手刚刚碰到余竞瑶,就被人用力一把推了开,一个不稳,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疼得龇牙咧嘴。 「余竞瑶,余竞瑶!」沈彦钦揽着余竞瑶的双肩唤着。然余竞瑶只是微微翕唇,皱了皱眉,紧闭的双目始终未睁开。 沈彦钦管不得那么多,当即一个打横将她抱在了怀里,转身便要走。 「沈彦钦!」王妃大喊了一声。 沈彦钦顿了住,蓦地回身,瞪视着王妃,目光似万古坚冰,阴寒得把周遭的空气都凝了住,王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划过。本来还想指责他无礼,连招呼都不打就硬闯春韵堂,然此刻,被这毛骨悚然的目光盯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过借住王府,我的皇妃,用不着你来管!」 沈彦钦冷喝了一声,抱着余竞瑶,冲出了春韵堂的庭院。 沈彦钦把余竞瑶抱回了靖昕堂,在将她安置在了床上。霁颜给她喂了几口水,慢慢缓了过来,她只是虚脱而已。 脑袋清醒多了,然腹痛依旧,余竞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两颊晕红,避开沈彦钦的目光。 霁颜见此愣了片刻,随即恍然,算一算小姐这是到日子来月事了。余竞瑶本就体寒,今儿又受了凉才会如此。霁颜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窘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对这位皇子解释。 看着这主仆二人的模样,沈彦钦罕纳,也未在意,只是一面给余竞瑶掖着被角,一面问她要不要唤大夫来。 余竞瑶对着沈彦钦微笑,回了一声「我没事」,随即笑容僵了住,脸一直红到了耳根下。沈彦钦一怔,循着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只见自己的衣襟上有点点红迹,他顿时就明白了,略显窘然地垂下了眼睑,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口,也没说出来,就走了。 歇了一个晌午,余竞瑶喝了霁容端来的姜汁红枣汤,好多了。听说这汤是沈彦钦特地嘱咐熬的,余竞瑶又惊又喜。金童送来了好些桂圆,不消说也知道是谁让他来的。只是这东西生在南方,沈彦钦是如何这么快弄到的?余竞瑶觉得他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自从宋嬷嬷断腿一事,余竞瑶初次体会到了沈彦钦的狠辣,每每想到仍是心悸难安,也让她对自己命运的忧忡加剧了几分。 所以这样回避终究不是个办法,接近他才对。这又是红枣汤,又是桂圆,还有恍惚间听到的那句「我的皇妃,不用你来管」,他既然能做出这般暖心的事,就说明他对自己并不排斥,她应该做些什么回应他。 望着霁颜手中一颗颗被拨开的桂圆,余竞瑶轻声言道。 v第十六章 「霁颜,去后院请殿下,来靖昕堂用晚膳吧。」 …… 「谢谢殿下送来的桂圆。」饭桌上,余竞瑶偷偷打量对面的沈彦钦,试探着道。 「你和我不用这般客气。」 沈彦钦看着她浅笑,随即又敛笑凝眉问,「你好些了?」 余竞瑶忙点头回应,沈彦钦展颜,继续吃饭。 沈彦钦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的,吃饭也是。余竞瑶看着他不徐不疾地夹着菜,稳稳的,没多久,一碗饭便吃完了。余竞瑶让霁颜添饭,他也没拒绝,听金童说,往常他只一碗就够了,那么今儿是饭菜合口了? 「以后在靖昕堂用膳吧。」余竞瑶言道。因为自己,他吃住都在书房,怪不好意思的。 沈彦钦望着她略怔,牵了牵唇角。 「好。」 听他同意了,余竞瑶竟然很开心,夹起一块如意卷送到了他的碗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近亲,沈彦钦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把如意卷都吃了。 用过晚膳,沈彦钦在内室坐了一会,嘱咐余竞瑶注意保暖,多喝热汤便要回书房。 「小姐,衾儿来了。」霁容一脸不满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王妃的贴身小婢衾儿。 「见过三皇子,皇子妃。」衾儿端着食盘揖了一揖。「今儿皇子妃晕倒了,王妃很是惦记,特意吩咐奴婢熬了这药给皇子妃。」 衾儿将食盘放在了桌子上。 余竞瑶颦眉不语,看着那药碗,不知道王妃又藏着什么心思。 「告诉王妃,心意领了,这药皇子妃不需要。」沈彦钦语气清冷先言道。 衾儿好似早有准备,盈盈一笑。 「听闻皇子妃体寒,这可是王妃特地寻名医开的方子。就这样端回去,奴婢不好交差。毕竟是王妃的一番好意,若是让外人知道了,王妃失了颜面不说,让人家言皇子妃不懂礼数就不好了。」 小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看来王妃早有准备,余竞瑶思量着。她倒是不怕王妃,无非就是寻些事端恶整自己罢了。只是她不能就这样和王妃撕破脸,如今沈彦钦处境艰难,不能给他惹麻烦。 只是这药,她实在是不想喝。 见余竞瑶未动,衾儿勾唇一笑,「王妃说了,这药驱寒暖体,有助孕的功效,只盼皇子妃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子妃不要辜负了王妃的一番苦心。」 不提这倒好,一提这,余竞瑶更是窝火。王妃的目的,她何尝不知,不过就是想嘲讽自己。明知道自己因不同房的流言而怒,非要再提一次往自己的心上插刀。 插得好!这一碗慰问的药,自己还真是挑不出理,推不回去。 「代我谢过王妃,这药我喝。」余竞瑶稳声道。话一出口,沈彦钦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从容淡定,懂了她的心思,便对衾儿道: 「药放这,你回吧。」 「王妃嘱咐过了,让奴婢伺候皇子妃喝了再回,奴婢不敢惰怠。」说着,将药碗端出,递了上去,却被沈彦钦伸手截了住,目光凌厉地盯着她。 「殿下。」余竞瑶唤了一声,「王妃一片好意,怎可推却呢。」 她接过药碗,对着沈彦钦轻笑,转而目光凌似寒冰,气势傲然地望着衾儿,一字一顿道: 「转告王妃,她的好,竞瑶铭记于心。」说罢,将碗举到了唇边。 掠过碗沿,余竞瑶见衾儿一口气屏了住,眼神紧张地盯着自己,她暗哼了哼。随着一声惊呼,她手一抖,药碗掉在了地上,把裙裾都染了颜色。 「小姐!」霁颜唤了一声,赶忙扑了过来,一脸灼急地握住余竞瑶的手。「没烫到吧。」 「没有,我没事。」余竞瑶摆着自己的衣裙,退了一步。看着地上四溅的药汁,余竞瑶眉心拢起,满是惋惜地叹了一声,「这……可惜了……」说罢,无奈举目,楚楚地眨着挂着水雾的眼睫,双目透彻见底,却丝毫愧意都瞧不出。 此刻衾儿从怔忡中回过神来,脸登时沉了下来,又红又绿,容色多彩。 「都怪我,好好的一碗药。许是今儿太累,有些乏,手竟一点力气都没有……」 余竞瑶回头瞥了一眼沈彦钦,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而沈彦钦却望着她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狭长的双眼带着观戏的笑意。被他这么看着,余竞瑶竟不好意思地回笑了笑。 衾儿毕竟是王妃身边的近婢,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顷刻间便脸色一转,挂着虚浮的笑,道:「皇子妃不必惋惜,您没烫着便好。洒了这一碗不要紧,王妃准备得足着呢,奴婢再给您熬一碗来。」 余竞瑶笑着,语气却漠然得让人生寒,「那便劳烦衾儿姑娘了。」随即,目光清冷地看着衾儿带着气离开了。 衾儿一走,霁颜便唤霁容来打扫地面,她给余竞瑶整理衣裙。而余竞瑶伸手示意她先不急,只是蹙眉望着地上的药,这碗药何尝不是个警示。 沈彦钦是她保命的唯一希望,可如今连外人都看得出,他并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当做妻子。如此下去,即便嫁他又如何,以他的性子,怕最后自己是劳而无果,如何委屈隐忍,也改不了命运。 不行,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能再浪费上天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沈彦钦打量着余竞瑶,刚刚还一副凌人不服输的架势,摔了药碗,此刻却收起了芒锋。她秀眉轻拢,垂着眼睫,神情凝重地站在沈彦钦的面前,好似在犹豫着什么。终了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唤了一声。 「殿下。」 「嗯。」沈彦钦应声。 「晚上就留在靖昕堂吧。」 沈彦钦不语,只是低头看着这个赧颜的姑娘。 余竞瑶生的确实很美,玉肌白肤,艳若桃李,这些在他们初见之时他就发现了,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是晋国公娇宠的千金,在沈彦钦眼中,他看到的更多是她的蛮横骄矜。然此刻,眼前,这个已经成为自己妻子的人,面晕浅春,软语娇羞,清媚得让人心动。她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国公小姐吗。 v第十七章 余竞瑶久久未等到回答,抬头一望,便对上了沈彦钦淡淡的目光。 「好。」沈彦钦轻应。 入夜,沈彦钦回了靖昕堂,不过他没打算进内室。他知道余竞瑶留他不过是因为被人嚼了舌根觉得委屈罢了。王妃这一碗药的意义,他又怎会不知。 余竞瑶确实不想再因为这个落下话柄,毕竟是夫妻了,不同房总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如此下去,只会让两个人越来越疏远。 「春寒未尽,殿下还是在内室睡吧,外室寒气重。」余竞瑶看着霁颜把准备好的软枕拿了出来道。 「床这么大,殿下睡那,我睡这。」说着,让霁颜把软枕连同沈彦钦的锦被放在了床的内侧。 「还是我睡外面吧。」沈彦钦看了霁颜一眼,霁颜一怔,随即又把二人的枕被换了位置。 余竞瑶困惑。霁颜说这个时代的妻子,都是睡在外侧的,以便起来照顾夫君。如果沈彦钦睡在外面岂不是很不方便?就算不需要自己的照顾,可自己若是起夜呢? 余竞瑶犹豫的功夫,沈彦钦已经让霁颜退下了。看来他是决意如此,余竞瑶也只能盼着,终夜无事,一觉睡到天亮。 余竞瑶先躺下了。若说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且不要说面对的是一个把自己的命都拿捏在指尖的人,对余竞瑶而言,沈彦钦依旧是陌生未知的。 随着床动,余竞瑶也颤了一颤。她知道沈彦钦躺下了,便赶紧闭上双眼,钻进了被子里,双手按着砰砰乱跳的心。 沈彦钦果真做什么都安安静静地,睡觉也一样,没过多久,余竞瑶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吧。她悄悄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睛阖闭,清俊的侧脸安然沉静,一颗心稳了下来。 睡了就好。 余竞瑶背对着他,长吁了口气,蜷曲的身子刚舒展开,便乍然听到身后有翻身的声音,接着自己被用力一拉,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落进了沈彦钦的怀里。 余竞瑶顿时瞪大了双眼,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止,仿佛时间也静止了,她僵了住。直到后颈扑来的温热气息越来越重,她才回过神来,向外挣了挣。可沈彦钦在她耳畔言了一句「别动。」便攥着她的手腕回扣在了她的胸口,把她搂了回来。 「是你留我的。」 有股凉意从心底漫出,浸遍全身,余竞瑶僵了住,脊背越凉就越是没办法忽略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大气不敢喘,竖着耳朵警惕着身后的人。 这样抱了许久,沈彦钦一动未动。听着他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和下来,余竞瑶紧绷的身子便放松了几分,头脑也转了起来。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不管发生何事都是应该的,其实早一点适应这种亲密倒也不是件坏事,更何况他只是抱着自己而已。心寒一退,身子就被炙热围了住,被他的体温烘着,余竞瑶感觉暖暖的。沈彦钦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着男子的气息,让她渐渐有了困意,阖上了双目。 见她放松下来,沈彦钦被她枕着的胳膊回扣在她的肩膀上,二人贴的更紧了。被她头发撩拨得发痒,沈彦钦的下颌在余竞瑶的后颈蹭了|蹭,余竞瑶要躲,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然这一动,突然感觉到身后一个气势勃发的东西正抵着自己。她猛地睁开了双眼,身子一僵,颤声道: 「殿下,今日……不行……」 「放心,睡吧。」沈彦钦温柔的声音随着气息一起扑来,余竞瑶的心一颤。 事总是不禁惦记,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半夜,余竞瑶被一阵腹痛折磨醒了,这国公小姐来个月事反应这么大。她想起身唤霁颜,可又不敢吵醒沈彦钦,于是强忍着,身子越蜷越紧,最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身,面对着仍搂着自己的沈彦钦。 「你要起来吗?」昏暗中,沈彦钦的气息扑来。 「把你吵醒了?」余竞瑶怯声道。 沈彦钦没有回应,直接起身,把灯火拨亮,然后唤了一声霁颜。 霁颜就守在外室,闻声连忙进了来,搀扶着余竞瑶起身下床。为了避开沈彦钦,余竞瑶惶惶然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随着玉碎声倾倒,好在沈彦钦一把扶稳她。 霁颜随着小姐出了靖昕堂,又转到沐室,拾掇了好久才回来。然一入靖昕堂余竞瑶又担忧起来,自己折腾了这么久,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吧,难道说还要把他唤起来?不然怎么上床呢?想想余竞瑶都头皮发紧。还不若今日不留他好了。 余竞瑶硬着头皮推开了内室的门,灯光依旧明亮,透过镂雕紫檀屏风,她看见沈彦钦静静地坐在床边拨弄着熏香炉。他还没睡,是在等自己? 「你回来了?」沈彦钦起身,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嗯。」余竞瑶应声。 「睡觉吧。」沈彦钦淡淡言道,从霁颜的手中接过余竞瑶,扶她上了床,随即暗了灯。 一如方才,沈彦钦依旧抱着她。不过此刻余竞瑶到没那么紧张了,躺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入睡,直到天明。 余竞瑶睁开眼睛时,床上只剩下她自己了。睡得太沉,都不知道沈彦钦何时走的。余竞瑶伸了个懒腰,掀被要起,发现自己竟盖了两条被子。下面的这条鹅黄撒花的是自己的,而上面那条墨绿茱萸纹的,是沈彦钦的。 早膳用的很尴尬,余竞瑶坐在沈彦钦的对面,始终未敢抬头。昨晚的事跟做梦一样,他们真的同床了,且相拥而眠。 「昨夜睡得可好?」沈彦钦淡然问道。 余竞瑶一怔,顿时晚霞漫浸,红透了脸。 「好。」余竞瑶羞赧道。真的很好,自己都不敢相信,昨夜在他怀里,睡得特别安稳,一夜绵长。 「那就好。」沈彦钦语气轻飘,脸上还漾着笑影。 听他这话,觉得哪不对。余竞瑶恍悟,莫不是自己又说梦话了?除了这个也想不到其它了,她确实有这呓语的毛病。只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余竞瑶瞥了他一眼,见沈彦钦笑意愈浓,更是印证了自己的揣测。她窘得抬不起眼皮来。 其实余竞瑶一直很疑惑,无论穿越前或是穿越后,她对任何人都可以坦然相待,可唯独眼前的这个人不行。每每相处,总是自乱阵脚,莫名地紧张。起初她以为是因惧而已,可如今接触得多了,好像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此刻,余竞瑶的饭是越吃越快,恨不能赶紧吃完饭,逃得越远越好。 「殿下今日可出去?」 「不出去。」 v第十八章 你不走,我走。余竞瑶在心底念了一句。再这样下去,要被这尴尬的气氛憋死了。 余竞瑶来到这个世上,忙着适应、忙着嫁人、忙着讨好沈彦钦……许久都没出门了。感觉身子还好,她决定带着霁颜出去透透气。 走在街上,余竞瑶瞧着什么都觉着新鲜,好奇的样子让霁颜困惑不已,这还是那个荣宠不惊的晋国公府大小姐吗? 「霁颜,你闻闻这香,好熟悉啊。」余竞瑶将手里的香薰递了出去。 霁颜嗅了嗅,抿嘴一笑。「可不熟悉嘛,正是昨晚上燃的。」 「你昨晚燃得不是苏合吗?」余竞瑶诧异。 「昨晚上燃得是苏合香,可你从浴室回来,就被殿下换了。」 余竞瑶恍然忆起昨晚他确实动了香炉,竟不知他是在换香,是不喜欢苏合的味道,喜欢这个吗? 「这是什么香?」余竞瑶转向香铺伙计问道。 伙计积笑应,「这可是龟兹来的安息香,味淡香平,有行气通络,活血止痛之效,女子用再好不过了,祛湿止寒。若是晚上燃它,还可安神,保你睡个酣觉。」 这一番解释,余竞瑶明白了,原他这香是燃给自己的。 有这香料安神,又被他的暖热的体温裹着,难怪睡得这么稳,腹痛也轻了许多。余竞瑶心里的一阵阵暖意溢涌,烘得脸都热了。原来沈彦钦也有心细的一面啊,想到昨晚对自己的照顾,倒显得自己这个妻子太不尽职了。 「霁颜,我们去趟玉器店吧。」 余竞瑶心不在焉地跟着霁颜,脑袋里止不住地去想昨晚的事,他温柔的声音好似仍在耳畔缭绕,满眼映得都是他的身影。 自己中邪了吗?余竞瑶突然立住脚,愣了住。她怎么瞧着街对面那个男子的背影那么像沈彦钦呢?余竞瑶眨了眨眼,定神打量着,好像衣服就是他早上穿的那件。 许是想到昨晚的事,余竞瑶有所触动,再见沈彦钦心中莫名地煦暖。她想要唤他,可是主街喧嚣,怕他听不到,又怕认错了人,赶忙穿过街道。刚要靠近,他却又转向了一条小巷。余竞瑶心急,连招呼都未打,撇下霁颜,随着他到了巷子深处的一户小院。 一直到了门外,余竞瑶顾得上打量一番,这小巷人迹罕至,连主街的喧嚣之音都闻不到,很是隐蔽。沈彦钦怎会到这么这种地方来? 余竞瑶细思,心下一冷。自己只顾着辨认那人是不是沈彦钦,竟忽略了这些。此时此地此景,任谁也不会往好处想。不管是不是他,余竞瑶觉得先行离开,不要被人发现了才好。 余竞瑶刚要转身,余光一扫,透过门缝一抹黛青映眼,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人也正转过头来。 这回她看得是清清楚楚了,真的是沈彦钦。而且院中不止沈彦钦一人。几个陌生人簇着他,站在庭院中,相互招呼过后,便一同进了正堂。 就知道他一定没那么简单,看来果真有秘密。不过至于是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好奇的好,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趁着还没人注意到自己,赶紧离开。然就在她转身的那刻,挂在耳坠上的一颗珊瑚小珠竟被甩了下来。那小珠不大,被金箔裹着,做成海棠花的模样,由一根金丝倒挂,像极了垂丝海棠。 这金丝极细,若有若无,正是这耳坠的点睛之处。然也正因这一处,把余竞瑶的肠子都悔青了,眼看着那断了丝的小珠,无声地跳了两下,沿着门缝滚了进去,一直滚到了门廊,停了下来。余竞瑶真恨,一早带哪个耳坠不好,偏偏要带这个。 现在她走都走不了了,这个耳坠极少见,若是被沈彦钦发现了,他一定认得出来。况且一早她就是带着它和沈彦钦一起吃的早饭。也许他看不见吧,那么小的一个,没人会注意到。余竞瑶想着,眼睛盯着那金红相间的珠子,越看越是扎眼,像眼中的沙子,越是眨眼,越是没办法忽略它。 终了还是它胜了。余竞瑶小心翼翼去推了推门,门竟未插,她蹑手蹑脚地窜了进去,躲在门廊后,赶紧拾起了那颗珠子,悄悄欲退。 「叶城如何?」是沈彦钦的声音,余竞瑶的心颤了颤。 「安好,唯是物资不够充实。」堂中他人回应。 「不过候爷打算继续相助,他……」 「我会想办法。」沈彦钦截了话,「亭安侯那里不要搅扰了,毕竟位高权重,过于惹人注目。」 「是。」 「那件事怎么样?」沈彦钦转而道。 「已准备就绪,今夜动手。」 「好,记住,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沈彦钦一字一顿阴沉道。 「殿下放心,今夜他们全部都会消失。小公子……」 还未待沈彦钦回应,正寸寸挪着,打算退出去的余竞瑶推了推外门,方才还静悄悄的门「吱嘎」响了一声,她大惊下意识地回首望去,倏然间,沈彦钦的头蓦地一转,目光直射向她的方向!余竞瑶抽了口冷气,什么都顾不得了,夺门而出。 余竞瑶惶惶而逃,身后隐约传来追逐的声音,然这条巷子还没走到头,她回首望去,竟无一人。余竞瑶站在街口,诧异望着这条深巷,回想刚刚那一幕,胆战心惊。 也不知道沈彦钦发现了自己没有,她捏着珠子的手攥得紧紧的,此刻展开,那珠子都嵌在了掌心里,把白皙的手掌刻出了一个血红的印记,像那珊瑚珠留下的颜色。 望着珠子,刚刚的那些字眼又翻涌而来,「斩草除根」「消失」「一个都不留」……这任谁也猜得出是什么意思。果然他还是那个狠绝的沈彦钦。 此刻只盼他没有看清自己吧,不然还没等到全家灭门,自己还不得先被灭口了! 余竞瑶只顾出神地想,全然没意识到身后站了个人,一转身便就撞了上去。那人未躲,双手按住了她的肩,把她定了住。 「想什么呢,路都不看了?」声音很熟悉。 余竞瑶猛然抬头,是陆勉。 余竞瑶推开了陆勉的手,恍然地回首瞥了一眼那条小巷,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侍郎怎么在这?」他不会也看到沈彦钦了吧?余竞瑶有点紧张。 「访客回来,刚刚路过。」 v第十九章 余竞瑶安心,这口屏住的气长舒了出来。陆勉看着她释然的样子,笑了。 「你以前可都是唤我子豫的。」子豫是陆勉的字。 「以往是我不懂事,请陆侍郎见谅。」 余竞瑶回过神来,退后一步垂目施礼,沉敛淡雅。 陆勉笑了笑,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议。面前这个温婉沉静的女子,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妻,那个刁蛮的晋国公家小姐吗? 「你过得可好?」 「谢谢陆侍郎关心,我过得很好。」 想到了昨晚那一幕,续言道,「殿下对我很好。」 「嗯,那他怎么不陪你?」陆勉四下望了望。 「殿下,在忙。」余竞瑶惶然。 陆勉看着颦眉的余竞瑶笑了。 余竞瑶低垂的睫毛轻扇,在粉琢般的脸上投下一片光影,美得让陆勉恍惚,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她站在自己的面前,用一个个拙劣的谎言掩饰着自己的小心思。还未待人揭穿,她耳朵就先红了起来,这时候陆勉总会揪揪她的耳朵,暗示她:你又说谎了。 陆勉的手下意识地朝着余竞瑶的耳朵探去,还未触到,便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竞瑶!」 余竞瑶听到有人唤她,如获救星,眼神一亮,蓦地抬头,可登时心头一震,惊恐不已。 是沈彦钦! 沈彦钦绕过陆勉,走到余竞瑶的身边。陆勉施礼,沈彦钦淡然颌首,随即目光落在了余竞瑶身上。 「出门怎么没告诉我一声,走得这么急,我找你许久。」 余竞瑶心悸未甫,没有回应。沈彦钦唤了一声,霁颜从对面走了过来,将手上的披风递给了他。 「在街上遇到霁颜,才知道你在这。」他将披风披在了余竞瑶的身上,手指轻动,将飘带系在了她的胸前。「天还未暖,你身子不适,应该在家休息。」 说罢,拉起余竞瑶的手腕,淡定地对陆勉道别,带着她离开了。 陆勉回身,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袖中的手紧握,只差那么一点,就碰到了。 默立许久,待二人走出视线,陆勉回神,目光瞥向那条深巷。 「出来。」陆勉压低嗓音唤了一声,两个侍卫从巷口的房山后闪出,垂首而立。陆勉背对着他二人,「可查到什么?」 「没有,属下到的时候里面已空无一人。」 「一个女人都能窥探得到,你们查不到?」 「属下不敢靠得太近,皇子妃……她身后一直有人隐蔽跟随。」 陆勉略惊,暗自冷哼。居然派人盯着,看来沈彦钦到底还是信不过她。不过既然如此,又为何对她不设防呢?他不信沈彦钦没有发现余竞瑶,不然为何不再继续追了。 陆勉望着远处凝神片刻,随即转身而去。 「给我盯紧了这条巷子。」 一路上,二人沉默,余竞瑶由霁颜伴着,走在沈彦钦的身后。看着他肃然挺拔的脊背,回想小宅中他蓦地望向自己,余竞瑶每一步都踏得胆颤心惊。 沈彦钦不是个简单的人,她比谁都清楚,不然也不会选择嫁给他。不过仅仅生活几日而已,沈彦钦对自己的态度不明,若是惹恼了他,以他的性子,谁知道会发生何事。 回了王府,沈彦钦没有去后院,而是径直进了靖昕堂。余竞瑶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心一沉,跟了进去。 余竞瑶默默地回身把门关上,然一转身登时惊得屏住了呼吸,沈彦钦就站在她的面前,距她不过半臂之远,目光凌厉地盯着她。余竞瑶紧张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下意识地后退,却撞到了背后的门上。 沈彦钦身体前倾,欺近余竞瑶,她整个人被这凌人的气势逼迫得无处可逃,只能把头埋得更深。他盯了她许久,语气冰冷问道: 「你今天去哪了?」 余竞瑶闻声轻颤,深吸了口气镇静下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强迫自己坦然,没有言语,只是从容抬头,将手中的一只木盒递了上去。 沈彦钦漠然地接了过来,打开,是一条雕花螭纹青玉带。他盯着玉带怔了片刻,抬眼便对上了余竞瑶漾着涟漪的清眸。 「昨晚把你的玉带打破了,今儿去给你置了一条新的。」余竞瑶故作淡定地对他一笑,可嘴角却不争气地抖了抖。 沈彦钦双眸幽邃,望着她眼底唇角隐藏的惶惶,沉默了。只听「啪」的一声,木盒的盖子扣了上,惊得余竞瑶的心猛地一翻,举眸迎上了他寒冰似的目光。难道他看见自己了?心中的忧惧再安奈不住了,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沈彦钦下一刻的质问。 沈彦钦什么都没有说,蓦地伸出手来,余竞瑶吓得偏头要躲,然他只是推开了她身后的门,绕过她走出了靖昕堂。 夜晚,余竞瑶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余竞瑶现在明白什么叫「恐惧源于未知」了。没有举动的沈彦钦更让人害怕。他不言不语地就走了,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面对的会是什么。 霁颜为余竞瑶放下帷帐暗了灯烛,乏累了一天,想着想着,便有了困意。睡梦中她听到身后有窸窣声,接着床动了动,余竞瑶惊得陡地睁开了眼睛,是沈彦钦,他回来了。 他不是生气了吗?怎又回来了?难道是为了白天的事,回头惩办自己?余竞瑶不敢再想下去了。 余竞瑶背对着他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地向上爬着,一直到了额头,化作细密的冷汗,她感觉自己被冰封了。 沈彦钦突然一动,余竞瑶像惊鸟似得颤了颤,她想逃,可能往哪逃。随着腰被环住,沈彦钦猛地将她拉入了怀里。 v第二十章 余竞瑶的手心冰凉,身子紧绷,紧张得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她忍不住双手按在小腹蜷了起来。 「肚子疼?」沈彦钦的气息扑在耳畔。 余竞瑶不敢应声,蜷得更紧了。 沈彦钦挑开了余竞瑶凉浸浸的手,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身上,沿着腹部一路下滑,余竞瑶大惊,按住了他的手。 「殿下!」 沈彦钦未应,手一直滑到了她的小腹,停了下来。 「睡吧。」沈彦钦缓语,手在她的小腹轻揉着。 余竞瑶按着他的手不敢移开,渐渐地一股融融暖意透过薄衫漫来,驱走了小腹的寒意,疼痛也减了几分。她明白了他的意图,一颗心稍稍安了下来。 二人安稳地过了一夜,余竞瑶心中惴惴,睡意清浅。早上浑噩中清醒,听着沈彦钦的呼吸声,知道他还没起。于是挪开了他仍覆在自己身上的手。 「你醒了?」沈彦钦阖目道。 余竞瑶一惊,轻应。沈彦钦起身下床,余竞瑶也赶忙起身。 沈彦钦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拾起了挂在黄花梨木架上的衣服。余竞瑶见他面目清冷,漠然地穿着衣衫,心中竟有了丝落寞,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沈彦钦闻声,停了动作,走到她面前。 「金童不在,你帮我吧。」 余竞瑶诧异地抬头,看着神色淡淡的沈彦钦,微怔。 「嗯。」余竞瑶牵了牵嘴角,应了一声。 她打量着沈彦钦,衣衫都已经穿得差不多了,只余束带未扎。余竞瑶四下寻着,而后一脸茫然地盯着他,沈彦钦看着她清澈的双眸,伸手一指。 「就扎这个吧。」 余竞瑶循视望去,见到了那个熟悉的木盒,是自己买给他的那条玉带。余竞瑶心头一动,抬头望着目光沉静的沈彦钦,明白了什么,展颜而笑。 接下来的几日,沈彦钦都是在靖昕堂睡的,余竞瑶也不敢惰怠,尽量早醒。 自从那日后,沈彦钦再没提过跟踪的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待她亦如往常。余竞瑶猜不透他的心思,依旧小心谨慎地生活。 而自从帮他系了那根玉带,这活便落到了余竞瑶的手里。每日清晨,沈彦钦穿好了衣衫便会站在她的面前,看她屏息凝神地为自己扎束带,挂配饰。 余竞瑶双臂环绕,将玉带从后向前扎在他的腰上。这个暧昧的动作让二人差不多要贴在一起。沈彦钦的身材真的很好,每每想到这余竞瑶都会情不自禁地脸红,可瞧着他冷漠的脸,依旧心神紧绷,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 食过早膳,余竞瑶和霁颜学起女红来,只觉得这院子静悄悄的。 「霁颜,殿下在后院?」 「一早见他出去了。」 他最近经常不在,许是见那些人去了吧,余竞瑶寻思着,但不敢多想。 「怎也不见霁容呢?」 「看鱼去了吧,玉莲池新投了些鱼。」霁颜笑答,未停手中的活。她琢磨着要绣个比翼双飞,给小姐和殿下做个双人枕。 「真是个孩子。」余竞瑶感叹一声,望着手中的绣绷。余竞瑶哪里会这些,穿越前,缝个纽扣都要靠妈妈;而这个国公小姐,更是养尊处优,十指纤纤。所以绣来绣去,针都捏不稳。 「你忙着,我也瞧瞧那鱼去。」说罢,余竞瑶盈盈一笑,扔下一脸无奈的霁颜,起身走了。 余竞瑶到了玉莲池,寻了一圈也没瞧见霁容。这丫头,又不知跑哪去了。她便自顾赏起鱼来。果然多了好些锦鲤,红白、黑衣、秋翠的,种类倒是不少,赏心悦目的。 余竞瑶站在池边,赏着赏着,思绪又荡了起来。这几日看似平淡,她的心并没放下,她清楚那日在小巷,沈彦钦一定看到自己了。 可他为什么不说呢?就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了?以他的性子不应该啊。到底在筹划着什么?好几次余竞瑶被煎熬得想开口问他,却每每都被他凉薄幽邃的目光给摄了住,开不开口。 正想得出神,余竞瑶突然发现水中倒出了一个人影来,还未来得及辨认,只觉得身后一双手用力一推!她身子猛地向前扑去,顿时跌入了水中! 余竞瑶惊慌地在水中扑腾开来。她本是会游泳的,可这个国公小姐不会。她在水里挣扎,努力让自己的手脚配合起来,终于找对了姿势,却发现有东西在扯住了自己的脚,而且越是想要蹬开就扯得越紧。 余竞瑶意识到,是水草,她潜入水底想要解开缠绕自己的水草,可怎都扯不开。呛了几口水后,余竞瑶只能大声呼救。然这玉莲池边,竟一个人影都没有。 初春的水,仍是冰得侵肌,寒得刺骨,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划在身上,刺痛传遍全身,余竞瑶的身子僵了。然这再痛也比不过小腹寒侵之痛,素色的裙子被染成了红色。余竞瑶再也支撑不住了,巨大的恐惧将她向下扯着,一径下沉,下沉……周遭越来越暗,上空的那方明亮越来越遥不可及…… 余竞瑶绝望了,经历过一次死亡,此刻再次面对还是同样的恐惧。她不想死,来到这个世上,无论多难,她都挺着,她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继续活下去,她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再次离开…… 就在余竞瑶绝望地想要放弃时,在那片就要消失的明亮中,她隐约地见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是沈彦钦吗?余竞瑶仅存的意识跃动着。 他来救自己了?不,沈彦钦不应该救自己,他没有理由救自己。可他就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余竞瑶霎时间想到了在身后推了自己的那双手,是他吗?是他吗…… 那个身影向自己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余竞瑶的意识停止了,她使出全身力气向他扑去,然就在要触到他的那一刻,那个影子不见了! v第二十一章 余竞瑶绝望地大呼了一声「沈彦钦,救我!」可一张口,只有一串无声的水泡涌出。 就在余竞瑶阖上双目的那一刻,明晃晃的白光闪动,她脚下一轻,从水草中解脱开来。随即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她感觉自己被环了住,腰部传来一股力势,带着她缓缓向上,缓缓向上,冲出了水面,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竞瑶被救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烧微微退了些,她的意识也逐渐扯了回来。 「沈彦钦……」 余竞瑶阖目呼唤。这两天昏迷的她始终未能从恐惧中走出。浑噩中,恶梦不断。她梦到自己沉在水底,无数双手从水中窜出,撕扯着她。她感觉胸膛火辣,浑身疼痛,自己快要被撕碎了。她大声呼救,这时一个人影出现,是沈彦钦。她大喊着:沈彦钦,救我! 她满心期待地向他伸出双手,终于触到他时,看见的却是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沈彦钦挥着手中的刀猛地刺向自己,一下又一下,残忍至极,刹那间腥红的血染尽了衣裙…… 反反复复,余竞瑶陷在这个梦境中,走不出来。 「沈彦钦……」 余竞瑶又唤了一声。 「我在,我在这。」沈彦钦坐在余竞瑶的身后,一只手把她拥在怀里,另一只端着水。 沈彦钦的应声让余竞瑶的意识又清醒了几分,只是头疼欲裂,烧得口干舌焦。她紧闭着眼睛翕动双唇,沈彦钦赶紧把水送到了她的唇边。 喝了水,沈彦钦轻柔地扶着余竞瑶,让她平躺下来,自己则坐在床边,眉头紧锁,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她,看着她苍白得没有半点生机的脸庞。 余竞瑶缓缓睁目,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沈彦钦,梦中的恐惧顿时冲涌而出,映在她瞪大的双眸中,无限惊惧。 沈彦钦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醒过来的余竞瑶看到自己会是这副表情。 余竞瑶盯了沈彦钦半晌,渐渐缓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个双眼通红,面容略显疲惫的男人,既没有举刀时的狰狞,也没有刺向自己时的狠绝,只是满目关切地望着自己。她意识到,那是个梦。 「你醒了。」沈彦钦拨开余竞瑶额角的几根发丝,动作娴熟,好似习以为常。 「嗯。」余竞瑶想要对他还之一笑,可虚弱得牵不动唇角。 「醒了就好。」沈彦钦温语,一张脸还是淡淡的神情。 沈彦钦就这般在她身边侯了许久,待她恢复些便将她扶了起来,倚靠在床栏上,接过霁颜手中的药。 「把药吃了吧。」 沈彦钦舀起一勺,吹了吹。 余竞瑶见此惶然道:「让霁颜来就好。」她怎么能用他来伺候自己。 沈彦钦不语,将吹好的汤勺送到了她的唇边。 「这两日小姐昏迷,吃不进药,都是殿下耐心喂下的。」霁容看出了小姐的心思,含笑道。 余竞瑶心中一恸,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喝下了汤勺里的药,道: 「辛苦殿下了。」 沈彦钦未语而笑。 「殿下这两日守着小姐,日夜照顾着,两夜未阖眼了。」霁容补了一句。 余竞瑶打量着沈彦钦,见他神形憔悴,眼睛布着红丝,衣衫也没了往日的整洁,想着他不阖眼地照顾自己,余竞瑶的心中暖意滑过。若不是他,自己的这条命就没了。 回忆起在水中,眼看着便要命丧于此,在这绝望时刻,沈彦钦突然出现了。她还犹豫着沈彦钦是不是要害他,然到了最后,自己还是朝他扑了去。那一刻她意识到,也许在心底,自己对他是信任和企盼的,而他也真的救了自己。 余竞瑶对沈彦钦微笑。 「谢谢。」 「谢什么?」 「谢你救了我。」 「救你的不是我。」 沈彦钦喂过药,请了熟识的郑大夫来看余竞瑶。郑大夫言她暂时无大碍,但毕竟受了惊吓且寒气侵体,需慢慢养着。 余竞瑶见沈彦钦憔悴的模样,让他回去休息,沈彦钦没说什么,目光依依地对着她笑了笑,嘱咐霁颜和霁容好生照顾着,就走了。 「小姐,你可吓死我们了。」霁容愁容道。「得亏殿下一直陪着小姐,不然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嗯?」余竞瑶诧异。 霁颜笑了,提了提余竞瑶的被子。「小姐昏迷这两日,一直唤着殿下的名字,拉着殿下的手不肯撒开。」 余竞瑶的脸顿时一红。这两天梦中反反复复出现的,的确只有他,也不怪会唤他的名字,可自己怎还拉着他?回想梦中的一幕幕,余竞瑶突然问道: 「我可说了什么?」 霁容摇着头。 「小姐唤着殿下,殿下便把小姐抱在怀里安抚,我们上不得前,也没听清后面说的是什么。」 「抱着?」余竞瑶惊了,她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v第二十二章 「是呀。小姐受了惊吓,好像做了噩梦,看上去很难过,任我们谁劝都不行,偏偏听到殿下的声音就安稳下来了。」霁容应道。 霁颜望着余竞瑶甜笑道:「原来都不知道小姐这般惦着殿下呢。」 余竞瑶的脸更红了。梦中她的确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安抚着自己,她就是靠着这个声音,才让自己惊恐的心魂甫定下来,寻得一丝温暖。她却不知这竟是沈彦钦的声音。在梦中,他分明是拿着刀凶残地刺向自己! 给自己带来惊惧的是沈彦钦,然而抚慰自己的还是沈彦钦,余竞瑶迷惑了,自己到底是怕他还是依赖他。在水中,在那危机一刻,她呼唤的也是沈彦钦。 「不是殿下救的我?」余竞瑶望着霁颜道。 霁颜摇头。「不是,是世子抱着小姐回来的,浑身都湿透了,小姐一直昏迷着。」 世子?怎么会是世子呢?自己见到的明明是沈彦钦啊。 「那殿下呢?殿下在哪?」 「殿下出门了啊,不过不多时便回来了。之后就一直守在小姐身边,片刻未离开过。」 是啊,沈彦钦出门了,他不可能救自己的。余竞瑶喃喃着。他不在府中,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落水,又怎么可能第一时间赶到,把自己救上来。不过自己明明看到的就是他啊,难道是企盼得太强烈,产生了错觉? 世子救了自己,这倒是万万没想到的。可万万没想到的事岂止这一件。 「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霁颜自责道,「都怨我,那日该跟着你去的。」 「怨我,怨我,我不该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不然也不会让小姐失足落水。」霁容懊悔极了。 「不怨你们。」余竞瑶面沉似水,凝神道。 这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她身后的那双手…… 沈彦钦只在书房休息了一个辰时又回到了靖昕堂,瞧着余竞瑶身子虽虚,但精神还算好,也稍稍放心了。看霁颜喂她吃粥,他就一直坐在床边陪着。 余竞瑶昏迷的时候,唤着沈彦钦的名字,痛苦不已。沈彦钦只能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地安慰着,才能让她平静下来。这样维持了两天,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然此刻,二人略显尴尬。 「以后不要去池边了。」沈彦钦嘱咐道。 余竞瑶对上他的目光,平和坚定。她沉默了片刻,见霁颜出了内室,踟蹰道:「是有人推我入水的。」 余竞瑶以为沈彦钦会惊讶,然他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唯是沉声问:「可知道是谁?」 余竞瑶摇头,水中的倒影,她还没来得及辨认,就被推了下去。她在水中的时候曾以为是沈彦钦,可见他日夜不休照顾自己,便打消了这个想法。而且随着记忆逐渐清晰,她恍惚地觉着那个倒影不像个男人。 看着余竞瑶蹙眉深思,一张脸愁怨漫浸,沈彦钦柔声道: 「不要想了,我会处理的,你好好养病。」 「殿下,世子来了。」突然外室传来霁颜的声音。 余竞瑶看了看沈彦钦,沈彦钦微微一笑,给她提了提被子。 「我去去就回。」 「代我谢谢世子。」余竞瑶扯住了沈彦钦的衣袖。沈彦钦怔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 沈彦钦在客堂接待沈彦霖。沈彦霖表明来意,关心余竞瑶的情况,听闻她退了烧已然清醒,一颗心也安了下来。 「皇子妃让我谢过世子。」 「不必,我也只是恰巧经过。」 沈彦霖应声。 回想起来,沈彦霖仍心有余悸。那日他正路过玉莲池,乍然听到呼救声便赶了过去,见着挣扎欲沉的余竞瑶,他想都未想就跳进了水中。 「皇子妃是被人推入水中的。」沈彦钦陡然一句,让沈彦霖大惊。「你可曾见到玉莲池畔有可疑之人?」 沈彦霖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盯着沈彦锋锐的目光,一时不知所措,躲闪着垂下了眼睑。 「看来世子是知道了。」 沈彦霖不语。他赶去玉莲池时,确实见到了一个匆匆的身影,隐约也猜到了是谁,只是不能肯定,更不敢肯定。 「我只想还皇子妃一个公道,性命攸关的事,世子也不会眼看着皇子妃受难而不顾吧。」 沈彦钦目光在沈彦霖的身上转着,他知道这位世子和珲王一家不同,还算是明辨是非。而且从他奋不顾身地跳水救人,送余竞瑶回来时对她的焦灼怜惜中,沈彦钦察觉得出,沈彦霖对余竞瑶的关心,不仅仅是亲人之间。 沈彦霖皱着眉思量了许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透着犹豫和抉择。他不想说自己不确定的事,也不想就这样冤屈了余竞瑶。 「我不知道是谁,我只见到一个绯色的身影。」沈彦霖定声道。 这一语,让沈彦钦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笑了。 很好,这回人证也有了。 入夜,沈彦钦回了靖昕堂,直接躺在了余竞瑶的身边。余竞瑶愕然,但想想霁颜说的,这几日他一直陪在身边照顾自己,便也没说什么。 夜里,熟睡的余竞瑶胸口一阵憋闷,咳了几声,沈彦钦赶忙下床端来水杯,扶她起来喂她喝水。 v第二十三章 沈彦钦端着水杯的手臂,衣袖滑落,余竞瑶的目光陡然落到了他的手腕处。 「你受伤了?」余竞瑶惊诧。 沈彦钦看了看自己的带着刀伤的手腕,把茶杯送回了桌子上,漠然道,「不小心伤到了,不碍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余竞瑶关切道。 「没事,睡吧。」沈彦钦扶余竞瑶躺了下来。 二人都躺了下来,余竞瑶想了想,侧过身子,面对着沈彦钦。 「殿下。」 「嗯?」沈彦钦应声,也转身看着她,四目相对许久,余竞瑶眼中的潮汐起起落落,最后化作一阵叹息。 「没什么,辛苦你了。」 沈彦钦愣了愣,他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余竞瑶对自己还是有所忌惮,想到她昏迷中反复唤着「沈彦钦,救我!」喊得他一阵阵的揪心。然那一遍又一遍的「沈彦钦,不要杀我。」让他更惊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梦到自己要害她。也许自己对她真的太冷淡了。 沈彦钦舒了舒眉宇,含笑温和地道了一句,「不辛苦。」说罢,伸出手臂把她拉了过来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入睡一般,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 「睡吧。」 余竞瑶的头抵在他热烫的胸膛,落水前他们也曾相拥而眠,那个时候的余竞瑶又惊又怯,紧张得一动不敢动。然此刻,她只觉得这一切都这么自然而然,很熟稔的感觉。自己昏迷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安抚自己的吧。身子暖暖的,余竞瑶的心像飘在云端,被柔软温暖轻云裹着,安稳极了。 第二日清晨,沈彦钦没等余竞瑶醒来就走了,她唤了霁颜,可进来的却是霁容。 「殿下呢,在后院吗?」 「殿下带霁颜去了正堂了,晋国公和夫人来了。」 余竞瑶一惊,「他们怎么来了?」 「听说是今早上金童去请的。」 余竞瑶恍然,想起沈彦钦的话,她明白了。 余竞瑶落水的事,珲王未放在心上,毕竟人没事。可没想到晋国公竟带着夫人上门了,他慌了。瞧着他对国公谄媚的样子,真看不出哪个是一等亲王,哪个是三等国公。 「听说我女儿是被人推到水里的,这人必须揪出来,珲王府一定要给个说法才行。」 正堂上,身量魁梧,一身紫棠袍衫的晋国公坐在上位。他年纪略长珲王,眉宇间风霜显露,威严震怒,气势把整个大堂的人都压了下去。他怒视着珲王,武人的目光,如鹰如隼,即便不亏心的人也要怕上三分。倒是身边端庄的晋国公夫人,要柔和温雅得多。不过此刻,也面含愠色了。 「怎会有这样的事?谁这么大的胆子!晋国公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此人,绝不姑息。」珲王一脸的迫切,转头朝着沈彦钦和霁颜。 「皇子妃可知道是何人?」 霁颜看了看身前的沈彦钦,沈彦钦上前一步,从容道,「那人从背后下手,皇子妃并没有看见其人。不过世子经过,倒是瞧见了一个匆匆的人影。」 沈彦钦看向沈彦霖,沈彦霖无奈点头。沈彦钦续言道,「那人穿了件绯色裙衫。」说罢,他朝着沈怡君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家循视而望,沈怡君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惊了住。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做的!」沈怡君嘟囔了一句,可瞧着沈彦钦冷笑,又怒道,「难道穿绯色裙衫就一定是我吗!」 「绯色裙衫不少见,倒是府中能穿襄锦裙衫的没几人了吧。」沈彦钦沉声道。 「怎不能,我珲王府的贴身侍婢嬷嬷,可不穿的都是襄锦!」沈怡君冷哼一声。 「那这个呢?」沈彦钦举起一个碧色小兔玉坠。「有人在碧莲池边拾到了这个。」 此刻惊住的不只是沈怡君了,连两个庶出的姑娘和小婢们都识得,这是郡主上元节那日赏灯时讨的。大家互望了望,可谁也不敢开口指出它归属何人。 「而且,那日夜晚,金童送大夫归来,路过玉莲池,看到白芷提着灯笼在池边草中寻着什么,莫不是在找它?」 沈彦钦盯着沈怡君,面色沉似水,眸色森寒。看得她心中一阵阵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小坠,而白芷那日晚上也果真去了玉莲池边。 人证、物证俱在,她百口莫辩。沈怡君用余光瞟了瞟堂上的晋国公,见他正怒目注视着自己,那气势,恨不能将自己生吞掉一般,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她眼眶一红,求助似得望向了自己的母亲。 只见王妃双眉皱起,一副沉思状,转而指着白芷大喝了一声! 「你好大的胆子啊!」这一声喝,让在场的人顿时一惊。 「我记得郡主曾说过,见你喜欢,这小坠便赏给了你。」王妃说着,看了看沈怡君,沈怡君恍然会意,不待白芷还口便应和道。 「对啊,我赏你有几日了吧,你还道喜欢得不得了,要日日挂在身上。而且你前两日穿的可都是绯色的裙衫!一定是你,是你做的!」 沈怡君指着已经吓傻的白芷呵斥着。白芷连连摆手欲反驳,可是看着王妃和郡主同时瞪来的凶恶的目光,她知道,不管她认与不认,这一劫她是逃不掉了。 「我错了。」白芷应声跪倒在地,垂目而泣。 「果然是你!」珲王也附和了一声。「亏郡主往日待你如姐妹!」 听珲王一语,白芷吓得一颤,跪着爬到了沈怡君的脚下。「郡主,我也是不小心摔倒才把皇子妃撞到水中的。郡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郡主,帮我说说吧……」 白芷哀声求着沈怡君,此刻的沈怡君惊魂未定,哪里顾得上她。倒是王妃望着珲王,让他赶快做决定。珲王心里岂会看不出个一二来,也只能将计就计,转身对着晋国公讪讪而笑。 v第二十四章 「这小婢也并非有心,晋国公放心,我一定会严惩不贷的。」 「严惩?我到想知道怎个严惩?」晋国公冷哼了一声,从座位上起身,瞥着沈彦钦。 见沈彦钦神色不惊,转向珲王。 珲王内心一凛,高声喝道:「拉出去,杖刑一百!」随即寻求肯定似得望向晋国公。 晋国公冷笑一声,「我女儿差点命都没了,杖刑一百便可抵了?杖毙!」 满堂人又是一惊,唯是沈彦钦神色淡定。 一听到杖毙,白芷先是一愣,随即抱着郡主的膝盖嚎啕起来,郡主也吓得不知所措,她祈求的眼神望着王妃。毕竟这是跟随她多年,一起长大的贴身小婢,定然是不舍的,她已经失了一个嬷嬷了,若是连白芷也失去,真真是一个心腹都没有了。可王妃哪里还管得那么多,呵斥着赶紧把白芷拖出去,生怕晚一刻她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晋国公非要监视不可,一行人只得随着他。白芷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王府后院传开,鬼兽一般,听得人心惊肉跳。珲王大喝一声,把她的嘴堵了上,怕她惊恐下胡言乱语。 白芷每挨一板,沈怡君的心就剧烈一颤,一板一板地,好似打在自己的身上。直到看着白芷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趴在那一动不动,她再也忍不住了,脸色煞白地尖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珲王妃被吓了一跳,赶紧命人搀扶着郡主回了漪澜院。瞧这样子,白芷的死沈怡君是吓得不轻。 晋国公和夫人随沈彦钦去看了女儿。毕竟是亲人,许久不见,余竞瑶委屈地落了泪,母亲见不得女儿受苦,眼圈也跟着红了。而晋国公,仍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责她任性,自讨苦吃,不值得同情。 余竞瑶听了这些话心下更难过了,可偏偏就倔强地硬是把泪吞到了肚子里,怎都不肯承认自己嫁得不对。国公瞧着她病恹恹又执拗的样子,气得干脆出了内室,不瞧她。 母亲安慰余竞瑶,告诉她父亲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听到她病倒的消息,还不是火急火燎地就奔了来,带了好些的补品药材。刚刚为了她不但杖毙了那个推她入水的小婢,还对珲王放言,不可怠慢了自己的女儿。 如此一劝,余竞瑶的泪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父亲是惦念她的,既然如此,为何到现在还要反对她和沈彦钦呢。 送走了晋国公和夫人,沈彦钦回到内室,看着两眼哭得通红的余竞瑶,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如果不嫁给自己,她也不会经历这些,如今晋国公一来,许她更是委屈了吧。「你还好?」沈彦钦站在床边轻声问道。 余竞瑶举目而望,见他眉宇微蹙,神容清凛,怔了怔,随即反应出了什么,忙起身切声道。「父亲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不过是在怒珲王一家罢了。」 沈彦钦一震,本还以为她会抱怨,但此刻仍想着劝自己,一颗心不免软了下来。他坐在了床边,让她倚在床栏上。「我知道。珲王一家得了教训,你就安心养好身体吧。」 「殿下,」余竞瑶望着沈彦钦的眼中写着疑惑。「真的是白芷吗?」 沈彦钦望着她不语,微微一笑,劝她好生休息,就离开了。 余竞瑶也不再多想,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若不是他拾到那个小坠,只怕自己这水是白白溺了一回了。 沈彦钦看过余竞瑶便回到了书房。 「殿下,就这样放过郡主吗?」神秘人道。 「恩,如今只能这样了,以晋国公的脾气是不会饶过凶手的,若让他知道是沈怡君所为,一定会和珲王闹开。珲王毕竟是皇族,碍着皇室的面子,晋国公不但讨不到半分好,只会陷入难堪。」 「那皇子妃那边……」 「此事顺利解决又保住了沈怡君,珲王庆幸还来不及,自然没必要再为难皇子妃。况且珲王对晋国公还是有所忌惮的,不会把皇子妃怎样。」 「沈怡君失了个嬷嬷又折了一个贴身小婢,今日看来是吓坏了,最近不敢有什么动静。」沈彦钦拿出那个小玉坠递给了神秘人。「这个东西,你怎么拿出来的再怎么拿回去,也算给她提个醒。」 「是。」神秘人应声。盯着沈彦钦的抬起的手腕,神色关切问道,「殿下的手好些了吗?」 「好些了。」沈彦钦打量着自己的手腕道,随即收回目光,望向神秘人。 「晋国公那里,安排他人,以后你只要盯着皇子妃一人便可。」 「是。」 这一晚,余竞瑶刚刚退了烧,沈彦钦仍不放心,依旧陪着她。夜里,余竞瑶又梦到那把刺向自己的刀,只是持刀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她在沈彦钦的怀中呓语惊颤,沈彦钦便拍着她的背安抚。 第二日,怕扰醒余竞瑶,沈彦钦等她醒来了才起身。霁颜伺候他二人洗漱后,沈彦钦遣金童去唤郑大夫,自己则坐在床边喂余竞瑶吃早饭。 此时,珲王妃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大夫,谄言媚笑地说要为余竞瑶号脉瞧上一瞧。余竞瑶知道,一定是因为父亲,才让他们又开始巴结上了。听到王妃夸这名医,她不禁想起了她送来的那碗药,一阵怒意袭来。 「不劳烦王妃了,殿下已为我请了大夫。」 可王妃哪肯罢休,一面夸这大夫的医术如何高明,一面让大夫上前去,却被沈彦钦一把拦了住。就在此时,郑大夫到了,王妃也坚持不得,只得讪讪地带着那大夫走人了。 郑大夫为余竞瑶号了脉便要请沈彦钦室外谈话,余竞瑶看这架势觉得不对。坚持一定要让郑大夫在她面前讲,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出去。郑大夫惶惶无助地看了看沈彦钦,沈彦钦点了点头,郑大夫会意。 「皇子妃恢复得还好,只是侵了寒,要好生养一阵方可恢复,不可大意了。」 余竞瑶听了,含笑点了点头。 送走了郑大夫,沈彦钦回靖昕堂陪余竞瑶说了会话。担心她乏累,昨晚她惊悸一夜,也没休息好,便扶她躺了下。「再睡会吧。」沈彦钦给她掖好了被子,站在床边望了她一阵,看她闭上了眼睛,举步转身。 「殿下!」余竞瑶突然睁开双眼,一把拽住了沈彦钦的衣袖。 沈彦钦愣了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扯着自己的手。余竞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窘红了脸,手缓缓松了开。沈彦钦不由得轻笑一声,握着她悬着的手臂放回了被子里,目光柔似春水地漾着温情暖意道。 「我不走。」 余竞瑶安心了。她怕自己一睡着了,那个噩梦会再来。她已经习惯了沈彦钦陪在身边安抚,只有听到他的声音,余竞瑶才不会迷失在那个可怕的梦里。 …… v第二十五章 养了月余,余竞瑶的病才算轻了些,出入倒也自如了,只是身子依旧怕寒怕得紧。 这些日子,除了偶尔去书房,沈彦钦差不多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余竞瑶。二人从来没有相处得这样久过,眼见着沈彦钦体贴地照顾自己,余竞瑶的那颗悬着的心安了下来。有时候余竞瑶竟觉得这场病生得也不错,起码让两个人更亲近了一些。 从发生了落水一事后,晋国公担遣来了一众侍从。余竞瑶想到沈彦钦的习惯,又把这些人退了回去,只留下了两个可靠的家仆。国公知道后不悦,落水一事他恼羞成怒,这分明就是沈彦钦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所以送仆婢,一来是照顾余竞瑶,二来也是想借此奚落沈彦钦。谁知竟让女儿退了回来,难堪的到成了自己。 珲王那边,沈怡君本就心虚,又目睹了白芷冤死的惨状,吓得一病不起,神经恍惚,总是觉得白芷向她来讨命。虽然看了大夫,说是受了惊吓,只要不再受刺激,养些时日便会好的,可珲王还是堵了一口气。然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毕竟自家理亏,只怨郡主太不争气了。 晋国公是得罪不起的,所以也不敢怠慢了余竞瑶。真真是应了沈彦钦当初的那句话,「你怎知国公不会有谅解她的那日,到那个时候,你们何颜以对!」 于是珲王变着法地讨好余竞瑶。见她身体好了些,便遣人请她来一起用膳。见他们把自己列在上位,而沈彦钦坐在下位,余竞瑶心里就极不痛快,非要和沈彦钦换了位置不可。珲王无奈,知道她的脾气,只得应了。 席上,珲王妃让人将一盘芙蓉虾送到了余竞瑶的面前,说知道她爱吃虾,特地为她做的。余竞瑶冷笑,看来王妃这次是真的走心了,的确国公小姐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菜。可她依旧没有领情,而是夹起一颗虾,放在了沈彦钦的碗中,看着他把这颗虾吃下了才满意。 虽然如此,余竞瑶倒也没完全落了珲王的颜面,即便恨那个推她下水的人,她也不得不承认,救自己的毕竟是世子。 她特地斟了一杯酒,欲敬世子,被沈彦钦拦了下。「你身子未好,不能喝酒,我代你敬世子。」 沈彦钦举杯,对着沈彦霖言了一句,「谢世子送皇子妃回来。」一饮而尽。 沈彦霖被沈彦钦这一敬,未喜反惊,不过也只是那一刹那,杯酒下肚,便也欢颜一笑。 笑是笑了,余竞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珲王府对余竞瑶的示好依然没有懈怠。 王妃把珍藏的云锦送了来,余竞瑶以一句「不适合三皇子」,把来人都打发回去了。王妃又捡最新鲜的水果送了来,也都被余竞瑶遣送到了沈彦钦的书房。 余竞瑶油盐不进,王妃少不了积了怨气。毕竟女儿被吓得不轻,她怎不心疼,可碍着晋国公的威势,她又不敢发作,不然岂还留得下这余竞瑶。想想自己这王妃做得也是够忍辱的了。 原以为这晋国公和女儿是一刀两断了,只不过是没动真格,关键时刻,她还是有这国公父亲护着。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谨慎些。看来日后再想惹这皇子妃,也没那么容易了。 王妃倚在春韵堂的床榻上叹息,胸中这口气,怎都平不下。外有晋国公护着,内有沈彦钦守着,她根本奈何不了余竞瑶。 想到沈彦钦,王妃突然忆起余竞瑶的病,沈彦钦如何都不肯让郑大夫以外的人接近她,自己带去的大夫,也都被他辞退了,这其中莫不是有何蹊跷? 王妃双眸一亮,蓦地坐直了身子。 「衾儿,偷偷弄些皇子妃的药渣来。」 一早,瞧余竞瑶精神不错,沈彦钦去了书房,然就在这时,有人来送水果。 沈彦钦看着这些水果,知道又是珲王送来,被余竞瑶发配到这的。她还真是孩子气。 想来这么久,余竞瑶的苦头也算吃了不少了,沈彦钦以为她会后悔,如今瞧来倒是愈战愈勇。 沈彦钦放下手头的事,回了靖昕堂,然一入内室,便发现气氛不对。 余竞瑶坐在床边,无力地倚着床栏。病愈的她仍显清瘦,清媚的一张脸苍白颓萎,双眼失神地望着面前的药碗,迷茫,空洞,一瞬间又哀婉欲绝。 沈彦钦走过去,余竞瑶闻声抬头,先是一愕,泪花水晶似得凝住了,随即眼皮一垂,便簌簌地流了下来。 「怎么了?」沈彦钦站在她面前,凝眉道。 余竞瑶不语,只是低着头。 「出了什么事?」沈彦钦语气柔了几分。 余竞瑶抬起头,楚楚地望着沈彦钦,蝶须似的长睫还挂着欲坠的泪珠,每一次轻眨都让沈彦钦的心跟着颤动。 「我生不了孩子了,是不是?」 余竞瑶的声音透着无限哀绝,听得沈彦钦的心猛地被一击,骤停。他深吸了一口气,耸起的剑眉间,蹙痕更深了。 见他的神情,余竞瑶懂了,忍不住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彦钦望着她,目光里说不清是愤恨还是疼惜。他挪开了余竞瑶掩面的手,握在掌心,温柔地安慰着。 「不要难过,大夫说了,只是可能,养好了身子还是可以的。」 余竞瑶不应。只是可能?若只是可能为何所有人都瞒着她。若不是今日送水果的小婢提到,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皇子妃本就体寒,月事未尽又被寒水侵体,只怕日后难孕了……」 小婢的话把余竞瑶的心撕碎揉烂了。虽说她从未想过生孩子的事,可如今告诉她不能有孕,她绝对接受不了。没有什么比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更残忍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余竞瑶呜咽,喃喃着。沈彦钦沉默,轻轻试了试她脸上的泪,把她围在了自己的怀中。 哭了好一阵,余竞瑶渐渐地平复下来。她抬起抵在沈彦钦身上的头,坐直了身子,软语道:「我没事的。」 沈彦钦将消息封锁得如此隐秘,珲王府的一个小婢如何知晓?无非是受人指使的,这人的心思余竞瑶也猜得出,不过想让她一蹶不振罢了。不过余竞瑶不会遂了这人的意,也更不想沈彦钦为她担忧。 「我会听大夫的,好好养身体,殿下放心。」 她眨动着双眼,泪痕斑斑的脸溢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笑容如此涩苦,让沈彦钦的心更是锥刺似的疼。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捏得余竞瑶手指都有些疼了。可一瞬,他目光又柔了下来,蕴着暖暖温情,摸了摸余竞瑶的头笑了。「嗯,你好好休息。」 晚上,沈彦钦从沐室回来,发现余竞瑶坐在床边发呆,见到他,张了张唇,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微笑了笑,便躺下了。 v第二十六章 沈彦钦躺在她身边,盯着背对着自己的余竞瑶,开口问道:「想说什么?」 余竞瑶静默,肩膀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沈彦钦轻轻握住了她的肩,透过薄薄的寝衣,他感觉余竞瑶的肩很凉,她的身子还是没有恢复好。于是手移到了腰间,想要把她拉过来。 「如果我生不了孩子,怎么办?」余竞瑶的声音虚飘无力。 沈彦钦的手一顿,随即扳过了她的身子。「不能生就不要生,反正皇帝也不指着我来传宗接代。」 话一出口,怔忡对望,二人连夫妻之实都未曾有,沈彦钦却道出这样的话,此情此景此地,两人尴尬顿生。眼看着余竞瑶越来越红的脸,沈彦钦窘迫地松开了手,二人转身,相背而卧。 沈彦钦的话让余竞瑶感动,但她明白,沈彦钦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不要孩子。不过当了皇帝,三宫六院的,自然不缺女人给他生孩子,他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的丈夫。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余竞瑶惊诧,自己是嫉妒了? 二人就这样睡了去。余竞瑶又梦到落水。她眼前一片殷红,转瞬变成了黑褐色,是王妃端着的药。王妃狞笑地朝她走来,对她说:喝吧,喝了就会有孩子了。而她中了蛊一般,真的喝下去了。这药好凉啊,像冰霜入腑,瞬间自己就被凝了住。余竞瑶的小腹剧烈地疼了起来,她按着小腹呼喊着:沈彦钦,救我!可眼前出现的,又是那把明晃晃的刀…… 余竞瑶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夜的梦,醒来时觉得身周热腾腾的,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沈彦钦的怀里,昨夜明明是分开睡得啊。余竞瑶窘得缩了缩头,头发触到了沈彦钦的脸,他不舒服地动了动,把她抱得更紧了,贴得她只得把手按在他的坚硬胸膛上隔开彼此的心跳。 用过早膳沈彦钦便出门了,想到昨日的事,余竞瑶的心总是平静不下来,见着内室沈彦钦的笔砚便想写上几字。不过她的书法不怎么样,只盼着国公小姐的笔法了。 然这几笔下来,连她这穿越来的人都不忍睹视,看来这位国公小姐平日里也是太放任了些,字都不好好练。余竞瑶在架子上寻了一本薄册子,跪坐在外室的小案上临摹起来。临了几页,越发觉得这本子上的字书得遒劲飘逸,仔细翻了翻,原来是沈彦钦的书札。他的字写得这么漂亮,都说字如其人,这么俊逸的字会是他一个心思阴沉的人写出的。 正想着,余竞瑶落笔写了一个「沈」。 「点要逆入平出,起笔逆锋,回锋收笔。」 沈彦钦的声音在余竞瑶的头顶响起,惊得她手一抖,最后一笔生生划成了一竖。他不是出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余竞瑶仰头,双眸对上了身后沈彦钦含笑的目光,赧颜。再看看那半个「沈」,怎就突然写了这个字。 「没听懂?」 见余竞瑶没反应,沈彦钦弯下腰来,握住了她的手。余竞瑶整个人都被他围在了怀里,她的头抵在沈彦钦的胸口,气息扑来,余竞瑶的心砰然而跳,屏息凝神。沈彦钦握着她的手轻动,一面写着,一面教着。「点的分布要若布棋,既如鱼身之鳞,又如鸟之轻羽,错落有致,相映成趣。」 写罢,落笔,沈彦钦低头看着怀中人,见余竞瑶的脸颊染上了一片好看的红晕,似春桃的花瓣,粉嫩娇艳,一直蔓延至耳根。一时怔了住,然瞬间便直起身子绕到了她面前。 「这里不适合写字,你到书房去练吧。」 沈彦钦一语,恍惚中的余竞瑶蓦地抬头。书房?他的书房不是任何人都不许进的吗。 余竞瑶愣神间,沈彦钦已经走到了靖昕堂的门口,见她未动,回身问道。 「不去吗?」 「去!」 沈彦钦的书房和靖昕堂的布局一般,分内外室,进了内室,余竞瑶一眼望去四壁皆是书,有册有卷,错落但规整有致。余竞瑶感叹,不怪他整日待在书房,原是有这么多的书要读啊。不过除了书多些,乍瞧上去这书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想来神秘的不是书房,是书房的人吧。余竞瑶想到了那夜窗格上的人影。 书房的正西书架前是一栅足高桌,而北侧则安置了一张床榻。沈彦钦平日就是在这里休息的? 「你在这练字吧。」沈彦钦从书架上寻了几本书册放在了桌案上。 余竞瑶好奇地翻了翻,是颜柳的真迹拓贴,她浅浅一笑,举起手中沈彦钦的那本书札道,「我临这个就好。」 沈彦钦看着她,挑着唇角笑了,言了一句「那是十年前的。」便转身坐在了床榻上。 余竞瑶看着手里的册子,笑得很尴尬。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一个坐在桌前练字,一个盘膝坐在榻上看书,谁也不打扰谁,房间中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鸟雀檐语。 余竞瑶偶尔撩起眼皮瞟着沈彦钦。见他低头,聚精会神地读着书,除了手指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恍若静止一般。他的侧脸,雕刻一般,在袅袅的熏香中朦胧得那么不真实,恍若隔世的企盼映在眼前,让人向往却又生畏,只怕一碰便会消匿。余竞瑶恍惚,竟分不清他到底是谁,自己又身处何方。昨日的苦痛,好似也淡了些,甚至自己对未来的恐惧也飘走了一般。心无杂物,静默地体会着这一刻的安宁。 余竞瑶生怕会打破这难得的美好,更怕扰了沈彦钦,写了好久,直到手腕酸了才抬起头看着他。沈彦钦仍是一动未动地读着书,整个人都钻进了书里似的。余竞瑶望了许久,沈彦钦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她一眼。「累了?」沈彦钦问道。余竞瑶可怜地点了点头。 「那回去吧。」说罢低头整理书卷。待他整理完毕,也不见余竞瑶起身。「怎么了?」 沈彦钦眉头轻蹙,疑惑地看着她。 余竞瑶一脸窘色,红着脸颊朝他笑了笑,轻若蚊声:「腿麻了……」 沈彦钦暗笑,两步走到余竞瑶的身边,弯腰朝她伸出手。余竞瑶见这架势忙唤了一声「我歇会就好了……」,可话还没说完,随着一声惊呼,沈彦钦一个打横将余竞瑶抱在了怀里,朝门外走去。 金童就候在门外,霁颜也在后院和嬷嬷们忙着晚膳,见了他二人,都呆了住,窃窃而笑。余竞瑶羞得忙把脸藏在了沈彦钦的怀里,贴得太近,甚至听得到他的心跳声。沈彦钦见了她的窘态,笑意更浓了。 「小姐,春韵堂的采云没了!」霁容头也不抬地迈进靖昕堂,疾唤了一声。 「小姐,春韵堂的采云没了!」霁容迈进靖昕堂唤了一声。却被内室的一幕惊得呆了。沈彦钦抱着余竞瑶看了她一眼,把怀里的人稳稳地放在了榻上。 霁容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听说小姐从书房回来了,却不知是这么回的。 「你刚刚说谁没了?」余竞瑶目光绕过沈彦钦望向霁容。 「春韵堂的采云!」霁容缓过神,「就是昨个给小姐送水果的婢女!」 余竞瑶暗吃一惊,是她!死了? 「听说是昨晚溺死的,打水的时候掉进了井里。哪里打水不好,偏要去那园子里的井,若不是园丁发现了桶,都不知道她掉了进去!」 一个二等小婢,打水也不是她应该做的啊。死的好蹊跷,昨个早上还来靖昕堂告诉她不孕的事,晚上就死了,难不成和这有关?莫不是……余竞瑶心颤,猛地抽了一口凉气,望着坐在她身边的沈彦钦。 沈彦钦神色淡淡,好似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给余竞瑶轻轻地揉了揉腿。 v第二十七章 霁容话匣打开了,便止不住地絮叨起来。「听说她在井里泡了一夜,捞出来的时候泡得有两个大了,瞪着眼口,可吓人了,脸煞白煞白的,把婆子都给吓吐了……」 「行了!」沈彦钦喝了一声。霁容吓得呆愣住,这才发现余竞瑶的脸色已然不对了,悔得稚嫩的小脸挤在了一起。 「好了,你出去吧。」沈彦钦道了一句,将她遣了出去。 霁容一出门,余竞瑶抬起头,盯着沈彦钦深邃的双眸颦眉道: 「殿下,是……」是你做的吗?然话终没问出口。 沈彦钦看着她纠结的模样,淡然一笑,将她额角的一缕发丝掩在了耳后。 「别想了,都过去了。」 …… 「霁颜,你看这像个什么?」庭院中,余竞瑶拎起刚绣好的手帕问。 「嗯……雄鹰?」霁颜一副为难的表情道。 「哪里是个雄鹰,就是个鹌鹑。」 霁容一语,余竞瑶和霁颜都憋不住笑了。可转瞬余竞瑶的脸又变得愁郁起来。 回忆起几日前春韵堂小婢惨死,余竞瑶心里有数,这事十之八|九是沈彦钦做的,至于为什么,她也明白。他的狠绝余竞瑶也不是第一次体验了,不过这一回比起宋嬷嬷的断腿更让她心悚。下意识地,见他的眼神也有些闪躲,只怕沈彦钦也注意到了,所以余竞瑶才要做些事来讨好他。 可自己真是什么都做不好,字写不好,女红也不行,本想绣个雄鹰的手帕给沈彦钦,怎奈绣了三天,却绣成了一只活脱脱的鹌鹑。 余竞瑶叹着气,突然珲王府的小婢来了,说是请余竞瑶去正堂一趟。 珲王有请,能是何事,莫不是为春韵堂小婢?沉静了几日,终还是有动静了?余竞瑶询问小婢,小婢只道是会客,便不再言其它。而此时赶巧沈彦钦来了前院,二人一同前往。 到了正堂,二人朝堂上笑容可掬珲王和王妃拜了拜。起身便瞧见西侧坐榻上一个人也朝他二人施礼,余竞瑶目光一扫,愕然,是陆勉。 他怎么来了?余竞瑶疑惑,随沈彦钦坐到了东侧的榻上,刚一坐稳,便听珲王迫不及待道: 「听闻皇子妃病了,陆侍郎特地前来探望。」 探望?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哪里用得着他来探望,就不怕被人落下话柄吗。 余竞瑶垂目微笑,「谢谢陆侍郎。」 「陆侍郎还带来了好些补品送于皇子妃,有心了。」珲王余光里瞥着余竞瑶,对陆勉道,「听闻是从晋国公那里来的?」 陆勉笑容依旧温和,点了点头。「是,我也是听晋国公说到此事才前来探望,晋国公托我给皇子妃带些补品。」 陆勉的话让余竞瑶心一沉,无奈叹息。陆勉来见自己,很让人尴尬了,怎么连父亲也凑这个热闹,他是不把自己和沈彦钦搅散不甘心啊。 「看来晋国公和陆侍郎很亲近啊。」珲王妃说着,瞟上一眼沈彦钦。这些日子压抑得苦闷,明明对余竞瑶有气,却还不得不笑颜相向。所以今儿陆勉这一上门,王妃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惬意,不必自己出手,坐等看她和沈彦钦的难堪。 余竞瑶目光在陆勉身上一扫而过。 「麻烦陆侍郎了。」 然话刚落便闻家仆的通报声从堂外传来。 「回珲王,秦小姐到了。」 闻语珲王妃脸色顿明,双眸一亮,应道: 「快,快请进来!」说罢便朝身边的衾儿窃语几句,衾儿点头离开。 衾儿刚走,就见一青衫碧裙的女子在小婢的指引下款款踏入堂。她步履轻盈,身姿绰约,宛若风举清荷,娉娉袅袅。 「秦绾见过珲王,王妃。」 秦小姐委身一拜,音似莺啼,好听极了。惹得余竞瑶好奇地打量起她。她年纪十八|九岁,黛眉若柳,明眸如漆,一张标致的脸薄粉轻施,映着朱唇更显得容颜淡雅,气质高贵。真真是美人一个,比起余竞瑶的妩媚娇艳,她倒显得风姿特秀。 秦绾朝着沈彦钦和余竞瑶施礼,目光对上余竞瑶,莞尔一笑,随即转身,见到陆勉微怔,颌首,坐到了旁侧。 「绾儿许久没来珲王府了。」王妃笑言,看得出她很喜欢这姑娘。 「帮父亲打理侯府,抽不开身,便没来拜访,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诶,哪里舍得怪。绾儿娴淑出了名的,德才赛过男儿,都道谁家娶了亭安侯府的小姐,可是修来的福气。」王妃几近媚笑道,又望了望珲王,珲王欢笑点头。 秦绾不语,朱唇微挑,优雅却又淡漠。 余竞瑶看着她,料她应是个心思沉稳之人,不过对珲王夫妇,好似不大上心。亭安侯的女儿,亭安侯,好熟啊,哪里听过? 余竞瑶蹙眉凝思,然此时,一朗声响起。 「母亲可找我?」 沈彦霖一身官服未换,显然是刚刚巡兵而归,后面还跟着小婢衾儿。 「世子回来了,快看谁来了。」王妃喜声道。 v第二十八章 沈彦钦在堂上循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陆勉身上。 「陆侍郎有礼。」沈彦霖颌首,陆勉回礼。可王妃的脸登时一沉,皱起眉来。 沈彦霖目光转动,见秦绾,怔了怔,随即恍然,淡淡道;「秦小姐来了。」 「才多久不见,世子便见外了,还是唤我绾妹妹吧。」秦绾嫣然。 这一语,让王妃喜出望外。仅从这情绪的起伏,余竞瑶猜出一二分,看来珲王夫妇是瞧中了这亭安侯家的小姐了。而世子和这秦绾也关系非凡。 余竞瑶求证似得看了看身边的沈彦钦,沈彦钦只顾垂目饮着手中的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绾儿许久没来王府了,彦霖带着绾儿转转吧。」珲王含笑道。 「对啊,王府的梨花可称得上是京城一绝,不若去瞧瞧。」王妃附和。 世子未语,秦绾先行起身,对珲王夫妇拜了一拜,走到世子身边,馨甜一笑。 「那就劳烦世子了。」说罢,扯着他离开了正堂。 二人一走,余竞瑶欲退,被珲王唤了住。她看看珲王,又看了看陆勉,言了一句「陆侍郎见谅。」便跟着沈彦钦走了。 回到云济苑,见沈彦钦回了书房,余竞瑶偷偷拉过金童打听起世子和秦绾来。 「他二人自幼关系便很好,她常来王府找世子,珲王有意联姻,但亭安侯不肯,定没看上珲王一家,人家亭安侯可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后来两家关系就淡泊了。」 余竞瑶果然没猜错。看来今日珲王妃请秦绾来,估摸是因世子高升,有了底气,又打起联姻的念头了。想想他二人也算青梅竹马,倒是蛮配的。 余竞瑶思量着,朝云济苑外瞥了瞥,一眼就望见了长廊里的世子。他不是陪秦绾赏梨花去了吗,怎一个人回来?秦绾这么快就走了吗? …… 王府园林中,梨花皑皑一片,似雪挂枝,美不胜收。在这花海之中,两人伫立,一个是秦绾,而另一个是沈彦钦。 「世子呢?」沈彦钦望着眼前这个端雅的姑娘淡然问。秦绾莞尔,应道:「我说要一个人逛一逛,他便回了。」 沈彦钦点了点头,「嗯,找我何事?」 秦绾犹豫片刻,赧颜羞涩,语气娇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 这一言显然让二人陷入尴尬,许久未语。 「叶城的事,我听说了。」秦绾踟蹰温言,「父亲想要帮你。」 「谢过亭安侯,不必了。」沈彦钦拒绝得很干脆,让秦绾不免一怔,疾言道:「缺这多物资,你如何补得上?」 「我会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若是父亲帮你,一定可以解决的!」 「不必了。」沈彦钦语气依旧决绝。「亭安侯已帮我很多了,叶城的事我会解决。不麻烦他了。」 「可父亲……」 「秦小姐,不必说了。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了。」沈彦钦顿了顿,续言道,「你我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说罢,举步离开了,独留一个怅然默立的秦绾。 霁颜带忍去前院接晋国公送来的补品,余竞瑶在王府的回廊里迎她。云济苑离王府的园子很近,走在这里,都可以瞧见那团团如絮,漫卷轻飘的梨花。余竞瑶正瞧得出神,突然一个碧影从这花海中袅袅而出,定睛一看,是秦绾。她没走吗? 秦绾上前,余竞瑶对她微微一笑,欲绕她而行,可秦绾却没有放行的打算,唤了她一声。 「余竞瑶!」 她竟直呼自己的名字,余竞瑶愕然,止步。 「秦小姐可有事?」 秦绾的唇角微微挑出一个淡漠的笑,淡得好似天边的飘云,遥不可及,又高不可攀。 「余竞瑶,你究竟为何嫁三皇子?」 这一问让余竞瑶愣了住,这话是从何说起了;再说,也轮不到她问啊。「想嫁谁是我的权利,用不着对秦小姐解释吧。」余竞瑶含笑道。 「是啊,你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向来唯我独尊,目中无人,可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嫁谁就嫁谁!」秦绾冷笑,谑语道。 余竞瑶惊诧,这语气,若没听错,分明是在挑衅么。余竞瑶不打算接话,可秦绾神情一转,淡漠道了一句。「你嫁谁都行,为何一定要嫁他。」 「喜欢就嫁了。」 余竞瑶忍不住,回了她一句。 「喜欢?」秦绾的脸上一句是那个高不可及的笑,「谁不知道你喜欢的是陆勉!只怕这陆侍郎对你也没死心吧!不然怎会变着法地寻机会来见你!」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余竞瑶面不改色,「我的夫君是三皇子,而且我们过得很好。」 秦绾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眼底有一瞬的愠意闪过。只一瞬,却被余竞瑶瞧了出阿里,她心突地一紧,隐隐地好似察觉了什么。 「之前还和陆勉郎情妾意,转头就说喜欢三皇子,你这心意变得够快的啊。」秦绾谑意不减,笑影更深,「你今日能缠上三皇子,他日也可以缠上别人。」 v第二十九章 余竞瑶直视这她,眸色深暗,看不出是愠是恼,神情冰冷莫测道了一句: 「秦绾,你喜欢三皇子吧。」 余竞瑶的话并未激起秦绾的一丝波澜,她好似就等着这一句似的。「对,我是我喜欢三皇子。」 余竞瑶果然没有猜错。 「不过你可知,我们相识多年,若非你趁虚而入,如今他娶的应该是我。」 秦绾从容自若地盯着余竞瑶,余竞瑶表面平静,心却乱了,秦绾和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和沈彦钦又是怎个情况?余竞瑶定了定神,平静道:「可他毕竟娶了我。」 「娶了你又如何,扪心自问,你能给三皇子什么?」 秦绾的话让余竞瑶愣了。 「什么都给不了。」秦绾笑得有几分得意。「你以为他就是一个任你欺凌、逆来顺受的皇子?你根本配不上他!」 这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配不上沈彦钦,往日大家都言是这位皇子高攀了国公小姐。可到底谁攀了谁,余竞瑶心里会不清楚吗?她无言以对,沉默了。 「你帮不了他,可是我能。」 秦绾挑衅一笑,余竞瑶懂了,刹那间被自己头脑中涌出的记忆惊了住。 亭安侯。那天在小巷,沈彦钦和那些陌生人提起的,不正是亭安侯吗?余竞瑶终于想起来这个陌生的名字了。 历史上,沈彦钦心中有一位白月光,在他落魄之时给他勉励,支持,默默守着他,助他一臂之力,可惜还没待他继位便意外辞世。野史说她是被沈彦钦的皇后害死的,但不管怎样,沈彦钦在继位后追封她为娴德贵妃。而这位白月光就是亭安侯的女儿,就是眼前的这个姑娘。 原来她和沈彦钦竟是这样的关系,余竞瑶容颜黯淡,垂目轻语:「我是帮不了了他,可我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余竞瑶,你太天真了。他需要的仅此而已吗?」秦绾正色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意孤行,不仅破坏了我们的姻缘,更阻碍了他的路。」 「他若是想娶你,怎会让你等那么多年。」余竞瑶她绝不会因为历史的寥寥笔墨,和秦绾的几句话就放弃沈彦钦。即便是沈彦钦的白月光,他未曾争取过她,那么自己就是他的选择。 余竞瑶漠然一笑,气势不减秦绾,「我明白你的心思,不过他已经娶了我了,如今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你们缘分断了。」说罢,目光凌厉地盯着秦绾,「我倒是想劝你,王妃请你来的目的很明显,世子是好人,希望你能珍惜,即便不喜欢他也希望你不要利用他。」 秦绾轻眨了眨眼,清秀若莲的脸庞绽出一个媚然的笑,好看,却让人从心底喜欢不起来。「但愿如你所想吧。」 秦绾缓声道了一句。 余竞瑶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片刻犹豫都没有,转身而行。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刻,秦绾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匿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愤恨。「余竞瑶,早晚有你后悔的那日。」秦绾望着她的背影,怒气燃起妒火,低声切齿。 然这一幕,被隐着的陆勉瞧了个正着。 陆勉执意亲自盯着下人交接送来的物品,便随小婢入了后院,于是在长廊遇到她二人。看着秦绾此刻的神情,陆勉暗自冷笑,见秦绾沿着长廊走来,他未躲,反倒前行几步,迎了上去。 余竞瑶心事重重地回了云济苑。霁颜正在清点晋国公送来的补品,看着这些东西,她更是沮丧。 秦绾的话余竞瑶不可能全然当做没听到,她说的没错,她父亲可以帮他,可自己的父亲呢呢?不要说帮,晋国公抱定了拆散她和沈彦钦的念头,不阻碍他就不错了。自己好似真的什么都帮不上他。 「小姐,这些东西和嫁妆放在一起吗?」霁颜清点完毕问道。 嫁妆?余竞瑶蓦地眼睛一亮。对啊,还有嫁妆。 「霁颜,把咱家铺子的账本拿来。」 在小巷,听沈彦钦的意思是缺物资,那么自己的两个铺子和嫁妆,即便微不足道,许也能帮上一点的,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晚膳之前,余竞瑶还欢喜得很,然再见沈彦钦,控制不住地想起秦绾,心绪缭乱,饭也食得兴致不高,静默无语。 「今日遇到秦家小姐了?」沈彦钦看着黯然的余竞瑶问。 余竞瑶一怔,心中罕纳,他怎么知道的? 「嗯。」 余竞瑶轻应一声。沈彦钦则放下手中的碗筷,道。 「我和亭安侯熟识,自然也识得她。」 「嗯。」余竞瑶依旧垂目。 「仅此而已。」 沈彦钦这一句终于让余竞瑶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这是在和自己解释吗?可真的是仅此而已吗?她可是他的白月光啊。 余竞瑶未语,只是抿着嘴笑了笑。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余竞瑶突然又呆了住,自己这是嫉妒了吗? 不过想来也是,即便是为了改变命运而嫁,她也是他堂堂正正的妻子,对自己的地位产生些危机感,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吧。余竞瑶暗自辩解,可一抬头望着依旧面容寡淡的沈彦钦,无奈地摇了摇头。 夜晚,沈彦钦临时有事,在书房忙。而余竞瑶一直在拢着帐,不仅如此,她还要想一个借口将这些资产交给沈彦钦。总不能说,是自己偷听了他的谈话吧。 余竞瑶看着看着,便合衣抱着账本睡着了,突然霁颜一阵疾呼将她惊醒。 「小姐!不好了!」 余竞瑶从满床的账本中爬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 「怎么了啊?」 v第三十章 「小姐,是咱家的铺子,咱家的铺子失火了!」 余竞瑶猛地瞪大了眼睛,愣了许久,意识到这不是梦,她想都未想便冲出门。 这两个绸缎铺子就在皇城最繁华的主街上,余竞瑶站在王府的大门口,举目便望到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将主街黑暗的上空映成了血红色。 五里开外都可以见到如此景象,这火势之烈无法估计,余竞瑶的心倏然而停,她深吸了一口气,命家仆赶紧驾车而去。 霁颜霁容跟着余竞瑶到了主街,沈彦霖也在,他正带着一队巡防疏散人群。余竞瑶顾不得那么多,挤上前。 一眼望去,相连的两个铺子已完全被火苗吞噬,随着灭火水袋溅筒的倾注,这火苗像是困兽般不见收敛,反倒更加肆意地窜动。余竞瑶被热气腾得睁不开眼,泪水直流,呛咳不止,可任人如何劝,都不肯离开。 余竞瑶怎么甘心!这不仅是财物之急,也是她唯一可以帮沈彦钦的机会,如今这机会就要随着大火灰飞烟灭,怎能不慌,此刻她的心都跟着燃了起来。 「快救火啊!救火啊!」余竞瑶嘶声力竭,推搡着身周的防隅军,怎奈这火势太大,他们能做的也只是防止火势蔓延。 余竞瑶急得恨不能自己扑上去,然热浪猛烈打来,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就在这时,身后一只胳膊横在了她的腰间,将她提了起来,一个转身挡住了火焰的气浪。余竞瑶抬头望去,是沈彦钦。 沈彦钦将她护在怀里,剑眉紧蹙,怒视着余竞瑶,想要发火。然看着泪痕满面,无助绝望的她,心软了下来。 「这里太危险了,快回去!」 「不行,我不能回去,你快让他们救火啊!不能再烧了,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余竞瑶扯着沈彦钦的衣襟疾呼。 「火势太大,保不住了!」沈彦钦冷静道。 「不行,一定要保,我只剩这两个铺子了,沈彦钦,我只剩下这两个铺子了!」 余竞瑶焦灼得失去了理智。听她唤自己的名字,沈彦钦内心一紧,眼眸凝起,双手扣住了她的肩。 「我会的,快回去吧!」 沈彦钦说罢,唤了金童和霁颜,吩咐他们赶快将皇子妃送回去。 余竞瑶一走,神秘人出现在了沈彦钦的身侧。 「殿下,可要属下协助灭火?」 沈彦钦盯着火光的双眼微微眯起,神色冷寒,半晌道: 「不必,让它继续烧,越大越好!」 余竞瑶回到了靖昕堂,趴在床上肆声地大哭起来,任谁劝都不行,把自己关在了内室。她何尝不清楚,这场大火,救不了了。 她不甘心啊,不是因为钱财的丧失,而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她哭自己怎就这般不顺。 前世她坠马身亡,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却摊上了这样一个命运。为了改变命运,她努力挣扎,可从选择这条路开始,便尽是坎坷。无助,曲解,孤立,嘲谑,陷害……经历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换一条生路而已。如今终于寻到可以取悦沈彦钦的机会了,却因这场大火将一切都化为乌有。 余竞瑶越哭越伤心,从她穿越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发泄过,好像把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并都爆发出来了。 哭了许久,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毕竟身子刚刚恢复,此刻的她昏沉疲惫地卧在床上。突然,床动了动,她转过头,泪水模糊中,她看到了沈彦钦躺在了她的身边,一张脸仍是淡然不惊。余竞瑶缓了缓,颤声问: 「都没了?」 沈彦钦不语,神情黯然,余竞瑶明白了,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沈彦钦没想到这两个铺子对她这么重要,看着哀戚的她,伸出手臂将她揽了过来。 任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背。余竞瑶在沈彦钦的怀中寻到了一丝慰藉,哭着哭着,便睡着了。梦中,她又梦到了那把刺向自己的刀,刀光闪烁,映出她一张惊恐的脸。 余竞瑶受惊般地呓语着,睡梦中的身子颤了颤,沈彦钦一阵阵的心痛,把她抱得更紧了。 第二日,余竞瑶醒来的时候,沈彦钦已经走了。她脑袋昏沉,但思绪是清晰的。 这火起的太蹊跷了,怎就偏偏是她的两个铺子呢。因为是绸缎庄,所以向来谨慎,从不点明火,即便是不小心走了火也不应燃得如此之烈,转瞬便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余竞瑶的直觉告诉她,这恐怕不是意外。 可是以此时的科技,估计很难查清吧。而且只烧了她的两个铺子而已,官府也许连管都不会管,这火只怕是白烧了。 余竞瑶心中凄凄,用过早膳,便在霁颜的陪同下,去了火场,想要靠自己寻个蛛丝马迹。然到了主街,她愕然发现,原本起火的不过是她的两个铺子而已,可眼前的废墟烧尽了半条街。 这火居然没控制住! 此刻这片废墟已被围了起来,几位衣着官服的人在废墟中商讨着什么,为首的竟是京兆尹。不过也是,京城的半条街都烧尽了,怕此事连皇帝也要惊动了吧! 余竞瑶跟在外围观察,她发现房屋外的牌坊木栅的碳化程度远大于房中的木质家具,这说明外围的火势要比房内严重得多。再看那墙壁,明显是向外倒塌,说明火点应是在外。这火是从外燃起的,那不正应了她的推断,是有人纵火,可纵火的是谁?目的为何? 余竞瑶想把自己看到的说给沈彦钦,然这两日他总是忙忙碌碌的,甚至没来靖昕堂。如今也只能盼着京兆府能查的清楚,给她个真相。 三天过去了,余竞瑶还没听到任何消息。晚上,沈彦钦突然回了靖昕堂,陪她一起用膳。 饭桌上,沈彦钦看着憔悴的余竞瑶,给她夹了一块龙井虾仁,这几日她忧虑得清瘦了许多。 「纵火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余竞瑶夹起虾仁的筷子停在了半空,惊讶地瞪起了眼睛,「是谁?」 沈彦钦笑了笑,示意她吃饭,余竞瑶哪还有心思吃,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v第三十一章 「是亭安侯的养子,秦科。」沈彦钦平静道。 亭安侯的养子?怎么会是他?他干嘛要烧自己的铺子啊。 余竞瑶放下了碗筷,兀自地思量起来。秦科,她根本就不认识,无冤无仇,为何要害自己?况且沈彦钦和亭安侯有交情,这不等于害自己人吗? 「真的是秦科?」 沈彦钦盯着余竞瑶笑了笑。 「是。」 如果真的是他,为的是秦绾吧。因为自己,阻碍了她和沈彦钦的婚事,所以秦科代她报复自己吗?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只是这是何苦呢?意气用事,到头来两败俱伤。余竞瑶不禁叹息一声。 「可惜这个秦科了。」 余竞瑶一叹,让沈彦钦一怔,随即无奈摇头。 「火烧得这么严重,还丧了几条人命,这罪轻不了吧。」 「亭安侯力保,看在秦科屡建功绩的份上,被流放了。」 「那亭安侯呢?」余竞瑶突然问道。 「此事闹得太大,为了保他一命,被削了爵位。」 被削了爵位?余竞瑶呆愣愣地望着沈彦钦,目光惊愕。 她没想过事情会这般严重。连亭安侯也扯了进来,若是亭安侯落了难,那沈彦钦会不会受影响?毕竟少了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 贫贱夫妻百事哀,自己算是一点都帮不上他了,还给他平白惹了麻烦。倏忽间余竞瑶心中愧疚感顿生。 偷偷瞥视沈彦钦,见他平静淡定,好似全然不在乎,余竞瑶困惑了。 虽说有愧,然仔细想来,若让自己重来一次,余竞瑶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嫁给沈彦钦,因为这是她唯一的选择。所以事已至此,愧又有何用,如果说这是必然的结局,那么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提起精神来弥补吧。 余竞瑶夹起一片鱼放在沈彦钦的碗中,看着他安静地吃了下去,稍稍放心了。 「官府会给予补偿,你不必担心。铺子还会有的,我会帮你再置办起来。」沈彦钦望着余竞瑶,缓声道。 听他劝慰自己,余竞瑶心头一暖,含笑点了点头。「都听殿下的。」 「这京兆府的办事效率挺高,三天便查出来了。」余竞瑶举着筷子喃喃着。 沈彦钦听了,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角。 「可查出又如何,也挽回不了这几条枉逝的人命。」 余竞瑶又自言了一句,然这一句,却让对面沈彦钦的面色凝重下来。 …… 夜晚,沈彦钦的书房中,神秘人伫立在他的身侧。 「殿下,亭安侯大概是知道了纵火的证据是我们暗中送到京兆府的。」 「知道又如何。」沈彦钦漠然道。 「他如今的处境,若是破釜沉舟,怕会对殿下不利。」 「想玉石俱焚?他没这个胆量。即便不为自己,他也要保住整个家族。」 「只是,这件事会不会闹得大了些。毕竟在京城里丧了几条人命,京兆府会不会怀疑火势的蔓延有问题,继续查下去。」神秘人忧忡。 「放心,他既然已拿下了亭安侯这么位高权重的人,怎还会继续查给他翻案?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京兆尹不会做。」沈彦钦语气冰冷道。 神秘人点了点头,随即展颜。 「倒也是,事情若不闹得如此严重,京兆府不会重视起来,只怕皇子妃的两个铺子就枉烧掉了,而且殿下也不会这般顺利地摆脱亭安侯。」 沈彦钦双眸深邃,冷哼了一声。 「探取了我的秘密又如何,想把赌注押在我的身上实现他的野心。结果欲益反损,枉费心机。」 「殿下,」神秘人踟蹰,「秦家小姐今日来过,她想见你。毕竟……」 「不见。」沈彦钦打断了他的话。「我成婚那日她就应该断了这个念想,告诉她不要再来了。」 「是。」神秘人应声,顿了片刻,犹豫问道,「殿下难道是为了阻止与亭安侯联姻才同意娶的皇子妃?」 沈彦钦回身冷目瞥了一眼他,神秘人惶然垂头,不再言语。 「他们是怎么知道那两个铺子的。」 「这倒不难查,不过那日和皇子妃分开,秦绾见了陆侍郎。」 沈彦钦微惊,随即手指敲了敲桌案,沉声默念,「陆勉……」 v第三十二章 神秘人退出去,沈彦钦回了前院。他没惊动霁颜,默默的走进了靖昕堂的内室。余竞瑶睡得很沉,他躺下来她都未曾察觉。沈彦钦望着她,沉思。娶余竞瑶,他确有私心,是有利用的成分才丝毫没有反抗欣然同意的,所以这也是从一开始他决定善待她的原因。 这几日她惦念着,都未休息好,今儿听到铺子的消息终于可以放心安睡了。沈彦钦看着她不禁笑了,若非那日她在自己怀中睡梦呓语,他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这么在乎那两个铺子是为了帮助自己,也不知道她还因自己而对秦绾心怀妒忌。表面上总是装作满不在乎,实则心思细得很。 看着她沉睡的模样,呼吸轻微,安稳恬然,沈彦钦心中莫名的温暖,这便是家的感觉吧。沈彦钦盯着余竞瑶,久久未眠,生怕一入睡,这温暖便去了。想到这,沈彦钦的心蓦地一紧,一股落寞将他侵袭。他总有睡去的时候,余竞瑶也总有清醒的那一刻,那一刻,她还会如现在这样吗? 余竞瑶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绣的那条「鹌鹑」手帕来,可怎都找不到。霁容说,不会让嬷嬷当做没用的东西扔掉了吧,话一出口,霁颜瞪了她一眼,她看着小姐消沉的脸,捂住了嘴巴。 余竞瑶盯着绣篮,感叹自己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时代,连女红都做不好,还真算不上个合格的人|妻啊。 不知道为什么,沈彦钦最近一直很忙,有时候忙到夜里,连着几日都未回靖昕堂睡。余竞瑶猜他许是怕扰了自己休息。可这几日,他明显陪自己的时间少了很多,偶尔在一起,他也是冷冷淡淡,心不在焉地。余竞瑶不解,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不管怎样,长此下去,难免会生疏,好不容易彼此关系近了些,不能前功尽弃。 余竞瑶看着绣篮忖量着,既然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那就给他买吧。做妻子的,哪有不顾夫君起居生活的,瞧他穿青色的外衫极是俊逸,不若给他置办几件。他不接近自己,自己总要示好靠近他才对。 想来沈彦钦也是个皇子,吃穿用的,还没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讲究,是他不在乎?生活这般拮据,莫不是…… 「霁颜,皇子可有俸禄?」 「自然是有啊,皇子位同亲王呢。」 位同亲王?余竞瑶惊异。 「霁容,去后院把金童唤来。」 金童一脸迷惑地到了前院,听闻皇子妃提到三皇子俸禄的事,他话里话外都透着怨气。看来余竞瑶猜的没错,顿时心下一沉,遣金童去唤沈彦钦。 沈彦钦听余竞瑶说了个囫囵,只道她是要去寻亲王算笔账,瞧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便随她一同去了。 「王爷,三皇子的俸禄走的可是王府的帐?」余竞瑶随沈彦钦拜过珲王,开门见山道。珲王乍一听,愣了住,「嗯」了一声。 「既然走的是王府的帐,可有账簿记录?能否瞧上一瞧?」 余竞瑶这一问,珲王微感不妙,心中不免忐忑。不过因为晋国公发威那事,他始终不敢得罪于她,便打算敷衍过去。于是堆笑,问道: 「皇子妃今儿怎问起这个了?可是有何用钱之处?有的话尽管开口,府中给你支便是。」说罢,珲王望了望沈彦钦,从他淡淡的神情中未寻得丝毫,便又狐疑地转视皇子妃。 「这倒不是,只是今儿归拢嫁妆时,想一并入了三皇子的账下,发现三皇子的俸禄由王府掌管着,所以才来算一算罢了。」余竞瑶含笑恭敬道。 珲王闻言笑了,「这个好办,你将嫁妆拢一拢,让账房一并给你记下便可。」 「这也是个办法,可自家的帐,心里总要有个数不是,三皇子毕竟不是王府的人,还请账房拿来账簿看一看的好。」 此刻珲王有些慌了。沈彦钦寄住王府,确实不属王府的人,他的俸禄应他自己管理,所以余竞瑶提出的这个要求他拒绝不了。只是,他毕竟心虚啊,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不过沈彦钦性情寡淡荏弱,对钱财的事向来不放在心上。而余竞瑶,一个小丫头,钱不过手的千金,能懂得什么,即便是少了,她又知少了多少,少在了哪里。 「去请账房,」珲王对堂下的家仆道,并瞥着余竞瑶,一字一顿补言,「带上三皇子的账簿。」 余竞瑶朝着沈彦钦微微一笑,坐回了他的身边,等候着。而沈彦钦依旧面无表情,好似果真在瞧一场戏,就看这位晋国公家的大小姐要如何算这个帐。 候了两刻钟,账簿终于到手了,余竞瑶不过草草翻过几页,便冷哼一声,随即将账本扔在了几案上。 「俸禄七百石,就这些?」她这一声,让账房的心一惊,看了看珲王。 余竞瑶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不过瞧着珲王和账房咬定没有问题的模样,她不慌不忙走上前道。 「既然你们算不清,那我来帮你们算!」 「三皇子虽寄住珲王府,但待遇同各皇子无异。皇子位同亲王,正一品,年俸禄米七百石,对吧。」余竞瑶望向沈彦钦,沈彦钦点了点头。 珲王也笑了。「这众人皆知,账簿上记得清楚。」 「这是最基本的食俸,自然清楚,可其他的呢?」余竞瑶捡起账簿,「这些账簿可都没记呢。」 「正一品职田一千两百亩,未封爵位皇子减半,六百亩。朝廷规定职田收租不可超过五斗粟,那么六百亩田就收粟三千石。粟两石,折禄米一石,那么就是一千五百石。仅职田一项就收禄米一千五百石,这可是年俸的两倍之多啊。」 余竞瑶一口气说完,目光笃定的望向珲王。 此刻,珲王也怔怔地望着她,好似看陌生人一般。他可没想到,这位千金真的会算账,且还算得这么清。 看着珲王和账房惊讶的表情,余竞瑶轻浅一笑,续言道。 「除了这些,可还有月俸?」 「三皇子没有在朝廷供职,故而没有这项收入。」账房言道。 「好,即便没有这项,‘男丁劳役’呢?三皇子只有贴身侍从和两个嬷嬷外,可是一个男丁劳役都没有吧。」 「那是他不用。」珲王漠声道。 「不用不等于没有吧。按朝廷规章,正一品分九十二人。这些人呢?莫不是都在珲王府当差?」余竞瑶挑眉瞥了珲王一眼。 「我珲王府的劳役都是本王自己的。」珲王傲然皱眉。 「那这些人呢?我听闻,若是不想做劳役,便可每月交二百文抵了,如此一人一年便是一千两百文,九十二人便是十一万零肆佰文,约折一百一十贯,一贯十石米,那么折成禄米,便是一千一百石。那么这些又哪里去了?」 此刻的珲王是彻底惊呆了,他如何都没想到余竞瑶的心思竟这般的细,不但了解朝廷俸禄,并将帐算得这般清。 v第三十三章 再瞧瞧那账房,皱眉盯着地面,怕是还在跟着余竞瑶在心里打着算盘吧! 珲王没了底气,硬撑着架势道:「这不过都是他的收入,怎未算支出呢,他在王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开销吗!」 余竞瑶见他说到正题了,莞尔一笑,翻了翻账簿。 「三皇子院子不过四人,人均食米一年不过三石。而皇子又从未设过宴席,按皇子如今食膳条件,一年七百石怎可能用得完,可你这账簿上居然是一千石,如此算来倒是三皇子欠了王府的呢。」 「哪里只是吃喝这么简单。」珲王愤愤补了一句。 「那倒是,那就算算这日常用度。三皇子虽然生活简约,但毕竟是正一品皇子,就参照朝廷最高正一品日常月俸,每月用度为十贯,那么一年便是一百二十贯。三皇子仅‘男丁劳役’收入就有一百一十贯,更何况……」余竞瑶盯着珲王已经变了颜色的脸道,「这日常用度里可是包括一部分果蔬生鲜,是和食膳用度重叠的,所以更是用不了这么些。」 「至于衣物,珲王送来的那些丝绸,按市场最高价,也不过两石一匹,那么一年三十石。还有皇子的车马……」余竞瑶打算细数下去,可是坐在堂上的珲王是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怕是他克扣掉沈彦钦的那些俸禄都要被算出来了,让他颜面何存。 「和账簿上的出入,许是账房计算有了纰漏,让他们再仔细审核便罢了。瞧皇子妃今日是有备而来,不知是何欲意。」珲王冷汗涔涔,阴沉着脸道。 余竞瑶见他此状,心里一阵暗喜,目的达到了。于是神色肃穆却不失礼节地揖了一揖。 「我方才已表明来意,不过是想将自己的嫁妆入三皇子帐,可瞧这样子,怕是王府的账务繁忙,再带上三皇子的俸禄,只会越算越糊涂。」 珲王明白了,她这是要收回沈彦钦的俸禄管理权,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若是三皇子想要自己理算这俸禄,我自然没话可讲。」珲王说着,目光对上了沈彦钦,毕竟他才是这账务真正的主人。 循着目光,余竞瑶也望向了他。沈彦钦望着一脸肯定坚决的余竞瑶,淡淡一笑,举目望向珲王。 「此事全由皇子妃做主。」 此言一出,珲王心一沉。他本就没有实职,捞不到任何油水,所以克扣沈彦钦的俸禄也是王府开支的一部分,他自然是不愿意,不过瞧着余竞瑶不肯罢休的气势,是不交不可了。 竞瑶听到沈彦钦的话,安奈着喜悦,朝着他抿着嘴笑了笑,弯弯的眉眼里都溢着满足。 「以后皇子的俸禄就直接交给三皇子吧。」珲王阴着脸垂目对账房道。 「虽然如此,但这么些年来,三皇子少得的俸禄……」余竞瑶话言一半,珲王登时抬头,紧张地盯视着她,脊背寒凉。 而余竞瑶转首望向沈彦钦,眉眼弯起,甜笑道,「我可否也代殿下做主了?」 沈彦钦含笑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毕竟寄住在珲王府,王爷待我们也不薄。」余竞瑶冷言,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像一把剑,挑了挑珲王的神经。 见他二人不再计较,珲王也顾不得其他,只得陪笑,心里却是百般的苦,对这个皇子妃的恨意又重了几分。 回去的路上,余竞瑶心情好极了。总算是有个机会帮沈彦钦一次了,这岂不是比送「鹌鹑」手帕来得更直接。而且用的还是自己的特长,算钱。「钱」对她来说敏感得很,因为穿越前的她可是做过审计员的,所以珲王在这帐上做手脚,不是自投罗网吗! 余竞瑶想到刚刚珲王在堂上失措的样子,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恨不能哼起小调来一舒惬意。 沈彦钦走在她的身后,目光错也不错地打量着她。 「你很喜欢算账?」 余竞瑶闻言转头,遇上了沈彦钦淡淡的目光。 「喜欢啊。」余竞瑶不解他为何这样问,瞪着澄澈的双目道。 「嗯。」沈彦钦的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那以后这些俸禄都归你管吧,不必经过我,支出也任你决定。」 余竞瑶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这意思是要把财政权交给自己,是让自己管家吗?也就是说他认可自己,把自己当做妻子了?这可是好事啊。 见她喜不胜收的模样,沈彦钦漠然地绕过她,一转身便挑了挑唇,忍不住笑了。看来她是真的要把这里当做家了。 余竞瑶给沈彦钦定的衣衫取了回来,晚膳后,迫不及待地唤他来试一试。她站在沈彦钦的面前给他整理衣襟,低垂着头,衣领微褪,露出半截修颈,如脂细腻,透着从脸颊一直漫浸过来的赧红,有着说不出的温软韵致,沈彦钦看得出神,一动不动,任她摆弄着。 「殿下,你脖子怎么了?」余竞瑶翻着他的衣领,突然发现一条血迹未干的红痕。「你受伤了?」 沈彦钦看着她淡眉轻拢,灼急的模样,淡然道:「摘果子刮倒树枝上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余竞瑶娇嗔了一句。不过想想一个沉稳清冷的人,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去摘果子,又忍不住笑了。 沈彦钦看着她带笑的脸,随手指了指门口的小几。余竞瑶循视而望,只见一只精致的小盘中盛着满满的红樱桃。 「给你摘的。」 余竞瑶笑意更浓了,随即言道,「我不喜欢吃酸的。」然话一出口,她和沈彦钦同时愣了住。原来的国公小姐,可不是最喜欢吃樱桃的。知道说错了话,余竞瑶讪讪地拾起一颗,放在口中,眉眼弯起,嫣然笑道:「好甜,我最喜欢甜樱桃了。」 理好了衣服,余竞瑶退了几步,远远端详着。沈彦钦身材好,长得也俊,穿什么都好看,赏心悦目的,只是瞧他的神情,怎么还是淡淡的呢? 「殿下不喜欢吗?」余竞瑶诧异问。 「喜欢。」语气依旧平静。 余竞瑶恍悟,就说瞧着哪里不对,原来是衣袖短了。「殿下脱下来吧,我再拿去重做。」说着,她拉起沈彦钦胸前的衣襟要脱,然一双手却被沈彦钦握了住。他低头盯着她的双眸,目光柔和,眼底蕴情。 「不用,我喜欢,真的喜欢。」随即微笑,笑得余竞瑶心都化了,红着脸愣在那,竟也想不起躲了。 对视许久,沈彦钦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余竞瑶突然反应过来,蓦地抽出了双手,赧颜躲开了他的目光。 v第三十四章 「今晚……」听到沈彦钦开口,余竞瑶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咬了咬下唇截了他的话。「今晚殿下留在内室吧。」 余竞瑶浮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沈彦钦怔了住,随即也笑了。 「我想说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这回轮到余竞瑶呆愣了,她窘得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脸一直红到了颈脖,烧得脑袋一片空白。 沈彦钦看她羞得双颊红透,想要说什么,刚欲启唇,门外响起了金童的召唤。他默默换回了衣衫,对着余竞瑶挑眉一笑,言了句「等我回来。」便匆忙地跟着金童走了。余竞瑶松了口气,摸着自己滚烫的脸,气得跺了跺脚。真是臊死了。 沈彦钦一走,霁颜进房添香,余竞瑶见她神情焦灼,便问她这是怎么了。霁颜犹豫道,霁容去园林看夜昙,到现在还没回。余竞瑶暗叹,这孩子玩心太重了。而且园林离与莲池太近,余竞瑶总怕会再出现什么意外,赶紧带着霁颜去寻她。 主仆二人提着灯笼,还未曾道园林,就瞧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走过去一看,果真是霁容。瞧她一脸兴奋地奔了过来,霁颜二话没说,上去便是一番数落。霁容愧疚,诺诺解释道,小姐喜欢花,听说那花稀有,且夜里才开,便来瞧瞧,看能不能给小姐弄上一枝。 这话一出,余竞瑶自然怪不得她了,说了她几句便回返。然就在此时,余竞瑶突然见到王府的侧门有两个人影,仔细辨认竟是沈彦钦和金童。他们要出府?还走侧门? 余竞瑶让霁颜领着霁容先走,自己稍后便回,任霁颜怎么要跟着也不肯带她。三言两语便摆脱了她们,匆忙地奔沈彦钦离开的侧门去了。余竞瑶一路尾随,跟着他经过一条无人小巷,拐到了一片暗林中。 余竞瑶担心被发现,熄了灯笼。远远地躲在一颗大树后,偷偷窥望着。借着月光和,她看到沈彦钦被几个人簇着,面前还押了一个跪地的男人。 那男人被绑着,欲挣扎,却被押着他的人一把抓住了头发,用力一扯,被迫仰视着面前的沈彦钦。 「谁派你来的?」沈彦钦的声音比这夜还要寒。 男人不语,唯是瞪视着他。 「有骨气啊,你知道你的同伴怎么死的吗?」 「哼,用不着威胁我,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男人冷笑一声。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打算让你说了。」 沈彦钦声音依旧平静,他冷漠地抬起了头,沉默片刻,然刹那间手起刀落,只见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入了那男子的颈脖。 余竞瑶惊得捂着口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她双腿一软,靠在树上一动不敢动。此刻,不只是心,余竞瑶的连身体都在颤抖。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瞪着双目,眼睁睁地看着沈彦钦面前的人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倒地;而沈彦钦神色冷漠地拔出了那把匕首,试了试刀上的血迹,还鞘。 余竞瑶的大脑木了住,胃里汩汩地翻腾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人,竟没想到会这般惊悚。一个生命,在刀起刀落间就消失了。余竞瑶脚底的寒意一直冲到了头顶,她脊背发凉,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战战兢兢,跌撞着逃开了。 余竞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入靖昕堂,便上了床,躲在被子中,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回忆刚刚沈彦钦杀人时,冷酷得一丝表情都没有,余竞瑶心底生寒。前一刻他还对自己温情脉脉,下一刻便是杀人不眨眼,即便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可亲眼见到时,仍心惊肉跳…… 恍惚间,门响了,余竞瑶心头一悚,是沈彦钦回来了。余竞瑶面朝里躺在床上,屏息凝神地警惕着,纹丝不动,听着他朝着自己走进,听着他窸窣的衣衫声,直到他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沈彦钦贴近了余竞瑶,一双手臂从背后揽住了她,朝怀里拉去。余竞瑶心一惊,便听到沈彦钦粗重的呼吸扑在耳边,他环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她快透不过气了。 「余竞瑶,我们是夫妻了。」沈彦钦低哑着嗓子道。 余竞瑶顿惊,然想到沈彦钦离开时,那个莫测的笑,余竞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主动留下他,他该不会以为是……余竞瑶一时又紧张起来。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而且同床已久,有些事早就该来了。若自己还想保命,还想继续做他的妻子,那么此刻她应该接受。 余竞瑶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轻应了一声,「嗯。」 听到了她的回应,沈彦钦像似得了许可,微微一笑,随即湿润的唇在余竞瑶的后颈落下一吻。 这突如其来的温热让余竞瑶颤了颤,沈彦钦感觉怀里她僵硬身子更凉了,微微一怔,随即温柔细密的吻落在了余竞瑶的颈后,耳垂,脸颊…… 余竞瑶下定了决心,没有躲,随着他轻柔的动作,方才一颗惊惧的心都跟着身子热烫起来。她下意识地弓起了身子,却被沈彦钦握住了肩头,蓦地扳了过来,将她覆在了身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余竞瑶的心猛然一凛,陡地瞪大了眼睛,双眸惶恐地望着沈彦钦。看清了他峻峭的眉,温情的眼,耸刻的鼻,和靠近自己的那炙热的唇……随即一切都慢慢地淡了,最后只剩下一个轮廓。 双唇相接那一刹,余竞瑶感觉自己被轰然点燃,浑身烫得厉害,心头酥麻,又闷得快要窒息了。一切都淡了去,像似堕入雾中,白茫茫的一片…… 余竞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就在阖目的那一刻,浓雾顿散,那张冷绝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月下的冷刃,就像曾经梦境中那把明晃晃刺向自己的刀,如何都挥不去,余竞瑶害怕起来,一时间现实和梦境分不开。 沈彦钦的手抬起,冰冷的指尖在她的颈脖划过,余竞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身上一轻,一切都停了下来。余竞瑶睁开眼睛,沈彦钦的轮廓又清晰起来。他抬起头,盯着她的双眸望了许久。余竞瑶也惶惶地注视着他,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两颗星眸闪着光亮,孤寂清冷。二人僵持了半晌,沈彦钦阖目,深吸了口气,一个转身躺回了她的身边。 这一松,让余竞瑶暗暗舒了口气,可转而便不安起来,她转头拉住沈彦钦衣襟,轻唤了声,「殿下……」 沈彦钦望着无措的她,淡淡地牵唇笑了笑,长臂一伸将她拥在了怀里。沈彦钦低头在余竞瑶的发间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睡吧。」随即把她抱得更紧了。 余竞瑶躲在他的怀里,心下惴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停了下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吗?还是他发现了什么?刚刚跟踪的事,他察觉到了? 一夜忧思无眠,天色微亮之时余竞瑶才迷迷糊糊睡了会。一入梦,那把刀又出现了,她吓得顿时清醒过来,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余竞瑶头脑昏沉,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梦到沈彦钦拿着刀刺向自己。余竞瑶的注意力倏然凝在了那把刀上,刀……她突然反应出了什么。 「小姐,你可算醒了。」见小姐睁眼,霁颜上前道。 余竞瑶望了望枕边,沈彦钦已经不在了。 「殿下呢?」余竞瑶惶然问道。 「殿下卯时便起了,一直在书房。」 「嗯。他可说了什么?」余竞瑶追问。 「没有,一早起来,匆匆就去了书房,好像很急的样子。」 v第三十五章 余竞瑶面色黯淡,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又去忙他的事了吧,余竞瑶想起了书房窗格上的那个神秘的人影。 整理过后,余竞瑶便要出靖昕堂,刚一开门,便吓了一跳。沈彦钦就站在门外。 昨晚一幕,余竞瑶心有余悸,然此刻她必须继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沉了沉气,抬头对视沈彦钦。沈彦钦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完全想象不出几个辰时前他曾杀过人。 余竞瑶望了她片刻,媚然地牵唇微微一笑。不过这一笑倒是让沈彦钦有些无措,好似意料之外似的。 余竞瑶刚刚唤了一声「殿下」,金童又出现了,对他耳语几句。说罢,沈彦钦望着余竞瑶淡淡一笑,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余竞瑶触电似的,却也不敢躲。含笑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沈彦钦跟着金童走了。 余竞瑶还沉浸在昨夜的惊悸中,珲王府小婢通报,公主的马车来接皇子妃了。余竞瑶这才想起来,今儿是昱荣公主的生辰。 昱荣公主是贵妃的长女,也就是她的表姐,一年前嫁给了淄阳公的长子。当初余竞瑶哭闹着要嫁给沈彦钦的时候,她曾来劝慰,温言软语,不厌其烦地为她分析这婚事的厉害关系,虽最后也未阻止得了,但余竞瑶对她的印象很好。所以她的寿宴,余竞瑶一定要去的。 王府大门外,余竞瑶见到沈彦霖,他也受邀了。想到正有话要问他,便上前去,刚走了两步,目光瞥到了王府马车上的沈怡君。余竞瑶想了想,退了回来。 公主府内,来给昱荣拜寿的人真是不少,各府的小姐差不多都到了,余沛瑶也来了。余竞瑶本想和妹妹亲近,发现她对自己的怨意未减,尤其是见到各府千金总是有意无意地冷落自己时,余沛瑶更窘了。 给公主拜过寿,余竞瑶静默地坐在西侧的榻上,神思荡然不定。 「三皇子怎没一同来?」公主含笑问道。余竞瑶回神,恭谨应,「殿下临时有事,公主请见谅。」 公主点了点头,未放在心上,望着垂头的余竞瑶温言关切问,「瞧你好没精神啊。」 余竞瑶抬起头,淡淡一笑,「许是没休息好。」 「过得那么潦倒,谁还有精神!」沈怡君蔑言一句。看来她是完全恢复了,连同对余竞瑶的怨也恢复了。白芷一事,沈怡君对余竞瑶的恨是与日俱增,如今整个珲王府都不敢明着得罪余竞瑶,唯独沈怡君,从未把她放在眼中。 余竞瑶瞥了她一眼没有理睬她。 一时间堂上热闹起来,各府的小姐嬉笑着,向公主贺寿,公主也笑逐颜开地回应。 沈怡君道了贺,望着身旁一位娇艳的小姐,笑吟吟地问道:「听说楚家小姐要嫁了?」 楚小姐赧颜,「日子还没定呢。」 「还不是迟早的事,睿王就等小姐及笄呢。」 余竞瑶闻声抬头,原来这位便是睿王的意中人楚幼筠啊。楚幼筠和睿王自小定了亲,后来家族落魄,亏得睿王极是喜欢她,执意将她接到贵妃的身边养着,贵妃笑他金屋藏娇,他也丝毫不在意。如今只待她及笄,便要娶为正妃了。 「这便是差距呢,有人就能嫁王侯,有人便不同了。」沈怡君睥睨着余竞瑶,「看来出身好也不若嫁得好。」 几位小姐闻言窃窃笑了起来。余竞瑶知道她们何意,没心情搭理她们,只是淡定地品着手中的茶,默不作声。然此时,公主府家仆通报:睿王来了,还有陆侍郎陆勉。 陆勉一出现,惹得花红一片,各府小姐的脸上都带了自醉的红晕。陆勉可是京中小姐们心目中的完美郎君。当初余竞瑶被嫉妒,不仅仅因为她是晋国公的宠女,更多是因为她自小便定下的这份好姻缘。在她们眼中,余竞瑶做得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和陆勉解除了婚约。 陆勉向公主贺寿后,便要入座,小姐们都巴不得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而陆勉则径直朝着东侧睿王身边的空位举步走去。还未就座,太子来了。 众人愕然,谁不知道皇后和贵妃的关系,于是目光纷纷投向堂上的昱荣。公主神情倒是没多大波澜,睿王脸色不免难看了几分。 太子嬉笑入堂,众人皆拜,太子向公主道贺,随即目光在堂上扫了一圈,见到余竞瑶,微顿。对着公主佻笑道:「妹妹不会嫌我不请自来吧!」 公主端雅莞尔,「怎会,平日里想请殿下还请不到呢。只不过今儿借着生辰,和大家聚上一聚,许随意了些,倒望太子别见怪。」 「随意最好,我就喜欢随意。」说罢,太子两步迈到余竞瑶身侧的空席,刚要坐下,被公主止了住。 「殿下,即便随意,也不能失了礼。你是太子,还请上座。」公主轻瞥一眼睿王,睿王起身,将东侧上位让了出来。太子看了看余竞瑶,无奈一笑,坐在了睿王身侧。 这一坐便把陆勉排了出去,公主便安排他坐在了余竞瑶的身边。此刻,楚幼筠也换了位置,挨着睿王,二人正对陆勉和余竞瑶。余竞瑶觉得尴尬无比,躲又躲不开,唯是冷漠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 人都到齐了,公主吩咐布宴,小婢端着食盘鱼贯而入,堂上言笑晏晏。众人欲敬公主,陆勉瞧着余竞瑶的酒杯空了,便给她斟酒,余竞瑶手一挪,却将酒杯推了开。陆勉微惊,赶紧抬了抬手,才使得酒壶中的酒没洒了出来。 陆勉盯着她僵了片刻,讪讪一笑,收回了酒壶。这一幕被众人看在眼中,惹得姑娘们一个个朝着余竞瑶投来怨怼的目光。心疼着陆侍郎,又妒忌着这个不受抬举的皇子妃。 几巡酒过后,堂上越来越热闹。太子除了嬉笑喝酒倒也未多言,睿王稍稍放松,有楚幼筠相伴,他心情好很多。公主见气氛正浓,提议吟诗助兴。姑娘们拍手言好,为展示自己,绞尽脑汁,一言一句地,巴望着能够引得陆侍郎的注意。 「竞瑶来一个吧。」公主朝着始终静默的余竞瑶道。 余竞瑶举目,讪笑推脱,「我还没想好。」 「皇子妃本就不擅长作诗,还是不要难为她了。」沈怡君一语,又挑起一阵窃笑。 「对呀,以往只要对诗,皇子妃都不参与的,道我们矫情,说是酸腐不堪之人才玩这文字游戏。」 余竞瑶瞥了一眼,说话人她记得,是国公小姐曾经的闺友,阮莛雯。她祖父是正一品太傅,她也是家中唯一的姑娘,娇宠不逊余竞瑶。只是晋国公在朝中炙手可热,故往日也不得不忌惮余竞瑶几分,违心迎合着。如今终于可以将余竞瑶踩在脚下,她怎能放过这机会。 「雅俗自然玩不到一起,骑马射箭,倒是可以让皇子妃试试。」沈怡君接过话。 陆勉看了眼依旧淡漠的余竞瑶,对众人笑言:「不若我替皇子妃作诗一首吧。」 公主闻语,含笑点头,刚要开口称赞便被余竞瑶截了话,「不必,我自己来。」 沈怡君冷笑,「好呀,刚刚阮家小姐作了一首,不若皇子妃也作上一首吧。」 余竞瑶垂目沉思片刻,婉婉而道:「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残,恼人鸾影闲团扇。」 吟罢,众人皆惊。还道她逞强,竟不知这「不学无术」的国公小姐真的吟了起来。其实余竞瑶哪里真的会,只是忆起后世的一首诗罢了,不过能煞一煞她们的气焰,心里倒是很痛快。 v第三十六章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闻陆勉爽声笑了,续吟道。「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 陆勉这一句让满堂的人愣了住,而睿王突然抚掌,赞道:「好一个‘写入相思传’。陆侍郎果然风采绝伦啊,这一接,竟将表妹的七言律诗接成了词曲。」 睿王给众人提了醒,才知陆勉是接着余竞瑶的诗做的。细品之,果然做得妙,二者浑然天成,将余竞瑶的四句感伤之情归结为相思之苦,最后一句更是蕴着绵绵情思。 公主和睿王相对而视,满意地笑了笑。各府的小姐们虽也陪笑,表情甚是苦愁。莫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陆侍郎还在惦记已嫁他人的青梅。姑娘们恹恹的,这诗也对不下去了。 「对了,这有条珍品软鞭,竞瑶要不要试一试?」公主说罢,小婢端着一精致的木匣走到了余竞瑶的面前。 原来的晋国公小姐最喜欢使鞭子,不过余竞瑶一次都未碰过。她犹豫地接了过来,打开,很漂亮的一条软鞭,手柄楠木,鞭身轻软很有弹性。余竞瑶握在手中,心下莫名地欢喜起来。 「不若我们到外面试试?」公主温柔一笑。余竞瑶回笑,点了点头。 众人跟从她走出了正堂,余竞瑶上前两步,右手轻抖,这鞭子便朝空甩了出去,像条活灵活现的黑细长蛇,空响一声后,盘卷而归,正落在余竞瑶的手中。众人一阵喝彩,余竞瑶也惊讶不已,这鞭子在手中的感觉竟这般好。 「果然皇子妃还是做这些更合适。」 阮莛雯冷笑道,「今儿我们是有眼福了,平日里若是想见,还得花钱请个杂耍的不是。」 这话一出。睿王的脸色登时变了,可他不想管,今儿这一切都是他这个表妹自食其果,不让她受点难堪,她便不认自己的错。公主冷颜,碍着阮莛雯祖父的面子,也不好说些什么,唯是轻咳了咳。然这阮莛雯哪里还注意得到,她恨不能羞得余竞瑶无地自容才好! 「杂耍怎比得上皇子妃的功夫!」没眼力见的人大有人在,沈怡君见余竞瑶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猜出她定是生怒了,她越是怒,自己就越高兴。「往日里,谁若惹得皇子妃不悦,这一鞭子下来,保准你皮开肉绽!」 余竞瑶深吸一口气,目光冰冷地对着沈怡君,怒从心生。 「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娇蛮是出了名的,她想做什么,可不就做什么。倒是如今啊,怎就变了个人似的?往日那个飞扬跋扈的晋国公小姐哪里去了?」阮莛雯说罢瞥视沈怡君,沈怡君掩口一笑,接道: 「还不是嫁了什么样的人,就变成什么样子了!所谓嫁鸡随鸡,嫁狗……」 这话未说完,只闻「嗖」的一声响,余竞瑶手中的皮鞭像吐信的长蛇,惊悚凶煞地朝着沈怡君窜来。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软鞭已然卷住了沈怡君正掩口的手腕。余竞瑶用力一扯,随着众人的惊呼,沈怡君惊讶的口还未闭上,一个踉跄被拉倒在地。被圈住的手支撑不及,一张脸都抢在了地上。 「妹妹!」沈彦霖惊呼一声,从人群后冲了进来。余竞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没有一丝愧意。你不仁,便别怪我不义。 「余竞瑶,你太放肆了!」阮莛雯大吼一声,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只见余竞瑶转身面对着她,眸中寒光闪过,冷漠的言了一句「是我放肆还是你放肆。」随即手臂一挥,长鞭带着猎猎风响在一群人的头顶卷过,众人皆大惊低头,这鞭子直奔阮莛雯的头掠去。 阮莛雯一个激灵,尖叫着闭上了双眼,众人都被她这歇斯底里一叫惊得心头一颤。只听「啪嗒」一声脆响,半截青玉坠地,鞭子也回到了余竞瑶的手中。 看着地上的断玉,再打量着吓得满身冷汗惊悸不已的阮莛雯,大家看懂了,余竞瑶的这一鞭子,竟出神入化地只断了她头上的一只玉钗,剩下的那半截,仍插在阮莛雯的头上。 「好鞭法!」太子在人群中突然狂笑喝了一声,「这鞭子在皇子妃手中,竟如长了眼睛,果然名不虚传啊!」 然余竞瑶没有应声,只是冷颜面对着阮莛雯,怒火已燃上心头。 「你们不道我变了吗?以为我变了,就可以随意欺凌嘲讽?我今儿就告诉你,我没变!我就是我,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就是你们口中那个霸道刁蛮的余竞瑶!怀念我的跋扈不是,我今儿就让你们再尝尝这滋味!」 说罢一声巨响,余竞瑶的鞭子在半空虚击一记,众人不禁又是一颤。 「我堂堂正正的皇子妃也是你们能妄口巴舌嘲弄的?」余竞瑶本想忍忍就过去了,谁知她们一个个得寸进尺。「放肆?还有人比你们更放肆的吗?若再让我听到你们贬低三皇子一句,我让你这辈子都写不出放肆两个字!」说罢,余竞瑶目光凌厉森寒地瞪了一眼倚在沈彦霖怀里的沈怡君。 沈怡君自然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不禁打了个寒颤,躲开了。 余竞瑶的气势将所有人都震了住,从她嫁了沈彦钦,再没人见过她发火。如今看来,她果真还是那个目空一切,傲然霸道的余竞瑶。众人的思绪刚飘到这,就瞧着余竞瑶神情陡变,赧颜愧意地走到了公主的身边,揖身敛目,婉然施了施礼。 「竞瑶一时任性,扰了公主的生辰宴,还望公主见谅。」 公主怔了半晌,随即笑了。 「哪里的话,玩耍而已!」说着扶起揖身的余竞瑶。众人明白,公主的一个「玩耍」,沈怡君和阮莛雯的鞭子,算是白挨了。 公主淡笑盯着余竞瑶,「竞瑶可喜欢这鞭子?」 「当然喜欢。」余竞瑶挑眉挂喜。 「那你可知这鞭子是哪里来的?」公主勾唇,慧黠一笑。 余竞瑶诧异。 「这是陆侍郎辛苦为你求来的,为此,花费好一番的功夫。你可不要枉了人家的心意啊!」公主瞥了一眼身侧的陆勉。陆勉含笑颌首。 只闻太子蔑笑补了一言,「陆侍郎对皇子妃的心还真是深切啊。」 余竞瑶听了这话,欣喜的一张脸沉了下来。不是因为这鞭子,也不是因为太子的话,是因为这一家人的心思。从她入门到现在,安排她和陆勉同坐,对诗,而后又是送鞭子,这一切不都在设计之中吗?无论国公府还是公主府,他们的心思就只有一个。 「谢过陆侍郎,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说罢,余竞瑶将鞭子递了出去。见陆勉不收,干脆放在了石桌上,退到了一旁。 沈彦霖带着沈怡君去处理伤口,其它人都回到了正堂。余竞瑶见陆勉又坐回自己的身边,她蓦地起身,对公主揖了一揖,开脱自己饮了酒头不舒服,于是公主便唤了小婢,陪她去了后院。然到了后院,余竞瑶又说自己要去花园转转,遣小婢先回了。她离席的目的不仅是要躲开陆勉,她还要来找沈彦霖。 余竞瑶在偏院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安置好沈怡君,正从客房中走出的沈彦霖。余竞瑶唤了他一声,沈彦霖惊惑地跟着她到了花园中。 「世子,我有话想问你。」余竞瑶开门见山。 沈彦霖困惑。「皇子妃请讲。」 余竞瑶垂目凝神,想了想,随即举眸盯紧了沈彦霖,问道: 「我落水那日,到底是不是你救的我?」 被余竞瑶这一问,沈彦霖愣了住。见他目光闪烁,余竞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是下水去救你了,但救你上岸的不是我。」 v第三十七章 余竞瑶困惑了。 「我听到你的呼救声,便跳入水中,眼见着你沉了下去,我在水底寻了你好久,可没找到。待我出水面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岸上了。」 「接着你把我送了回去?」 沈彦霖点头。余竞瑶沉默了,黛眉轻拢,神色凝重,紧抿着薄唇思考着。 「对不起。」 「什么?」余竞瑶蓦地缓过神来。 「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没机会说。」沈彦霖惭颜叹息。 潜意识里其实他也不想说。自从小时候见过余竞瑶一面后,她便成了自己的一个绮梦。不过她终究是属于别人的,即便不是陆勉的,也是沈彦钦的。他图的只是她能念自己一分好便心满意足了。 余竞瑶笑了,「哪里的话,毕竟世子也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见沈彦霖展颜,余竞瑶接着问,「世子可见到是谁救我上岸的?」 沈彦霖摇了摇头,余竞瑶懂了,眉眼一弯,谢过世子便告辞离开了。沈彦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也默然转身回了偏院的客房。 余竞瑶匆忙朝正堂去,她心里的疑团未曾解开,她要回家,找她此刻最想见的人。还没走出花园,有人拦了她的去路。余竞瑶抬头,是陆勉。 余竞瑶没功夫和他纠缠,更不想和他扯不清,于是漠然颌首从他身边绕过,却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陆勉含笑道。 余竞瑶微惊,推开了他的手。「我已为人妇,彼此还是尊重一些的好。」 「那你到底为何嫁他。」 「两情相悦。」余竞瑶的耳朵红了。 「那我呢?」 余竞瑶举目望去。陆勉温润如玉的脸上,眉宇凝起,沉寂清冷,隐着一丝无奈。余竞瑶不禁吸了口冷气。一直认为陆勉接触自己是为睿王利用给自己难堪,然此刻看来,好似不尽然。想起方才的那首诗,余竞瑶恍悟。可他不是不喜欢自己吗? 「陆侍郎,何必这样呢。」余竞瑶叹声道。其实有些话,她一直想对陆勉说,既然如此,干脆借机说个明白。「冒然解除婚约,是我的错,我一直想向你道歉。但如今我嫁都嫁了,再问这些又有何意义?」 「有意义。你若不喜欢他,可以回来,我还会待你如初。」 余竞瑶愕然,他话怎能说得这么轻松。「陆侍郎,你不觉得你这话很过分吗!」 「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陆勉挑唇而笑,不知道他何来的自信,惹得余竞瑶有些恼了,她盯着陆勉,神情冷漠。「你不是也不喜欢我吗?不然为何到了婚期你一拖再拖。」 余竞瑶这一语,让陆勉怔了住,语气柔了下来,「所以你喜欢的还是我,对不对?你是为了和我赌气才嫁他的。」 余竞瑶真是心寒,当初的国公小姐围着他团团转的时候,他不珍惜,把余竞瑶对他的柔情当做负担。如今解脱了,却不惜拆散人家夫妻。如此放不开,退婚时的淡定都哪去了。 「我和三皇子过得很好。」 「过得好?过得好为何成亲这么久,夫妻之礼都未行?」 余竞瑶顿惊,眼前这个清朗的男人,分明挂着笑意,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可怕。这么私密的事情,他是如何知道的? 「这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陆侍郎来操心。」不能再留了,余竞瑶躲开他,掉头就朝花园深处走。 「余竞瑶!」陆勉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可她没回头,加快了脚步。 远处庭柱后,心碎的余沛瑶正愤恨地紧咬的唇,原来陆勉念着的依旧是姐姐。 余沛瑶一直以为自己对陆勉的好感源自于他是未来的姐夫,当姐姐退婚后,她才明白,这不仅仅是好感,而是爱慕。然刚刚那一幕,让余沛瑶心寒,她妒忌姐姐,看着被伤的陆勉,这嫉妒也含了份怨。 陆勉凝神望着余竞瑶,直到她没入园中,没了踪迹,他才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却一眼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笑容莫测的太子。 余竞瑶回了正堂,脸色略显黯淡。她借口自己头痛难忍,执意回府。公主看着和她脚前脚后归来的陆勉,明白了什么,同意了。只是公主府的马车刚刚去送受了惊吓的阮莛雯,她需等一等。此刻世子带着郡主回来了,听闻余竞瑶要走,便告辞带她一同回去。沈怡君不悦,拗不过哥哥,只得和她同车而归。 众人送他三人出门,陆勉跟在其后。在余竞瑶上车之刻,他走上前来,唤住了她。余竞瑶本不想和他说话,只是当着众人,不得不留分情面。 「把这个带着吧。」陆勉递过了那个装着软鞭的木匣。 余竞瑶不接,语气决绝。「不要。」 「就当我方才的赔礼。」陆勉坚持。 余竞瑶依旧不收。公主上前来劝,还未开口,就瞧着一只白皙莹缜的手从余竞瑶的身后伸出,接过了木匣。余竞瑶惊诧回首,心猛地一紧。 「我替皇子妃收了。」沈彦钦含笑道,说罢便打开了木匣。 「原来是条软鞭。」沈彦钦取出来,打量一番,随即迅雷之势地朝着公主府门口的石狮甩去。这手法,不差余竞瑶分毫,鞭子一绕,卷住了石狮。沈彦钦陡地一扽,啪的一声巨响,这鞭子竟断了。 余竞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条软鞭的质地她最清楚,上好的珍品,若没些深功厚力,根本扯不断。 沈彦钦看着手中的断鞭挑眉一笑,道:「这鞭子也不怎么样么,陆侍郎怎拿得出手,不怪皇子妃不收。」说罢,把断鞭往窘怒的陆勉手里一塞,拉着满面惊惑的余竞瑶转身离开。 「上车吧!」世子在他二人身后唤了一声。沈彦钦一顿,回首看了他片刻。 「不必了。」说着,沈彦钦解下了三驾马车上的头马。 v第三十八章 他先将余竞瑶抱上了马,随后自己也一跃而上,回首告辞,留下一群呆愣的人,策马而去了。 二人一路沉默,余竞瑶思绪不宁,她有话想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要说的话与昨晚的事有关,若是一张口,岂不是承认了自己跟踪他?沈彦钦有温柔的一面,也有残忍的一面,只是不知道,待他发现真相会用哪一面对自己。 余竞瑶脑袋越想越乱,一时恍惚,身子歪了歪,沈彦钦忙松开了缰绳,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 「坐稳了,小心掉下去!」身后的沈彦钦冷漠地道。 马奔驰了许久,余竞瑶才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回家的路啊!两人越走越远,没多时便出了城门。一直到了城外隐匿的树林里,沈彦钦勒马停了下来。 回想昨晚那一幕正是发生在这样一片树林中,余竞瑶慌了。难道他知道自己跟踪他了?余竞瑶惊窘交加,此刻真是想逃都无处可逃了。 沈彦钦一跃而下,把余竞瑶留在了马上,他牵着马缰举目望着她,一收方才的轻松,面色凝重低声问: 「昨晚的事你都看到了?」 果然被他发现了,余竞瑶心下一沉,屏住了呼吸。看来是掩饰不了了。 「嗯。」余竞瑶应声,不敢看他,双手紧紧地抓着马鬃,好似抓住的是救命稻草,松开了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沈彦钦看着马背上的她,双眉深颦,泣目含露,单薄的身子弱柳扶风似的轻颤了颤。沈彦钦的心被拧了一下。她本来就对自生畏,昨个那一幕,一定吓到她了吧。 「我杀人的时候是不是很可怕?」沈彦钦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余竞瑶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话什么意思?她惊恐万状地看了一眼马下的人。 沈彦钦收回目光,牵着马在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绿树浓荫,风清草香,马蹄嗒嗒声伴着黄鹂鸣啭,本是一副美妙夏景,可余竞瑶只觉得这凉风吹得自己头皮发麻,握着马鬃的手心都是凉浸浸的冷汗。 沈彦钦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牵着马兀自地低述着: 「没有人天生就会杀人,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会惊恐。」 「若非走投无路,被逼无奈,谁会选择做这些?」沈彦钦语气依旧淡漠,「我不杀人,他日就会成为别人的刀下鬼。」 沈彦钦突然停了下来,回身望着马上一动不动的余竞瑶。见她依旧盯着自己的指尖,不看自己,不禁凉苦一笑。 「很可怕吧,你应该庆幸现在发现了这些,你若后悔还来得及。」说着,沈彦钦将缰绳递给了她。「如果想回去,你还可以做你晋国公府的大小姐。」 余竞瑶盯着马缰半晌,迟疑着接了过来。沈彦钦的心咯噔一声,一股汹涌的失落袭来,将他漫浸。她真的接了,可她为什么不接呢?她本来就不喜欢自己,到如今她一家人都在反对他们,况且她身后还有一个陆勉在等着她。沈彦钦突然觉得,昨日夜里他的隐忍克制是对的。 余竞瑶接过缰绳,随手搭在了马颈上。她直了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对视着沈彦钦。 「我落水那日,是你救的我吧。」 沈彦钦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住。 「自从落水,我每夜都会莫名地梦到一把刀。起初我想不通,直到昨晚上看到你手中那把一模一样的匕首才恍然明白,是因为我见过,所以才会梦到。那天在水底,你就是用这把刀割断水草救的我。是不是?」 沈彦钦眼中潮起潮落,然瞬间平静下来。 「我知道是你,其实从你谢世子送我回来时我就应该猜到的。而且因为救我你还受了伤。」余竞瑶瞥了一眼他的手。 沈彦钦沉默须臾,面目清冷地抬起头,语气淡漠道:「是又如何?」 余竞瑶释然,屏住的气终于吐了出来,心中的疑虑也解开了,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我们回家吧。」 余竞瑶轻声言了一句,随即又将缰绳回递给沈彦钦。沈彦钦没有接,眉宇深锁,神色肃冷道: 「你不必为了还情跟着我,你不欠我的。」 「我本来就不欠你的。」余竞瑶的拿着缰绳的手又探了探。「不管你有没有救我,我都不会离开你。」余竞瑶想了想自己嫁给他的原因,其实主动权一直都不在自己这里,于是脸色一黯,叹息一声,「除非你不要我。」 余竞瑶怅然,举着的手落了落,还没反应过来,沈彦钦纵身一跃,跨上了马背。他握着余竞瑶持缰的手,将她拥在怀里,胸膛紧贴在她的脊背上。余竞瑶感觉得到他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 「你今日若不走,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沈彦钦的唇贴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了一句,随即眉宇舒展,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大喝一声,带着余竞瑶驾马离开了。 回到王府,余竞瑶在沈彦钦的陪护下入了靖昕堂,她一颗提悬的心总算落了下,精神一放松,身子便疲惫不堪。毕竟昨晚惊悸,又思虑一夜,她片刻未得休息。看着略显憔悴的余竞瑶,沈彦钦久久未语,目光锁在余竞瑶身上,半寸不肯离,盯了半晌,嘱咐霁颜照顾好她,回书房了。 沈彦钦一走,余竞瑶便去了沐室。泡在温浴中,她感觉自己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阴霾都淡了去,缓缓地放松下来。 沈彦钦就像他手里的那把刀,既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它终究是一把利刃。不过如今,经历种种,无论沈彦钦有多残忍,也无论自己做过什么,他的锋刃却从没朝向过自己。一缕安慰抚过心头,他对自己的好,余竞瑶感觉得到,只是这份好,不知道抵不抵得过自己和晋国公府一家的命,只怕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今日心意已表,余竞瑶是不可能再和他分开了。既然如此,那必须要试着接受他的所有,包括他的狠绝冷酷,他此刻面对的困境,以至于未来的坎坷。如今她要做的,不仅仅是保命那么简单了。 此刻书房中,沈彦钦望着跳动的烛火,想着余竞瑶今日的话,沉吟着。 「不走就好。」 只要不走,总会等到她真正接受自己的那一日。 「殿下找我?」神秘人的出现打断了沈彦钦的思绪。 「查到是谁派来的了?」沈彦钦凝神问。 神秘人惭颜,垂目答道:「还没有,属下会继续查。」 沈彦钦沉默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就差那么一点,再移毫厘剑就刺进自己的颈喉,那么死的就不是昨晚的那个刺客,而是自己了。 v第三十九章 「殿下。」神秘人踟蹰着,「会不会和皇子妃有关?」 「不会。」沈彦钦抢声而道,语气决然。「她没出现之前不也如此吗?」想杀自己的人从来就没断过。 「可属下依然没有查出来皇子妃嫁给殿下的原因。」 原因?沈彦钦已经好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好似也越来越不重要了。直觉告诉他,余竞瑶不会害他。所以不管她目的是什么,沈彦钦都无所谓,只要每天都能见到她就好。 「一定要查出来。」沈彦钦突然冷言一句,神秘人惶惑,微怔。 「一定要查出来刺客是谁派来的。」沈彦钦面色阴沉地重复着,神秘人低声而应。 必须查出来,如今这不是他一人的事了,多了一个想要守护的人,他不能让她受到任何威胁。 ……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又回到了从前,那晚的事,谁都不再提了。余竞瑶也不多问,努力试图做好一个妻子本分,对沈彦钦小心谨慎,恭恭敬敬。 清早用膳时,沈彦钦想让她放松一下,告诉她,若是没事就回国公府看看亲人吧。余竞瑶也觉得许久没见家人,是该回去了,含笑应了下。 出门前,沈彦钦让霁颜给余竞瑶加衣服,说一早寒气重。余竞瑶笑了,说太多了,这才刚入秋。然沈彦钦笑而不语,干脆自己动手将披风系在了她身上,然后掰开她的手,悄悄地放了两颗桂圆。余竞瑶看着那两颗桂圆,怔了住,望着他蓄着温柔的眉梢眼角,脸霎时红透了,他居然记得自己月事的日子。 母亲见了女儿,开心得不得了,可晋国公不然。听闻她只是回家看看,便眉头紧皱,冷脸相对。好像唯一能打开他眉锁的,只有她和沈彦钦分离的消息。 父亲可以怨女儿,然女儿怎能怨父亲,她变着法地安慰晋国公自己过得如何的安逸,讨他的欢心。可余竞瑶发现,这个国公父亲竟然比沈彦钦还要难讨好。 其实晋国公心里何尝不愿享这天伦乐事,只是他确实不能接受沈彦钦,也舍不得这个女儿,只能这样狠下心来好让她迷途知返。 「沛瑶呢?」余竞瑶问母亲。 「去宣平侯府了,寻陆瑾去了。」 「陆瑾?」 陆瑾是陆勉的妹妹,和余沛瑶的年纪相仿,极是高傲的一个人,处处压着沛瑶,所以沛瑶很不喜欢她。 沛瑶会突然想去找她?余竞瑶罕纳,想到公主寿辰那日妹妹的目光,都凝在陆勉一人的身上,倾慕无限,尤其是陆勉和自己亲近时,她怨得脸都扭在一起了。 一个念头闪过,莫不是妹妹喜欢陆勉? 余竞瑶想要和妹妹好好聊聊,等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宣平侯府才将她送了回来。 「沛瑶。」余竞瑶唤了一声,余沛瑶一见是姐姐,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我有话要对你说。」余竞瑶跟在她的身后。 「我没话跟你说。」余沛瑶看都不看姐姐一眼,之前再怎么气也不过娇怨自己几句罢了,今儿瞧她的样子,跟自己有仇似得,更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沛瑶,你是不是喜欢陆侍郎?」 被姐姐一问,余沛瑶怔了怔,转过身来,一脸怒恨地盯着姐姐。余竞瑶看着她的表情,便知道答案了。 「沛瑶,不行。」 「不行?凭什么不行?你不要,还不许别人要?你是不是以为陆勉还喜欢你,他就是你的了?你想霸占他到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你干嘛不嫁他?你知不知道他过得多辛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嫁人了!」 余竞瑶惊住了,她哪想到妹妹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她沉默了片刻,敛色端严道: 「陆勉不是你能掌控的,你若听姐姐的,就不要再靠近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沛瑶吼了一声,瞪视着姐姐,愤恨的目光里掺着一丝蔑意。「你觉得这个家里还有你说话的分吗!」说罢,转身回房,砰的一声,将余竞瑶关在了门外。 回家的路上,余竞瑶心中忧忡。她不怨妹妹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她的脾气跟原来的晋国公大小姐是一模一样的,任性高傲,却也是专一执着,让她放弃陆勉想来会很难。 其实陆勉人很优秀,能嫁给他自然是件好事。只是经过这几次接触,她发现陆勉心中的执念很深,除非他真的肯放下,不然娶谁都不公平。她更担心的还是陆勉的未来。 历史上,陆勉是娶了国公小姐的,虽然晋国公被灭门时,陆勉幸免未受牵连,但因他始终质疑沈彦钦的继位遗诏,所以被沈彦钦网罗罪名,终了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余竞瑶可以挣扎试图保国公一家,但是她不能肯定自己有能力再保陆勉。 今日,这条回家的路特别的长,余竞瑶迫不及待地想到达终点。从前那个让她生畏的云济苑,如今好像是唯一能够给她安慰的归属。 余竞瑶掀开车窗帘望了望,天已经黑透了,此刻沈彦钦应该在书房吧。今儿回来的这么晚,他有没有吃饭呢?想着想着,余竞瑶笑了,没有她的时候,他不也照常生活吗。一晃半年过去了,两人一起吃饭已成为了日常,自己不在就会担心他。 透过车窗,余竞瑶远远地就瞧见王府大门外,昏暗的灯笼下,一个雕塑般的人静默地伫立着。马车停靠,她惊讶地发现,是沈彦钦。 余竞瑶心里一恸,看着他迎了上来。 「殿下在等我吗?」 沈彦钦掀起车帘望着她道,「不然我等谁?」说着伸出手来。 「殿下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余竞瑶握着沈彦钦的手下车,突然觉得他的手好凉,他该不会就在这一直等着了吧。 余竞瑶心里暖暖的,眉眼一弯,甜笑道:「我若是不回来,殿下难道等我一夜?」 话一出口,余竞瑶就后悔了,瞧着沈彦钦发怔的脸,觉得自己好傻啊。 「那可说不定。」沈彦钦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影。 v第四十章 自从牵着余竞瑶下了车,沈彦钦握着她的手就没松开,一直到回了云济院,沈彦钦突然问道:「用晚膳了吗?」 余竞瑶笑道,「嗯。回的太晚,母亲留我吃过了。」说着推开了靖昕堂的门,顿时愕然立在了那,堂内食案上还摆着一桌子丝毫未动的饭菜。 「吃过就好。」沈彦钦应了一声。 余竞瑶颦眉看着他,双眸晶莹,闪着娇涩,含笑道:「没吃饱,再吃点吧。」 沈彦钦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笑了,随即像对待撒娇的孩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余竞瑶一愣,心触电似的,酥酥麻麻的。 「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沈彦钦给余竞瑶夹着菜,问道。 余竞瑶犹豫了片刻,便把妹妹的事告诉给了沈彦钦。原以为他会不关心,可他却默默地从头听到了尾。 「既然她喜欢,你又操这份心干嘛呢?其实陆侍郎人也不错。」沈彦钦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是不错。」 余竞瑶一开口,沈彦钦刚送到嘴边的筷子顿了住,抬头看着颦眉凝思的余竞瑶。 「家世相当,门第匹配,而且陆侍郎也很有能力……」余竞瑶兀自数着陆勉的优点,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表情微变的沈彦钦。「可是他不会照顾人啊,人太固执,也很骄傲,未来堪忧啊。总之妹妹嫁他不会有好结果的,太任性了。」 余竞瑶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又望了望沈彦钦。见他正盯着自己微笑,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儿的话好像多了点。余竞瑶低下头咬了一口他夹过来的青菜。 「说你妹妹任性,你不任性吗?你嫁给我不任性吗?」沈彦钦笑意更浓了。 「那不一样。」余竞瑶嗫嚅道。 「怎就不一样了?」沈彦钦来了兴致,放下了碗筷。 余竞瑶略显尴尬,讷讷道:「殿下……殿下以后会很好的。」 「哦?何以见得?」沈彦钦的脸沉了下来,剑眉轻锁。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未来会很好?难不成如亭安侯一般,窥探了自己的秘密,便把赌注压在自己的身上?她可知她的赌注是她的一生,而且赌的是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未来。 余竞瑶被他盯得心旌生寒,这个问题她不得不答。 「我只是觉得殿下不是大家眼中的那个样子,殿下有才华,胸有韬略,总会有显露的那一日。如今的冷落不过是暂时的,朝廷需要这样的人才。我相信早晚有一日殿下会出人头地的。」 沈彦钦轻笑一声,神情莫测。余竞瑶知道这个理由也许不能让人信服,不过她也只能想到这些了,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对他的未来了如指掌? 「那你为何要嫁给我?」 等了半年,这个让余竞瑶即忐忑不宁的问题,他终于问了。余竞瑶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认真,徐徐道: 「我希望未来殿下大权在握之时,若我晋国公府落了难,能帮上一把。」 信与不信,余竞瑶说的确是事实。 沈彦钦沉默了,一张脸更是阴沉,烛火摇曳,在他脸上留下跳动的阴影,像似心里翻腾的黑云。 真假与否,她嫁自己的目的果然是为了利益。 「如果我此生无出头之日呢?」 余竞瑶一愣。看着面目清冷的沈彦钦,虽是神情淡淡,却察觉得出他眼底的怫然疏离。她明白他的意思。 余竞瑶垂目想了想,笑言:「即便如此,我还是你的妻子啊。」 他不成势,国公不会死,一切如常。所以想来想去好像这辈子都和他分不开了。 沈彦钦又陷入了沉默,随即拾起筷子继续吃饭。从她嫁给自己的那天起,不就猜到她心怀他意吗?况且自己也利用了她,怎还能对她要求那么多。 用过晚膳已经戌时了,沈彦钦坐了一会又要去书房一趟。余竞瑶此刻还沉浸在他那个冷漠的眼神中,一张娇容凝着愁丝,眼眸亮的滴出水似的,沈彦钦想了想,还是不去了。 洗漱过后,余竞瑶乖乖地上了床,面朝里躺下。方才的对话也不知沈彦钦信了几分,想到他含愠的神色,他不会觉得自己在欺骗他吧。莫名地,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直到烛火暗了下来,沈彦钦躺在了她的身边,听着他均匀的气息,这颗提悬的心却稍稍落了下来,有他在身边依旧平静温暖。 房中寂静,只听沈彦钦突然侧了身,胸膛贴在了余竞瑶的后背上。余竞瑶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沈彦钦随即抬手,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抱住了她。余竞瑶蜷在他的怀里,嗅着淡淡的檀香味,伏在他温热的胸膛渐渐有了睡意。 可不到半刻钟,沈彦钦怀里的人动了动。他低头问: 「肚子又不舒服了?」 「嗯。」余竞瑶轻应。 沈彦钦的胳膊稍稍松了松,扣在她后背的手抽了回来覆在了她的小腹上,亦如往常地揉了揉。 余竞瑶一颤,嗯了一声。 「怎么了?」沈彦钦问道。 余竞瑶窘得脸都烧了起来。「不是那,是胃不舒服。」 余竞瑶感觉头顶一阵气息扑来,她知道沈彦钦一定在笑。随即他的手向上提了提。 v第四十一章 「谁叫你吃那么多。」沈彦钦笑道。 余竞瑶不高兴了。怨自己吗?还不是为了陪他吃饭,要怪也怪他,一个劲地给自己夹菜,想不吃都不行。 揉着揉着,沈彦钦就听到了余竞瑶平稳的呼吸,她睡着了。沈彦钦借着烛火端详着安静得小猫似的余竞瑶,收回了手把她搂得更紧了。整个怀里都被她填满,可沈彦钦这颗心,还是空落落的,他觉得自己想要的更多了。 沈彦钦总算没那么忙了,平日里陪余竞瑶的时间又多了起来。白日里余竞瑶跟着沈彦钦到书房去练字,沈彦钦仍在榻上看书。说是沈彦钦陪着余竞瑶,可余竞瑶觉得更像是自己陪着他。即便她不写字的时候,他也不叫自己走,两人换个位置,他站在桌前写着,她坐在榻上看账本。 比起之前的小心翼翼,如今的她出入书房更随便了,除了晚上她不敢去,常常是敲门便入。书房的坐榻很舒服,熏香也好闻,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和沈彦钦多接触,她甚至把绣篮也带了去。 余竞瑶总是对自己抱有幻想,然捏起针来就知道自己这双手有多笨,恨得唉声叹气。沈彦钦看着她断了一根又一根的线,无奈地笑了。 第二天,余竞瑶又带着绣篮来了,讪讪地朝沈彦钦一笑。沈彦钦也笑了,这姑娘还真执着。不过想来,她确实无事可做,于是递给她一只盒子。 「打开看看。」 余竞瑶放下绣篮,好奇的接了过来,打开。 是一条软鞭!余竞瑶惊讶,随即笑得跟花儿似的,目光兴奋又企盼。沈彦钦笑了笑,「去院里试试吧。」话音刚落,余竞瑶一个转身便出了书房。 沈彦钦见她如此,觉得这鞭子是送对了。余竞瑶见沈彦钦站在门口,一个挥手朝他身侧的石墩甩去。鞭子还没出,沈彦钦就下意识地躲了躲。余竞瑶一愣,竟打歪了。 这一歪,惹得沈彦钦笑了,他走上前来,站在余竞瑶的身后,握着她的手道: 「应该这样用力才不伤手腕。」 说罢,带着她猛地朝前甩去。一鞭子下来,好悬抽到了刚刚进院的沈彦霖。 「世子你没事吧!」余竞瑶迫声唤道。 若是他再快一步,这一鞭子可就抽上身了。 沈彦霖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见他二人贴在一起,沈彦钦一手揽余竞瑶的腰,一手还握着她持鞭的手,垂目摇了摇头。 余竞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为情地推开了沈彦钦的手。 「世子来是有何事吗?」沈彦钦上前问道。 「嗯,刚刚晋国公府来报,皇子妃的兄长,云麾将军从燕州回来了,明日到。」沈彦霖看了看沈彦钦,目光移到了余竞瑶的脸上,对视半晌。 余竞瑶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垂目颌首,站在了沈彦钦的身后。 「麻烦世子了,还特地来一趟。」 沈彦钦低沉的声音将沈彦霖的目光拉了回来,他看着沈彦钦淡漠的表情,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没再说什么,告辞了。 其实这种事本哪里用得着他一个世子来通告的,所以沈彦霖的目的,并不在信,而在人。回想刚刚那一幕,沈彦霖第一次妒忌起这个落魄的皇子了。 「以后不要和世子接触太多。」沈彦霖一走,沈彦钦转身对余竞瑶言了一句。 「为什么?」余竞瑶疑惑。「世子人很好啊。」 「就是因为好。」说罢,沈彦钦面无表情地回了书房。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这会怎么了?余竞瑶茫然地站在院子里。想到刚刚世子的眼神,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哥哥要回来了,余竞瑶也没心思再玩了。要知道这个哥哥,她可是一面都没见过。余靖添是晋国公的长子,随了父亲的骁勇,十七岁便带兵出征,如今已有七八年了。一年前他任云麾将军出征燕州时,余竞瑶还没来到这个世上。 听闻这个哥哥自小对她的宠爱更过于父亲,余竞瑶就莫名地紧张。晋国公府上下她都瞒过了,再见家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余竞瑶担心最多的,还是这位哥哥对沈彦钦的态度。 余竞瑶叹了口气。霁容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了石桌上的鞭子,很是好奇,知道是沈彦钦送的以后,惊讶极了。 「有什么不对吗?」余竞瑶问。 「小姐不记得了?你以前抽过三皇子的!伤到他了。他居然还敢送你鞭子。」 余竞瑶恍然,怪不得刚刚她一出手,沈彦钦就躲开了。霁容瞧她一副健忘的模样,撇了撇嘴,细数起来这位国公小姐做过的荒唐事。 余竞瑶一边听,一边咽着口水。不怪沈彦钦对晋国公一家心狠手辣,这国公小姐也太嚣张了,鞭抽,冲撞,嘲弄……真是作死啊。沈彦钦没杀了自己真是万幸,余竞瑶只觉得自己这一嫁简直就是在给国公小姐赎罪。 入夜,二人躺在床上,余竞瑶被沈彦钦抱在怀里,心中忐忑。她仰头看着他,鼻息交错,小声问道。 「明日哥哥回来,殿下可要一同去晋国公府?」他要是不想去,自己也能理解,毕竟全府上下,没一个殷待他的。 「去。」沈彦钦没犹豫。 余竞瑶安心了,缩回了他的怀里。可突然又不安起来,再次仰起头。沈彦钦无奈,也低头看着她,呼吸轻微。 「殿下,你恨我吗?」 沈彦钦被她问得一怔。余竞瑶秋水般的大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摄魂似的让沈彦钦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我以前对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你恨我吗?」 「恨。」沈彦钦说罢,见那双眼睛越来越晶莹,凝了一层水雾似得瞪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一把将她揽了回来,往怀里紧了紧。 「所以才娶了你。」 v第四十二章 自己果真是个还债的。余竞瑶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想着。还债就还债吧,欠得再多,也会有还清的那天,只希望那天赶在灾难之前到来。 怕失礼,两人一早就到了晋国公府。和预料的一样,看到沈彦钦晋国公的脸比余竞瑶自己回家时还要阴得厉害,他不能把皇子女婿拒之门外,便无视他。 余竞瑶为了缓解气氛,只得费尽心思地在二人之间周旋。沈彦钦倒是应和着,可那个执拗的父亲,干脆把她二人扔了下,回了后堂。见父亲一走,沛瑶瞟了姐姐一眼,干脆也走了。只留下一个左右为难的母亲。 一家人这样对待,余竞瑶已经习惯了,可如今沈彦钦来了,她不得不顾虑他的感受。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只望他别见怪。 然就在此时,门外家仆风风火火来报:少将军回来了! 这说话的气还没喘匀,一身披铠甲气宇非凡的男子走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引了去。只见这男子双目炯炯,似火如焰,两眉间微蹙刻着豪气风霜。他身躯凛凛,脊背昂挺,乍看上去静若苍松,动则是一只展翅而翔的雄鹰。 能有此般气势,不是他余家的云麾将军,还是谁!余竞瑶仅是看着他这轩昂之气都觉得一阵阵的激情澎湃,她甚至想象得出当年的晋国公是何等的威武凛然。 余靖添的目光在堂内一扫,欣喜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妹妹,最后目光落在沈彦钦身上,怔了怔。 双手一扣,余靖添漫不经心地对沈彦钦拜了拜。即刻单膝跪地,对母亲施礼。母亲欢喜地扶他起身,而这时余竞瑶上前来,怯怯地唤了声「哥哥」。 余靖添看着她不可思议唤了声「竞瑶?」随即还未待余竞瑶反应过来,便爽朗一笑,一把抱住了她,提了起来。 余竞瑶惊呼了一声,想要下来,余靖添却抱着妹妹转了一圈。 「沉了。」余靖添弯眯的眼满含宠溺地看着妹妹,掂了掂道。余竞瑶吓得又是一声惊呼。 余靖添双手一松,余竞瑶双脚落地,这才安下心来。突然又觉得头上有一只手轻拍了拍。 「也长高了吗!」 听了哥哥的话,余竞瑶不好意思地对着他笑了。看来余靖添果然很喜欢这个妹妹,还把她当做小孩。 「想哥哥了吗?」余靖添揽着妹妹的肩问道。 「嗯。」余竞瑶的脸红了。他虽是国公小姐的哥哥,可对余竞瑶来说,也是个陌生的男人。 盯着娇容羞涩的妹妹,余靖添愣了愣,这么乖巧,可不似往日的她啊。于是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了捏。 「小丫头变化好大啊,一年多不见,小老虎变小猫了?」余靖添又是一声阔笑,中气十足,果真是个武将。「哥哥可是想你了!」 「你眼里就只有那一个妹妹是不是!」一个清越的声音在正堂的侧门响起。余沛瑶一手掀着门帘,一手掐着腰,撅着嘴嗔怒道。 余靖添一见小妹妹,顿时咧嘴一笑,松开了揽着余竞瑶的手,走了过去。 「你这只小老虎还没变啊!」说着,想要拍拍她的头,却被沛瑶躲开了。掀着门帘的手一甩,一脸不满地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母亲你看,大哥偏心不,眼睛里就只有她!」 「这不能怪大哥,谁叫你躲起来不迎大哥的,人家竞瑶就在这等着我呢。」 「谁说我没等大哥了!」余沛瑶带着怨气道了一句,随即目光转向了旁侧的余竞瑶和沈彦钦。 余沛瑶这一看,余靖添的注意力又转到了余竞瑶身旁的沈彦钦身上。 余竞瑶嫁给三皇子的事余靖添知道,父亲给他去信时提了一提,他只恨自己没在京都,不然这婚事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余靖添望向余竞瑶,表情凝重道。 「妹妹过得如何?」 「很好啊。」余竞瑶笑应。 「三皇子待你如何?」余靖添这冒然一问,让余竞瑶愣了住。 「三皇子待我很好。」 「真的?」余靖添余光瞥着沈彦钦,余竞瑶眉头一蹙,不高兴起来。 「当然是真的,哥哥还不信我?」 余竞瑶一怒,倒更像往日的妹妹了,余靖添笑了。 「那就好,若是待你不好,管他是神仙鬼魅,我都不会放过!」 余竞瑶惊愕。晋国公府的人果真个个率性啊,父子的脾气竟一模一样,说话不管不顾。她忐忑的看了沈彦钦一眼,见他面容淡淡的,也不知有没有生气,握着他的胳膊对他笑了笑,沈彦钦回笑,拍了拍她的手。 这时,国公从后堂回来了。余靖添跪拜父亲,几句问候言罢,宫中便来人请云麾将军入宫面圣,余靖添便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就跟着使者走了。 哥哥一走,余竞瑶也随着沈彦钦回去了。 马车上,余竞瑶郁郁寡欢,愁闷得很。沈彦钦见她颦眉凝思想得出神,拉过她的手安慰道: 「不必担心,许是出征的事。」 「嗯?」余竞瑶不解。见沈彦钦对她微笑,恍然。「殿下是说,皇帝唤兄长回来,是要他出征?」 沈彦钦轻点头。「是,最近西北动乱,突厥屡犯凉州,许是让将军出征西北。」 余靖添骁勇善战,所到之处功绩赫然,才去北方一年的时间,便将北方安定下来。所以皇帝派他出征完全有可能。 v第四十三章 「应该是吧。」余竞瑶心不在焉道。她不担心哥哥,历史上的余靖添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最后栽也是栽在了眼前这个人的手上。所以她此刻忧心的,是余靖添对沈彦钦的态度。 「殿下。」余竞瑶盯着沈彦钦的双眼,轻唤了一声。「哥哥刚刚说的话,你别在意,他和父亲一样,直了些,其实没有恶意的。」 沈彦钦望了她片刻,唇角微动,浮出一个温和的笑,捡起了余竞瑶的手握在掌心。柔声道:「我知道。」 余竞瑶这几日没少回晋国公府,即便她不去,余靖添也会遣人来请,想趁着在家的日子和妹妹多聚聚。沈彦钦也没说什么,只是每日送她出门,迎她回府。 余靖添回京的原因,还真让沈彦钦言中了,正是为征讨西北。 血浓于水。毕竟是亲人,潜意识里余竞瑶对哥哥的印象很亲,相处几日,感情愈渐加深,竟心疼起他来。北方局势刚刚稳定,便要出征西北,皇帝希望他一年之内能够解决突厥之患,这样明年便可南下。听来很受皇帝倚重,可却苦了他了。 今儿到晋国公府时,余靖添已应召入了宫,余竞瑶没见到哥哥,便提前回家了。到了王府,沈彦钦未迎,倒是被珲王妃请到了春韵堂。 这珲王妃可是许久都未联络自己了,今儿是有何事?余竞瑶心中打着鼓。 一入堂,余竞瑶便瞧见了罗汉床上的珲王妃,堂下西侧,还坐着珲王的两个侍妾,和庶女沈怡月。 施过礼,王妃面含喜色地点了点身侧的空位,让余竞瑶过来坐。 余竞瑶打量着那罗汉床,当初王妃就是躺在这惩罚自己的,那天的事,历历在目。她不由得朝门口望去,一眼便搭见了正朝她谄笑的阮嬷嬷,默默收了目光。 「这不合礼数,我还是在堂下吧。」 闻言王妃略怔,也忆起了那日的事,于是讪讪一笑,让余竞瑶坐在了东榻。 「云麾将军回来了?」王妃笑吟吟地问道。 余竞瑶微点头,「是,兄长回来几日了。」 「听闻是要去凉州?云麾将军年纪轻轻便这般受皇帝重视,骁勇之将,人之俊杰,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王妃自顾夸着,堂下的人也堆笑应着。 余竞瑶静默,唯是淡淡牵了牵唇,清浅一笑。 「不知云麾将军此番要在京城留多久?」 「如今正在征兵,只怕不出一月便要出行。」 「如此紧张,少将军也是难得回京一趟,竟只留一月?晋国公和夫人很是惦挂着吧。」王妃语气殷殷。 「思念儿女是自然。不过为国征战,武将之责,兄长也是为国尽忠。」 余竞瑶话一落,珲王妃便啧啧声起,一副疼爱惋惜的神情。 「哎,如今我们是亲家了,说来我也算长辈,真是惦念着少将军。」 余竞瑶见着她惺惺之态,未语,静静等她的下话。 「为国尽忠,也不能不顾尽孝嘛。毕竟晋国公府就这么一位公子,即便不能守在父母身边,也要有个家室,留个照顾的人,也要为晋国公府延续香火啊。」 珲王妃的这话倒是给余竞瑶提了个醒。确实,哥哥二十几岁了,常年出征在外,自从原配病逝,几年的时间里,竟未说上一门亲。 「少将军总应有个贴心的人,只是瞧他这样子,为国奔波,也是无暇顾及,所以就要做长辈操这心了。不知晋国公府可有续弦的人选?」 原来打的是余靖添的主意。余竞瑶瞥了眼面前一脸关切的陈姨娘,和娇颜赧红的沈怡月,她明白了,若是自己说「没有」,王妃接下来便要牵线了吧。 「我可是有个极合适的人选。」见余竞瑶始终不言,王妃忍不住道。「我们家怡月,及笄两年了,我一直没舍得嫁,只盼给她寻个好人家,如今觉得她和少将军倒是很般配啊。」 余竞瑶闻言,淡然冷笑。把王妃和赵姨娘笑得一愣。王妃缓了缓,拿起腔势道: 「我知道,怡月是庶出,但毕竟是珲王的女儿,做个续弦也不是不可吧。如今云麾将军是声名烜赫,可他常年在外,哪家的闺阁千金愿意独守空房。」 「王妃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余竞瑶接了王妃的话,盈盈笑道。「只是这事我说的不算,她毕竟是我兄长,哪里有妹妹给哥哥做主的。」 王妃见她没有抵触的意思,悦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一家人不是,皇子妃帮着给晋国公说一说,晋国公最疼皇子妃,许这事就成了。」 「王妃是想让我做这个媒?」 「皇子妃可愿意?」 「我倒是愿意,只怕兄长不愿意。」余竞瑶依旧恭谨含笑。 王妃皱眉敛容,瞧她一副局促困惑的神情,余竞瑶续言: 「兄长是武将,脾气急了些,向来是不解风情,许会负了小姐的温柔。」 「哪里的话,我们怡月崇敬将军还来不及呢。」陈姨娘惶恐插言道。 「况且,兄长率性耿直,怕也和不来小姐的缜密心思。」 王妃觉得着余竞瑶的话,是越说味道越不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兄长看上去豪放威势,其实纯善心软得很,最瞧不惯的便是阴谋诡计,心存不良。」 「皇子妃的意思,是说我珲王府的姑娘蛇蝎心肠吗?」王妃唇角抖了抖,恨得牙根痒,又不得不咬紧了,维持着这个笑。 余竞瑶神色如一,心里冷哼。 v第四十四章 难道不是吗?这珲王府自己是白住了?沈怡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若说沈怡君是明面上欺软凌弱,那么沈怡月就是暗地里搬弄是非!沈怡君多少卑劣的主意都是她给出的。平日里,仗势欺人的事她还少做了?不敢欺负主子,便欺负下人,云济苑中的小婢婆子,那个她没给过脸色,使过绊。这样的人,怎能让她去晋国公府兴风作浪。 「王妃严重了。」余竞瑶依旧挂着柔笑,「这事我放在心上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竞瑶先行退下了。」说着,便起身揖了一揖,径自退出了春韵堂。 「王妃,这……」 余竞瑶一走,陈姨娘苦愁地望了珲王妃一眼。转而看着身边一脸怒气,脸皮涨红的沈怡月,心疼不已。 「这丫头也太张狂了,和你说一声是看得起你!一个连地位都没有的皇子妃,敢这样诋毁王府的姑娘。他晋国公府就这么霸道?这分明是没把我们王爷放在眼里嘛!」一旁的梁姨娘瞧着王妃,转动着眼珠扇起火来,生怕这事不够大,毕竟她也有个庶出的姑娘。 陈姨娘闻言,一副荏弱的模样,揩了揩眼角的泪道:「还请王妃做主啊。」 王妃未语,一张脸阴若黑云。 这些日子,王妃对余竞瑶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本想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来便罢了,可公主寿宴上,她又伤了沈怡君,害得脸伤到如今还未好。可忌惮晋国公的威势,这火她只得压着。赶巧云麾将军回来了,若是能和晋国公家联姻,对珲王府的前途大有裨益;且有了这层关系,两家关系也可缓和些。所以王妃今日才不得不舍下脸面来好言奉迎,谁知这余竞瑶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珲王府何曾把云济苑放在眼中过,只因她来了,这王府竟还要看着他们的脸色,这口气不发不足以泄怒,可毕竟有晋国公撑腰,动不得她…… 王妃目光停留在余竞瑶离开的方向,怫然沉思,神情陡地一转,测测而笑。 「我们治不了她,有人能治!」 …… 余竞瑶回到靖昕堂,思绪飘然。王妃这一提,她上心了。哥哥的亲事是个问题,自从嫂嫂去世后,他独自一人几年了,是不应再拖下去了,她决定明日去和母亲说说,趁在京的机会给他寻门亲的好。 和沈彦钦用晚膳时,余竞瑶提到了这件事,怎知沈彦钦听闻后不语,笑了,余竞瑶不解。 「殿下笑什么?」 「没什么。」操心完妹妹,操心哥哥,慈姊贤妹,这可不像往日的国公小姐。 余竞瑶悬着手中的筷子,失神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沈彦钦问道。 「只是哥哥留的时间太短,月余便要出征了,只怕来不及。这西北一去,也不知何时归。」 「凉州一行,许去不上。」 沈彦钦不经心地拨着眼前的虾仁,淡然道了一句,余竞瑶惊愕。 「为何?」 沈彦钦笑了笑,「感觉。」说着,捡了一颗最大的虾仁送到了余竞瑶的碗中。「快吃饭吧。」 余竞瑶迷惑地看着他,正要开口问时,春韵堂的衾儿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给三皇子,皇子妃请安。」衾儿笑吟吟地,揖了一揖,随即转开身子,让出了身后的人。 这一让,余竞瑶的心骤然一震,眼前不是别人,正是沈彦钦的白月光,秦绾! 秦绾款款施礼,目光恬静,凝笑望了望沈彦钦,又看了看余竞瑶。 余竞瑶仔细打量着她,神态未变,身形却消瘦了许多,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吧。余竞瑶想要同情她,可这心里怎就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这是……」余竞瑶疑惑地看着她。 「秦小姐今儿是特地来找三皇子的。」衾儿上前一步解释。 见沈彦钦?余竞瑶的目光转向沈彦钦,见他神色不惊,双眉微蹙,也说不上他是知情还是不知。 「眼瞧着亭安侯府落魄,王妃心疼秦小姐,本打算让她和世子完婚,怎知这一谈方知秦小姐的心思,竟在三皇子身上。」衾儿神情殷殷,语气切切,娓娓言道。「秦小姐来找三皇子多次了,可一直都没见上一见,王妃不忍啊,这不,便遣奴婢将秦小姐带来了。」 余竞瑶心潮起伏,却冷静地道了句。 「所以呢?」 「所以皇妃打算成全秦小姐。」衾儿眉梢挑动,回道。 余竞瑶沉默了,心潮退去,她目光平静地直视沈彦钦。沈彦钦敛目,沉声道。 「秦小姐请回吧。」 对于这个答案,来者并未惊讶,秦绾依旧淡笑,衾儿恭谨一揖续言:「王妃猜到三皇子许是不愿意,可秦家小姐也是痴心一片,宁舍下自己侯府千金的身份,只愿做三皇子的侍妾。」 侍妾?看着从容笃定的秦绾,余竞瑶惊讶不已。她应该比自己更清楚侍妾的身份吧!一个侯府千金,即便家族落魄,若是想嫁,也是进得了朱门,做得了正室的。如今她却要做一个地位比奴婢高不了多少的侍妾?难道说她真的肯为了沈彦钦放弃一切,还是她别有居心。 「只怕会委屈了秦小姐。」余竞瑶冷冷还道。 「还是皇子妃体谅人,这个王妃也想到了,让奴婢代言,若是皇子妃应允,便封个侧室。不过一切都由三皇子和皇子妃做主。」 衾儿这张嘴果然还是那么厉害,这话听起来倒好似余竞瑶应许了一般。 「这事毕竟是三皇子的家事,王妃嘱咐了,珲王府的人不宜插手,既然人已经送到了,那奴婢便退下了。」说罢,她朝着二人作揖,又和秦绾眼神一碰,退了出去。 「我不会留你的,秦小姐请回吧。」 v第四十五章 衾儿一走,沈彦钦神情冷漠地言了一句,目光始终落在余竞瑶身上。 秦绾不惊,莞尔一笑。 「三皇子这么希望我走吗?」 「不然呢?」沈彦钦面无表情。 「只怕我走了,三皇子会后悔。」 这话里包含了几层意思,余竞瑶猜不透,只觉得秦绾这一来,好似没那么简单。 「金童,送客。」沈彦钦语气肃然,眼神冰冷得寻不到一丝情感。 然秦绾一点惶恐的意思都没有,镇静自若,媚笑道。 「你舍得?」 言罢,带着自己的小婢出了靖昕堂。直到霁容慌张地跑了进来,说看着秦小姐径直去了后院的客房,余竞瑶才反应过来。秦绾果然是有备而来,看来她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沈彦钦跟着秦绾去了后院,余竞瑶以为他是去清走秦绾,待霁容回来,她才知道,这位大小姐,是稳稳妥妥地住在后院了。她到是会寻地方,后院可不正是沈彦钦的常留地,想来她对这云济苑熟悉得很吧。她的目的是明确了,只是这沈彦钦的心里是怎个意思呢? 瞧着刚刚在靖昕堂,沈彦钦决绝的态度,是无意留她的。去了趟后院的功夫,事就定下了,没办法不让人揣侧几分。这事不想不要紧,一想便让人莫名地紧张,余竞瑶有种还未得到便已失去的感觉,失落且心虚。 历史上那些记载沈彦钦与秦绾之间情感的文字,像一只只小蚂蚁,爬向心头啃噬着,不疼,但极其不舒服。也许沈彦钦对她仍有余念吧,不然有何理由留下她呢?白月光毕竟是白月光,抹不掉。 这事果真棘手。虽然余竞瑶占着沈彦钦的妻位,她毕竟是有目的的,如此对沈彦钦来说不算公平。如果他真的喜欢秦绾,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自己应该接受她,成全他二人。这样一来,不但不伤和气,许还会加深沈彦钦对自己的好感。 如果沈彦钦真有此意,而秦绾也是个温婉和顺的人,余竞瑶也许会考虑。只是,经历上一次的对峙,她看得出秦绾对她是怀有敌意的,且她貌似也并非历史记载的那般淑娴惠德,如果自己松了口,只怕自己这个虚空的妻位都要不保了。 身份地位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绾的卷入很可能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这件事,她必须慎重。况且她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不懂得如何分享夫君,隐隐地,她也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沈彦钦。 不想归不想,最后敲定这事的,还是沈彦钦。她必须先探探沈彦钦的态度。 沈彦钦回靖昕堂的时候,余竞瑶正坐在小几前,一只手托腮出神地想着什么,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绣针,无意识地在绣篮的一块素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心不在焉。沈彦钦绕到了她的身后,她也没发现。 「想什么呢?」 头顶突然传来沈彦钦的声音,把余竞瑶吓了一跳,手一用力,被绣篮里隐着的一个针刺到了手指。她眉头微微一蹙,吸了口冷气。 「没想什么。」余竞瑶一面抬起手指瞧了瞧,一面应声。沈彦钦眼见着她柔嫩的指尖多了一个小小的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越绽越大,他赶忙坐下,拿出巾帕把她受伤的手指包了住。 瞧着他裹了一层又一层,余竞瑶失声笑了,「没那么严重。」说着,手指从巾帕中抽了出来,把指尖含在了唇瓣中。余竞瑶的唇水润得像颗诱人的樱桃,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却让沈彦钦的心颤了颤。 余竞瑶的表情渐渐凝了住,两眉轻拢,蓄了丝忧怅。见她表情陡然一变,沈彦钦却笑了。柔声问道:「生气了?」 余竞瑶仍含着手指,神情未改,思虑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沈彦钦笑意未减,握住了她的手指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见不再流血,他的指腹在伤口摩挲,看着余竞瑶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放心,她会走的。」 除了这句,沈彦钦便不再提此事了。 第二日一早,余竞瑶打算回国公府,她要和母亲商量哥哥成亲的事,不能让王妃抢在前面,所以用过早膳便和沈彦钦道别。然沈彦钦说他今儿也要出门,于是便送她去了晋国公府。分开时,沈彦钦嘱咐,晚上会来接她。 进府才知道,哥哥和父亲一同被皇帝招入宫中,都不在。于是她便母亲谈起了哥哥的亲事来,母亲道她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选择谁家的女儿。登门说亲的倒也不少,可余靖添这种常年不在家中的武职,母亲觉得门户并不重要,找个稳妥的才好。 等了许久也未见父兄回来,余竞瑶便先行回了王府。马车上,余竞瑶疑惑,父兄一起被招入宫,且这么久未归,莫不是朝中有何紧要的事?然想着想着,思绪一转,又想到了自家的事来。 昨晚上沈彦钦那话的意思,是不想秦绾留下。既然如此为何不痛痛快快让她离开呢?是于心不忍,还是没办。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余竞瑶虽好奇,但她此刻不能问。沈彦钦心思太深,在尚未摸清他二人的关系的情况下,余竞瑶不能冒然表态,她保不定这话说出来,是顺了他还是逆了他。所以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暂且淡定静观吧。 刚一进云济苑,还未绕过影壁,便听到院中隐隐有争执的声音,余竞瑶心下好奇,贴在影壁后,侧耳听着。 「我不走!」这婉转之音,余竞瑶一听就知道,是秦绾。「殿下,你就这般绝情吗?」 余竞瑶的心忽地一紧。殿下?是沈彦钦吗?他不是出去了吗。 「以往的事都过去了,从我娶亲那日起,你就该断了这念想。」这幽冷淡漠的语气,果然是他。 「若不是她,殿下如今娶的就应该是我!」 「但我娶了她。」沈彦钦的话让二人瞬间沉默,连余竞瑶的心也跟着骤停。 「我不相信殿下对我一丝感情都没有,况且,这也不是你想要的婚姻,是她强迫你的。」 「你怎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呢?」沈彦钦冷笑,「好言劝你一句,别执着了,离开吧。」 「我不会走的!我……」 秦绾的话还未说完,眼神一动,余光轻瞟,陡地朝着沈彦钦扑了去,扯住了他的衣襟,吻上了他的双唇。 沈彦钦措手不及,顿惊,一把拉开了她,将她推到了庭院的石桌旁。秦绾一个不稳,摔倒在了石桌上。沈彦钦目含嫌恶怒吼道:「秦绾!你干什么!」 秦绾双手撑在石桌上,背对着沈彦钦的双肩柔弱无助地颤抖着,她在啜泣,声音凄凄,身姿楚楚,让人看着生怜。 「我的心都给了殿下,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秦绾呜咽着,哀绝得让周围的空气也凝住了一般,为她叹息。 沈彦钦沉默了,然余光却被影壁旁的一个身影掠了去,他心登时一震,猛然转过头。 是余竞瑶。 四目相对,余竞瑶面无表情地走到沈彦钦面前,对着发怔的他淡淡一笑,言了一句「我回来了。」随即对上了秦绾的目光。 v第四十六章 秦绾泣目含泪,透过盈睫的水雾,漫射出的分明是轻蔑和得意。她唇线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可望着余竞瑶那纯净得近于冷漠的双眸,像这秋日里的凉风,一直吹到了秦绾的心底,她的心下意识地紧了紧。 但余竞瑶什么都没说,淡然转身,径直入了靖昕堂。 直到余竞瑶的身影出了视线,沈彦钦才缓缓回身,盯着秦绾的双眸骤然紧缩,他凌厉的眯起了双眼,目光似一把利剑,架在秦绾的颈脖,将她逼得无路可退。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下来,你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的。」 面对这煞气,秦绾未躲,冶笑着气势反逼沈彦钦,「我知道,但是殿下,你知道我也什么都做得出吧!」 而沈彦钦收回了目光,扬起下颌,冷笑,「想用你父亲的那招,步你父亲的后尘吗?」 秦绾一愕,眼神中有透着惊惶,然片刻便沉定下来。森言道:「我父亲的事,果然是你做的。」 「是,所以我还要谢谢你的那把火。」说罢,沈彦钦冷笑一声,扔下愤恨的秦绾离开了。 沈彦钦不安地入了靖昕堂,余竞瑶正坐在外室的几案前斟茶,见他走了过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浅笑着迎了上去递过一盏茶。沈彦钦默默接了过来,心下不解,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她,寻着蛛丝马迹。 「殿下?」余竞瑶对视他的眼神依旧清澈明亮,示意他把茶喝了。 余竞瑶盯着沈彦钦,见他殷红的薄唇微翕,抬手一饮而尽,接过了茶盏又回到了几案前。沈彦钦也跟了上去,坐在她的身边。 「你都听到了?」 「嗯。」余竞瑶轻声应。何止听到了,该看的也看到了。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 说罢,余竞瑶又斟了一盏茶,递了上去。沈彦钦接了过来,握在手中,未饮。而余竞瑶仍是迫切地望着他,见他唇际还带着莹莹的水气,微笑示意他喝下。沈彦钦好看的唇角微微一扬,平静地饮了下。 「你不生气?」沈彦钦将茶盏放在案面上问道。 余竞瑶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笑了,清媚得像缕初阳。她没有看沈彦钦,手下不停地摆弄着茶具。沈彦钦忍不住了,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生气。」余竞瑶语气轻得像飘云,不真切。她伸出另一只手,又递上了一杯茶。 沈彦钦纳罕,疑惑地看了看那茶盏,又看了看余竞瑶,被茶润透的唇下意识地抿了抿。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总是让自己喝茶,是不想和自己说话吗? 「殿下?」余竞瑶期待地看着他,沈彦钦踟蹰地把茶接了过来。 「你不在乎吗?」沈彦钦沉声问道。刚刚秦绾扑来的那一幕,她分明看个清楚,怎一点愠意都没有。她没往心里去吗,她果真还是不在乎自己。 沈彦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第三杯茶饮了下。 沈彦钦的心思余竞瑶大概摸了清,不管二人以往如何,他都决定不留秦绾,可他也没和秦绾撕破脸。毕竟给她留了情面,所以自己便强硬不得,不然只会让他觉得自己不信任他,无理取闹;若是二人果真仍有余情,自己闹开,反倒让秦绾成了弱者,得不偿失。沈彦钦是个心思深,思虑果决的人,不会被人左右,他决定的事也不会轻易改变。 至于秦绾,余竞瑶岂会不明白,刚刚那个举动就是做给自己看的,这分明是挑衅。如果她真的对沈彦钦有信心,何至于此?这点小把戏,不过是想挑拨自己和沈彦钦,让自己伤心罢了。可惜,这只会让余竞瑶更加看清她的为人。 所以,即便退一步来讲,就算秦绾留下了,余竞瑶也不会输给她。 见沈彦钦喝完,余竞瑶的目光依旧定定地锁在他的唇上,见他浸了茶的唇水洗了似的莹润,她终于放过那些茶具了,拿过一只绢帕递给了他。而沈彦钦望着她,好似还在等待她的答案。 余竞瑶想了想却没有回应,只是还之一笑。其实这一切都想通以后,确实没什么可在乎的。只是这心里的某处就是如何都安奈不住,「不在乎」这三个字说不出口,不然她也不会连喂了他三杯茶,这也算自己的私心吧,就是想把秦绾留下的气息统统抹掉。 果然如余竞瑶所猜,自从秦绾来了以后,沈彦钦就再未踏足后院一步,每每谈到秦绾,沈彦钦都会避开话题,从他眼中也察觉不出一丝情感,冷漠得很。这倒是超乎余竞瑶的意料。 余竞瑶为哥哥的事,这些日子又跑了几次国公府,每次都是沈彦钦同她一起出门,送她到国公府,晚上再接她回家。 这日,余竞瑶一进家门,就瞧见气冲冲的晋国公坐在正堂中,旁侧还站着愁眉不展的余靖添。见到余竞瑶,晋国公嗤鼻一哼,转头不看她。 余竞瑶不解询问,原是哥哥再过几日便要走了,不是去征讨西北,而是回北方。自从余靖添一走,北方没了他的镇守,少数民族又开始蠢蠢欲动,定远将军一人镇压不住,只得让他这位云麾将军重返北方。 如此一来,西北又缺人了。晋国公去找了贵妃,打算让睿王主动请缨,这样一来若是立了功便可与太子匹敌。怎奈贵妃死活不肯让自己的儿子奔赴西北,所以晋国公才会这般怒气盛然地回来,怨起贵妃妇人之仁来。 余竞瑶觉得这也怪不得贵妃,那毕竟是战场,谁会让自己的儿子冒这个险?也就是他这武将的父亲,觉得男儿不上战场便是无能。 余竞瑶本想劝慰父亲一番,谁知一开口,晋国公就怒目相对,吼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转身回了后堂。 余竞瑶吓得怔了住,她明白父亲的意思,若是自己嫁了陆勉,便也不用这般为睿王筹谋了吧。 余靖添见妹妹略窘,寥寥安慰了她几句。余竞瑶对哥哥笑了笑。 哥哥这一走,婚事又谈不成了,自己留在这也只会惹父亲恼火,想到一会沈彦钦会来接自己,若让父亲碰到了,免不了又有难听的话对他,干脆走了算了。于是她向母亲兄长拜别。 回了云济苑,霁颜正带着霁容做着女红。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也凉得快,霁颜打算把靖昕堂的细竹簟都换成锦褥,正描着花样,绣几朵富贵海棠,锦绣芙蓉之类的。靖昕堂太单调冷清了,总该有点色彩,这样三皇子和小姐看着也暖心不是。 余竞瑶瞧她描得怪好的,只是觉得这些海棠芙蓉,沈彦钦未必喜欢,倒是沈彦钦有本带图画的书,那上面的兰竹更适合他。于是便问霁颜能不能绣,霁颜洋洋一笑,自信满满的样子。 余竞瑶去了后院给霁颜找书,刚到了书房的门口,伸手去推门,便闻身后有人冷言了句: 「他的书房也是你能进的?」 是秦绾。余竞瑶从容转身,面对着她。 「我为什么不能进?这是我的家。」 v第四十七章 「你的家?自作多情,你以为进了他的书房便是他的家人了?」秦绾冷笑。 见她刻薄依旧,余竞瑶反倒镇定。 「即便我不是,那也不会是你。」 余竞瑶一直以为秦绾对沈彦钦意义非凡,见她此番,再回想经历的事,她隐约觉得,好似也没那么简单。 「不是我?若非他对我有情,怎会留下我?」秦绾向余竞瑶靠近了一步。 「留你?你用什么手段留下的,还用我来说破吗?」 秦绾闻言一愣,随即莞尔倩笑。若非知道她的秉性,真会被她这一笑迷惑住。 「算你聪明,可我毕竟是留下了。」 果然被余竞瑶猜中了。见她笑容诡异,秦绾反应过来,原来她在诈自己。随即面露鄙夷,冷怒道: 「就算我利用了他的秘密又如何,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我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可你作为妻子对他一无所知。」 秦绾的话戳到了余竞瑶的痛处,她的沉默让秦绾笑得更得意。 余竞瑶看着她一张清丽脱俗得可以迷惑众生的脸,突然意识到,也许历史也被她迷惑了。记载中的秦绾之所以成为沈彦钦的白月光,或许也是因为她手中沈彦钦的秘密。如此一来,便能够解释为何一直到她离世,沈彦钦也没有娶她。而且对她扑所迷离的死因,余竞瑶都产生了怀疑。以沈彦钦的性子,他什么都做得出。余竞瑶甚至想到了亭安侯,他落魄时,沈彦钦都未曾有过一丝动容,想来是一个道理吧。 「你不明白,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这个道理吗?」 「明白,不过如今除了他,我一无所有了,我还在乎这些吗?」秦绾的笑,带了丝凉苦之意,然转瞬便目露凶光,「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也许自己的存在的确妨碍了她的计划,然余竞瑶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从来都不是你的。」余竞瑶淡然道。 「如你所言,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我承认,他不喜欢我,接近我无非是利用,可你以为他娶你不是为了利用吗?你知不知道他娶你不过是想阻止父亲把我嫁给他。」 余竞瑶的猛然心一紧,然片刻便释然而笑。 「所以,在你和我之间,他还是选择我了。」 「余竞瑶,你果然跟传言中的一般,死不悔改!看来那铺子的教训还是轻了!」 「我那两个铺子是你烧的吧!」 余竞瑶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秦科不过是为她顶罪的。亭安侯的养子那么多,他何必为了一个秦科宁可被削爵位,他要保的,无非是这个女儿。 「是我又如何?你信不信我能烧了你的铺子,也能毁了这云济苑,让你无处容身。」 「信,那你就毁一个试试,你就是把珲王府毁了,只要有三皇子在,就有我的容身之地。就算他不是我的,这辈子我也认定他了,你拆不散我们。」 「你!」秦绾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指着余竞瑶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僵持半晌,她突然挺直了身子,一双殷红的唇挑了挑,阴冷道: 「那咱们就走着瞧。」 而余竞瑶气势不减,淡然一笑。 「好,我等着。」 余竞瑶回了前院,霁颜瞧她两手空空,只道她是没找到。见她神色清亮,心情畅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奇地望着她。余竞瑶见她,微微一笑,唤道:「去吧,去准备晚膳,今晚多加几个菜。」 霁颜放下手里的活,应声而去,看来小姐今儿的心情,确实不错啊。 傍晚突然下起雨来,沈彦钦在晋国公府未迎到余竞瑶,便匆匆赶回王府。然一到王府门口,他就望见了举伞候着他的余竞瑶,看着朦胧烟雨中那一抹柔弱的倩影,沈彦钦的心猛然一动。 「殿下,你回来了?」余竞瑶一看到沈彦钦,展颜一笑,提着裙子走上前去。 沈彦钦见此,忙跳下车,冲到她面前,二人站在伞下。 「天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身子好了没多久,小心着凉!」说罢,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 余竞瑶莞尔。「每日都是殿下等着我,今儿我就是想等殿下。」 沈彦钦的心瞬间化开了,他握着余竞瑶举伞的手,冰凉凉的,捂了一阵,直到这温度从她的指尖蔓延到了脸颊,才接过了伞,揽着她的肩朝云济苑走去。 伞一直举在余竞瑶的那面,到了靖昕堂,她才发现,沈彦钦的半个肩膀都湿透了。余竞瑶当下做了主,遣霁颜去给沈彦钦拿新衣,唤金童去沐室准备,让沈彦钦洗个澡祛祛寒。 金童看了看余竞瑶,又看了看沈彦钦,怔愣着出门了。 沈彦钦微笑,好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沈彦钦沐浴过后,一入靖昕堂便看见余竞瑶坐在桌边等着他用晚膳。余竞瑶盈盈而笑,让沈彦钦疑惑不已,看她的心情很好,不过因何呢?莫不是与秦绾有关? 秦绾的出现,让沈彦钦一直担心余竞瑶会有怨,心里不舒服,可如今瞧着她不惊不恼的模样,沈彦钦倒是觉得,还不若怨一些的好,起码看得出她是在乎自己的。 瞧着一桌子的菜,几乎都是自己喜欢吃的,沈彦钦笑了,更是觉得今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今日可发生何事了?」沈彦钦平静问道。 余竞瑶看了看他,笼起两弯淡眉,轻应了一声。 v第四十八章 「嗯。」 「怎么了?」沈彦钦蹙眉,切声问。 「果真被殿下言中了,哥哥过两日便要走了,回北方镇守。」余竞瑶深情忧忡。 这一答让沈彦钦怔了住,随即笑了,明知道她在躲避在自己的话题,却也附和道:「北方契丹凶悍,怕定远将军一人镇守不了的。」 「嗯,哥哥也是这样说的。如此一来西北便缺了领兵之将,父亲想让睿王去。」 「可是贵妃不许,是吧。」沈彦钦笑道。 「殿下怎么知道?」 沈彦钦笑而不语。余竞瑶轻声叹道: 「其实我能理解贵妃,谁会让自己的儿子身赴险境,毕竟是个皇子。」 「就因为是皇子所以才让他去。」沈彦钦放下手中的碗筷,望着迷惑的余竞瑶。「其实我倒更赞成晋国公。正因是皇子,睿王便是此次征讨的保护对象,对众将而言,皇子的安全比这一仗的胜负更重要。仗败了,不过免职罢官,还可以重头再来;若皇子一旦出现问题,那就是死罪一项。然对士兵而言,有皇子亲征,那是鼓舞士气的良计。况且,晋国公经验丰富,他定是看出了这一战的未来。我军必胜。」 「何以见得?」余竞瑶惊诧。 「眼下秋收时分,正是抢夺粮草,少数民族蠢蠢欲动之时。去年的天灾,他们也受了难,此举不过是夺粮草而已。表面上凶悍无比,实则中干。」 「既然如此,那为何要千里迢迢调哥哥回来呢?」余竞瑶不解。 沈彦钦眉目一凝,又沉默了。皇帝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明白。 「所以你倒是可以劝劝贵妃,让睿王去吧,对他有利无害。」沈彦钦语气淡淡,又拾起了筷子。 余竞瑶茫然地看着沈彦钦,她不明白他怎会帮起睿王来,他们不应该是对手吗? 「贵妃不会让他去的,她的脾气和父亲一样,认定了,任谁也改不了。」余竞瑶漠然道。 睿王去不去她无所谓,反正最后成势的都是沈彦钦,睿王再努力,也不过是枉然。想到这,余竞瑶的眼睛突然一亮,疾唤了一声: 「殿下!」这一唤,惊得沈彦钦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余竞瑶顾不得了,眉眼弯起,喜笑颜开道:「既然他们都不愿意去,不若殿下去吧!」 沈彦钦闻言一怔,垂目沉默片刻。随即夹起一片笋放在了碗中,淡漠地道了一句「我去不了。」 「可这是个机会啊,殿下你都说,此战必胜,你也是皇子啊,许这一战能成就了殿下。」余竞瑶迫切道。 沈彦钦摇了摇头,再次沉默,余竞瑶有些茫然。沈彦钦推了推手边的酒杯,示意霁颜倒酒。余竞瑶看着那酒涓涓细流从霁颜手中的酒壶里倾出,心里有些急了,脸颊晕红地盯着那酒壶,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劝他。 那酒壶的样子很好看,宽肚细口,细腻的瓷釉上绘着粉彩仕女,清丽婉约。霁颜一杯就斟完,放下酒壶退了回去。沈彦钦举杯而饮,酒未贴唇,却被余竞瑶扯住了衣袖,从他走中夺下了酒杯。 「殿下不说清,这酒便别想喝了。」余竞瑶翘唇,嗔怒道。 她还真的恼了,沈彦钦兀自一笑,余竞瑶神情不改,焦灼且认真。沈彦钦见此又平静下来,望着她,双眸漆黑幽遂,深不见底。他沉声道:「皇帝是不会让我去的。」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余竞瑶松了口气。「若是陛下同意,那殿下会去吗?」 「会吧。」沈彦钦轻应了一声。 有这一句,余竞瑶心里便安妥了。只要他愿意去就好,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呢。只要能帮他拿下出征的任务,他便可以加快成势的进程,摆脱如今的困顿,而自己又多了一次帮助他的机会,于他于己都是有利的。 余竞瑶暗暗下了决心,欣喜之刻,门外突然站了一个人。 「奴婢见过三皇子,三皇子妃。」 是秦绾的小婢。 「殿下,我家小姐让奴婢唤您去后院一趟。」 「告诉她,我不会见她的。」沈彦钦语气冰冷。 「小姐说有要事相商,」 那小婢说着,挑起眼皮偷偷地瞟了一眼余竞瑶,「是关于亭安侯和晋国公。」 听到「晋国公」三个字,余竞瑶微惊,可看看身边的沈彦钦,他更是惊讶,望向小婢的眼神蕴着浓浓的怒意,看得那小婢赶忙惶恐地低下了头,却也没有走,仍在站在门口等待着答复。 沈彦钦锁眉踟蹰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了看余竞瑶,刚要开口就被她拦了住。 「殿下去吧。许秦小姐真的有何重要的事。」 「不用理她。」 「殿下还是去吧。」余竞瑶嘴角轻抿,淡淡一笑,「殿下若是不去,还道是我把着殿下,不让去的。」 沈彦钦神情依旧淡然,只眉宇间掩了丝困惑。见余竞瑶仍示意自己离开,便微微点了点头,瞧都未瞧那小婢一眼,直接唤了金童,去了后院。 沈彦钦一走,余竞瑶收敛了笑容,一张清媚的脸如腊月的湖面,冰封了一般。 事到如今还要用这些秘密来威胁才能见沈彦钦一面,秦绾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只是她为何要提晋国公,是说给自己听的? 今日和秦绾的对峙,余竞瑶明白了秦绾在沈彦钦心中的位置,所以余竞瑶根本不在乎沈彦钦去见她。只是她不明白秦绾分明清楚沈彦钦对她的态度,为何还要执意留下。她应该比自己了解沈彦钦,以他的性子,何事做不出,威胁他岂不等于惹火烧身。 况且她是王妃引来的,余竞瑶自然知道王妃的心思,不过想借她给自己添堵罢了。秦绾不是糊涂人,她甘心被王妃利用,连名声都不要了?还有那两个铺子,余竞瑶一直不敢相信她会这般冲动。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真的肯为沈彦钦付出一切。 如果是这样,余竞瑶只觉得一阵发寒。秦绾对他有情,而沈彦钦却是一直在利用她。如今亭安侯落魄,她没有了价值,便弃如敝履。那么自己呢? v第四十九章 秦绾说的话,余竞瑶不是全然没往心里去,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皇后指婚,沈彦钦一点质疑都没有地便答应了,原来他娶自己也是有目的的。想来也是,曾经的国公小姐何尝把他放在眼中,轻慢,鄙夷。沈彦钦那么会算计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娶就娶了。 对于自己被利用这事,余竞瑶不介意,为了保命自己何尝不是利用了沈彦钦。只是不知道日后的自己可还有何利用的价值,一旦自己帮不上他了,他会不会也像对待秦绾那样对待自己?看来自己果真是不能再懈怠半分,至于出征这事,她一定要帮他做成。 霁颜带着嬷嬷在拾掇食案,余竞瑶目光轻扫,搭在了那酒壶上,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它问道:「这酒哪来的?」方才她就看出这酒壶的样式,绝不是云济苑的。 霁颜看了看,应道:「是从王府食膳房领来的。」 自从余竞瑶讨回了沈彦钦的账务,便和王府断了金钱关系。这衣食用度,走的都是云济苑自己的账,不需要王府供应了,怎还会去王府食膳房领了酒? 「谁去领的?」余竞瑶颦眉凝望着那酒壶,好似还在哪见过。 「是新来的碧儿?」 「碧儿?我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谁同意她来的?」 余竞瑶神情严肃,霁颜也不是那不通透的人,回想刚刚小姐截下了三皇子的酒杯,隐隐地意识到了什么。 「碧儿是前个来的,说是王妃配给秦家小姐的,一直在后院,不过她不太乐意伺候秦家小姐,倒是和霁容处得很好。」 提到王妃,余竞瑶瞬间都懂了,怪不得看着眼熟,这酒壶只怕不是从食膳房来的,而是春韵堂。什么不愿意伺候,王妃指派的任务,她一个小婢岂敢违背,都是掩饰罢了。王妃的那点心思,余竞瑶岂会猜不出。 「这酒倒是香醇。」余竞瑶捏着从沈彦钦手里夺过的那杯酒,嗅了嗅,想必也是难得的好酒。王妃倒是下血本,总不能浪费了,前两日珲王从皇帝那讨来了个有名无实的正二品辅国亲王之称,倒是应该贺一贺。况且他不是以酒为嗜吗,送他再合适不过了。 「让嬷嬷陪着碧儿,把这酒给送到珲王的临轩堂去,告诉碧儿,伺候珲王饮下了再回来。」 …… 沈彦钦去了后院很久,余竞瑶等他未归便先去了沐室,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内室的床榻上。 余竞瑶绕过屏风,站在沈彦钦的面前。沈彦钦打量着她,许是刚刚沐浴过的原因,不施粉黛的余竞瑶竟是这般的清绝淡雅。 冰雪似的面容,在灯火下映得莹玉生辉;发髻轻挽,几缕未干的发丝还粘在额角,水珠沿着发尾滴落在她的肩头,殷湿了月白的寝衣。沈彦钦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了她玉琢似的修颈上。看着她莹白细腻的肌肤,衣襟下隐现的锁骨,沈彦钦深的心突然一撞,他深吸了一口气,醉心一笑。 见他弯眉眯笑地盯着自己,目光春煦似的让人眩晕,余竞瑶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也顾不得伺候他解带宽衣,躲开他的目光,径直上了床榻。沈彦钦瞧她害羞的模样,只觉得心被撩拨得痒痒的,也没暗灯火,脱下外衫躺在了她的身边。 余竞瑶偏头看了看他,见他狭目长睫仍旧闪着那暧昧的笑,心中小鹿乱撞,她定了定神,故作不经心地挑起了话头,「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不过这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了,这分明是嫌他在秦绾那留得时间长了吗。 果然沈彦钦就是这样理解的,他唇线挑得更高,一副魅惑的样子,很是得意。「吃醋了?」 「没有。」余竞瑶道了一声,窘得忙撇过了头不看他。可是心里控制不住地竟有着异样的味道,酸得她不禁颦眉心里哼了一声。他沈彦钦是谁?未来的皇帝,注定身边的美人佳丽少不了,自己和他吃醋,岂不是酸也要酸死了。 道理人人都懂,只不过想开就没那么容易了。余竞瑶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忧怅,她默叹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背对着沈彦钦。 沈彦钦一怔,沉思片刻,却兀自地笑了。他根本就没有去见秦绾,而是一直待在书房,想到刚刚神秘人讲了今日里发生的事,还有余竞瑶这莫名的殷勤,这不是妒忌又是什么。双臂一伸,还是把她拉了过来,紧紧地扣在怀里。 余竞瑶的背贴着他的胸膛,温暖踏实,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不舒服,有种割舍不掉的东西会被人夺取的感觉。 沈彦钦抬头,趴在她的耳边,语气轻得像燕羽一般,道:「我只是你的。」 余竞瑶愣了住,恍然想到今日和秦绾的对话。心里的洪闸打开,一股暖流倾泻,她蓦地转了个身,躲进了沈彦钦的怀里,把头埋在了他的胸膛。渐渐地,余竞瑶感觉沈彦钦的心跳得越来越猛烈,扑在自己头顶的呼吸也越来越重,她仰起头,迎上了他炙热含着渴望的眼神。二人对望许久,余竞瑶觉得自己快要溺到他的眼神里了,红霞飞来,目光怯怯地在他英挺的鼻子上游移。 「余竞瑶,你准备好了吗?」 余竞瑶的目光在他的鼻尖定了住,随即涣散开来。此情此景,她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还需要问吗?自己已是他妻,容得她准备吗? 余竞瑶赧颜,长睫蝶须似的轻扇,扫得沈彦钦的心都紧张得缓了下来,屏息凝神。 「嗯。」 终于,她应了一声,沈彦钦的心又燃了起来,他捏起她的下巴,微微扬起,让她对视自己的眼睛。彼此的眼眸中映着对方,看清了她清媚的脸,描出了他俊朗的轮廓。许久,沈彦钦的头蓦地一探,吻上了余竞瑶的唇。 余竞瑶的心登时提了起来,身子僵了住。随着气息交错,她恢复的知觉。沈彦钦的唇柔软,带着炙热的温度,在她的唇上索取,一丝一丝地抽空她的意识。余竞瑶的胸口涨得快要窒息了,她试图让自己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想要去回应他,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唯是两只手无措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这一吻缠绵却又短暂,余竞瑶还没反应过来,沈彦钦已经把她再次拥入了怀里。 这就是完了?余竞瑶握着他衣襟的双手松了开,方才攥得太紧,沈彦钦的胸前的衣服都皱了,还浸着她手心的汗。 「殿下!」余竞瑶盯着沈彦钦,蹙起的眉宇笼着惶惶,她咬了咬唇,道「我准备好了……」 「是真的准备好了?」沈彦钦盯着她坚定的眼睛,「还是因为秦绾?」 余竞瑶微惊,眼神有那么一瞬闪烁,随即复言,「准备好了。」 沈彦钦闻声,沉默片刻,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移,最后笑了笑。「余竞瑶,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 「我会等的。」沈彦钦说着把怔忡的余竞瑶向怀里按了按,深吸了口气,将满腔的炙热压了下。 清晨,用过早膳,沈彦钦问余竞瑶今日可还要出去,余竞瑶点头。她当然要出去,她要回晋国公府,有很重的事等着她去做。沈彦钦也要出去,依旧送她,嘱咐晚上等他来接。余竞瑶笑着应下了,突然觉得沈彦钦也是无事的,只是不想和秦绾留在云济苑吧。 二人刚刚约定好,便瞧着霁颜和两个嬷嬷从外面回来,交头接耳,窃窃地笑着。见了余竞瑶,霁颜嬉笑着奔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余竞瑶含笑问道。 霁颜看了一眼神情淡淡的沈彦钦,忙敛笑施礼,平静道:「是珲王那,今儿早王妃在王爷的临轩堂闹起来了。」 v第五十章 余竞瑶听闻,淡定不惊,倒是一旁的沈彦钦略显疑惑,让霁颜继续说下去。霁颜便把一早听来的,看来的,都道了出来。 昨个碧儿以恭贺的名义代云济苑去给珲王送酒,珲王嗜酒如命,闻到佳酿岂有不饮的,几杯下肚便飘飘欲仙,来了兴致,把伺候的碧儿留下了。今儿一早,王妃听说珲王宠了个小婢,便带着人去了临轩堂。此刻,那碧儿已被王妃讨回了春韵堂。 霁颜说罢,看了余竞瑶一眼,余竞瑶会意,微笑点了点头,让她忙去了。 其实珲王宠个小婢算不得什么大事,王妃不至于这般大动干戈。倒是她这一举,更是验证了余竞瑶昨个的猜测,人有问题,酒更有问题。 那酒本是王妃让碧儿拿设计沈彦钦的,却被碧儿端到了珲王那,终了碧儿又成了珲王的人。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王妃怎么会不气。即便知道是被余竞瑶算计了,她也不敢深究,这事究根到底,只会把她自己扒出来。于是这气没出撒,也只能撒到碧儿身上了,再加上王妃那拈酸吃醋的性子,碧儿怕是留不下了。 想来王妃此刻定是很自己恨得紧吧,不过无所谓。瞧她平日里对自己殷勤客气的,暗地里没少了给云济苑滋事:先是送来秦绾,又设计沈彦钦,余竞瑶必须让她知道,云济苑不是她想欺负便欺负得了的。心思不正,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一刻余竞瑶的心情极好,她秀眉一弯,清眸若潋滟水光,明晃晃地漾着笑意,对着沈彦钦,温柔软语道:「殿下,我们走吧。」 霁颜说罢,看着余竞瑶淡定的模样,沈彦钦便都懂了,只是没想到她还有这心思,扯了扯唇角,也笑了。 …… 在去国公府的路上,余竞瑶的话不多,神情凝重,像在思虑什么。沈彦钦不解,但未问,攥住了她的手,对她温柔一笑。知道自己显得有些紧张了,余竞瑶也回之一笑,可是如何不紧张呢,真不知道接下来她请求父亲时,他会说些什么。 把余竞瑶送到晋国公府,沈彦钦便走了。许是因为这几日经常来,晋国公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些,怨归怨,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昨日为父的话,你别在意。」国公压低声音,垂目道。 余竞瑶惊讶,受宠若惊,不过这倒是个好的开始。 「父亲哪里的话,女儿怎会怨父亲。」 「我也是为你好,你这般糊涂,为父只是想让你早日迷途知返。」 又来了,晋国公如何都放不开自己和沈彦钦。这接下来的话,可如何说才好。 「我明白父亲是担心我受苦,可三皇子也并非父亲想象的那般碌碌,只是未被发掘。是千里马也需伯乐,若是父亲肯提拨,三皇子未必不比睿王。」 「不可能。」 话音刚落,就闻晋国公冷回了一声,余竞瑶微惊。她望着怫然的父亲缓了缓,深吸了口气,镇定地劝道: 「此次征讨西北,朝中无人,睿王又不肯去,父亲不若举荐三皇子……」 「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帮他的!」 连话都不让余竞瑶说完,她急得双拳紧握,盯着父亲,显得有些激动,连语气与提高了几分。 「为什么?父亲不就是认为三皇子无权无势吗?可是你们连机会都不给他,他如何能有所作为?」 「不是我不给他机会,是陛下不给他。」晋国公转身背对女儿。 「所以才要父亲帮他啊,他毕竟是你的女婿,他若成就了,对你不也是有利的吗!」也许还会躲过一劫。 余竞瑶绕到了父亲的面前,却被他的满眼的凌厉惊了住,他的目光如刀剑的寒光射向她,余竞瑶的心猛然一颤。「父亲……」余竞瑶不能放弃,硬的不吃来软的。她神情一转,收起端严,娇怜地拉着父亲的衣袖,哀求起来。 「我不会帮他的,他成就了,也未必对我有利。」晋国公还真是软硬不吃,他怒视着女儿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父亲,你就离开他!」说罢用力一挥,甩开了余竞瑶的手。余竞瑶措手不及,脚下不稳,磕在了身旁的几案上。待她撑着几案直起身子时,父亲已经走了。 余竞瑶面色一沉,眼圈红了。她没想到晋国公对沈彦钦的成会这般深,对女儿如此绝情。可她不会放弃的,不管是沈彦钦还是这次机会。余竞瑶咬着唇离开了晋国公府。 除了父亲,一定还有其他人可以帮他的。 余竞瑶去了余靖添的云麾府。哥哥虽然不像晋国公对沈彦钦的态度那么强硬,但他也不支持。他觉得沈彦钦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人,根本胜不了,到头来只会自取其辱,若是在行军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那妹妹以后怎么办。况且自己的话,皇帝也未必能听进去。任余竞瑶如何解释,他也不肯帮。 余竞瑶失望极了,亲人都不肯帮她,还能去找谁,总不能去求睿王吧。余竞瑶想到了王妃,既然她不愿让睿王去,或许能帮沈彦钦。 皇宫是不能随便出入,于是她先到了公主府,请昱荣公主帮她,去皇宫劝劝贵妃。毕竟是一家人,而且皇帝最宠贵妃,许她一句话就成了。 公主看着余竞瑶焦灼的模样,温婉而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母妃不会帮他的。」 又是这句话,这全天下的人都要和沈彦钦作对吗? 余竞瑶的表情挂不住了,抿着嘴,一副欲哭的表情,可偏偏倔强地强忍着泪不流,脸都红了。公主瞧她这副模样,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即便母妃不想让睿王去,她也不会让其他皇子去,这你应该理解啊。」 「你们为什么要阻碍沈彦钦呢?」余竞瑶突然一问,让公主愣了住,莫名有些慌了。余竞瑶突然觉得这一切很蹊跷,盯紧了公主的的眼睛,公主闪躲开了,垂目想了片刻,随即叹息道:「因为你这一嫁,全家都对他心怀怨恨,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去求一个人。」 「谁?」 「陆勉。」 一直到了珲王府,余竞瑶的思绪还陷在刚刚和昱荣公主的谈话中。公主告诉她,陆勉虽只是兵部侍郎,但他父亲宣平侯手握兵权,这次选将,许就从他的部下中推举。且宣平侯的话在朝向来很有分量,若是肯为沈彦钦言上一句,此事必成。更何况,余竞瑶如今能求动的,也只有陆勉了。 余竞瑶明白公主的意思,可是不管陆勉愿不愿意帮,她都不会去找他,也不想再和陆勉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回了靖昕堂,沈彦钦出门还没有回来,余竞瑶一人站在桂树下,桂花香沁人心腑,却甫不定她缭乱的神思。 这件事,或许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虽沈彦钦最后会一手遮天,可如今的他根本不对任何人造成威胁,为什么所有人都拿他当做敌对一般?她原本以为一家人反对自己嫁他,不过是觉得沈彦钦没有地位而已,如今看来,不仅于此吧。不然为何有机会能改变他的现状,却没有一个人肯推他一把。这一家人好像怕的就不是沈彦钦失势,更像是怕他得势。 「无终而返了?」 余竞瑶正思考着,突然秦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竞瑶瞥了她一眼。 v第五十一章 「我说什么了,你帮不了他!」秦绾冷笑。余竞瑶惊讶不已,她是如何知道自己要帮沈彦钦的?这事自己连沈彦钦都没有告诉。 「谁说我帮不了他。」 秦绾笑而不语,可她含义不明的笑,倒让余竞瑶觉得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余竞瑶朝着秦绾走近,气势盛然道:「我父亲是当朝的晋国公,姑母是皇帝的宠妃,但凡谁言上一句,都会成就了三皇子。」 「余竞瑶,你太天真了,你余家的人谁都不会帮他的。」 「你怎么知道我余家的人就不会帮他?」 秦绾盯着余竞瑶,见她颦眉紧张地望着自己,薄唇一挑,噙了一抹得意的笑。「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余竞瑶冷哼了一声。不说算了,说了也未必是真话。她转身便走,然又一次被秦绾唤了住。 「我还是那句话,你帮不了他,但是我能。」 余竞瑶驻足,沉默了片刻,旋即转身盯着秦绾,冷笑道:「你如今到了什么地步你还不清楚吗?昨晚那酒,王妃是替你送的吧。」 王妃送来的是助情酒。余竞瑶服药,不能饮酒,这酒分明就是送给沈彦钦的。沈彦钦刚用了晚膳,秦绾便唤人来请他,亏得他没喝下这酒,不然今儿出事的怕就不是珲王和碧儿。 见秦绾不语,余竞瑶续言道,「即便败落,你也是侯府的嫡女,你看看你如今做的事。作践自己的身份来做侍妾不说,还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你哪里还有一个千金的样子。你就甘心被珲王妃利用吗?」 秦绾不屑,直视余竞瑶,语气轻松道:「只要你退出就好了,你退出,这些都不算什么。我依旧是唯一守在三皇子身边的人。」 原来她的心思在这,什么做侍妾,都是借口罢了,不过是处心积虑要取代自己。 「只要你退出,我就求父亲帮他,父亲虽革职,但人脉仍在,对他而言这不是个难事。」 余竞瑶很是无奈,自己一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楚,怎她秦绾就这般执着呢。「亭安侯煊赫之时三皇子都不需要他的帮助,更何况是如今。秦绾,有些事你还想不通吗?秘密是双刃剑,你只盯着逼向他人的那侧,可曾想过另一侧是否已伤己身?」 这一言一句,锥心泣血,秦绾怔在了原地,她何尝不懂这些。正是因为利用这把双刃剑步步紧逼,沈彦钦才会拒绝娶她,才会让侯府败落,才会让自己一个闺阁千金陷入这么不堪的境地。可人一旦一无所有,就容易偏执,一旦偏执起来,就没有理智可言了。秦绾不甘心,付出青春等了这么多年,被他利用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被他设计,输得是一败涂地。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一霎间,秦绾又挑起了那清傲的笑,「他不用又如何?我依旧会帮他,我甘心为他付出一切。做侍妾,被利用,使手段,沉水入火……这些我统统不在乎,你能吗?你能为他做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嫁,会成为他的阻碍?你是他的妻子,但是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吗?和你缱绻意浓,儿女情长?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 「你真的了解他?你对他有价值,他会留着你,一旦没用了,你就是下一个我。」 秦绾咄咄逼人靠近余竞瑶。而余竞瑶的脸也越来越沉,她镇定地看了秦绾一眼: 「你不用说这些挑拨我们,无论你说什么,只要他一天不放弃我,我便一天不会离开他。」 秦绾冷哼,挑衅似的笑了笑。 「那你最好有办法帮他,不然那一天也快了。」 「放心,你不会看到那一天的!」余竞瑶目光坚定,冷若冰霜道。说罢,她毅然转身走出了云济苑。 秦绾望着余竞瑶的背影,清丽的面庞,闪过一丝阴笑。 余竞瑶没打招呼,独自一人出了云济苑,离开了王府,她压抑得想透透气。明知道秦绾的话不过是想激怒自己,但总觉得她摸透了自己的心似的,句句戳中自己的痛处。利用,抛弃,帮助……难道说,真的是因为利用沈彦钦才把自己留在身边?自己的价值在哪?自己没用的那一天,便真的是下一个秦绾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昨晚说过的话呢? 「我只是你的。」如果自己没有价值,他还会这么说吗。可自己的价值又在哪呢? 她想去找沈彦钦问个清楚,又不知道他在哪,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竞瑶?」 恍惚间,余竞瑶听到有人唤她,猛然抬起头,回首望去,竟是陆勉。 余竞瑶叹了口气,转头离开。 「竞瑶,等等。」陆勉追了上去,拉住了她,她却把他甩开了。 看着面色黯然的她,陆勉凝眉问道,「有心事?」 「没有。」 余竞瑶不抬头,漠然道。 「你是来找我的?」 陆勉的话让余竞瑶一愣,她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望见了不远处宣平侯府的大门。她打量着周围陌生的街道,对自己来说从未见过,但对曾经的国公小姐来说,很熟悉吧,潜意识里余竞瑶总是摆脱不掉国公小姐对她的影响。 「不是,路过。」 陆勉笑了,拉起她的手臂。「你不找我,我可正找你呢。」 余竞瑶看都未看他一眼,抬臂挣开了他的手。「陆侍郎,上次话已说清,我们两个没有关系了。」 陆勉平静道,「你是在为三皇子忧心吧?」 余竞瑶惶惑地盯着陆勉,一双澄澈的眼眸像秋风下的湖水,荡着一波又一波的涟漪,终了还是平静了下来。 「我为谁忧心,与你无关。」 v第五十二章 「这要看你怎么想了,若是西征,这事许就与我有关了。」陆勉含笑,斜着眼神望着她道。 这一言,让余竞瑶眼中的涟漪又荡了起来,惊讶不已,「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驸马来过了。」两家是世交,陆勉和驸马自幼便是好友,驸马告诉他到也不足奇怪,只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吧,快得不得不让人生疑。 见余竞瑶沉默,陆勉抿唇而笑,言道:「你真的想帮三皇子?」余竞瑶不语,那这便是答案了。陆勉笑影更深。「走吧,进去说。」 这许是她唯一的能够帮沈彦钦的机会了。不管秦绾的话真假与否,不管沈彦钦是否真的有一天会放弃自己,但余竞瑶想要帮助他摆脱困顿的念头很强烈,出自真心。只是她要求的人是陆勉,想到陆勉对自己的执念,余竞瑶觉得找他帮忙无疑是一种利用。 余竞瑶舒了口气,摇摇头漠然转身离开。而陆勉两步堵在了她的面前,拦了她的去路。 「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帮他拿下这次机会。」 余竞瑶双眉紧蹙,犹豫了片刻,目光不躲地望着他,气势颇盛,「你真的肯帮他?」 「可以。」 陆勉盯着她的眼睛,恨不能看穿她,随即笑了。「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陆勉未言,依旧是那个温润的笑,余竞瑶的心一提,明白了,随即表情僵住,语气坚决道。 「我不会和三皇子分开的。」 「那我便没有理由帮他了。」陆勉依旧笑容不减。 「随便。」余竞瑶说罢,转身就走。 陆勉愣了住,顿时收了笑容,一把拉住余竞瑶的手腕,用力将她扯了回来。余竞瑶被这猛然间的力道带得没站稳,一个踉跄,回身跌在了陆勉的面前,陆勉就势,双臂一绕,把她抱了住。 余竞瑶大惊,秀目怒瞪,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想要推开他,可被他箍得太紧,她挣不开。 「陆勉,你放开我!」余竞瑶左右环顾,街上人不多,却也有三俩人朝这望来。 陆勉沉默不语,任她挣扎,唯是眉宇紧锁直盯盯地望着她,不含半分怒气,只见切意深情。 被他这样望着,余竞瑶更是不自在,惊怒交加,急的脸红了起来。望着她脸颊一片诱人的绯色,隐隐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陆勉恍惚起来。见她小巧的鼻尖微微渗出了汗珠,再忍不住了,低头朝着那晶莹探了去。 就在双唇要碰到她的鼻尖时,一个人影突然闯入了陆勉的视线,他举目望去,微顿,环着余竞瑶的手也松了松。见他出神,余竞瑶趁势一把推开了他,忙向后退去,却撞到了另一个人的怀里,余竞瑶惊慌回首。 是沈彦钦! 余竞瑶惶恐地望着沈彦钦,见他面目冰冷地直逼陆勉,就猜到刚刚那一幕他一定看到了。 「殿下。」余竞瑶唤了一声,柔弱得连陆勉的心都跟着一颤,她何尝这样温柔地唤过自己。 沈彦钦闻声,收回盯视陆勉的目光,望了望怀里的余竞瑶,见她泪光隐隐,楚楚委屈的模样,心紧了紧。 「你没事吧。」 余竞瑶摇了摇头,强忍住泪对他笑了笑,却苦得很。 「我们回家吧。」沈彦钦说罢,目光森冷地瞥了一眼陆勉,牵着余竞瑶走了。然沈彦钦这一眼,陆勉看出的不仅仅是怒,更是轻蔑和鄙夷。 二人一走,陆勉的脸上浮出一个莫测的笑,和他温润的脸丝毫不匹配。他手指捻过衣襟,正了正方才弄乱的外衫,望着沈彦钦离开的方向,冷哼:来的刚刚好。 余竞瑶和沈彦钦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见沉默不语的沈彦钦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余竞瑶试探着唤了一声,而沈彦钦未应,面无表情。 余竞瑶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堕入深渊。他一定是生气了。余竞瑶真恨自己,明知道陆勉的心意,猜到不会有何好结果,却还抱着一丝希望,只是这愿望太强烈了,关心则乱啊。余竞瑶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一切都不是她所想,却像有东西牵引着,到了如今这个境地。 她突然想到了秦绾,还有陆勉,他们怎么对自己的事这么清楚,余竞瑶想不通,却有种不好的感觉。 余竞瑶叹了口气,看了看面沉似水的沈彦钦,轻声道:「殿下,我只是想帮你。」 「回家再说。」 一路的沉默耗尽了余竞瑶所有的耐心,她想知道沈彦钦到底在想什么,受不了他总是这样心思不明。一入靖昕堂,余竞瑶便望着沈彦钦,一丝要躲的意思都没有。 「殿下生气了?」 沈彦钦依旧表情淡淡,不言语。 「对不起。」余竞瑶垂目,歉意道。 「对不起什么?」沈彦钦开口了,语气冰冷。 余竞瑶惊异。的确,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自己也是要帮他。至于陆勉,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那里,不知道怎么会碰到他,所以何来的对不起呢? 「我和陆侍郎只是偶遇。」余竞瑶平静道。 「偶遇?在宣平侯府偶遇!」 看着沈彦钦冷峻的脸,眉宇间隆起的凌厉,余竞瑶知道沈彦钦一定是误会了,回想刚刚那一幕,她是如何都解释不清了。可是不管他信不信,自己一定要说。 「我们真的是偶遇,而且我也是希望他能帮你。」她看了看沈彦钦,见他没反应,续言道,「我是真的找不到其他人了,我求了父亲,哥哥,公主,但是没人肯帮我。」余竞瑶语气虚弱,这里面含了多少的无奈。 v第五十三章 「陆侍郎肯帮忙吗?」 沈彦钦这一问,余竞瑶没办法回答,因为这其间夹了一个她做条件。 见她不言语,沈彦钦冷笑了一声,凉苦至极,转身走了。 余竞瑶知道,沈彦钦不仅生气了,而且很生气。她的心都凉了,他平日一向冷静,为何此刻就是不相信自己呢? 不管怎样,余竞瑶还是要和他解释清楚,即便他怨自己也好,但绝不能让他误会。听霁颜说他出门了,余竞瑶便在靖昕堂等他。 一直等到了二更,余竞瑶撑不住了,倚在床栏上睡着了。 朦胧中余竞瑶觉得面前有热气扑来,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他面前,低头望着她的沈彦钦。 「殿下你回来了。」 余竞瑶赶紧起身。然沈彦钦不语,贴近了她,余竞瑶无处可躲,靠了床柱上。惊恐地望着沈彦钦,见他伸出双臂,撑着床柱,将她圈了住。 在他双臂之间,余竞瑶见沈彦钦两眼微红,呼吸间带着醉意,她看出来,他喝酒了。 「我去给殿下倒些水。」余竞瑶屈身,从沈彦钦的左臂下溜了出来。 余竞瑶赶忙跪到了几案前,匆促地摸起水杯,可晃了晃一侧的茶壶,竟没有水了。 「我去唤霁颜倒水。」 说罢,她端起茶壶,起身要走,却不知何时沈彦钦已经跪在她身后,从后面一把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用力扯了回来。余竞瑶被他拉得向后仰去,跌坐在了他的腿上,沈彦钦双手一拥,紧紧地抱住了她,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伴着扑来的酒气,沈彦钦低吼一声: 「你还想往哪躲!」 余竞瑶一惊,随即小声道:「我没躲,我去给殿下倒水。」 余竞瑶挣扎了一下,沈彦钦用力朝怀里扣了扣,把她抱得更紧了。贴着沈彦钦热烫的身子,余竞瑶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变化,脑袋顿时一片空白。随着意识转回,她又挣扎了几下,手中的茶壶没端住,「嘭」的一声,落地而碎。 门外人听到响声,疾步奔了来。 「小姐,没事吧?」霁颜隔门唤了一声。 余竞瑶刚要开口,沈彦钦先语了。 「没事,你下去吧!」 沈彦钦语气平静,余竞瑶怀疑他到底醉了没有。待霁颜的脚步声远了,外室传来关门的声音,沈彦钦又开口了。 「她唤你什么?小姐?连她们都不把你当皇子妃是吧。」 「她们只是习惯了,殿下要是不喜欢,明儿就让她们改口。」余竞瑶小心翼翼道,僵着身子不敢动。 「改了又如何?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沈彦钦凉苦一笑,余竞瑶困惑,他到底想说什么。 「改了称呼,你就能改了心意吗?余竞瑶,你究竟为何要嫁给我。」 余竞瑶轻叹一声。「我告诉过殿下。」 「那你为何要求陆勉。」沈彦钦语气依旧平淡。 「我想帮殿下。」 「余竞瑶,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吗。」沈彦钦声线起伏。 「……只有这样,殿下才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你就这么希望我出人头地?」 「嗯。」余竞瑶分毫的犹豫都没有,应声道。 沈彦钦的手松了开,余竞瑶舒了口气。然这一口气却挑动了沈彦钦的神经,他双手扣住余竞瑶的肩,猛地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用力一推,将她按在了几案上,随即欺身覆了上来。 「我出人头地就可以帮你,帮你一家了是吧。这就是你嫁我的原因,这就是你找陆勉的原因!」余竞瑶此刻才看清他的表情,看清了那双蕴怒的眼。原来他真的醉了,还醉得不轻。 「余竞瑶,这么久了,你到底有没有一分真意!还是你的满腹情意都在陆勉身上。」 余竞瑶的心跟着身子颤动,沈彦钦到底还是误会了。余竞瑶想解释,可他没给她机会,沈彦钦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无视她的惊恐,将余竞瑶微张的口,用自己的唇死死地封了住。 余竞瑶被这猝不及防的侵略惊得全身木了住,双手用力推着他,要躲,却被他的一只手托住了后脑,扣向自己。她抵不过他的进攻,唇齿都被他撬了开,任他带着酒气的舌疯狂地辗转,吮吸,掠夺……连气息都被他攫取了,余竞瑶不能呼吸。 沈彦钦的唇是冷的,冰得要命,余竞瑶的心都寒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吻原来是可以带着恨,如厮杀一般让人动魄惊魂的。她的手停了下来,长长的睫毛绝望地扫过沈彦钦的脸颊,阖上了双目,放弃了抵抗。 沈彦钦没有因为她的忍从而放缓了节奏,继续深吻着,一直探到了她的心头。感受着她的心跳,沈彦钦压抑的渴望腾起,将理智撕碎。他为了她忍了那么久,她可曾体会他的辛苦,此刻他不想再忍了,得不到心,也要得到这个人。 如何猛烈的吻也满足不了他,沈彦钦压在余竞瑶肩头的手一路下滑,在她的颤栗中,隔着轻薄的寝衣,匆匆地抚过胸前,腰间,小腹…… 余竞瑶意识突然回转,陡然睁开双眼,使出全身力气去反抗,却只让她有了片刻的喘息。 「沈彦钦,你不能这么对我!」 这算什么?算惩罚吗?自己可曾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些! 余竞瑶望着沈彦钦眼中崩出的恨意,厉声呼喊着。可这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生硬得没有一丝表情,那双幽邃冷漠的眼眸也不见点滴的情感,他像似带着往世怨怒的凶兽,扑向了她。 v第五十四章 余竞瑶怎抵得过他,她软了下来,紧握着沈彦钦扣在裙带上的手,任泪水漫流,苦苦地哀求着。 「沈彦钦,求求你,不要啊,求你……」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 「是你要嫁给我的!」 随着他嘶哑的低吼声,余竞瑶的裙带被扯开了。沈彦钦起身,手臂一挥,伴着裂帛之声和绝望的惊呼,余竞瑶在他面前暴露无遗,眼前的一幕,让沈彦钦顿时惊了住。 看着满目泪痕怒瞪着自己的余竞瑶,沈彦钦的理智一丝丝地挤了回来。他只觉得脊背一凉,头木得发紧,额角渗出了冷汗。 僵了许久,余竞瑶顾不得衣不遮体,从几案上翻身而逃。慌乱中撑地的左手按在了破碎的瓷壶碎片上,痛得锥心,余竞瑶嘤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沈彦钦才反应过来,见到地上的鲜血他酒意顿消,唤了一声「竞瑶」,伸出双臂去扶她,却被余竞瑶躲开了。 「别碰我!」余竞瑶喊了一声。沈彦钦怔了怔,还是把她抱回了床上。 沈彦钦去握她受伤的手,余竞瑶宁可紧紧攥着拳,任锋利的瓷片朝肉里越扎越深,也不肯让他碰。沈彦钦吸了一口冷气,峻峭的双眉紧蹙,眉宇间蕴着不知是悔还是恨,他转身出了门,唤来了霁颜。 霁颜一入内室,见到这一幕,吓得呆立在了原地。直到看见被血漫尽的锦被,才恍然扑了过来,捧着余竞瑶的手不知所措。 余竞瑶泪痕斑斑的脸异常冷淡,她不顾还在流血的手,唤霁颜给快她换衣服,霁颜这才发现锦被下的余竞瑶,衣服都被扯烂了。霁颜顿时明了,心中一寒,赶紧给她找新衣。 「小姐,这手……我去叫大夫!」换过衣衫,霁颜战战兢兢地托着余竞瑶的手,心疼道。 余竞瑶依旧神情清冷,气息虚弱道:「不必了,金童应该去了。」 沈彦钦会让金童去的。 果然没过多久,郑大夫到了。看着余竞瑶一双红肿的眼,泪痕未干,他没多言,拔出了刺在掌中的碎片,处理了伤口,嘱咐几句便走了。 而门外,沈彦钦正候着他。 「如何?」 「没伤到筋,两个瓷片比较深,其它还好。这只手可能暂时用不上力了,养一养吧,明日我来换药。」郑大夫看着怔忡的沈彦钦,叹了口气,「殿下,外伤好医,心伤难疗啊。皇子妃的身子刚愈,不宜伤心。」 金童送走了郑大夫,沈彦钦独自一人站在桂树下,怆然落寞。酒意全醒的沈彦钦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恍若做了一个梦。这么多年来,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然余竞瑶的出现,让他乱了方寸,他从来没有如此醉过,更没有这般肆虐过。 然这一切,都要归于今日他那一刻无端的慌乱…… 今日晌午,沈彦钦去国公府接余竞瑶,得知她先走了,便转回王府。怎知在王府也未见到她,家仆小婢都不知她去了哪。正在困惑之刻,秦绾出现了,一副冷傲的神情,面对沈彦钦。 「殿下可是在找皇子妃?」 秦绾的话让沈彦钦的心骤然一紧。他回首,凝视着秦绾。 「殿下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又没把她怎么样,就算想,也没那个能力,」 「……」 「我们只是聊了几句而已。」秦绾笑语嫣然。 「你跟她说了什么?」沈彦钦低嘶。 「放心,我什么都没说。倒是皇子妃,说了很多。」瞧着沈彦钦虽表情淡定,却目光关切,秦绾笑意更浓。「皇子妃说她想帮你。」 「我知道。」 「可殿下知道她去找谁帮你了吗?」秦绾敛笑,故作正经道,「是陆勉。」 沈彦钦的眸底一丝冷光闪过,转瞬即逝。 「到头来,她还是要找陆勉。可除了陆勉她还能找谁呢?只怕在皇子妃心中,也只有陆勉是无所不能的吧。」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沈彦钦语气淡淡。 「那是自然,其实殿下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她曾经爱陆勉爱得轰轰烈烈,感情这事,能说放弃就放弃吗?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讨教一番,免得这般苦痛。」秦绾瞥了一眼沈彦钦,见他无动于衷,便续言道: 「暂且不提她嫁给殿下的原因,她可曾真心待殿下如夫君,几次三番和陆勉牵扯不清。倒也是,每每都是这位痴情的陆侍郎来找皇子妃。可他若不是觉得有机可乘,为何对人家的妻子惦念不忘?还不是皇子妃给了他希望。」 秦绾话刚一落,沈彦钦冷笑。见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秦绾略慌,面上却仍镇定自若。 「殿下和皇子妃成亲有半年了吧,若是她真的接受你,怎会到如今也未行夫妻之礼!」 秦绾终于激起沈彦钦心底的波澜了。他双眼怒瞪,剑眉高耸,寒森森地望着秦绾。 「你怎么知道?」心中波涛汹涌,然语气依旧淡漠。 「陆勉告诉我的,殿下若是想问他如何知道的,那就要问问你的皇子妃了。」 沈彦钦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垂下双目,而胸中的波涛,也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皇子妃如今尚且如此,若是知道了殿下的秘密,她可还会安心做你的皇子妃?」 「你若是敢说一个字……」 v第五十五章 「殿下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这是我们的协定不是吗?殿下能够守约,我自然也守口如瓶。」 沈彦钦瞪着她,冷漠地转身而走,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望着沈彦钦的背影,秦绾提高声调唤道:「殿下若是此刻去宣平侯府,许还能听听皇子妃和陆侍郎是如何商议让你离开的!」 …… 沈彦钦站在桂树下,仰望着暗空半月,冷冷清清,像极了余竞瑶那凄哀绝望的双眸。泪雨摇曳,划过了粉腮樱唇,却终了流向了自己的心,将他的意识唤醒,消逝的理智逐渐被找回。 其实他何尝不知秦绾的目的,她和她父亲的心思一般,不过是把自己作为一个赌注而已。沈彦钦毁了他们的计划,她便要来毁自己。亭安侯不敢和自己对立,默默咽下这口气,秦绾却不甘,于是从旁侧下手。 沈彦钦不过把她当做一个跳梁小丑,料她翻不出何花样来,怎知自己竟还是入了她的陷阱,乱了心智,也害了余竞瑶。 沈彦钦今日才知,原来他对余竞瑶所谓的自信都是自欺欺人,在爱人的面前,自己永远是最卑微的,即便再如何的矜傲气盛,实则内心都是怯弱无助的。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在乎她的一笑一颦,会因为一个细微的波澜,便没了安全感。沈彦钦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余竞瑶成为了他生命里最特殊的那一个人,也是心里最敏感的一方,每每触及,便是痛与爱的纠缠,欲弃不能,没有理智可言。 秦绾就是拿住了他这一处软弱。只是这些绝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到的,她没那么了解余竞瑶,倒是有人更了解,也更知道如何利用余竞瑶来激怒自己。 沈彦钦默然叹息。隐忍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余竞瑶能够真心接受自己,方才一举,不要说接受,只怕是真真的把两人推远了。余竞瑶是照进他黑暗命运里的唯一一束光,可他却用自己的阴暗伤了她。 沈彦钦守护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所有这些生活在阴暗中的人都不可以靠近她,他意识到,秦绾这个祸害是如何都不能留了。 霁颜和霁容守了余竞瑶一夜,余竞瑶躺在床上,一夜无眠。那一幕幕如噩梦,只要她闭上双眼就会再次出现,伤口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冷静地回忆这一切。 天微亮之时,余竞瑶总算昏沉地睡了一会,然不过半个时辰,手上的痛意又让她醒了过来。 眼见着天空既白,余竞瑶觉得,沈彦钦该起了吧。昨夜处理好了伤口,吩咐霁容给他熬的醒酒汤,不知喝了没有,此刻他应该酒意全醒了,不要头痛才好。 「霁容,把殿下唤来吧。」想了一夜,余竞瑶有话要对他说。 「嗯。」霁容应声,开门,愣了住,沈彦钦就站在庭院中。 沈彦钦带着秋寒的冷气入了内室,他没敢靠近余竞瑶,怕秋寒凉到她,更怕她心凉。余竞瑶将众人遣了出去,只余他二人。 坐在床榻上的她,虚弱得很,受伤的手已经肿了起来,轻轻搭在被上。 沈彦钦望着,一阵阵的心痛,悔意歉意顿生,却只化作一句。 「你还好吧。」 余竞瑶点了点头,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沈彦钦。酒意已退的他恢复的往日淡淡的神情。他两眼通红,不是因为酒醉,而是因为彻夜未眠。余竞瑶见他头发肩上还落着点点金桂碎花,像似黑夜中几颗遥不可及的寥寥辰星,显得他更加的寂寥落寞。想到他刚刚进房带来的一阵桂香的凉气,他是在庭院中站了一夜吧。 见余竞瑶没有回应他,沈彦钦垂目,轻声道: 「对不起。」 余竞瑶沉默片刻,昨晚的事,她确实怨他。 「我的心意,我以为殿下懂。以前我是喜欢陆勉,可是婚约一除,我和他再没关系。」说着,余竞瑶哽了住。 「昨日的事,是我欠考虑让殿下误会了,怪我。」 「不怪你。」沈彦钦接过了她的话。 余竞瑶哽咽,眼眶一热,眼圈红了起来。「可我真的是想帮你。」 「我知道。是我伤了你。」沈彦钦面色怅然。 余竞瑶听了他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还是没有理解自己到底怨的是什么。「谁都可以不理解我,误会我,但是你不行。」说着,眼中的泪水再也含不住了,落了下来。 虽然是她执意要嫁沈彦钦的,可为了和他生活在一起,她顶了多大的压力:和全家对立,受尽冷眼,被人陷害,甚至做母亲的权利都没有了……这些她丝毫都没有怨过,怎么可能再回头去找陆勉? 昨日一事,比起身体的伤害,余竞瑶的心更疼。谁都可以曲解他,唯独沈彦钦不行,她接受不了。曾经觉得无所谓,但是经过这一事,余竞瑶发现自己居然很在乎沈彦钦的想法,这微妙的变化让她惊讶,也更让她难过。 如果他也不理解自己,那么这个世上,怕真的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余竞瑶泪水越流越凶,控制不住,好似积压了许久的情绪这一刻突然爆发。 见她如此,沈彦钦的心都快碎了。他走上前,跪在她的身边,碰了碰她受伤的手。 许是触疼了她,许是昨日的惊悸未尽,余竞瑶的手触电般弹开了。沈彦钦暗惊,眉头蹙得更紧了。 「你真的很想我去?」沈彦钦盯着她的眼睛问。 余竞瑶想了想,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 沈彦钦为了弥补给余竞瑶带来的伤害,自从那天开始,他日夜守在外室,也不踏入后院半步。 余竞瑶手上的伤虽恢复得很快,可是心伤却始终不见淡。每每遇到沈彦钦,除了惊悸,她更多的是淡漠。这件事,她没办法那么快释怀。人和人的距离拉开很容易,然再次靠拢就难多了。 两人的疏远,整个王府的人都看出来了。王妃觉得,自己这一计是施对了,看来秦绾果真是个聪明的。 余竞瑶这一病,王妃前来探望,殷切得很,不但送来药物补品,还将晋国公夫人请了来。母亲见了女儿的伤,既怒又心疼,余竞瑶只得告诉她是自己不小心划破的,让她千万别告诉父亲。 王妃的虚情假意沈彦钦看在眼中,不过此刻的他无暇顾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v第五十六章 深秋,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要开始了,不仅皇室,各名门贵族也会参与其中。这是国公小姐最期盼的日子了,每年她都会随晋国公一同参加。只是如今,哥哥回了北方,晋国公也未原谅她,而沈彦钦是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的,所以今年怕是去不上了。 然直到狩猎的前两日,沈彦钦站在她面前,问她手伤如何,是否能够参加狩猎时,余竞瑶才明白,沈彦钦不仅打算参加,而且要带她一起去。 余竞瑶很惊讶,也很欢喜,含笑回应他,伤口愈合得很好,可以去。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余竞瑶第一次对沈彦钦笑,他心情顿时如拨云散雾。 是夜,余竞瑶躺在床上,听着外室的沈彦钦的动静,犹豫着今晚要不要把内室的门插上。自从沈彦钦醉酒那日两人分房睡后,心有余悸的余竞瑶每晚都会把内室的门上锁。可过这了这多日,他一直平和安静地,且那日他也是负气醉酒使然,虽是一道小小的门闩,可隔开的不仅仅是两个人。 听外室的声响静了下来,他应该是睡了吧。算了吧,就这样吧。余竞瑶翻了一个身,阖上了双眼。 余竞瑶手上的伤口在逐渐愈合,又痛又痒,尤其夜深人静,感官更敏感,所以她睡意轻浅不能深眠。 朦胧间,她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细闻之,沙沙嘶嘶不断,而且愈来愈额近。余竞瑶顿时睁大了双眼,昏暗中,隔着纱帷,她分明见到屏风下有黑乎乎东西在动,细长的一条,朝着窗前的几案移来,眼看着已经爬过了半张案面。 余竞瑶的心陡然一翻,顿时狂跳不已。一股悚寒袭来,吓得她薄衫都被冷汗浸湿。她一动不敢动,渐渐地呼吸困难,耳鸣起来。 不用猜也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是余竞瑶最怕的蛇! 余竞瑶大脑都僵了,她眼看着那蛇上了几案,盘桓一圈,随即便朝着她的床榻而来,就在它的头缓缓抬起,与她仅一纱之隔时,余竞瑶身子一凉,三魂七魄倏然脱体,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了一声: 「沈彦钦!」 于是闭紧了双眼。 紧接着,她听到门「嘭」然而响,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顷刻间,又一切都安静下来。余竞瑶紧闭的双眼还是不敢睁开,直到有东西碰了碰她的身子,她陡地打了个激灵坐了起来,手胡乱地挥了起来。 「竞瑶,是我!」沈彦钦抓住了她的手腕。 余竞瑶闻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看见坐在床边的沈彦钦先是一愣,盯着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惊恐,随着泪花翻涌,她抱着沈彦钦哭了起来。 沈彦钦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着她。其实他也是惊魂未定,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那条蛇已经处于进攻之势,若是再晚一步,就一步,那么余竞瑶此刻便已中蛇毒了。 沈彦钦偏头,盯着地上那条已被他摔死的蛇,在昏暗的烛火,泛出赤黑相间的光泽,映示着它的凶残和剧毒无比。 见余竞瑶逐渐平复下来,沈彦钦安置她躺下,并让金童处理了那蛇,便唤来了霁颜和霁容。沈彦钦的目光在房内巡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几案上的一只精致的青瓷胭脂盒上。 「今日可有人来过靖昕堂?」沈彦钦望着疲惫的余竞瑶问。 余竞瑶看了看霁颜,摇了摇头。 「那这是什么?」沈彦钦拾起那只胭脂盒。 余竞瑶打量着,好似没见过。「是胭脂吧。」即便离这么远,也嗅得到馥郁奇香。「这不是我的。」 「啊!」霁容恍然一声。「晚上小姐去沐室时,秦小姐的婢女来过,这是她拿来的,说是秦小姐特地送给小姐疗伤的药膏。我觉得小姐未必会用,便没当回事,扔在那转头便忘了……」霁容低着头瞟着沈彦钦,声音越来越小。 「殿下,这药膏有问题吗?」余竞瑶问道。 沈彦钦打开,用指抿了些,轻轻嗅了嗅,淡然一笑。 「没问题,不过不及郑大夫给你开的药,这个就不要用了。」说着,他递给了金童,示意他拿走。 惊悚一场,余竞瑶心魂未甫,沈彦钦想要留下来守着她,可还未开口,余竞瑶先言了。 「今日多亏殿下了,时辰不早,殿下早些休息吧。有霁颜陪我便好。」 沈彦钦闻言,凝神望了她片刻,随即浅淡一笑,默然退出了内室。 她还是没有原谅自己。 沈彦钦一走,余竞瑶松了口气。方才多亏了他,也幸亏自己没有锁那道门,不然这第二条命,怕又要枉送了。想想便是后怕。而后怕之余,她想起了自己下意识唤的那声「沈彦钦,救我!」每次危机时刻,第一个出现的都是他,这情,她要怎么还呢。 有霁颜陪着,这一夜还算安稳。第二日一早,余竞瑶也试着不再去想这件事,用过早膳,沈彦钦有事匆匆出去了,余竞瑶便忙着整理狩猎要带的东西。 衣用准备好了,余竞瑶突然想起了沈彦钦送她的那条鞭子,许用得着,便让霁颜去取。霁颜前脚刚进来,秦绾带着小婢后脚便跟到了靖昕堂。 「你来干什么?」霁颜堵在门口问道。 秦绾看着她冷哼一声,随即望着余竞瑶。「我找三皇子。」 「找他做什么?」余竞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 秦绾轻蔑一笑,道:「问问明日狩猎,何时出发。」 余竞瑶闻言一怔,她也要去? 「三皇子不在,出门了。」余竞瑶漠然道。 「那我一会再来吧。」秦绾说罢,转身离开,刚迈出两步,顿了住,突然目光殷切的转身望着余竞瑶。「听闻昨晚皇子妃惊到了,皇子妃可好?」 见这副虚情,余竞瑶冷笑,寒声道,「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吗,让你失望了。」 「瞧皇子妃这话说的,好像我盼着你出事似的。」 「不是吗?」 v第五十七章 余竞瑶目光冰冷地盯着秦绾,而秦绾摇头而笑。 「我巴结皇子妃还来不及呢,怎会盼着你出事,不然会送你疗伤的药膏。」 「若非你的药膏,我还真不知原来你心这么毒呢。」 「皇子妃这么说,我可是越来越糊涂了,我连昨晚发生什么事都不知,你这不是要冤枉我吗?」秦绾一副委屈的模样道。 「你果真不知?」余竞瑶冷笑,见秦绾坚决不认,她看了看霁颜的手,随即给了她一个眼神,霁颜会意,突然喊了一句。 「昨晚这物还给你吧!」说罢,忙将手中的东西仍了出去。 秦绾见一细长的黑物向自己的脚下窜来,吓得惊慌失措,连跳了几步,拉着小婢惊悚地大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二人退出好远,见那物没动,才定睛瞧了瞧,居然是一条乌黑的软鞭。这才知道上当了。 余竞瑶望着狼狈的二人,鄙夷地冷哼一声。 「秦绾,是你傻还是我傻?你以为我闻不出那药膏里千里香的味道吗,那条蛇就是这么被引来的吧。」 沈彦钦拿起那药膏的时候,余竞瑶就猜到不对,过后问了霁颜才道那是千里香的味道,千里香引蛇,余竞瑶自小便知。沈彦钦不说,是怕自己忧心。 「你恨我,我知道,你想除掉我,我也理解,但是我不明白你的心怎么能狠到这般,你明知道这靖昕堂里还住着三皇子,你就不怕这条蛇咬的是他吗!」 「他不碰那药膏,自然不会被咬。」秦绾自知狡辩不得,索性承认了,「如果真的被咬,那也只能算他倒霉!」 秦绾一语既出,余竞瑶惊愕骇然,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看来你根本就不在乎三皇子,你跟着他不过是想借势而已。」 秦绾冷笑,目光浸凉地盯着余竞瑶,「难道你不是吗?你有资格说我吗?」 「我是带着目的嫁他的,但我绝对不会害他,也更不许别人害他!」说着,余竞瑶迅速拾起了地上的鞭子,朝着秦绾的方向挥去。随着一声鞭鸣,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起,挡在秦绾面前的小婢,肩膀的衣衫已被抽出了一条血淋淋的裂痕。 秦绾看着快要疼晕的小婢,吓得目瞪口呆,就在余竞瑶第二鞭朝她挥来时,她猛地一推,将怀里的小婢不偏不倚地推向了余竞瑶。 余竞瑶措手不及,只得收回鞭子双手去挡扑向自己的人。本来可以架得开,怎奈带伤的左手一个吃痛,她随着小婢向后仰去。就在要倒下的那一刻,一只胳膊突然拦在了腰间,撑住了她,又一只手猛地推开了朝她身上压来的人。余竞瑶回神望去,是沈彦钦。 沈彦钦扶正了怀里的余竞瑶,托起了她的左手,见缠绕的纱带上渗出了点点血迹,眉头骤然一蹙,目光阴鸷地望向了秦绾,秦绾一颤,又是一惊。 直到沈彦钦小心翼翼地托着余竞瑶的手进了靖昕堂,秦绾才未从惊悸中缓过神来。慌张地扯着小婢,回了后院。 从入了靖昕堂,到郑大夫闻信而来,给余竞瑶换了药,沈彦钦都没再提秦绾一句,只是冷颜皱眉。听郑大夫言,无大碍,只是稍裂了伤口而已,才算松了口气。 送走郑大夫,沈彦钦回首对金童道:「去查查那条蛇的来源。」 …… 狩猎之日,一早沈彦钦就带着余竞瑶和仆婢准备出发。上车前,余竞瑶突然想到了秦绾,于是问她是否同去,沈彦钦笑了笑,言道,「她去不了。」便搀扶着余竞瑶上了车。 余竞瑶好奇,询问霁颜,霁颜回道秦家小姐病了。 秦绾何时病了,昨日不是还气势汹汹地,健康得很吗?而霁颜答就是昨晚上就病了,也不知何病,反正云济苑没人了,她又不肯回家,三皇子便把她留给珲王妃照顾。余竞瑶更诧异,虽珲王妃此次不参加狩猎,可她居然会同意照顾秦绾?她有那么好心吗? 思虑着,余竞瑶漫不经心地掀开了车窗的帘布,望向车外。见到旁侧,神色淡淡,骑在马上的沈彦钦,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收回了目光,不再想下去。 沈彦钦和余竞瑶去得较晚,他们到的时候,狩猎场已热闹非凡。沈彦钦的到来显然让大家很吃惊,这个快被人遗忘的皇子,今年是屡屡引人注目啊。 二人去拜帝后,这还是婚后第一次见帝后。果然如传言中的一般,皇帝本还是一张喜容笑颜,见到沈彦钦,顿时敛笑正色,轻「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皇后则仍是端庄慈惠的样貌,慧黠而笑,眼角微挑,傲然不屑地睨了一眼身旁的贵妃。而贵妃瞥视着余竞瑶,一张艳绝妩媚的脸蕴着不悦,冷漠至极,看得余竞瑶不得不收回目光。 沈彦钦随众皇子去了猎场,余竞瑶则伴着公主和女眷们坐在了一起。余竞瑶在高台的席位上巡了一圈,除了皇帝便是几位她不认得的藩王,没有见到晋国公,也不知是因忙哥哥的事没来,还是在跟贵妃赌气。 余竞瑶寻望着,隐隐听到有人提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斜视瞥了一眼身周的人。女眷中,大多是各府的夫人小姐,她熟识的没几个。可这一众人,却无不认识她的,曾经晋国公府刁蛮的大小姐,如今落魄的三皇子妃。没想到她居然会来,低声嘲讽:若是换做自己,肯定再没颜面见人,定要找个角落躲起来才好,怎还会来这现眼。 她们的话,余竞瑶听个真切,却仍面色清冷,淡漠地观望着猎场,不为所动。 几人窃语,道余竞瑶自从嫁了三皇子便收敛了跋扈嚣张的脾气,许是没底气,想攀高枝却选错了人。曾经因为这些话,余竞瑶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发过火,坐在一边的沈怡君摸了摸脸上愈合不久的擦伤,没插话,然再听他人聊起,心里还是很解恨。 众人吃吃地笑,不知哪里飘来一句「岂不是报应。」余竞瑶蓦地回首,目光沉沉,眼神犹寒风般在人群中扫过,几人顿时哑口呆愣,心头冷飕飕的。这感觉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第一轮的狩猎,皇帝及各王未参与,马背上的皇子及权贵公子们已戎装在身,弓箭负背,各个英气勃勃,蓄势待发。都打算在这开场的竞猎中一展身手。 余竞瑶目光在这一群人中搜寻着,最后落到了角落里沈彦钦的身上。 枣红骏马上,一身戎装的沈彦钦英挺俊逸,皎皎的神色,清冷得不见一丝波澜。剑眉朗目,孤傲而冷漠,看上去云淡风轻,却透着凛凛之气,隐隐地有种威慑众生的气势,让人一眼便识得出他来。 原来这种王者之气是与生俱来的,也许沈彦钦的一切果真是命中注定。 余竞瑶出神间,沈彦钦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回首,便对上了她幽幽的目光。沈彦钦的唇角淡淡牵起,温和一笑,眼神明亮,古潭似的深眸漾出了醉人的微波,看得余竞瑶心蓦地一颤,嫣然回笑,好似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刻。 然正在此时,稳健的马蹄声传来,一位风华超绝,英姿翩翩的男子从远处奔驰而来,加入了人群中。他的出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此人正是宣平侯家的陆侍郎。 陆勉姗姗来迟,对一行人抱拳而谢,随即目光扫向了沈彦钦,二人相视许久,冷漠淡定,却有如千钧之势。远处,余竞瑶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三皇子在狩猎场可是难得一见啊。」陆勉含笑施礼。 v第五十八章 沈彦钦淡笑,望着陆勉,眸中锋芒难掩。「不若陆侍郎这般受欢迎。」说着,目光朝坐席上掠过。 众人循视而望,只见女眷中姑娘们的目光都锁在了陆勉的身上,一个个怯怯而笑,面晕浅春,不禁也跟着笑了。陆勉淡然,一眼发现了席位上的余竞瑶,望了片刻,收回目光,低笑道:「既然三皇子来,今日可要一开眼界,见识一番殿下的射猎之术。」 「放心,定当全力以赴。」沈彦钦回应。 陆勉含着冷色笑了笑。而睿王挺身驭马而出,仰首睥睨着沈彦钦道:「那就好,别到时候输了,说自己有所保留,可没人会同情你。」 「是啊,若是现在退出,还不至于颜面尽失。」太子持缰,歪着头诡笑,「不然竞猎结束,丢的可就不止你一个人的脸了。」说罢,他瞟了一眼愠怒的睿王。 沈彦钦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脊背更是挺拔,望着远处的余竞瑶,微微挑唇而笑。 「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余竞瑶在远处望着他们,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可心中莫名不安。 狩猎开始,众马齐奔,就在此时,只见沈彦钦左右的两人驾马朝彼此而会,将沈彦钦的马挤到了后侧,挡住了他的去路。沈彦钦的坐骑无路可奔,急速而止,顿时人立狂嘶,众人皆是一惊。 余竞瑶看着几乎要坠落的沈彦钦,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握,身子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然沈彦钦凝眉定神,双腿用力一挟,单手握缰向左一扯,将昂首的骏马改了方向。马儿刚一落稳,四蹄翻腾,直抢出去,片刻之间赶上了前面的一众人。 余竞瑶长舒了一口气,眼见着沈彦钦消失在树林中,又忧忡起来。瞧那两人的架势,显然是故意为之的。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看来从皇子到各权贵公子,没有一人把他放在眼中,反倒拿他当做耍弄的对象。沈彦钦从不参加这种活动,经验不足,这一场狩猎,只怕会危险重重。 余竞瑶正想着,席上热闹起来,大家开始揣测最后谁会赢。姑娘们大都押在了陆勉身上,道他是武将之子,虽任文官,却也骁勇不后于武将。几位年岁较长的,则押给了东宫之主,太子身上,即便知道他不擅骑射。而公主当然是觉得自己的弟弟睿王会赢。 看着沉默淡定的余竞瑶,沈怡君含笑,带了几分戏谑问:「不知三皇子妃会选谁啊?」这一问,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余竞瑶的身上。 「还用问吗?皇子妃当然选三皇子啊。」不知谁插了一句。 「每年她选的不是睿王便是陆侍郎,三次倒有两次中。」 「那是往年,今年不同了,明知一丝中的希望都没有,人家也要选自己的夫君啊。」 「谁赢还说不定。」余竞瑶冷漠地回了一句。「我就是觉得三皇子会赢又如何。」 众人闻言一顿,随即哄然而笑,浮夸至极。余竞瑶淡漠不语。 「郡主觉得哪一位会胜呢?」公主看不过去了,岔开了话题。 「还用说吗,自然是陆侍郎了。」 被人调侃,沈怡君脸略微红了红,转而肯定地言了一句,「衡南王世子赵琰。」 「衡南王世子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没瞧见呢。早知道我也选他了,只要他来,保准夺魁!」 「还是郡主心细。」 女眷开始讨论起这个衡南王世子来。魏朝建国不久,当今的皇帝沈程明也不过第二世。灭前朝时,这些藩王提供助力,然开国后,他们势力范围广阔,兵力强盛,成为了朝廷的威胁,所以皇帝也没少为这事操心。 听她们话的意思,这位衡南王比起其它诸王实力更强,皇帝更是忌惮。而他的这位世子,赵琰,年纪轻轻,身经百战,倒是个难得的将相之才。 女眷们聊着,余竞瑶不参与,除了被人提及,便只是偶尔和公主应答几句。这一轮狩猎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见皇家护卫兵带着猎物拥着各位皇子贵族出现时,姑娘们都迫不及待地起身了望。 此刻的皇帝也带着笑意地看了看身边的贵妃,贵妃媚笑,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差的。而太子就不同了,瞧着皇后始终面无表情,脸色阴沉的模样,贵妃更得意了。 余竞瑶的目光一直在归来的人群中搜索,她眉头紧蹙,双眸莹莹闪动,忐忑的心提悬起来。直到一众使者过后,她看到为首骏马上的沈彦钦时,才展颜舒气。 众人都到了皇帝的面前,等待狩猎结果。余竞瑶打量着沈彦钦,见他剑眉长舒,面色沉静,还是淡淡的神情,看不出他的结果是好是坏,不过她不在乎,只要他没事就好。 下意识地,余竞瑶又扫向了其他人,目光搭在了睿王和陆勉身上。他二人拧眉蕴怒,陆勉唇色发白,神情极不自然,他和睿王言语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就在此刻,裁判的使者归来,带着统计出的结果呈给了皇帝,皇帝威严含笑示意他宣读。然使者的话,让众人皆是哑然惊愕,连皇帝的笑也瞬时消匿了。 三皇子与衡南王世子,猎物数目相同,同为冠首…… 不要说其他人,连余竞瑶也着实吃了一惊。沈彦钦居然精于骑射,不但夺了魁首,且他猎物的数量,差不多是睿王的两倍。 余竞瑶惊诧不已,也越想越是开心,心头喜悦爬上眉梢眼角,盯着沈彦钦的目光带了丝钦慕。沈彦钦回首,远远地便在众人的可不思议中,看到了唯一的一张笑脸,也是他最想见到的笑。 众人待皇帝断决,皇帝敛容,凝眉沉思须臾。皇后看出了他的心思,莫测一笑,「向来冠首只有一人,这并列可要怎么算呢?」 听到皇后的话,皇帝站在高台上俯视众人,目光在沈彦钦身上停留片刻,威严道:「三皇子向来不善骑射,怕此中不免带了侥幸,这魁首,还应归属衡南王世子。」 龙言一出,除了余竞瑶以外,皆点头附和,好似本应如此。余竞瑶急迫地望向沈彦钦,他依旧神色清冷,全然不在乎的模样。 「谢陛下厚爱,不过此番并非三皇子侥幸,这魁首,殿下是实至名归。」一位年纪二十几岁,身材颀高,面貌俊朗,五官分明得若雕刻般的男子走了出来。他朝着皇帝一拜,随即举目,眼睛里芒锋四射。这便是那位衡南王世子赵琰吧。看着他,余竞瑶好似找到了哥哥的影子。 见众人不语,他不疾不徐地解释:「若单论起骑射,我二人不分上下,不过这围堵布阵之术,只怕我不及三皇子了。」 「世子过谦了,三皇子何曾懂得这些,取巧罢了。」皇帝看了一眼衡南王,言道。 而赵琰淡笑摇头,将方才狩猎的情景叙述出来。这一讲,包括皇帝,所有在场人不禁将目光移向沈彦钦,皆是感叹。 「三皇子的冷静沉着,超乎年龄。我紧随其后,见他从不盲目围追,而是精准布局,只要被他看中的猎物,无一逃脱,其策略万变,屡试不爽。」赵琰说着,眼神中带了几分欣赏。 惊叹归惊叹,先入为主的思想占主导,众人都觉得世子不过夸大其词罢了,他们怎能想象得出这个潦倒的皇子能有此才能。皇帝未曾在意,可一旁的衡南王走了心,闪着精明的目光,始终未离沈彦钦。 v第五十九章 「我与随从十余人,却不及三皇子带侍卫三两人运筹帷幄,赵琰自愧不如。」赵琰抱拳向沈彦钦施礼,而沈彦钦淡然回礼。 「好一个运筹帷幄,谋略过人!」衡南王长笑一声,望向皇帝,意味深长道:「陛下的这个皇子,可不简单啊!」 皇帝看着衡南王,斜目瞥了一眼台下从容不惊的沈彦钦,浮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略微点了点头。「即便如此,并列一说总说不过去……」皇帝缓声道。然衡南王却将话接了过去,「不若再比试一场?」他倒想看看这个三皇子的能耐。 皇帝应允,让人将生擒的几只雀鸟放出,试一试二人的箭法。 雀鸟体型小巧,飞速快且无章,而赵琰和沈彦钦各一只箭,马驰而射,谁能射下,便为胜。 二人准备就绪,挽弓上马,急速而驰。只闻一声令下,使者打开了鸟笼,雀鸟叽喳,慌乱各向而窜。两人同时搭箭满弓,瞄向雀鸟。 嗖然一声,只见赵琰的箭呼啸而去,百步穿杨,两只擦过的鸟就在重叠的那一刹那,被一箭贯穿,双双而落。众人喝彩,然再望向沈彦钦。就在刚刚,前方不知哪里来的一声嘶鸣,惊了他胯下的坐骑,它前蹄猛抬,沈彦钦的箭偏离了目标,只得重新再瞄。可此刻的鸟儿已朝着四面八方而去,越飞越远。一箭不可能再射两只,这一局,结果昭然,沈彦钦输定了。 余竞瑶恨得直跺脚,不因别的,她分明看见,那惊了沈彦钦坐骑的嘶鸣,是睿王的马发出的。沈彦钦好不容易有了初露头角的机会,就让睿王这么给毁了。 众人冷笑,沈彦钦不惊,从容自若地收回了箭,拇指轻按,一把将箭从中折断,双双上弓,还未待人反应过来,随着嗖嗖的声响,两只断箭带着寒风,迅猛而去。箭法精妙绝伦,只见空中相距甚远的两只鸟,同时静止,随即在众人惊呼中双双坠地。 「好箭法!「衡南王蓦地从席位上起身,大喝一声。处变不惊,这个皇子他果然没有看错。 余竞瑶惊呆了,她突然觉得,若非穿越,此生都见不到这样一幕。 虽然众人都心知三皇子箭术非同一般,可毕竟结果是相同的,二人仍是难分上下。皇帝踌躇间,一个清越如铃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女可否插上一言?」 循声望去,只见皇子中走出个一身精致戎装的小个子,面容俊秀,飒爽英气,她若不自报身份,还道她是哪家的公子哥。 「郡主且说。」皇帝笑道。 「方才狩猎时,臣女被窜出的鹿惊了马,若非三皇子相救,只怕我要坠马负伤了。几位世子也都看到了,正因救我,才让那鹿逃脱了。若非如此,只怕今日哥哥是赢不过三皇子的,所以我觉得这魁首之位还应归三皇子。」 原来是衡南王家的郡主,难怪这般任性,竟女扮男装混在男儿中。碍着衡南王的势力,皇帝也要宠她几分。 「如此一说,这魁首之位,我不给三皇子都不可了。」皇子朗笑道。说罢,目光淡漠地望着沈彦钦,言了一句:「既然如此,就谢过世子吧。」沈彦钦授意,颌首施礼。 这第一名虽是拿下来了,可余竞瑶心里很不痛快,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皇帝这么不待见沈彦钦,有父如此,不怪沈彦钦对亲情一丝向往都没有,有些亲人,有还不如没有。余竞瑶又望了一眼睿王。 结果出来了,之前还冷言相讥的女眷都安静下来。余竞瑶冷眼看瞥了她们一眼,漠然起身去找沈彦钦,走下观望台时,不小心擦到了同行的沈怡君。 「很得意是不是?」 余竞瑶没打算对她客气,「是。」 沈怡君闻言笑道:「不过是人家施舍的第一,还真有人恬着脸要。」 「沈怡君,你嘴巴能不能积点德,你不怕嫁不出吗?」余竞瑶瞥了她一眼。 「我说错了吗,投机取巧得了第一,人家世子根本不屑与他争罢了。」 「投机取巧?他的才能岂是你能知晓的,你以为他不争不抢便是无能吗。」余竞瑶无奈冷笑。 「你不用给他长脸,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 「他是我夫君,我当然了解他了。」 「你才嫁给他几天?他在珲王府生活了十几年了,我会不知道他!」 余竞瑶本还是冷漠的脸,挑了挑唇,鄙夷道:「人能看到的东西和自己的眼界有关,眼界窄的人,也就能看到那么些东西吧。三皇子的能力,你看不透,我能理解。」说罢,她媚然而笑,绕过了羞怒的沈怡君,一抬头就望见了前方伫立的沈彦钦。 沈彦钦朝她走来,寒目看了一眼脸色窘红的沈怡君,拉起余竞瑶走了。然刚一转身,他便按耐不住地笑了。 将猎物祭拜过天地后,皇帝带着诸王和皇子们入了宴席。沈彦钦把余竞瑶带在身边,坐在了衡南王世子和郡主的对面。 宴席中,太子和睿王很活跃,而沈彦钦安静得好像被遗忘了一般,只是漫不经心,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碗中的鱼,寥落极了。余竞瑶看在眼中,觉得夺魁又如何,在众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不受待见的皇子。余竞瑶的心里不免有些酸,轻叹一声。 沈彦钦听到了,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把碗中的鱼都夹到了她的面前,余竞瑶一愣,望着鱼刺被摘得干干净净的鱼肉,瞬时明白了,婉然回笑。 众人向陛下敬酒,余竞瑶举起酒杯,被沈彦钦按了下,和身后的小婢耳语几句,小婢应声而退,回来时,余竞瑶的面前多了一碗热汤。 余竞瑶的伤未好,不宜沾酒。深秋寒重,沈彦钦担心她的身子着凉,才让端来热汤。余竞瑶汤还未喝,心就已经暖意融融了。 又是挑鱼,又是端汤,这一切都看在了对面衡南王郡主的眼中。望着浓情蜜意的二人,她双眸一亮,端着酒杯起身。 「陛下,今日多亏三皇子相助,臣女才逃离一险,可否让臣女敬三皇子一杯?」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于是郡主盈盈而笑,一张脸原来这般的娇艳无双。 「三皇子,谢你今日舍身相救,害得你也险些受伤,赵珏敬你一杯。」 话音刚落,赵珏的酒还没来得及饮下,「当」的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皇子妃一脸惊慌失措地望着地下的瓷碗,衣裙已被热汤浸湿…… 沈彦钦也顾不得了,忙放下酒杯,握着余竞瑶的手反复看了看,迫切地问:「烫到了没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余竞瑶窘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连忙小声道「没事,我没事。」突然发现沈彦钦的长衫上也溅了汤汁。 见余竞瑶的手都湿了,沈彦钦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条手帕,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给她擦着手。余竞瑶觉得这样不行,接过手帕,便请求离席,让沈彦钦留下。谁知沈彦钦却匆匆喝下郡主敬的那杯酒,请求一同退席了。 v第六十章 出了门,余竞瑶抱怨他好不容易有了接近皇帝的机会,为何要跟自己出来。沈彦钦却笑了。 「我留不留都一样。」 这一句让余竞瑶更是心疼他,垂目拧着手里的手帕。她突然发现这手帕这么眼熟呢,展开来,竟是自己绣的那条「鹌鹑」手帕,还以为丢了,原来被他拿去了,一直带在身上。余竞瑶默默地看了看沈彦钦,心中滋味百般,一路无语。 回到行宫偏殿,余竞瑶换了件外衣,看着沈彦钦衣角的汤汁,也让他进殿换一件。 金童找来了沈彦钦的新衣,还未进殿,便被余竞瑶接了过来。见进来的是她,沈彦钦伸手去拿衣服,被余竞瑶止住了。 「我来帮殿下换吧。」 「你的手……」 「不碍事。」说着,褪下了他身上的衣服。 帮他提上新衣时,余竞瑶发现他肩头有血迹。便扯着他的衣服急声问:「你受伤了?」突然又想到狩猎出发的那一幕。「怎么伤的?是不是有人想要害你。」 沈彦钦一怔,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没关系,他伤的比我还重。」 果然被她猜中了,余竞瑶见他得意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彦钦看着面前温婉的余竞瑶,好久没有帮自己穿衣了,见她黛眉轻颦,面色黯淡地理着衣襟,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余竞瑶的身子轻颤,举目望向他。 「还在怨我吗?」沈彦钦凝眉道。 余竞瑶看着她,颦眉浅笑,摇了摇头。「不怨了,早就不怨了。」 沈彦钦闻言一恸,看着容色悁悁的她,按捺了住想要将她拥在怀里的欲望。 「方才怎么了?」沈彦钦柔声问。 余竞瑶不解,茫然地望着他。 「方才怎么不小心把汤洒了?」 余竞瑶想了想,笑道:「太烫了,没握住。」便低头继续整理衣服。 可脸上的那个笑却如何都挂不住了,问题哪里在那碗汤,分明在那个人。 赵珏,这两个字对往日的余竞瑶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但是对如今的她来说,却是一个必须面对的劲敌,等了许久她终于出现了,她就是历史上沈彦钦未来的皇后。 如果说沈彦钦的「白月光」已然让余竞瑶头疼了,那么这个「皇后」,是余竞瑶根本没办法匹敌的。原来她就是与沈彦钦并肩作战,携手夺了皇位的妻子,而衡南王就是那个最后推沈彦钦上位的幕后势力。虽然在几年后,衡南王因为野心膨胀而被身为皇帝的沈彦钦灭掉,但是这个过程,他在沈彦钦上位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再忆今日赵珏看沈彦钦的目光,可不是满怀倾慕。余竞瑶觉得,自己的麻烦又来了。 …… 余竞瑶和沈彦钦被分配在行宫最西的偏殿中,房间小,也冷得很,沈彦钦提出换一间,余竞瑶摇头。行宫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之所以这样分配,还不是针对沈彦钦吗。她不想找麻烦。 傍晚,皇帝内臣突然来唤沈彦钦,余竞瑶又惊又喜。皇帝能主动找他,是不是说,他已经引起陛下的重视。余竞瑶催他快去,自己在偏殿等他。 沈彦钦刚走,霁颜便带着几个小婢捧着火炉进了来。余竞瑶言道,亏得还有她惦记着自己。而霁颜却告诉她,担心小姐体寒,这是三皇子特地安排的。余竞瑶心里一暖,笑了。 入夜,沈彦钦终于回来了。得知是应衡南王之邀,皇帝才招他去的,余竞瑶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过无所谓,只要皇帝心里有他这个皇子就好。 二人聊了几句,便休息了。沈彦钦要去外室,这小殿的外室,除了两张坐榻什么都没有,余竞瑶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他。余竞瑶躺在床上,背对着沈彦钦,离他有一人远,贴紧了冰凉的墙。沈彦钦明白她的心思,也转过身,相背而睡。 虽然有暖炉烘着,然躺了一会,沈彦钦只觉得这房间越发的凉。回头看了一眼,见余竞瑶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小小的头,止不住地在抖,沈彦钦眉头轻锁,柔声道: 「冷吗?」 余竞瑶在被子里,犹豫地「嗯」了一声。 「要不要唤霁颜加被子?」 「不用了,她们也累一天了,我没事,一会暖了就好了。」 她本来就怕寒,这深秋的行宫,加多少被子也暖不起来。余竞瑶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沈彦钦沉默片刻,随即手一挥,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还没等余竞瑶反应过来,钻进了她的被子里,一把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背。 余竞瑶的心骤停,惊悸袭来,僵了住。 「放心,我不动你,睡吧。」沈彦钦缓声道,把她冰凉的手指捂在了自己的掌心。 余竞瑶瞪着眼睛僵了许久,直到沈彦钦的呼吸越来越稳,她慢慢地缓了下来,渐渐地,阖上了双目。沈彦钦的胸膛炙热,在他的怀里烘着,像带着夏日阳光的味道,余竞瑶一夜安稳,睡得酣沉。 狩猎第二日,众皇子们比起骑射,一局局下来,沈彦钦屡屡夺冠。往常胜者都是睿王,此刻他看着沈彦钦,脸都阴了下来。昨日狩猎,本想利用陆勉给沈彦钦点颜色看看,谁知沈彦钦安然无恙,非但夺魁,还让陆勉负伤。自己的风头都让沈彦钦抢去,他岂能甘心? 「听闻世子不但骑射一流,剑术也精湛非凡。」睿王含笑看了看赵琰,随即目光移向太子,「太子殿下,不若咱们试一试?」 他的心思,太子岂会不懂,于是诡异一笑。「我这剑法,睿王还不知吗,怎敢在世子面前班门弄斧。要不让三弟试试吧。」说着,瞥了一眼刚刚收弓的沈彦钦。 「对啊,还没见识过三弟的剑术呢,不然我俩试试,谁赢了便和世子比上一比,如何?」说罢,睿王看向赵琰,见赵琰面色不惊,含笑点头,他迫不及待地拾起剑。 而沈彦钦也未说什么,附和拾剑,却被余竞瑶一把拉住了衣袖。 v第六十一章 「殿下,行吗?」他昨日不是受伤了吗。 「三皇子妃担心了?」太子眯起双眼,戏谑地瞄着余竞瑶。「睿王会手下留情的。」 余竞瑶不搭腔,直望着沈彦钦。见他对自己温柔一笑,示意没事,才松开了手。 睿王剑剑凶狠,直取要害,但招招都被沈彦钦破了。原来沈彦钦剑术也不错,余竞瑶越来越觉得他深不可测,到底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几个回合下来,睿王最后一式眼看着要招架不住,可还是铤而走险,运力剑锋直指沈彦钦。余竞瑶惊得心陡地一翻,只见白光一闪,两剑相接,沈彦钦一个回手,将已经探到腋下的睿王的剑拨了回去,反手剑指睿王颈下。 睿王大惊,顿立静止,随即讪讪一笑,认输了。 接下来沈彦钦和赵琰比试。二人相视而笑,拉开了阵势。赵琰剑术果然不凡,不过沈彦钦也并未逊他几分,十招内,未分高下。然出了十招,沈彦钦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好似体力不支。 余竞瑶紧张细察,乍然发现,沈彦钦受伤了,刚刚睿王那一剑,确实刺到他了。 赵琰是出了名的剑不留情,一旦比起来,便没有饶让一说。他越战越勇,而沈彦钦右臂都快抬不起来了,剑眉紧拧,额头已渗出了汗珠。赵琰趁沈彦钦剑尖指地的那一瞬,长剑忽地一转,直指沈彦钦左胸。 赵琰心中有数,比试而已,点到为止。可就在他的剑尖触到沈彦钦衣衫的那一刻,手腕突然被绕了住,一个力势带着他的手微抖,剑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赵琰愕然,停了动作循视望去,只见一娇颜如玉,清媚艳绝的姑娘正目光冷冽地瞪着自己,闪动的双眸,若黑暗中的两颗星子。她单手持一柄长鞭,鞭的另一头,正缠着自己的手。 「这是要夫妻同心合力吗?」 赵琰望着余竞瑶,淡然一笑。随即被缠住的手用力一扥,余竞瑶险些被他拉了个趔趄,当即收回鞭子,一个转身,长鞭在空中扫了半圈,直奔赵琰的剑窜去。赵琰手疾眼快,手腕翻转,将剑背到了身后,斜身躲开了这一鞭。 余竞瑶暗惊,赵琰已冲上前来,长剑挽出,在余竞瑶握鞭的手背一拍,剑身的震颤传来,她手被震得一松,鞭子掉了下来。 余竞瑶当下要去拾鞭子,而赵琰抿唇轻笑,剑又朝她的手拍去。就在此时,一把斜飞的剑拦了住,沈彦钦用力上挑,拨开了赵琰的剑。然这一拨,赵琰才发现沈彦钦右臂下,已渗出血迹。他受伤了?原来他是带伤和自己比试。 赵琰这一愣,余竞瑶逮到了机会,拾起鞭子便朝他挥去。面对余竞瑶的进攻,赵琰只防守不反击,明显有妥让的意思。可余竞瑶并不领情,杏眼怒瞪,挥舞鞭子,在众人及沈彦钦惊诧的目光中,一下又一下,逼得赵琰步步后退,直到赵琰的剑坠地,她才罢休。 「三皇子妃胜了。」赵琰洒然而笑道了一句,拾起地上的剑,双手一扣,朝余竞瑶施礼。 而余竞瑶不语,两眼仍是紧盯着他,怒意不减。见她此番神情,赵琰笑意更浓了,坦荡回视,看着沈彦钦将她带回了坐席上,目光久久未错…… 「你手有伤,让下人来吧。」沈彦钦盯着给自己穿衣的余竞瑶道。 余竞瑶不语,凝眉小心翼翼地将沈彦钦受伤的胳膊抬起,穿进衣袖中。刚刚御医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她都看到了,伤得不轻,睿王下手太狠了。 见她不回应,一脸的冷漠,沈彦钦捉住了她的手,余竞瑶被迫停了下来。 「我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沈彦钦笑言,「倒是你,生那么大的气。」 「见殿下受伤,一时情急,有些冲动了。」余竞瑶躲闪。 「真的吗?」沈彦钦淡笑,凝望着她,目光里满是质疑。 余竞瑶感觉自己快被他看穿了,瞄了他一眼,故作轻松道。 「就是不喜欢姓赵的人。」谁让他是赵珏的哥哥。 沈彦钦闻言一愣,看着孩子气的余竞瑶,樱唇翘起,带着不满,好似人家果真把她怎样了一般,他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余竞瑶让沈彦钦休息,可他不以为然,好似睿王的这一剑,不过挑破了一层皮而已,全然没放在心上,又随众皇子狩猎去了。 女眷们聚在一起,也玩起了小游戏。余竞瑶无心参与,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偷偷打量着眼前那个灵动开朗的衡南王郡主赵珏。 「这些投壶之类的小游戏有何趣味,不若我们女眷们也去射猎,如何?」赵珏双眸闪亮,一张秀气的脸带着飒然的英气。 姑娘们讪笑不言。论巾帼之气,谁比得上她呢。 「好,我去。」沈怡君随声附和。「三皇子妃一起去吧,你可是最喜欢射猎了。」沈怡君挑眉睥视着余竞瑶。 余竞瑶面容清冷,淡漠道:「手伤未愈,我便不参与了。」 「皇子妃有伤?瞧着方才斗我兄长时,可不像个带伤的人。」 余竞瑶蓦地抬头,目光与赵珏对了上,赵珏双眸清澈,不含一丝杂质,吟吟而笑,却未含点滴愠意。这眼神,绝不是秦绾会有的。 余竞瑶略窘,垂下双眼,「好吧。」 见余竞瑶和沈怡君都去了,姑娘们也纷纷参和进来。随从们在围场中放一些小动物,供小姐们猎射。余竞瑶左手有伤,只能单手持鞭,谁成想,她这鞭子竟比姑娘们的箭还快还准,屡屡不落空,余竞瑶一时来了兴致,和赵珏比试起来。 赵珏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比起她来,同生在武将之家的国公小家要惭愧多了。不过想来,一个生活在富锦京都,一个生活在西南藩属,自然成就的人也不一样。赵珏的性格,开朗豁达,落落大方,很容易让人接近。可越是这样,余竞瑶的心里越是纠结。想恨恨不起来,想爱又心有忌惮。 见狩猎不分彼此,赵珏提出比驭马,余竞瑶犹豫,然这不服输的脾气,还是让她接受了。虽心有余悸,然骑马仍是她的最爱。不过须臾,赵珏和余竞瑶便将沈怡君等姑娘们甩在身后,二人朝着林中疾驰。 余竞瑶到底还是不敌赵珏,不多时便被落下了,眼看着赵珏的背影越来越远,而身后的人还未跟上来,余竞瑶夹紧了马背,奋力而冲。 突然,一声长嘶惊得林鸟群飞,余竞瑶的马高高仰起前蹄,骤停,疯狂地在原地翻腾起来。余竞瑶骇然,吓得不知所措,抱紧了马颈。接着,这受惊的马,偏离路线,狂奔起来。 马越奔越快,余竞瑶惊得连缰绳都握不住了,紧紧贴着马背,抱着马颈,冷汗直流。越是害怕,曾经坠马的一幕在头脑中越是清晰。她无助地嘶喊着,绝望地把脸都伏在了马背上。 然此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余竞瑶的身后传来,她心头一颤,是有人来救她了吗?她想到了沈彦钦,刚要张口,一个白色的身影,纵身而跃,朝她扑来,她惊呼一声,身子被人抱了住,那人坐在她的身后夺过缰绳,勒马。 突然的制止,让马儿再次翻腾起来,扬起的前蹄刚落,后蹄猛然一蹬,二人双双落地。 v第六十二章 余竞瑶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人吃痛哼了一声,她这才抬头望去,惊得目瞪口呆。 「太子!?」余竞瑶看着身下压着的人,惊呼。 太子闻声,缓了缓,敛回痛苦的表情,随即浮出一个邪笑。 「还挺沉啊。」 余竞瑶这才反应过来,顾不得身上疼痛,赶紧起身。可太子的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腰,余竞瑶挣脱着去掰他的手,随着又一声惊叫,太子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太子看着余竞瑶惊恐的脸,目光邪魅,笑容诡异,言了一句「便宜沈彦钦了」,便欺身压了下来。 余竞瑶吓得疾声呼喊着,声音充斥在林中。 「不用叫了,沈彦钦不会来救你的,他听不到。我可是想了你许久了,今日你逃不掉了……」 越是挣扎,太子的手越是重,余竞瑶顾不得手伤,用力撑开他。此刻也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大声骂起来。 「沈彦珩!你个卑鄙小人!」 太子闻言怔了怔,随即笑得更是不怀好意。 「居然敢骂我,你骂吧,你越骂我越有兴致。」 随即,余竞瑶的外衣被他一把撕开,俯身咬住了她的颈脖。余竞瑶绝望地惊叫了一声,泪水泉涌而出。 沈彦钦,你在哪啊,沈彦钦,救我! 「竞瑶?!」 一个声音将余竞瑶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她瞪大了双眼。是沈彦钦,他来救自己了! 太子听到身后的声音,微震,回首望去,倒抽一口冷气,从余竞瑶身上翻了下来。余竞瑶只觉得身上一轻,随即有人扑了过来,把她抱在怀里。 余竞瑶泪流的更凶了,贴在他的怀里嚎啕起来。 「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一句句,唤得人心紧得发疼。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终究还是需要自己的。 闻语,哭声戛然而止,余竞瑶蓦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的却是陆勉的脸。她呆了住,然此时,陆勉手臂一抬,将余竞瑶打横抱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开。 「陆勉!」 身后太子疾呼。陆勉顿了脚步。 「今日的事,若是让他人知道了,你明白后果是什么吧!」太子阴寒的声音传来,余竞瑶感觉陆勉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随即大步离开了。 「我一定要告到皇帝那里。」余竞瑶泪默流,咬唇道。 陆勉一顿,望着怀里瑟瑟发抖的人,应道:「不行,你的名声怎么办。」 「我又没有真的失节,我一定要让皇帝知道他的恶行。」余竞瑶切齿。 「没人会信的,况且他是太子,你告不赢的。」 「你可以给我作证!」余竞瑶抬头盯紧了陆勉,目光迫切。可看着陆勉越来越沉的脸色,余竞瑶缓了声:「你会给我作证的,是吧?」 余竞瑶未得任何回应,她懂了,推开陆勉,要自己走,陆勉坚持不放。 一阵马蹄声响起,余竞瑶举目望去,是沈彦钦。 余竞瑶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像是望见了黎明的曙光,用力挣开了陆勉,从他的怀里落地,踉跄奔向了沈彦钦。沈彦钦见此,马都未停稳便纵身跃下,赶紧将她拥在了怀里。余竞瑶抱着沈彦钦,一颗心像似寻到了归属,瞬间被安全感填满,可委屈也跟着涌了出来,已经止住了泪又流了出来。 沈彦钦见怀里的人越哭越伤心,他的心如利器割绞,疼痛入腑,于是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恨不能把她揉进身体里,这样才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待余竞瑶稳定些,沈彦钦将自己的衣服裹在了她的身上,抱她上了马,目光冷漠,深不可测地俯视望了一眼陆勉,离开了。 余竞瑶疲惫地靠在沈彦钦的怀里,断断续续将刚刚的事情告诉了他。沈彦钦不惊,当听闻陆勉说的话后,言了一句,「的确名声重要,你不要管了。」便不再言语了。 沈彦钦将余竞瑶送回偏殿,对外称余竞瑶的马惊了,她坠马受伤。然后陪着她,把受伤的地方处理好,嘱咐霁颜小心照顾着,自己就出去了。 余竞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郁郁,忆起太子那张龌龊的脸,她就心堵。她不能原谅他,可那又如何,他毕竟是太子。陆勉说得对,就算告到皇帝那里,也是徒然。想到陆勉今日的沉默,余竞瑶叹了口气。 余竞瑶太累了,不知不觉睡了去。直到她隐约感觉沈彦钦回来了,才睁开双眼。 「殿下。」 「嗯。」沈彦钦应了一声,躺在床上,抱住了她。 裹在沈彦钦温热的怀里,余竞瑶莫名地安全,像家的感觉。 「我想回家。」 「嗯,等明天围猎结束,我们就回去。」 余竞瑶心里一暖,眼睛湿润了。 v第六十三章 「我总是骑不好马。」 「不是你骑不好,是马不好。」沈彦钦声音温柔。 「嗯?」余竞瑶不明白。 「那匹马找到了,它是中箭才惊的。」 「中箭?」余竞瑶微惊,随即释然,「猎场太危险了,箭不长眼。」 「这只箭就是长了眼。」沈彦钦低语。余竞瑶没听清,想问,被沈彦钦打断了。 「不要想了,睡吧,明天就能回家了。」 …… 第三日的围猎开始了,皇帝也参与进来,众人兴致都很高。沈彦钦勇猛依旧,每每指挥起来,都带着非凡的气度,策略百出,竟没有一次失算,皇帝是真真看出他这个儿子的与众不同了。众人称赞,这是继承了皇帝的英勇睿智,然皇帝并不以为喜。 太子心虚,每每碰到沈彦钦欲躲闪,然发他现沈彦钦神色如常,好似并不知情一般,倒是陆勉看起来极不自然。看来陆勉和余竞瑶,谁都没有再提起昨日的事,毕竟妇人的名声更重要。 想到这,太子心中得意,也不再刻意躲避,见沈彦钦对自己恭谨有加,接近起这个初露头角的三弟来。睿王不喜欢的人,太子就越是要拉拢。于是二人一路合作。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头小鹿,入了二人的视线,太子给了沈彦钦一个眼神,跟了出去,沈彦钦紧随其后,眼看着小鹿越奔越远,太子锲而不舍,入了林中。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小鹿速度慢了许多,最后停了下来。眼看着太子朝着小鹿越靠越近,沈彦钦驻足不前,他的注意力不在鹿。沈彦钦目光冷漠看了太子一眼,随即四下寻望,直到陆勉出现在了视线中,一丝阴冷的笑影在他的脸上闪过。闻得不知谁喊了一声。 「侍郎,鹿!」 只见陆勉抽箭满弓,朝着鹿的方向瞄去,时机一到,两指顿松,箭离弦而飞,势不可挡。然就在这箭刹那间便要一中鹿眼之时,不知哪里飞来的利器,直奔陆勉的箭,一扫而过。 陆勉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嚎叫,惊得小鹿狂奔逃离。陆勉惶恐赶去,发现了坠马的太子,而贯于太子右肩的那只箭,正是自己刚刚射出的那只! …… 余竞瑶在行宫休息,突然听行宫的小婢传,有人受伤了,她登时一惊,匆忙地奔了出去。然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呆了住。 只见辇架上,太子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咧着没有血色的唇,嘿呀呀的哼着疼。透过人群,她看到了他身上那只触目惊心的箭。余竞瑶大惊,顿时微感不妙,四下寻着沈彦钦,见他随着众人焦灼地向皇帝解释着什么,而皇帝愤怒凶煞的目光,全然落在了陆勉的身上。 陆勉面色黯得发青,又惧又怒,抿着双唇垂目跪在皇帝面前,两拳紧握得指节都没了血色。余竞瑶困惑,听下人解释她才知道,原来是陆勉的箭误射了太子。余竞瑶回首看了看太子的方向,又看了看皇帝身边的沈彦钦。 太子伤势严重,皇帝无心继续,本来十天的狩猎只得提前结束。果然应了沈彦钦的那句话,明天就回家。余竞瑶觉得,这莫不是太巧了些。 回王府的路上,沈彦钦陪余竞瑶坐在马车上。 「殿下?」余竞瑶望着他,目光柔柔,带着犹豫。 「嗯?」 「那一箭是你射得吧。」 沈彦钦一愣,笑了,「不是。」 余竞瑶暗惊,目光错也不错的盯着沈彦钦,想从他深不可测地眼底查出什么,然她越是想看,越是什么都看不出。也正因看不出,她才隐隐觉得,这事许和沈彦钦脱不了关系。 「谢谢。」 「谢什么?」 余竞瑶浅笑,随着马车颠簸,轻轻地靠在沈彦钦的身上,阖上双目。自从经历了太子这件事,余竞瑶和沈彦钦又默默地靠在了一起。 只有经历过绝处险境,人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依赖的是什么。 拥着怀里纤弱的人,沈彦钦心中只恨这一箭射得不是太子的左胸,所有伤害她的人都不应被放过。可心思一转,忆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对她不是伤害吗? 沈彦钦低头,托着余竞瑶已经拆了药布的手,手指轻柔地在她掌心的伤痕抚过,然余竞瑶手心一握,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指攥了住。 沈彦钦的心登时一紧,随即暖意融融,化开了。他终于明白余竞瑶的那句「早就不怨了」是什么意思,其实她怨的,不是自己那日的冲动,而是自己对她的误解。 以后不会了。沈彦钦抱紧了怀里的人。 回到王府,沈彦钦安置了余竞瑶便去了书房。余竞瑶突然觉得沈彦钦好像很久都没有回书房了,她想到了秦绾。 「霁颜,秦姑娘在后院吗?」 「小姐忘记了?秦小姐不是去春韵堂养病了吗。」 「还没好吗?」 「嗯,刚刚碰到王府的小婢,听说是越来越严重,眼下床都下不了了。」 「可知道是何病?」 「这个奴婢不知,总之春韵堂此刻已经乱成一团。听说咱们回来,衾儿这便来了,问殿下要不要把秦小姐送回来。」 「那殿下怎么说?」余竞瑶紧张得问道。 霁颜皱眉,摇了摇头。就在此刻,沈彦钦从书房回来了。霁颜退出去,准备晚膳去了。 v第六十四章 余竞瑶拉着沈彦钦坐在床榻上,忧心地问起秦绾的事来。虽不喜欢她,但毕竟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了。 「殿下可要让秦小姐回来?」 沈彦钦温柔地看着余竞瑶,理了理她额角的发丝。「她又不是云济苑的人,为何要回来?」 话是这么说,王妃岂会安心留她?见余竞瑶颦眉凝思,沈彦钦含笑道:「放心,她父亲会来接她回去的。」 余竞瑶点了点头,望着沈彦钦疑惑问,「秦小姐到底生的什么病?」 沈彦钦笑而不语。他越是这样,余竞瑶越是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陆勉受罚了。」沈彦钦淡淡道。余竞瑶闻言,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随即漠不关心地「哦。」了一声。 见她神色漠然,沈彦钦继续言下去,「皇帝本要降了他的官职,但太子和宣平侯为他说情,只罚俸禄一年,吏部监禁半月。」 「太子是怕陆勉揭穿他吧。」余竞瑶冷哼了一声,「多余了。」 余竞瑶觉得这件事,许陆勉是无辜的,他连作证都不敢,怎会为了自己明目张胆地害太子。他不为自己作证,余竞瑶可以理解,只是他和睿王联手伤了沈彦钦这事不能原谅。第一天狩猎,陆勉面色惨淡地归来,余竞瑶发现沈彦钦肩伤,他言道对方比自己伤的更重时,她就猜到了。所以,这一切就当陆勉的教训吧。 只是,她更担心沈彦钦,这事若真的和他有关,让太子知道了怎么办。 「晚上我回书房了。」沈彦钦的话打断了余竞瑶的思绪。余竞瑶诧异地看着他,随即表情忧郁起来。「我是怕打扰你休息。」沈彦钦握起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这两日可能会很忙,回来的太晚,怕扰你睡不好。」 余竞瑶仍是不悦,然想想,忙总比无事要好。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 宣平侯府中,陆勉拿捏着手中的箭杆,目光聚在空中虚无的一点,仿佛在捋着千头万绪。 「陆侍郎。」两个身着圆领窄袖袍衫侍卫扣手而拜。 「嗯。」陆勉的目光回转,望着垂首的二人,「可查出来了?」 二人余光互望了一眼,身量较高的侍卫道:「事发地没有留下任何利器,但是在距太子中箭不远的树上发现了一个凹痕,应是利器所致。」 陆勉闻言点头,摩挲着箭杆上那处锋利的刮痕。这便对了,当时扫向自己箭杆的便是它了,就是这一扫,改变了箭的方向,才使得瞄准鹿眼的箭射向了太子。 沈彦钦这一招倒是漂亮。一矢双穿,惩治了太子,也报复了自己。陆勉暗哼,盯着二人道:「能判断出是哪个方向发出的?」 「大概可以,但不是三皇子的方向。」 「不是他,那还有其他人……」陆勉凝眉沉吟。他身边果然还有其他人。 二人又互望了望,另一人上前一步,沉声道:「回侍郎,从那树上的凹痕来看,此利器形似枣核箭,但有刃,不像本土所有。」 「可知是哪里的?」 「这个……属下会继续查。」侍卫垂目应答,陆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看来这个三皇子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狩猎场初露头角,让人始料不及。隐锋匿芒这么久,他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上次在深巷发现他们之后便再没查到任何线索,陆勉想要通过监视余竞瑶来获取沈彦钦的动向,可每每派出去的人,不是跟丢了目标,便是被搅乱了方向。陆勉猜得出这些都是沈彦钦有意为之的,他在暗中护着余竞瑶。 「子豫。」宣平侯的声音将陆勉的思绪拉了回来。陆勉见父亲在正踏门而入,赶紧上前搀扶。宣平侯感了风寒,反反复复,一直未愈。 「父亲,您该好好休息。」陆勉扶宣平侯入座。宣平侯脸色不太好,不过目光矍铄,舒眉展目,难掩眉宇间风寒刀刻般的川纹,让他看上去莫名地锋锐。而这种锋锐不仅仅是缘于他武将的凛然,还透着沉淀的睿智。 「我无碍。」宣平侯看了一眼陆勉放在几案上的箭,「箭的事,不要再查了。」 「为何?」陆勉眉宇轻蹙,「儿子蒙冤,就这样算了吗?」 宣平侯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咳,道:「查了也无济于事,况且,这一箭未必不是件好事。」见陆勉未应,他续言道:「人不能全无所闻,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最起码也要让人觉得你不知道。这一箭何尝不是个警示,适可而止吧。」 陆勉神情凝重,沉默片刻,望着父亲问:「父亲可是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事实,但我知道人要守好自己的本分。未来预知不了,做事留三分余地,对谁都是。」宣平侯瞟了一眼陆勉略显苍白的唇,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陆勉闻声,下意识地紧了紧拳,背上的伤仍隐隐作痛。见他未语,宣平侯接着言道,「狩猎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不反对你接近睿王,但不要靠得那么近,毕竟宣平侯府和晋国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父亲。」陆勉唤了一声,有句话藏了许久,一直想问。「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打算过让我娶余竞瑶。」宣平侯神情未变,唯是沉默了须臾,又轻咳了几声,陆勉赶紧送上茶盏。宣平侯抿了一口,缓声道:「当初也没那么绝对,不过如今来看,不娶是对的。」 陆勉想继续问,宣平侯没给他机会,又开口了:「对余家那姑娘,不要再执着了,她已是三皇子妃,再纠缠下去,有损无益,影响的不仅仅是名声。为父年岁大了,身体每况愈下,侯府以后还是靠你支撑着。」 「父亲只是偶感风寒而已,不要多虑。父亲四体康直,定会寿如南山石的。」说罢,陆勉未父亲添了茶。宣平侯淡笑,脸上多了层祥和,「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只望着你记住为父的话。」 陆勉恭谨应声,见父亲欲起,忙搀扶着送到了门外,交到了仆婢的手里。亭安侯直了直腰身,推开了下人,回首严肃望着陆勉,言了一句,「亭安侯那,断了吧!」便踽踽而行,离开了。 目送父亲走后,陆勉回到了房内。父亲的心思他懂,只是有些事,不是理智能够控制得了的。他看了看那只断箭,深吸了口气,如果当时他看到了距鹿不远处的太子,他也不敢确定这一箭会射向哪。 脑海中,太子身下,余竞瑶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再次浮现,转而便是一副失望的神情望着自己……陆勉不是不想为她作证,只是这件事说出来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人言可畏,太子必然要受到惩罚,但不应连累到她。 陆勉转身近了内室,在一侧的紫檀博物架上拾起了一个精致的木匣,打开,握起了一只阳绿并蒂同心玉佩,摩挲着,眼底眷眷情思暗涌…… 「子豫哥哥,你看这玉的穗子好看吗?」 余竞瑶笑容艳艳,拎着那块同心玉佩在陆勉眼前晃了晃。 陆勉轻瞥了一眼,不以为然,「怎么,又要换?」很怕自己忘了这块玉佩似的,她三天两头地,不是换个穗子就是换个罗缨,乐此不疲。 「你看一眼啊。」余竞瑶扯着陆勉的手腕,不满地翘起了唇,「你看好不好看。」 陆勉勉为其难地又扫了一眼,这一眼忍不住笑了,「难看,这是你做的吧!」穗子参差错落就算了,居然连长短都不一致。 v第六十五章 见陆勉笑得欢,余竞瑶娇媚的脸连登时染了绯红,气势却盛得很,扬着下颚哼了一哼。「不是!才不是我做的!」话刚说完,耳朵便红了。白皙的耳廓,在阳光下莹莹剔透,绒绒的,看得人心里一阵痒,陆勉笑意更浓,伸手揪了揪,随即夺了她手里的玉佩替换下了腰间的那块,然后把自己的那块玉递在她的手里。「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余竞瑶看着陆勉,眉眼眯起,像两弯清月,笑得纯澈无暇,合掌握紧了那块玉,点了点头。那天余竞瑶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一直握着那块玉,舍不得放下。这是她第一次将亲手做的东西送给陆勉,之后她果真又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从此这穗子便再没换过,直到她把这块玉退了回来…… 陆勉手指轻捋玉佩的挂穗。从这玉被退回来后,陆勉经常放在手中摩挲,穗子捋得次数多了,参差的丝线也都直顺了,一根根地仍是长短不一。只因是她做的,陆勉舍不得修。 陆勉盯着玉许久不放。握在手里的尚且不舍,这印在心里的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 「东亭!」陆勉攥紧了手,喊了一声。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着半臂对襟短衫,脚踏青白皂靴的男子走了进来。看上去利落干练。他是宣平侯府的护卫,跟随陆勉多年。 「秦绾那可有何消息?」 「听闻秦小姐病了。」 「余竞瑶呢?」 「皇子妃无恙,只是珲王府的眼线说,狩猎前云济苑闹了蛇,差点伤了皇子妃。」 陆勉心一震,握着玉的手紧了紧,「蛇?」 「嗯,以这个季节和珲王府的位置来看,属下觉得,可能是人为……」 当然是人为!陆勉比谁都清楚,除了秦绾不会有别人,他不过想利用她离隙余竞瑶和沈彦钦,她居然下手害余竞瑶,看来亭安侯是该「断」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彦钦果真忙了起来,不是出门在外,便是待在书房。有几次两人正吃着饭,就被人匆匆唤走了。余竞瑶很惊讶,她还是第一次见沈彦钦如此。 昨夜余竞瑶睡不着,想去后院找他,然书房灯火昏暗,隐隐地有说话声。余竞瑶明白他定是在和人商议着什么,至于是谁,她猜得到,然他不说,她也不敢问。 「小姐,听说秦家小姐今早被接走了。」霁颜看着发呆的余竞瑶道。 「嗯。」余竞瑶漫不经心地应声。 见她不惊,心不在焉,霁颜又道:「小姐可知秦家小姐得的什么病?」 「不知。」余竞瑶摩挲着琉璃簪花。 霁颜向余竞瑶凑近,悄声道。「听说是中毒,她被蛇咬了,就是那晚靖昕堂的那条蛇。」 余竞瑶大惊,愣怔怔地望着霁颜,下意识地攥紧了那跟簪花道,「那条蛇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我也见它不动了。可王府的小婢们都说,是秦家小姐自己摆弄千里香,把蛇引来了来,莫不是没死……总之被咬以后,她就一病不起,听说中毒很深,命是保住了,人却废了。侯府来接她的时候,还没清醒呢,怕以后也醒不了了……」 霁颜兀自说着,余竞瑶的思绪早就飘走了。千里香,毒蛇……这么巧。 「……这都是她自作自受……」霁颜愤愤道。然此刻,珲王府的小婢突然来了。 「见过三皇子妃,珲王妃请您去春韵堂用膳。」 余竞瑶入春韵堂发现珲王也在,还有沈彦霖和沈怡君,人倒是很全,只是不知道今儿这又是要唱哪出。余竞瑶对着珲王和王妃施过礼,王妃媚笑着脸召唤她坐下,而珲王也是一般含笑,唯是沈怡君,一脸的不屑。 「皇子妃的伤如何了?可都好了?」珲王妃关切道。 余竞瑶微微笑了笑,应,「谢王妃关心,已经好了。」 「那就好。」王妃笑道,想了想,又言,「听闻秦家小姐给皇子妃惹了不少麻烦,怪我一时糊涂,听信了她的话,还同情她。不过放心,今儿一早我便遣她回去了。」 王妃这话说得真不心虚啊,余竞瑶端着茶盏,淡淡一笑。言道:「嗯,听说了。没照顾好秦小姐,我也有责任。」她想把话题转到秦绾生病一事上,可珲王妃好似并不想提这个。 「你是皇子妃,要照顾三皇子,哪里顾得上其他。」 「是啊,彦钦如今出息了,只怕你更是要忙了。」珲王接着王妃的话莫名地道了一句,余竞瑶不解,目光疑惑地扫视着几人。 「怎地?皇子妃还不知道吗?」珲王瞪着眼睛盯着余竞瑶,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见余竞瑶仍茫然不解,于是眉开眼笑道。 「彦钦被封将军了,宁威将军,统领三军去征讨西北。」 …… 余竞瑶的心激动得久久不能平复,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像做梦一般。怎不知不觉地,他就被封了将军? 珲王说,虽只封将军,未受品级,但此行若是能成,那加官进爵是指日可待。余竞瑶暗喜,也就是说沈彦钦要熬到头了,他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珲王和王妃准备了满腹巴结的话,余竞瑶是一耳入一耳出,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心早已飘到云济苑,她恨不能马上站在沈彦钦面前,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一起分享这喜悦。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爷的转运妻》卷一 作者:初醒 02、《王爷的转运妻》卷二 作者:初醒 03、《王爷的转运妻》卷三 作者:初醒 04、《王爷的转运妻》卷四 作者:初醒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