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转运妻 卷四》 v第一章[01.16] 【正文开始】 一早睿王不在,楚幼筠又去见了宁王妃。昨晚上睿王知道她悄悄去瞧了余竞瑶,顿生怒意,若是让宁王知道了,拿这做文章,自己颜面何存。他想数落楚幼筠,可瞧着她水嫩娇媚的小脸,就是张不开口,只道了一句「别再去了。」便用行动狠狠地惩罚了他一夜。 若是如此,还不如被他骂几句来得好,这会楚幼筠腰酸腿疼,走到余竞瑶所在的西厢门外,她顿了住,挺了挺背,走了进来。 余竞瑶没想到她还会来。 「嗯,昨个……」楚幼筠欲言又止,神色踟蹰。「我也是想来看看你,欠考虑了,王妃能不能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余竞瑶点头,「放心,我不会说,不为睿王也要为你。」 「那就好,谢王妃。」楚幼筠媚然一笑,伸手把带来的茶点推给了她。皓腕长伸,余竞瑶看见了她水豆腐似的皮肤上留着些许红痕,不由得抬头打量,好似颈脖处也有。果然昨个的担心没错。 余竞瑶垂目咳了几声,只当没看见。「睿王在哪?我想见他。」 「见他?」楚幼筠给她倒了杯温茶,「不必了,听睿王说,一会就宁王就会来迎你。」 沈彦钦找到自己了?余竞瑶不解地看着楚幼筠,楚幼筠却抿着唇笑了,「连个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睿王若是也如宁王这般就好了,我还真是看错他了。」 「这话何意?」余竞瑶惊问道。 她本是想问沈彦钦如何换得自己的,但楚幼筠却理解错了,她掩口雍然一笑,道,「王妃不必紧张,我不过感叹一句罢了。我说过,女人更喜欢有权势的,我也不例外。」她眼神一霎间冷了下来,澄净无波,却从眼底向外透着一股欲望,对所有人的掌控。像极了一个人,贵妃。 原以为她是养在贵妃身边受了熏染,此刻再瞧,原来这种自傲是深刻在骨子里的,不仅神情,余竞瑶觉得连容貌都像得很。简直就是贵妃的翻版。她此刻也能够理解为何睿王这么迷恋她了。 「那如果睿王败了呢?」余竞瑶问了一句。 楚幼筠怔着想了想,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走了。 楚幼筠走了没多久,侍卫推门而入,请余竞瑶去正堂,睿王在等她。她带着霁颜跟着去了,一入门,就看见了正堂中那个挺拔熟悉的背影,青衫飘逸,似云雾淡笼的孤峰傲岭,清冷平寂,却让余竞瑶心头一动,绵绵的暖意涌了上来。 还未靠近,她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沈彦钦闻声回首,眼神忽地一亮,望见了妻子。他没有任何神色波动,稳稳地走了过来,扶着她轻轻地拍了拍背,「可还好?」语调也是一样的平和淡定。 「我没事。」余竞瑶笑笑,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回吧。」 这铿锵肃冷峻的声音让余竞瑶心头一颤,她撇头望去,果真是晋国公。他也来了?再望望坐在堂上的睿王,泰然镇定,但掩不住虚浮在脸上尴尬的青灰色。 「我送送舅父。」他低声道。 晋国公冷哼,看都没有看他,撩起衫裾迈出了正堂,沈彦钦带着余竞瑶跟在身后。 出了睿王府,晋国公怒气未减,待沈彦钦把妻子送上马车,他劈头便是一顿数落。数落他如何没照顾好女儿,警告他步步算计但不要把家人扯上,埋怨他这么大的事情一早才来人通知。不过终了还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道,「快带她回去吧。」便上了自家的车。 目送晋国公离开,沈彦钦上了马车,霁颜退出了车帘外。他刚一坐下,还没待妻子开口,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和梦里一样。 「我昨晚上都没敢睡觉,你不知道一睁眼看不到你多可怕。」沈彦钦语气落寞如秋雨暮霭。 余竞瑶鼻子一酸,眼睛有点烫。「我知道,我也是。」 「下回不许自己出门了,连个侍卫都不带。知道你被劫走了,这心里像空了个洞,冷风灌着,真怕添不上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水雾蒙蒙的眼睛一弯,笑了,把手扣在了他的胸口。「堵上,我都给你堵上,我再也不走了,哪都不去。」 沈彦钦微微展颜,捉起她的柔嫩的手轻轻咬了咬,想惩罚又舍不得。「还是怨我,我若不把他逼得那么急,他也不会出此下策。」揉着她软软的手,把她拢得更紧。才一晚不见,却像分开了几年。不过这一晚,足够惊心了。 「其实睿王不敢把我怎样的。」她宽慰他。「你太紧张了。」 「穷途末路之际,什么事做不出来。算了,不要提他了,回来就好。」 「怎么不提了。」余竞瑶眼神忧忡,「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 「不过是我手里捏着的他的把柄罢了。」沈彦钦轻描淡写。余竞瑶扯着他的衣袖,更忧心了,「是你要用来换珲王手里账本的?如此睿王不还是要把你告到皇帝那?」 沈彦钦淡笑,安慰妻子道,「不必担心,总会有办法的。你只要相信你夫君就是了。」 「相信什么?」余竞瑶是相信他的能力,可现实是与他对立的人太多了。 v第二章[01.16] 「相信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他永远都不想见到梦中她那个忧怨的眼神。余竞瑶哎了一声,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她何尝不相信过他,就是相信这个才会担心他。「父亲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 「是我找来的。」沈彦钦平静地解释,「应该让他看看睿王的所为,如今为了皇位,他无所不用其极,连家人都敢动,应该让晋国公知道。我不指望晋国公会帮我,但起码也应该看清睿王的本质,倒何时都该给自己留个退路。」 余竞瑶明白,他是想把晋国公和睿王分开,这样对立的就只有睿王了,避免了他和晋国公的针锋相对。真希望父亲能够体会到他的苦心。 她看着沈彦钦,不由得问了一句,「殿下,你不恨父亲了?」沈彦钦没应声,一笑而过。余竞瑶朝他怀里靠了靠,他能做到不去报复就已经是退让了,怎还能剥夺一个人恨的权利呢。能得到今日这个结果,余竞瑶已经很满足,很感谢他了。 「殿下,宝儿怎样?可想娘亲了?」余竞瑶好奇地望着他问。沈彦钦撇了撇嘴,捏着她的下巴道,「亏你还惦记他,他可是吃得好,睡得好呢。」瞧着妻子噙笑的唇角越来越沉,他朗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脸,把她揽回了怀里。 小没良心的!余竞瑶在心里怨了一句,可还是笑了,哪个娘亲不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孩子吃得好睡的香,一切安好,她就放心了。 这一个插曲解决得似乎太顺利了,对余竞瑶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沈彦钦绝口不提珲王的事,但她知道他一直为此事操劳,每日早出晚归。 二人敞开心扉后,他很少有隐瞒自己的时候,无论是朝中的事,还是越国的事,他都会告诉自己。可这次,无论她怎么问,他都只言「无事」,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彦钦什么都没想,只是睿王这一劫让他害怕了,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的好,置身事外,悠闲地做自己的王妃,和宝儿享天伦之乐,不要再为自己的事操心。 果真余竞瑶的日子悠闲起来,病养好了之后,发现自己哪里都插不上手,便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宝儿身上,还有就是……她是真的很想再要一个女儿。 提起女儿,她想到了嫂嫂,自从哥哥被削权,哥嫂二人认真过起了养儿的生活。她忙着沈彦钦的事,也好久没去见见他们了。这一次沈彦钦贪污西北军队空饷的冤案,还是哥哥帮着翻的,不论他真心与否,这是个好的开始,自己该去说声谢谢。 因为自己的一日假,便让王妃被劫,这事虽不是自己的错,但林校尉很自责,跟着王妃更上心了,宁王加了一队人,可他自己还是要在王妃出门时寸步不离地跟着。 这气势到了将军府,余靖添嗤鼻一哼,知道沈彦钦是担心王妃,可心里还是拧巴着,这耀武扬威的,是炫耀给自己看的吗? 入了将军府,余竞瑶竟发现母亲也在,她正抱着孙女,手里捏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纸蝴蝶逗着,嘴里还唤着,「芊芊,芊芊」,笑得温慈和蔼,一看就知道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六个月的芊芊坐在祖母的怀里,咧开红樱樱的小唇乐着。 「芊芊」是小侄女的名字,晋国公给取的。「余宜谦」,希冀她能谦和宜家,可不要像两个姑姑,生下来就跋扈刁蛮。领了这名字,嫂嫂闷闷不乐好几日,怎么都像个男孩的名字,而且她不觉得女子厉害一点有什么不好的,她大姑母如今不就很好吗?如不是自己有主意,坚持己见,如今怎会是宁王妃。余靖添拗不过,偷偷把「谦」该成了「芳草芊绵」的「芊」。 「母亲也在啊。」余竞瑶朝母亲福了福身,笑盈盈道。接着便伸手想要抱抱芊芊,芊芊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可还是乖乖的让姑母抱了起来,瞪着水蒙蒙的黑眸盯着余竞瑶。这姑娘果然生的俊,忍不住,余竞瑶在她肉肉蛋白似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这一亲惹得站在娘亲身边的宝儿不乐意了,扯了余竞瑶的裙裾,奶声奶气「娘,娘」地叫着,眼看着一双眼睛蓄了汪水了,晋国公夫人笑着,把他抱了起来。「娘亲抱妹妹,祖母抱宝儿好不?」 虽然没闹,心里还是不平衡,他小眼睛就没离开过母亲和妹妹,怨怨地撅起了小嘴。晋国公夫人拍了拍他的小脸,道,「这就气上了,若是娘亲再给你添个妹妹,你还不得整天怨啊。」 余竞瑶可不是想再给他添个妹妹,就像芊芊这样乖巧可人的妹妹。 乳母抱着兄妹二人玩去了,余竞瑶拉着母亲,问道她为何在。母亲说,最近来得频了些。余竞瑶撒娇道,母亲偏心,还是喜欢孙女多于外孙。母亲却挑着眉笑道:「你若是再有了身子,我也日日去瞧你!」 余竞瑶这才反应过来,嫂嫂这是又怀上了,怪不得一直没瞧见她。话说哥哥这一削职倒也是件好事,有失必有得。余竞瑶笑了,拉着母亲朝嫂嫂的倚莲堂去。 「几个月了?」她一边走一边问道。 晋国公夫人敛了笑,神色凝重道,「三个多月。她一直也没言语,说这胎极是不稳,这出了三月了才敢告诉我,不过如今瞧着,也没那么安稳。害喜比怀芊芊时还严重,苦了你嫂嫂了。」 话说着,已经转到了内室,蒋卿筠果然倚着床榻阖目歇着,脸色煞白,的确不似第一胎时红润。见余竞瑶来了,她微微笑了笑,要起身,忙让晋国公夫人按了下。「和她你客气什么,歇着吧。」 瞧着她那虚弱的模样,晋国公夫人叹了声,「又吐了吧,瞧把你折腾的。」 「没事,过去这阵就好了。」嫂嫂对这孩子还是带着期待的,如何她都能忍。「只要他没事就好。」 余竞瑶握着她的手,安慰着,「不会有事的,我听府里的嬷嬷说,比起怀女儿,男孩最不好带了,我带着宝儿的时候,也是一惊一乍的,可也什么事都没有啊。倒了若不是经那一遭,他也不会早产的,放心。」 「竞瑶说得是,我带着她哥哥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男孩总是难养。可你瞧他,不也生龙活虎的。」晋国公夫人本是劝慰的话,倒惹得嫂嫂脸颊酡红,几人都不禁笑了。 三人聊了一会,余竞瑶和母亲退了出去,留嫂嫂好生休息。 一出门,母亲拉着余竞瑶问道,「你和宁王最近可惹了麻烦?」女儿被劫的事,晋国公没有告诉她,她也不知道宁王和睿王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瞧你父亲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地,有时候把自己关在书房唉声叹气。我问他,他也不说,最后叹了句‘孽缘啊’。我合计,这孽缘,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你和宁王了。」 「我们好好的,母亲不必担心,父亲可还说其它了?」余竞瑶问道。 母亲蹙眉,想了想,很不可思议道,「前两天,你说他请了谁来?居然是珲王。」 听到「珲王」二子,余竞瑶的心猛然提起,父亲不会又要做糊涂事吧。「他们可说了什么。」 「说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珲王一走,你父亲把他喝茶的青瓷杯子给扔到了窗外,不偏不倚砸在了珲王脚边,把珲王吓了一跳。说他不是故意的,我才不信,他那脾气我太清楚了。」 「许是何事没谈拢,父亲的脾气是躁了些。」余竞瑶淡淡应。父亲和珲王吵起来,那就是说他没有站在睿王那侧,不管他是否要帮沈彦钦,他总归是想开了。「听闻陛下要给父亲进爵,他都已经是国公了,再进可就是郡王,这不合礼制。再说,父亲最近无功无绩的,陛下怎就想到这个了。」 v第三章[01.16] 「听说是睿王替你父亲请的,说是开国功臣,劳苦功高。也不知这睿王打得什么念头,我一个妇人都觉得太张扬了。」母亲叹息,无可奈何。 是睿王请的?他这是见父亲有意疏远,要生生把他和自己绑在一起啊,好深的心思。就算余竞瑶不怕沈彦钦误解父亲,她还要怕那个疑心重的皇帝心生忌惮啊。「嗯,母亲回去劝着父亲些,还是谨慎的好。」 晋国公夫人点头,二人便转了话题,去看两个孩子了。 回到宁王府,沈彦钦刚刚从府衙归来,今儿回的倒早。晚膳过后,余竞瑶和他讲了今儿发生的事。听闻晋国公和珲王谈得不欢而散,沈彦钦唯是淡淡一笑。 「还是什么都不想说?」余竞瑶帮他脱下外衫,瞥着他问。 沈彦钦立在原地,垂目想了想,神色润和,说了句,「晋国公是要帮我。」妻子对他说这件事,应该就是想告诉自己这个吧。 余竞瑶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被他一语戳中,有些不知所措。「也许吧。」说着,背对着他把衣衫挂了起来,抚了又抚,不肯回过头来。 沈彦钦看着她的纤纤背影,一举一动掩不住罗衫下窈窕的身姿,他走了上去,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他是要帮我,昨日皇帝问他如何看待此事,他虽没直言替我开脱,但劝下慎重。」 那就好,余竞瑶的心稍稍安了些,可沈彦钦的事,她还是忧心着。「其实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是怕我担心。但是你知道,你不说更是让我难耐,我总是忍不住把事往坏了想,这几日,说临渊履薄,一点都不为过!」 余竞瑶娇嗔着,耸了耸肩,不想理他。他却把她抱得更紧,笑得更欢了,偷偷在她下颌印下一吻,道,「告诉你,都告诉你,明个家里来客,你见了就知道了。」 「谁?」余竞瑶转身,好奇地望着他,双眸水光潋滟,看得人心随波而荡。 沈彦钦挑唇一笑,打横抱起了她,言了句「故人」,便径直去了内室。 用了早膳,沈彦钦没有去府衙,在后院看着妻子逗宝儿玩。他遣人把那株山茶用围栏护了起来,宝儿靠近不得,缠着母亲非摘那花不可,母亲无奈,抱着他去够。沈彦钦放下手里的茶杯,唤了一声。 「围那护栏便是不让他摘的。」 余竞瑶笑了笑,「就摘一朵吧。」 「摘了一朵,他定还会要下一朵,我是无所谓,你自己伺候了一年的花,就这么被他糟践了,你甘心?」沈彦钦站起身来,走到宝儿面前。「眼看着就要周岁了,你这总是盯着这花怎么行。」 余竞瑶惶然,宝儿月底就满周岁了,老嬷嬷提过,还要给他抓周的。「你是怕他抓了这花吗?」多此一举,抓周的物件又没有花。 沈彦钦叹了一声,从妻子手里接过宝儿。「我是担心你,这株花若是被他糟践了,你又要泪眼婆娑地央求我给你弄株新的来了。」 闻言,小婢们掩口偷笑,余竞瑶瞥了他一眼。自己何尝求过他,不过那一次而已,也没哭啊。沈彦钦瞧她窘然的样子,笑了,举着宝儿逗了逗。宝儿一乐,便也不惦记那花了,嘴里「爷、爷」地叫着。沈彦钦没听懂,怔愣着看了看妻子。这会还是求到人家了吧。余竞瑶笑得眼睛弯眯,告诉他,宝儿是在叫「爹、爹」,只是音还发不好呢。 「这么大了,连爹都唤不好。」他佯做不满地道了一句,可嘴角都快扬到两鬓了,心里美着呢。 二人对视笑着,下人来报,前堂有客,请宁王一去。沈彦钦直接把孩子给了乳母,拉着余竞瑶一起去了。这就是要去见他昨晚上提的「故人」了吧。 一入门,便瞧见几案前,男子逆光的侧影,翩翩儒雅,动作不疾不徐,托起茶盏呷了一口,见到宁王和王妃至,沉静起身,点头施礼。 余竞瑶这才看清,原是是珲王世子,沈彦霖。 她不知道该不该惊讶,的确是故人,自从他来宁王府接沈怡君,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未见了。他样子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相貌堂堂,清逸宁人,只是颜色淡淡的双眸,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来,光彩内敛。 「世子久等了。」沈彦钦邀请他坐下,自己也带着妻子入座。 沈彦霖没说什么,挑起的唇角好似笑了笑,冷清得让人出乎意料,全然不似当初在珲王府那个意气风发的上骑都尉。 「不知宁王请我来是为何事?」他开口问道,望着沈彦钦。 沈彦钦笑道,「这一次多亏世子帮忙,不然这账,只怕我一时半也说不清。」 沈彦霖闻声,垂目沉默,冷静得像一尊雕像。「我只是公道而言,能帮上宁王也属意外。父亲做的错事太多,不应该再继续了。」 「不管世子如何想,但这恩,本王记下了。」 余竞瑶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却也猜出几分来。见世子茶盏空了,她对身边的小婢言语一声,小婢应声去给世子添茶,又端来了茶点。世子对小婢点头示意,谦逊得很。只是到现在,他都未曾看余竞瑶一眼。 「宁王言恩,下官担不起,若是宁王在意此事,那便当做珲王府对宁王和王妃过往的弥补吧。」他语气淡然,心情却沉得很。「我也希望宁王不要再与父亲计较了,如今他被贬为庶人,没有能力再伤害宁王和王妃了。」 珲王被贬,余竞瑶惊讶。一时间堂上寂静无声,只闻得窗外庭院里桂树随风而舞的沙沙声,把馥郁的桂花香送了进来。香炉未燃,满堂自然的清香,沁心沁脾,把人的思绪也勾了起来。余竞瑶又忆起了珲王府,曾经那个云济苑。那是她第二段人生的开始,也是最彷徨无助的一段日子,她以为自己厌恶那里,提都不愿再提。当这花香把那段日子再勾起来时,她脑袋里全部是她和沈彦钦的点点滴滴,心动的,温暖的,幸福的…… 人好像就有这个能力,一切成为过往后,就会把那些痛苦的记忆过滤掉,保留着最暖意融融的一部分,偶尔提出来重温,感喟人生时也不至于埋在郁郁中不能自拔。 生活总是要继续,人应该朝着有光的方向去。 v第四章[01.16] 「世子接下来如何打算?」宁王低声问道。 沈彦霖笑了笑,「经历了这么多,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平淡而已。父亲折腾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把珲王的爵位都丢了。荆妇有孕,我想带她回丰州,已向皇帝请辞了。」 世子成亲了?余竞瑶更吃惊。的确两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可也是,珲王府和宁王府向来不和,即便有消息怎么可能通告到这里。 「其实世子不必如此,父皇虽将王叔贬为庶人,但你检举有功,珲王一位仍由你继承。」沈彦钦劝慰道。 世子摇了摇头,「荆妇是丰州人,她想回家了。这有孕来,更是思念得紧。岳丈是丰州牧,总不至于连我栖身之地都没有。往后的日子,虽不能做野鹤闲云,但能清静空闲守着妻儿过便好,这何尝不是一乐呢。若是父亲能早日体会,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任沈彦钦和余竞瑶如何留他,他都不肯,言道要回去料理珲王府事宜。毕竟也是亲人,临走前,余竞瑶送了一对小金锁给未出世的孩子。 「谢宁王,王妃。」这是他入宁王府后和余竞瑶说的唯一一句话。余竞瑶点头莞尔,沈彦霖回笑,心里仍有当初的悸动,不过此刻他唯一想见的就是自己的妻子。不是自己的,再惦念也是碧空浮云,属于自己的才更应该珍惜。 他走了,二人回了寝堂,沈彦钦才对余竞瑶讲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珲王咄咄逼人拿出沈彦钦支援叶城的账,见皇帝对此留了心,有意追查款项一事,他更是气焰高涨,仗着睿王给他撑腰又作威作福起来。 沈彦钦想把他曾经犯下的六赃之罪供出来,却又担心皇帝觉得他是蓄意报复,更证明了自己心中有鬼。况且有睿王给他作保,这条路更是行不通。 此际,世子站了出来,把珲王这么些年的贪污作假,受贿徇私的事一举揭发。不过他这个度掌握得很好,轻重适宜,既替沈彦钦证明了珲王手中账本的不实,洗了冤屈,也为珲王留了一条命,仅仅是被贬为庶人。 沈彦霖这么做很聪明,他知道即便这次让宁王吃了亏,以他的实力早晚还是会翻身的,到了那个时候,他再反击珲王,就不是贬为庶人这么简单了。所以他主动揭发父亲,为沈彦钦扫了障碍,同时也希望因此平了宁王的怨,不要在追求珲王。 沈彦钦对妻子道,世子这几年因为珲王也吃不少的苦,家里屡遭变故,他连官职都没有了,即便留在京城,继了个空爵,也是为人笑柄。 余竞瑶却觉得他离京不仅仅如此,以他的能力,假以时日还是可以立足朝堂的,但是从他眼中她看到的只有恬淡静泊。怀平和之心,烦恼尽去,终得人生之隽永。他这想法和当初澹华寺慧清大师给她讲的「寂灭为乐」异曲同工。 她很羡慕沈彦霖能怀着这样的想法,带着妻子远离京城是非,迹与尘嚣隔,和妻儿独享平淡的生活。这果真是一乐,余竞瑶向往,如果她和宁王也能如此该多好。她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淡漠清冷之时,也带着些道骨仙风之气,只是他生下来,命运就写定了。 「在想什么?」见妻子心不在焉地听自己讲着珲王府的事,出神地望着自己,沈彦钦忍不住问。 余竞瑶牵唇笑了笑,「世事无常啊,真是预料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昨个我还提心吊胆地,今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保不齐接下来还会面对什么。」沈彦钦挑着眉道。 这算泼冷水吗?余竞瑶撇了撇嘴,不满地看着他,不过瞧他眼神不定地打量着自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不管面对什么,我和宝儿都陪着你。」 「嗯。」沈彦钦把她柔软的手捏在掌心,心也跟着软了,道:「等一切都结束了,便是我陪着你们。」 …… 衡南王府,赵珏才走过门厅,还未踏进庭院,就闻得身侧游廊里传来低哑的声音。 「你又去找陆尚书了?」 赵珏回首,是兄长赵琰。 「去了。」 赵琰面沉如水,颌首盯着妹妹,眼睛隼一般锐利。「你一个姑娘家的,总朝他那去,成何体统,不怕流言蜚语。」 「我不过也是为了父亲,宁王笼络不得,睿王这眼下又败了一局,论心智,他斗不过宁王的,总要联系些朝中重臣,巩固父亲的地位吧。」赵珏不以为然道。 「即便如此,也用不着你一个姑娘家的抛头露面。」赵琰语调压得很低,赵珏听得出他安奈的火气。自己从小跟着的兄长,会不了解他。他是在顾及什么吧。 赵珏以指托腮,对着兄长睨笑道,「你和我提抛头露面?若是换了寻常家的姑娘,这话许还适用。换了我,理由是不是不够充分啊。为衡南王府,上至尚书,下旨兵丁,我哪个没见过?以前我为父亲办事的时候,你可没在乎过流言蜚语。」 「这一次你为的是父亲吗?」赵琰语调提高,「怕还是为了宁王吧。」 「嗯。」赵珏点头,莫测一笑,看着兄长问。「兄长可还是在惦念着宁王妃?」 论心思玲珑,赵琰一个爽直的将军比不过妹妹,这一语揭穿,他顿时没了气焰,脸窘得通红,勉强维持着气势,道,「我与宁王妃何干,我为的还不是你!」 「我明白兄长的意思,你是怕我惦念着宁王,所以和陆尚书合起伙来害宁王妃?放心,我舍得陆勉还舍不得呢。」赵珏哼了一哼,道,「我还没那么是非不分,我是忘不了宁王,但我也知道个轻重缓急。眼下皇帝是杀鸡儆猴,两年内连续灭了两个藩王,谁也保不准下一个会不会是父亲,如今剑悬头顶,我自然要为我衡南王府做打算。」「陆勉如今位极人臣,一句话就能让皇帝的心思拐个弯,我二人曾经也算有过交往,我不联络他又要去联络谁。我二人有我二人的打算,至于日后会牵连到谁,我说不准,也无能为力。」 赵琰渐渐平息下来,他说不过赵珏。妹妹的聪明用在正途,确实为衡南王府解决了不少问题,但父亲太骄纵她了,一旦歪了心思,任谁也劝不听。 「最好是如你所言。」赵琰肃然道,「你和陆勉到底有何打算?」 v第五章[01.16] 赵珏沉思,想了想道:「问题在晋国公。」 赵琰只觉得额角一跳,看着兄长紧张的样子,赵珏淡笑,清丽明艳。「我只是说晋国公,和王妃无关。虽然余靖添被削了职,但晋国公仍手握京城大部分兵权。如今连皇帝都忌惮他三分,睿王一个劲儿地要为他讨爵位,不就是想让他这个舅父做稳自己的靠山么。可偏偏地,因为宁王妃的关系,他和宁王又近了起来。国公在二人之间徘徊,或许对我们是个机会。」 「你是想笼络晋国公?」赵琰冷笑。 「不行吗?」赵珏反驳。 「晋国公能为你所左右?」 「非左即右。」赵珏敛了笑,渐渐凝住了眼神,语气沁凉道,「他总得选一条路吧。」 还没到八月十五,余竞瑶便开始着手准备过中秋事宜。她把园子里栽好的盆景秋海棠和玉簪花搬到了庭院里,一个娇艳动人,一个冰姿雪魄,怎么都觉得不搭。于是便把红艳的秋海棠留在庭院里,把净白的玉簪花摆在了室内,装点几案。 沈彦钦今儿沐休,可还在书房理文书,余竞瑶想到他的几案空着,便捡了一盆精致的玉簪花,托着入了书房。 怕扰了他,她提着裙裾,脚步轻盈,像只傍地而走小兔。 沈彦钦坐在桌前,挺着脊背,长指握笔轻动,埋头写着什么。安安静静地,像一幅浓墨淡抹的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他的清幽闲逸,美奂绝伦,牵着心魂向往,引着人朝他靠近。 「都布置好了吗?」沈彦钦头都没抬问了一句。 余竞瑶怔了住,抱着花定在原地。「你怎么知道我进来了?」 「人若轻云,恬花幽静,唯有暗香浮动。一进门我就嗅到玉簪花的味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沈彦钦撩起眼皮看着妻子,见她一袭白衫,清净淡雅得跟她手里的花似的。再看看她的脸,红润娇艳,明明就是窗外的海棠吗。这两种花的气质,在她身上糅合得精巧,去了玉簪的幽怨,倒多了分海棠的俏丽。 余竞瑶嫣然一笑,仍提着裙子,轻轻走了过来,把花放在了笔山旁。沈彦钦放下笔,顺手挑了挑一只开得正盛的花朵,含笑问道,「你这是从月宫仙子那偷来的吗?」余竞瑶不解,挑眉瞪着水润的眼睛看着他,沈彦钦续言道,「偷偷摸摸地,岂不是广寒宫里的玉兔!」 这是再说自己脚步轻吗。余竞瑶瞥了他一眼,回身坐在了罗汉床上,望着他问,「轻手轻脚就一定是偷花的玉兔吗?」 沈彦钦两指一掐,把那朵花摘了下来,捏在指中,起身坐到了余竞瑶的身边,问道,「你没听过玉簪花的故事吗?瑶池仙子宴流霞,醉里遗簪幻作花。」 余竞瑶摇头,沈彦钦淡笑,把花递到她眼前,讲了起来。「王母在瑶池宴请仙子,喝流霞仙酒而醉,头上玉簪坠落,遗落人间便化成了这玉簪花。还有说,这玉簪花是月宫仙子用金镯子从玉帝孙女那买来的白玉簪子。」 「怪不得,原来是嫦娥的簪子啊。」余竞瑶笑着叹了一声,伸手去讨沈彦钦手里的花,可他却躲开了。怔愣间,一阵压迫感袭来,沈彦钦站在她面前,低头,把那花插在了她的发髻间。还带着花香的手捧住了她的脸,打量着。 妻子薄粉敷面,细润如脂,白皙不逊那玉簪花一分,却胜它三分娇媚。淡眉清眸,粉颊朱唇,顾盼间,撩得人心有春风吹过。 见他目光柔柔,眼底的情意和欲望掩不住了,熟悉的感觉归来,余竞瑶赶紧垂下双眼,要躲。他却一反常态,清浅而笑,问道,「宝儿呢?」 她忐忑地望着他笑道,「在后院和乳母玩着,殿下要唤他来?」 「不用,在后院就好。」说罢,手掌拦在她背后,随着嘴角一抹笑意勾起,单膝跪罗汉床上,把她按了下去。 就知道他心里还是惦记着,问宝儿不过是怕昨夜的事再发生。 被他压着,余竞瑶推搡不开,好歹也得分个地方啊。「不行,下人们都在庭院里呢。」 「她们进不来。」沈彦钦带着花香的手指解开了她腰间的衣带,沿着衣襟一伸,一剥,连中衣带外衫,一并褪了下去,他倒是轻车熟路,托在颈后的手轻扯,亵衣的带子也开了。 余竞瑶气息不稳,脸颊酡红,一直蔓延到耳后,眼看着最后一块遮羞也要没了,她拉住了他的腰带。沈彦钦笑了笑,起身脱衣,她趁这机会慌乱而逃,却被他环住腰扯了回来。 「殿下,别闹了。」余竞瑶双臂叠在胸前,娇嗔道。方才还清幽得水墨画似的,现在呢,没羞没臊地,兴致就那么高呢。 「我哪里闹了,昨个夜里你就这么逃开的,今儿还想糊弄我?」他在她滑嫩的肩头咬了一口,手却沿着小腹一路向下游去。 她忙按着他的手道,「昨个不是宝儿哭着找娘亲么!」 「那前日夜里呢,大前日夜里呢?」沈彦钦怨怨道。 余竞瑶忍不住笑了,他还真数着呢。于是转过身来了,环住了他的脖子,讨好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这么顺从,倒要他措手不及,停了下来。 「前几日惦记着父亲的事,哪还有心思。」她眸含秋水,眼神楚楚地看着他,像朵雨打的娇花,企图饶过。 沈彦钦屡屡败在这眼神下,夜夜不得逞,恨得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余竞瑶吃痛,身子一拱,朝他贴得更紧了,那躁动抵着她,隔着二人薄裤都感觉得热烫的温度,她暗叹,预计自己是逃不了了。 「衡南王的人暗地里见了父亲几次了,我担心他……」话没说完,沈彦钦封住了她的唇,托着她的臀贴向自己。含混应,「晋国公不会答应的,你要相信你父亲。」说着,大手扯掉了她胸前的亵衣。 两人胸膛相触,摩挲着,被他疼得身子都燃了起来,可还是不甘心喘息着问,「只怕,只怕衡南王不罢休,皇帝要疑心父亲……啊……」 v第06章[01.25] 一个翻身,他把她撑在了身下。赤诚相对,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顿时窘红了脸,心突突乱跳,快蹦出来了。沈彦钦就喜欢看她这娇羞慌乱的模样,弯唇笑着,为了惩罚她这几夜躲着自己,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冲了进去。 余竞瑶猝不及防,疼得不禁叫了出来,抱紧了他的肩。指甲都陷进他皮肤里了,沈彦钦才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于是停了动作趴在她耳边,亲了亲她紧蹙的眉头,又亲了亲脸颊,哄劝道,「不要担心,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她渐渐缓了过来,嗯了一声,沈彦钦松了口气,蓄势待发,刚要动做。只见身下人紧抿着唇,眉头越蹙越深,捂着口侧过了脸。 「怎么了?」他退了下来,拢着她,捋了捋她的背。「是要吐吗?」 余竞瑶连着点了点头,沈彦钦赶紧扶她起来,操起一旁自己的外衫把她裹了住。余竞瑶扣着胸口,安奈着。 沈彦钦也顾不得了,匆匆穿了中衣,给她倒了杯水。抿了两口,才把这作呕的感觉压了下去。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望去,沈彦钦脸上的灿烂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只怕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你,不会是又有了吧。」 他坐下来把她抱在自己腿上,拢了拢耳鬓的乱发。余竞瑶惊得心骤停,扣在胸口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小腹。对啊,月事拖了三、四日了,每夜都又困又乏,难不成真的是…… 她的脸像一朵逐渐盛开的花,花瓣绽放,蜿蜒出媚然的笑。澄澈的双眸花蕊似的闪亮,她想要个女儿想好久了。 不行。现在不能下结论,自己身体自己清楚,才晚了几日而已,若不是有孕呢?岂不是白高兴了。 「我也不知道。早膳喂宝儿吃过以后,霁容给我盛的那碗红枣粳米粥有些冷了,我怕麻烦也就没换,许是吃了它胃里才不舒服的。」 「嗯。」沈彦钦点了点头,恢复了平静。这事不能太认真,怀上最好,若真的没怀上,不就让妻子空欢喜一场了。「不管怎样,都让郑大夫来瞧瞧吧。」 「好,不过还是明个吧,不差这一日。」她握了握自己的手腕道。沈彦钦见她白嫩如霜小臂上,尽是被自己按出的红印,不免悔从心生,捏着用指腹抚了抚。 「疼吗?」他柔声问。 余竞瑶笑了,「不疼,太娇了,一碰就出印,不怪你。」 沈彦钦点头,捡过衣服一件件给她穿了回去。蹲下身子系腰带时,目光停留在她小腹上片刻,莫名地冲动,他握着她的腰,在小腹上亲了一口。余竞瑶愕然,低头看着他。「你不要压力那么大,有个宝儿就很好了,没有又如何?有没有子嗣,你都是我妻子,唯一的。」 余竞瑶心都暖化了,抚了抚他的头。发髻间的玉簪花落在了他脸上,二人都笑了,她拉他起来。 抱着妻子回了寝堂,便不许她再动,不管有孕与否,她肯定是累了。余竞瑶倒没觉得,除了胃里不舒服,没有其他不适。喝了几杯温水后,连呕吐感都没有了。晌午又是喝得粥,热乎乎的,肚子舒服极了。她有点担心,不会自己真的想多了吧。 被沈彦钦「禁」在内室一个下午,也不让宝儿打扰她休息,她无聊极了。思绪飘荡,她又想到了晋国公的事。衡南王几次三番拜访,真怕父亲哪一日动摇了。历代皇帝,哪个不对手握兵权的将军心怀忌惮,父亲张扬不得,衡南王这殷勤拉拢却要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 沈彦钦说的话那句话又浮了出来,「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如今不再排斥晋国公了。自从上次自己被睿王劫走,晋国公也逐渐向沈彦钦靠了靠,不明显,但结果很乐观。 若是听自己的话,父亲早一日帮沈彦钦的话,此刻他许就不是宁王,而是太子了。将功抵过,沈彦钦也不会为难余氏一家,毕竟他们也不过是奉君之命,行君之令。 不过现在也不晚,醒悟了总比一直糊涂要强。其实沈彦钦没有那么心狠,对自己他的心一直软得提不起来,任自己揉捏。倒是自己,总是让他失望。比如说他惦记着的这几夜,和今儿在书房,一直都没得逞,应该考虑补偿他一些的。 可自己若怀孕了,那岂不是…… 沈彦钦替她忙了一个下午,把庭院布置完毕。用过晚膳,他洗了澡便上床了,的确有点乏。余竞瑶还在沐室,听着水声,想到妻子在水中似芙蓉的娇颜,心里的小火苗压过乏困窜了上来。今儿就那么差一点点,天知道他咬着牙退出来的时候有多难受。可总不能伤到了她,若真的有了身子呢? 突然一盆冷水浇下来,他心都凉了。 若她真的怀孕了,那岂不是…… 水声停了半晌也不见她回来,他正打算起身去看看,霁颜陪着她回来了。 把小婢们清了出去,她二话没说,暗了灯,钻进了帷帐里,掀开被子,窜进了沈彦钦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脸埋在胸口。 动作一气呵成,沈彦钦愣了住,抚了抚她的背,问道,「出什么事了?」 余竞瑶摇头,在他胸口撒娇似的蹭着。 沈彦钦挑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自己。看不清面容,但绝对瞧得见她眼里闪着的泪光。「说,到底怎么了?」 她委屈地抽搭一声,道,「我来月事了……」 心里预设应该是件很严重的事,他还在品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怔了片刻,发现无非就是没怀孕而已,二人今儿本来也没绝对认为是,连乌龙都算不上,她何来的难过。 沈彦钦抹了抹她眼泪,兀自地笑了,而且笑意骤增,干脆笑出声来。 v第07章[01.25] 她不满地掐了他一下,沈彦钦敛住笑声,话里还带着笑音地问道:「失望了?」 「嗯。」她懊恼地应了一声。 「这么想怀?」他继续追问。 她想了想,又轻「嗯」了一声。 「好,那等你月事过了,我们夜夜怀,总能怀上。」 八月十五,皇帝把各亲王皇子都唤到了宫里来共度中秋,已嫁的昱荣公主也来了。宝儿是宁王的嫡长子,皇帝特地嘱咐也要一同带来。 余竞瑶担心宝儿哭闹,沈彦钦安慰她,此次同去的孩子很多,昱荣也是带着孩子的。 今年人倒是很全,不过想想也知道为什么,连失两个枕边人和一个儿子,皇帝心里一定很怕寂寞,尤其是这团圆的日子。 往年的中秋宴都是皇后一手经办的,皇后去了便是贵妃。如今贵妃也去了,默默居处后宫的娴妃不得不接手此事。 娴妃的父亲是沈程明的幕僚,一路忠心追随,为他出谋划策夺了皇位,可还没等到登基大典的那日就因病离世了。闭眼前,沈程明向他保证,一定会照顾好他的独女,于是便娶了她,直接封为娴妃,连余贵妃都没她的殊荣。 不过娴妃喜清静淡泊,她明白皇帝娶她的意义:一是要给父亲一个交代,二是以证自己对功臣的仁厚。所以皇帝对她,尊重大于喜欢,她也向来不争皇恩,二人相敬如宾,孕育一位公主。皇帝独宠贵妃后,公主也远嫁江南,从此她便深居简出,不与其他宫妃走动,潜心向佛了。 如今后宫无主,也只能由贤德的她挑起这个担子了。 余竞瑶听说过她,但一直未曾相见。 入了宫,宁王一家三口给皇帝请安,宝儿小身子要给皇祖父行跪拜里,一弯,扑通坐在了地上,宁王去扶他,皇帝却大笑起来,瞧着他憨憨可爱的模样,让宁王把他抱了过来。 宝儿很乖,坐在皇帝的怀里一点都不怕,两人瞪视。皇帝忍不住又笑了,捏了捏他的小脸道,「嗯,像,跟你小时候一个样。」说着,他瞥了沈彦钦一眼。「朕这几个儿子里面,数老三长得最好,孩子也是顶俊的。这眉眼,大了定是个英气逼人的小皇子。」 话一落,余竞瑶的心蓦地突了下一。这是口误,还是别有用心?「小皇子」,皇帝的儿子才应该是「小皇子」,宝儿不过算个世子而已。 听皇祖父夸,宝儿听懂了似的,拍了拍小胖手笑了,「爷,爷」地又唤了几声。皇帝以为是在叫自己更是开心了,一连赏了他好些珍物。又抱着他给身边的娴妃哄着。 余竞瑶这才撩起眼皮看了看这位娴妃。娴妃年纪和贵妃相仿,容貌及不得贵妃,胜在气质典雅,眉眼间蕴着一种温婉宁静;她的美毫无保留地展示,却没有逼人的气势,像一朵安静盛开的白牡丹。 「果然和宁王一般俊秀,不过这小嘴巴,和王妃很像呢。」说着,望向竞瑶,一眼搭上了她投来的目光,对着她笑了笑,余竞瑶回笑,低头。 皇帝爱不释手,抱着宝儿,漫不经心道,「我和屿儿投缘啊,不若就留在宫中一段日子吧。」 余竞瑶心头猛然一紧,蓦地抬起头,看着还在逗着宝儿的皇帝。她肯定不能答应,但也不敢拒绝,急得她攥着自己的衣襟,偏头睨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沈彦钦。 沈彦钦的神经也紧绷起来。皇帝这是何意,明知道自己就这么一个孩子,是余竞瑶拼了命保下的,孩子就是妻子的命,他们不可能分开的。 「父皇,亭屿年纪尚小,离不开母亲,还请父皇体谅。」沈彦钦镇定道。 皇帝笑了笑,「怎么?怕宫里照顾不好吗?他是皇孙,待遇等同皇子,有我在,让娴妃帮忙照料着,你有何不放心。」他看了一眼娴妃,娴妃抿唇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王妃。 「宫中自然比宁王府要好上千百倍,但宝儿早产,自幼身子弱,怕换了地方又没了娘亲陪,他一时难以适应。」沈彦钦恳请道。 「总有适应的时候。朕会用心照顾的。」皇帝笑意收敛,把宝儿放在自己的腿上。见抱着自己的人脸冷了下来,宝儿不解,看了看堂下站着的父母,皆是一脸的凝重,有些怕了,嘤嘤地叫了起来,两只大眼睛蒙了一层水雾。 余竞瑶知道儿子是要哭了,真想冲上去把宝儿抱回来,但那是皇帝,她不敢,手攥得越来越紧。 「朕想留孙儿几日也不可吗?」见二人不语,皇帝冷言道。 沈彦钦上前,依旧不松口,「得父皇喜爱,是亭屿的福气,若是父皇想念亭屿,让王妃多带他入宫便是。更何况父皇朝政繁忙,不应再为儿孙的事操劳。」 「朕意已定,你不用再说了。」皇帝话刚说完,宝儿瞧这气氛害怕,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皇帝何尝哄过孩子,皱起了眉头。娴妃赶忙接了过去,抱在怀里哄着,对皇帝道,「这孩子怕是饿了。陛下,臣妾带他下去哄一哄。」皇帝点头,娴妃从座位上起身,睨了一眼紧张的余竞瑶唤道,「只怕都是生人也哄不住,不如王妃同去吧。」 余竞瑶忙福了福身,随娴妃退到了昭阳殿的暖阁。二人一离开,沈彦钦还欲说什么,皇帝示意他停止,此刻,睿王来了。皇帝眼神一亮,带着二人先行去了御书房。 暖阁中,随行的乳母要给宝儿喂奶,余竞瑶拒绝了,自己带着宝儿去了次间。两刻钟过后,她整理了衣衫带宝儿出来。娴妃明白她的意思,她想告诉自己宝儿离不开母亲。 二人带宝儿去了昭阳殿旁的锦溪园,乳母和宫婢陪宝儿玩着,娴妃拉她坐在了亭子里。 「这是我和王妃第一次见面,昔日你和宁王的事倒是没少听说,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连你父亲都奈何不了你。」娴妃端雅笑道。 余竞瑶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嫁人的事,垂目笑了笑。「娘娘见笑了,我哪里有什么主意,如今也不过是个为人母的妇人罢了。」说着,她看了看正在扑蝴蝶的宝儿。 v第08章[01.25] 娴妃会意,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也跟了去。「相夫教子,人之常伦。」 见她提到这了,余竞瑶便抓住机会,道,「娴妃娘娘也知这是人之常伦,妾身和宁王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留在宫里,父不能尽其责,母不能养其身,这不是……」她想说这有悖人伦,可她不敢说。 娴妃明白,淡雅而笑,「可你不是寻常人家啊。」 余竞瑶一时语塞。 见她虽不言,像雨打的娇花,珠水盈盈,却还在撑着不肯低头。娴妃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可知道皇帝今年为何宣这么多人进宫共度中秋?为何让孩子们都来了?」 「许是为了热闹吧。」余竞瑶淡淡应。 「对啊。」娴妃赞同地回了一声,「他是太孤单了。咱们说说交心话吧,其实皇帝也很可怜,结发妻子去了,长子没了,不管他们是不是有罪,毕竟都是至亲啊。这贵妃再一去,他更是空了,我听内臣说,他思念贵妃,多少次夜里去贵妃的寝宫徘徊。」 余竞瑶沉默了,娴妃径直说下去。 「陛下对贵妃用情至深,若不是当初她自缢而亡,这贵妃的尊位定还是她的。所以想象得出,陛下的心里有多苦。添人添喜,新宠秦美人总算有孕,我以为他能暂且忘记悲痛了,谁知养到五月了偏偏就没了,难免不是往他心口撒盐。说句大不韪的话,陛下毕竟年纪大了,心也不似昔日锐利了,如今越发地喜欢孩子。这就是为什么他想留下小世子,也难得世子和她投缘。」 娴妃这是在给陛下当说客,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自己宁背不孝的名声,也不能把宝儿留下,她不能松口。「这孩子,刚刚接触觉得可心招人疼,若是留久了,必会惹陛下娘娘烦的。宁王说得是,陛下若是喜欢,我多带他入宫就是。」 「你也说,若是久了,他就知道这孩子不是好哄的,便给你送回去了。」娴妃接了她的话道。 送回去,余竞瑶只动半个心思也知道皇帝意不在此。他缺皇孙吗?翌王的两子还养在宫中,还有睿王的孩子,虽是庶出,也是皇孙。他想留宝儿,为的只是喜欢?既然留下了会轻易给自己送回去? 「听闻下月宫中要选秀,陛下福泽深厚,必是子嗣兴旺,小皇子还会有的,请娘娘劝陛下宽心。」 娴妃看着余竞瑶不语,随即失声笑了出来。都说宁王妃主意多,人也倔强得很,当初为了嫁三皇子,不惜和父亲闹翻。如今她是领略到了。 「我听说过王妃生小世子吃了许多苦,当娘亲的,哪一个舍得和孩子分开。惠荣公主十六岁嫁人,那么大了,明知道是喜事,可我这做娘亲的还是哭了几天几夜,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啊。」娴妃叹了一声。余竞瑶听出了契机,心思一转,也跟着叹了起来。 「可不就是自己的心头肉,我毁婚约而嫁,父亲怨我,可再怨他也一样地疼我,天下没有不疼儿女的。亭屿七月早产,还不到四斤,喘气都若有若无的。我是没日没夜地将他贴在胸口,让他听着我的心跳,感受我的温度,让他知道娘亲在一直陪着他,从来都没放弃过,这才把他给养活了。多少次夜里我突然惊醒,趴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听他的心跳,瞧他是不是还有呼吸,摸他是不是……还热乎着。」余竞瑶哽咽了,眼泪默流,一对一双地,尽含酸苦,看得人心疼。「娘娘可知道,如今亭屿都快满周岁了,我还会做噩梦,夜里还是会去摸摸他,是我吓怕了。」余竞瑶说的不假,甚至宝儿在乳母那睡,她惊醒后也要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都是为人母的,情到深处,娴妃被触动,心里一酸,眼泪也上来了。她瞪着眼揩了揩眼角,随即笑了,「我明白你的难处,我会帮你劝劝陛下的。」她顿了住,有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王妃说。毕竟对她不了解,不过一个母亲能爱子如此,心性也不会差。「看在你为母不易的份上,我帮你,可你要知道,我帮得了你一次,帮不了你两次。」 这话让余竞瑶微惊,握着绢帕的手悬在半空一滞,瞿然望着娴妃。娴妃缓缓喘息,想来想,沉了语调,喟然地对她道,「亲情能救人,也能害人啊……」 独自回到宴席,余竞瑶也没心思听歌赏舞,饮了杯桂花茶便什么都吃不进去了,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她心不在焉地把一颗颗红白软子的石榴剥出来,放在沈彦钦的面前,一声不语。 沈彦钦心也乱着,但见不得妻子黯然失色,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停了下来。「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他淡淡道。余竞瑶看着他,颦眉浅笑,点了点头。 一直到宴席散了,众人退出皇宫,只宁王和王妃留了下来。皇帝遣人把宝儿送到了二人面前,余竞瑶接了过来,交给了乳母。此刻,她松了口气,心里后怕,又酸又疼,真恨不得把孩子贴在怀里好好地亲一亲。 「娴妃今儿和我讲了,王妃属实不易,是朕欠考虑了,孩子带回去吧。不过朕确实喜欢屿儿喜欢得紧,王妃记得多带宝儿入宫来,毕竟是亲祖孙,不然朕可就要出宫去见他了。」皇帝说笑,可余竞瑶是听不出一点亲切的意思,心里寒得很。 王妃心寒,宁王更是。他听得出,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亲祖孙」,今儿在御书房,他可是给自己讲了多次了。 宝儿被哄着,在宫里玩得欢,上了回家的马车,颠簸悠悠地,竟睡着了。余竞瑶经了这一事,仍后怕,抱着宝儿不撒手,摩挲着他粉嫩的小脸,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亲了再亲。 沈彦钦看着心嘶嘶地疼,揽住了妻子的肩。今日宝儿要是留下了,只怕会要了妻子的半条命,就连他自己也非得丢魂缺魄不可。如今他三口人就是个整体,把谁剥出去都有如剜心剔骨。 看着惶惶未定的妻子,沈彦钦亲在她的额角,唇久久不离。「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宝儿离开我们的。」 余竞瑶点头,靠在了他的颈肩处,阖目深深舒了口气,轻声问,「殿下知道皇帝为何要留宝儿吗?」 「他不是真的要留,」沈彦钦脸颊贴着她的额,解释道,「他只是想通过宝儿试探。」 「试探什么?」余竞瑶突然睁开了双眼,讶异问。 沈彦钦想了想,低声道:「试探我的态度。我被冤一案,晋国公没有参与追究,他就起了疑心。可能这疑心早就有吧,总之他是担心晋国公和我联手。」 这点余竞瑶也隐有察觉,当初皇后以她不能生育要废她正妃之位时,皇帝也参与了。按常理来说,这事交给皇后处理就好,他是不必出面的,各何况他连三皇子这个儿子都不关心,会关心他的子嗣。还有陈缨铒,皇帝居然为她特地下圣旨封为侧妃,更是不可思议。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有让陈缨铒取代自己的意思了,为的就是不让晋国公和沈彦钦结盟。 「这些日子,衡南王没少和晋国公府联系,本是暗地里的,可晋国公不答应与他联合,他非但不肯罢休,反倒把这事做到明面上。如此一来,全京城都知道衡南王瞧中了晋国公,想要拉拢。皇帝更是疑心满腹,畏忌二人。」 「这不是把父亲往死路上逼吗?」余竞瑶从沈彦钦的怀里挣开,看着他,气愤道。「即便父亲没有支持衡南王的心思,可衡南王这么一次次不加掩饰地献殷勤,皇帝怎么可能不忌惮。他本来疑心就重,此刻心里还不把晋国公幻想成弑主求荣的奸臣。」 沈彦钦点头,「衡南王这步棋是逼得晋国公无路可走啊。」 衡南王这心思够阴的,如此下去,皇帝的疑心早晚让他对晋国公一丝信任都没有了。到时候,晋国公要么为求生存投靠衡南王,壮大衡南王的实力;要么就是被皇帝削职释兵权,皇帝没了晋国公这个臂膀,衡南王对朝廷就更无所畏忌了。 v第09章[01.25] 「可是我不明白」余竞瑶不解道,「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呢?皇帝是怕父亲联手衡南王推举你吗?所以拿宝儿试探你的态度,这说不通啊。即便要疑心,也不该疑心到你身上,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父亲首推睿王。父亲如今对睿王是有不满,但对外他从来都没表现出和你更亲近。」 「今儿睿王也在御书房,许皇帝也不只是针对我。他留宝儿是想看看宝儿对你我有多重要,用宝儿来警告我不要和晋国公走得太近,不然……」 「不然你我就见不到孩子了。」余竞瑶看着怀里的宝儿,漠然道。 这天下还有比他心再狠的吗?放弃了萧氏,抛弃了沈彦钦,如今又打起了宝儿的主意。自己的亲孙子都可以当做筹码利用,他自私到顶点了。 余竞瑶心悚,这还有人性可言吗?沈彦钦和自己搅进来就算了,宝儿这么小,这么无辜,他都不知道皇位是什么,居然也逃不脱命运的掌控。 她看着香甜酣睡的儿子,梦里还在笑,他一笑唇角就会出现一个小小酒窝。余竞瑶希望这盛着美梦的酒窝能一直伴着他。她想给儿子摘星星摘月亮,想把自己的心都掏给儿子,但这些她都做不到,她能做的就是保证他平安,不让他受任何伤害。 余竞瑶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贴着他的小脸,眼中的爱意浓得泪水都化不开。她突然有想要逃跑的念头,带着儿子远离这场纷乱的争斗,可她若是走了,他怎么办? 她看了看清冷孤寂的沈彦钦,她舍不得,自己一半心是儿子的,那一半是他的。 沈彦钦懂得她这眼神的含义,把她搂了回来,亲了亲,笑着道,「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为你守住宝儿的。」他的这颗心,都是她的。 到了王府,马车一停,宝儿小眼睛微微要睁。天晚了,担心他醒过来不好再哄,余竞瑶抱着他直接去了内室,她今晚上要和宝儿一起睡。她陪着孩子,沈彦钦默默看了她一会就去了书房。 书房里,程兖正站在高几前等着他。 沈彦钦坐在椅子上,阖目向后仰,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眉心,越揉,眉头皱得越紧,心里越是平静不下来。 皇帝今儿的意思,若仅仅是提醒自己不要和晋国公走得太近,倒也没什么可愁的。问题是沈彦钦听出了皇帝的另一层意思,他不想留晋国公了。 皇帝表面上说的是怕晋国公反,可沈彦钦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忌惮晋国公到底还是因为那个秘密。自从贵妃死后,他一直害怕这个昔日旧臣会站在自己的对立,把自己曾经的不堪道出来。更害怕沈彦钦知道越国的一切,仇恨自己,甚至报复。 沈彦钦暗笑,这个精明算计了一辈子的男人,都不知道自己一直被仇恨笼着。没了晋国公又如何?自己早晚会把真相公之于众。 可如今要紧的是,他不能让余氏一族有危险,他答应过妻子。 他若帮晋国公,儿子受威胁;他若为儿子坐视不管,余氏一族很可能身处危难。无论帮与不帮,最后伤心都是妻子。 这道题无解。 不过在程兖看来,这道题太容易选择了,简直不该犹豫。自然应该保孩子,宝儿是沈彦钦的嫡子,也是他越人之后,那晋国公是什么?是越国的仇人,手上浸着越国人的血。 兵不血刃,连心思都不用花,看着他们自己斗,两败俱伤,到头来受益的就是宁王。晋国公若是没了,就像皇城没了城门,不攻即破,这还用考虑吗? 「如今形势,有利于殿下,殿下还要犹豫吗?」程兖望着仍阖目锁眉的沈彦钦道。 沈彦钦深呼吸,坐直了身子,看着笔山旁的那盆玉簪花,许久不语。白皙莹缜的手指在高几上扣着,一声一声地,好似扣在程兖的心。他明白沈彦钦在犹豫什么,必须让他正视自己责任。 「殿下,隐忍了这么多年,万不能因为儿女情长功亏一篑。」 程兖话刚落,扣桌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一道寒光射过来,他一抬眼就遇上了沈彦钦冰冷的眼神。他心一惊,顿时脊背冒了汗。余竞瑶是他的死穴,自己就这么鲁莽地点了上去。不过想到越国的几十万人和萧氏一国的仇,他不后悔。 「你再说一遍。」沈彦钦看着他,脸越来越沉,眸子里的深邃愈加骇人。 程兖收回了目光,却把脊背挺得笔直,耐着心惊,提高了声调道,「我知道殿下顾忌王妃,可此刻是非轻重,殿下应该清楚。」 余光里,对面的人静止了一般,连呼吸都没了声音。程兖忍不住看了一眼,沈彦钦还在望着那花,只是目光冷漠如霜。 「枷锁……」他沉吟着,苦笑了一声,甚是凉薄。随即起身,看都没看程兖一眼,走了。就在要出门的那刻,他顿了住,回首看着程兖,清冷道,「程先生放心,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过我的家事,也无需你来过问。」说罢,甩开衫裾,踏出房门。 程兖长长地吐了口气。家事?他还知道自己的家是哪里吗?没有余竞瑶之前,萧氏一族包括越国人都是他的家人;有了余竞瑶,他的家人只有两个,女人和孩子。何时起他也贪恋这些尘俗了。 他娶余竞瑶的时候,程兖觉得他需要一个身份掩护;他体贴余竞瑶的时候,程兖觉得这是他有颗为善的心;他爱上余竞瑶的时候,程兖觉得他也需要关怀;可他如今要为余竞瑶放弃自己复仇的责任,这如何都不能容忍。 程兖想到那个笑容艳艳的王妃,他也喜欢这个处处为宁王着想的姑娘,只可惜她是晋国公的女儿。如果一开始,发现她跟踪沈彦钦时,没有因为沈彦钦的心软而手下留情,那么此刻也没这么多是非牵绊了。如今都晚了,余竞瑶像颗种子在宁王的心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脉络相通。王妃在,宁王在;王妃不在…… 程兖无奈,摇了摇头,退出了书房。 沈彦钦回了内室,余竞瑶已经陪着孩子睡着了。她侧对着宝儿,一只手臂伸开护在宝儿的头顶,一只手还轻轻搭在宝儿的小腿儿上。 他躺了下来,默默从身后抱住她,把她伸出去的手拉了回来。余竞瑶醒了,睡眼惺忪地回首看了一眼,含糊道,「殿下回来了。」 「嗯,累了吧。」他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鼻唇在她后颈摩挲着,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木兰香气。 v第10章[01.25] 「还好。」余竞瑶被她弄得痒,缩了缩脖子,又把宝儿的小被子提了一提,才转过身来,乖巧地伏在他的胸口。她刚一抬起头,便撞进了他幽邃的深眸里,目光殷殷。还没来得及问,他蓦地吻了下来,死死地封住了她的唇,把她想说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这一吻猝不及防,猛烈霸道得像似宣泄,余竞瑶的舌无力抵抗,任他搅动着,侵占,掠夺,吮吸……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恐慌,他第一次因误会醉酒,把自己压在身下的时候就这样吻她的,连唇都是一样的冷,冷热相接,带着苦涩,绝望辗转厮杀…… 余竞瑶快窒息了,喘不上气来,憋红了脸手脚开始挣扎。无奈他来势汹汹,扣着她的后脑把她压在了身下,她动弹不得。心慌意乱,情急之下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血腥味登时冲浸了二人的口中,刺激味觉,让大脑醒了过来。 沈彦钦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妻子正拧眉瞪着自己,红唇肿胀,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沈彦钦,你干什么!」 她心情复杂,双眸莹莹含泪地盯着他。沈彦钦猛然回过神来,手肘撑在她两侧,双手捧住她的脸,眼神惶恐地看着她,疼惜地抚着她嘴唇喃喃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时没控制住……」 看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也心疼他。今儿事发生的太多,宝儿也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也害怕,自己怎就忽略了他的感受。 怜惜的目光在他脸上转动,她伸出手捋了捋他的发丝,又摸了摸他的眉,安慰他道,「我没事。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和我说,夫妻俩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千万不要压在心里,会憋坏的。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让我和宝儿怎么办?我舍不得……」 说语一落,沈彦钦心猛然一缩,一团热气在胸口膨胀,他压抑不住地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他放缓了节奏,似水轻柔,体贴温情,热唇把身下人也燃了起来。二人纠缠,用体温给对方暖着,一直到不分彼此,血脉相通,最终融为一体…… 沈彦钦睁开双眼,怔愣了一会,摸了摸身边,妻子和儿子都不在了。他心一紧,赶忙起身唤了一声,小婢应声而入。 「王妃呢?」 还没待小婢回答,余竞瑶抱着宝儿走进来了。「殿下你醒了?」说着,给孩子揩了揩嘴角,交给小婢带给乳母。 「宝儿醒了,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唤你起来。」她拎着衣衫走到床榻前,伺候他穿衣。见他光着脚坐在床边,便给他寻鞋。 沈彦钦没让她去,把她拉起来坐在自己的身边。「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 「我睡了这么久?」沈彦钦不可思议道,好似都记不起自己上一次晚起是什么时候了。 余竞瑶看着他眼底的暗青,心疼道,「哪里睡那么久,你昨晚上出去,几时回来的不记得了?我听守夜的小婢说,书房的灯一直亮到寅时,你是一晚没睡啊。」 昨晚上,沈彦钦从书房回来,抱着妻子亲近,折腾了有小半个时辰,累的余竞瑶眼皮都撑不开了,他还是没有睡意,于是就迷迷糊糊地陪他聊天。太困了,她也记不清都聊了什么,最后窝在他怀里睡着了。半夜宝儿哼了哼,她醒来哄他,才发现沈彦钦不在了,还以为他起夜,直到今儿早才听小婢说,他半夜去了书房,天蒙蒙亮了才回来。 「那么晚还去书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余竞瑶好奇问道。 沈彦钦看着妻子,眉梢轻挑,两片薄唇噙笑,连眼睛里都漾着笑影,把昨晚留下的疲惫都冲淡了,他看上去很开心。伸臂抻了抻腰,顺势把妻子揽住,一歪身,二人又倒回了床上。他一手搂着她的腰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枕在头下,眯着眼痴痴地看着懊恼的妻子。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余竞瑶慌乱要下来,他扣紧了她的腰,不叫她动。 「你还真是我的宝贝啊。」沈彦钦笑着说了一句。 莫名其妙,余竞瑶不理他,手撑在他胸口要起。一会小婢进来伺候,瞧这一幕成何体统。 她越是急,沈彦钦越是不让她走,惩罚似的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余竞瑶顿时窘得噤了声,拧着眉看着佻笑的他,刚要发火,察觉到门口呆愣愣地站了一个来送茶水的小婢。好巧不巧地,刚刚这一幕都被她看见了,余竞瑶只觉得是没脸见人了,臊得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瞧妻子这娇涩的模样,沈彦钦笑得更欢,嘱咐一句「把门关上」,那小婢登时活了,慌张地退了出去,掩了门。紧张得额头都是汗了。 「沈彦钦!」余竞瑶朝他胸口拍了一巴掌。这若是让人知道,下人还指不定怎么传呢。沈彦钦不以为然,仍是抱紧了她。眼中的笑意沉淀,他温情脉脉地看着她。「昨晚上跟你聊过以后,什么都想开了。所以啊,你说的对,是应该和你多说说话。」 余竞瑶不解,努力回忆着,可是记不太清。「我昨晚上都说了什么?」 「可太多了。」沈彦钦笑了,「晋国公和你说过的话,贵妃如何利用你,睿王如何劫走你,还有他未婚妻……」 「我连楚家小姐的事也说了?」余竞瑶惊得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都说她什么了?」 「你说在睿王府见到她了。」见妻子反应这么大,沈彦钦愕然回应道。 余竞瑶只觉得自己糊涂的时候跟说梦话也没什么区别了。虽然她也不喜欢睿王,不过这事她答应了楚幼筠不告诉任何人,只希望自己没说更多。 「这个,我答应她不说出去,毕竟她当时也是为了去看我。守制期二人见面,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不会影响睿王在朝的势力,但流言蜚语,足够压倒一个姑娘的清白了。所以殿下帮我保密好不好。」 她哀恳地看着沈彦钦。他不语,佻笑眯着眼盯了她半晌,见她还是一点意识都没有,他决定提醒她。「可以,你乖乖地听话我就不说。」说着,他眼神向下瞟了瞟,余竞瑶这才发现,自己正骑坐在他的身上,身下有物破土而出,掌心下他小腹热得烫手。她脸一红,起身要下,却被他一把扣住了腰,二人贴得更紧。 「不用下来,这样最好。」他坏笑,手一抬,半面帷帐垂落。 v第11章[02.01] 昨晚那幕又经了一遍,只是儿子没睡在身边,他一点忌惮都没有,更加恣意了。 半个时辰过去,沈彦钦坐在床上,看着趴在身边气喘吁吁的娇妻,肌肤细腻如玉,光滑似锻,让人触上了便不想离手。目光跟着手掌轻轻地从她的背划下腰间,再沿着美妙的弧度上行,最后停在那片柔软上。他俯身在她诱人的腰窝上亲了又亲,余竞瑶忍不住嗯了一声。 「怎么办,你身子又热了。」沈彦钦邪笑。 被他这么撩拨,不热才怪。余竞瑶抓着被翻过身来,求饶道,「不行了。天不早了,再下去都快到午膳时候了。」 白日里总比晚上多了份刺激和满足感,可以触还可以看,真真的活色生香。分析了一夜,心里的担子总于放了下,做什么都特别有兴致。沈彦钦躺下来抱着她,手停不下来,舍不得放过她。 余竞瑶觉得他的手比鱼还难捉,扣住了这只,又游来了另一只,再下去又要乱了。「快起来吧,我早先就约好母亲,今儿去将军府看嫂嫂的。」 「我不同意这亲事。」沈彦钦在妻子肩头亲了口道。余竞瑶一怔,「什么亲事?」 「你昨晚上说的,宝儿和将军府的姑娘,我不同意,我可不想和你哥哥做亲家。」沈彦钦一本正经道。余竞瑶笑了,自己昨晚好像是聊到这个了。「这你可做不了主,我父亲还不让我嫁你呢,我也嫁了,谁拦住了?」 瞧她有点小得意,他在她柔软上揉了一把,「我若是不想娶你,不要说是皇后做媒,就是皇帝下了谕旨我也不娶。」 余竞瑶来了兴趣,「那你说说,你怎就想娶我了,又是何时想娶我的。」 「早就想了。」沈彦钦谑笑道,「你还记得当年你骑马冲撞了我,非但不下马道歉,还居高临下地傲视我,嫌我碍了你的路?」 余竞瑶的笑突然凝了住,沈彦钦猛然想起她说过自己不是曾经的余竞瑶,那这些她应该是不知道的。二人沉默了一阵,余竞瑶轻声问,「那个时候你就想娶我了?」 沈彦钦意识到她多心了,笑笑,捏着她的脸道,「那个时候我特别想把你扯下马,然后带回家,狠狠地替你父亲教训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 「然后呢?」 「然后我梦想成真,你真的嫁给我了,我以为终于可以报那‘一鞭之仇’了,结果你处处谨慎,一步不错,我也没了理由惩治你。」沈彦钦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余竞瑶想了想,问,「那你发现我跟踪你的时候呢?你没想过惩罚我?」 沈彦钦顿了顿,微笑道,「那个时候就舍不得了。」他把妻子抱得更紧,缓缓地抚着她的背。余竞瑶埋在他胸前,心里暖意融融,管他先认识的谁,反正他舍不得的是自己。 「竞瑶。」 「嗯?」 「如果真如你所言,你不是曾经的国公小姐,那么晋国公对你来说还是那么重要吗?」沈彦钦这个问题余竞瑶想过很多次,但从没想过他会问。 「这要怎么解释呢。我来到这,所有人包括晋国公,对我而言都是陌生人。所以如此比较,我和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你才是我真正的亲人,没人比你更重要。可有个事实抛不掉,我之所以能够生存下来,之所以能嫁给你,都是晋国公小姐给我的。我是以她的身份在享受生活,接受所有人的爱护。更何况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真心待我,我没办法不把她们当家人,如果我还想继续留在这,我只能是晋国公府的小姐。这些,你能理解吗?」 沈彦钦含笑点了点头,余竞瑶攥紧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声音颤抖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喜欢到我不敢提以前的事,我甚至觉得我从来就是晋国公家的大小姐,坠马之前的我不过都是个梦,梦醒了,我还在你身边。这样我永远都不用担心,哪一天我一睁开眼睛又回到了过去,再也找不到你了。」 余竞瑶眼泪流了下来,她的生活不可能没有他了。沈彦钦心像被绞着,又酸又疼,抱着她哄劝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些了。」 「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余竞瑶突然问道。他怎么今儿就想起问这个来了。「如果晋国公的事让你为难,你可以告诉我,我能理解的。」 「没事,你放心,我一定有办法可以帮他的……」 …… 二人用了午膳,沈彦钦送她出门去了将军府,又回了书房,唤来了程兖。 「派人去查了?」他平静道。 「去了。」程兖应声,仍有面色犹豫问,「殿下觉得如此可行?」 沈彦钦沉默,叹了一声道,「行不行试了就知道了。」 余竞瑶去了将军府,母亲已经到了。嫂嫂的孕吐还是很严重,快六个月了,反应还这么大,看来这一胎真是把她折腾得够呛。 只顾着保胎,也没心思再照顾芊芊了,母亲想孩子,便趁这机会,把芊芊带回晋国公府。余竞瑶和嫂嫂聊了一会,便送母亲和孩子回去,路上询问了晋国公的近况。 母亲道,衡南王有几日没派人来了,应该是觉得父亲固执,要放弃了吧。余竞瑶可不这么认为,衡南王办事果决,不会轻易半途而废的。 见了父亲,余竞瑶劝他尽量低调为好,衡南王的人能不见便不见,免得让陛下疑心。晋国公回应,「知道」。 余竞瑶看着父亲的银发又多了,心里不免酸楚凄凉,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想到沈彦钦的话,安慰他道:「父亲放心,宁王答应过我,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帮你的。」 晋国公听了,没应声,神色冷淡地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听闻中秋那日,陛下要把宝儿留在宫里?」 v第12章[02.01] 余竞瑶犹豫,点了点头。 「一定不能同意,千万守住宝儿。」晋国公冷言,随即又叹了一声。「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的心思我多少还清楚,宁王他都没在乎过,会在乎宁王的孩子。一定是有目的。别人我可以不管,但这孩子也是我余家的,我就不能让他出一点事。你放心,若是皇帝再招宝儿入宫,你大可找理由不去,出再大的事,有为父给你顶着。」 「父亲……」余竞瑶鼻子一酸,心中滋味百般,眼泪溢了上来。 晋国公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下来,好似看着的还是他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姑娘。「以前是为父固执,做过不少伤了你的事,回想起来,真是后悔。」 「这不怪父亲,是女儿太任性了,惹您生气。」 晋国公点头,「过去是生气,不过父母和儿女哪有真气的。更何况如今看来,你选择的没错,是我低估了宁王,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若想报复我,早就下手了。」 余竞瑶惊讶,「父亲,难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我早就猜出来他知晓母亲的事了,包括越国如何被灭。不让你嫁他就是怕他会报复,可他不但容下你了,也没有向我来寻仇,我已经很感激了。」晋国公望着窗外的浮云,叹息道。 原来父亲早就想开了,余竞瑶提悬了这么久的心突然踏实下来。一直以来站在他二人中间努力周旋,企盼的就是这个结果。她欣喜劝道,「既然如此,父亲为何不帮宁王呢?原本也不都是你的错,你也不过是奉君之命而已。」 「我帮谁,就是害谁。」晋国公无奈一笑,「你不用管我了,宁王如今也不安全,若是让皇帝知道他知晓母亲的秘密,不知道后果会怎样。我不想他出事,也是为了你和宝儿。」 「我知道,父亲也要小心。衡南王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晋国公眼神一寒,冷哼道:「我问心无愧,他奈何不了我。」 …… 把母亲送回城南,再回城北天就晚了,若不是余竞瑶先行遣人回来报个信,沈彦钦只怕要调动宿卫军全城搜索了。睿王能劫她,别人也会。 哄了一会宝儿,沈彦钦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余竞瑶便默默拉着他去了书房,把今儿在晋国公府和父亲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他。 听完,沈彦钦神色凝重,久久未语。最后从一摞书下抽出一本,展开,拿出了夹在其中的一封信。 灯火暗,余竞瑶站得远,看不太清上面的字,只瞧见沈彦钦看着它的眼神中云翻云涌。最后还是走了过来,递给她,余竞瑶看到清了一个字「赵」。 「你今儿去晋国公府,衡南王府来人了。」沈彦钦道,「希望我把这这封信带给晋国公。」 余竞瑶眼皮跳了跳,问:「什么信?」 见她没接,沈彦钦靠着高几,把信扔回了案面上,平静道,「我打开看了,无非还是想要笼络晋国公的话。」 「父亲不见他们,便想从你这下手了吗?」衡南王还真是锲而不舍,「不过,找睿王不是更方便吗?」她突然问道。 沈彦钦垂目望着脚下的熏炉,香烟袅袅,已经快燃尽了,丝丝缕缕地散着最后的一点热量。他想了想,把妻子拉过来,轻声道:「赵珏来了。」 这会儿她明白了,这个悬在两人心里的疑念还是来了。「她是想你履行曾经的诺言,帮她一次?」 沈彦钦点头。可余竞瑶疑惑不解,就这么简单吗?她好奇地看了看信,总觉得赵珏不会轻易地浪费这次机会。晋国公意决不肯合作,就是送多少信也是枉然。难不成还有其他阴谋? 她颦眉沉思,沈彦钦握着她的手,摩挲着。「这信我反复看过很多次,并无蹊跷。不过你若是忧心,我不送便是。我也没答应她,她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这个情以后还可以还。」 余竞瑶想了想,默默地抱住了他的腰,幽声道:「我知道殿下想早日把这个情还了,和她撇清关系,我何尝不想呢。我不喜欢自己的夫君被别人拿捏着,除了我谁都不行。」她收紧了胳膊,把脸埋在他胸前,沈彦钦也把她环了住,抚着她的背,含笑道,「我知道,本王只是王妃一个人的。」 他感觉怀里的人很认真地在点头,她居然还点头,沈彦钦想笑,但忍住了。她对自己的占有欲丝毫不少于自己对她的,不过他巴不得她如此。「你放心,这信我不会送的。」 「嗯。谢谢殿下。」余竞瑶抬起头看着他,颦眉微笑。「父亲如今处境尴尬,不能再这么由着衡南王折腾了。」 「好,我知道。」 皇宫,通往太极殿的御道上,衡南王和世子赵琰昂首前行,对赵家的人而言,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都要直视面对,不能失了尊严和气势。 今儿早上接到宣诏,赵琰心惊,劝父亲道:「不若寻个理由,不去了吧,只怕是场鸿门宴。」 父亲拒绝,毫不犹豫。「就是想灭我衡南王,也要有个罪名,名不正言不顺,他不敢轻举妄动。许他是听闻我联系晋国公的事了。」 「正是因此才要小心。若是皇帝说我们和晋国公联手,欲诬我衡南王府图谋不轨,这罪名可足够诛九族了。」 「他是想诛九族,但诛的是谁还不一定。」衡南王冷笑,回首望了望贴身侍从。「郡主把信送去了?」 「回王爷,早就送了,也收了。」侍从恭谨道。 v第13章[02.01] 衡南王点头,面色阴冷,「给他留了路他不走,也怪不得我无情了。」 赵琰想继续问,父亲摆了摆手,打断了。一路上他心情忐忑,但衡南王镇定自若。接来下不知道要如何挽回这个局。 入了昭阳殿,皇帝容色温和,对衡南王态度依旧,在听闻衡南王报了西南藩地的近况后,嘘寒问暖地聊起了家常。 他是想卸下自己的防备?不管皇帝走的是哪步棋,衡南王可不想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在皇帝询问郡主婚否时,衡南王应,「没有。」 「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儿女婚姻大事,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给耽误了。」 皇帝这话说得赵琰额筋一跳,「一己私欲」,把妹妹尚未婚配归因为父亲对她的利用?嘴够毒的,天下哪有这样自私的父母,衡南王岂是贪恋权势牺牲女儿的人? 赵琰暗自冷哼。佛家言,法由心生,心中有佛既见佛,反之亦然。皇帝能产生这样的念头,就说明他心底是如何看待儿女关系的。 衡南王笑了笑,平定下来后,凝视皇帝,言道:「小女心慕宁王已久,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为力。」语气铿锵,儿女的事,说出来一点温情都没有。 没想到会扯到宁王身上,皇帝尴尬得表情僵了住,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难不成还让自己做主?赵琰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打得什么心思,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听着。 「能和衡南王联姻,朕心向往。只是这事……你怎没早说呢。」皇帝含笑道。 「小女识得宁王时,宁王已婚,臣再如何宠女,也不忍让女儿为妾,至于王妃……晋国公倍受皇宠,其它念头,臣即便是想生也不敢。」衡南王苦笑,甚是无奈,可眼睛里透着的都是狡黠,皇帝一看既懂,于是神情莫测道,「那若是没了晋国公呢?」 「如此,即便背着不仁不义的骂名,也要满足小女心愿。」衡南王低声道。 皇帝明白了,含笑点了点头。「想不到衡南王竟宠女如此。不过朕最近听闻,你和晋国公走得很近呢。」 终于问到正题了,什么婚事,都是借口。赵琰心提悬着,看了看父亲,他依旧淡定自若。 衡南王沉思片刻,表情凝重道,「臣的确和他接触频繁,可有些事,不接触又如何探清呢?」 「哦?难不成这其中另有隐情?那今儿朕可要好好听一听了。」 …… 余竞瑶看着怀里不停扭动的宝儿,一面摸着他的头亲了亲,一面哄劝着,「快了快了,这一页咱们听完就玩去,好不好。」 宝儿挣得眼泪汪汪的,委屈极了。对面的女先生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念下去,目光无助地瞥着王妃,心里极苦。她已经尽最大努力去做到绘声绘色了,可一本《三字经》,就是讲出神曲仙调来,他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也听不懂啊。 余竞瑶何尝不无奈,可这是宝儿父亲给他留的功课,她硬着头皮也要让他完成。沈彦钦这执念还要从抓周那日讲起。 那日余竞瑶特地嘱咐,把经书笔墨放得离宝儿近一些,最好伸手即得,花儿啊,胭脂类的千万摆不得。结果把宝儿放在床上,他环视一周,眼睛错也不错,直奔着最远处爬去,认沈彦钦怎么吆喝,他理都不理,爬过书,越过砚台,一把抓起了算盘。 余竞瑶笑着劝沈彦钦,这不难理解,书他在父母手里见得多了,可这个一串串的珠子新鲜得很,不作数的。结果话刚落,只见宝儿拨够了算盘,一把抓起了账册,胡乱地翻了起来,还颇有些账房的气势。沈彦钦刚缓下来的脸又沉了,瞥了一眼余竞瑶,示意她,这又作何解释? 她还哪顾得上解释,腰都笑弯了。沈彦钦无可奈何,道了一句,「财迷,跟你母亲一个样!」于是就开始琢磨着如何让他接受文化教育了。找个了女先生,整日给他念书听,让他自小耳濡目染,熏陶着。 「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余竞瑶任宝儿挣脱出来,道了一句。女先生解脱似的赶紧应声退了下去。她一走,乳母和小婢们纷纷而入,抱着宝儿哄去了。 这么下去,宝儿不起逆反心才怪。不过她也扭不过沈彦钦,最近一段日子,他忙得心情一直沉郁,能让他宽心就由着他吧,反正不过半个时辰,就当这书是给自己念的。 有段日子了,晋国公那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这平静能持续多久。赵珏送信的事,那日后沈彦钦就再没提过,想来是作罢了,他说没送便没送。只是赵珏就这么安静下来了?这件事没帮她,她应该不会放过沈彦钦的,其实余竞瑶也希望她和沈彦钦的这笔账赶紧勾掉,不然这心总是放不下。 说放不下心,这心就莫名慌了起来,她唤小婢给她端来一杯安神茶,午膳也没用,回到内室想睡一会。可翻来覆去,辗转着睡不着,心越跳越快,总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耐不住了,唤了霁颜陪她一同去晋国公府看看。 晋国公夫人听闻女儿来了,出门相迎,身后跟着沛瑶。自打陆勉退婚,几个月了,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哪都不去,任谁劝也不成。晋国公无奈,曾经把她生生从房中拎了出来,她嚎啕大哭,气得父亲罚她跪佛堂,母亲心疼,劝晋国公道,沛瑶心里何尝不苦呢,由她去吧,时间久了,心就淡了。 这会儿能跟着母亲出来迎姐姐了,想必是想通了吧。 「父亲呢?」余竞瑶搀着母亲朝正堂走。 母亲应,「去你兄长那了,最近他常去。」 「去那做什么,哥哥不入朝了,芊芊也在这养着,他去做什么?」余竞瑶好奇问道,母亲摇头,淡笑,「他也不曾和我说起,许是最近和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少,也没个说话的人吧。」 余竞瑶点头,睨了眼沛瑶,含笑试探着问道,「沛瑶最近如何?上次听母亲说你在学画,据说修竹画得可好了,能让姐姐瞧瞧?」 沛瑶看了她一眼,表情淡得似水,没有波澜也没有温度。「好。」她应了一声,瞧着乳母抱着刚刚吃过奶的芊芊出来,她迎了上去把她抱在怀里,此刻,脸上稍稍有涟漪荡漾。 v第14章[02.01] 「母亲和姐姐聊着,我带芊芊玩去。」她平静道了一句,哄着孩子退出了正堂,朝游廊深处去了。她一走,母亲幽然叹了一声。 「沛瑶很喜欢芊芊啊,母亲为何要叹?」 母亲拉着女儿坐下,把小婢送来的水果推到她面前,忧声道,「也就是有芊芊在,她看上去还好一些,不然整日恍惚着,这也是为什么好几个月了,我一直拖着没把芊芊送回去。」 「她还是没放下?」余竞瑶把剥好的福橘递给母亲,母亲接过来,没有吃,又叹了一声,「你可知道她为何画修竹?」 余竞瑶茫然摇头。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瞧瞧,你都不知道为何,看样子她比起当初的你用情只深不浅啊。我也是前儿个听你父亲说才知道,陆尚书最喜欢修竹。」 余竞瑶剥橘子的手一顿,心里莫名有点酸。沛瑶犯了再多的错,也不过都为了一个情字。说到这个「情」,怎分得清谁是谁非?余沛瑶要嫁陆勉是错,自己当初违逆全家人的意愿,非沈彦钦不嫁就不是错吗?不过是自己的命比她好,执着的人也心悦自己。想到这,她多少还是同情沛瑶,毕竟是亲姐妹。 「那沛瑶可曾再提过他?」 母亲把手中的橘子放在案上。「没有,打你告诉她陆勉无意后,就再没提过。除了不肯出房间,倒也安安稳稳。可瞧着她这样,我心里难过啊。以前那么活泼的姑娘,这会稳得让人瘆得慌。」 「瞧您说的,姑娘大了,总是要变的。」余竞瑶劝慰道,「她心里不舒服,就体谅体谅吧,沛瑶是喜欢钻牛角尖,不过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女儿说的是,姑娘大了总是要变。晋国公夫人也从没想过余竞瑶能从一个任性刁蛮的姑娘变得如今这般温婉通情达理。只希望沛瑶也如此吧。「她能懂事最好,若是不能,我这心如何放得下啊。」 「那你就日日守着她。」余竞瑶把新橘子剥下一瓣,撒娇似的塞到母亲嘴边,母亲抿唇笑了笑,吃了。 「我还能守她一辈子啊。」母亲感伤,拉着余竞瑶的手。「早晚还是要寻个人家嫁了。母亲啊,只能劳你日后多照看着她,不求富贵,好歹让她顺顺当当地过这一生。」 「这话怎就越说越见外了。你不说我还不管她了,怎么都是我妹妹,她好我自然也高兴。放心吧,你现在就安心等着我那小侄儿出生,抱孙子吧。」 提到这,晋国公夫人笑了,心头一喜,道,「你还别说,这胎还真像个男孩。别看你嫂嫂身子弱,到现在还折腾着,六个多月了,那孩子力气可足着呢。前几天去,隔着衣衫都瞧见她肚皮在动。」 「哥哥也高兴吧。」 「高兴着呢。」母亲含笑道,「那日我还听他叹了句不在朝也好,还要感谢宁王的话。」 哥哥那脾气会赞宁王?就是心里想也不会说出来,他那是不过是自嘲呢。不过如今朝廷这么乱,哥哥一定会明白沈彦钦的用心。 和母亲聊了许久,余竞瑶见日头西垂了,问道「父亲怎还没回?」母亲也看了看天,「经常一去就是整日,不过往常这时候也该回了。你别等他了,先回吧,免得宁王着急了又带着一队人来了,好似我们不放你走似的。」 余竞瑶笑着点了点头,母亲送她出门。 走到门厅,她想起了什么,问道,「衡南王最近可还来?」 「来的少了,你父亲现在是谁都不见。唯独见了一次陆尚书,也是匆匆就走了。」 余竞瑶惊讶,「陆勉来了?」 母亲嗯了一声,应道:「来了,说是给你父亲提个醒,不要离衡南王太近。他倒是好心,不过你父亲没留他,就在门房里见了一面。沛瑶的事,你父亲还记恨着呢,也是怕再被沛瑶撞上了,惹得沛瑶伤心。」 「不管是不是好心,父亲还是不要和他走动太多。」陆勉的心思,她摸不清。余竞瑶劝母亲不要送了,带着霁颜和林校尉上了自家的马车。 走了有一刻钟,还没到皇城的主路,余竞瑶掀起车帘向外看了看,深秋天短,日头落去,天暗暗黑了下来,西侧来的车马已经亮了灯,两盏铜鎏宫灯挂在车身四角,随着车马颠簸而晃动着。 两辆马车越来越近,余竞瑶定睛瞧了瞧,那不是沈彦钦的车吗?对方好像也认了出来,侍从对车内人言语一句,车内人挑帘,的确是宁王。 还未并在一起,沈彦钦忙下了车,几步跨了过来,上了余竞瑶的车。 「这是哪去了?回晋国公府了?」沈彦钦摸了摸妻子的手,有点凉,便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怎也不带个暖炉。」 余竞瑶手贴着他热烫的胸膛,一直暖到心里,她甜笑道,「还没入冬就带暖炉,入了冬我可得怎么过。」 「现在带一个,入了冬就带两个三个,自己体寒不知道吗。」他嗔怒道,摸了摸妻子的肩膀,好像身子也没热到哪。便把自己的外衫解下来给她披上了,揽在怀里,朝着帘外的霁颜道,「她糊涂,你也不记得给她多带件衣裳。」 晌午来的时候日头大,天热得很,谁想到会聊那么久,这么晚才归。秋季早晚温差大,也怪自己没准备。霁颜恭顺应了一声,「奴婢不敢了,下回记得。」 不过余竞瑶不满意了。糊涂?自己在他眼里就是这样的吗?她抱住了沈彦钦的腰抬头看着他,「我还没问殿下呢,你这是打哪回来啊?」 宁王府在皇城北,晋国公府在皇城南,沈彦钦的府衙在皇宫边上,两者中间,他这会怎么从西南回来的?西南那边有谁啊? 余竞瑶想着想着,突然怔了住。 沈彦钦低头看着她,平静道,「我去衡南王府了。」 v第15章[02.01] 果然是那。 「殿下去找衡南王?」 「嗯。去了,不过他和世子出去了,都不在。」沈彦钦还捂着她的手,平静道。 余竞瑶娥眉轻蹙,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对,父子两人同时出门,会去哪?这是京城,不是西南,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难道是入宫了?」她喃喃念了一句。 沈彦钦捏着她的手顿了住,应声,「嗯,应该是。」 「他此刻躲皇帝还来不及呢,敢入宫?是皇帝招去的吧,难不成因为父亲的事?」余竞瑶紧张,反手握紧了沈彦钦的手指,急切问道。 看着妻子神情焦灼,目光恳切地看着自己,他心头不免微微发涩。她太紧张晋国公的事了。于是抱着她哄劝道,「西南那么多事,怎就偏偏为了晋国公呢?更何况他和晋国公不是还没有关系吗!放心,不要多想了,出再大的事有我呢。」 余竞瑶靠在他身上点了点头,不再疑心了。这会儿她暖了,却担心起他冷来,于是把他抱得更紧了,觉得这样热量才不容易流失。 沈彦钦不怕寒,冬日里也比常人穿的少,更何况他此刻一点都不冷。不过他倒是很享受妻子这么抱着自己,又软又香的一团,抱在怀里舒服,心里更踏实。他拢了拢手臂,干脆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腿上,贴合在一起。 自打从晋国公府回来,余竞瑶的心就没踏实过,一连好几日心不在焉。在庭院里,宝儿爬到她腿上,又上了桌子去摘葡萄,好悬没摔下来,她竟一点没注意到,得亏霁颜手疾眼快,接住了。 总是有种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心又烦又躁,也没个头绪。她想回晋国公府,沈彦钦劝她,「你这个状态,回去太频繁,会让一家人都跟着你紧张的。」 想想倒也是,如此连嫂嫂她也不敢去看了,怕自己这焦躁的情绪惹得大家都不安宁。 「最近可是发生何事了吗?」余竞瑶一面给沈彦钦穿着衣裳,问道,「我的心怎么总是这么乱,扑腾扑腾地,不安宁。」 「你是休息不好,自从带宝儿出宫那日起,你就夜夜守着他,不得安睡,该交给乳母了。」沈彦钦看着她给自己系玉佩的纤纤细指,想到自己夜夜不得伸展,又附了句,「我晚上都睡不好了。」 她手一滞,抬头瞥了他一眼。宝儿在都压不住他,若不在,她只怕更睡不好了。 可沈彦钦话这么说了,她也不便再问了,只是嘱咐他留心晋国公府的消息,他也笑着应了下。 用过早膳,余竞瑶送沈彦钦到门厅,他便让她留步,独自和林校尉说了些什么。林校尉肃然谨慎,点头应声。 沈彦钦回首朝妻子笑了笑,摆手示意她回去,自己上了马车离开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好几日如此了。余竞瑶回身朝通往前院的游廊走去,走了几步,突然想到清芷院刚放进去的几匹云锦,可以给芊芊沛瑶做几身衣服送去。父亲的心思都在朝廷,而母亲一心惦念着嫂嫂的这一胎,估计对她二人的关注必然少了。 她回头去和霁颜商量,却发现霁颜离她几步远,并没有跟上来,悄悄侧头,眼神轻瞟好似在看什么。霁颜不过匆匆一瞥,见王妃正盯着自己赶紧低头慌张地跟了上来,余竞瑶探头朝那处瞧了瞧,不偏不倚,正对上了林校尉柔润的目光。 林校尉见王妃看着自己,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了住,眉头轻轻一蹙,恭顺地低下了头。 这还是余竞瑶第一次见林校尉笑呢。这一望不要紧,余竞瑶心思一转,蓦地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二人莫不是……也不是不可能,一个伺候自己,一个保护自己,寸步不离自己的两个人,差不多每日都能见面,若是自己出门,左右就是他二人。越是细细记忆,往日里那些角落里的画面便隐隐浮了上来…… 自己忙着打理宁王府,忙着沟通晋国公府,身边的人都忽视了。霁颜便是。余竞瑶不是没为她想过,女大当嫁,即便是仆是婢。 余竞瑶嫁过来的时候,霁颜十七,已经到了可以出府的年纪,但晋国公夫人担心女儿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人伺候,于是就让霁颜跟了来。这几年过得并不安生,余竞瑶身边不能没有人,霁颜也舍不得走。二人就这件事谈过几次,霁颜都拒绝了,一来她不放心王妃,二来年纪越大,她心思也就越淡了,若是遇到个不淑之人,还不如待在王妃身边自在。 余竞瑶明白她的心思,王妃的贴身侍婢,身份不一般,总要找个好人家配,但过了最佳的年纪,总是高不成低不就。 寻常这种情况,就直接配给主家当侍妾了,但这条路在宁王府根本行不通,且霁颜也不愿意,宁王和王妃是她听过见过的神话故事,谁愿意把这份美好破坏了呢。 不过今儿这她和林校尉这一眼,让余竞瑶留了心,若真如自己所期盼,那么这事再好不过了。 不过霁颜这丫头,面子矮心思重,想必这么问是问不出来的。前几日问她可有想法的时候,她还一口咬定要陪着自己,语气决绝得都不容余竞瑶继续问下去。 况且两人不过交了个眼神而已,谁能肯定就有情呢。再说,霁颜这丫头她了解,执着专一的人,可林校尉呢?除了对主忠诚,感情这方面还说不好。霁颜是女儿家,总不能亏了她,失了面子。 余竞瑶去瞧了宝儿,陪他听了女先生的书,便交给乳母玩去了,她则带着霁颜回了寝堂。 霁容正带着小婢在外室除尘,王妃给了霁颜一个眼神,霁颜会意,遣霁容她们出去。霁容活没做完,只盯着霁颜不解,霁颜哄劝着让她走了。 「王妃可是有话要说?」霁颜端了茶水送到王妃面前,是余竞瑶喜欢的六安。若说揣摩自己的心,没人比霁颜更合她意了。 「嗯,是有些事想说。」她呷了一口,笑着对霁颜道。「你和霁容是从晋国公府跟我嫁过来的,三年了,总这样下去我不忍,人家也要说我苛刻。想来想去还是要给你们寻个人家才好。」 霁颜闻言呼吸屏了住,含笑小心翼翼道,「前儿个王妃不是问过了,奴婢愿意跟着王妃,不嫁。」 v第16章[02.07] 「嗯,我知道你的心意,可霁容未必这么想。她今年也十六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霁颜点头微笑,她继续言道,「昨个还听她夸了林校尉,说他英姿飒飒的,一身正气,小姑娘啊,都喜欢这样的。」 提到林川,霁颜的笑突然僵了住,唇角微颤,这笑有点挂不住了。跟了王妃这么久,她隐约猜到王妃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说,他俩人如何?若是把霁容给了林校尉?」 霁颜方才还桃花似的小脸,此刻煞白,不敢正眼瞧王妃,隐忍得像风雨中颤栗的娇花,别有风情,也不怪林川会中意她。 人不语,可表情不会撒谎,余竞瑶心里略有底了。「怎不说话了?是舍不得霁容吗?」 「王妃哪里的话。」霁颜强撑着笑了,「林校尉好歹是从七品武将,在朝为官,能嫁林校尉是霁容的福分,我替她高兴。」 嘴还真是够犟的,忍得这会儿脸都红了,明明心里难受,还非要顶着。余竞瑶瞧她都觉得累。「不过你说的也是,林校尉从七品武官,给人家说一个王府的小丫头,人家还未必愿意呢。这事还是慎重得好,不若这样吧,我把林校尉唤来问问。」 余竞瑶说着,唤了一声,门外的小婢进门。「去把林校尉请来。」说罢,又对霁颜道,「毕竟儿女之事,总有些难为情,旁人在怕林校尉不好开口,你且去内室听着。帮我瞧瞧这林川对霁容是个什么态度,咱们也好商量不是。」 霁颜应了声,退到了内室,至始至终都没敢抬起头看王妃一眼。 林川到了,拜了王妃恭谨站在靠门口的位置。余竞瑶看了一眼,唤他坐在西侧的榻上,「你不必客气,我今儿是有事相求。」 这话让林川微惊,他上前了几步,仍不肯就坐。余竞瑶不勉强他。 「林校尉可比宁王大?」 「回王妃,下官二十有二。」林川垂目道。 余竞瑶莞尔点头,「比宁王小两岁。按理说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怎林校尉还是一人呢?」 林川没想到王妃会问这些,也容不得多想,照直答道,「下官家境贫寒,只有一带病母亲和一盲眼弟弟,亏得中了武举,得了姨夫的推荐才得此职。下官只想一心尽孝,照顾弟弟。即便娶了哪家姑娘,也只会连累她,恐怕也不会有姑娘愿意嫁我。」 「胡说。你是从七品武官,相貌堂堂,前途无量,这姑娘还怕想嫁嫁不成呢,是你眼光太高了吧。」余竞瑶笑着反驳道。见他略窘,余竞瑶径直道,「我今儿请林校尉来就是想说说这事,我身边有个一直倾慕林校尉的姑娘,是我从晋国公府带来的,跟了我这么多年,想给她找个好归宿,就是不知道将军愿不愿意,会不会嫌弃。」 「不嫌弃。」林川脱口而出,当即便意识到失言,垂首作揖,向王妃致歉。 余竞瑶不禁笑出声来,看来还真是两情相悦啊。那就再试他一试,看他这份情有多深。「那就太好了,我这就遣人把霁容唤来。」 一听「霁容」,林川顿时抬头,错愕拧眉看着王妃。余竞瑶佯做惊装,道,「怎地?林校尉是不乐意吗?你放心,我会把她当做我王府的姑娘嫁出去的,不会亏了你和她。」 「不是……」林川再次低下头犹豫着。方才那一句「不嫌弃」便是应允了,他这会再拒绝就是抚了王妃的面子,若是不拒绝……他心念的是霁颜啊,刚刚那一瞬,他真就以为就是霁颜。 「不是就好。」余竞瑶打量着他道,「怎瞧着林校尉不甚欢心呢?难不成,你以为我说的是霁颜?」余竞瑶挑唇道了一句,随即冷笑。「这王府谁不知霁颜是我贴身侍女,我待她如亲人,离了她我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贴心的婢女来,你觉得我会把她给你吗?」 林川许久未应,余竞瑶知道他在抉择,就看霁颜在他心里分量如何了,看他敢不敢承认,有没有胆量要这个人。 「回王妃,下官确实爱慕霁颜姑娘已久。」话一出口,余竞瑶恍若听到内室一口幽然之气荡了出来,她甚至感觉得到霁颜淡淡的笑。 「果然被我猜中了,可我也说了,人我不想放。」余竞瑶平静道。 林川的神情未改,淡定地望着面前的青砖,低着嗓音道:「我理解王妃的心情,可谁理解霁颜呢,她把自己最好的时光都给了宁王府了,她心里何尝不苦。打我跟随王妃开始,我便倾心霁颜,我尊守本分,怎奈情义只增不减。我早就想向王妃提及此事,可霁颜不肯,说她舍不得王妃,说王妃过得辛苦,待她如家人,她不能弃王妃而去,所以宁可永不提我二人之情。」 「这么说来,她对你也有情了,你二人两情相悦?」余竞瑶看了眼内室。 林川点头,「不过王妃且放心,我二人清白,只对彼此爱慕。也请王妃原谅,我不会娶霁容姑娘。我会等霁颜,守着她,直到王妃肯放她那天。」 「这算什么?算威胁吗?」余竞瑶淡笑道,「那我若是此生不放呢?」 「王妃不会的。」随着声音从内室传出,霁颜走了出来,林川顿时一惊,二人相视片刻,霁颜转头对着王妃笑了。「王妃早都看出来了,这是设个局让我二人朝里钻呢。」 余竞瑶眼神一亮,悦然笑了。「瞧瞧,刚夸你得我心,这会就把我识破了,你说我怎舍得你走啊。」 「舍不得奴婢便不走。」霁颜应道,林川抬头。 「你若不嫁他,这局我岂不是白设了。」余竞瑶叹道,「我也没旁的意思,就想看看你二人情到何处,探探他对你是否真心。结果不错,我准了。」 还未待霁颜言语,林川先行谢过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窘红了脸瞥了一眼林川。这事就算成了。其实余竞瑶也看好林川,霁颜也算有福之人,即便自己给她寻,也未必寻得这么优秀可心的。 「等宁王回来,选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你二人定情已久,年纪不小了,宜早不宜迟。霁颜虽嫁了你,不过我一时半会还离不开,白日还是来帮我应个手。你二人同在宁王府,也方便。」 「这是自然,即便嫁了,我也是宁王府的人。」霁颜赧颜道。 v第17章[02.07] 「瞧瞧,方才还和我嘴硬呢,这会儿就敢提‘嫁’了,我若不将你一军,你倒现在还不肯说呢。」见霁颜脸更红了,粉嫩得樱桃似的,余竞瑶也不和她打趣了,让她去看看午膳可准备好了,把林川一人留了下来。 霁颜一走,余竞瑶的脸霎时沉了下来,双眸幽深,意味深长地盯着林川,镇定道,「我帮林校尉了了一桩心事,林校尉是否可告知我,宁王到底日日对你嘱咐了什么?可与晋国公府有关?」 林川僵了住,怎都没想到王妃竟然在这候着他呢。方才的喜悦顿时散了,这话他不能回答,一时脸色纠结得发青。 瞧他这神情,余竞瑶当下就明白了。 「林校尉是不愿意说了?」 「王妃请见谅。」 余竞瑶幽然一笑,抿了一口茶水,平静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不为难你,我问,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是了。」 林川没应,也没抬头,梗着脖子仍看着面前的青砖。 「是宁王不叫你和我说的?」 林川犹豫,头低得更深,且当他是点头吧。 「他嘱咐你不叫我出门?」余竞瑶望着他,他纹丝不动,于是她提高了语调,问道,「他是怕我去晋国公府?是不是晋国公府出了什么事?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余竞瑶一句紧着一句,语气越来越寒,最后愤然将茶盏重重地摔回了案上,啪的一声,水花四溅,把余竞瑶的袖口都洇湿了。林川震惊,顿时也跟着乱了。看惯了温婉的王妃,还从未见她如此气愤过。 「王妃,宁王也是为你好。」他看着面色愠怒,目光灼灼的余竞瑶道了一句。 这就是林川的性子,直,宁不说也不会撒谎。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这性子更容易让人得到答案。余竞瑶也不过是试他一试,结果真的被自己猜中了,她心顿时一沉,敛了眸中的锋芒,一股惊忧掩不住了。 「快,准备车马,去晋国公府!」 余竞瑶顾不得溅湿的衣裳,匆匆起身朝堂外走。林川赶忙上前一步拦了住,「王妃,宁王一再嘱咐,不能让你出宁王府,更不能回晋国公府,恕下官……」 「你拦得住我吗?」余竞瑶打断了他的话,森森的逼视他,「今儿就是沈彦钦在这,我也一定要走!」 说罢,她绕过了他。林川是真的拦不住,只得遣人去府衙通知宁王,自己跟着王妃去了。 一路上,余竞瑶心情忐忑不安,这段日子心慌意乱,就该猜到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只怕很严重,不然何故沈彦钦要瞒着自己。 到了晋国公府,马车还未停稳,便听到一阵嘈杂声。她掀开车帘,只见晋国公府大门外围了一群人交头接耳,透过人群,两排持兵侍卫驻守,威严凶煞,城墙似的把晋国公府围得紧密。 余竞瑶当下就慌了,抢先霁颜一步跳了下来,脚下不稳,亏得林川一把拉住了她。她慌张地朝着大门奔去,两个威武肃穆的侍卫把她拦了住。 「让我进去。」余竞瑶深吸气,压着怒火道。 两人不应,不动,连眼皮都不眨,石塑似的。 余竞瑶回头看了林川一眼,林川赶紧上前,凌厉气势不减二人,沉声道,「这是宁王府的王妃,请二位让路。」 二人乍听到「宁王」,怔了片刻,随即互望一眼,各自向左向右转身,给余竞瑶让出了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来。余竞瑶顾不得了,提裙穿过,她后脚刚过去,两人门扇似的一合,包括林校尉和霁颜在内后面所有的人,统统关在了外面。 余竞瑶直奔正堂,空无一人,连侍婢都不曾见一个,她绕过正堂,在通往后院的游廊里遇到了母亲贴身婢女,那婢女见到余竞瑶眼神忽地一亮,见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王妃,你可来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道,「快去看看夫人吧,两天没吃东西了,眼睛哭得都瞧不清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府里出了什么事?父亲呢?」余竞瑶攥紧了她的手迫切问道。 「王妃……不知道吗?怎么……」小婢惊异,一时恍了住。「晋国公,昨个早上……被宁王带走了……」 …… 御史台狱,审讯房中。 「国公爷,您还是和下官说清楚了吧,不然皇帝那下官交不了差啊。」御史大夫黄召坐在案台前,语气客气道。 晋国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腰杆挺直,盯着他。一夜未眠,却瞧不出倦意,双眼通红依旧如鹰如隼,看得人心悚不敢直视。 「我什么都不曾做过,如何说。」晋国公冷言道。 黄召无奈砸了砸嘴,手推着案台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冷目撇着他。一天一夜了,居然什么都没审出来,果然是老将军硬骨头啊。宁王嘱咐,不许动刑,可皇帝又下了严令,必须撬开他的嘴,看来这任务不轻松啊。不过他黄召能从主簿熬到御史大夫,半辈子都在御史台混的,审犯无数,也是只修炼的老狐狸,没他绕不开的嘴。 v第18章[02.07] 他深吸了口气,平下躁火,和颜悦色道,「国公爷硬气,这官场上谁人不知,都明白您在战场上那是把命挂在刀尖上去拼,就从来没在乎过。生死对您来说算个什么,什么都不是,可您想过没有,死在战场上那是功勋是荣誉,是积功德,荫子孙的事;可如今呢,你想没想过你此刻的‘视死如归’给家人带来的是什么?你忍心看着他们跟着你受连累吗?想拉着他们一起陪葬?」 晋国公闻言,冷哼一声,笑了。这御史大夫真是一张好嘴啊,自己当初提拔他的时候还真没看错人,是刑审的这块料。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把没的问成有的。 「只怕我若是妥协了,才是拉着他们陪葬吧。」 黄召阴测一笑,站起身来,绕到他面前。「国公爷说的对,如今这谋逆之罪你是如何都甩不掉了,认与不认,你一家人都逃不了获罪。国公爷啊,这谋逆可是诛九族的!」 「你不必吓我。」 「我没吓你啊!」 黄召神情夸张,拧着眉道,「九族,这九族里有睿王吧。是,陛下不会动自己儿子,有血缘在啊,那儿媳呢?你那掌上明珠可是宁王妃啊。」 晋国公没应,黄召继续言道,「你可知道为何你身在我台狱,而不是大理寺狱,若是去了大理寺狱,一天一夜不吐一字,只怕三十八般酷刑,你哪个也逃不过。硬骨头?再硬他都能给你挫成粉。可你在我台狱,我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你以为是我不想动?我愿意在这陪您耗?那是宁王一再吩咐的!你是他岳父他不忍心啊,他为的是谁?还不是您那千金闺女,好歹给宁王点面子,也给王妃留个活路成不成。」 晋国公彻底沉默了,家人是他的死穴,黄召明白晋国公这种硬汉是死是刑都威胁不了的。有那么一瞬黄召瞧见他眼中隐有无措闪过,他知道,时机到了。他坐回案台前,翻开了案卷,用他习以为常机械的语调道:「既然晋国公想不起来,咱们再来一遍。你何是开始勾结高阳王意图谋反的?又是如何策划的?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余靖添是否也在其中?还有泰山封禅,暗杀皇帝的刺客到底是不是你派去的!说!」 黄召拍案一声猛喝,晋国公心不免惊得一颤,他还在想着余竞瑶和家人,这会头脑中的所有画面都被这一声喝敲碎了,他听到刺耳的破裂声,像一把尖刀在心上一条条地划过。可他还是直视黄召,面不改色。 「我没做过,没和高阳王联系过,更没刺杀过陛下。」 「还嘴硬!」黄召咬牙道了一句,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平静,笑了笑。「等我找到证据,你就没机会开口了!」说罢,他转身出了审讯房,入了御史台狱正堂,御史中丞侯他已久。 「大人,如何啊?」御史中丞上前问道,「还是什么都不说?」 黄召点了点头,盯着门外那颗银杏,几片未落的叶子摇摇欲坠,一阵秋风扫过,到底支撑不住,纷纷离枝。他看着被风卷走的叶子,叹它顽固不化,若是静落还能得个落叶归根的结局,此刻不知道要随风荡到哪去了。 「准备抄家吧!」黄召端起茶盏漠然饮了一口。御史中丞愣了住,「这,他是晋国公啊。罪还没定呢,陛下能准吗?」 黄召隔着茶盏的边缘瞟了他一眼。这点事都想不明白,若不是有个家族撑着,就凭他能做到四品中丞?黄召心里暗哼,面上却笑了,淡然道,「皇帝若是留情,就不会把他送到这来了。去吧!」 …… 「母亲,这到底怎么回事?真的是宁王把父亲带走的?」余竞瑶擦拭着母亲脸上的泪,问道。 母亲抬头看了她一眼,余竞瑶这才发现母亲两只眼睛红得发肿,再这么下去就要哭坏了。「母亲别哭了,父亲不会有事的,等宁王来了,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宁王,晋国公夫人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别让他来了,看到他我就心惊。御史台的人,大理寺的人,还有他,把你父亲带走了,说他谋逆,你父亲对皇帝忠心一辈子,怎么可能谋逆!」 余竞瑶心猛地一翻,「谋逆」,如何来了这么个罪名,这不是欲加之罪吗。他们可知道这谋逆的罪有多重? 不会是沈彦钦,他答应过自己要保父亲的,即便他要复仇,也不会如此诬陷父亲。「谋逆」是头顶大罪,株连九族,连自己都躲不过,他不会这么狠心,他不是还要养着哥哥为他所用吗?他不会骗自己的。 「你父亲不去,御史台的人不敢带走他,宁王就进去和他谈,一刻钟,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就把他押走了!一天一夜了,我想找人救他,他们连出都不让出去,还把小婢家仆都关了起来。」母亲呜咽着,忍不住又捂着脸哭了起来,嚎啕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哥哥呢?他知道了没有?」余竞瑶抚着母亲的背问。 母亲只顾着哭,一旁的婢女应道,「只怕将军府那也好不了,不然将军定会来的,可从昨个到现在,也没听见一点动静。王妃,现在就您能出入了,您去看看晋国公吧,听说,听说进了那大理寺就没个能囫囵个出来……」 「闭嘴!」余竞瑶喝了一声,瞪得小婢心里寒森森的,噤了声。 还嫌母亲不够惊心吗!余竞瑶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小婢战战兢兢离开。其实她也慌了,她哪见过这般架势,自己若不是夫人的贴身婢女,早就被关起来了。 不过她说得对,到现在连个动静都没有,恐怕不止哥哥,连父亲的部下一定都被控制住了。如此看来,这事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怪不得她这两日心不宁,沈彦钦还不让她出门,只字不提……这事到底和他有没有关,他为何要帮着抓父亲走?他后悔了吗?后悔答应自己不复仇了…… 不会,她还是相信他,等他来,一定要问个清楚。她询问了沛瑶和芊芊,小婢说二小姐怕吓到孩子,一直在后院没敢出来,余竞瑶暂且放心了。 沈彦钦得了林川的消息一刻都没耽误赶到了晋国公府,他一进门,所有人都躲了开。怕母亲见他再受刺激,余竞瑶拉着他去了前院正堂。 「你为何不告诉我?」 沈彦钦低头想了想,沉声解释道,「我是不想你忧心,想着等这件事过去了,再告诉你。」 「过去?父亲都被带到大理寺了!」 「没有,他在御史台狱。」沈彦钦看着妻子,握住了她的肩。 余竞瑶无奈叹气,「这有区别吗?不还是一样被带走了,那可是谋逆之罪啊。还是你带走的!」 v第19章[02.07] 就是因为这个,沈彦钦才不敢告诉她,他和晋国公之间毕竟有恩怨,他担心她误会自己。 「他若不走就是抗旨不尊,罪加一等。」沈彦钦语气殷切,容不得人怀疑,余竞瑶也不想怀疑,但话总该问清。 「为何是你来?你既非大理寺卿又非御史台大夫,为何你要来。」 「是皇帝让我来的。」沈彦钦长出了口气,拉余竞瑶坐下,他慢慢给她解释。「中秋入宫,皇帝要留宝儿,他是想用你和宝儿做条件威胁,我告诉你了,但没有全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留不下晋国公了,毕竟晋国公知道的太多,他是想试探我的态度,从那时起他就有这个计划了。简言之,就是要让我在妻儿和晋国公之间做选择。」 「这么说,你是为了选择我和宝儿,把父亲送到的御史台狱的。」余竞瑶的脸涨得越来越红,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转着。这太讽刺了,自己和父亲都成了他们皇室勾心斗角的筹码,她不知道此刻该信谁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已经分不清是非了。 「我不管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又是如何试探你,沈彦钦,我求你,你帮帮他。」 这泪水还是含不住了,她眼一闭,簌簌而下,沿着两腮滑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相遇,融合,摇摇欲坠。 沈彦钦看不下去了,心疼得要命,揽过妻子拥在怀里,哄劝的。「我帮,我一定帮,我一直都没有放弃。」 这才是自己的夫君,她没信错。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哽咽道,「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没资格要求你为他做什么,可是他不应该被冤此罪,谋逆啊……」 她泪水越流越凶,谋逆,这罪一旦定下来,就是株连九族。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宁王不会让她死,皇帝也不会因为她而为难宁王。可是其他人呢?母亲该死吗?哥哥该死吗?沛瑶呢?嫂嫂呢?还有那么多她熟悉不熟悉的族亲呢?就算所有人都不干净,那孩子呢?芊芊呢?还有嫂嫂肚子里那个连尘埃都尚未沾染过的小侄子呢?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救他的。晋国公如今只是在御史台,没有证据,他们不敢把他怎样。」 沈彦钦抹着妻子的泪,柔声哄劝,她的情绪稍稍平定下来。担心她在这只会更伤心,他哄着她让她先回宁王府,毕竟宝儿还在家呢。余竞瑶点头,不过她得告诉母亲一声,宁王会救父亲,让她暂且安心。 她刚出了正堂,走在游廊里,便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这声音响亮,不但人数不少,且训练有素。她忍不住又折了回来,只见方才还在门外把手的侍卫都入了王府,后还跟了一队人,青衫皂靴,都是穿着官服的。 「黄大人这是何意?」沈彦钦出了正堂,迎了上去。 黄召眼一亮,顿时面容积笑,上前施礼。「原来王爷也在啊,正好,我还要遣人去府衙知会您一声呢。」 沈彦钦淡定,面色冷清道,「人已经带走了,黄大人此行是何目的?」 「奉旨抄家啊!」 「奉旨抄家?黄大人可有圣旨?」沈彦钦盯着黄召冷声问道,凛凛的气势让人莫名生寒。 黄召知道宁王厉害,不过这一刻他怕是护不了晋国公一家了。「皇帝下旨意的时候宁王也在啊,不是给了特事特办的权利吗?如今晋国公死活都不肯开口……哎,您放心,我没用刑。」黄召补了一句,「我也只能自己动手,来找证据了。」 「黄大人在御史台这么些年了,还分不清‘搜查’和‘抄家’吗?」 「抄家不也是为了搜查吗!这样清点更彻底,不是吗。」黄召谄笑道。 沈彦钦冷哼一声,「‘抄家’抄得是‘罪臣’的家,晋国公的罪,可到现在还没定呢吧!」 昨个收押晋国公时,宁王可没像今儿这么百般阻挠,还不是三言两语就把晋国公劝得服帖跟着自己走了,今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何隐情?可别告诉自己,这会儿他要为晋国公说理了。要么就是他怕查。黄召朝着他身后探了探,一眼搭见了正堂后门处,那个绰约倩影,原来是宁王妃在。他懂了。 「‘搜查’,是‘搜查’,怨我,这就莫名给晋国公定了罪了。」他一面做作地道着歉,一面手指轻摆,几队人立刻从他身后窜了出来,朝着各个方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人留下,奔着前堂后院去了。 管他是‘搜查’还是‘抄家’,这会儿任谁也拦不住了。 沈彦钦没办法拦,黄召不会听自己的,他真正的幕后是皇帝,沈彦钦撼不动皇帝。 沈彦钦知道妻子在身后,他想回头看看,但不敢,只是偏头瞧了瞧她映进来的影子,纤纤的一抹,一动不动,只有裙裳下摆无助地随风飘着,更显戚哀悲凉。 没多久,后院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叫声,余竞瑶猛地从刚刚的怔愣中醒了过来,沈彦钦瞧着地上的影子一个激灵,他蓦然回首,对上了余竞瑶失望的双眸。随即,那双眼睛和飘动的裙裾都不见了,她奔向了后院,沈彦钦跟了上去。 晋国公夫人不是一个经得起事的人,这么多年丈夫为她遮风挡雨,她早就安逸惯了,心里撑不起这个局面,她耐得住情绪耐不住眼泪,看着作乱的侍卫,她一口气一口气地往下咽,全都化作泪涌了上来。 沛瑶见到这些人,压抑的本性又上了来,她想破口大骂,但抱着吓坏的芊芊喊不出来。见到了姐姐,瞪视着她,好像完全不理解姐姐怎么忍得下。 余竞瑶不是忍得下,是她理智胜了冲动。刚刚那一幕她不是没看到,宁王都拦不住,自己拦得住吗?没人怜惜她们,她们越是闹,御史台的人就越是等着看笑话,完全没有人把晋国公府放在眼里。她隐隐觉得,这事比想象得要严重多了。 她把母亲劝到妹妹的的房间,让她照顾好芊芊。母亲透过窗外见那一行如盗似匪的人,也意识到了事情怕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耐住啜泣,抹着泪眼看了一眼沛瑶手中的芊芊,又看了看余竞瑶。 「你把孩子抱去吧。也不要送到将军府,只怕你兄长那也吉凶未卜,在宁王府她也且得个安生。」 听母亲要把孩子送到宁王府,沛瑶抱着芊芊退两步,怒视着姐姐。声音痛恨道:「把芊芊送给他,母亲你糊涂了吗?你忘了是谁把父亲带走的?你就不怕他把芊芊也交出去,芊芊我谁都不给!」 「他不会的。」余竞瑶知道妹妹在说宁王,「有我在,我会照顾她的。」 v第20章[02.07] 「照顾,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不嫁他,我们一家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吗?都是因为他,你就是引狼入室!」 「余沛瑶!」余竞瑶看着下颌高抬瞪视自己的妹妹,若不是她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她真想一巴掌把她扇醒,都到了什么时候还在这胡言乱语。 「母亲,父亲尚未定罪,你也不必太悲观,我会和宁王商议此事。」她拿着巾帕给母亲擦了擦泪,母亲无奈,也不知该不该信宁王,叹了一声。余竞瑶冷漠地看了一眼妹妹,嘱咐「护好芊芊」,于是去找沈彦钦了。 沈彦钦正在门外候着她。二人对视,千言万语,捋不出从哪句话开始道来。余竞瑶樱唇微启,刚要开口,只听一队侍卫急速奔向前堂,他二人互望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大人,这是在后院书房搜到的。」 一个跨剑的侍卫站在黄召面前,双手递上了纸样的东西。黄召下巴落都未曾落下,垂目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是一封信,他正反翻看了一番,神情立刻凝了住,脸色越来越沉,迫不及待地抽出信展开。只见方才还暗青的脸色像逢春的枯树,脸上的皱纹都向上延展,笑痕愈见深了起来。 「好!」他说罢,朝着赶来的宁王看了一眼,抖了抖手中的信,好似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这一抖,让宁王和余竞瑶顿时惊了住!视线模糊了,她已经看不清其他,只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赵」。这正是赵珏交给沈彦钦的那封信,让他转交晋国公。他明明告诉自己,他没有交给父亲的。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沈彦钦,他高耸的剑眉下,一双眸子骤然冷了下去,清冽若寒冰似的盯着黄召,好似被人戳中的痛处,一时无言以对。余竞瑶明白了。 「听闻衡南王扫清江州残余时,查到了晋国公与高阳王相通的证据,本欲交给陛下却被盗了,看来这是找到了。」黄召慧黠一笑,「这还多亏了宁王啊。」 「与我何干!」沈彦钦冷言道。 「没有宁王,这案子怎么能结的这么快。」黄召笑得含义不明,挑了挑眉,「既然要找的已经找到了,我们也不打扰了。」说罢,瞧了余竞瑶一眼,带着几队人走了。 庭院中独留夫妻二人,沈彦钦回首,对上了余竞瑶的眼神,眸中的伤痛,茫然,愤恨,绝望,复杂得难以言表。他只觉得这眼神很熟悉,和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他心慌了。 「我没有送那信。」他开口解释。 经历这么多,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或者她谁都不敢信了。「不管送没送,这信在晋国公府搜出来了。」 「是有人要陷害晋国公,当初我收到的信,写得也不是这些。」 她当然知道有人要陷害父亲,她也猜出是谁了。她只是不明白沈彦钦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余竞瑶觉得丈夫清寂得像水墨,像云雾缭绕的峰,看不清,靠不近,触不到,也摸不透,雾越来越浓。她叹了一声,把这口撑了一整日的气都泄了出来。 「希望如此吧。」事已至此,她没力气再纠结这些了。 沈彦钦不怕她哭闹怨怒,就怕她没了情绪。心被扯着似的疼,他走上前,抱住了妻子,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累了一整日了,我们回家吧。」沈彦钦低头看着茫然的妻子。 余竞瑶沉默了半晌,也举眸看着他,眼神中看不出一点内容,「殿下先回去吧,晋国公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没个人撑着不行,我陪陪母亲和沛瑶。」 「我陪你在这。」 妻子摇头,「你还是回去吧,这件事是你和御史台一同办的……」她哽了住,沈彦钦捏着她的胳膊问,「你不相信我?」余竞瑶还是摇头,她说不上来,只觉得有点混乱。「你要是真的想让我信你,你就再帮帮父亲吧。」此时此刻,她无能为力了。 沈彦钦抱紧了妻子,在她额上深深地亲了一下,依依不舍地放了开,嘱咐了自己随行的一队侍卫留下。带着其他人回宁王府了。而此刻的宁王府,也正有人在候着他,侯他入宫面圣。 他一走,余竞瑶唤来了沈彦钦留下的人,让他悄悄通知被关在门外的林校尉去查查这到底怎么回事,再让他遣人去将军府看看,也去睿王府打探一番,如今她只能靠自己了,但凡有一丝机会,她都不能放过。 那人得令去了,她回后院安抚母亲和妹妹,方才那封信像块巨石压着她,她甚至不敢看沛瑶,她也害怕妹妹说的话成真,没敢提刚刚发生的事。 「母亲,父亲被出事之前,宁王可遣人来过?」余竞瑶拉着母亲问道。 母亲抹着泪,摇头。「宁王没来过,但你父亲好像去找过他。」 「什么时候的事?」余竞瑶问道。 「快十日了吧。只是听他提了句,不知道去了没有。」母亲通红着眼睛看着余竞瑶,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声音颤抖,哑着嗓子问道,「竞瑶,你父亲是不是救不了了,他出征时我心都没有这么慌过。你让宁王帮帮他,还有睿王,皇帝不会不听他两个儿子的。」 「你放心,我会的。我已经派人去找睿王了。」 母亲的泪不止反而越来越汹,她害怕了。晋国公的脾气她最了解,就算留下一命又如何,他一辈子忠君为国,临了背上这么个罪名,只怕他生不如死。即便她一个妇人家不懂朝政,不知道这之间的利益争斗,但她明白,皇帝把这件事做得这么大,即便最后查出晋国公是被冤的,他也不会为他翻案,历朝历代,听说哪个皇帝会承认自己的错。 这便是良弓藏走狗烹,怨也只能怨父亲离皇帝太近,锋芒不敛,和睿王贵妃走得那么近,必然会让皇帝起疑心。他一早意识到这一点,没把手伸到夺嫡之争中便好了,如果是那样,无论是曾经的历史中还是如今自己经历的这一世,他都不会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林校尉回来了,他身手不凡,悄无声息地从园林和街头相接的两棵树上翻进了晋国公府,偷偷在西厢耳房见了王妃。 「到底怎么回事?」余竞瑶急切问道。 v第21章[02.11] 林校尉一五一十解释道,「半月前皇帝招衡南王父子入宫,本是听闻他联络晋国公许久,想探探衡南王的底,结果衡南王反把晋国公告了。言接近晋国公是为了探取晋国公和高阳王往来的证据,他道国公爷和高阳王曾密谋欲反,包括封禅时高阳王派人刺杀皇帝也是国公爷一同谋划的,不然何故一个高阳王的侍卫轻而易举就接近了陛下,当时的护卫将军是余将军。」 「照他这么说,兄长也参与进去了。」余竞瑶怒从心生,讽言道。这刺杀一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分明是沈彦钦计划的,怎就落到了父兄身上。怪不得他不做解释,他也不敢解释。 林川面色暗沉,点了点头,「是,包括平江州的忠武将军也是余将军推举的。」 「那是宁王举荐的!」余竞瑶真想喊出声来。明明就是沈彦钦的阴谋,如今全都落在了父兄的身上,她是有口莫辩。这就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沈彦钦的这笔账,还是算到了晋国公的头上。为了沈彦钦她当然不能说出真相,可不说,害的就是晋国公一家。 「晋国公被御史台带走,是宁王嘱咐才没送入大理寺。他一直没招,不过方才听闻已经搜出了证据,即便他不认,这谋逆的罪也逃不过了。」 余竞瑶心都凉了,谋逆之罪,一经落实,株连九族,任谁也别想逃过。看着王妃绝望的神情,林川安慰道,「王妃放心,宁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没事,那我余氏一族呢?」余竞瑶冷言道。 二人沉默片刻,一时间房中寂静得可怕,像有双手扼着颈脖,呼吸不得。余竞瑶突然反应过来,问道,「兄长呢?」 「将军府和晋国公府的情景差不多,我遣人联系余将军,但他不肯见我。」 「为何?」余竞瑶问道,林校尉欲言又止,她明白了,哥哥定是以为这一切都是宁王所为。 「那睿王呢?」 「我从将军府回来,便打着王妃的名义去见了睿王,可是……」 「他不肯帮是不是。」余竞瑶眸中光芒暗敛,漠然问道。 「如今都怕惹火烧身,没人肯伸手。」林川迟疑了一下,续言道,「王妃,不管怎样,还是相信宁王吧,他会帮你的。」 余竞瑶缓缓点了点头,避免被人发现,遣他离开了。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感觉像似做了个梦,只是这梦还没醒,她还得继续撑下去。 晋国公的案子好像是被拖了住,接下来的几日没有一点风波,案子仍是悬而未定。这倒是让一家人有了些许的期望。 一连在晋国公府住了几日,不知是公事缠身,还是避嫌,总之宁王只来看了她两次,最后这次是来接她回家。宝儿找母亲找了好几日了,今儿哭闹得特别厉害,余竞瑶不回不行了。 余竞瑶见母亲的情绪暂时缓和下来,毕竟芊芊也要带出去,她便跟着他回了宁王府。 这几日妻子对他的疏远沈彦钦察觉得出来。他理解,自己的丈夫参与弹劾父亲,这事换了谁也没办法坦然接受。 若是说余竞瑶完全不相信他,不是。如果说宁王对晋国公的怨气不减,坚持要复仇,她也奈何不了他。只是她夹在中间很为难,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丈夫,一边是包括亲人在内的余氏全族。分量都太重,这选择不好做。她只求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回了宁王府,安置了芊芊和乳母,她去看了儿子。见了母亲,余竞瑶几日来的阴霾暂且退了些,宝儿非但没哭,直接扑在母亲怀里,兴奋地「娘亲娘亲」地唤着,唤得她心头暖软绵绵的,抱着儿子亲了又亲,怎么都不够。宝儿很喜欢这种表达方式,也试着亲了母亲一口,余竞瑶惊喜,压抑不住喜悦地回首看了沈彦钦一眼,想要找人跟他分享这份喜悦。沈彦钦也笑了,可是二人目光一对,那些阴霾如暴雨前的黑云滚滚而至,二人的笑都僵了住。 余竞瑶从回来便一直陪着宝儿。用了晚膳,把他哄睡了,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她躺在下来摸着他的小手小脚,好像走了几日他就变了个模样似的,真不想再和他分开片刻。 她探出头,在他粉嫩的小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一退后便撞进了沈彦钦的怀里,被他的双臂紧紧地箍了住,她心猛地一紧,被人攥了一把似的,身子也跟着僵了。 沈彦钦从后面抱着她,把头埋在她颈脖里,轻蹭深嗅着。她是如何想宝儿的,他就是如何思念她的。她不在的日子里,他连自己的魂都找不到了。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热度,熟悉的感觉,余竞瑶深吸了口气放松下来,翻了个身躲进了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两人都不说话,像嵌在一起似的抱了许久,沈彦钦感觉怀里的人抖了抖,胸口一片温热,她哭了。 他松了松手臂,抬起了她的头。这张海棠般娇艳的脸憔悴了很多,挂着泪珠,宛若经了雨露风霜,瑟瑟得让人怜由心生,想要把她捧到手心去疼惜。他抹了抹她眼角的泪,低头轻柔地吻了她一下,她双唇冰凉,让他心更难受了。 「别怕,有我在。」 这一句话,像把钥匙把她心里的苦楚都解锁了,硬撑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在他面前崩不住了,她抱着他想嚎啕大哭。又怕把儿子惊醒,便把脸埋在他胸口,安奈得双肩一直在耸动,后背起起伏伏。沈彦钦温柔地拍着她,由着她把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 见妻子渐渐缓了下来,沈彦钦松开了手臂,低头看着她,把她耳鬓凌乱的发丝捋了捋,温柔哄道。「我会尽力的,可不管以后发生何事,你都要撑住,即便不为了你自己,不为了我,也要为宝儿。你要相信我。」 余竞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她点了点头,举眸看着他。朦胧中他好像也瘦了,昔日光彩黯淡,棱角更加分明,高耸的鼻子投下一片阴影,显得他多了几分落寞。他一定也在为这件事操心,他何尝不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呢。 她心疼地摸着他的脸,泪花翻滚,颤声道,「我相信。」 三个字扎入沈彦钦的心里,他眼神一亮,蓦地欺了下来,吻住了她的双唇。这一吻,猛烈缠绵,比千言万语的含义还要多。余竞瑶冰冷的双唇热了,身子热了,心也被他腾热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余竞瑶已经伺候他穿衣了。他今儿还要入宫,匆匆用了早膳,把他送到门厅,她拉着他的手犹豫着,把在心里揣了一个早上的话道了出来。「我想见见父亲行吗?」沈彦钦摩挲着她的手指,软软的,柔弱让人有保护的冲动。他半晌未语,瞧他好似为难,她淡淡一笑,「算了,等这事过去再见吧,这风口上,不好惹是非。」 看着妻子善解人意的笑,他没说什么,神情凝重地亲了亲她的手,走了。 v第22章[02.11] 余竞瑶回了庭院,正要去寝堂看宝儿,只闻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她回首。是程兖。 程兖像似有话要说,余竞瑶带他去了沈彦钦的书房,她坐在高几前,程兖不坐,站在她的对面。还没待她问,他先开口了。 「王妃这样,会让宁王很难。」 余竞瑶诧异,问道,「程先生何出此言?」 程兖看了王妃一眼,目光停留在几案上,沉声道,「王妃明白我的意思。您知道如今是宁王和睿王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宁这一路忍辱负重,步步为营才走到今日,眼下睿王虽处于劣势,却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但凡皇帝一个念头都有可能让宁王这么些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 余竞瑶没有应声,静默地听着。程兖继续言道,「您也知道他为何要争夺帝位,他不是个贪图权势的人,为的是能洗刷萧氏和越国几十万人的冤屈。这是顺应天道的,他必须成功,容不得有人阻碍。」 「程先生的意思是我阻碍他行天道了?」余竞瑶冷漠地盯着他问,她明白他的心思,但不能容忍他说出这样的话。 程兖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垂头为失礼道歉,却不肯承认自己说错了。「晋国公的案子触了皇家的底线,皇帝容不下他。如今朝堂上,众人恨不能和他撇得一干二净,连睿王都要躲着他,生怕受牵连,可您偏偏让宁王为他进言,您可想过后果?正因为您嫁了他,那皇帝对晋国公和宁王早就有所戒备,生怕他二人有所沟通,您聪颖不会看不出。可您此刻所为偏是要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您就没想过陛下为何让宁王来接手晋国公的案子?」 程兖说的话让余竞瑶彻底沉默了,她不是没想过这些。 「晋国公这罪名,是株连九族,头顶大罪,就算是贵妃活着,她也保不下,您为何非要知不可为而为之呢?我知道,那是您父亲,我说这话冷酷无情,但您想想,即便这样争取下去,非但保不下晋国公一族,很可能把宁王也连累进去,这是您想看到的吗?」 「说句更无情的,您知道宁王和晋国公之间的恩怨吧,他不去复仇已经很宽容了,总不能因为晋国公的罪行,把他再拉进去吧。他为您已经付出够多的了,起码他把您的命留下了。」 「程先生,我今儿才知道在你心里是如何看我的。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承认,从一开始嫁他,为的就是我余氏一族,但生活这么些年,我没有利用过他,没逼他做任何事,他之所以做出这些选择是因为我们夫妻之情在。」 「夫妻之情不是一种威胁吗?」程兖反问道。 「程先生,在你眼中就只有利用关系吗?那你对宁王是不是也在利用,利用他为越国复仇。」 「这是他的责任。」 这话题他二人讲过,她扭不过他的筋,但有些话她必须说清。「你一口一个谋逆之罪,你心里不清楚我父亲到底有没有罪吗。和高阳王勾结,刺杀皇帝,这些事到底是谁做出来的,你比我清楚。如果我是为了利用,我完全可以把宁王供出来救我父亲,但我做不到,他是我夫君,这就是夫妻之情,这就是我的选择。同样,宁王也可以为我做出他的选择,你没权利指责任何人。」 「我父亲手上是沾了越国人的血,但他是奉君之命,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皇宫里的那位,你把满腔的怨气都压我父亲身上,到头来得逞的是谁,还是他。而且我父亲因何获罪?就是因为他知道越国灭国的秘密,这是他的报应也是他的悲哀。父亲早就猜出来宁王和你们的联系了,但凡他起一丝歹心,告诉了皇帝,宁王岂还能走到今日?」 程兖不语了,挺着脊背垂目看着透过窗格映在青砖上的光影,神采黯淡。 余竞瑶叹了一声,道,「如你所言,晋国公遇难影响不了我生死,但我和宁王是一个整体,他生我生,他亡我亡,我不会让他前功尽弃的。」 「但愿如此。」程兖倔强应声,语调冷冰冰的,二人陷入沉默。 她目光清冷地盯着沈彦钦案头的一摞书,面无表情,一本一本地拿了下来。直到最后一册,她展开,里面空无一物。 这里面应该有一封信的,果真不见了。 「衡南王的信呢?」余竞瑶望着程兖,平静问道。 程兖看了一眼,沉思片刻,压低着嗓音道,「宁王不是佛,他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好一个迫不得已。余竞瑶啪地合上了书,扔在几案上,盯紧了程兖道,「宁王若是想害晋国公,不会用这种方式,这信一定不是他送的。」 程兖漠然地看着王妃,低声问道,「王妃觉得是我送去的?」随即冷笑一声,「即便我想送,晋国公也得肯收啊。」 余竞瑶顿时僵了住,本已平复的心又翻腾起来,难道那信真的是他送的?他不是说那里不过是衡南王笼络父亲的信吗?余竞瑶蓦地想起,那日那封信,她根本就没打开看过。 怪不得赵珏从那以后就再没找过他,难不成他真的把这个承诺兑现了? 余竞瑶想了一整日,她觉得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从傍晚一直等到入夜,沈彦钦都没有回来,她搂着宝儿躺下了,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过了子时,意识渐渐淡了,她突然听到身侧有人躺了下来。是沈彦钦,他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官服未换,神情疲惫。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沈彦钦想了想,淡淡一笑,「事情太多了。」 灯火还亮着,她见他双眼都熬红了,两颊凹陷,憔悴得让人心疼。想到今儿程兖说的话,好像他因为自己真的很为难。 「把衣衫换了再睡吧,这样睡不舒服。」她坐起来去给他解衣带,他按住了她的手。「别解了,我卯时还要到府衙去。」 「卯时?除去路上,你两个时辰都睡不到,这么忙还回来做什么,在府衙休息就是了。」余竞瑶有些心酸,颦眉嗔道。沈彦钦淡淡一笑,把她拉到怀里,搂得紧紧地。 v第23章[02.11] 「本王就是思念王妃了,想抱一抱。」他含笑打趣道,在她头顶亲了又亲,就是不看她的脸。 罢了,让他好生休息吧。信的事,还是等他休息好了再问吧。 余竞瑶也伸手抱着他,像哄宝儿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官服又厚又凉,她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也没办法把自己的热传给他。两颗心隔着这层隔阂独自跳着,都不曾入眠。 寅时一到,就听见外面金童的声音,沈彦钦应了一声,把抱着妻子的手拢了拢,又拖延了一会才起身。余竞瑶也跟着坐了起来,要伺候他整理衣衫,他却把她按下了。 「你睡吧。我过了晌午就回来。」他柔声道。 烛火燃了一夜,暗了,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语调中有莫名的苍凉。 「要是忙,不必急着回。」她抚了抚他的脸。 「嗯。」他亲了亲妻子,没再犹豫,起身踏着阔步走出了内室。那个挺拔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了。余竞瑶回手摸了摸身边的宝儿,他睡得正香…… 余竞瑶一直没有睡,天亮,宝儿醒了,她起来给他穿衣。初冬天寒,嬷嬷给做的小袄穿上了,再带着虎头小帽,活灵活现的一只小老虎,只是手脚笨笨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宝儿觉得这身行头不自在,和这小袄闹别扭,又撕又扯,喊着母亲「脱,脱。」母亲安抚他,可他倔强得很,谁的话也不听,扯不下,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极其伤心,眼泪一对一双地涌出来。 他平日里最不爱哭的,今儿哭得这么凶,余竞瑶有点慌,抱着他哄着,「宝儿不哭了,宝儿穿这衣服多好看啊,像小老虎是不是,我们是小老虎是不是,给娘亲叫一个。」宝儿最喜欢和她玩这个游戏了,学老虎叫,小嘴吧张得老大,奶声奶气地「嗷」一声。 不过今儿宝儿没这兴致,整整半个时辰,任余竞瑶如何哄劝,他都不肯停下来,直到最后哭得没了力气,趴在了母亲的肩头啜泣。 「算了,给他脱下来了吧,去让人在西厢多加几个暖炉,把地龙烧热些。你们就在那陪他玩吧,把芊芊也抱来,别让他们出去吹风了。」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灰蒙蒙的,阴得心都跟着憋闷。她哄不动宝儿了,昨个没休息好,身子累,心也累。让乳母把孩子带走了。 几乎一夜未睡,头疼得很,她阖目揉了揉额,霁颜把一杯金心五瓣的甘菊茶递了过来。余竞瑶饮了一口,对霁颜微笑道:「最近事太多,看来你的婚事要耽误了。」 霁颜眉突然一蹙,殷切道,「王妃哪的话,如今晋国公府这般境况,但凡有点良心,我也不会惦记着这啊。」 余竞瑶欣慰地弯了弯唇,看着那腾着水雾的茶,任水雾飘起,挂在睫毛,把眼润湿了,她无力道:「只怕这一劫是躲不过了。」 霁颜心悚,忙应道,「不会的,有宁王在,他一定会帮晋国公的。」 「我不想余氏一族落难,但更不想连累他。如果他对我说,他无能为力,我不会怪他的。」这几日他疲惫不堪,一定是在为父亲的事情奔波,知道他有这份心,余竞瑶就很欣慰了。况且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她隐约觉得,他能救下父亲。 霁颜还想再劝,此时,家仆来报,陆尚书来了。 二人惊诧,余竞瑶神情渐渐淡了下来,依旧揉着额,沉思未应。 「回陆尚书,王妃不舒服,不能见客。」霁颜打发他出去。家仆为难,支吾道,「姑娘,陆尚书已经在花厅候着了。」 「谁让你们放他进来的!」霁颜指着家仆喝了一声。他表情无奈,小声嘀咕着,「那是尚书令……小人拦不住啊。」 「堂堂宁王府是他说进就能进的!」霁颜欲指责,被余竞瑶打断了,「算了,告诉他我不方便见客,请回吧。」 那家仆转身要走,又转了过来,犹豫地看了看王妃,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王妃,陆尚书说,他是为了国公爷的事来的。」 余竞瑶额劲一跳,怔了住,随即深吸口气,起身言道,「去花厅。」 花厅中,陆勉站在小几前,镇定默立,见王妃款款而至,温润一笑,施礼。 「王妃近来可好。」瞧她清瘦了好些,是忧心过度吧。 余竞瑶垂目平了平气息,没工夫和他嘘寒问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陆尚书要和我说什么?我父亲又怎样了?」 陆勉的神情凝重下来,柔润的目光也带了丝寒凉,他冷哼一声道,「果然宁王什么都没说。」 他如今说什么都激不起余竞瑶的情绪波澜了,她漠然地看着他,听着他一人自言下去。陆勉也明白自己在她心里一丝分量都没有,很痛心,但这件事他觉得她有权利知道。既然她不愿意听,那就亲眼去看,还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有说服力的。 「你可想见晋国公?可想知道他如今是何处境?」 「我是想见他,那又如何。」 陆勉垂目,长舒了口气,面色沉着认真,「我带你去见他。」 v第24章[02.11] 余竞瑶漠然笑了,摇头。陆勉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镇定道,「你若是今日不见,怕以后都见不到了。」 余竞瑶心猛然提起,眼中有惊愕一闪而过。「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对他做什么?」 陆勉无奈苦笑,「我能对他做什么?他是你父亲,只要你求我,我拼了命,拿我宣平侯府去赌,也要帮你把他救下来。只要你求我,我一定可以。」陆勉看着一脸冷漠的余竞瑶,心里莫名有些疼,「你不相信我?」 「我信你能办到,但你的条件绝对不是我求你那么简单。」 当然不是,如果她求自己,他会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只要她同意,他舍命也要保晋国公平安。 「不管我有没有其他意图,今日我是真的来帮你的。你到底想不想见晋国公?」 想,她当然想,做梦都想。父亲自从被禁闭,一丝消息都没有,完全断了联系。曾经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父亲到底还在不在世上。她哪怕只看一眼,只一眼她就放心了,对母亲也有个交代。 可沈彦钦不让她见,她明白他为难,但他可曾体会她的胆战心惊。她夜夜睡不好,日日恍惚,都是因为父亲。 余竞瑶犹豫着,神情复杂。陆勉平静地看着她,知道她心动了。 「信我这一次,我是为了你好。」 他叹了一声,有些事实她必须面对。「我在巷子口等你,你若是想见他就来,我只等你到午时。」说罢,陆勉头都没有回,走出了宁王府。 余竞瑶困惑了,她总觉得陆勉是带着目的来的,如果这是个交易呢,她到底要不要换取这次机会,「再不见就见不到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惶惶不宁。 父亲是一定要见的,她不是不相信沈彦钦,实在是两个人的位置太敏感了,他们是利益的对立方,既然不能要求他付出,那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经了上次失职,林校尉更谨慎了,宁王让他守住王妃,他半步不敢离,更不敢让她今儿出门。不管余竞瑶怎么要求,他都不肯妥协,她甚至用霁颜来威胁他,他也不肯退让。余竞瑶隐隐不安起来,她觉得林川一定知道什么。 她支开霁颜,回寝堂换了外衫,穿了件斗篷,悄无声息地从自己花园的侧门出去了。拐进一条巷子,陆勉在等她。 她站在巷口顿了住,看着远处的那个身影在朝他招手,这一步她不知道该不该迈出去。 陆勉的身影朝她靠近,她心一沉,就算这是交易,她也认了。 余竞瑶上了陆勉的马车,但他没有跟进来,而是牵过一匹马,护在车前。一路上,余竞瑶数着自己的心跳,筹划着和父亲的相聚。不能和外界联系,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也许他有自救的办法只是没人能够帮他,不管怎样,她应该适时找一个能够联系他的机会。 马车走了许久,余竞瑶听着外面冷冷清清,疑心顿生,她掀开车帘看了看,赶忙让车夫停车。陆勉瞧着车停了下来,回首望着她。 「这不是去御史台的路。」余竞瑶问道。 陆勉面色沉稳,应道,「晋国公不在御史台。」 「那他在哪?」 陆勉没应声,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垂目对着车夫唤了一句,「走吧。」便扯着缰绳继续前行。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余竞瑶踟蹰,该不该信他。赌一把吧。 随着辘辘的车马声,外面开始嘈杂起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一条巷子里。陆勉下马,掀开车帘,牵她下车。她躲开了,扶着车辕自己跳了下来。陆勉无奈摇头,任她去了。 她前行两步打量一番,果然是皇城外的闹市区,瞧着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去,她不解地问道,「这是要去哪?」 陆勉没回应,带着她跟着人流。余竞瑶身量不高,也瞧不见大家都奔着什么去,只觉得天空黑压压的,周围的人让她更压抑。陆勉为不引人注目未着官服,和两个侍卫护在她左右。似乎听到有人提到「晋国公」和「行刑」几个词,她心头一紧,淡眉紧蹙,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双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总于人流停了下来,陆勉护着她到了一处空场,她踮脚望去,一股热血冲顶,心跳骤然而滞,随着耳中嗡鸣声响起,她眼睛花了,模糊不清。 再不清晰,她也知道前方是哪,是皇城前的法场!法场的监斩台上,押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大魏的权臣,晋国公!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绝不会相信,那个叱咤沙场,英武雄姿的父亲会落魄至此。虽衣衫整齐,掩不住消瘦身躯,干枯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好似一阵风都能把他吹散了。肤色青黑,胡须凌乱,曾经那双炯炯灼耀的眼睛此刻空洞,涣散,再没一丝留恋…… 余竞瑶全身僵了住,浑身发冷,一股恐慌从脚底密密麻麻地向上爬,胃里一阵阵的翻涌,她咬紧牙关把自己撑住。 随着窃语声,台上的人在宣读罪状,余竞瑶听不清,但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斩首」二字。她突然活了过来,推开面前的人向前冲,陆勉大惊,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二人对视,陆勉心登时悚然一震,余竞瑶脸色青白,一团怨气凝在眸中,阴寒得像似跨越了往生,从炼狱中投来的一瞥。陆勉不敢再看下去了,也怕这么大的动静引得她被人识出来,他手一挥,把她披风的帽兜扣了上,遮住了她的脸。 余竞瑶挣扎,他按着他的手腕,紧紧地把她锁在怀里。余竞瑶疯狂地踢他的腿,他忍着不动。一声高喝响起,随着众人齐齐地吸了口冷气,一切都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苍凉的冷风声,催命的幽魂似的在余竞瑶身边荡过,陆勉手下意识一松,她转过头。 分明是灰蒙昏暗的天地,在她眼里到处都是红色。台上的人,一个个面目狰狞,浑身浸满了晋国公的血,凶手。余竞瑶看着他们,一张脸闪过,她突然被无尽的恐惧勒了住,身体被抽空,大脑空白,一口凝在胸口的怨气冲天而出,她开口大喊,「父……」 最后一个字还没发出声来,陆勉一把将她拉回怀里,捂住了她的嘴。不能被人看见,不能让她惹祸上身。 v第25章[02.11] 身边几个人狐疑地看着她二人,窃语声响起,有人认出了那个身材颀高的男人,是尚书令,而他怀里的那个人,帽兜压低,辨识不出来。 陆勉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他捂着她的手濡湿一片,全都是她的泪。余竞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越来越虚,慢慢在他怀里滑落…… 马车上。陆勉将余竞瑶紧紧地揽在怀里,握着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 这双手曾经给他编过璎珞,拉过他衣角,抱过他。这双手他也牵过,从小牵到大,只是如今都快忘了这感觉了。 如果沈彦钦从来都没出现过呢?他会如愿娶她,真心疼她,不会少沈彦钦一分。 他想象两个人的生活。白日里他去朝堂,她便在家等着他,或者偷偷溜出去惹祸,但傍晚一定会回来在门外等着自己。 她陪着自己吃饭,陪自己聊天,也许他还要忙,她便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给自己研墨,就像小时候一样。然后他会问,你今儿怎么这么乖,可是惹祸了?然后听着她扯一个个荒谬的谎,娇艳明媚的脸上满是自信,但耳朵已经悄悄的红了。随即他放下笔,走到她身边拉着她,揪一揪她的耳朵,宠溺地笑着。 晚上,他会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一起回忆儿时的故事,憧憬以后的日子,说着说着,她就枕着自己的胳膊含笑睡了去。还如小时候一般,她会说梦话,把今儿闯的祸不知觉地道了出来。看着她骄横任性,其实心软得很,她会在梦里道歉。于是他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亲一亲她海棠似的脸颊,柔声告诉她,「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陆勉呓语道。 很熟悉的话,但不是她熟悉的声音。余竞瑶神志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哪,挣扎着坐直了身子。陆勉的手还在握着她的手,她一点一点用力抽了出来。 「送我回宁王府。」余竞瑶异常的平静。 陆勉再次去捉她的手,她躲开了。「你还想回去?事到如今,你还要回宁王府吗?」 「回。」她依旧淡漠应声。 「回?你还能面对他吗?你就没看清那监斩台主位上坐的到底是谁吗?」 看清了,父亲的死让她伤心欲绝,但彻底让她崩溃的,是监斩台上那张一闪而过的脸。监斩父亲的,竟然是自己一直相信会救他的宁王。 「沈彦钦杀了你父亲,你还要护着他,你就这么相信他!」陆勉压低着声音,耐着一腔怒火和不甘。 余竞瑶没回答,没必要答。「你目的达到了,可以让我回去了吧。」 他目的没达到,她应该对沈彦钦绝望才对,他害死了她的至亲。这个结果,她能接受,陆勉不能。 「不行,我不能接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然让你这般无情。可对沈彦钦,他杀了你父亲,你居然还可以原谅他。你难道没看见你父亲是如何倒下的吗?你就这样被他迷惑,连父女之情都不要了?你心到底是不是热的,还是你只对他一人热!」 「啪」,余竞瑶的手被震得刺痛,陆勉的疼,从脸上一直疼到心里。她打了他。 「以前对你有愧,我不忍伤你,今儿这一巴掌,是你屡次犯我的下场。」余竞瑶瞪视着他,「你一口一个在乎我,你就是这么在乎的?且不说你就这么残忍地连话都不说清,把这一幕血淋淋地展示在我面前。这我认,这是我见父亲最后一面的代价,既然跟着你走了,我就没打算怨,我也不悔。但此刻你又在做什么?我父亲刚死,身首异处,尸骨未寒,连个敢给他收尸的人都么有,你却在这跟我辩论我心里爱的是谁,恨的是谁,我该不该原谅谁。」 「沈彦钦,我父亲的死和他有关也好,无关也罢,我原不原谅他,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这里面跟你一分一毫的关系都没有。你不是问我对你无情吗?我问你,从我和你解除婚约的那天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凭什么要对你有情?今天这一巴掌就是你纠缠的结果。」 余竞瑶突然冷笑一声,笑得陆勉心寒。 「你也可以把这一巴掌当做开始。我父亲没了,我也无牵无挂了,从现在开始你想纠缠,我奉陪到底。你纠缠到我什么时候,我就恨你到什么时候,与日俱增,有加无已!」 父亲没了,她和沈彦钦的恩怨了了,债不用再还了,她可以随意选择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停车。」余竞瑶寒声唤道。 陆勉沉默,深吸了口气,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能回!」说罢,她掀帘而出,惊得车夫赶忙勒紧了缰绳,驻了车。余竞瑶抚着车辕跳了下去,侍卫紧张地回首看了看陆勉,「尚书,这……」 「由她去吧。」陆勉无力应声,随后补了句,「你悄悄跟着她,千万别让她出什么事。」 余竞瑶在街角歇了歇,脑袋还是有点木,在抵触今天看到的一切。她想回家,哪是她的家呢,她想到晋国公府。 父亲去了,那余氏一族呢?她恍然醒悟过来来,奔着晋国公府去,还未到,半路迎来了将军府的小婢。 小婢是逃出来的,见到王妃如见救星,拉着她粗喘着气道:「王妃快救救夫人,夫人,夫人要生了!」 一声闷雷在头顶响起,余竞瑶呆了。生了?蒋卿筠才有孕七个多月,怎么会! 她也顾不得母亲那边了,带小婢去寻稳婆和大夫。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侍卫,一个继续盯着,一个去通知陆勉了。 一路上,小婢和王妃讲了经过。余将军前儿个就被带走了,怕惊了夫人,没告诉她。怎知今日家里突然来了一队兵士,宣了圣旨直接抄家,把将军府扰得鸡飞狗跳,众人惶惶不安。 v第26章[02.15] 夫人听了动静,出来一瞧,接了圣旨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就破水了。他们限制府上所有人的行动,瞧着夫人不好了,小婢壮着胆子从后院翻墙出来的,本想去找晋国公夫人,可晋国公一死,国公府被封,她找不到任何人了。 看来皇帝是没想留余氏任何一人啊。余竞瑶恨得咬牙,请了稳婆和大夫,领着他们闯了将军府。抄家的人她识得,依旧是御史台的黄召。 黄召见王妃,哪敢拦。 他谄笑迎上前,对余竞瑶施礼。余竞瑶瞪视着他,只觉得他恶心,冷言道,「御史大人好大的功啊!」 黄召面上媚笑着,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心里却翻暗哼,若非你沾了宁王的光,岂还有容身之地。不过想来也可悲,夫君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只怕生不如死吧。 后院蒋卿筠的哭喊一声接着一声,余竞瑶护在门外,任谁都不可入这寝堂。黄召都不敢得罪王妃,几个士兵更不敢了,也只得在外候着。 蒋卿筠这胎本就不稳,被这么一惊,破了水,可孩子头位还没转过来,逆生啊,情况不见得比余竞瑶那时候好。 外面嘈杂,不过有王妃镇着,稳婆专心接生,唤了几个嬷嬷帮她,把孩子的头位转过来。 怕什么来什么。内室中,嫂嫂的呼喊声渐渐弱了,可依旧没听到喜讯。稳婆双手沾血慌张地奔了出来,开口便问道,「王妃,保大人,还是孩子。」 一个惊天霹雳,余竞瑶想到了曾经的嫂嫂,余靖添的第一任夫人。余竞瑶不能接受。「什么话,当然是两个都要保。」 「这情况,万一……」稳婆战战兢兢问。 余竞瑶心提悬着,余家就这么一个后,不能不留,可嫂嫂更不能因此而去。 「保大人。」 「王妃!」内室嬷嬷唤了一声,「王妃,夫人要见您。」 余竞瑶赶忙进了内室,床榻上的蒋卿筠脸色苍白,汗湿透了全身,头发散乱,双眼无力微睁,每一口气都呼得极其困难。 「王妃……」 「我在。」余竞瑶握住了她的手。 「将军呢?哪去了。」蒋卿筠含泪问道。 余竞瑶抖着唇角笑了笑,「他在府衙,一会就回来了,你坚持住。」 蒋卿筠苦笑,虚弱地晃了晃头,「你们都骗我,我知道,我猜得到……」 余竞瑶看着心疼,抚了抚她脸上粘着的发丝,劝慰道,「别多想,他一会就回来了,他看你给他生了个儿子,一定笑得合不拢嘴。」 「我想见他……」蒋卿筠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泪簌簌而下,「我要孩子,你一定要帮我保下这个孩子!」 阵痛来袭,她咬紧了牙,稳婆继续,嬷嬷劝王妃先退出去等吧。余竞瑶心疼地看着嫂嫂,安慰她几句,头都没回去寻了黄召。 「我兄长可在御史台?」她冷言问道。 「回王妃,在。」 余竞瑶心一紧,垂目耐着火气道,「可烦御史大人让我兄长回来见一见嫂嫂。」 「这……」黄召拧着眉,斜目看着王妃,「皇帝钦点的人犯,我没那权利说放就放。」 「无需放,只让他见一眼妻儿便好,将军夫人生产后,你一样可以把他押回去。」 黄召咧嘴尴尬一笑,「王妃别为难下官了,下官真做不了主,你与其求我倒不若去求宁王。」 沈彦钦,去求他?正犹豫间,只闻一声「卿筠」从前院的游廊里传来,众人回首望去,是余靖添。兄长回来了!余竞瑶脸色顿时亮了起来,笑着迎了上去,可他身后的一人,又让她的笑凝了住。 是陆勉。 余靖添看了一眼妹妹,目光寒得让她心头一震,他绕过她入了内室。 人是被陆勉带来的,他是二品尚书令,黄召说不出什么,不过他为何这么做,谁人不会在心里翻上一翻陆尚书和王妃的旧账。 余竞瑶漠然转过身,不再看陆勉。 分开没多久,她也不过才得到嫂嫂的消息,他便把兄长带来了,可想而知他一定派人跟着自己,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 v第27章[02.15] 陆勉沉静,朝余竞瑶走了过来,黄召玲通,识趣退了去。远远瞧着,笑意狡黠。可惜宁王不在,不然必是场好戏。 「王妃。」陆勉唤了一声,余竞瑶没应。他还欲说什么,只闻内室嫂嫂一声尖叫,众人都惊得怔了住,随即在这寂静中传来孩子微弱的啼哭声。 「生了!」房中稳婆喊了一声,「是小公子。」余竞瑶终于松了口气,赶忙朝房中奔去,刚到了内室,便听闻哥哥一声声高吼。 「卿筠,蒋卿筠。」 之后也顾不得是不是产房,他扯着大夫扔进了内室,内室嬷嬷们惊慌的声音传出,「血崩了」。 余竞瑶身子一轻,扶住了门框…… 嫂嫂到底还是去了。 心都被挖空了,一日之间,她失去了两个亲人。眼泪默流,她想把这一切捋顺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陆勉只是把人借出来,生产已毕,余靖添他还是要还回去的,御史台的人候在门外。兄长抱着儿子泪流满面,在门外与妹妹相遇。 二人对视,余竞瑶在他眼中看到的分明是怨恨。 「哥哥……」她唤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小侄子,瘦弱的模样和宝儿生下来一般。 这一声「哥哥」把他的理智拉了回来,再怨宁王,她到底还是自己的妹妹。 黄召的人上来,强行要带哥哥走,余竞瑶拦不住,她去接孩子,劝道,「哥哥,孩子给我吧。」 余靖添看了看孩子,冷漠道,「你还要回宁王府?」 这一问,余竞瑶怔了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余靖添冷哼一声,「我就是让这孩子流于山野,也不会把他养在宁王身边!」 妹妹惊愕,眼神痛楚。他看着妹妹心中滋味百般,这一切都拜宁王所赐,妹妹何尝不是受害者,夹在中间,她比任何人都无奈。 「你若还想回宁王府,就忘了自己的身世,安心做你的王妃吧。」余靖添语调寒凉。 妹妹是余氏唯一存留的人了,宁王再狠心,他也会善待妹妹。自己一家走上末路是必然的,即便不出自宁王的手,也会有他人来办。如果妹妹仍选择宁王,她希望她别活在仇恨里。 所以,余靖添这话是真心的。可惜此情此景,他道不出温柔的语调,用错了语气,余竞瑶只觉得他是不要自己这个妹妹了,心被锋刃一刀一刀的扎,血肉模糊。 孩子交给了嬷嬷,余靖添忍泪嘱咐了妻子的后事,半分迟疑都没有,跟着黄召去了。 还有何迟疑的,黄泉彼岸,奈何桥边,家人总会团聚,这才是他们的归宿。 这无畏让余竞瑶心死了。自己没有能力救他们,她违抗不了皇帝,唯一保命的身份还是宁王给她的,再一次,她体会到面对命运的无力感。 随着被押送的哥哥,余竞瑶出了王府,眼看着哥哥被押上了马车,余竞瑶拉着他的手不肯撒开。泪水急速滑落,管他认不认自己,他是她的亲人。 越是留情,越是让她难割舍,余靖添咬牙甩开她的手,看都没看她一眼进去了。 余竞瑶站在原地,想哭,都喊不出声来。身后一双手臂,把她环了住。 「竞瑶。」 像一只大手将自己的心猛地一攥,狠狠地揉捏,血水直流,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是沈彦钦。 「回家吧。」他把她扳过来,柔声道。 余竞瑶嚎啕,「我哪还有家啊。」父亲没了,晋国公府被封,将军府被抄,母亲妹妹不知身在何处,嫂嫂已逝,之后的命运仍是未知。 「有家,怎就没家了。宝儿还在家等你呢。」他抱着她,哄劝道。 余竞瑶抹了抹泪,看着他。脑袋里父亲身首异处那一幕挥之不去,她推开了他,他上前一步又将她抱住。二人推搡,最后她还是抵不住了。 「王妃!」陆勉在身后唤了一声,「晋国公夫人找到了,在公主府。」 余竞瑶微惊,抹掉了泪,看着沈彦钦,沈彦钦点头。「我陪你去见找她。」 「宁王还是别去了,晋国公夫人急火攻心,旧疾又犯,她禁不起刺激了。」陆勉补言,沈彦钦看都未曾看他,依旧盯着妻子。 v第28章[02.15] 余竞瑶迟疑,连她都不敢看他,更何况是母亲,妹妹,还有公主。 僵持间,余竞瑶只觉得余光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她望去,不远处,赵珏站在沈彦钦的身后,注视着他二人。见余竞瑶发现了她,她莞尔一笑,走上前。 「宁王让我好找啊,父王还在府中等着宁王呢,宁王不可失约啊。」 沈彦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狰狞得可怕。可看着淡漠的妻子,又惶恐不安起来,刚要解释,只见妻子苦笑摇了摇头。 管它是不是历史再次重复,管他需要不要衡南王,她此刻没精力再跟他绕这些了,心有点累。 沈彦钦见妻子漠然抬手摸了摸耳垂,随即摘下了那对莹白的珍珠耳坠,摊开他的手放在手心。转身走了,至始至终,未和他对视。 她一走,陆勉呼唤着跟了上来,余竞瑶回首瞪了他一眼,陆勉惊得驻了脚,不敢再上前了。唯是和沈彦钦同来的林校尉始终在默默跟着她身后。 人都散了,只余紧握耳坠,默立原地的沈彦钦,和身后的赵珏。 赵珏上前,媚然一笑。「宁王可要和我回府?」 话刚落,沈彦钦迅雷之势扼住了赵珏的喉,一丝惊恐闪过,赵珏望着沈彦钦赤红的双眼,愤怒,冷酷,残暴,这不是一个人能有的眼神,更像无情的凶兽。她吓得脊背发凉,吼被他捏得越来越紧,喘不过气了。 侍卫上前,但人在他手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手脚,你和陆勉阴谋!」 他一字一顿,阴悚言道。手上有加了几分力度,赵珏挣扎扒着她的手,脸色紫涨。她哑着声音,从嗓子里挤出一丝气息问,「晋国公是你监斩的,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问言,沈彦钦的手一顿,眼神渐渐平静下来,目光幽深冷漠,森寒刺骨。 「杀你?」沈彦钦冷笑,靠近她,「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他用力一捏,她哑声窒息,晕了过去。手一松,赵珏坠落,侍卫赶忙接了住。 沈彦钦最后看了一眼将军府,离开了。如今她让妻子遭受的一切,原原本本,桩桩件件,全部要会让她加倍尝个遍! 余竞瑶到了公主府,母亲果真病倒了,神志不是很清晰。但大夫说,身体好生养着,暂无大碍。 她稍稍安心,谢过公主收容家人,只是担心会不会连累了她。 公主叹了一声,「都是亲人,何来的连累。」 「父亲谋逆罪已定,他被处决,接下来就该家人了吧。」 余竞瑶黯然,公主惊异,看来她是什么都不知道,宁王把她瞒得太死了。「放心吧,父皇下旨,饶余氏一族,不过晋国公和余靖添难逃罪责,本来都是处决,父皇改了主意,你哥哥被流放了。」公主想来想,无奈道,「父皇的脾气你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 余竞瑶明白,皇帝做事向来狠绝,铲草除根,能绕过余氏,不易。 虽欣慰,情绪仍提不起,父亲毕竟去了,还有嫂嫂。还有沈彦钦,她改如何面对。 「我明白你的心情,两难吧。」公主拉着她问道。 余竞瑶点头。 平心而论,如果感情纠葛撇出去,沈彦钦这样做,她没资格怨他。他为国,为母系一族报仇,她挑不出理来,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然她也不会嫁他。 可她心里拗不过这个坎。即便父亲有错,不该以「谋逆之罪」受到惩罚,即便他想复仇,也不该瞒着她,暗中操作。 隐瞒许是因为在乎,但也是种伤害。 「母妃因他而逝,舅父因他而亡,余家因他败落了,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真是报应。」 公主感喟,瞧着余竞瑶神色郁郁,她转了话头,劝慰道,「不管怎样,宁王待你真心。再如何难,你也要为宝儿想想。」自从做了母亲,公主把恩怨看淡了,什么都没有守着自己的家更重要。 「他做得绝情,我也恨,可究根诘底,错不在他,人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再者,哪有十全的对错,今儿的受害者,怎知过去不是伤人的那个,反之亦然。想开点,你的日子还得继续,有宝儿在,你和他脱不了关系。」 余竞瑶点头,她真的想念宝儿了。公主说的对,有儿子在,躲到天涯海角两个人也有关系。想到今日她摘下那对耳坠,还给他,觉得可笑。他们的关系哪里是一对耳坠的分量。 不过反过来讲,不也是因为分量重,才更寒心吗。 公主知道她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宁王,便留她暂住公主府。余竞瑶言谢,然此时,后院的小婢匆匆来报,表小姐不见了。 「沛瑶么?她可说她去哪了?」公主问道。 v第29章[02.15] 「她说,去将军府接孩子。」 余竞瑶明白了,她是去接刚刚出生的小侄子。这事她也正要和公主商量,将军府早晚会被封,她得给小侄子找个安身地。 「公主可否收容小侄儿?」余竞瑶问道。 「当然可以。」公主柔声道,「只是国公夫人醒来,见到孩子却见不到母亲,我如何解释。」 不能让母亲知道嫂嫂没了,不然还是个打击。 公主看着愁郁的余竞瑶,拉着她手道,「你接到宁王府,暂且养着吧。他早产,宝儿也是,好歹你比我懂得多。」 母亲养病,不叫她知道孩子在不就好了。公主府这么大,会连个早产的孩子都养不了吗?说来说去,她还是想借机劝自己回宁王府。 「哥哥不想孩子在宁王身边。」 「那是气话,他不心疼孩子吗。你母亲病着,沛瑶一个姑娘家,这孩子只有放在你身边最合适。」 余竞瑶点头,应了声「好」,便和公主告辞,去将军府接孩子了。 公主给她派了马车,林校尉跟着她,将军府抄家未毕,满目狼藉,她不忍睹视。匆匆去了后院,想到嫂嫂离世那一幕,泪流满面。蒋卿筠不止是亲人,也是这个世上她唯一的知心朋友,无论如何,她也要为她照顾好孩子。 余竞瑶找遍了所有房间,未见乳母和孩子,她拉过一个嬷嬷询问。 嬷嬷道,「二小姐来了,带着乳母抱着孩子走了。」 「二小姐说回公主府,才走不久。」 「不可能,我刚刚从公主府来的。」余竞瑶惊恐,沛瑶带着孩子去哪了。 她来不及多想,只能回公主府,又担心沛瑶若未回府,带着孩子不安全,她想了想,转身对林校尉道,「去找宁王,让他派人找找孩子。」林校尉愣了愣,随即欣喜应声。王妃肯找宁王,这是个好兆头。 除了他,她还能找谁帮忙。 回公主府的路上,余竞瑶自责,怎就听了哥哥的话,说不让碰孩子,她就不管了呢,当时就应该在哥哥走了以后把孩子一并接来的。 孩子才刚出生,余竞瑶想到曾经的宝儿,心惴惴不安。早产,又没了娘亲,这孩子的生命太弱,折腾不起。若这孩子出了事,她对不起哥哥,更对不起蒋卿筠。 余竞瑶正思虑着,车突然停了下来,到了吗?她刚掀起车帘开口要问,一阵奇香扑鼻,随即,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 林校尉找到沈彦钦的时候,他正在书房,望着那对耳坠出神。纹丝不动,恍如塑像。然听到余竞瑶的消息,却活了一般,心狂跳不已,从椅子上窜起,大步跨出门,然刚迈出一直脚,又回身取了那耳坠,握在掌心。 她肯找自己帮忙,沈彦钦越想越是耐不住地兴奋。前一刻他绝望透顶,以为她恨透了自己,然这一刻得知她还在惦念着自己,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他一定要找到孩子,把她接回家。他会给她解释这一切,不管她原不原谅自己,他这辈子都不会放她走。 他会任她怨,任她骂,任她指责自己,只要她还能和自己说话。他真想此刻就在她面前,抱抱她,把她揉进心里,把心里的洞堵上。 都是自己的错,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撒手,他就应该带着她回家。 这才是她的家。 沈彦钦先回了府衙,按街坊划分区域,派人去寻余沛瑶和孩子。他自己带着一队人,去公主府迎妻子回家。 可怎知到了公主府,府中乱做一团,沛瑶和孩子还没找回来,余竞瑶又不见了,连车带人,一并消失了。 沈彦钦急的气血逆流,待侍卫回报,全城未搜到人时,他想都没想,去了睿王府。 怕被晋国公连累,他这段日子一直避在府中,他躲都来不及,岂会惹火烧身。 晋国公本就不打算帮他了,他的死对睿王而言无足轻重,他们之间连亲情都淡漠若无。这一家人,他不留恋任何一个,余竞瑶丢了也好,被人劫去也罢,他都不关心,他此刻唯一的目的便是扳倒沈彦钦这个劲敌。 「换我是表妹,我也巴不得离你远远的,你还好意思寻她吗?」睿王讽言,沈彦钦越是心急,他越是高兴。「好歹晋国公是开国功臣,又伴父皇继位,即便谋反,以他的赫赫功勋,无人敢接手这案子,偏偏你就接了。为了讨好父皇,你还真是什么都肯做,踩着自己的岳丈向上爬,不怪她不想见你。」 「我如何接的这案子,睿王心里不清楚吗?」沈彦钦冷言道。 睿王浮夸一笑,「我日日在府中守制,我清楚什么,三弟可不要乱说话。」 v第30章[02.15] 沈彦钦看着他那副不羁的表情,想到了曾经的太子。他冷笑,未语一声,转身离开了。 睿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等着看这场好戏,他治不了他,有人能。 这人是谁,沈彦钦也猜到了。 两队骑兵,半个京城的宿卫兵把宣平侯府围得水泄不通。陆勉站在大门的台阶上,看着骏马上气势凌厉的沈彦钦。 「宁王这是何意?」 「京城来了伙山匪,有人来报,眼瞧着他们入了宣平侯府。本王掌管京畿宿卫,护都城安危,还望陆尚书理解。」 陆勉淡笑,「宁王是要搜府了?」 沈彦钦神色皎然,清冷似水,气势逼人不可抗拒。他傲视陆勉,未应,身后宿卫齐齐向前挪了一步,蓄势待发。陆勉瞧这架势,知道不论自己同意与否,这侯府他是闯定了。 陆勉点了点头,退了一步,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请」。沈彦钦执鞭一挥,卫兵列队而入,训练有素。沈彦钦下马,也跟随上了台阶,还未入门,陆勉伸臂拦住了他。 「若是找不到呢?」 沈彦钦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推开了他的手,大步跨了进去。 半个时辰过去,沈彦钦的人把宣平侯府的园林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王妃的踪迹。沈彦钦眼中愤怒闪过,他攥紧了马鞭,抵在了陆勉的胸前,低哑着嗓音问道:「你把她藏哪了?」 「谁?山匪吗?宁王不是都搜了个遍吗,还要问我?」陆勉挑唇而笑。 沈彦钦逼近他,一字一顿压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宁王自己守不住何苦来向我要人。」陆勉冷哼,「这一切都是你自讨的。」 「自讨?是陆尚书推波助澜的功夫好吧。若非你向皇帝强力举荐,我还碰不到这案子。话说回来,我还应当感谢你,若非你我也保不下晋国公一族。」沈彦钦傲然藐视他。他想把自己处于两难之地,也给了他一个机会。 「保下又如何,你还是斩了她父亲。」 陆勉一言,沈彦钦语塞。不是无言以对,是没必要和他解释这些。 「我一定会把她找出来的!」沈彦钦寒声甩下一句,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宣平侯府。 余竞瑶在床榻上缓缓睁开双眼,帷帐低挽,烛火昏暗,床边恍惚坐着一个人。 「你醒了?」陆勉柔声问了一句,余竞瑶登时神经一紧,撑着身子要起,头还很晕,浑身无力。陆勉去扶她,被她推了开。 「这是哪?」她急迫问道。 陆勉见她抵触,起身去给她倒水,平静应,「宣平侯府。」 她应该记得这个地方,宣平侯府的密室。 「你忘了吗了?小时候你来侯府,误闯进来,赶巧父亲来了,怕被他发现,我把你藏在这后面的。」 那时候她才八岁,娇滴滴的,长得乖巧可爱,可谁想到她那么调皮。不过倒也听话,捂着自己的小嘴,瞪着两只水莹莹的大眼睛蜷在床榻后,一动不动,一直到父亲出了密室。 他去唤她,没动静,掀起落在她身上的帷帐一瞧,竟睡着了。无奈只得把她抱了出去,送到妹妹的房间里。 这一幕好似不久前才发生的,如今眼前的人,已经是个风致雅韵的姑娘了。 余竞瑶一丝反应都没有,瞧她是真不记得了,陆勉又坐了下来,把水递给她。她口舌干涩,嘴苦得很,接过水喝了些。趁他放回水杯的时候连忙下了床。 陆勉静静地看着她奔向了门口,却如何都打不开这密室的门。她怒然回首,瞪视着他。陆勉淡笑,上前扳了扳墙上的洒金铜花瓶,门开了。余竞瑶狐疑地看着她,抬脚便朝外迈。 「你确定要走?你走了,你妹妹和侄儿呢?」 余竞瑶迈出去的脚停了住,顿时明白了,惊怒回首。「你把他们带哪去了!」 「很安全的地方,你若是想见,我可以把他们带来让你见见。」陆勉淡然道。余竞瑶深深吸气,平复了心情,她明白他的目的。平静地看着他,「陆勉,我已经在这了,你把他们放回去吧。」 陆勉摇头,靠近她,她却步步后退,他无奈停了下来。「送哪去呢?晋国公府被封了,将军府也没人了,久居昱荣公主那始终不妥。」 「这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v第31章[02.19] 「能有何办法?无非就是回宁王府吧。即便你想回,宁王肯接受,你母亲和妹妹会同意吗?整日面对自己仇人,寄人篱下,看着他的脸色生活,你这哪里是对她们好,这是折磨。」陆勉叹了一声,盯紧了余竞瑶,查探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他认真道,「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踩着你们一家,你忍得下吗,你和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余竞瑶眉头微蹙,「我们夫妻的事,不是你能理解的。」 陆勉闻言冷笑,「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他背后的那些势力,他的身世,我一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看着她震惊的表情,陆勉续言道,「从你嫁他开始,我就一直关注他。我明白你为何嫁他,是担心晋国公曾经的罪行,会招来他的报复。你以为你是去给晋国公赎罪吗?他会为了你放弃复仇,你岂知他不是利用了你。」 「你一心在二人之间调和,你想让他顾及夫妻之情放过你一家人,可他却在利用晋国公对你的父女之情把你一家人步步逼向死地。皇帝对晋国公忌惮已久,你父亲是留不下了,但还没人敢处决他,除了你的夫君宁王。可也是,为皇帝了了这么一桩心事,如今在皇帝心中,睿王哪里还及得过他。」 余竞瑶想得出神,眼神空洞恍惚,陆勉趁机拉住了她,神色殷殷,语气温情道,「你是为了赎罪嫁给的他,如今你不欠他的了,没必要委屈自己再留在他身边,你们没有关系了。回来吧,你本来就应该属于这,若没有他,宣平侯府就是你的家。带着母亲和妹妹回来,我和你一起照顾她们。还有你兄长的孩子。」 「那我的孩子呢?」余竞瑶冰冷道。 陆勉耐不住激动,拉着她,道,「为了你,我一定有办法把他夺回来。」 「你夺得回来吗?他是宁王,宝儿是皇裔。如你所言宁王如今在皇帝的心中分量愈重,你就不怕他哪一日继了皇位报复你吗?你还有容身之地吗?」 「不会的。」陆勉眼神坚定,一股决绝的寒意从眼底泛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一定能够帮睿王上位,沈彦钦此生都翻不了身了。」 「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余竞瑶甩开了他的手,冷笑,笑得陆勉心里隐隐发寒。「你的目的就是利用我扳倒宁王。」余竞瑶想象得出,若是没了自己,沈彦钦会做出何等没有理智的事来。 「不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陆勉惶恐争辩。 余竞瑶望着他,冷面霜眉,「这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你从我的角度想过我要的到底是什么吗?你为的不过都是你自己。」他打着为她的名义,做出的事情却是屡屡伤害她,这不是爱,他所有行为的缘由都是出自对宁王的不甘。 陆勉张皇失措,心里隐蔽的一处被人戳中,他感觉自己无遮无拦地被暴露出来。他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她说得不对,自己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她,她不可以这么指责自己。 余竞瑶见他面色发青,拧着眉,眼神惶惶飘忽地立在原地,向来镇定的他也有无措的时候,说是无措更像受惊,她甚至担心他哪一刻会爆发。 余竞瑶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自己走的,与其激怒他,到不若先为自己争取机会。她去了方才的凌厉,沉静下来,轻声道,「你若真的为我好,把我妹妹和小侄儿接来吧。小侄儿早产,我要亲自带他,不然我不放心。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话,让陆勉情绪稳了下来,他镇定地看了她许久,微微一笑,依旧温润若玉,神情变化之快真的让余竞瑶有点怕了。 「你放心,我一会便把他们接来,你也不必留在密室了。我让下人寻个厢房,你们安心住着。不过我让你安心,你也要让我安心,不然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这威胁让余竞瑶心里憎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转身回了房间,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床榻上。 陆勉看了她一会,再没说什么,出了密室。密室的门也果真没有关。有必要关吗?把柄捏在他手里,为了妹妹和小侄子,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出了密室,陆勉的长舒了口气。不管用什么手段,她终于留下来了。这才应该是她的归属,他就从来没想过宣平侯府会有第二个女主。府中的一切都没变过,还是她小时候来的样子,庭院里她喜欢的那颗樱桃树,几次父亲嫌它寓意不佳要砍掉,他都强留了下来。若是砍掉了,她哪还来的借口来摘樱桃呢。还有园林里的那架秋千,陆瑾央了几次他也没走心,只她一句话,他就架了一座。说了为了妹妹,他却盼着拉自己去荡秋千的是她。 还有他书房里的矮凳到如今还留着。晋国公让她跟着他学画,八岁的她手臂才不过刚刚搭在高几上,于是他遣人给她做了个脚踩的小凳,让她站在上面画,不然坐在椅子上,她保准两刻钟不到就睡着了。他对她冷淡,严厉,也是为了她好,大家闺秀不能整日调皮不学无术。她经常站到腿麻动不了,他只得抱着她去坐榻上,她也不怨,还要逞能,就是怕他轻看她,曾经的她在他面前永远没有信心。 陆勉突然觉得,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要求她那么多,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情义,是不是她就不会为了晋国公而嫁给沈彦钦了。他应该对她再好一些的…… 自己是为了她好,都是为了她。陆勉暗暗道。可余竞瑶的那句话他甩不掉,「你想过我要的是什么吗?」 …… 陆勉果然把沛瑶和小侄儿接来了,和余竞瑶一并安置在了后院邻近园林的清馨堂。 见了沛瑶和侄儿,余竞瑶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陆勉还算心细,给侄儿寻了两个乳母日夜照顾着,暂且平稳,可还是让人怜惜到心疼。 待陆勉走了,她拉着妹妹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余沛瑶冷漠极了,每一句都应得极其不情愿。 「我去接孩子,在将军府遇到他,他说替我和母亲安排了住处,我便和他去了。」 余竞瑶恨其不争道,「他说你就信!」 「不信他信谁?跟你一起信宁王?若不是宁王,我们一家会沦落至此。陆勉还劝我不要恨你,若不是你,岂会惹得这么大的祸事。」 「要害我余氏的不是宁王,是皇帝。即便没有宁王,我们一家也免不了这一劫。」 余沛瑶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姐姐一眼,「陆勉果然说的没错,你的确被宁王蒙了心智了。」 「到底是我蒙了心智,还是你。陆勉说什么你信什么吗?他若是光明磊落,会用这种手段囚禁你我?一直没有人到这来寻我们,公主和母亲那边一定不知道我们在哪,指不定多着急。你我多留一天,对母亲就多一份惊忧,即便公主瞒着,她早晚也会知晓的。这些你都想过吗?」 「小侄儿这么弱,需要个安稳的环境,如今这情形若是出个三长两短,你我对得起哥哥吗?对得起舍命保下他的嫂嫂吗?」 姐姐的话一句句地敲着余沛瑶的心,这些她不是不懂,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面忧心母亲侄儿,一面又不愿相信陆勉欺骗她。 v第32章[02.19] 瞧着妹妹轻咬着唇,怔忡不宁的模样,知道她是没了主意。余竞瑶拉着她的手道,「别慌,你听姐姐的,我们找机会一定可以离开。」 余沛瑶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姐姐,颦眉凝神,没有表态。 二人不受限制,但也仅限于在后院行动,且一直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小侄儿养在乳母那,余竞瑶只能去看,接不走他。 不过她看得出来,陆勉的目标还是自己,对沛瑶,他宽松多了。或许这是件好事。 陆勉每日都会来看余竞瑶,陪她一起用晚膳,他把记忆中所有她爱吃的菜都吩咐食膳房端上来,可她只吃那么两道,好像跟着沈彦钦,她胃口都变了。 用了晚膳,他会带她去散步,聊他们小时候经历的事,每每聊到动情,陆勉都会感喟地看着她,然却迎不来一丝动容,她就这么冷漠。 他还会带她去书房,书房里竟还存留着她儿时写的字。余竞瑶心里一酸,眼睛红了,她掩饰,但陆勉还是瞧出来了,兴奋地拉着她做在高几前,站在她身后把她拢在怀里给她指每一个字都是如何写出来的,他是如何教她的。 余竞瑶眼泪还是留下来了,默默滴在纸上,洇了字。陆勉心一紧,收紧了胳膊把她抱了住,余竞瑶赶忙推开他,迅速起身,大步出了书房。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心都快疼死了。 从踏进去的那一刻,脑子里全都是她和沈彦钦的点点滴滴,他就是那样拉她做在高几前,让她临摹书法;也是站在她身后笼着她教她写字。他不叫她看佛道的书,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飞走了;她看着俊秀的他出神,亲了他,最后还是落到他的缱绻意浓中,沦陷了。书房中满满的,都是他们温情的记忆。 脑袋里那个挺拔却苍凉孤寂的背影突然浮现,一步一步地淹没在黑暗里。时间若是能在那一刻静止该多好…… 宁王府,书房里烛火跳动,在沈彦钦脸上投下晦暗不定的阴影,像天际翻滚的黑云,许下一刻便会电闪雷鸣。 他手里还在摸索着耳坠上的珍珠,心和珍珠一般,都没了温度,没了魂。 程兖看着失神的沈彦钦,叹息,低声道,「宁王,我不该把信藏起来……」 沈彦钦没看他,只是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程兖见他此般,心中又悔又怒。听闻晋国公府搜出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程兖便把宁王的那封藏了起来,让王妃以为是宁王送去的。他的意图很简单,既然王妃和宁王已经有了隔阂了,不若顺水推舟,让她误会到底,从而彻底断了两人的关系。有她在,早晚是个牵绊,眼下便是。 这晋国公的案子,明眼人谁都看得出皇帝是欲加之罪,恨不能晋国公一家灰飞烟灭了才好。宁王大可不必参与,冷眼旁观,如此王妃即便恨也怨不得他。可怎奈陆勉偏偏要推荐他接手,他还偏偏就接了。 接了倒也罢,顺了皇帝的心,了了晋国公一族,不但为越国报了杀戮之仇,还能卸下皇帝的戒备,为日后夺位铺路。不管哪条路,对宁王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但他就是选了最不该走的一条。 他接下这个案子的条件是,免晋国公灭族。这不是朝皇帝心里添堵吗?尤其是为了余靖添,听闻那日,他为余靖添讲情,气得皇帝将茶盏扔出,直砸在了宁王的左肩上,至今淤青仍在。 宁王未语,强忍了下,最后才换得余靖添免死流放。这一切为的都是谁,还不是那个碍了他路的王妃。若非没人敢接这案子,怕平不住舆情言论,皇帝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宁王是真真把皇帝得罪了。 可皇帝何曾不是把宁王的心也寒透了。 沈彦钦望着烛火,心中阴霾暗涌,他已经被逼上这条路了,心里恨得紧,不得不加快进程了。皇帝,睿王,陆勉,衡南王,他哪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以为自己步步为营,定不会输,然此刻他才深切体会了,不登上权利顶峰,他永远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程兖以为他为了王妃落寞,担心他陷得太深,一蹶不振,还想继续劝他。但沈彦钦没给他机会。 他抬着下颌盯着程兖,脸色阴沉,漆眸深邃,平静得骇人。程兖跟了他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第一次有了种陌生感。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局势乱,你去替我照顾承越吧。这里你暂且不用管了,有事我会遣人通知你。」 程兖闻言,心一震,压低着嗓音问道,「宁王这是要支开我吗?是因为王妃而怨我?」 「和王妃无关。」沈彦钦平静道。 程兖心中不甘,冷言道,「哪件事和王妃没关,宁王别忘了你的责任。」 沈彦钦没应,挥了挥手让他去了。程兖跟了他这么久,没人比他更应手,但此刻不支开他不行了。他太偏激,把一切归罪在余竞瑶的身上。沈彦钦明白自己的责任,从没松懈过,只因为妻子,程兖甚至连他也开始怀疑了。再留他,只怕会坏了自己的计划。更怕他会伤害到妻子。 他看着手里的耳坠,捏起珍珠贴在唇边,可还是没有妻子的温度。她平时总是带着这对耳坠入睡,他搂着她的时候会偷偷亲一亲她的耳垂,每每碰到珍珠,都带着她的温热。 她现在到底在哪。已经寻了三天,把京城都踏便了,连个踪迹都没有。 胸口莫名地疼了起来,疼得发紧,沈彦钦不禁皱起了眉。他眼睛发涩,又酸又热,阖目仰在了椅背上,想让这落寞逆流回去,然此刻,金童来了。 「殿下!」金童踟蹰唤了一声。 沈彦钦略显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何事?」 金童皱着眉,吞吐道,「小世子闹了一个晚上,乳母哄不住,请殿下去看看。」 v第33章[02.19] 沈彦钦叹了一声,起身走到金童身边,金童这才瞧清,沈彦钦脸色憔悴得让人心惊。他踏着大步迈出了书房,可才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廊里,听到儿子大哭的声音,他突然止了步,冷眉紧拧,沉默了片刻,转头对金童道,「唤霁颜带着嬷嬷去哄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出了宁王府的大门。 余竞瑶失踪三天,他三天未见儿子。不是不想见,是不敢。他怕见到他就想起妻子,坚持了这么久会崩不住。余竞瑶不再,宁王府都压抑得让他透不过气。 余竞瑶说,哪是她的家。沈彦钦也想问,哪是自己的家。没她在,哪都不是家。 陆勉每日散班后不急着回府,宁王的人始终没放过他,于是他照常和各同僚相聚,并无异常。然回了侯府,迫不及待地去看余竞瑶,陪她吃饭,散步。说是陪她,对余竞瑶而言,是在应付他。 她整日脑袋里想的都是如何逃离,这样长久下去不行,陆勉把她留在这绝不只是为了吃饭聊天,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 然这侯府被兵守得外人进不来,她也连个消息也传不出去。 她前天请他去公主府见见母亲,她惦记得紧。陆勉同意了,她希望他这一去,公主和母亲能看出点蹊跷来,然得知母亲身体逐渐恢复的消息外,其他什么动静都没有。 昨晚上散步回来,他在房间坐了很久,直到沛瑶从乳母那回来,他才离开,她甚至看到他在窗外徘徊的影子。余竞瑶心悚,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了。 今儿陆勉照常傍晚而归,他换了官服直接去了清馨堂,刚穿过游廊便听闻争吵的声音。这几日余竞瑶和妹妹一直争论着什么,可他一靠近,二人都静默无声,余沛瑶干脆离开。 陆勉询问,余竞瑶未语,只是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我几时说过让你回去,回哪?宁王府?亏你还惦记他,人家可未必想着你。」陆勉从小婢手里接过一件披风递给她,「你不想知道为何这么久,宁王对你都不闻不问么」 余竞瑶没接,陆勉直接把衣服披在了她身上,系上了飘带。「走,我带你去听戏。」 「听戏?去哪?」她惊讶问道。 陆勉笑了笑,「鸾音阁。」 余竞瑶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肯带她出去了。鸾音阁在宫城边上,那里鱼龙混杂,也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她突然觉得机会来了,只要能出去就好,一定可以留下线索,让人发现自己的。 宣平侯府的下人把马车从后门牵进了府,余竞瑶连侯府的大门都没迈出便上了车。一路上,两个装束一般的小婢左右贴着她,她动都动不得。到了鸾音阁,二人挟着她下车入了二楼封闭的阁间,不多时,陆勉随后到了。 陆勉太谨慎了,这一路,她一个生人都没见到,被看得紧紧的,始终没有下手的机会。 「看戏不去戏台,守在这算怎么回事。」余竞瑶打量着房间,问道。 陆勉推了推窗扇,只留巴掌宽的一条缝隙,朝鸾音阁的天井望去。「戏还没开始呢,莫急。」 他朝着余竞瑶莫测一笑,余竞瑶心登时提了起来,只怕今儿此「戏」非彼戏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任他故弄玄虚,她紧要的还是找机会逃脱。 门口有侍卫守着,她闯不出去;窗口陆勉一直占着,她也靠近不得;鸾音阁声音嘈杂,只怕她在房中做出任何动静也不会有人注意。而且路上他专挑偏僻的地方走,还有人挟着她。所以分析来,还是上车的时候最合适,在鸾音阁的门外,人来人往…… 正筹划着,陆勉突然唤了她一声,让她过来。她向窗口靠近,心中紧张,这也许是个机会。她挨着陆勉,朝窗外望去。此刻,只要她伸开双手,就能把窗子全部推开,她再大声呼唤,总会有人听到的。 她的手悄悄抬起,就在要碰到窗扇的那一刻,那是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天井的楼梯上。她怔了住,心跳骤停,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沈彦钦穿的还是她给他做的那件青衫,外面月白薄纱拢着,挺拔若云雾缭绕的远山,明明伸手可触,却又远得靠近不得。她以为自己再不想见他了,再见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思念有多深。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心跳恢复,她控制不住了,推开窗大声喊道,「沈--」 这一个音还没传出去,后面一双手捂着她的嘴把她拉了回来按在墙上,陆勉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冰冷道,「你今儿要是喊出来,就别想再见你侄儿了!」 余竞瑶眼泪抑不住地流了出来,湿了他的手,他渐渐松开,她没喊,只是憎恨地看着他,陆勉略显惊慌,带着她侧身继续朝天井望去。 沈彦钦恍惚间好似听到了妻子的声音,他朝着楼上四顾环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是自己念得太久,幻听了?他目光茫然地寻着,有那么一瞬间,余竞瑶觉得他二人在对视,可随即他目光又飘走了。 沈彦钦立在原地不动,身边同行的人不解,侧首看了他一眼,柔声问道,「宁王,怎么了?」 「没事。」他不可思议地收回目光。同行人笑了笑,低头跟在他的身后,二人继续朝楼上走。 这一刻,余竞瑶才看清他身边的人是谁。虽帽兜低垂,但那弯唇笑靥,颦笑间的绰约她绝对不会认错,竟然是睿王的未婚妻楚幼筠。 「那姑娘你熟悉吧,宁王可是不止一次带着她到这来了。如今你知道他为何对你不闻不问了?连寻都懒得寻你。宁王就一个,宁王妃可不一定了。」陆勉讽言道。 余竞瑶眼看着二人在侍卫的护送下入了房间,她收回目光,看着陆勉,漠然道。「这就是今儿的戏?好看,可以回了?」 陆勉有点愣,她会这般镇定,是装出来的吧。都到了这个份上,若她还是对沈彦钦坚信不疑,可真就奇了怪了。他笑着点了点头,「回。」 刚刚她差点喊出声来,陆勉留个心思,跟着她一起上了车,片刻都没停顿,一点机会都没给她留。即便留,余竞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还会拿侄儿威胁她。 v第34章[02.19] 车上,她努力贴紧厢壁,和陆勉保持距离。陆勉侧目看着失神的她,唇角噙笑。 「宁王清秀俊逸,气宇不凡,哪个姑娘不喜欢。楚家姑娘也是好眼光。」见余竞瑶恍若未闻,他继续言道,「听闻睿王和楚家姑娘解除婚约了,睿王怒不可遏,直直追到宁王府。看来宁王为了报复,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谁都能为他所用,你怎知他当初不是利用你。」 余竞瑶还是沉默不语,淡漠地望着荡漾的车帘,她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摆,像颤栗的落叶。陆勉有些心疼了,突然有想要把她揽在怀里的冲动,他朝她靠近,伸出了手臂,余竞瑶躲开了。 陆勉太低估她和沈彦钦之间的默契了。沈彦钦可以利用任何人任何事,但是绝不会出卖他们的夫妻之情。妻子失踪不见,他会转头去找另一个女人?余竞瑶可不信。更何况那姑娘不是别人,是楚幼筠,她更不信楚幼筠会在局势未定的情况下抛下睿王跟同样前途不明的宁王。他们之间,没那么简单。 余竞瑶想得清楚,不过眼见近在咫尺的丈夫,就这么错过,她心里难受。她以为他定是寻自己寻得焦头烂额,可这阵他还能带着姑娘来乐坊,隐隐地有点失落。 陆勉以为余竞瑶是在压抑自己,迟早会绷不住。可到了宣平侯府,她依旧波澜不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到头来困惑的是他了。 把她送回了清馨堂,余竞瑶神思还在沈彦钦身上,全然没在意身后陆勉掩了门,跟了上来。她感觉不对,一回身,便撞进了陆勉的怀里。陆勉抱紧了她,不肯撒手。 「陆勉,你做什么!」余竞瑶挣扎,去推他。无奈他箍得太紧,她争不开。「陆勉,你放开我!」她大喝一声。陆勉低头看着她,眼底的欲望似波澜一层层地翻上来,渐渐成了汹涌波涛,他控制不住地气息加重,盯着她的唇,喉结滚动,蓦地俯冲下来。 余竞瑶见势,偏头一躲,手掌顺势顶在了他的下颌。「陆勉,你疯了!」 他就是疯了,不管自己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他觉得只要她对沈彦钦绝望,他一定能等到她回心转意。不过如今他等不了了,也没必要等了,她就是顽石,捂不热。 陆勉逼得她步步后退,抵在了墙上,无路可退。眼瞧着他继续欺下来,余竞瑶手下意识地一划,扣在了他的颈喉间,嵌了住。 二人都愣了,陆勉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喉结一动,余竞瑶只觉得掌心有东西滑过,异样的感觉,她不由得用了力。陆勉被她这一招攻得猝不及防,松开了箍着她的手,揉了揉自己的颈脖。 「你就这么恨我?」他咳着清了清嗓子,问道。 余竞瑶也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没想真掐他,也没想到他会不躲,不过都是他自找的。「我说过,你纠缠我多久,我就恨多久。」 「好。」陆勉冷笑,「宁要你恨。」说罢,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她的双手擒住扣在她身后,俯身吻了下来。余竞瑶一躲,他吻在了她的脸颊上,沿着脸颊到耳垂,到颈脖,陆勉彻底疯了。 余竞瑶大声喊叫,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可谁会管她。她嘴上骂着陆勉,心里却在怨沈彦钦,怨他为何不来救自己。 门突然被推开,余沛瑶冲了进来。这一幕让她呆了住。陆勉理智回归,他松开了余竞瑶。见姐姐衣衫不整,衣领被扯开,锁骨外露,余沛瑶冲了过来,隔在了二人之间。她颦眉,咬着唇,神情复杂地望着陆勉,说不出是怒是怨,还是失望。陆勉尴尬,没有和她对视,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余竞瑶叹息,淡淡地留了句,「休息吧。」便转身离开了。 沛瑶一直看着陆勉的背影出了视线,她才转过头忧心地看着姐姐,「你没事吧。」 余竞瑶镇定拉上了衣领,盯着妹妹,「你都看见了。」余沛瑶垂目,没应声,默然点了点头。余竞瑶拉起她的手,肃然问道,「那你到底帮不帮姐姐。」 余沛瑶看着她,久久未应。 次日陆勉一睁开眼就后悔了。自己太冲动,余竞瑶本就对自己抵触,如此只会让她更排斥自己,太心急了。他去给她道歉,但小婢说她还未起,他不便扰她,离开了。 惦记了一整日,晚上早早就回来了。陆勉官服未换就去了清馨堂,刚一靠近,又听到争吵的声音,而且一声比一声高,是余沛瑶,她好似在争辩什么。还没听清,一阵哭泣声传来,他也分不清是谁的,赶忙推门进去。 房内,余竞瑶冷颜看着妹妹,余沛瑶掩面而泣。 「这是怎么了?」陆勉愕然问。余竞瑶漠然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我去看看侄儿。」 经过陆勉身边,他捉住了她的胳膊。余竞瑶冷眼看着他的手,想到昨晚的事,陆勉略窘,松了开,问道,「因为什么吵?」余竞瑶睨了妹妹一眼道,「你问她吧。」说罢,走了。 余沛瑶泣不成声,陆勉哄了又哄,总算稍稍平静下来。然她一开口,便让陆勉尴尬不已,「陆勉,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一定是昨晚的事让她受了刺激,陆勉轻声道,「沛瑶,这不用再问了。」 「我知道,你喜欢姐姐,那你拿我当什么?她和你有过婚约,我没有过吗?她已经是人妇了,你还要惦记她。好,你惦记着,可你把我留在这算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要娶她,还是娶我。」沛瑶激动,这话字字发自肺腑,有时候她也恨自己,为何就是对他欲罢不能。 「我待你和待瑾儿是一般的。」 「可我不是陆瑾,我不是你妹妹。」余沛瑶哭着吼了一声,陆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若说有愧,他最对不起的便是沛瑶。她的情义他心知肚明,却一直有意无视。如今也是,明明是为了留住余竞瑶,却把她也连带了上,这事没办法叫她不怄气。 「等事情过了,我便送你回去。」陆勉安慰她。 「回去,回哪啊?我没有父亲了,母亲也见不到,我还能回哪。我想家,想父亲,想母亲,还有哥哥……」余沛瑶越说越伤心,泪止不住地流,看得人心疼不已。 陆勉心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不想扣着她不放,但她出去了,这个秘密必然会暴露,他当初真不该把她也劫了回来。 「陆勉,你娶了我吧,我姐姐心里只有宁王,她不会嫁你的。你能给她一个家,为何不能给我吗?你不是也喜欢我吗?不然为何要去提亲?既然提亲为何要退婚?难道就是为了报复姐姐?」 v第35章[02.19] 「不是。」陆勉无奈解释,他总不能告诉她,他当初提亲是觉得她能取代余竞瑶。「沛瑶你安心,我一定会帮你寻个好人家嫁了的。」 「说得轻巧,我被你退过婚,如今连家都没了,谁还会娶我。姐姐有宁王还有你,我谁都没有了。」余沛瑶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心里酸楚抑不住的涌出,化作泪默然流出。看着和余竞瑶极其像似的这张脸,梨花带雨,陆勉心里又愧又疼,这事归根结底还是怨自己。 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云似的掠过,他屏着一口气,叹了一声。「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初他没有替衡南王送那封信,晋国公也不会这么快被弹劾,晋国公府也不会一瞬间落魄。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压倒沈彦钦,得到余竞瑶,到头来却害了那么多人。 「我想回晋国公府……」沛瑶啜泣道。 「不行!」陆勉厉声拒绝,随即又缓和下来,柔声劝道,「晋国公府已经没人了,你还回去做什么?」 又是两股清泪滑落,沛瑶抬头望着陆勉,双眼纯澈清透,一望见底,她颤抖着声音幽幽道,「今日是父亲的头七……」 陆勉顿时反应过来,怔忡地看着她。 皇帝不许人收尸,不知谁冒着胆子把晋国公的尸身偷走葬了,如今葬在哪都不知道,不怪她想回晋国公府,只怕他的魂还荡在那。 陆勉终了点了点头,放她去了,并遣了几个身手利落的跟着,让她回去祭拜过便赶快回来。 沛瑶回了晋国公府,公府大门已封,他们从侧门而入。公府里一片狼藉,沛瑶不忍睹视,直接去了祠堂,祠堂里牌位已乱,但未被损坏,她一一扶立,摆放整齐。又从父亲的书房寻了笔墨,让随行的人给她寻了块合适的木板给父亲做牌位,她一面流泪一面写着,最后忍不住抱着牌位嚎啕起来。 毕竟是偷偷进来的,随行的侍卫担心她把人招来,惹出是非,只得好言哄劝,才让这位小姐安静下来。沛瑶把牌位摆好,拜了又拜,不忍离去。眼看着时间耽误不起了,随行人又哄又劝,她才算跟着他们走了。 余沛瑶前脚刚入侯府,沈彦钦带着兵马后脚就跟了上来。这回不见人,他绝对不会走了。 听闻宁王来了,陆勉震惊,随即心里霎时间明了了。自己一时仁慈,走错了一步棋。什么头七,什么祭拜,都是姐妹两个联手演的一出好戏罢了。这全京城都是沈彦钦的眼线,余沛瑶就是出去送信儿的,亏他还可怜她。 沈彦钦连个理由都没给,侯府大门一开,他直接下令闯了进去。管他是宣平侯还是二品尚书令,今儿就是皇帝在这,也拦不住他了。 陆勉来不及藏人,余竞瑶被人从园林里找到了,带到了正堂。 夫妻相见,彼此都僵了住,余竞瑶站在门口迈不出步子。眼看着那抹云雾淡去,远山变得越来越近,终了沈彦钦站在她面前。 二人平静得让人觉得不像久分的夫妻。侍卫不解,宁王这几日着魔地寻妻子,然此刻见了,怎像寻错了人,这般淡定。 对视许久,谁的目光也不错分厘,恨不能把对方印在眼底刻在心里。 七天,沈彦钦感觉过了七世。他剑眉微蹙,握着她的手,柔声问,「可还好,没事吧。」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余竞瑶轻声回应,「我没事。」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了他的手走到陆勉面前,厉声问道,「你把孩子藏哪了?」 陆勉瞧着他夫妻二人,从容自若地舒了口气,含笑道,「宁王就这么来要人,我总得留一手不是。」余沛瑶回来,他就隐感不安,担心事情有变,把孩子带出了府以防万一,谁知真就如他所料。「你若想见孩子,可以,你留下我就让你见……」 「你妄想!」沈彦钦寒声道了句。他把妻子拉了过来,神情清冷,俊目逼人地盯着陆勉。「把孩子交出来,这几日的事,我可以不追求。」 「宁王这是威胁我吗?我还偏不怕你追究。」王妃失踪,在尚书令府上找到,为了她的名声,陆勉不信他敢把这几日的事说出去。 「陆勉,你拿孩子威胁我,是让我留下。如今宁王已经找到这来了,你还留他有何用。」余竞瑶问道。 陆勉看着她,眼神柔了下来,「你确定要跟他回去?」 这话简直不该问。看着面无表情的余竞瑶,他挑唇而笑,「谁说这孩子对我没用。孩子我可以给你,但条件有一个。」陆勉直视宁王,一个阴测狠绝,一个凛然无畏。 「只要你对皇帝说出你的秘密,我就把孩子还给你。」 「陆勉!」余竞瑶气愤得唤了一声,她想要呵斥她欺人太甚,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拦住了她。 「好。」沈彦钦淡然沉静道,「一言为定。」 余竞瑶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沈彦钦淡淡一笑,甫定人心。她不作声了,眼神一撇看见了门后的沛瑶,唤了她一声,要带她离开。沛瑶沉思片刻,看着陆勉摇了摇头。 「我不走。」 「沛瑶,别任性。」余竞瑶劝道。 沛瑶还是摇头,目光不离陆勉,眼神写满了愧疚。陆勉懂她,板着脸,冷言道,「你回去吧,我留你没用。」 「我不回去,我不会跟你回宁王府,母亲那有公主照顾着,小侄儿这不能离了亲人,我留下来照顾他。」妹妹意决,语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余竞瑶明白她不仅仅是为了侄子,二人僵持,沈彦钦拉着她道,「沛瑶要留,你就让她留下吧。放心,用不了几日我就带你来接孩子和妹妹。」 v第36章[02.27] 余竞瑶犹豫,点了点头,嘱咐了妹妹几句,便跟着宁王走了。 看着沈彦钦牵着她走出了侯府的大门,陆勉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他颓然黯淡。终了还是赢不过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她最终还是会选择他。陆勉叹息,回身看到了同样在望着自己的余沛瑶,想了想,兀自笑了,凉苦至极,人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回去的路上,沈彦钦没骑马,陪妻子坐在马车上。 悬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下了,三魂七魄归位,心又热了,突突地跳着,把一股股的炙热传遍全身,他强耐着想把妻子搂在怀里的冲动,端详着她。 余竞瑶面沉似水,神色淡淡,一点都瞧不出有重聚后的兴奋。沈彦钦心慌意乱,面上依旧冷静,低声问道,「可还在为侄子忧心?」 余竞瑶没看她,目视前方,轻轻「嗯」了一声。 「不必担心,我会把他接出来的。」沈彦钦安慰道。 怎么接,让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皇帝无疑是自寻死路,告诉皇帝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都在筹划如何取代他? 「或许我不该回来。」余竞瑶无奈,喃喃道。 沈彦钦方才还活跃的心突然一沉,他扳过她的身子,迫使她直视自己。「你还在怨我是不是。」 余竞瑶没回答,目光相接,他只觉得像扑入了虚空,心底不由得一片寒凉。他深吸了口气,躲开了她的目光,把她揽在怀里。她漠然地靠着他。 「都是我的错,我没替你保护好家人。」沈彦钦叹息道,「其实早就应该和你说,起先是不忍,而后便没有机会了。」 「从衡南王开始联系晋国公,晋国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对衡南王来说,晋国公为己所用是无敌利刃,站在对立这把利刃就指向自己。你父亲不帮他,他绝不会让你父亲成为他的威胁。我想和你父亲联手对抗衡南王,可他不肯。我找过他,他始终不同意,后来干脆不肯见我。」 「他说过,皇帝对他心存忌惮,他帮谁,就是害谁。」余竞瑶接了话,漠然道。 见妻子在听,沈彦钦欣慰,继续讲来。「衡南王诬陷你父亲,也不过是空穴来风,皇帝即便想治罪,也要有个名目。他被御史台收押前几日突然来见我,告诉我若是他获罪请我看在你的份上,一定要保住余氏一族。他还和我聊了曾经越国的劫难,他说对我萧氏有愧,但希望用自己一命换得余氏一族。他莫名说到这些很让人费解,但我清楚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不过几日,他就被御史台收押了。」 「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余竞瑶想到,母亲的确说过他们有见面,他还是瞒了自己。 「晋国公不让我告诉你,况且当初我和御史台一起接受这个案子,我就没想过让他罪名落实,当初可以让你兄长全身而退,我觉得晋国公我也可以。可怎都没想到会搜出那封信来。」 「那信不是你送的。」余竞瑶问道。 沈彦钦叹息,「当然不是我送的,那就不是一封信。我看到黄召搜到的那封信,就全都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皇帝想要借口,衡南王给他制造借口,皇帝需要证据,衡南王制造证据,而且将证据送到晋国公手里的人选,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是陆勉。」 陆勉?余竞瑶猛地从沈彦钦怀里坐起,直愣愣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那封诬陷我父亲的信,是陆勉送的?」沈彦钦沉静点头,余竞瑶惶然大悟。当初父亲为躲衡南王,闭门谢客,除了来见沈彦钦,唯一接待过的,就是陆勉。 余竞瑶突然想笑,心里凉苦至极。竟然是他,她真后悔,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用力掐断他的脖子。 见妻子流泪苦笑,他心疼的紧,又把她抱了回来,拍着她的肩安慰她,继续解释道:「你看到给我送的那封信,不过是赵珏的把戏,她是做给你看的,想让你误以为是我陷害了晋国公。后来你寻不到那封信,是被程兖拿走了。」 妻子还在落泪,沈彦钦亲了亲她的额,言道,「后来我才明白晋国公之前为何会和我说那番话,他早就看出这个局了,但还是义无反顾的走进去,目的只有一个,想用他自己的死平息皇帝的怨,保下你余氏一族。他知道他不死,皇帝不会罢休。这也是为何我一定要接这个案子,兑现我对你和你父亲的承诺。」 「所以,皇帝之所以没有灭我余氏,不是他开恩,是你求来的。」余竞瑶哽咽道。 沈彦钦点头,余竞瑶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放声哭了出来。「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一直瞒我到父亲死。」 「都是怕你忧心。你想见晋国公,不是我不让你见,是他不想见你。其实早晚都要面对,不若早些告诉你,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一直到最后都企图救下他。」 沈彦钦抱紧了妻子,低哑着嗓音自责,「我还是没保护好你一家人。」 余竞瑶躲在他怀里摇头,「我就该猜到,救下我一族人的是你,我不该怨你。」已经很为难他了,为了她的家人,他操心劳力,憔悴不堪,还惹怒了皇帝。她还能要求他什么呢?「皇帝那怎么办?还有你答应陆勉的事,你不会真的要去和皇帝坦白吧。」 「放心,我有办法。我没能救下你嫂嫂,但是她的孩子,我一定要救。也为了你兄长。而且早晚有一日,你余家失去的,会一并讨回来。晋国公这个位置,永远都是你余家的。」 余竞瑶明白他的意思,望着他淡淡一笑,靠在了他的肩头。总算回家了。 这几日除了丈夫,她最思念的就是儿子了,马车上她问沈彦钦宝儿最近如何,沈彦钦敷衍应了句「很好」,便不再提及儿子了。直到回了王府,见了乳母才知道,沈彦钦竟一连七日,见都未见儿子一眼。 余竞瑶觉得不可思议,沈彦钦却觉得很好理解。他一见到儿子就想到妻子,连思念都成了双份的。余竞瑶拿他没办法,对孩子,他更没办法要求更多。 宝儿见了娘亲,像个小藕人似的,支着两只小胳膊跑了过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娘,娘」。叫的余竞瑶心都化了,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听他一声声唤着,像阳光洒进心里,暖融融的,听着都醉了。 宝儿唤着,后面传来细小的声音也跟着学着,吐得不太清,但听得出是在唤娘亲,余竞瑶软绵绵的心登时被揉了一把,又酸又疼。是芊芊的声音,她在跟着表哥学唤「娘」。 余竞瑶看着朝自己伸着小胳膊的芊芊,把她接到了怀里,疼惜道,「娘亲在,娘亲在。」从今儿开始,就让她唤自己娘亲吧,管哥哥愿不愿意,孩子最重要,不能没娘亲。 v第37章[02.27] 她亲了亲芊芊,想到她的弟弟,黯然伤感。兄长走得匆忙,小儿子连名字都没给起。母亲倒是可以给取个名字,只是她此刻身体如何,是否知道自己小孙子已经降生了呢? 余竞瑶觉得,她应该去公主府见见母亲了。 沈彦钦答应,明天陪她一起去,余竞瑶想了想,同意了。她觉得有必要让母亲也知道真相,不管全天下的人怎么想,但她们一家不能再曲解误会宁王了。 还是回家安心,饭吃得也比往日多,满桌的菜,都是她喜欢的。瞧着她好像饿了几天似的,见哪个都想尝尝,沈彦钦心疼,只道她是受了苦,一个劲地给她夹菜,也顾不得自己吃了。 余竞瑶一面吃饭,一面和他商量如何安置母亲和沛瑶。沈彦钦不反对她们来宁王府,只是怕她们对自己心存芥蒂,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打算在附近寻个宅子安排她们,至于孩子,就都养在余竞瑶身边。还有原国公府和将军府,沈彦钦也派人一直守着,不叫人动。他答应了妻子,早晚有一天,她们还是要搬回去的。至于晋国公的丧礼,是没办法进行了,他依旧答应妻子,待给晋国公翻案的那天,一定重新操办,把晋国公移入祖坟墓地。 能想到的都被他想到了,余竞瑶又找到了昔日的感觉。入夜,她躺在他怀里,无比安心。原来归属不是地方是人,有他在,心就有地方安置。 沈彦钦搂着妻子,低头端详,轻摸摸发丝,抚抚她的背,又悄悄亲了亲额头,动作极小心,像对一件易碎品一般。余竞瑶被她弄得痒痒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明目半张,抿唇微笑,随即又贴在他胸口蹭了蹭。 「殿下。」 「嗯?」 怀里人一直没出声,他低头亲了亲,她幽幽道,「你这几日可去什么地方了?」 「嗯。每日去府衙处理公务,除此之外便是满天下地寻你。」他回应道。怀里人不满意,抓着他的手用力捏了一把,「就没去其它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沈彦钦不解,低头瞧着她,突然笑了。他猜到她想问什么,看来那日还真不是幻听。 「明日带你去见一个人。睡吧。」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透来的温热,平稳的呼吸,一切都那么熟悉,催眠着她。太累了,不想再动脑,就想窝在他怀里睡个好觉,把这些日子的乏累都卸下。沈彦钦拍着她,没多久她便睡着了。 夜里,她浑然间觉得有人压在身上,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但味道和感觉都很熟悉。吻从额到脸颊细密落下,她樱唇微张,想唤一声,可也被丈夫封了住。太困了,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她推了推他,朝床里挪去,却被他拦腰捞了回来,抱在怀里轻咬她的耳垂,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一睁眼就瞧见躺在身侧的沈彦钦正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她看。二人离得很近,鼻尖都快碰上了。像梦还没醒,余竞瑶愣了一会又闭上了眼睛,随着一阵轻笑声,有气息扑在她脸上,梦醒了。 「真好,一睁眼就能看见你。」余竞瑶微微笑道。 沈彦钦捏了捏她的下巴,嗔道,「那你还把眼睛闭上。」 她雍然地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薄唇上啄了一下,「怕是梦,舍不得睁眼睛。」 这沉稳的一觉,让妻子憔悴的脸恢复了些红润,他摸着她柔嫩的脸颊,捧着便深吻了一口,把她欺在身下。这一吻长得一直到二人气息都乱了,缠绵在一起。彼此都思念得太深。 沈彦钦的手作乱,撩起了她的衣衫,被余竞瑶扣了住。 「不行!」 身上的人突然停了下来,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坐起身来。沈彦钦理了理妻子的衣衫,把她也拉了起来。方才的温情这一刻略显沉重。 「皇帝不许为父亲行丧,但我不能不尽儿女孝道。总要把斋七做了。」 沈彦钦微笑点头,「就在府里做吧,我把慧清师傅请来,不声张,在后院暂修个祠堂。」余竞瑶看着他心里虽酸缺也暖融融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伸手去抹,手一划碰到了耳垂上凉丝丝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是那对珍珠,他什么时候给自己带上的。余竞瑶心一动,含笑倒在了他怀里,头枕郎膝,泪默流入鬓,洇了他的膝头。 如往常伺候了他穿衣,二人带着孩子一起用早膳。宝儿会拿勺子了,对吃饭很感兴趣,只是盛不上来,也吃不到嘴,洒得到处都是。余竞瑶看着着急想去喂他,被沈彦钦拉了住。总要有个过程,孩子喜欢尝试是件好事,不应拦着。 芊芊快周岁了,小姑娘稳稳的,一口一口地吃着乳母喂的饭,乖巧得招人疼。女孩和男孩的差距很大。 今儿的天有点阴,黑压压的,果然用过早膳,天就飘起雪来。乳母嬷嬷们抱着孩子在回廊里看雪,宝儿兴奋地去捉,却什么都捉不到,急得直哼哼。 余竞瑶正和沈彦钦逗着孩子,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兄长,嫂嫂」,二人望去,是承越来了。 大半年不见,承越又高挑了些。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圆圆的眼睛,如今开始变得狭长,清秀面孔更像沈彦钦了。余竞瑶笑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抱孩子的沈彦钦,加上宝儿,只觉得他们三个好像一个模子刻出的。 承越还是和往日一般守礼,余竞瑶唤他过来,他期待地看着小侄子,直到兄长点了头,他才高兴得伸手去抱宝儿。宝儿在父亲怀里小小的一只,到了承越怀里压得他一个踉跄,好在沈彦钦手快,托住了他的背。毕竟他过了年才十岁。 宝儿喜欢小孩子,对着小叔叔一点都不认生,支起几颗小牙眯眼笑嘻嘻地。 「嫂嫂,宝儿牙真小。」承越好奇道,像白灿灿的米粒,还沾着口水。承越给他摸了一把唇边的口水,一点都不嫌弃。宝儿见小叔叔笑,也跟着笑得更欢。承越忍不住道,「宝儿真好看。」 余竞瑶微笑,道,「你第一次见宝儿的时候,还嫌他丑呢。」 「有吗?」承越不好意思了,看了看嫂嫂。「长得像嫂嫂,好看。」 v第38章[02.27] 承越见了嫂嫂就不愿理兄长了,这孩子明显长得像自己,他却说像嫂嫂,真偏心。余竞瑶瞧了一眼不服气的沈彦钦,眼神很得意。谁叫他平时对承越那么严厉了。 三人聊了一会,乳母把孩子们带走了,余竞瑶忧心问道,「今儿为何把承越接来了,不是说要小心,尽量不让他入城的。」 承越也不解,瞧向兄长。沈彦钦脸色深沉,压低了声音平静道,「一会随我入宫。」 二人怔愣,没容他们再问,沈彦钦已经吩咐下去,侍卫车夫小婢都准备起来。 这一路上,余竞瑶心中忐忑,她摸不清丈夫的心思,带承越入宫,他是何打算。莫不是因为陆勉的话?他是想要以这个秘密交换出小侄子? 「殿下三思啊,侄儿总有办法救出来的,况且陆勉也不敢对他怎样。可带承越入宫,你我都知道皇帝的为人。」 「不用担心,即便没有陆勉,我也不想让承越再藏下去了。」沈彦钦安慰妻子。 余竞瑶还是不放心,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承越,他心里也一定很紧张,于是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试一试吧。我不会让他伤害承越的。」 沈彦钦意决,余竞瑶不语了。方才出门前她看见宁王交给林川调兵的令牌,还遣人去了镇远将军府。虽给自己铺了后路,这一步棋走得还是太险。 「兄长。」承越声音低微,唤道。「我们是要去见他吗?」 沈彦钦看着弟弟点头,沉默片刻,认真嘱咐道,「见了他,你可知道该如何做?」 承越想了想,点头,「按你曾经告诉我的,要行礼,不多言。」 弟弟眼神茫然,却不失镇静,此刻沉稳得不似一个十岁的孩子。沈彦钦欣慰。其实他承受的不少于自己,因此也更懂得隐忍的重要。他们从来都是生活在夹缝中,只有不断地隐忍默默地挣扎才能生存下去。 看着兄弟二人,余竞瑶莫名地心疼起来,握着承越的手更紧了。她经历过了失去亲人的痛楚,不想这些再发生在所爱人的身上。 「如果皇帝情绪不佳,便不要再说了,机会还会有的。」余竞瑶嘱咐着。 沈彦钦含笑对妻子点头。 马车颠簸,一路沉寂,每个人的心情都极其沉重。 入了宫,还未入昭阳殿,便瞧着一位年岁不大的内臣匆匆小跑过来,满面积笑道,「奴才胡顺见过宁王,王妃。」余竞瑶颌首,内臣胡顺目光和宁王一对,立刻移到了王妃身上,弓腰垂首道,「贵妃知道宁王王妃今儿入宫,特遣奴才来请王妃一聚。」 这话让余竞瑶愣了住,哪里来的贵妃?贵妃不是早就殁了吗。她困惑地瞧瞧沈彦钦,沈彦钦淡然点了点头,「去吧。我和承越过后去迎你。」 余竞瑶犹豫,沈彦钦安慰她不必担心自己。 她不舍地跟着胡顺走了,三步回首,沈彦钦还在看着她淡笑。直到出了昭阳门,再望去,兄弟二人已经登上了昭阳殿的台阶。 这一路,她忐忑更疑惑,她询问贵妃为哪位?可是娴妃娘娘?胡顺笑着摇头,道,「王妃去了便知了。」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去贵妃寝殿的路,只不过那个时候,殿堂里还是她的姑母。如今却不知是为何人。 没入偏殿等候,直接入了正堂,贵妃正坐在堂上候着她。远远望去,堂上一切布置未改,连香薰的味道都依然如故。熏烟袅袅,缭绕着坐榻上那个雍然侧卧的人。她指甲拨着手炉,优雅弯唇而笑,这一切让余竞瑶恍惚,不是她又穿越到了过去,那便是曾经的贵妃复活了。 「王妃来了。」贵妃缓缓直身,道了一句。 这声音,把余竞瑶惊醒,她再定睛瞧了瞧。那杏眼细眉,白雪凝脂,点绛红唇,娇媚绝艳的脸庞她太熟悉了,只是这雍然华贵的妆容又让她觉得陌生,一时没敢认。 「怎地,几日不见,王妃便不识得我了?」贵妃掩口一笑。 婉转莺啼,这声音没错,是睿王的未婚妻,楚幼筠。或者应该说曾经的未婚妻。 恍惚间没反应过来,不过她还是依礼屈身,楚幼筠赐座。瞧她的眼神,楚幼筠就知道她想问开不得口,便给了胡顺一个眼神,胡顺遣宫婢小宦官都退了下去,只留他一人。 「你一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吧。」楚幼筠示意胡顺斟茶,余竞瑶确实需要杯茶压压惊。她当然想知道,想知道皇帝的儿媳怎就成了妃子了。 「谢……贵妃。」余竞瑶开口,却唤得别扭。楚幼筠笑了,媚态天成,语调娇软道,「陛下只是口头应了,还没册封,且不要唤贵妃了。」 「这还不是早晚的事,皇帝都吩咐礼部去挑吉日了,下个月初二,半月而已。」胡顺逢迎着,给楚幼筠也恭敬地递上了茶盏。「奴才方才听说,工部正忙着制册宝呢,奴才可要先恭喜娘娘了。」 「就你会说。」楚幼筠瞪了他一眼,嗔里含笑,全然不似个新晋的妃子,倒像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多年,才占到了如今的位置。 不过也是,在贵妃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什么没见过。只是她是如何走到今日的。 v第39章[02.27] 「恭喜娘娘。」余竞瑶微笑贺了一声。楚幼筠垂目,唇角依旧挂笑。「转来转去,我到底还是回来了。」贵妃抿了口茶,遣胡顺吩咐午膳去。 胡顺一走,她起身坐在了余竞瑶身边,神情稍稍放松。「瞧你吃惊的模样就知道宁王定是什么都没和你讲。」她笑了笑,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在睿王府里的楚家小姐。「我能入宫,还要感谢宁王。」 「为何要感谢他?」 「没他给我创造机会,我如何能得到皇帝的青睐,抓住陛下的心啊。」楚幼筠眼神明亮,很是骄傲的模样。余竞瑶更糊涂了。「可是睿王呢?你不是要嫁睿王的,他等了你那么久。」 楚幼筠依旧含笑,不过面色冷了许多。她叹了一声,意味深长道,「等我?在睿王府发生了什么我不信你看不出,每日提心吊胆,他可曾真的把我放心上了。男人对我而言不过都是一样的,我为何不择优而栖。」 「睿王让你伤心了?」余竞瑶追问。 「我为何要伤心?」楚幼筠觉得这问题好笑,「我马上就要成为贵妃了,这偌大的后宫可还有人能和我相匹,连睿王见了我都不得不低头,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伤心。」 余竞瑶没应,淡淡回笑,饮了口茶。让睿王低头,还说不是和睿王较劲。不过楚幼筠一早就言语过,女人喜欢有权势的男人,这天下还有比皇帝更符合她心意的了吗?无论她到底是不是因为对睿王的失望才选择这条路,余竞瑶知道,这条路她已经踏上来了,而且她也会走得很好。她适应这种生活。 「不管怎样,宁王算我恩人,把我从睿王手里解脱出来。」想到睿王日日对自己的折磨,身体加精神,她像一个禁|脔,她觉得说「解救」更合适,不过贵为皇妃,她还是要在余竞瑶面前保留一丝尊严。 说罢,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霎时间那高贵雍容又再次附身,她媚然笑了笑,语气端雅,缓缓道,「我亲人不多,日后若是得闲,王妃便入宫来,陪我聊聊天。我本就觉得与你投缘,更何况还有宁王这关系在,你万不要和我见外。至于之前和睿王的事,便让他过去吧,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 如今再不可思议的事,余竞瑶都能坦然视之了,她含笑应了下。这是楚幼筠自己的选择,余竞瑶又何苦搅在其中,之前的事她自然不会再提了。 余竞瑶候着宁王,二人聊起旁的,只是虽聊着,她的心依旧忐忑不安,还是挂念着昭阳殿里的情况。不知沈彦钦和承越如何了,但愿一切遂愿。 老内臣告诉宁王,今儿早皇帝精神极好,还多喝了一碗红稻米粥。宁王会意点头。 自从皇后和贵妃相继去了,皇帝每每感喟,都觉得自己年暮老矣,这个想法对一个帝王而言很可怕,他需要新鲜事物的刺激。挑起他这根神经的便是新晋佳人,楚幼筠。 往昔贵妃将她养在身边,只当是睿王的妻子,自己的儿媳,也未曾多看几眼。印象里不过是个容颜姣好,青涩豆蔻的小女孩。直到前几日他在贵妃的寝殿再次偶遇,一时间恍惚,以为是贵妃倩魂幽荡,一股思念冲涌而出,耐不住冲动上前抱住了她。就算是魂,他也不叫她走了,更何况是人…… 皇帝抿了口参茶,回味昨夜,口齿留香,非茶香,是楚幼筠樱唇的香气。 天下竟有此尤物,不怪睿王对她爱之沁骨。且不说她面容神态颇有贵妃的影子,连她这温柔软襦的性子也像极了贵妃。若说不同,那便是她更年轻,更懂得如何服侍。夜夜笙箫,温香软玉,触及让人心颤,婉转的莺莺之音,酥到骨子里,他心魂身哪哪都陷了进去,后宫佳丽无数,竟没一人如她,一沾成瘾。 皇帝被那她那股子活力感染,只觉得自个儿都如获新生。他放下茶盏,不自觉地笑了,一抬头迎上了前来的宁王。 皇帝收了笑容,看着他沉默未语。 晋国公的事,皇帝有怨他,不过想到前晚上楚幼筠的话,对此倒也释然些。 那夜谈及痴情,楚幼筠提到了宁王,说他对王妃的情义之深感人肺腑,平日里宠着便罢了,还不顾忤逆皇帝为妻子一族求情,瞧着理智冷静的人,也会为情冲动,说到底还是个痴情的种子。于是感喟,爱己能及家人,哪个女子遇到这样的男人不会彻底沦陷,死心塌地。 说罢,黯然伤神,泪眼婆娑,楚楚惹人怜。皇帝问及,才知她一家被冤落魄,遣了人去彻查当年的案子。看着可人伤心的模样,他倒是能够理解沈彦钦的心情了。 其实这样也好,有个牵挂顾及的对象才更好控制,若是挑不出一处破绽,反倒让人觉得可怕了。 「听闻王妃失踪了几日,昨个寻到了?」皇帝看着平静的儿子,缓言问道。沈彦钦应声,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寻到就好,她这几日到底去了何处。」 「一直在公主府,只是生儿臣的气,不肯会面罢了。」沈彦钦轻描淡写。 皇帝眉头微微一蹙,传言可不是这么说的,多少和宣平侯府有关,看来自己这儿子还真是护着她。「你为她连朕都敢冲撞,换了她一族人的命,她岂还有理和你置气?」 沈彦钦没应,垂首微微一笑。皇帝无奈道了句,「你是太宠着她。」他想说自古成大事者不应留恋女色。若是换做前几日,皇帝许还说得出口,如今如何都说不了了。 「女子天下尽是,得良人易,唯得情投意合,心灵相契者难。」沈彦钦的笑发自内心,看得皇帝也有所感触。情投意合,心灵相契,美好又遥远的词。看着儿子沉静中带着满足的笑,他恍惚了,很熟悉的笑容,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曾经也有一个心灵相契的良人,不是结发妻子皇后,不是一味逢迎他的贵妃,更不是后宫佳丽中任何一位。他视她为珍宝,到头来还是负了她,这是他一生的遗憾。 见皇帝面容怅然黯淡,沈彦钦隐隐觉得机会来了,试探着问道,「父皇可是想到母亲了?」 这一语,皇帝震惊不已,他顿时抬头,愕然瞪视着沈彦钦。他惊讶儿子一语戳中自己的心思,更震撼他如何会问及母亲,他可是从来都不提及生母的。 沈彦钦瞧着皇帝惊愕的神情,笑容一点点消退,凝眉郑重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母亲的身份了,她不是戴罪宫女,而是越国的公主。」 「你是如何知道的!」皇帝抚案而起,探着身子问。这个秘密没人知道,她母亲也不敢告诉他。 「是母亲身边的宫女,她从宫里逃出,寻到了我,告诉了我一切。」沈彦钦不疾不徐,镇静得出奇。皇帝的心却早就乱了,他眉宇间刻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额角渗出了汗,是冷汗。 他是皇帝,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理由。然此刻,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面对着淡漠的儿子,他心虚得下意识想要找出一个说得通的理由,搜肠刮肚,不知道如何解释。 v第40章[02.27] 二人僵持了须臾,还是沈彦钦先开口了,趁着皇帝头脑不清晰的空档,最好先入为主地控制他的思维。 「父皇以为了解母亲,可父皇却只看到她对你的恨,不知她爱父皇有多深。」 皇帝的心一紧,莫名地有点痛,但仍是难以置信。其实多少年来,他等的不就是这句吗。 沈彦钦直视皇帝,眼中蕴着怨怒和感伤,「一面是国仇家恨,一面是自己托付终身的枕边人,自己孩子的父亲,她如何选择?父皇可曾想过她的难处?哪一边都没办法撒手,可父皇你却要求她无条件地顺从你,这怎么可能?但凡你为她考虑些许,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母亲是怨父皇,但她没有对父皇绝情。虽然她什么都没对我说过,可每每提到父皇,我能瞧出她眼神中的眷恋。她恨父皇不假,不过不仅仅是恨你让她没了亲人没了家,更恨你不理解她。她什么都不剩了,唯独只剩父皇了,但你却把她关进了华穆宫。」 「不是我要关她,是她自己执意去,我何尝不想接她出来……」皇帝阖目叹了一声,坐回了龙榻上。 沈彦钦真是无语。当初皇帝一继位,直接给母亲披上了宫女的身份,不许任何人包括母亲在内提及有关越国的事,母亲心都被寒透了,才会去了华穆宫。任他如何要求她都不肯离开,结果没换来一句道歉或是安慰不说,皇帝为了堵悠悠众口,又给母亲加了罪名,这一回名正言顺了,母亲想出来都难了。没人能理解他这位父皇到底在想什么,整日把深情挂在嘴边,却不肯为对方付出分毫。 母亲终于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人,还不若当初和父兄一起死在越地。想到自己为他利用,想到惨死的萧氏一族,她恨不能手刃了他。 但这些沈彦钦都不能说,他的目的不是来报仇诉怨的。 「母亲何尝不想出来,只是她执着了,就是在等父皇的一句安慰。」 皇帝霎时间明了了,自己果真欠她一句抱歉。因为骄傲,他不许人触碰他的伤疤。每次去见她,见到她愤恨的眼神,他都心虚得不得了,不敢肯承认自己的错,于是只能装腔作势,那出皇帝的威严来胁迫她,结果适得其反。再然后,相见便是针锋相对了。 沈彦钦说得对,或者当初他该低一低头…… 「即便我安慰了她,她便能原谅我吗?她恨不能杀了我。」皇帝凉苦一笑,心里酸楚,眼眶红了。他瞪大眼睛盯着案上的白玉笔山,眨都不眨。 沈彦钦看着伤情的皇帝,内心抉择,终了咬了咬牙,深叹一声道。「若是恨父皇,怎还会冒死生下父皇的孩子!」 皇帝突然梦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不过一瞬,目光平静下来,又好似如他所料般。 这事果然是真的,她果真又怀了自己的孩子。贵妃自缢时,老内臣和他提到这件事,他便派人去查,只查出当初不知如何逃走了一个宫女,人间蒸发般不知所踪,自然也不知道是否带了孩子走的。 「她真的把这孩子生下了?」皇帝急迫问道。 沈彦钦点头,「母亲完全可以不要这孩子的,但她舍不得,就因为这也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可知我母亲是如何死的?」 皇帝愧然垂目,低声道,「是贵妃……」 「母亲担心孩子安危,瞒得辛苦,可还是让贵妃知道了,她容不下这个孩子,才会毒害母亲。两命选一,母亲是舍了自己的命才把这孩子生下的。」 沈彦钦说罢,再抬头望去,皇帝早已没了气势,瘫坐在龙榻上,阖目皱眉,脸色发白。如果他一早知道她怀了孩子,说什么也要把她接出来,怪只怪自己没保护好她们母子。皇帝眉宇一紧,眼缝中睫毛湿润了,此刻的他精神崩紧到了极致,无力控制了。 「那孩子呢?」他单手遮眼,疲惫问道。 「被逃出的宫女带了出去,送到了珲王府,珲王悄悄把他藏起来了。」 「珲王!他竟然一直瞒着我!」皇帝拍案大怒,不过怒又如何,珲王流落街头,已经殁了两月有余了,死无对证。 「那他现在在哪?」 「父皇想见他?」沈彦钦缓缓道。 皇帝没应,但期待的眼神已经给了答案。沈彦钦深吸了口气,转身对殿外望了一眼,殿外内臣会意,领着承越走了进来…… 承越恭敬叩首,伏地而拜,皇帝一时愣了住,竟不知唤他起身。随即赶忙从龙榻上起来,绕过沈彦钦,两步迈了上去。 他哑言伸了伸手,沈彦钦轻声对弟弟言道,「陛下唤你起身。」 「谢陛下。」承越拖着稚气的声音沉稳应道,恭敬守礼,再拜而起,始终没有抬头,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瞧不出惊慌,也瞧不出喜怒,好似第二个沈彦钦,平静淡定。 皇帝深吸了口气,低头打量着面前这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孩子。眉浓淡适宜,眉梢微耸,看不见双眸,但挺直的鼻子下,薄唇轻抿着,和身边的兄长有几分相似。 「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皇帝微笑,柔缓了语气道。 然这一抬头,二人对视,皇帝的心猛然一颤,透过这双眼睛,他分明又看到了曾经的萧绮年。 沈彦钦很像他的母亲,只是他带了成年男人的特质。然面前这个男孩,稚气未脱,简直是萧绮年的转世。若说不是她的孩子,任谁都不会信。皇帝直起了身子,轻轻唤了一声, 「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v第41章[03.03] …… 带着承越走出来的时候,日头正顶在昭阳门上,当当正正,白晃晃的光耀得琉璃彩瓦刺目让人不敢直视。沈彦钦眯着眼远眺,胸中一口气缓缓地舒了出,他看了看身边同样在释然吐气的弟弟,微笑道,「方才可紧张了?」 「嗯。」承越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张开手指,小声道,「手心都冒汗了。」 沈彦钦看着他的手笑了,一个孩子能做到这般,很不易了。于是摸了摸他的头,道,「走吧,去接你嫂嫂。」 提到嫂嫂,承越放松下来,僵了半天的脸总算浮出一个笑。 虽还在聊着,但楚幼筠看得出余竞瑶的心不在焉,她在担心宁王。 「王妃对宁王没信心?」楚幼筠让宫婢把剥好的栗子送到余竞瑶面前,问了句。 余竞瑶淡笑,觉得她好似什么都知道,包括今儿他入宫的目的,是沈彦钦对她说的?若是单纯帮她,莫非说的太多了。 「放心,宁王几时做过没把握的事,我一个外人都瞧得出,王妃还担忧什么。难不成是几刻不见,便思念起了?」楚幼筠打趣,她想让王妃放松下来。 「贵妃说笑了。」余竞瑶捏起一颗栗子,却一点食欲没有。她对沈彦钦淡然有信心,只是不放心龙榻上的那位。「也不知陛下此刻是何心思。」 一阵笑音传来,楚幼筠突然笑了,原来王妃是惧怕皇帝。「他的心思,好摸着呢!」瞧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王妃,楚幼筠还欲解释什么,此刻胡顺来报,宁王到了。 余竞瑶紧张得几欲起身,直到看着他领着承越入了殿堂,心才算踏实下来。他二人安然无恙来接自己,就说明一切顺利。这一局,沈彦钦赌赢了。 楚幼筠留他三人用膳,沈彦钦拒绝了,清冷道了句,「久留不宜。」把楚幼筠想劝的话都堵了回去。她敛笑,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不悦,也没有一点质疑,看得余竞瑶疑窦心生。 临别前,楚幼筠相送,殿门外沈彦钦回首看了她一眼,她也用一个肯定的眼神回应。余竞瑶觉得,二人绝不仅是曾经帮助她这么简单。 出了皇宫,沈彦钦遣林校尉先把承越送回宁王府,承越不愿走,今儿话还没说几句呢,才见面又要和嫂嫂分开。沈彦钦笑着安慰他,日后有的是时间聊,不差这一时半刻。说罢便带着妻子上了另一辆马车,二人去公主府了。 余竞瑶忖度着他的话,问道,「承越可是要在宁王府住下了?」 沈彦钦点头,「嗯,身份都公开了,无所畏惧,自然要接回来。你不是一直想把他带到身边吗?」 当然想了。他一个人孤苦,有亲人不能见,明明想念着却从不要求,懂事得让人心疼。「一家人可算是团聚了。」余竞瑶笑着叹道,随即又颦眉望着丈夫,迫切问道,「皇帝是认下他了?」 丈夫面容清寂,沉声道,「他没说,不过看得出他相信承越是他的孩子,而且很愿意接近承越。但至于他会不会认,谁也说不清。」 「不管认不认,只要他不伤害承越便好。」 「放心,不会。」皇帝看承越的眼神没有敌意和防备。即便他狠心,他和承越之间还隔了一个沈彦钦,只要沈彦钦在,对承越他不敢下手。 余竞瑶虽暂且安心了,但皇帝疑心重又多变,谁知他下一刻会突然冒出什么想法来。更何况今日许是一时动情,待他冷静下来呢?反复无常,只怕哪日连沈彦钦他都留不住了。 想到这,她不禁长叹了口气,沈彦钦拉过妻子,抱在了膝头,揽着她劝道,「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说罢,挑唇而笑,头埋在她颈脖间,吻着她腻滑的皮肤,深嗅她身上淡淡的木兰味。狭小的空间弥漫着暧昧,他动作来得突然,余竞瑶只觉得荒唐,要推开他。可沈彦钦不肯,这几日分离,都快思念成疾了,眼下好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他可不想浪费,争分夺秒地要把之前的惦念都补回来,即便只是抱一抱也好。 瞧她还是不肯老实,他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贴他更近了。沈彦钦坏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喟然道,「想你想得太久了。」 余竞瑶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不过七日而已。又不是没分开过。」 「哪里一样啊。」他长叹一声,气息深长,「寻不到你踪迹,终日惶惶。不敢睡,不敢休息,就怕一静下心来,眼前出现你离开的那一幕,觉得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余竞瑶心被拧着,软语道,「哪会不回呢,还有宝儿呢。」 「呵!」沈彦钦不满呵了一声,看着她,眉头一皱,道,「敢情我还是占了宝儿的光啊。」 瞧他故作不悦的模样,余竞瑶觉得好笑。「哪有和儿子吃醋的。」 可他仍不满意。她目光在他脸上漾着,伸出手指抹顺了右眉,又抚平了左眉,甜笑道,「宝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们分不开。你呀,在这呢。」她指了指自己的心,沈彦钦展眉而笑,跟着她的指尖吻在了她的胸口。 余竞瑶微惊,怔了住。而沈彦钦却埋在她胸前久久不离,她怀里温软而暖融融的,听着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一切都很真实,心安稳极了,像似伶仃飘荡的孤舟寻到了彼岸。 她也伸臂抱住了他,在他发髻安慰地亲了亲。 到了地方,二人入府,公主没想到沈彦钦也会来,略显尴尬。公主虽把一切都看淡了,可没办法把所有的印记都抹掉。驸马理解,他主动招待宁王,而公主陪着余竞瑶去看望母亲了。 晋国公夫人身子调理得细心,虽渐渐恢复,可还有些虚,精神不佳。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她没办法安心养病。公主本不想告诉她,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晋国公夫人身子弱,头脑可清晰得很。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卧病,儿子女儿哪一个都不来看自己,任什么借口她都不会信。 见了余竞瑶,晋国公夫人放下半颗心,拉着她的手问道,「沛瑶呢?你侄儿呢?」 v第42章[03.03] 余竞瑶微笑,安慰着她。「母亲不用担心,过两日宁王就把他们都接来了,我们就团聚了。」 听到宁王,晋国公夫人心中滋味百般,愁怨郁胸。但想到女儿和他已言归于好,不忍出言埋怨惹她为难。凉苦叹了一声,「团聚,你父亲不在了,哥哥也被流放,你嫂嫂……,还怎么团聚。」 这话说得余竞瑶心如刀绞,但她还是硬撑着笑,哄劝道,「宁王遣人一路关照,哥哥总不会太辛苦,况且流放也不过是一时,早晚还是回的。母亲得振作,还有一家子人要指着您,您小孙儿到此刻都没有名字,还待你给他取呢。」 母亲突然醒悟过来,含泪盯着余竞瑶,急切问道,「你小侄儿如何?他不足月就来了,可有危险?」 「母亲放心。」余竞瑶给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小侄儿虽早产,可比当初的宝儿壮实多了。毕竟嫂嫂身子比我养得好,月份也比我深。」 母亲点头。可小孙子不在身边,她没办法不记挂着。「赶紧讨回来吧,若是再出何事,我如何对得起你嫂嫂。」 「嗯,有沛瑶照顾着,不会有事的。这两日,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接回来。」余竞瑶安慰母亲,并把孩子接回来后的打算告诉给了她。宁王已经在王府附近置办了宅院,接她们过去。可母亲听了如何都不肯,提到宁王,她情绪依旧激动。 就知道她还怨着他,于是余竞瑶拉着她,把事情的原委,细细给母亲讲了来。晋国公夫人用心回忆,想起晋国公遭劫前的种种,可不是早就留了迹象,只是她不明所以给忽视了。最后他还是为了一家人舍了自己。若知如此,当初自己就该和他多聊聊,宽慰他一番也好。想到自己还因他日日魂不守舍而和他吵过,晋国公夫人更是悔。 余竞瑶劝慰她,父亲不言语也是不想家人为他忧心,母亲不必自责,他舍了自己就是为了一家人好过,不能辜负了他。母亲落泪点头,不解丈夫也误会了女婿,她庆幸方才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如今她们一家能倚靠的,也只有女儿和宁王了。 把话说开了,母亲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如今只盼着把沛瑶和孩子接回来,一家人团聚。 母亲身子还很弱,怕折腾她,公主多留了她几日。其实昱荣愿意留舅母,只是谁不愿意和至亲更亲近呢。他们能一家人在一起,公主也为他们高兴。 余竞瑶和沈彦钦拜别了母亲便回去了,一入府门,就瞧见承越领着宝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霁颜护在后面跟着。 「王妃可回了。小公子带着小世子巴巴等了您半天了,门厅前院,前院门厅,正堂都不进。」霁颜笑道。 余竞瑶瞧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冻得鼻尖脸蛋红红的,像年画上的娃娃,招人疼爱,她忍不住笑了。可一边的宁王却不觉得好笑,冷着脸,眉头深蹙,喝道:「胡闹!晌午刚夸了你,这会就忘形撑不住了?这寒冬腊月,你侄儿才多大你就领着他在外面闹,若是侵寒病了怎么办。」 承越一脸的委屈,小声解释道,「宝儿寻嫂嫂哭闹,不肯进屋,我便带他在外面耍玩。」说着,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兄长,声音越来越低,「我错了。」 沈彦钦还欲指责,余竞瑶扯着他护在了承越面前,嗔怒道,「承越都认错了!」 见小叔叔惊惧,母亲紧张,宝儿瞧着冷脸的父亲也撇起了嘴,不悦地眨了眨眼睛,抱住了小叔叔的胳膊唤了起来,「嘟嘟,嘟嘟,爹坏。」 这一唤,惹得众人偷笑,沈彦钦心里也绷不住了,可脸上依旧不肯放松,对着妻子身后的承越道了一句,「去书房抄《论语》一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是。」承越应声,低着头和兄嫂言退,松开了拉着侄儿的手,转身默默离开。宝儿不愿意,抱着小叔叔的大腿,依旧唤着「嘟嘟」。沈彦钦看了霁颜一眼,霁颜会意,抱起小世子哄他到后院吃糕点去了。 回了内室,余竞瑶还是不能释怀,一面伺候他更衣,一面怨着,「终于不用躲躲藏藏的了,能留在亲人身边了,那孩子是高兴,你何苦来的。」 余竞瑶绕到他身后,沈彦钦张开双臂,随她动作把外衫褪了下,厉声道,「不能因为高兴就忘乎所以,他该学会控制情绪。」 控制情绪?难不成他还想让承越跟他一样,见了谁都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模样,让人不敢靠近? 「他才多大,你就这么要求他。还不到十岁呢,正是贪玩的时候。」余竞瑶放置了衣衫,绕到他面前,嗔道。 「他不行。」 「怎就不行了。」余竞瑶抬头,握着他玉带的手停了下来。 沈彦钦低头看着妻子,凝神片刻。对承越的未来,沈彦钦已然有了规划,这条路不易走,但却是最安稳的一条。 「我是为了他好。」 「就算为他好,也不必罚他,也不是什么大错。眼看着天黑了,你还打算让他抄一夜啊。」承越晚膳还没用呢,沈彦钦心真够狠。 「抄不完,明个继续抄,今晚就让他在书房睡吧。」 不怪承越小小年纪就那么沉稳,敢情是这么培养出来的。余竞瑶无奈,他的弟弟,她怎又拗得过他。不过对宝儿,他可休想一人说得算。 晚膳余竞瑶唤承越来正堂吃,承越自知被罚,摇头不去,她只好吩咐厨房做些他爱吃的送去。瞧他是没有出来的打算,又叮嘱下人,把书房地龙烧得热些,别冷着孩子。并留了金童陪他,让他酉时就歇下,别太累了,大不了明个再慢慢抄。 都安排好了,她便去了后院乳母那,看宝儿和芊芊。 书房被占,此刻,沈彦钦带着程兖去了东厢,二人围着小几,相对而坐。 承越到了宁王府,程兖自然也跟了回来。王妃的事,他意识到错了,沈彦钦不再追究,他感激。但承越的事,不得不让他捏了把汗。 「殿下,这一步走得太险了。」程兖握着面前的茶壶,给沈彦钦斟茶。 v第43章[03.03] 「不然如何,承越不可能永远躲着,他的身份早晚都要公开。」 「待殿下继位后,再公之于众不可吗?」 程兖把茶递了上去,沈彦钦接了过来,看着清莹的茶水,没喝,意味深长道,「不一样,那时候即便我当了皇帝,他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没人信服。他的身份,必须由当今的皇帝赐予。」 「可皇帝那边,他会认下吗?」程兖忧虑,「认不认倒无所谓,只是千万不能有任何危险,他毕竟是我越国的后。」 「他也是大魏的后。」沈彦钦呷了一口,放下茶盏,看着程兖平静道。「他现在只能有这一个身份,也只有这一个身份能护他。至于皇帝认不认,就看接下来这步棋走得如何了。」 「楚家小姐可靠吗?她如今可是皇帝的女人了。」 「皇帝的女人太多了,她想做唯一的那一个,没那么容易。」沈彦钦的唇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目光又落到了茶水上,饮了一半,清澈见底。宫里的那位也是,楚幼筠的心通透伶俐,她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寒夜,窗外绵雪纷飞,窗内已是另一个节气。金炉暖香,烛曳凤帐摇红影,酒力渐浓,恣情无限。 女子娇喘声裹在飞雪里,更是绵绵,噬骨呻吟,叫得人心肝直颤。汩汩的快意浪浪高涨,冲涌得头昏意浅,妙不可言。一个浪头翻过,欲醉欲仙,身上人紧绷的肌肉和神经都放松下来,带着愉悦的疲惫,阖目无意识地唤了一声: 「……绮年。」 身下人登时从仙境坠落,迷乱散尽,她头脑清晰得发寒。「陛下。」楚幼筠颦眉微怔,咬了咬唇,娇音轻转,柔柔地唤了一声。 皇帝意识过来,心是想哄哄她,怎奈几番下来体力不支,卧在她身上连喘息都或长或短,极不平稳。缓缓再说吧,期望她方才一时眩晕,没听清。 楚幼筠心冷,起码睿王不会在床上唤错别人的名字。不过压在上面的人是谁她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摆得正。她皓腕伸出,轻轻地环住了皇帝,柔荑玉手在他背上抚了抚,柔情蜜意,让他从心里向外地透着舒服。 「陛下可是思念宁王的母亲了?」 皇帝闻言而惊,撑起了身子,凝眉看着她,厉声问,「你如何知道的?」 楚幼筠朱唇紧抿,娇艳欲滴,双眸含情凝睇地望着他,水雾氤氲的双眼看得人怜从心生,哪还让人忍得下心去怨。他摸了摸她惊惧的脸,缓了语调问,「你是如何知道宁王母亲的?」 「妾身听余贵妃提起过。贵妃道,宁王生母容貌惊艳,陛下把她从贴身侍婢提为妃,怎奈她生了邪意歹心,害了人。陛下仁慈宽容,念惜往日情义,只是把她关进了华穆宫。今儿宁王又带了个孩子来见陛下。陛下定是被挑起往昔之情了吧。」说着,她握住了皇帝的手,放在唇边疼惜地亲了亲,把人心都暖化了。 皇帝翻身躺了下来,把这知疼知热的可人揽在怀里。问道,「我是想起她了,你不气吗?」 「我为何要气?」她抱着皇帝的脖子,看着他,好像看到的是二十年后的睿王,只是儿子比父亲多了分傲气,父亲有儿子没有的成熟威严。其实他们两个真的很像,浓眉挺鼻薄唇,俊,但一副薄情相。 「你果真不气?」后宫里,不妒是件好事,不过也会让人有挫败感,说明她不在乎自己。 楚幼筠媚笑,玉臂收紧,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宁王母亲陪伴陛下多年,又生育了宁王殿下,这情分哪里是我一朝一夕匹及得了的。陛下念着故旧,倒是让妾身明白您是个情深义重之人。得陛下青睐已是我的造化,我感恩还来不及,岂会气这些。况且,妾身只愿一生陪着陛下,日久天长,陛下仁厚,也定然会待我不薄的。」 皇帝望着怀里的人,眼神闪烁莫测,默声不语。楚幼筠微慌,弯眉笼愁依依地看着他,呢喃细语道,「妾身可是说错了话?是妾身妄语了,还请陛下原谅……」说着她朝后缩了缩身子,欲躲,却被皇帝拦腰拉了回来,二人紧密贴合,他挑眉笑了。 「没错,句句说朕心坎里了。」说她是尤物果真不虚,她身上没有一处不叫他着迷,连她说出的话都让他心里舒坦,像一双小手在心里轻揉,揉捏得恰到好处。「放心,朕待你不会差于任何一人的。」 楚幼筠感动得泪盈于睫,像沾露的玫瑰。她释然松了口气,一缕花香扑面,撩得皇帝心又开始迷晃了。若是再年轻十岁,哪怕五岁,他也要夜夜溺在她身上。 皇帝耐着心欲长舒了口气,坐起来,蓦地道了一句,「你可知那孩子是谁?」 楚幼筠乖巧地摇了摇头,服侍他穿上寝衫。 「是宁王的弟弟,朕的儿子。」皇帝语调平淡,楚幼筠心神紧绷。她没想到皇帝这么轻易便把这秘密告诉给自己。她故作惊讶地停了手,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他目光中没有肃杀之色,只有淡淡的怅然。 「这……妾身不明白。」 「她被囚华穆宫时,怀了朕的孩子,没告诉任何人,偷偷生下并私送出宫。她带着这个秘密去了,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见他。」皇帝漫不经心地抚着她的肩,望着虚空一点。 楚幼筠叹了一声,道,「真不知该恭喜陛下还是应为陛下感伤。」 「为何这么说?」皇帝望着她问。 「陛下得了一子,自然是喜事,皇室子嗣兴旺;可明明是皇子,却流落民间,没有父母照拂,不知道要吃多少苦,经多少难。妾身替陛下心疼那孩子,也心疼陛下有子而不得见的苦衷。」 皇帝闻言笑了,抚着她的头,宠溺地看着她道,「你是心善之人,那么你说,我该不该认下他。」 这话可不是楚幼筠敢回答的,不过从他提起这个秘密,她就摸出了他的心思。自己才入宫几日,即便他再宠自己,也不会因这几日相处而把自己当做心腹。他敢说这个秘密,就证明他不怕被公开,他心里有答案了。 「皇室规矩多,妾身不懂这些。不过若是民间,应是不忍让自己的血脉漂流在外。况且,人是宁王带来的,目的也无非是想让他认祖归宗,看来他是极重视这个弟弟。」 v第44章[03.03] 皇帝今儿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为要不要给他身份犹豫不定。毕竟认祖归宗没那么简单,舆情流言,朝堂压力,哪个都轻视不了。可连楚幼筠这没干系的姑娘都感叹他经历的苦疾,更何况是亲生父亲。那是自己的孩子,是他和萧绮年的孩子。 他看了看楚幼筠,回忆已逝的余贵妃,哪一个不是因为带了萧绮年的影子而让他着迷。他这么些年,不肯见沈彦钦,就是不想见他那张像极了他母亲的脸,他有愧。可今儿这孩子立在他面前,他突然意识到,这孩子的存在就是要提醒自己,到了大行那日,总要留点颜面去见萧绮年。 两者权衡,他迟疑不决,然楚幼筠方才的话提醒了她。即便撂下已逝的不管,也不得不考虑留在世上的。宁王对这孩子,用心良苦,对他的珍视分毫不少余竞瑶,自己若是不认,寒了宁王的心,失去的怕不止是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这么简单。所以换言之,若是利用好了,岂知不会有益于自己呢。 …… 「在忧心孩子?」沈彦钦看着跪在小祠堂里失魂的妻子,柔声唤了一句。 余竞瑶回首,见了丈夫,抹了泪含笑问道,「怎还没睡。」 「你不在,我哪里睡得着。」他把手里夹棉的锦绣斗篷披在了妻子身上,陪她跪在了晋国公的牌位前。地下连个多余的蒲团都没有,这寒冬地凉,他膝盖受不了的。余竞瑶紧张地拉他起身,他顺势把妻子也拉了起来。 外面下着雪,祠堂里没有取暖的火炉,妻子的手冰凉凉的,他来过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答应他的,我已经做了,明日我就去宣平侯府接孩子和沛瑶。」 余竞瑶点头,「要我去吗?」她担心陆勉会再次蓄意为难,又担心孩子。不过若是沈彦钦不同意,她能理解。 「不想你去。」沈彦钦直言道,「我不想他再靠近你。」 「好。都听你的。」余竞瑶微笑,手搭在丈夫的腰间,眨着水洗似的明眸盯着他。 二人不语,对视中情义暗涌,沈彦钦看着她粉嫩樱唇,扣在她背上手心一热,俯身相就。余竞瑶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颦眉向后瞥了一眼。沈彦钦循视望着祠堂中的牌位,把她的手拿了下来,一个打横将她抱在怀里,回了寝堂内室。 他想她想得紧,满腔的炙火燃得他心躁动不安,但妻子要坚持守斋七,他只得抱着她以解相思。怎知靠她越近,越是难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自己的丈夫,余竞瑶再了解不过了,她无奈笑了笑。趴在他肩头突然板了脸,一本正经地问道,「鸾音阁是怎么回事?」 这招倒是管用,沈彦钦霎时放松下来,抚了抚妻子的背,把事情的经过细细地讲给她听…… 「所以说,这是个交易?你帮她摆脱睿王入宫,她帮你在皇帝耳边进言?」 沈彦钦未语,微笑。 在皇帝身边留个人,这是个办法。想想当初的贵妃,若不是因为她,睿王怎能得皇帝宠爱,枕边人耳风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觑。不过前提是楚幼筠能荣宠不衰,且她甘心为宁王所用。 沈彦钦果然谁都可以利用,她竟然庆幸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男人,不然想想还真有点害怕。 「可是,跟着睿王和入宫为妃。这有区别吗?哪个都不是她所爱,起码睿王是真的看重她。」余竞瑶突然感叹道。 沈彦钦笑了,「皇帝也很看重她。况且皇帝能给她睿王给不了的。」 余竞瑶明白,只是没办法理解。「真的可以用自己去换地位和身份?」 「这许是和她的生长环境有关吧,权势对她很重要。」沈彦钦应道,沉默片刻,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妻子问,「不是所爱就不能嫁吗,那你当初为何要嫁我?我是你所爱吗?」 这话可把她给问着了,她想说自己嫁他是出于求生本能,但这求生的条件不也是建立在他未来的权利上吗?就因为知道他会称帝,所以才嫁他。这么解释好似也没什么区别,但换个角度,如果他不做皇帝,或许她更开心。所以追根寻底,楚幼筠要的是自己的地位;余竞瑶要的是一个安稳的生活,她只想和他平淡一生。 余竞瑶馨甜一笑,撒了个娇钻进他怀里,「反正嫁你是我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沈彦钦看着怀里的人,心被填满了,低头亲了亲她,柔声道:「幸好被你选中了。」妻子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了。一切都在计划中,她想要的,他一定会给她。 一早起来,日头未出天已亮,下了一夜的雪,天青地白,看着都寒。余竞瑶把沈彦钦的裘衣拿了来,给他披上。他要先去府衙安排事宜,赶在日出带兵去宣平侯府。 余竞瑶把裘衣的飘带握在手里,小心谨慎地给他系上。沈彦钦瞧她一脸的庄重不禁笑了,捉住了她的手。「我又不去战场,你紧张什么。」 「我怕他再出什么诡计来为难你。」当初陆勉是因为自己和沈彦钦作对,不过如今不一样了,他对沈彦钦已然由不甘到恨了。所以她总觉得陆勉不会轻易妥协。「即便他食言,依旧不肯给你孩子,也不要硬来,事情闹大了对殿下无益。既然他想拿孩子做威胁,就不敢把孩子怎样。况且有沛瑶在,他对沛瑶还是有那么点良心。」 「我知道。别担心,在家等我回来。」沈彦钦捏了捏她的手,踏出了房门。孩子们醒了,余竞瑶没有远送,只是在寝堂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没在雪景中,在还未轻扫干净的庭院里留下他一串稳健的脚印。余竞瑶抬头望望天,东边泛白了。房顶不知哪来的一只雀鸟扑棱棱飞了起来,把雪带了下,洒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很熟悉的感觉,两年前知道自己怀了宝儿那日,也是这般,希望今日也能有喜讯。快过年了,希望在新年到来之前,事情一切都能解决。 她抚了抚脸上的雪,见书房的灯亮了许久,便先去看承越了。 马车上,沈彦钦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回忆着方才的那幕。他向皇帝坦白后便急着去接孩子,为的就是不想让陆勉有反应的机会,可他毕竟是尚书令,不要说朝廷,连宫里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他的目的是逼沈彦钦踏上绝路,怎知他绝地逢生,皇帝非但没怪他,到念起旧来。 陆勉拒绝将孩子交给他,宁王强硬不得,孩子的安危最重要。不过陆勉的举动让沈彦钦确定一件事,对承越皇帝走心了,也以此陆勉得不偿失,才会出尔反尔。 不知该如何与妻子交代。此事他必须抓紧想办法,不能再让妻子失望了。 v第45章[03.03] 宣平侯府,沈彦钦走了好一阵了,陆勉依旧坐在堂上沉思着。他让东亭去嘱咐下人,好生照余靖添的儿子和余家二小姐,万可不出什么差池。 「陆尚书果然还是放不下宁王妃啊。」睿王剪手从侧门踏入,笑着道了一句。 陆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应。摆了摆手,下人都退了下去。方才沈彦钦讨人那幕,睿王在堂后听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吩咐下人善待他余家人,为的不还是余竞瑶么。 「放不放得下又如何,我和她缘分已尽。她心里容不下我了。」陆勉平静道,或者他早就该清楚,那个人已经不是曾经的余竞瑶了。如今他明白了,原来人心果真可以变得这么彻底。 「陆尚书何必这么较真呢,表妹嫁沈彦钦之前心里也未必装着他,一时任性罢了。离不开他也是因为习惯,所以心随人走,若把她栓在身边,不怕她心里不会再拾起你来。」 陆勉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他曾经是这么想的,但经历此番,如今越来越发现是自欺欺人。 「所以,只要你帮我扳倒沈彦钦,表妹还是你的。」睿王收笑,肃然道。 陆勉呷了一口茶,缓缓抬头,盯着宁王微微一笑,笑得有点无奈,拒人千里之外。「殿下,我如今能帮您的,也仅此一件了。宁王,我拿不住他,我只能帮您再留这孩子一段时间。」 「今儿陆尚书帮本王,本王自当感谢,只是你真的不再考虑了?」睿王脸色阴了下来,寒眸盯着陆勉,「只要沈彦钦倒,宁王妃……」 「不是我不想帮,」陆勉截了睿王的话,「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他是王爷,我是臣子,我拧不过他。我不是没尝试过,结果您也看到了,晋国公的死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我还能奈他何。」 「我可以不让你和他正面相对,不过待我需要你那日,你可别站错队。」 睿王妥协了,陆勉自然不必僵持,他是臣,他没资本和任何一位皇子去较量,宁王不行,睿王自然也不行。「好,若是如此,我定当全力以赴。」 陆勉送走了睿王,看着他的马车远去,陆勉冷笑。帮他,陆勉可没那么傻。如今局势不明,但睿王已然不在这个局势内了,如今是宁王和皇帝的对决。 旁人看不清,陆勉心里明净。从贵妃殁了,睿王失宠开始,他就再难翻身了,如果对手曾经的太子,许他还有线生机,但他面对的是宁王。运筹帷幄,步步谋划,睿王这个自负又单纯的人怎么可能算计得过他。晋国公一去,他注定要输,只是骄傲的他不肯认输。 睿王那点心思,陆勉明白,他想找个人推出去当剑使,对付沈彦钦,估计没人会帮他。如今未婚妻在宁王的帮助下舍他做了贵妃,他心里窝着火,更是急于求成,对这份怨怒也丝毫不掩。知情的,晓得他是怨宁王,可在全天下人的眼里,包括皇帝,他这火气可是猎猎燃向自己的父皇。但凡有点心机,也该韬光养晦,不该再张扬,寻到宣平侯府来。 宁王就是要利用他这脾气,引他爆发。这步棋走得好,一石二鸟,宫里有了自己人,又把睿王朝深渊推了一把,好生会算计啊。 沈彦钦和皇帝坦白,皇帝非但没有迁怒,听宫中内臣道,陛下还寻了礼部和宗正寺入殿议事,想必是为了那个孩子。这势头,陆勉威胁不了沈彦钦,余靖添的儿子对他也没用处了,他本打算交出去,也好让余竞瑶安心,他不想她再恨自己到极致了。 可偏偏睿王来了,请他暂且再留二人一段日子,想要分沈彦钦的心。毕竟睿王还是亲王,可以不帮他,但这个面子不得不给。 「侯爷。」东亭从外院回来了,垂目唤了一声。 陆勉看着他,问道,「二小姐和孩子如何?」 「一切都好,只是……」东亭为难。 「说。」 「余家二小姐今儿又骗过乳母,带孩子出了内宅,幸好外院有侍卫守着,发现了她。」 陆勉闻言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随即起身正了正衣襟道,「把外院的侍卫都撤了吧。」 「这……」东亭惊讶地看着他,一时语塞,当下反应过来,问道,「侯爷可是要放过宁王?」 「我几时说要放过他!」陆勉冷冷地瞥了东亭一眼,踏出正堂,去后院了。 他这么做为的是余竞瑶,至于沈彦钦,他们之间这笔账还没算完呢…… 沈彦钦走后,余竞瑶给承越送早餐,让他吃过早饭出门歇歇,一会再继续抄。可这孩子,认真起来和沈彦钦一个模样,不抄完如何都不肯离开桌子。反倒劝余竞瑶,兄长让他抄自然有抄的道理,再温习一遍并非无益,早点写完,也早些陪小侄儿去玩。余竞瑶不好再说什么,只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莫名想到了自己的丈夫,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听话吧,把苦都自己咽下去,表面上云淡风轻。每每想到这,她都心酸,迫不及待想见到丈夫,好好疼一疼他,告诉他,他可以和自己倾述的。 正想着,下人来报,宫里来人了,正候在门厅。余竞瑶带着霁颜去了,她识得,是贵妃身边的内臣,他言道贵妃思念友人,请余竞瑶入宫叙旧。 余竞瑶不解,不是前两日才见过吗?但内臣领命,今儿必须请到王妃,不然便要挨罚。如此急迫,楚幼筠可是出了什么事?即便有事,也该和宁王商量,不应是自己,并且还要请自己入宫。 贵妃有请,拒绝不得,余竞瑶留了话给宁王,带着霁颜和林川及侍卫,跟着内臣入宫了。 一路困惑茫然,她设想了好多原因,每一个都与宁王有关。她们两人之间也只剩这个话题了。朝好了想,许她是希望自己能给宁王带消息,许她又发现了什么;朝不好了想,她是想和宁王解除约定,想站在皇帝那面,借此威胁自己。 好的坏的都想了,可哪一个也没中。当她入了贵妃的寝殿,见殿外胡顺把守着,殿内昏暗,只留一贴身宫婢伺候着靠坐在床榻上,那个脸色苍白,疲惫的楚幼筠时,她突然明白了,而后甚是惊忧…… v第46章[03.10] 还未到宁王府,程兖便跟了上来,入了宁王的马车。 「殿下走后,睿王留了有两刻钟,从宣平侯府侧门离开了。」 沈彦钦点头,果然是睿王去找他了。他去讨人的时候,担心陆勉把人从府内带出去,便把宣平侯府围了住,程兖心细,在巷子口发现了一辆隐匿的马车,颇似睿王府的车。 睿王一早就去找了陆勉,应是知道自己会去宣平侯府,不知陆勉扣着人不放是否和他有关。 「之后呢?派人盯着了?」沈彦钦问道。 程兖应声,「盯着呢,他离开侯府便朝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沈彦钦沉吟,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西北方向值得他去找的,也只有衡南王,他是去衡南王府了。「好,继续盯着。」 程兖应声下了马车。沈彦钦仰坐回榻上,靠着凭几,抚着玉佩冷笑。 睿王,哪条路不好走,你偏偏选了这一条。我推了你到悬崖,但跳下去的,可是你自己。 沈彦钦没去府衙,直接回了家,他得回去告诉妻子孩子和沛瑶的事,不管人接没接来,不能让妻子担心。他派程兖盯着睿王的同时,也出动侍卫时刻盯着宣平侯府的一举一动,他不相信陆勉一点破绽都不会留。 入了王府大门,沈彦钦听到孩子在庭院中玩耍的声音。他一眼就瞧见宝儿把手里攥起的小雪团送到芊芊手边,芊芊要去接,还没碰到便掉落了。一旁的承越赶紧又团了两个,侄儿侄女,每人一个,两人也不顾凉,欢腾地笑了。芊芊也「嘟嘟,嘟嘟」地唤,都被宝儿带偏了。 承越一抬头就见到了兄长,顿时怔了住,开口便解释道,「我抄完了,也在心里默了一遍,才出来陪侄儿和侄女的。」 沈彦钦微微一笑,妻子说得是,自己对承越过于严厉了。他四下望了一圈,没见到妻子,霁颜也不在,好像进门也没遇到林川。 「你嫂嫂不在?」沈彦钦问道。 承越哦了一声,回应,「一早出去了。」 沈彦钦登时眉宇一锁,凝视着前院的管事嬷嬷问道,「王妃去哪了?」 嬷嬷见他这神情,不安道:「宫里来人,说是贵妃寻王妃叙旧,入宫了。」 叙旧,她找余竞瑶叙那门子的旧,他说过他们之间的事无论如何不可以把余竞瑶扯进来,楚幼筠怎么就不长记性,难不成……沈彦钦突然想到了皇帝。 莫不是冲动退去,他对承越的身份产生怀疑,或者后悔了?皇帝的脾气他最清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至于楚幼筠,宁王是帮了她,也把她一家人拿捏在掌间,但面对皇帝的无上权威,谁也保证不了这个姑娘不会歪了念头。皇帝用宝儿威胁过自己一次,难道这次又要用自己的妻子? 沈彦钦努力平静,但就是平静不下来。面对生死,他可以眼皮都不抬,可但凡牵扯到妻子一丝一毫,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是他的底线,谁也碰不得。 这一点,程兖是感受过了,宁王可以为了王妃把天地都负了,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他看着宁王越来越暗的脸,阴得发青,他脊背冷汗浸了衣衫。 「走!」 沈彦钦只压低着声音言了一句,程兖便会意了。乐意不乐意,这皇宫他是不得不跟着沈彦钦走一遭。默默地,对王妃压抑了许久的怨又滋滋地蔓生,他心里痛痒得难受。 沈彦钦蓦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迈去,庭院里包括承越在内,都呆愣了住,眼见着宁王连个解释都没有,愤愤地离开了。唯有两个小东西不明所以地耍玩。 沈彦钦阴沉着脸跨出了府门,心里装着事,不顾眼前,甚至身边擦过的人他也不曾注意。 「这是去哪啊?」 余竞瑶声音响起,沈彦钦一愣,回首,方才从身边走过的,不正是妻子嘛,他竟都没看到。余竞瑶也正疑惑,自己拦都没拦住他,就这么无视她走过去了,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 她刚要开口问,沈彦钦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人明明就在这,他心里怎么还是这么不舒服,本想把这口怒气发泄出来,却胳膊一收,把妻子抱了住。 余竞瑶莫名其妙,窘迫地拍了拍他,示意他门外人都看着呢,领着他朝府内走。 虚惊一场,但沈彦钦还是心有余悸地带着妻子回了内室,拉她坐在罗汉床上,问道,「你入宫了?」 妻子闻言,颦眉盯着他,神色隐忧地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星眸闪烁,急切地问道:「孩子可接回来了?」 这回黯淡的倒是沈彦钦了,他还没说,余竞瑶就猜到了。「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人的。」 「对不起。」沈彦钦神色凝重道。余竞瑶却无奈笑了,拉着他道,「今早出门前我就和你说了,没那么容易的。办法总会有的,你别逼自己太紧,我倒是担心他会再对你提出什么条件。」 「条件没有,只言时间太急,他不能确定我是否兑现承诺,不肯把孩子交出来。」 「他是尚书令,宫里一举一动逃得出他眼。」余竞瑶嗔怒道,「他指不定又打了什么主意,想必还是针对殿下。」 v第47章[03.10] 沈彦钦淡淡一笑,拉起妻子的手握在了自己的胸口,盯着妻子道,「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接回来的。」说罢,神情一转,冷眉竖起,语气责备问。「倒是你,怎说入宫就入宫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害我惊心。」 「我留话了……」余竞瑶睁大了眼睛,纳罕道。随即明艳的脸亮了起来,她恍然明白了,原来他方才是要进宫寻自己去。 她笑了,朝丈夫挪了挪,靠近他,柔声安慰道,「殿下是担心我吗?你太紧张了,是贵妃唤我去的,你怕她害我不成?」 「我不怕她,我担心皇帝。」沈彦钦叹了一声。 「皇帝若是召我入宫,即便你在也拦不住,他何必拐这么大个弯。确实是贵妃找我……」余竞瑶笑容渐渐淡了。「或许说是找你。」 「到底是何事?」 余竞瑶朝门外望了望,趴在丈夫的肩头,忧忡悄声道:「楚幼筠有孕了。」 沈彦钦听了妻子的话,面色似水,久久未语。余竞瑶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解释道: 「她想要找你商量,但事关重大,你二人不方便见面,也没办法找人传话,只能把我唤了去。」 「她是如何打算的?」沈彦钦锁眉,低声问。 余竞瑶应道:「这孩子她不想要。」 「这孩子她确实不能要。」沈彦钦重复了一遍,余竞瑶何尝不明白。 虽然楚幼筠本就是睿王的未婚妻,她有没有和睿王发生过关系,皇帝心里一清二楚,即便怀孕也是人之常情,怨不得楚幼筠,而孩子更无辜。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娶了儿子的未婚妻,已然招人非议,若是再留了睿王的孩子,这不更是坐实了夺人所爱的名声。这孩子,即便是皇室的,也必然是碍眼的。 但毕竟是做了母亲的人,余竞瑶不忍。若是楚幼筠坚持,她许会帮她想办法,不过两个月而已,或许可以冒险瞒一瞒,赌一把。 楚幼筠是很坚持,不过她是坚持不要这孩子。 「她恨睿王,不想和他有一丝关系,更不会生下这孩子。」余竞瑶告诉沈彦钦。沈彦钦眉宇间略舒,平静道,「她明白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过往的牵绊对她来说很危险。」 「如今她荣宠正盛,皇帝对她很是着迷,恨不能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这事早晚瞒不住的。她是想问问,宁王可有什么主意。」余竞瑶看着丈夫,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让我告诉你,承越的事定下来了,皇帝打算让他认祖归宗,今儿召三省入殿议事,也正是因此,她才得空见了我。」 沈彦钦「嗯」了一声,沉思片刻,深吸了口气,打定主意道:「既然瞒不住就不用瞒了。」 「这是……」 余竞瑶不解,沈彦钦朝她淡淡一笑。「接下来还要你替我走一趟宫里。」 「还要去吗?」她勾了勾唇,媚然而笑,「方才还担心我有危险呢,这会便不怕了?」 这是在向自己挑衅?沈彦钦看着她有种心动的感觉,淡淡一笑,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啄了一口,「谁说我让你自己去了。」 这边楚幼筠是下了决心要和睿王一刀两断,而另一边,睿王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他不理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几天前她还是他的未婚妻,他的枕边人,如今却在他人身下承欢,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父皇。他等了她这么多年,始终为她保留这个正妃的位置,她如何这般无情。 贪恋权势?她这就么迫不及待?待自己登上帝位的那一日,不要说贵妃,连皇后的位置都是她的。他坐在她每日梳妆的小几前,握紧了梳妆匣里那只的金簪,这是他几日前送给她的。接了这簪子她难得一笑,他很开心,许她去了一次鸾音阁。她走的时候竟什么都没带,就这么逃离了他。 她就这么讨厌自己?那这么些年算什么。虚与委蛇的奉承?见自己失势了,就转身投奔他人。睿王讽笑,他笑他自己,看错了人也付错了情。 她不是不看好自己吗?那他非要做给她看,一定有她后悔的那日。 睿王不能再等了,皇帝认下了沈彦钦的弟弟,可想而知他在皇帝心里的位置。如此下去沈彦钦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只会越来越重,更可怕的是他在朝的势力也在日益渐增,简直是扶摇直上。他必须要赶在他压倒自己前,先动手了。 于是他想到了衡南王,衡南王缺一个需要扶持的对象,他需要衡南王强大的势力。睿王不是不懂衡南王的野心,也知道他不是好控制的,自己必然是个傀儡,请他帮忙他,无疑是饮鸩止渴。但他也只有这一步路可走了,即便过后被毒死,也比现在被逼死来得痛快。况且,待他果真坐上的皇位那日,皇权在握,情势谁又说得清呢。总要冒险搏一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睿王私下里和衡南王走得很近,为他继位之事而谋划着。赵珏不理解父亲为何同意与这么个没头脑的人合作,然衡南王告诉女儿,越是没头脑越是容易掌控。 果真如此?就不怕哪一刻他一时冲动把大家都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晋国公这步棋,衡南王胜了,去掉了皇帝的第一道屏障,他离皇位又迈近了一步。说是扶持,但拿下这天下后,谁又肯屈居人下。衡南王骁勇睿智不差于沈程明,他再如何优待自己,自己不过还是俯首帖耳的臣,他心情不好,片刻间就能下令把自己的藩属之地搅个天翻地覆,夺自己的命,易如反掌。所以,能成为万人之上,绝不做一人之下。 睿王好就好在他的单纯,对衡南王来说,他不过就是自己一步登天的台阶,拉拢人心的道具。所以没必要那么聪明,他只要听话就好。 …… 这几日贵妃食欲不佳,皇帝恨不能把全天下的美食尽展她面前。甚至让从岭南运水果入京,千里宝马,驿驿相传,不间断也要五六日才能送来。但这在常人来看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皇帝自己都没有如此奢侈过,宠幸如此,即便是曾经的贵妃也是无可匹及的。 v第48章[03.10] 众人皆叹,楚幼筠驭夫之术果然了得,她却不以为然,好似也没刻意去做什么。有些人貌似天生就有讨人欢心的能力,知道男人想要的是什么。 就是这种无意使她在皇帝眼中是单纯透彻的,天然富有活力,带着迷人的气息,一见解万愁。更何况她聪颖,善解人意,温柔得即便只和她对视都能让人感受到绵绵情义,着实是一种享受。 皇帝虽策划夺了帝位,但这二十年来也算励精图治,开疆扩土,比起上一代也呈现过繁荣盛世。如今到了这个岁数,看着自己的成就,回忆种种,便产生了居功自满的心理。这便是骄傲自矜之人的通病,付出为的就是一种认可,或者说是他人对自己的膜拜。所以当初打江山,为的也不过是贪享其成。 于是,楚幼筠的出现,满足了他对生活的需求。若说不尽人意的一点,那便是这一切都来的太晚了。他恨不能再年轻几岁,日日逞雄风。 情盛,欲旺,兴致正高之刻,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顿时如浸入冷水,寒气沁心,激发了怜悯更惹了怒气。 晌午未到,天朗气清,日头晃得人心暖。贵妃来了兴致,便去御花园赏腊梅,怎奈天寒地冻,浮雪未尽,她不留心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好在身边宫婢成群,搀扶了住,然这一馋,可惹了祸了,贵妃突然腹痛不止,裙裳隐隐透了血迹,待御医来诊,查出了惊天的秘密: 贵妃,小产了…… 皇帝带着寒气夹着怒火入了贵妃的寝殿,一入门便瞧见内室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可人,怒意去了三分,忍不住疼惜起来。 不过沈程明到底是沈程明,他当机立断,除了贴身宫婢,凡是知晓此事之人,一概不留,当然御医留下了,得留着他给楚幼筠医治。所以他的这条命,都栓在自己这张嘴上。 「陛下,妾身对不起你。」楚幼筠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像雨打的娇花,看得人心一颤一颤的。「妾身没脸再活下去了。」 「活不活不是你说的算的。」 楚幼筠愣了住,这语气,莫不是皇帝真的怒了?她手心里尽是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一丝血意没有,唇际白的都分辨不出了。 「孩子是谁的?」皇帝冷言道。 楚幼筠凉苦一叹,看着皇帝黄袍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龙,无奈道,「还能是谁的,皇帝岂会不知妾身不是处子之身,唯一能近我身的还会有谁。」 皇帝冷嗤,「果然是他。」 她是睿王的未婚妻,自小养在余贵妃身边。两人经常在一起,而皇子又开蒙早,和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虽不好听,但皇帝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她有孕两月,那么两月前,他们居然还厮混在一起,在贵妃的守制期,他们再过分,也不能视礼而不顾。 「朕只道你是年少无知,情不自禁,怎知竟放纵到如此。贵妃守制期也敢做这等事。」皇帝想说「荒诞不堪」,可瞧着楚楚的她说不出口。然只是这一个细微的措辞,却让敏感的楚幼筠意识到,他并不是真的在气自己。 「他是亲王啊。说好听了,妾身是他的未婚妻,实际上我不过就是个丧家之女,无父无母,妾身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楚幼筠哽咽道。 这话的言外之意在清楚不过了,皇帝听得出来,冷哼道:「这种事不是你情我愿,还能有人逼你不成?」 楚幼筠挣扎着身体要起,没有一个宫婢在,他耐住想要扶她的冲动,给了身边的老内臣一个眼神,内臣会意去拦,她却推开了他径直跪在皇帝面前。颤抖着身子,好似下一刻便会倾倒。 「陛下,曾经有贵妃护着,妾身也算过得安宁顺意,可自从贵妃殁了,妾身没有一刻不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不要说情、愿,妾身连自由都没有了,若不是为了缅怀贵妃的养育之恩,求了宁王将我带入宫来,我只怕都遇不到陛下,也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疼妾身的是陛下您。」 「妾身自幼孤苦,这世上关怀妾身的只有两人,贵妃和陛下,然妾身做得那些荒唐事,实在对不起贵妃,我根本没有颜面留在这,可我舍不得陛下……」 楚幼筠无辜的眼睛蓄满了莹莹的泪,像一颗颗滑落的珍珠,直直滴在皇帝的心里。什么叫没有自由,什么叫提心吊胆?这满腹的委屈可不是「荒唐」两个字涵盖得了的。 皇帝望着她一时恍惚,沉默不语。楚幼筠毕竟是小产,身子极虚,跪立了不多时便眼瞧着朝一边栽去,皇帝顿惊,下意识去撑她,干脆把人抱在了怀里回坐在床榻上。 「你说吧,朕听着。」 他还是心软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硬过。 楚幼筠身子一软,伏在皇帝的肩头,委屈地嘤嘤而泣,哭得人揪心,怜悯愈深。随之她恰到好处地在皇帝的好奇心和疼惜达到顶点时适可而止,抹了抹泪,深情地望着陛皇帝,颤抖着樱唇把睿王是如何背地里将她接到府中,如何圈禁她,不顾她的感受把她当做自己的禁|脔,限制她的行动,威胁她的亲属不可将她的行踪暴露……她不但没有自由,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他如此待她,她哪还敢企盼未来,即便日后他娶了她,她也不过是他身边的玩物而已。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相遇那日,您问到妾身的伤,妾身没敢答,如今您可知道了为何了。」楚幼筠拉着皇帝的衣袖神色殷殷,「妾身不求陛下能原谅我,只求您不要再让我回去了,我就是人回去了,心也回不去了……」 皇帝捏着楚幼筠肩膀的手顿时一紧,屏住了呼吸。「放心,你是朕的贵妃,朕哪都不会让你去。你好生歇着,不必再多想了,只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说罢,他阴沉的脸勉强提了提,对着楚幼筠微微一笑,起身连个犹豫都没有便匆匆出了寝殿。 他一走,贴身的宫婢才敢进来,神色忧忡地看着贵妃,小声问道,「陛下阴着脸走了,看上去很生气。」 「不气便怪了。」楚幼筠讽言应道,全然没有方才的柔弱。 「可是贵妃,皇帝会不会……」宫婢不明白,陛下生气,贵妃怎好似一点都不在乎。 「去吩咐小厨房用着点心,就说我这几日体虚,该如何补,补什么,你都清楚吧。」 楚幼筠盯着宫婢,宫婢恭谨应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得赶紧把身子补回来,说不定那日陛下又来了,他可等不了太久。一丝笑影掠过,楚幼筠躺了下来。这场戏算是做完了,天衣无缝,没人知道她是因为喝了药才滑的胎,也顺利地把这一切责任都推给了睿王,撇清了自己又获了皇帝的同情。 v第49章[03.10] 宁王说的对,这孩子不能留,即便是瞒了住,一旦被皇帝疑心便前功尽弃,只会招来他的恨。这件事,瞒不了,也没有必要瞒,不管是她还是皇帝,都要面对。 但对于皇帝而言,这孩子不会激起他一丝怜悯,反倒是个挥不去的污迹。他最在乎的就是面子,他不会想留这孩子的。但这孩子毕竟和他有血缘,让他来决定生死,只会让他进退两难,陷入尴尬境地,说不定更会迁怒于她,怨她把自己带入困境中。所以与其如此,到不若自己来决定,她自己来去了这个障碍。 楚幼筠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一点迹象都没有,她都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有个生命存在过。她以为自己会不在乎,可当真没,心里竟空落落的。她眼一阖,默默地为那孩子留了唯一的一滴泪。 几日过去了,余竞瑶仍在焦虑着兄长的孩子和妹妹。但她知道如今是紧张时刻,楚幼筠的事还未定,她不能扰了宁王,只独自想办法。 陆勉不会再将孩子藏在侯府,但也一定距侯府不远。要么是他的私宅,要么便是寄在哪户人家里,无论哪一种,特征都该很明显。私宅定是有兵士把守,况且从他的家底查也查得到他的私宅;若是寄养,邻里邻居的,眼多耳长,更不会没人察觉蹊跷。 她让林校尉派人出去在宣平侯附近探查,沈彦钦的眼线虽遍布京中,但未必会就这些迹象调查。然不过才一日,她便接来消息,在侯府西侧相隔的两条街的深巷里发现了抱着孩子的二小姐。沛瑶绕过守卫,到底把孩子偷偷送了出来。 余竞瑶见到妹妹和孩子,一颗心总算落地了。她把孩子留在王府照顾,将妹妹安排在了宁王置办的宅院中。出人意料的是,沛瑶全程配合,没多言语一句。 而且破天荒地来王府见了宁王,道了一句:「谢谢,姐夫。」 夫妻二人皆惊,想来她应该是把事情原委真相都搞清楚了,可谁告诉她的,沛瑶没多说,回了临时的宅院,余竞瑶觉得这一切平静得诡异。 果不其然,余沛瑶第二日便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她去哪了,余竞瑶嗔叹,这妹妹真是恨其不争啊。可毕竟是姑娘家的,她还不得不派人去宣平侯府询问,陆勉应:沛瑶在,但他劝不走,若是王妃想来接她,随时恭候。 余竞瑶摸不透陆勉的心思,但她清楚,余沛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困不住她。随她意吧,早晚有她醒悟的那日,她没精力一味在她下功夫了。自己还有三个孩子要管,况且,楚幼筠那还需要她给沈彦钦做联通的桥梁。 因为楚幼筠的小产,皇帝与睿王产生了隔阂。睿王不明所以,只觉得父皇的心越来越向沈彦钦倾斜,他忧患意识强烈,私底下的动作也大了。 余竞瑶得机会去瞧了楚幼筠,这个女人和丈夫是同一阵营,自己便是二人之间沟通的桥梁。余竞瑶瞧不出她有多感伤,保养得还不错,她明白皇帝放不下自己,这一注,赌胜的是她。 无奈啊,她若是知道皇帝终了的下场只怕就说不出这话了。如今她只道宁王想压倒睿王,夺东宫之位,岂知这太子之位在沈彦钦眼里都未曾留下一影,他目光对准的是帝位。 所以,余竞瑶要守着这个秘密,时常来观察楚幼筠,万不能让她生了歪念头。 养了月余,楚幼筠恢复了,皇帝依旧常来看她。因为此事,楚幼筠对皇帝的感激不予掩饰,更是谨小慎微。见自己心头上那个活力四射的姑娘,如今像受惊的小兔,时时警惕着,皇帝好生心疼。 楚幼筠总是知道应该在何时把姿态放低,博得同情。她楚楚怜人地悔自己犯下的错,又委屈地怨自己命途多舛,就是不提他人,引着皇帝主动把这一切归咎于睿王。 可终究是自己的儿子,还是曾经自己最喜欢的一个,他不禁叹道:「睿王他年少糊涂,对你做出这些事。」 楚幼筠摇头,「我不怨,若非他我也不能到了陛下身边。」 皇帝满意一笑,点了点头,「你能看开就好,毕竟曾经他对你也是一往情深。」 这话让楚幼筠的眉头微微蹙起,娇艳略显哀伤,终了眉头一展,无奈叹了声,「若果真一往情深,他也不会这般待妾身了。」她看了看不解的皇帝,续言道,「原定待我及笄成亲,眼看着笄礼已经行过了,他却一直不提此事。直到一次偶然听到了他和余贵妃的谈话,我才知道,他是有了心上人。可余贵妃不同意,她不许睿王退了婚约,如今想想,自己真是对不起余贵妃……」 楚幼筠哽咽了,抹了抹眼角。「后来,贵妃殁了,我便被睿王接到了府中,这时府中常来一位姑娘,想来便是他的心上人吧。我偷偷瞧了一眼,竟是衡南王郡主。哎,我如何争得过她。」 「怎么会是她!」皇帝不可思议自语道。楚幼筠悄悄睨了他一眼,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说到底也怨我自己,其实我早就该看出来的,曾经也常听到贵妃和睿王提藩王的事……」 「是衡南王?」皇帝沉声反问道。 楚幼筠摇头,「不清楚,自从去年封禅回来后,听说藩王出了事,他们也就再没联系,贵妃也不再提了。这些事本就不应是妾身该知道的,也是无意中听到只言片语,望陛下不要怪罪。」 皇帝久久不语,末了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你何罪之有,有罪的是他们!」 楚幼筠言语中的藩王根本不是衡南王,而是高阳王。早就该发现,高阳王被围剿时,向来做事积极的睿王一声不吱,躲闪其后。反倒是余贵妃对高阳王的话题甚是感兴趣,没少了在枕边询问。如今懂了,他们和高阳王一直有联系,许那次行刺都是他们一同设计的。若果真如此,那晋国公可不就是被冤的。 晋国公被冤,他心里不是没几分揣测,只是他留不得了,皇帝只得捉住这个理由灭了他。 这就是睿王啊,高阳王这条路被堵了上,他又打起了衡南王的主意,怪不得最近有些他们联系的传闻,看来必须要重视了。 「陛下?」楚幼筠轻轻唤了一声出神的皇帝。皇帝顿醒,低头看着她。她小心翼翼道:「妾身毕竟曾经和睿王有婚约,为了和陛下在一起,退掉了。想必他心中定会有些怨气吧。」 「他能做出这样的事,还敢怨吗?」 「不管怎样,妾身心里总是不安,他毕竟是陛下的皇子,不若陛下成全他吧。」楚幼筠犹豫了一下,咬着红唇,目光肯定道,「了了他和衡南王郡主的心事。」 这提议让皇帝愣了住,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妃子,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明白他二人联姻意味着什么?皇子和藩王,是最不应该走在一起的两伙势力。看着她纯真的眼神,他又不禁叹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对朝政一概不懂,自然才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计。 v第50章[03.10] 皇帝微微一笑,摸了摸楚幼筠的脸,滑腻水润,随后是细长的颈脖,肩背。 朝事明个再想吧,如今他可是贪念了她许久的心再把持不住了。春宵一夜值千金,他可不想再浪费了…… 到了年根底下,事再多年总是要好好过的,预示来年有个好兆头。这府里的人,最高兴的莫过于承越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亲人一起过年,看着红灯高挂,全府的人都忙碌起来,他也带着侄子侄女,和嬷嬷小婢坐在温暖的东厢房剪起窗花来。 沈彦钦见了,眉头一皱,承越立刻心下道,「糟糕,又要挨骂了」。 「这都是姑娘家玩的,你一个公子摆弄这些?」皇帝的旨意下了,过了年便让他认祖归宗,到时候他便是正八经的皇子,作为皇子,为天下人瞧着,他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 「知道了。」承越垂头应声,把手里的剪刀放了下来。宝儿和芊芊奔还在乐不得地撕着彩纸,见小叔叔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着沈彦钦,带了些怨意。 承越默默起身,打算回书房,然一抬眼便瞧见端着大红吉盒的嫂嫂进了来。「殿下也在啊?」她脸颊红晕,盈盈笑道。随即看着孩子们,笑意更深,和煦暖人。「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孩子们好奇,她把放在吉盒放在桌子上,打开,惯例是柿饼、桂圆、栗子、熟枣。 瞧几个孩子看着眼睛都亮了,她又拿出一小盒饴糖来,每人分了一块。 「你不是不叫他们吃糖吗?」沈彦钦淡淡问,看着宝儿舔了又舔,没个吃相,不免眉头又皱了起来。承越自知犯了错,看着兄长没吃,等着许可。 「这不是过年了吗。」说着,她含笑拈起一块送到他嘴边。 知道自己不吃甜的,还要给他,沈彦钦严厉地盯着妻子。只见妻子娇艳的脸像朵盛开的海棠,带着明艳的笑影,挑了挑眉,示意自己张嘴。 「我不吃!」他挺直了背,扬着下颌嗔道。垂目瞥了妻子一眼,她依旧在笑,不言不语地候着。总不能一直这么僵下去,他看了看孩子们,迟疑地张口衔了去。 见他吃了,她咯咯一笑,解释道:「我听嬷嬷说的,二十四祭灶要给孩子们买饴糖吃,求天降好运啊。」 沈彦钦怔了住。她这分明是在拿自己打趣,他是孩子吗?小婢们听了出来,想笑又不敢,都低下了头。唯独承越嘴巴一咧,笑了,把糖含进嘴里。沈彦钦窘着瞪视他一眼,他当即想起什么,变了脸色,怏怏道,「我这就回去。」 「回哪去?怎么不剪了?」余竞瑶不解问。 承越委屈地看了一眼兄长,余竞瑶明白了。过年,喜庆吗,孩子玩玩他也不许。她不满地看着丈夫,他却只当没看见,目光盯着承越。 看着他们,余竞瑶想了想,突然一笑,对着承越道,「你若是真的想做些什么,去写楹联吧,把后院的旧楹联都换下来。」 承越闻言眼神亮了,兴奋不掩地看着嫂嫂,「真的吗?可是……我的字不佳。」随即又看了看兄长。 还有点自知之明,沈彦钦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只要心诚便可。」 见兄长也答应了,承越应赶忙应声,兴冲冲地去书房取笔墨了。 他一走,夫妻二人也出了东厢房。余竞瑶还想和他说说对承越不要太严厉了,此刻金童来报,皇帝欲召见宁王,宫里来人请了。 这大过年的可有何事要商议?楚幼筠已经被封了贵妃,承越的事也定下来了,还有其他?宁王道,许是年关进贡的事吧。于是换了官服,随来者入宫了。 主子一走,金童便退回了云济苑,紧跟着王妃的身后。瞧他神色紧张,踌躇不定,几欲张口都没说出来,最后倒是余竞瑶开口问了,「你是有话要对我说?」 「嗯。」金童咧嘴笑了,竟有些难为情,脸还红了。这可从来没见过。「王妃,那个,本来是想新年讨赏时候跟您说……只是……这事一天不定下来,心里就慌得很。」 「到底什么事?」余竞瑶更奇怪了。 金童咽了眼口水,咬了牙道,「我想和王妃讨个人。」 「噢。」余竞瑶展颜,她懂了。「说说看,讨谁?怎个讨法?」她心里摸出一二来了,不和沈彦钦说,倒和自己讨人,想来是自己贴身的,那么也只有一个了。 「讨霁容,讨她,做媳妇。」他看着余竞瑶,坚定不移重复道,「我想娶霁容,望王妃成全。」 余竞瑶笑了,「你二人若是两情相悦,我自然成其好,但霁容什么态度。」 这一问,金童有点怔,随后讪讪笑了。看表情也知道了,他二人就是冤家,见面就吵,还真不知他对她竟有了情义。也是,年岁相当,日久天长的。「回头我问问霁容,她若同意,待霁颜嫁了,就遂了你们意。」 金童一谢再谢,兴奋地先行退下了。余竞瑶回了内室,霁颜在给室内添红烛,挂福字。余竞瑶想着金童的话,便询问了她一番,怎知霁颜一听咯咯地笑了,道:霁容一定会答应的,她二人就是对欢喜冤家,其实心里都挂着彼此呢。 余竞瑶恍然,这些她竟都没察觉出来。不过很欣慰,自己带出来的两个丫头,终身大事都解决了,她也安心了。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好似在暗示什么似的。每个人都有了最终的归宿…… 冬日天黑得极早,用了晚膳沈彦钦也还没回,余竞瑶去看了看小侄子。如今也有两月了,长得很壮实,比小时候的宝儿可欢多了。前几日收到兄长从山西的来信,许是担心信被人截去,除了报个平安其他一概未提,但他给儿子起了名字,余寄卿。这个「卿」该就是「蒋卿筠」的卿吧。还有个乳名「金戈」。听这名字就知道哥哥想要如何培养这孩子。 哄他睡了,她又去小祠堂转了一圈,最后给父亲上柱香,七七已过,明日就要把父亲的牌位请入到母亲的新宅里。母亲身体痊愈后始终不肯住进宁王府,搬进了宁王给她准备的宅院,她说起码应该有个自己的家,等着余靖添和余沛瑶回来。 「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母兄妹妹平安,保佑宁王一切顺利。」 v第51章[03.15] 把香插在香炉里,余竞瑶突然想到了书房里「萧绮年」的牌位。也该提醒沈彦钦祭奠母亲了,明个他若是不忙,和他一起去吧。 回寝堂收拾一番,她便休息了。才躺下不久,刚来了丝困意,便被一阵寒气侵得无影踪。沈彦钦躺在她身边,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摸着腰间冰凉的手,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 他在她发间深嗅,有清新的皂香,家的味道,「皇帝召三省王侯议事,之后便和镇军、金吾两位将军喝了点酒,方才刚散。」 沈彦钦一开口,确实有淡淡的酒气,应该是喝了不少。余竞瑶转过身面对他,他正弯眉眯眼看着她,薄唇带着莹莹的水汽,挂着笑。 「有什么高兴的事?」她好奇问。 他抚了抚妻子的背,默然点头,「皇帝要和衡南王联姻,把赵珏许给睿王。」 「呵。」余竞瑶突然一叹,既惊且喜,「还真应了殿下的话了。」随即又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怎么?」沈彦钦盯着她问。 余竞瑶也抬头看着他,「我只是觉得皇帝居然真的会听楚幼筠的。」这枕边分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他是心里本就有,楚幼筠不过是帮他认清而已。对衡南王,他早就生了欲剿的念头,只是犹豫不定,下不了这决心。如今各藩王,要么被灭,要么被削势,唯一能够造成威胁的只有衡南王了,他在等着一个可以一举剿灭的理由。」 「那殿下确定睿王会反?」余竞瑶容色凝重问。 沈彦钦淡淡一笑,「赌一把吧。」 余竞瑶还有很多疑惑和担忧,她想要问,但沈彦钦捧着她的脸,拇指抚在了她的唇上,示意她安心。妻子的唇温热,触感柔软,摸得他的心燥了起来。他轻轻凑前吻了上去,甘甜的感觉便从自己唇传遍全身,贪恋许久。 直到二人的气息都不稳了,他才松开她。见她没躲,只是娇喘地看着自己,脸颊红润,娇态尽显,他深吸了口气,被压抑的欲望瞬间绽放,把她压在了身下。 余竞瑶心里暗叹:「瞧这架势,今儿是躲不过了。」可随即又嘲笑自己,怎会有这个想法?她从心里到身体,都没有要抗拒的意思,她为何要躲。 跟着沈彦钦的动作,余竞瑶的纤纤玉手主动撩开了他的衣襟,探进了他的怀里,轻抚着他紧实的胸膛。感觉他被自己撩拨得身子都僵了住,瞬间热的烫手,她勾唇微微一笑。沈彦钦蓦地低头,把这笑掠了去,唇舌相缠绵,酥酥麻麻的感觉把她浸透了,瞧着微微迷乱的身下人,他捉着她贴在胸口的小手,沿着他绷紧的小腹一路向下。 夜沉灯尽,熏炉青烟缥缈,狂心乘酒,怯雨羞云,这欢愉,渐入嘉景…… 「殿下可想好了?」衡南王捻着手中玉珏压低着嗓音道。 睿王镇定,迎上他的目光应道,「不然呢?王爷觉得我还有路可走?」说罢,他瞥了一眼对面的赵珏。眼神一对,赵珏漠然挪了开,望向堂外。他无奈冷笑,续言道,「藩王和皇子联姻本就是忌讳,父皇却主动给我指了这婚,王爷岂会不知目的为何?想必父皇的目标可不止我一人。」 衡南王牵唇笑了,美髯微动。皇帝的目标是谁他再清楚不过,自然是自己。他把自己当做眼钉肉刺许久,看来是迫不及待要下手了。 这婚事,他若拒绝,那么就是违旨不遵;若是应下了,表面上联姻,实际上就是要寻个剿灭自己的借口。所以无论接不接受,这一遭他都躲不过了,真不知道皇帝怎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这亲是一定要成的。」衡南王话刚出,赵珏忍不住清咳了一声,怨怒地斜睨着父亲。见父亲视而不见,全然没有考虑自己的意思,她哼了一声,直接退出了正堂。 衡南王对着睿王笑了笑,道,「小女失礼,殿下不要见怪。」语气里却全无歉意。把自己宝贝女儿给了他,不要说女儿,连他这做父亲的也不甘。然再不甘又如何,赵珏是非嫁不可,这是昨晚就商定下来的。 皇帝圣旨已下,婚期定在正月十五,岂有这么急的?按规矩,藩王是不留京城过年的,正月十五嫁女儿,余下的日子也不到一月了,他根本就回不去。皇帝这是想把自己困在皇城里,捏在掌心,往后的日子只怕更是寸步难行,被他挟制。皇帝就没给他留活路,所以他自己要找出口。 因为晋国公的案子,朝廷受牵连的人不少,人心惶惶,可谓是伤了元气。宁王主京城护卫及骑兵,他和皇帝又因妻族生了隔阂。能将在外,连余靖添都被流放了,皇帝身边可用之人甚少。 这机会千载难逢,睿王今儿这提议也不是没道理:此刻不反,欲待何时。与其被动地为人鱼肉,到不若主动出击。败了,不过是把为人鱼肉的结果提前了;可若胜了,那赢得的便是全天下。 所以,这亲是一定要成的,一来这成亲是皇城防备最低的时候;二来他需要有一层关系捆绑住睿王。他是打着睿王的名义夺宫,到头来继位的是睿王,若是女主嫁与他便是未来的皇后。有了这层关系,也利于他日后夺了帝位。 「我还是这话,亲的是一定要成的,至于睿王的提议……」衡南王狡黠一笑,攥紧了手中的玉珏一字一顿道:「我衡南王府,为睿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衡南王府出来,睿王心里激动且紧张。到底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可这怨得了谁,只能怨父皇。他本来只想做一个讨皇帝欢心的儿子,败太子,压沈彦钦,借着母妃的势,顺利成为东宫之主,待皇帝大行后,他规规矩矩地继承帝位。 可母妃一死,皇帝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反倒对沈彦钦越来越重视。他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沈彦钦没少了做手脚,但他更寒心父皇,没有母妃,他就不是他的儿子了吗?他可曾把自己放在心里掂量过?自己唯一的后盾,晋国公也被他灭掉了,他还能靠着谁。 睿王心灰意冷,皇帝但凡考虑过自己,也不会强娶了他的未婚妻。更甚者,不会害死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 若非贵妃身边的内臣偷偷透露,他都不知楚幼筠早已怀了他的孩子,那是他和楚幼筠的孩子,本应该是他睿王府的嫡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这个孩子对谁都无害,除了对皇帝而言,他是个碍眼的,所以害死他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对皇帝,睿王如今再没有敬,只有无尽的恨。 他一定要夺回自己应有的位置,夺回母亲失去的名分,夺回他心爱的女人。 v第52章[03.15] 于是,他狠下了这颗心,来和衡南王商议。这谋逆的头等大事,他预料过衡南王许会拒绝,他会多费口舌,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他说通了。只要有他在,这一仗一定可以赢。 随着一场瑞雪,新年到了。沛瑶始终没有回来,只剩母亲一人,余竞瑶还是把她接来了,到底是宁王府中她的亲人最多。 大年初一,本该入宫参加宫宴,但皇帝身体抱恙,众人只是匆匆拜了拜便回来了。余竞瑶瞧皇帝倒也不似有多重的病,不知他这年为何过得这么冷清。 她牵着宝儿,承越跟在沈彦钦后,在昭阳门遇到了睿王。有段日子不见,睿王清瘦了些,人也变得极冷漠,他目光在一家人的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承越身上,盯了他半晌,阴测一笑转身走了。 余竞瑶总觉得这笑含义不明,但沈彦钦却不以为然,带着妻儿弟弟若无其事地回府了。 春宴上,小家伙们一个个红衣新袄,精神极了,由承越带着依次向晋国公夫人,宁王,王妃拜年。宝儿嘴巴可甜,几句喜庆话哄了外祖母又哄了爹娘,芊芊跟着他,学又学不来,还是和怀里的弟弟由乳母代为说了吉祥话。余竞瑶一一给了封红后,孩子们神采奕奕地出门去看燃爆竹。 这欢庆日子,想到分离的家人,晋国公夫人黯然心伤,又怕搅了女儿女婿的兴致,偷偷地揩了揩眼角的泪,依旧温慈地笑着。 余竞瑶瞧出来了,没点破,只是一直拉着她聊孩子们,毕竟人还要向前看,他们才是余家的未来和希望。 朝中波涛暗涌,局势并没有表面那么稳,可新年这几日,宁王府似和外世隔绝,踏踏实实,欢庆喜悦地过了个吉祥年。 初三那日,沈彦钦还特地甩开孩子,带着妻子去逛了庙会,二人恍若回到了初识,许久没这么开心了。然这开心的滋味还余绕未尽,第二天沈彦钦便入了府衙,一忙就是一整天,且日日如此。即便回了家,也是躲在书房里接待神秘的客人。 眼下唯一的大事也就属睿王和赵珏的婚事了,这件喜事惊动京城,不过明白人都看得出,皇帝并非是为睿王终身之事着想,不过是想借此将衡南王控制起来。衡南王也果真因为女儿大婚而留在了京城,没有回西南藩地。人没回去,可不代表他等着任人宰割,调军令已经传回了西南,正月十五之际,大军一定可以调来的。 大婚的前一日,沈彦钦早早便回了宁王府,陪着妻儿用了晚膳。瞧他有些疲惫,想来是这几日忙的,虽他不说,但她知道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于是拉着他入了内室,让他躺在罗汉床上,枕着自己的腿,他给他揉着额角。 「今儿半夜我就要入宫了,不知道何时能回。」沈彦钦阖着双目,平静道。 余竞瑶的手一顿,心有点慌。「难不成,睿王要明日动手吗?」 沈彦钦静默地感受着妻子按摩,许久,他应道,「衡南王悄悄调了二十万的精兵守在城外,大军仍在源源不断由西南向京挺进,想必这两日便到了。明个是最佳的日子,只要这二十万精兵把皇城拿下了,后援大军把皇城围住,即便在外的将士,想攻都攻不进了。」 「那皇帝呢?他不知道吗?」余竞瑶低头看着怀里的丈夫,她希望自己心里的猜测是对的,皇帝早有准备。 「嗯,知道。」沈彦钦依旧阖目应声。感觉妻子的手离开了自己的额角,许久未语,他睁开眼看着她。见她神色阴郁,他举臂捏了捏她的脸,含笑安慰道,「放心,皇帝早有准备,这招请君入瓮便是他的主意,衡南王想利用这个机会逼宫,岂知皇帝在宫中等着他呢。」 余竞瑶看着丈夫,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你这几日忙什么,我猜得出。你是京城卫将军,左右卫军都归你手下,这一仗,定是由你领军吧。」 沈彦钦笑了笑,「卫军可不只我,还有金吾将军,皇城禁军,还有……陆尚书。」 「他也参与了?他竟然没有支持睿王。」余竞瑶觉得不可思议。 「他那么精的人,都站在皇帝这面,你就更应该放心了,衡南王胜不了的。」沈彦钦说着,脸色沉了下来,瞬间凌厉逼人,「我也绝不会让衡南王胜,即便我夺不了帝位,也不能让这天下姓李。」 说罢,二人都陷入了沉默,还没待沈彦钦从那情绪中走出来,余竞瑶默默低下了头,捧着丈夫的脸在他额上印下一吻。「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平安。」 她双眸闪烁,眷眷含情的看着他,语气却异常坚定,「沈彦钦,你不仅仅有越国,你还有我,还有孩子,你也要对我们负责。」 「好……」 明日便要兵戎相见了,余竞瑶一颗心总是放不下,可沈彦钦却要拉着她荒唐,最后折腾得筋疲力尽,她禁不住又乏又困,睡了去。半夜醒来,她突然坐起,再看向身边,已空无一人了。 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余竞瑶也再无睡意,独自一人披着斗篷去了后院的佛堂。路上她踏着新落的积雪仰头看了看天,十四的月亮圆了,但还欠那么一点点,不过对有些人而言,这许是他们能看到的最后一个月圆夜了。 余竞瑶虔诚地跪在佛堂里,祈祷一切顺利,祈祷明日团圆夜,她能一家人团圆。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京城的百姓还沉浸在欢庆中,哪里知道其中暗藏的波云诡谲。 衡南王府中,赵珏已经红妆整毕,一切都在安排之中。 盖上红盖头前,嬷嬷把一只宝瓶放在她的怀里,赵珏瞧了瞧,撂在了梳妆台上,从梳妆匣里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嬷嬷有点愣,但这个家里,谁也做不了她的主,除了衡南王。 就这么委屈地嫁了,她心里不甘。可为了家族的未来她只能牺牲自己。当初那个逆光下的侧影又在眼前浮现,她冷笑,在这个世上,只要有余竞瑶在,她永远都别想靠近他。也因为她,赵珏被沈彦钦恨透了。 既然自己不能得到,也休想让他人得的安宁。只要自己嫁了睿王,助他称帝,那么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母仪天下,这全天下还有谁敢不伏在她的脚下。 自己把自己劝得很开,可心里还是莫名的忧伤,真正没机会了,才知道原来放手没那么容易。 她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红妆之中暗藏凶机,有若她这场盛世婚礼。 v第53章[03.15] 上桥前,衡南王特地来看了女儿。虽然这是逼宫的借口,但这也是女儿真真切切的婚礼,他耗资比得过当初嫁女的晋国公,面对女儿,终有那么一丝不忍。 「女儿切莫怨父亲。」 赵珏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衡南王府的,从来都由不得我。」 这话说的衡南王忍不住心酸,搀着女儿上了轿。再过几个时辰,他会以朝见的名义入宫,这一入宫,便是步步紧逼昭阳殿,胜败在此一举,女儿今天注定要有个不完满的洞房花烛。 正月十五,赏灯之日,像朱砂在画卷上一笔抹过,染红了皇城的整条主街,映得街上人人脸晕熏红,笑容艳艳。但是宁王府中,却异常的安静,气氛不免凝重。 沈彦钦在临走前布兵把手宁王府,不许任何一人出入,府中一切照常,只是喜悦的气氛莫名淡了很多。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主子没这心情,他们也不敢喜形于色,但照旧挂花灯,布宴,熬汤圆。 汤圆煮好送了来。这东西不好消化,余竞瑶喂了宝儿和芊芊每人一颗。宝儿尝到了甜头,和母亲抢了起来,余竞瑶心不在焉,好悬烫了他。 「把他们带后院玩去吧。」余竞瑶拎着自己溅了汤汁的裙子,对乳母道。 乳母应声去了,她回内室换衣裳。才进了寝堂,就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嫂嫂。」 余竞瑶看了看承越,含笑问,「怎么了?」 承越纠结着,欲言又止,最后不安的双眼盯着余竞瑶,仔细问道,「兄长今儿没回……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余竞瑶略惊,这孩子怎么知道是宫里出事了。她看了看他身后,没有人注意到,便拉着他的手进了寝堂,让他坐在外室的坐榻上,安慰道,「承越别担心,你兄长不会有事的。」 承越轻咬下唇,看着自己的手指,稳重而平静。 「嫂嫂,兄长是不是想要逼皇帝退位?」 「承越你说什么呢!」这若是让外人听到可还了得。 承越面容坚定,小拳头握得紧紧的,目视嫂嫂。「我在书房听到他和程先生的话了。他带兵入宫,还有包围王府。昨晚上他还来看了我,告诉我要自立。往常他也说过这话,但我觉得昨个他神情不对。嫂嫂,兄长是不是要……」他想了想,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余竞瑶懂了,承越是把沈彦钦镇压衡南王的举动误解为谋反了。她柔柔一笑,摸了摸承越的头,道:「承越是想多了,你兄长是去帮皇帝的,不是害他。」 「是吗?」承越喃喃,有点不敢相信,「帮皇帝,为何让叶城的军队来京呢?」 提到叶城,余竞瑶微微有点怔,这可是越国曾经的国都。她知道沈彦钦在那里有自己秘密势力,是萧氏曾经的部下,这事万不可让皇帝知道的,就算京城的兵力不够,从北方和西北调回远征军,他也不会动叶城的队伍,那是越国的家底,是等待最后一搏的时候才会用到的。 「你确定你兄长说的,是从叶城调兵而来?」余竞瑶握着承越的手,严肃问道。 承越点头,「是,我听他和程先生是这么说的,说是征虏将军来了。」 不管这个征虏将军是谁,余竞瑶隐感不妙。她安抚了承越,让他去后院陪侄子。寝堂只余她自己,一时间静得她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连程兖都跟着他去了,这事只怕没那么简单。难不成保护皇帝镇压衡南王只是名义,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此机会逼宫? 余竞瑶的心猛地颤了颤,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来得这么快,毫无征兆。沈彦钦真的准备好了吗?会不会太冲动了,可转念想想,他何时做事莽撞过。 揣度了片刻仍是放不下心,她遣人唤来了林校尉,如今能靠的也只有他了。 她本想请林校尉替她去府衙看看,再去宫里打听消息,但林校尉得了宁王的令,无论如何要守住宁王府,不许他离开半步。林校尉得令,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违背半分,只得拒绝王妃。 「王妃且安心,有镇军将军和金吾将军在,宁王不会有事的,而且飞龙禁军已经全部调走,没人能伤害到他和皇帝。我必须要确保王妃您的安全,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请您谅解。」林川劝慰道。 林川算是沈彦钦的心腹了,他应该是把整个计划都告诉给了他,但是并没有告诉他任何关于越国和叶城的事。所以他不明白沈彦钦如今的真实状况,沈彦钦不说,自己也不可能提及。 「我明白了,辛苦你了。」余竞瑶微笑,让他出去了。 宁王是怕衡南王一旦兵起,混乱中会危及宁王府,毕竟府中除了自己还有承越。 余竞瑶在庭院里徘徊,远处炮竹余声隐隐传来,她知道这是睿王迎亲的队伍。一个时辰的光景,外面渐渐寂静下来,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人感到压抑。余竞瑶真想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说她出去,即便是下人也一个都走不了。连每日负责给王府采买果蔬的小厮也因昨晚告假离府,今儿便如何都不肯放进来,又担心外人察觉,被关在门厅。 如此,外面不曾觉出什么,王府内也平静安然,但人心都略有猜疑而惶惶不安。 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王妃又帮不上任何忙,只得回到佛堂为宁王祈祷。然此刻,霁颜突然来报。余沛瑶来了。 林校尉本不打算放余沛瑶进来,无奈她带了晋国公夫人,林校尉一时犹豫之间,王妃已经亲自来到了门厅,迎接二人了。 v第54章[03.15] 沛瑶惶惶,和姐姐送了母亲去了后院看孩子,便紧张地拉着姐姐去了佛堂,瞧左右没有人,关了房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是陆勉放你回的?」余沛瑶的手还没撒开,姐姐便急切问道。 余沛瑶神色凝重,拉着姐姐的手道,「别管我怎么回来的,我想问问,睿王和衡南王可是要反?宁王可是入宫护驾?」 余竞瑶诧异,凝视着妹妹,眼神凛然带着不可思议,沛瑶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是听陆勉说的,昨晚上他唤来了龙武将军,他们说的话,我都偷偷听到了。」 「你都听到了什么?」余竞瑶目光锐利,盯紧了妹妹,心顿时寒了下来。 余沛瑶叹了口气,拉着姐姐坐在佛堂角落的连榻上,细细讲来。昨晚上她偶然闯入了宣平侯府的前院,本想借此去寻陆勉聊一聊,发现他正在前堂待客。她转身想走,但听到「宁王」二字,她停了脚,伏在侧门偷偷听了一会。 她知道了睿王的计划,原来娶亲不过是他和衡南王谋反的遮掩,想借此机会,欲图谋反。怎知这却是个陷阱,皇帝正候着他们呢,而在宫中布局的人便是陆勉和宁王等人。这都不是关键,余沛瑶不吃惊,也不在乎,她认定了陆勉和宁王定不会错手的。怎奈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登时提了起来,陆勉和龙武将军在商量如何给宁王制造机会,让他趁势一搏,逼皇帝退位,将皇位传给自己。并且将此意传达给了皇帝,皇帝下旨,但凡发现宁王有丝毫异心,就地正法。 如此,这岂不是计中计,连沈彦钦都成为了皇帝计划中的一部分。余竞瑶心若沉入深渊,皇帝果然会谋算,可更让她惊忧的是沈彦钦请来了叶城的将士,只怕他确有此心。那么只要他一露出苗头,此举必败。 「你确定这都是陆勉说的?」余竞瑶努力镇定问道。 「我亲耳所闻。昨晚上我就想出来,可陆勉看得紧,宣平侯府被封了住,若不是夜里我潜在后花园的阁楼一夜,混在出府的小婢中,我根本不可能出得来。我一路隐藏,才到了宁王府,可是后门的侍卫如何都不肯让我进,我只得去寻母亲了,想必母亲他们是没人敢拦的。」 沛瑶一口气把话说完,她确实有点急了,额角都是汗。自从偷听陆勉的谈话,知道帮自己一家人的是宁王开始,她才明白自己对姐姐及宁王误会有多深。当然她也明白了陆勉的私心和对自己一家人的所为,可她还是放不下他,所以宁可无视母亲和姐姐的劝阻,也依旧守在他身边。 不过如今看来,她这执着还算对家人有了帮助,希望自己这消息能够帮上宁王和姐姐,也算替自己赎罪了。 余沛瑶见姐姐纹丝不动,沉思中,她推了推她,「姐姐,你想什么呢,可要想办法通知宁王。不能轻举妄动,陆勉摆明了是寻机要会害他。」 被妹妹一推,余竞瑶回过神开。她当然明白陆勉别有居心,不管沈彦钦是否会举事,他都会陷害他,让皇帝觉得他有欲反之心,更不用提如今他已经有了这个苗头,不然何故调了叶城的将士。 宁王此次,凶多吉少,必须有人阻止他,哪怕给他提个醒,让他一定要提防陆勉。 程兖不在,林校尉领命,如何都不肯离开宁王府,即便他肯离开,也入不了宫。这种事若非妥帖之人不能交付,余竞瑶想到了一个人--楚幼筠。 她和宁王是一条线上的人,且她在宫中,找个心腹传话给沈彦钦极其方便。可问题是,谁把话带给楚幼筠呢。要知道,一直以来,联系楚幼筠的人,可都是自己。 难不成又要自己走一趟。 余竞瑶踟蹰不决,妹妹焦虑在侧,全府上下都笼在惴惴之中。如果沈彦钦倒了,那么这个世上不仅仅是她,她的家人,孩子,还有承越,只怕谁都不会有容身之地……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失去他。 余竞瑶深吸了口气,抬起胸膛,从容道,「去门厅。」 有过一回教训了,林川不可能再犯第二次,这回他说什么也不肯让余竞瑶出门。余竞瑶知道会是如此,不急不躁,带着霁颜把他唤到了门厅的客房里,把宁王可能遇到的危险讲给他听,除了宁王和越国的事。 道理林川不是不懂,他也担心宁王,可这指令他不能违背,为难间霁颜开口劝他了。 「宁王若是出了事,即便你今日守住了王妃,他日你也救不了这王府里的任何一人,包括我。」 林川震惊,霁颜平淡,但字字铿锵,他沉默了。终了还是为了搏一搏,提议道,「宁王在京眼线遍布各个角落,但凡找谁出来,都可以传这话的,不一定就要王妃亲自去。」 闻言,余竞瑶牵唇,无奈扯出了个苦笑。「我何尝没想过找他人,可信得过谁呢?我信得过你,即便遣你去了,这宫门你进得去吗?眼线再多,隔了一道把守严密的墙,他们也无能为力,当初我在宣平侯府,你们都无一人探得消息,更何况是皇宫。」 林川和霁颜对视了一眼,随即垂目,再不出任何声音了。又是一片苍凉的寂静,房中几人顿感无助,像断了线的风筝,没边没际地飘,谁的心里也没个底。 就在林川决定到底要不要退让时,他抬头发现王妃也正望着她,弯眉紧蹙,樱唇微开,一副顿然醒悟状。 「宁王眼线遍布全京城,那宣平侯府呢?」余竞瑶提高了语调问道。 「自从王妃从宣平侯府回来后,人手只增未减。我曾问过宁王,他说王妃的妹妹还在,不能放松警惕。」林川纳罕,回答道。 余竞瑶长叹一声,仿佛是把刚刚提起的气都泄了出去,她松散下来,可这颗心却稳了,她望着窗外无奈冷笑了一声。 差一点,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当了。 陆勉,真是到了何时你都不忘算计沈彦钦。 只顾着担心宁王,竟忽略了细节。当初自己被软禁,沛瑶脱身出了宣平侯府,当即便被沈彦钦的眼线盯了上才寻到的自己;第二次,沛瑶抱着哥哥的孩子逃出来,刚一露面便被沈彦钦的人给接了回来。怎地今儿她逃出来,竟无一人知晓?不是沛瑶隐蔽得太完美,那就是陆勉保护太好。一定有陆勉的人跟着她,保证她可以顺利回到达宁王府而不被沈彦钦的人发觉,也不会把皇帝的计划泄露。 至于目的是什么,那便是带这些话。 v第55章[03.15] 陆勉那么谨慎的人,会让余沛瑶听到这些重要秘密?事关重大,他不在密室或是书房谈,会在正堂?他就是想让她听到这些,包括沈彦钦是真正救余氏的人,他都是故意透露给余沛瑶的,让她对宁王产生感激之情,也有了想要送信的念头。 宣平侯府,余竞瑶不是没待过,留了七天,她日日夜夜寻找逃脱的方式,从未成功过,在今日这紧张时刻,余沛瑶可以轻松逃脱?不是陆勉故意让她逃的,又是什么? 想到这,便一切都明白了。 陆勉告诉余沛瑶的话没有错,他的的确确想要抓住沈彦钦的把柄,给他扣上借势夺位的罪名。这个陷阱要如何设,余竞瑶起初没想通,但现在这种种迹象让她顿悟,原来自己就是沈彦钦所谓的「把柄」,陆勉就是想利用自己来给沈彦钦设陷阱。 他料到自己听到沛瑶的话,会因担忧宁王而乱了心。一旦自己踏出宁王府,自己便会成了他要挟沈彦钦的王牌,谁也保不齐宁王会为了她做出何等事来,一旦犯了糊涂,皇帝的网就悬在他头顶随时都会撒下。 为了扳倒沈彦钦,陆勉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既然只有这样才能见到沈彦钦,那不若就成全陆勉,这门,她还就是出定了。 …… 陆勉和沈彦钦,文官武将,分别在皇帝身侧守候在宫城隐蔽处蛰伏,等待的入瓮的「衡南王」。若说衡南王会意料不到皇帝的戒备吗?当然会意料到,他有备而来,但这个「备」不足以破了皇帝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 衡南王以亲事为由,欲和皇帝商议藩属事宜。他是功绩显赫的藩王,先帝在时便许他驻兵京城,带护卫入宫,只是今儿这护卫貌似多了些,且来者不善。 宫城边上的百姓,还未瞧出灾祸降至的预兆,只觉得这睿王的新晋岳丈好像也没那么喜悦,刚成婚便赶着入宫「会亲家」,急得是什么呢?再瞧瞧身后那护卫队,各个死侍般的面容,真不是道办喜还是送丧。年轻人不懂,但在这皇城边亲身经历过朝代交替的老人们品出了些风雨的味道,躲入了家中,掩窗关门,过节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宫城门一开,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的兵,从皇城各个方向角落变戏法似的蹦了出来,与衡南王的护卫队汇成一流,破门而入,通往皇极门的御道上,黑压压的兵如潮水推涌。 开城门的侍卫还没缓过神来,已然成了刀下鬼。禁军从对面如屏障拦在皇极门前,杀伐之声响彻天地,在宫墙内回荡。 眼下皇城边的百姓不明白也明白了,仓皇而逃。 衡南王利用送嫁妆之名,悄悄从西南调来了自己的亲军,掩在皇城里,只待这一日逼宫。这些人,加上自家驻京的队伍,抵皇城里的禁军绰绰有余,但整个京城他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在举事之前,他的大军已经埋伏在京城外,只要他这边下了令,另一边已经整装待发的睿王便会开门迎军,占领整个京城。即便宫城坚不可摧,他一时得不了手,只要大军进入,皇帝便是负隅顽抗,坚持不了多久。 衡南王的计划很是周密,可百密一疏。他能把兵将混在人群角落里,皇帝也一样可以埋伏;他的兵将如潮水涌入皇城,皇帝便能截流断源。禁军的正面阻拦不过是幌子,从城墙四围冲出的飞龙禁军如一把利剑从城门处生生断了城墙里外的洪流,他们目的明确,不与前敌拼命,不与后敌厮杀,为的,只是给宫门杀出一条关合的路。 衡南王还在坐骑上指挥着自己的将士冲破太极门,然回首一望,瞬间一股寒流冲顶,他浑身的血都凝了住。只见徐徐对拢的宫城大门眼看着把自己的队伍关在了城外,他们被断援了,被孤立了,眼下真是成了瓮中之鳖了。 不过他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武将,只惊了那么一刻,便回过神来,指挥着将士继续向前。这些人,挟持皇帝许还是可以成功的,况且此刻,睿王应该已将都城的城门打开,大军涌入,就算被擒的是自己,他都有恃无恐。 一路拼杀,冲破太极门,远处的太极殿外的台阶上只见一人身着银白甲胄,瞧不清面目,只是在这灼灼的日光中,在殿顶皑皑冬雪的映衬下,英武挺拔,如天将直入凡间,耀目得不敢直视。 这神采,衡南王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他最看好的宁王,沈彦钦。 沈彦钦昂首,漠然地看着殿堂下御道上的反贼,恍若看得是一个跳梁小丑,不屑,鄙夷。 该布置的早就布置好了,该安排的也已经在计划之中,此刻的睿王只怕连王府的大门都迈不出了,京城外的大军,早被从山西、辽东南下的军队困在了「墙根」低下,进进不得,退退不了,衡南王此刻连困兽都算不上,不过是涸泽中一条命不久矣的鱼。 他若是耐得住,许还能多自在几日,谁叫他押错了人,沉不住气。好歹也算英明一世的人,就毁在这旦夕之间。 刹那间,衡南王的一名勇将冲破禁军,直奔太极殿,拼力举剑刺向屹立的宁王。沈彦钦眼看着那剑锋闪来,面不改色。就在剑尖仅靠颈脖三寸之远时,银光晃过,他出手如电,还未看清路数,带血的刀已收于身侧。那人连声都没发出来便定了住,血漫从铠甲中渗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一时间禁军涌了上来,几人冲到宁王面前,把地上仍在抽搐的人团团围住,刀刀刺入铠甲,一条血溪穿过众人的脚从太极殿的台阶缓缓流下。 看着那条血迹,衡南王知道自己是爬不上太极殿的台阶了。 厮杀仍在继续,两个时辰过去了,直到衡南王的最后一批人倒地,他停了下来。抬头望去,沈彦钦的银装之后,已多了一道明晃晃的正黄。 皇帝出现了。 「赵承,你太自负了,竟然就这么带人冲进皇宫,我是说你冲动好呢?还是说你太着急了,迫不及待恨不能今日便取而代之坐上这皇位!」 面对高高在上的皇帝,衡南王抹了抹唇边的血迹,冷笑。「那皇位你也做不了几日了。困了我又如何,大军未入,胜负未分。」 「你还指着你的西南军,你不知道擒贼先擒王吗?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让你入宫 ?」皇帝藐然看着他,随即笑了,「你当然知道,不然不会入宫来擒我,只是你没料到最后输的会是你。」 衡南王心里一惊,他看了看皇帝身边的沈彦钦,又想到刚刚入宫城的那一幕,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这就是个埋伏,自己怕是真的输了,睿王的兵是出不来了。 「既然胜负已定,我无话可说。」 「诶,你不能没话说,我还要问问你,你是如何拐了我一个皇子和你一起造反!你居心为何!」皇帝声音越来越厉,最后简直就是吼出的。 衡南王闻言,仰天长笑,「我拐他?是他先提的议!你最中意的皇子提议逼宫夺位!」 v第56章[03.19] 「是又如何?他不过是你上位的一个台阶而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废我立他,最后他成为你的傀儡,你夺这皇位易如反掌。可我倒是好奇了,你如何废我立他?你以何名义废我立他?你就不怕不服众吗!」 皇帝气愤不加掩饰,倒让衡南王很得意。他看着沈程明摇头,「名义?你是如何得的这天下还用我来提点吗?睿王不过重复了你的旧路而已!」 「大胆!」皇帝怒吼,气得脸色发白。他一生最忌讳的便是人家提到他灭嫡夺皇位的经历。衡南王竟然还要以此为讨伐的借口,来推举睿王继位。他二人真是胆大包天,敢触逆鳞。 话谈到这份上,该陆勉出场了。眼见着皇帝是说不过衡南王的,且皇帝也不想让他再说下去,陆勉很识趣地出来解围。他托着圣旨躬身朝皇帝揖礼,皇帝点头示意,他两步上前,展开圣旨。 陆勉声音很好听,润而有力,朗朗地从太极殿前传出,在殿堂与太极门之间回荡,带着短促的回音,字字敲在衡南王的心上。 「……衡南王赵承,勾结睿王,意图谋反,欲逼宫弑君,罪不可赦,处以凌迟,罪连九族……」 人既然放手一搏,那就得认输,衡南王笑意不减。笑自己,笑睿王,笑面前的皇帝……他早就准备好这个陷阱等着自己跳了,这圣旨怕是在自己未入城门前就已经拟好了吧。 衡南王像只没有了利爪的猎豹,雄风依旧,但再没一点让人惧怕的资本。皇帝知道他不会善终,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会以这种方式结束。最后一块心病终于了了,他觉得自己的帝位也完满了。他唇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目送赵承出了太极门后,转身入了殿堂。 沈彦钦看着被押走的人,心里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妻子。这仇,他终于替她报了,只是还有人没有得到他应得的惩罚。他深吸了口气,侧目睥了一眼身边的陆勉,而陆勉也正在含笑看着他。 含义不明,阴测的笑。 「接来下,是不是该向皇帝汇报宁王的事了?」 沈彦钦气势凛然,傲视着陆勉,冷哼道,「汇报什么?陆尚书这话本王听着糊涂。」说着,他把手中的兵刃交换给了侍卫,全无防备地面对陆勉。 陆勉笑了笑,「其实宁王想的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你今儿带着全城的禁军把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为的是何,怕没人猜不出吧。」 「为的是何,方才那一幕还用得着我解释吗?」沈彦钦环视殿下,方才的血雨腥风还没散尽,余下的侍卫还在处理着遍地的横尸。从早上便开始阴霾的天,此刻已经飘了雪花,三三两两,摇摇荡荡,刚接触地上还未冷透的人,便化了,没了踪迹。 沈彦钦护驾有功,如这刚落的雪一般,并没有一丝要反的迹象,心迹昭然,坦荡无畏。 但陆勉不想错失这个机会。「睿王欲图谋逆,想必早已经被收押,如今宁王护驾,功劳不浅。在陛下心中孰轻孰重,再清晰不过了,此机会难得,成败只在一念间。」 确实只在一念间。沈彦钦挑唇笑了,陆勉是觉得自己会趁这机会谋反。不过他算错了,自己了解皇帝要远远比他了解得多,即便反,也不会在此刻。 「陆尚书这话我是越听越不明白了,陛下的心思可不是我能左右的。」说罢,他望向太极门,尸体已清除了大半,血染青砖。 雪簌簌地下,越来越大,落在地上,想要把方才那场激战淹没。 陆勉盯着默然的宁王,他真的以为他的意图能被这雪洗干净吗?即便他今日无这心,他日便不会有吗?皇帝被这个儿子蒙了心智,陆勉可是看得清楚。废太子,倒睿王,一步步走向顶峰,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这皇位。 曾经陆勉是认为人臣要为国尽忠,可如今一路走下来,他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他日宁王若果真登上宝殿,岂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今儿这话,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开口说出来,只要让陛下意识到他心有不轨。 陆勉笑了笑,望着自己的朱红官袍,拂去落在肩臂的雪,悠然道,「陛下的心思是不为王爷左右,但我可知道王爷的心思会为王妃而动。」 「王妃」二字一落,陆勉余光中感觉得对面的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就知道她永远都是可以牵着他的那条软肋。面上在笑,心里莫名地苦,陆勉也想把她当做自己的软肋,为她付出一切,可她可曾给过自己这个机会。 看着沈彦钦神色虽平静,但眉已不知觉中蹙起,陆勉摇头,走到这一步,他没机会了。 「何苦兜兜转转,我想说的,宁王想做的,你我心里都明镜着。」陆勉语气慧黠,笑容依旧温润似水,谦谦君子的模样。「这一步早晚都要迈出来,何必让王妃苦等呢。虽我和她没关系了,可看着她终日忧郁,我也不忍,所以我把她请来了,让她劝劝宁王。」 「她在哪?」沈彦钦哑着声音冰冷道。 「在等宁王。」陆勉笑意不减,「只要宁王肯成事,我便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回去。」 安然无恙?沈彦钦忍无可忍,朝陆勉逼近一步,抵着他道:「陆勉!你若是敢动她……」 「我动不动她不在我,在宁王你!」陆勉不躲,直视,从容依旧。心里却觉得可笑,动她,自己还能把她怎样,他也想知道,若是宁王不同意,自己究竟会奈她何。 有那么一瞬他真希望沈彦钦放弃,他放弃了就证明他到底不是爱她至深,他放弃了自己便再也不会把她还回去,就算逃到海角天涯,也要把她藏在身边。 只这一个念头,让陆勉忍不住笑了,原来自己一直都未曾真的放下过。 瞧着额角青筋微显的沈彦钦,陆勉转了神情,厉目盯着他,「我也是为了满足宁王的心愿,这不就是宁王想要的吗?」 「陆尚书无中生有的能耐好生厉害,这是要把宁王逼上绝路啊。」 随着寒风飘雪,清越的声音从太极殿的西侧门传来。 v第57章[03.19] 同样的语调,有人听来暖到心里,有人听到比这凛冬还要寒。 二人皆回首望去,是余竞瑶。 余竞瑶素衣白裘,映得绯红的脸颊像落入雪中的梅花花瓣,气喘不匀,寒冬的天她额角竟还黏着发丝。瞧她这样子就知道是走得太急,匆忙赶来。 沈彦钦挺拔着身子看着她,二人对视,情愫暗涌。这便是夫妻,一个眼神便会意了彼此的平安。她对着他微微一笑,更似盛开的梅花,娇嫩艳丽。 两人交流心意,全然没把夹在中间的陆勉放在心里。 「你怎来了?」沈彦钦淡淡问道,「不是不叫你出门的。」 余竞瑶莞尔,对着丈夫媚眼弯眯,这才用余光扫了陆勉一眼,鄙夷道,「我是不想来,可总有人守着宁王府,算计着让我来。」 说罢,她轻快地几步上前,越过陆勉站在沈彦钦身边,举目望着他,带着眷眷之意,「还好赶上了,你没事吧。」她目光落在他银甲上的血迹,眉不由得皱起,眼角微跳。 「我没事。」沈彦钦柔声应。一抬头便看见了远处,正朝这赶来的楚幼筠。她把贵妃找来了。 陆勉僵在一旁,见到贵妃猛然反应过来,垂首作揖,心里却慌得厉害。 方才东亭明明来报,已经扣下王妃了,怎她突然又会出现在这里?逃脱了?不可能,她一个姑娘,再厉害也逃不出训练有素的卫士。 难不成东亭骗了自己,他回首望了一眼,东亭也是满眼的茫然,微不可查地朝着陆勉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不清楚哪里出错了。他明明亲眼看见侍卫将王妃劫下了马车,他不会认错的,况且王妃连衣着都未变。 「听闻陆尚书有话要对陛下说?我也正有事要禀报呢。」楚幼筠上前几步,站在殿门口,雍然睨着陆勉。「王妃不来我都不知道,宁王为陛下出生入死,保我宫中平安,却有人盯着宁王府不放,先是劫了王府的车,又带走了王妃的妹妹,这是要抢人吗?敢明着抢到亲王府,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勾当,我还真得替宁王和王妃说道说道。」 说着,楚幼筠冷哼了一声,带着一众侍卫入了太极殿。 看着这一幕,沈彦钦心中暗笑,他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也知道余竞瑶找贵妃是要搬救兵。看着沉默的陆勉,他握着妻子肩膀的手紧了紧,对她点了点头,余竞瑶回笑。 陆勉这一计,又败了,败在了余沛瑶手上。 一众人随着贵妃入了殿堂。楚幼筠在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先在陆勉面前撂下气势,入了殿堂她一副惊慌甫定的模样,直奔皇帝,神色惴惴,语气殷殷,娇声软语地关切起皇帝来。 皇帝含笑示意她不必紧张,一切都过去了。便问起她为何来这,更瞧见了殿堂上伏地而跪的宁王妃。 皇帝示意她起身,看了看楚幼筠。楚幼筠便把今日的事道了出来,直说是王妃妹妹被人抢了去,王妃又寻不到宁王,无人做主,走投无路,才会心急如焚想到入宫求助,找到了自己。 「若非王妃来,我都不曾知晓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道今日是睿王大喜……」楚幼筠眨着水莹莹的眼睛望着皇帝,「得亏有宁王在。」说着,她瞥了宁王一眼。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堂下的人,问道:「王妃妹妹是怎一回事?」 不要说余竞瑶的妹妹,就是余竞瑶丢了,皇帝都懒得过问。不过赶在这个时候,只怕不只是丢个人这么简单。 「下官会去查。」 陆勉俯首道,皇帝微怔,堂上一时寂静无声。 最不该说话的人应声了,这一句,皇帝貌似懂了。他是嘱咐过陆勉,若是宁王有趁机谋反的意图便一举拿下,可自己没说过,宁王不反要逼着他反。 陆勉这居心,难测啊。 这事,毕竟是自己提出的,怕寒了儿子的心,皇帝当面指责不得陆勉,只得冷颜对着陆勉道,「务必把人找出来。」 陆勉应声。 沈彦钦看着他,面色清冷,「不必麻烦尚书令了,我会想办法把她找回来,只要陆尚书不‘介意’好。」 皇帝有些尴尬,这个儿子,向来聪明,只怕今儿这一幕他已经猜出了一二。看着皇帝晦明不定的脸色,楚幼筠唤了一声。 「陛下受惊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宁王和陆尚书吧,妾身陪您回昭阳殿歇一歇。」 确实该静一静心了,两日未曾安眠,虽然解决了心头大患,可毕竟把另一个儿子牵扯进来。伤心更痛心,皇帝叹了一声,疲惫地看了一眼堂下的沈彦钦。 「衡南王的事,就交给你处理吧。」说罢,他长袖一拂,转身走了。楚幼筠跟在后面,给了余竞瑶一个眼神,也去了。 殿上,三人伫立。一切都结束了,沈彦钦走到妻子身边,拉起她的手抹了抹她额角还粘着的发丝。 「着急了吧。」 v第58章[03.19] 余竞瑶点头。 「回家吧。」 「好。」 二人无视陆勉的存在,退出了殿堂,相互牵挽着,走进了茫茫的飘雪中。陆勉望着他们渐渐模糊的背影,无奈笑了一声。 余竞瑶果真不再是余竞瑶了。 …… 回去的马车上,余竞瑶给沈彦钦讲了今日发生的事,沛瑶是如何中了陆勉的计来的宁王府,她二人又是如何将计就计,让沛瑶扮成她的模样骗过陆勉的侍卫,给她争取了入宫的时机。 甲胄已褪的沈彦钦拉着妻子,长舒了口气。今儿陆勉提到她时,真是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妻子把这一切都看透了,没有中了他的陷阱,还给自己解了围。不过此刻想想,他依旧后怕。 「不是不叫你出来的。」他把暖炉揣进妻子的怀里。余竞瑶却推了开,伸臂抱住了他的腰,把脸都埋在他的胸前,久久不肯离开。沈彦钦抱着她,感觉到她的肩在不住地颤抖,瑟瑟无助。 「怎么了。」他抚了抚她的背,低头问道。 「我真怕你会走错了这一步。」余竞瑶带着哭腔,提心吊胆这么久,终于绷不住了。 沈彦钦笑了,抬起她的头,看着她的婆娑泪眼,捏了捏她的下巴。「不会的,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出手的。」他的王妃是太紧张了。 「那你为何唤叶城的征虏将军来?」 这一问,沈彦钦收了笑,「你是如何知道的?」余竞瑶摇头,没有说。沈彦钦面色沉重,冷凝着眉眼,想了想,道: 「皇帝反复无常,今儿拿下衡南王的时候,他也有了就此把我擒住的念头,不然陆勉不敢在大殿之外明目张胆地威胁我。不过他终了还是没下这决心,且你和楚幼筠的出现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 「如果我不来,你会跟陆勉进去吗?」 「会。」沈彦钦含笑应,见妻子眉头越蹙越深,他把她揽在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道,「就算我不进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刻,门外的禁军就会冲进来,不反也只能反了。所以我才让征虏将军来的,不是为了反,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走不出这皇宫。」 余竞瑶抓着沈彦钦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想想都惊心,他若是走不出这皇宫,自己这一生也就在昨晚上那一别之刻结束了。 她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待真的面对时,她想逃了,带着他一起逃。 看着惊怕的妻子,沈彦钦安抚着,「快了,快结束了。」征虏将军已经到了,一切准备就绪,就待承越被册封的那日到来。 衡南王被收押,他麾下的主力军北上,留在西南的世子赵琰根本抵不住势如破竹的南下大军,抚远将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占了西南,擒了世子。 转眼又到了新一年的花朝节。 今年的花朝节来得晚,赵琰被解送京城的时候,桃花含苞待放,迟迟不肯吐蕊。不过这并不耽误承越被列入皇室族谱的进程。 皇帝赐名「沈彦辰」,封为醇王。百官虽有不平者,撼不动皇帝意决。 倒也能理解。睿王被监|禁,又失去了一个儿子,皇帝心里空了,总想拿什么来弥补,便把这情感倾注到了承越的身上。 说起来,承越十岁被封亲王,倒是比睿王还要早。不知道睿王听闻会作何感想,这么些年,他可是一直以自己为父皇独宠而自傲的。 这个消息,沈彦钦没有亲自带给他,他不值得自己再见了。反倒是被囚禁起来的「睿王妃」,沈彦钦还真是不得不去瞧她一眼。 大理寺的牢房虽比刑部好些,可一踏入还是透着一股腐浊的味道,昏暗潮冷,阴森可怖,沿着台阶每向下一步,都有若朝着地狱靠近了一步。 赵珏和她父亲分别被关在牢房的尽头,最为封闭的重刑囚室中。 沈彦钦踱步进了去,囚室还算规矩,幽暗中,床榻几案整洁,只是坐在榻上的人没那么利落了。往昔意气风发,娇贵的衡南王郡主全然换了副模样。 脸色苍白黯淡,目光空洞无神,不到双十的年纪便已然像个饱经风霜的妇人。她发髻高挽,摇摇欲坠,见了沈彦钦,她捋了捋垂在耳鬓的几缕乱发,从容地看着他。 没了金饰彩珠点缀,她整个人都像蒙了灰似的,额角血迹斑斑,血迹下是或新愈或未愈的伤口。衡南王的罪行昭然,不必用刑,不过进了这牢房,就没有能脱罪而出的,狱卒自然也不会好生相待,更何况还是极其少见的女囚。只要不出格,没人追究。所以以赵珏那烈性子,必然会受伤。 「王爷还记得我,我还以为自己成了暗洞里的老鼠,让您躲之不及呢。」赵珏哑着嗓子讽言道,怒喊了几日,嗓子早破了。 狱吏给宁王搬来了小椅,沈彦钦提裾坐了下来,不疾不徐道,「你可不就是暗洞里的老鼠。」 赵珏眉头一皱,登时胸口堵得发疼。 v第59章[03.19] 可沈彦钦看着她,又漠然补了一句:「而且至始至终都是。」 「沈彦钦!」 赵珏突然起身,吼了一句,双目瞪视着他。这一刻,他才算又瞧见了她曾有过的光亮。赵珏看着面容不惊,冷漠的沈彦钦,那丝光亮渐渐淡了,终了她还是平静下来,冷冰冰地问道,「你还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看你笑话,你配吗?我若想让你死,你早死了千百次了。」沈彦钦冷笑,「我说过,我不让你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赵珏心如堕深渊,深不见底。 「我警告过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说过,你让我王妃受过的苦,我要千百倍还给你,让你尝尽。」 「如今也让你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你是睿王妃,睿王不死,你不会死的。不过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赵氏是如何被灭族的。我会亲自监斩你父亲,对了,你兄长今日便能入京了……」 「沈彦钦,你就这么恨我吗!」赵珏忍不住了,心摔得四分五裂,她嚎啕起来,泪水抑不住地流。若是仇敌,面对这些,她宁可咬碎了牙眼都不会眨一下,可偏偏的,眼前这个恨自己恨到骨髓里的人分明是自己的最爱,她快崩溃了。 沈彦钦看着她哭,心情没有一丝变化,淡漠冷静。 他们之间是一个「恨」字能一尽概之的嘛。她还是糊涂,若仅仅是一个恨,当初他扼着她颈喉的手稍稍用力,便一切都解决了。 待赵珏哭得没有气力了,委坐在地上抽泣着,沈彦钦提起袍裾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我今儿来只为一件事。」他冷言道,「谋逆的事,你兄长沾在边缘,我圈子划大了,他便是里面的,圈子画小了,他也就算是负隅顽抗。这条命留得下留不下,就看你了。」 赵珏抹了把泪盯着沈彦钦,「你什么意思!」 「只要你把衡南王是如何陷害晋国公的事说出来,我可就留下你兄长一条命。」 「你是想为晋国公翻案?」赵珏突然流着泪笑了,阴森又凉苦,「果然你做什么都是为了她……」 沈彦钦不语,也不看她。 赵珏崩不住了,她不甘心,怨上天不公,为何自己喜欢的人恨自己恨到骨髓却爱她人爱到可以付出一切。 不是上天不公,她没办法理解沈彦钦和余竞瑶的感情,说到底还是她不懂得「爱」这个字。所以她才会抹去了泪,镇定地站起身来,带着谑意盯着沈彦钦,含笑切齿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说罢,坐回了榻上,再不看他一眼。 沈彦钦也没说什么,平静地扫了她一眼,留了句「后日监斩,许你送他一程。」便走出了牢房。就在牢门重关,铁锁响起的那刻,赵珏泪流满面。 牢房外,阳光灼耀,沈彦钦双目微眯,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默然离开。候在门外的程兖跟了上来,不解问,「这就完了吗?那晋国公的冤案……」 沈彦钦顿了住,好奇地回首看了一眼他。他何时也关心起晋国公的事了。程兖被他盯得不明所以,愣了住。沈彦钦笑了笑,应道: 「放心,她不会让她兄长死的。」 …… 果不其然,第二日,赵珏便把衡南王是如何陷害晋国公的事实书下来呈了上去,如此衡南王是罪加一等,不过赵珏不在乎,比起屡屡利用自己的父亲,这个世上唯一惦念自己的只有兄长。反正父亲也是死罪,不差这一笔,若是真能救了兄长,他应该也愿意。 罪书呈到皇帝面前,翻不翻案,关系到会不会打脸,皇帝一时纠结起来。 楚幼筠却觉得这事再好办不过了,她劝慰皇帝道:一来把事实公之于众,衡南王更是死罪难逃,陷害朝臣,意图谋逆,皇帝处决他的理由也越是充分;二来晋国公毕竟是宁王的岳丈,也可以卖个好,笼络宁王的心。 如今焦点都在衡南王身上,即便是冤案,责任也在他而不在皇帝。皇帝为晋国公洗冤,反倒是个大快人心的事,世人只会念着皇帝的凛然大义,道皇帝有担当。 这么劝来,皇帝心情颇好,最重要的是,晋国公已经去了,带着秘密离开了。 知道晋国公会被洗冤,余竞瑶第一时间去见了母亲,母女二人泪洒衣衫。正逢陆勉把沛瑶也送了回来,三人喜泣涟涟,只感叹兄长不在身边。 既然父亲冤案昭雪,那么兄长也应该回来了。余竞瑶抬头看了看沈彦钦,他明白她所想,微笑点了点头。 当夜,夫妻同眠,余竞瑶枕着丈夫的手臂,伏在他胸前,一声声地吁气,听得沈彦钦低头看着他,不解问,「还有心事?」 余竞瑶摇头,会心而笑,「不是,是这口气终于舒出来了。」她恨不能把胸口压着的浊气统统吐出来,好久都没这般轻松过了。她抬头看了看丈夫,清媚的脸庞挂着浓酽的笑,像朵春风吹开的娇花,看得人心晃。 心里的喜悦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她趴在沈彦钦的身上,探头去吻了他。 一吻深绵,把自个的心都熏乱了,她红着脸撑了起来,看着他。沈彦钦却气息颇稳,唯是淡笑盯着她,看得她脸色赧红,却又纳罕不解。 v第60章[03.19] 往常碰碰他,他都跟燃了火似的,一撩即着,今儿怎么这么淡定。 余竞瑶拢了拢青丝,坐了起来,言道,「看来不是我有心事,是殿下你有啊。」语气有点起伏,她自己都没听出来,但沈彦钦听出来了。 「不高兴了吗?」他拉了她一把,又把她扯回了怀里,摸着她的头,手指在发间穿梭。「你父亲的案子,参与的不仅仅有衡南王。」 「我知道。」余竞瑶卧在他胸前,摩挲着他身上的伤痕,即便隔着寝衫,她也记得住它们都生在哪里。「我知道你想说谁,还有陆勉。」 「嗯。」沈彦钦应了一声,「本想趁此机会把他拉下来,只是……」 「只是他让你抹去了赵珏关于他的证词,交换条件是沛瑶,对吧。」余竞瑶接着言道,沈彦钦沉默,她抬头看了看他,笑容依旧。「你何苦逼自己那么紧,不会事事完美的。我父亲的冤被洗,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感激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怕今生都还不了这情。至于陆勉,善恶终有报,他会付出代价的,你没必要因为这样一个人扰心。」 说罢,她看着丈夫,见他盯着自己微笑,久久不语,她又撑着要起来,却被他一个翻身扣在了身下。 沈彦钦声音幽沉,在她头顶问,「你是想还我情吗?」 「嗯?」余竞瑶愣了愣。她说这话,是想表达自己的感激,自己人都是他的了,还要怎么还。不过既然他问了,那便答吧,「还。」 「好。」沈彦钦挑眉邪笑,「那现在就还吧。」说罢,欺身压了下来。胸腹相贴,下身被抵着余竞瑶才知道他方才不过在压抑自己,其实早就欲|火焚身了,装得还挺像。她忍不住笑了,玉臂轻挽,环着他的脖子,抬头啄了他一下,这一碰,甩都甩不掉了。 花静月阴,春风暖帐,粉融香汗流山枕。 缱绻过后,沈彦钦拥着入眠的妻子,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好似初见一般,可想想竟不敢相信他们已经生活了四年了。 他摸了摸她潮红未退的脸颊,又亲了亲她蝶须似的长睫,看着她眼皮微动,赶忙拍着她,哄她继续睡。 怎么看都不够,她还是初嫁他时的模样。若说变化,变得更娇媚了吧,从一个青涩的少女变成了如今韵致天成的人|妻。 回想当初,两人新婚睡在同一张床榻上,她吓得战战兢兢,恨不能躲得一丈远,却不知每每她睡着后,他都会悄悄地把她抱在怀里亲一亲。那个时候也是如现在这般,拍着她,哄着她,只是她睡得太沉,什么都不知道。 她会蹬开被子,沈彦钦便不厌其烦地给她盖上。 她会说梦话,沈彦钦便陪着她「聊」,梦里的她可比现实中「诚实」多了。 她白日里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差,只有在梦里才会歇下所有的防备。 久而久之,熟睡的她会主动靠向自己,蜷在自己的怀里,寻找温暖。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意识到看上去娇宠无限的大小姐,其实心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无依无靠地,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偎着他。 所以即便她表面上再如何惧怕自己,晚上他也要陪着她睡,起码夜里她不会孤单。 哎! 只是天晓得怀拥佳人却碰不得是何等滋味,新婚大半年,他基本上夜夜不得安眠,满腔的火没法泄,只得夜夜默诵《逍遥游》,却越诵越躁…… 沈彦钦看着怀里的妻子,点了点她的小巧的鼻尖,含笑把她抱得更紧。 真应该惩罚她,把自己那半年吃的苦都讨回来。 可是她跟自己吃的苦呢?好像更是讨不完,自己还不清吧。 他紧搂着妻子,目光望向窗外。天还未亮,但黛青已褪。 寅时了吧,这夜日交替之刻,是百兽之王最为悍猛之时。潜藏的危机,隐没的惊险都在这一刻蓄势待发,然而冲破这一切过后,迎来的,便是黎明的曙光了…… 衡南王被监斩那日,赵珏被带去了。再狠的心,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身首异处,也挨不住了,她晕了过去。 赵珏随睿王被流放,被妹妹换来一命的赵琰也流放了。新疆辽东,兄妹二人一东一西,自此一别,只怕终生再难见了,可偏偏地有人连相别都不想让他们见。 临行前赵珏死了,死在狱中,死得不明不白,却无一人关心。 为何要关心呢?就算踏上西去的路,她也未必活得下来,早死晚死对这些漠然的人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但沈彦钦知道,最想让她死的,只有一人,便是陆勉。 该去的人都去了,威胁尽除,所有留下的人仿佛一夜间都被洗白了。一切又回到了初始,然而朝堂之上,对立的不再是曾经的太子和睿王,而是宁王和陆勉。 对皇帝而言,一个血缘至亲,但心里总是揣着忌惮;一个是朝中重臣,颇受倚赖。如此看来,二人势均力敌,也都容不下彼此。 第61章[03.26] 眼看着陆勉被封为宰相,但宁王的东宫之路却遥遥无期。朝臣上书言,立储君,国之根本。而皇帝呢,不说不立,却也不说立,犹豫不决。 其实他何尝不矛盾。别看陆勉耀武扬威的,再如何专权,他也只是自己的一条家犬,奈他翻不上天来,对自己没有一丝威胁。但沈彦钦不同,皇帝对沈彦钦不是一般的忌惮。 虽有血缘,还是自己挚爱所出,但毕竟疏远这么多年,一时半刻亲近不起来。更可况皇帝不傻,沈彦钦一路走来,他看得清楚明白,这个儿子果断决绝,胜于当初的自己。再者,瞧瞧沈彦钦背后支持的人,不要说朝中的,在外已经被封为河西节度使的镇军将军,还有南下占了西南抚远将军,哪一个不是手握重兵。要知道,皇帝和皇子的矛盾,是代代重演的,看看刚被流放的睿王便知道了。 可是--他也只剩这一个出色的儿子了,除了他还真是挑不出再合适的人选来继承王位。 所以屡屡被朝臣逼着去面对这个两难的问题时,他选择了躲,躲在后宫楚幼筠的温柔乡里,连面都懒得露了,所以不是不能自拔,是根本就不想拔。 于是,日日黄袍绕粉妆,夜夜柳内莺呖呖。偶尔力不从心,便请来玄士养气炼丹,寻起登仙之道来。朝堂,他关心得越来越少。 所以,皇帝和沈彦钦的血缘让陆勉恐惧,但皇帝对沈彦钦的猜忌也让他有了可趁的机遇。 晋国公的案子翻了没多久,余靖添就被准许回京,这是天大的喜事。皇帝没有让他袭了晋国公的爵位,但恢复了他的官职,提任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被封的将军府也重新启用。 想到已逝的妻子,余靖添心中怆然,只恨自己连累了她,有仇而不得报。他先到了宁王府,谢过宁王后便将外宅里的母亲和妹妹接到了将军府,本打算把女儿和儿子也一并接来,瞧着妹妹不舍,他也不忍心,暂且搁置了。 孩子是兄长的,回家是应该的。小金戈倒是好说,一直乳母带着,只是芊芊唤自己母亲已经习惯了,一时半会两人都不舍分开,宝儿更是生怕妹妹被人夺去了,拉着她不撒手。 看着兄妹二人感情颇深,沈彦钦想到了妻子曾经说过的话。 「让他们两个定亲吧。」 余竞瑶不解地看着微笑的沈彦钦,没头没脑地怎就说了这么一句。 「订了亲就都是你的了,跑不了了。」 听他解释,余竞瑶噗地笑出声来, 「是我们家的,永远都是我们家的,不是我们家的,强扭了也没用。」 这是在说她自己吗?沈彦钦看着她,笑了。 终了孩子还是被余靖添接去了,好在还有祖母和小姑姑在。 春一过,便迎来了端午,天清气爽,沈彦钦沐休,陪着妻子带着儿子去城外折蒿赏花。宝儿第一次出城,兴奋极了,折了好些的小野花嚷着要给送妹妹。夫妻二人哄劝不住,余竞瑶又想到嬷嬷给芊芊和金戈做了香囊,便提前回城,带着宝儿去了将军府。 才入了城门,王府的马车便和同样刚刚入城的另一辆车碰到了一起,余竞瑶惊得抓稳了孩子。掀帘一瞧,竟是不久前刚从凉州回来的河西节度使秦谷。听闻宁王是要去将军府见余靖添,便也一路跟随。 余靖添可没想到今儿过节会来这么多人,余竞瑶带着宝儿去了后院,沈彦钦和秦谷便同余靖添留在正堂,聊了起来。 宝儿果然是喜欢芊芊,摘来的花一股脑地塞到妹妹手里,任谁劝都不肯分弟弟一枝。金戈七个月,已经懂得讨东西了,不给便哭。最后还是沛瑶用了一只绣了娃娃抱公鸡的香囊才换下一枝给了金戈。 母女三人看着孩子聊了起来。晌午一过,宝儿许是困觉了,嚷着非要回家,余竞瑶哄不住便和母亲告辞。 转去前堂,三人正聊得火热,她不想扰了他们兴致,要自己带孩子回去。可宁王还是和二人道别,随妻子一同回去了。 宝儿睡了一路,回家反倒清醒了,余竞瑶为了不让他扰小叔叔读书,只得陪他玩,一直到入夜哄他睡了。 这一日,再普通不过了,余竞瑶却累得很,倒床枕在沈彦钦的怀里便睡着了。 就是这么普通的一日,可在有心人眼中却是极不平凡的。夫妻二人还在睡梦中时,岂知皇宫里已然被掀起轩然大波,只待天一亮,便宣宁王入宫。 沈彦钦一早被召入宫中,余竞瑶没在意,直到晌午也不见人回,她急了。连程兖和林川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只能静静地等。 傍晚时分,沈彦钦终于披着黛青回来了,他没说什么,惯常用了晚膳。余竞瑶耐不住了,拉着他去了书房,询问起今儿的事。 「这事,和你兄长有关。」 沈彦钦的一句话,让余竞瑶的心猛然一翻。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哥哥才不过回京几日。沈彦钦拉着妻子柔声劝来。 原来是昨个三人相遇,被人知晓,走了心。自从余靖添回京后,陆勉便一直派自己的亲信,御史中丞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昨个三人偶遇,无非是友人间的交流,倒也没什么。怎奈宁王走了以后余靖添和秦谷越聊越投机,竟一同去了慈恩寺,在寮房谈了将近两个时辰。 一个外戚,一个边臣,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他们到底聊了什么?」余竞瑶忍不住问,沈彦钦摇头。 如今聊了什么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陆勉和御史中丞把这件事报了上去,皇帝认定了他二人是有意要拥立宁王。这是皇帝最敏感的神经,偏偏就被陆勉挑动了,他想给自己的党羽扣下图谋不轨的罪名,很可能也会牵连自己。 第62章[03.26] 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皇帝怎么决断了。但不管他如何决断,宁王阵营都会受损,陆勉又将了沈彦钦一军。 皇帝对沈彦钦的忌惮有若一根绷紧的神经,如今被陆勉这么一拨,紧绷欲断。好在有楚幼筠在一侧吹了吹耳旁风。私谈宁王毕竟没有参与,他们想要拥立宁王是他们的事,何必为难宁王,徒惹父子二人不愉快。既然是他二人惹的麻烦,把他二人遣了就好了,也顺便借此提点宁王一下。 楚幼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况且陆勉和宁王的关系他不是看不出,这件事若没夸大的成分他也不信,一连失去两个儿子了,若再失去沈彦钦,国之根本就有断了,难不成要只望一个刚刚认祖归宗的醇王?即便他想,群臣也不会同意的。 他烦心已经烦够了,如今心头大患尽除,总该让他享受为帝的成就感了,能少一件事便少一件事吧。况且他纵容陆勉的意图不就是牵制宁王吗,有陆勉在,宁王还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沉淀了几日,结果终于出来了,皇帝为了息事宁人,顺便提点一下宁王,没有处分他,只是以离间君臣的罪名把秦谷降为了凉州太守,即刻回西北,而余靖添赴辽东镇守边疆。 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才不过几日便又要离开,余竞瑶舍不得,但也不敢当着宁王的面表露。毕竟没了两个得力的帮手,他也是个受害者。 沈彦钦吃了一亏,不过他明白皇帝的心思,皇帝对自己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不然不会只是贬官这么简单。贬了还可以提,调走了还能调回来,只要自己够乖,不作不闹,让他安心就好。 于是经了这一遭,宁王低调了很多,做事小心谨慎,也很少再和外臣往来。皇帝见他懂了自己的凉苦用心,很是欣慰,虽宁王势力有所减,但在皇帝的心中分量增了。 这可不是陆勉想要见到的,于是他对沈彦钦的打击从未停止过。 在强悍的组织也禁不住从内部瓦解,陆勉很懂这一点,他作为尚书令,执掌六部,第一个下手的便是宁王阵营的户部。威逼利诱之下,宁王又无所作为,户部尚书只得缴械。如此,宁王的财政支持断了。 宁王默忍,没还击,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未曾说过。能说什么,陆勉就是在逼他,只要他一动作,马上便会被扣上培植亲信,意图篡位的罪名。 陆勉趁势而追,后来以手干脆伸向了军政。他曾任兵部尚书,兵部尽是他的亲信,他重新翻出当初御史台所查宁王的案子,做文章。 宁王失势的势头越来越清晰,有些站队的人不免心惶惶,这便是下手的好机会。怎奈宁王统领的六军将军,对他都极其忠心,也就只能从下面的人入手。 龙武军正五品右郎中陈启眉慕功名,喜交友,能力倒也不差,只是觉得循规蹈矩来得太慢,便广结京中豪杰贵士。若说门路,他不是没有,和龙武军之首大将军还沾着亲,自己的妻子是大将军的亲侄女。 亲侄女婿,这亲按理说不远,可大将军孟震亨偏偏是个务实的人,就是看不上这个八面驶风,圆滑世故,舌头上能开花的侄女婿。在他眼中,陈启眉除了吃喝玩乐,没什么正经事。他若是个文人,倒也不管他了,可毕竟是龙武军的郎中,更要命的是他总打着自己的旗号交朋结友。 如此,矛盾越积越深,陈启眉的一次失职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孟震亨暴怒,以军法处置了他,擅自剥夺了他五品官衔。 陈启眉也受着老顽固压制够了,本就不是什么良人,一怒之下利用关系投向了兵部侍郎。兵部可是陆勉的营地,花说柳说,他用陆勉想知道的信息换来了六品兵部主事一职。 从武官到文职,还降了一等,他哪里甘心。不过陆勉有言,只要他听话,那么龙武军都是他的。 果不其然,陈启眉倒戈没几日,朝廷坊间便流传龙武军大将军妄言图谶,联合六军统领勾通宁王,论皇帝是非,大有取代之势。 皇帝一忍再忍,也终有忍不住的时候。谣言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即便是,他也要寻个心里安宁,便遣左相陆勉彻查此事,自己躲清静去了。 这一查,陆勉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了,把事件无限扩大,折腾得朝廷天翻地覆,御史台的大门就没断了押进的人,却很少见人出。 朝臣自然不满,以右相为首的中书令袁梁率先提出异议。他不想参与到陆勉和宁王的对决中,但也不想因此事搅动朝纲,便提示陆勉,凡事要有个度,小心物极必反。 宁王如今是连个还口的机会都没有,他也不解释,关在宁王府陪起老婆孩子来了。 余竞瑶不明白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只觉得朝堂不遂意,在家里便顺着他来吧。无论他选择哪条路,自己都得跟着。况且生活了这么久,她不相信他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结果数人被牵连,孟震亨也罪名落实,好在宁王力保,才免了死罪被贬去镇守蜀地。也因此,沈彦钦也失去了六军的统领权。最终受益的,是陆勉还有陈启眉。 孟震亨走的那日,陈启眉去送他,可不是以侄女婿的身份,而是以龙武军正三品将军的身份去的。这就叫小人得志,孟震亨都没正眼瞧他一眼,鄙夷一瞥,带着侍卫朝蜀地去了。 都说善恶终有报,可有些人就是能躲开老天爷的眼皮子。 自从入了陆勉这个圈子,陈启眉发挥特长,如鱼得水。在陆勉面前,他从不卑躬屈膝,但不卑不亢中却把自己对陆勉的感恩戴德极尽表达出来,忠心只为左相。 陆勉是宰相,是文官,他需要一个手握兵权又能忠于自己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陈启眉是个合适的人选。于是通过陆勉的不断举荐,陈启眉的官运是扶摇直上,做到龙武军之首。 直到最后陆勉的马屁已经不够他去拍了,竟利用献丹拍到了皇帝和贵妃身边。 陆勉这才意识到,原来陈启眉的野心不是自己能满足得了的。可他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陈启眉对陆勉依旧恭敬有加,更何况自己的精力都放在了宁王身上,对陈启眉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都道宁王自此一蹶不振,但知道,他是在躲着自己,让自己找不到任何破绽,想一直拖延到皇帝不得不为国本而立他为太子那日,于是二人僵持了住。只要他一日没登上皇位,陆勉就还有机会。 西北突厥这几年又开始蠢蠢欲动,自从秦谷从河西节度使贬为凉州太守,突厥更加猖狂起来。陆勉举荐陈启眉,被封河西节度使及征北将军,而他也没让皇帝和陆勉失望,不过半年,便消了突厥的势头。 胜利的消息传来时,沈彦钦正忙着帮余竞瑶在花房里给牡丹培土。自从和陆勉站到对立的位置上,沈彦钦一直处于失势的状态,一晃也有大半年了。这段日子,沈彦钦基本上就是留在家中,陪着妻子,陪着儿子,要么便是辅导承越读书。 眼看着宝儿现在和父亲可要比和娘亲亲近多了,余竞瑶感觉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憧憬的日子吗?不过她明白,这一切都是表象,沈彦钦还没到享受生活的时候。 第63章[03.26] 「继你之后,又有人败了突厥了。」余竞瑶给沈彦钦挽着快要落下的袖子,笑着道。 沈彦钦手里的活一直没停,漫不经心道,「他有这个能力。」 「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要不是他,你也到不了今日。」 见妻子不满,还带了点怨气,他把小铲插在土里回首看着她,笑意颇浓。「要不是他,我能在这花房里给你做花农?」 花农?让他培土,他铲折了自己好几株,心疼死了,还不许人说。可雇不起他这么金贵的花农,再这么下去,这花房里的花都要寿终正寝了。「我看你这花农也没几天当的了。」 这话让沈彦钦一愣,笑容慢慢淡去,他长吁了口气,继续铲起土来。 然就在此刻,程兖突然冲进了花房。外面寒冬腊月,花房内温如初夏,一股暖气扑来,程兖登时一窒,屏住了呼吸。 余竞瑶和沈彦钦齐齐地望向这个一身寒气的人,只见他瞪着双眼,急迫地道了一句: 「王爷,陈启眉,反了!」 这消息一来,余竞瑶惊得登时深吸了口气,偏头看看沈彦钦,他的惊稍纵即逝,随即眉头一拧,面色沉重地把小铲递给了妻子,连衣袖都没来得及展开,跟着程兖出了花房。 余竞瑶哪里还有心思管花了,交给了下人,她也匆匆跟了出去。刚到门外,就见沈彦钦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首看着门口的余竞瑶,关切道: 「你不要跟出来了,一身汗,仔细出来着了凉,晚上我再和你讲。」最后笑了笑,补了一句「放心,没事的。」便跟着程兖走了。 余竞瑶心里不安宁。这事蹊跷,陈启眉一个新起之秀,即便再受皇帝和贵妃的待见,再怎么荣宠,他也不会说反就反,谋反是那么简单的吗?就凭他一个节度使兼征远将军? 说好了晚上回来给她讲,可等了整整一晚沈彦钦也没回来,入夜才来人通报:皇帝有要事相议,宁王今儿要留宿宫中。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她晌午遣出去打听消息的林川回来了。林川言道,陈启眉是真的反了,一路向南,势如破竹。他连着攻下了几个郡,有如神仙助攻,眼看着便要逼近京城了。皇帝派大军去阻截,可朝廷,还是乱了。 不乱才怪呢,自从陆勉封为宰相后,皇帝便把朝廷都交到了他的手里,自己躲在后宫,很少再过问朝政。群臣谏言,也统统被陆勉拦了下来,他一人把持超纲,独权专政。 可这会儿,为何又把沈彦钦唤去了呢? 余竞瑶睡意清浅,担心沈彦钦会突然回来,她在内室的罗汉床上守了一个晚上。早上天微亮,房中昏暗,她只觉得自己被抱了起来,猛然睁开眼睛,是沈彦钦。 「殿下,你回来了?」她赶忙推着他要下来。沈彦钦抱紧了,不叫她动,一直将她抱到了床榻边,稳稳地放了下来。「怎不在床上睡,也不怕着凉了。」 那还有功夫说这些,余竞瑶挣扎着坐起身来,拉着丈夫,急切地问道,「到底如何了?陈启眉到哪了?皇帝唤你做什么?」 听着她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沈彦钦笑了笑,「你不要急。」 「怎么会不急。」余竞瑶靠近他,攥紧了他的手。 沈彦钦神色渐渐暗了下来,解释道,「已经到了祁南郡了。」 「这么快,那岂不是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吗?怎么会这么顺利。」 「只怕他出征之前路过各郡县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他要谋反,不是胜了以后才有的。」沈彦钦声音低沉,也听不出是悲是愤,平静得很。「皇帝已经派了大军去剿灭叛军,他招我是为了京城守卫,我恢复了京城六军的统领。」 「最后他还是得想到你。那陆勉呢?他说什么了?」余竞瑶望着丈夫问。 沈彦钦冷哼了一声,「他还有什么可说的,陈启眉是他的人,是被他启用,也是被他举荐出征的,若不是此刻内乱不得,皇帝只怕早就让他连罪了。」 余竞瑶没再问,低头抚着沈彦钦的手,颦眉不展。 沈彦钦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他把妻子抱在怀里,陪她躺了下来,「再睡会吧。」 只怕他一个晚上没有休息,还要顾着自己?余竞瑶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把沈彦钦按在床上,「还是你歇会吧,我去安排早膳,估计你今日也闲不了了。」 说着,她起身离开,却被沈彦钦拉了住,撒娇似的道:「让下人去吧,我好不容易逃出两个时辰,你陪陪我。」 「天天陪着,还不够吗?」她翻了他一眼,唤了一声霁颜却也乖乖滴躺了下来,窝在他怀里。沈彦钦不再说什么,欣慰地长舒了口气,阖上了双目。她知道他不会无缘故地缠着自己,接下来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彦钦基本上不是在宫里便是在府衙,余竞瑶不扰他,只是从林校尉那得知,陈启眉已经破了皇帝阻截的大军,逼近城门了。宁王可能随时要准备作战,守备京城。 第64章[03.26] 这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得不让人怀疑,形势发展之快,连在辽东的哥哥都来不及赶回来,只怕他回来的时候,京城已经失守了。 「那西南的抚远将军呢?」余竞瑶问道,总不能所有的军队都赶不来吧。 林校尉神色忧忡,应道,「被川蜀大军拦在了京城南。」 「蜀军?」余竞瑶惊讶道,「谁领的?」 「孟震亨!」 这一刻,余竞瑶明白了。蜀军能绕过抚远将军赶他之前抵达京城,足可以见得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就不怪陈启眉谋反这么顺利了,这一切都是计划之中的,只怕他还是五品郎中的时候就有了这份心思。什么叔侄不合,都是一出戏罢了。不管是沈彦钦还是陆勉,都被这二人利用了。 京城背腹受敌,只怕等援军到了,陈启眉早已攻进皇城了。于是皇帝做了一个震惊朝堂却也让人无可奈何的决定,弃城,向东逃往鲁东避难。 连皇帝都要跑路了,不要说百姓,就是将士听闻也要心慌啊。连自己的臣民都要放弃了,怎不让人寒心。所以皇帝没敢声张,一切都是秘密进行。 皇帝本想把沈彦钦留下抵御叛军,带平定之后他再回来,怎奈又觉得他是皇子,留下来免不了让人诟病,更何况,这一路他也需要人保护。于是决定沈彦钦带着五千将领,随后护卫。 能走的人毕竟再少数,整个皇宫,出了贵妃和娴妃,皇帝一个人都没有带,甚至把自己还在襁褓的皇子公主都留了下来。这空档,他也在乎不得人家如何看他了。 沈彦钦自然要把家人带在身边,就是不管皇帝他也不能抛下妻儿。出逃的前一晚,他嘱咐林川和程兖务必保护好王妃世子还有醇王。 跟随沈彦钦这么些年,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可这一遭她着实怕了。史书上记载过几次谋逆事件,沈彦钦也参与其中,可却从来没说过皇帝弃城。 慌乱中,余竞瑶想起了母亲和妹妹,才要和沈彦钦说,只见她二人带着孩子已经来了,沈彦钦早就想到去接她们了。余竞瑶看着满眼惊慌的她们,想到这一路可能遇到的危险和辛苦,应是让泪水逆流了回去,强撑着精神安排这一切。 天不亮就要走了,沈彦钦作为护卫将军,不能一直守在家人身边。余竞瑶把家人都安排上了马车,回首望了望宁王府的大门,昏暗中,那几个字印在心里却无比的明亮。好像除了刚刚搬进来时,她很久都没这么打量过自己的家了。悄悄地,泪水盈了眼眶,鼻子酸了,心更酸。 程兖见王妃默默地立在那,劝慰道:「王妃放心,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余竞瑶点了点头,当然要回来。不管皇帝的历史是否在这一刻结束,但是沈彦钦的历史还没开始呢。余竞瑶试了试眼角,上了马车,镇定地道了一声「走」,一队人便趁着这未明的天色,朝着东城门去了。 余竞瑶一家的马车紧随在皇帝的后面。也不知是皇帝心慌没有安全感,还是他真的昏聩到了家,这一路他只和楚幼筠同车,寝食都在一起,寸步不离。许他真的是无颜以对了吧,连和将士交涉都要陆勉代为出面。 他本意是逃避,但却无形中让众将士积怨满腹,可那毕竟是天子,于是众人便将这股子的怨气转嫁到了陆勉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一路纵容陈启眉,怎会有今日! 可若不是皇帝纵容陆勉,怎又会有陈启眉。 将士们一路饥疲劳顿,怨不得皇帝,陆勉成了罪魁祸首,一路上将士对他虎视眈眈。 毕竟是逃难不是行军,不过才赶在第十日的头里,就听闻士兵来报,陈启眉不仅攻破了京城,而且他的队伍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皇帝彻底慌乱了。余竞瑶感慨,人的变化真的是很大,历史中那个曾伏虎降龙的沈程明竟也会丧魂落魄,或者他骨子里面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能成就靠得也无非是他的妻族和余竞瑶的父亲。 好在得了消息的余靖添从辽东南下,没有回京,直接转头来迎皇帝,这两日便能到了,只要一众将士能抵得住追来的叛军,撑两日便可与余靖添的北军回合。 谁去?是龙武军还是神武军?不管是那一个,他们只听一个人的,就是沈彦钦。 皇帝必然要找沈彦钦谈一谈,可他若是不肯去呢?如今五千兵士,四千都是沈彦钦的精锐兵,就算沈彦钦把他扔下不管,他都奈何不了他。 右相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提出了那个争论已久的国本问题,立太子。 陆勉不同意,他认为这是威胁,右相冷哼,瞥了他一眼,「不然左相带兵迎战?」 一句话堵得陆勉登时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昨晚上右相出入沈彦钦的营帐他不是没看见,可形势如此,他知道如今自己一人的力量抵不过皇帝的恐惧。暂且立了太子又如何,待余靖添的北军攻回京城,皇帝和他的关系不会因为他成了太子便有一丝改变,自己能压制他一次,就能压他第二次。 陆勉的能耐不过是压制沈彦钦而已,然沈彦钦出手时可就不是反压那么简单了。 「一路奔波,儿臣亲军的疲惫倒能克服,只是心中怨怒不能平,只怕儿臣调令而心不齐,不能全力抵御叛军。」沈彦钦恳言上报。 皇帝心里明镜地,知道他说的是谁,将士们一路所怨可不就是陆勉。 有怨言不假,宁王的反击更是真,这一击,只怕陆勉再难爬起来了。既然如此,索性卖个人情给宁王,让他死心塌地护卫自己,便狠心以通敌叛国罪押下了陆勉,只待回京和陈启眉一同问罪。 如此,陆勉被收押,沈彦钦顺理成章坐上了太子之位,到底谁才是赢家,一目了然。 第65章[03.26] 这一切余竞瑶都看在眼中,突然间,一切都想明白了。 临行前余竞瑶追了出来,站在马下看着上面的丈夫,心头千言万语太多想说的话了,终了她只是笑了笑。沈彦钦从马上下来,握剑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含笑道:「放心,三日便回。」 余竞瑶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一幕,让她想起了沈彦钦第一次出征。 前方紧急,她不能耽误他太长时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护身符递给他,她猜到会有这么一日,这是她出城前两日求的。沈彦钦看着妻子,接了过来,却系在余竞瑶的身上。 「我不会有事的,你照顾好自己。」说罢,也顾不得远处望着的一众人,托着在妻子的头,在她额上深深地印下一吻,随即上马,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余竞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捏了捏那护身符,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伫立着望了宁王多久,身后,远处的皇帝便盯了她多久。余竞瑶回神,搭上了他含义不明的目光,微微一怔,赶忙垂目作揖,躲开了。 余竞瑶忐忑地等了三日,三日后,沈彦钦未回,但遣一队人送来消息。他击溃了追来的叛军,顺利和前来支援的余将军汇合。而抚远将军带领西南军已突破蜀军,正朝京城攻进。沈彦钦和余靖添将紧随其后,直逼京都,待夺下皇城后再来迎接皇帝。 皇帝一颗心总算可以暂且放一放了,余竞瑶一口屏住的气也总算吐了出来。只要他们三军汇合,拿下京城一定不是问题。 皇帝带着众人在青城郡落下脚,郡守派兵围城守卫皇帝,沈彦钦每隔几日便会送消息来,并派出兵马来支援护卫。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皇帝欣慰,侯了两月,传来捷报,京城已经被夺回,孟震亨被俘,陈启眉逃向西北,沈彦钦将派大军前来迎帝回京。 本来应该是件大喜的事,可皇帝的喜悦只持续了一日。从启程回京开始,他便躲在楚幼筠的马车里,再不肯出来了。 他这躲可跟逃难时的躲不一样。余竞瑶走了心,派林川暗中盯着,果然发现他总会时不时地唤某个大臣入车交谈,不知道都谈了些什么,总之神秘得很。 皇帝归心似箭,不停地赶路,也不知哪来的劲头,比逃离京城时走得还要快,不到十日便赶回了京城。入京前,皇帝总于肯从贵妃的马车里出来了,整理装束,威严地坐回了自己的御车中。毕竟到了皇城边,总不能回得也这么狼狈。 皇帝一离开,楚幼筠可算放松下来了,赶忙遣了贴身的小婢偷偷把王妃唤来。余竞瑶明白楚幼筠的意思,趁着没人发现溜进了贵妃的马车里。几日不见,楚幼筠也瘦了许多,虽然精神不济,却带了一丝病态的美,让人看着怜心。她正捧着熏香焦虑地等着余竞瑶,一见她进来,眼睛一亮,开口便道: 「王妃,陛下要对宁王下手!」 余竞瑶就猜到皇帝这些日子定是在谋划什么,可乍一听到,还是心惊不已。 「什么时候?」 「入京城,回了皇宫。」楚幼筠神色惶恐地看着余竞瑶,一脸的不知所措。 陈启眉的残余还没有被剿灭,京城混乱不堪,皇帝却要为了一己私欲对沈彦钦下手。他就不怕趁这混乱,陈启眉卷土重来吗? 马车颠簸,速度越来越快,想必快到了皇城边了,沈彦钦一定会在那迎着,无论如何都应该遣人提前告诉他做好准备。 余竞瑶谢过楚幼筠,转身要走,却被她唤了住。 「王妃!」 余竞瑶回头,疑惑地看着她。楚幼筠神色纠结,想了想,细语道,「皇帝知道这是宁王设得局了。」 「什么局?」 楚幼筠不安地放下了手里的熏香炉,吞吐道:「陈启眉和孟震亨谋反,是宁王设的局……」 「不可能!」余竞瑶一口否认,就算沈彦钦再想推翻皇帝,他也不会拿百姓来开玩笑。余竞瑶也想过这件事可能与沈彦钦有联系,但他绝不会设这样一个没天理的局。此刻也容不得她和楚幼筠再辩论这些了,她得赶紧离开。 「王妃!」楚幼筠见她要走,又急迫地唤了一声。 余竞瑶没有回头,冷言道,「马上要入城了,我没有时间再和贵妃解释,我……」 「陛下知道我和宁王的往来了。」 楚幼筠的话让余竞瑶心登时一惊,她不可思议地回首望向她。「皇帝怎么会知道的?难不成是你……」 「对不起。」楚幼筠喃喃,垂下了头,愧疚地挑着眼皮看了她一眼。 虽然难以接受,但楚幼筠不是谁的附属,她有选择的权利,就算是背叛,也轮不到余竞瑶来责备,她也没时间责备。最后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余竞瑶转身便走,可突然发现身子轻飘,这一条腿,如何都迈不出去了。 她茫然回首,却看到了马车小几上,楚幼筠刚刚放下的那盏香炉,全都明白了。 「对不起……」楚幼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恍若是从天边传来的。 第66章[04.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 「对不起,」程兖垂目,对着面前的宁王道。「是我没看好王妃,我不该擅自离开……」 「他早就谋划好了,你看不住的。」沈彦钦望着窗外,叹了一声。 今儿他迎皇帝回宫,将家人接回府,发现余竞瑶不在时便都明白了。这件事只能怨自己,就不该把皇帝和妻子留在一起。 「他这是要逼我反啊,」沈彦钦冷哼道,「我想给他留口喘息的机会,他却不想要。征虏将军已经从叶城调兵而来,我也无需再等了。」 程兖眉头皱了皱,「宁王,小心这许是个陷阱。」 「是又如何,困兽之争罢了,京城有余将军在,他奈何不了我。我只是担心王妃……」 皇帝的心思沈彦钦明白,他是想拿余竞瑶威胁自己,何必呢?他退位是必然的了,这京城中尽是自己的人,余靖添,抚远将军,还有正从西北赶来的秦谷,更不要提叶城的将士了。本打算给沈程明留点颜面,让他主动退位,怎知他竟走了这么一条路。 他用余竞瑶拿住了自己又如何,就算自己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他就能安心继续做他的皇帝吗?沉迷后宫,不思朝政,放纵专权,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他竟弃臣民而逃……民心尽失;因为晋国公,余靖添已经恨他恨到了骨髓里,他竟然还敢拿他的妹妹要挟。 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既然他想谈条件,那就谈吧。 「走,」沈彦钦走出大门,唤一声,程兖跟了上来。「入宫!」 …… 余竞瑶头有点晕,楚幼筠在喂她喝水,她推了开,环视一周,果然又回到了这里,贵妃的寝殿。 「对不起。」楚幼筠眼圈红了,呓语道了一句,这话她是说没完了。 「说对不起有用吗?别说了!」余竞瑶刚一起身,就看见了对面正望着自己的皇帝。第一次,余竞瑶无畏地和他对视,满眼的鄙夷不屑。 「看来你和沈彦钦一样,从心里就没把我当皇帝,对吧。」皇帝冷笑,「也好,你若对我恭敬,我还真下不了手呢。」 「人都被你带到这了,陛下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余竞瑶睨了一眼他身后的楚幼筠,皇帝也循着她的目光瞧了自己的贵妃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一世强于一世,我再如何也比不过我这个儿子会算计啊,都算计到我身边来了。」听闻这话,楚幼筠不由得颤了颤,跪了下来。皇帝扫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道,「为了夺我的皇位,竟处心积虑设计了这么一个谋反的大局。」 「这局不是他设的,是你昏聩招来的。」 这话是真不留情,皇帝还真没看出平日里恭顺的宁王妃竟也有些胆量,不怪宁王珍她若宝。 「意图谋反的也许不是他,但你敢说这个局不是他设的吗?人都道是他和陆勉被陈孟二人利用了,我看幕后操纵的只有一人,就是宁王。」 「他看出来我无意立他为太子,便故意装弱势。其实博取我同情是假,把陆勉推向封口浪尖才是真。孟震亨在他手下这么些年,以他的头脑看不出孟震亨有欲反的念头吗?我可不信。他就是要纵容他去反,甚至连保他去蜀地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知道,只要陈孟二人一反,那么天下大乱的责任都会落到我和陆勉的身上。我和陆勉,不仁不义,他是逼我退位还是杀了陆勉都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了。好深的心思啊。」 「哼……」余竞瑶忍不住冷笑,「你若是明君,他心思再深也算计不了你。」 「明君?天下有几个敢自称是明君的,他沈彦钦今日所为,和我当初有何区别?」 「当然有,宁王所为无愧于心。可你呢,同样是利用,你过河拆桥,为了自己所为的名声,先灭了越国萧氏,又害死了我父亲,这不是小人之为是什么?」余竞瑶盯紧了皇帝,句句不留情,恨不能把他这张邪恶的面具,伪装的外皮都扒下来。 「你挟了我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想要威胁宁王,你可知站在你对立,恨不得你入地狱的仅仅是宁王一人吗?就算你用我胁持住了宁王,你胁持不住全天下的人,这京城的一兵一卒,没人会听你调配,民心尽失,这个位置你坐不久了!」 「住口!」皇帝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就算这位置我坐不久,也不会让沈彦钦来坐!」 说罢,他甩开了衣袖,瞪视了楚幼筠一眼,看得她又是一颤,便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门外的胡顺端着托盘进了来,托盘上,一只青玉酒杯盛着褐色的液体被送到了楚幼筠的面前。楚幼筠收起了那副楚楚的模样,雍然地看了看酒杯,又瞧了瞧余竞瑶,手指轻挑,「叮」的一声,杯倒酒洒,她却转向余竞瑶,平静道:「王妃方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吧。」 …… 陆勉说的没错,拿住了余竞瑶就等于拿住了沈彦钦,他来的倒快。 昭阳殿里,二人对视,此刻已经没有父子了,只有对手。 「王妃呢?」沈彦钦开门见山,丝毫都没客气,沈程明也用不着兜圈,「余竞瑶就在宫里,你想逼宫找她,可以,只怕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来世等你了。」 面对威胁,沈彦钦清冷依旧,「说吧,你如何才能把她还给我。」 第67章[04.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只要你承认策划谋反的人是你,余靖添是你的帮凶。」说着,他给了身边老内臣一个眼神,老内臣会意,吩咐人从殿端来了小几,将外纸笔献到了宁王面前,让他书下认罪书。 沈彦钦没接,老内臣尴尬,无奈地站了一会,催促地把手里的笔塞给了他,转身退了下来。 沈彦钦转了转手中的笔冷笑。皇帝是想给自己加上谋反的罪名,除掉自己和余靖添。「就算我承认了,有人会信吗?」 「历史本就是可以任人涂改的,过去了,谁又会关心。更何况说这事是你策划的,也不冤吧。若不是你纵容陈孟二人,他们又如何会谋反。」 「不是我纵容,是凭我之力根本阻止不了。」沈彦钦望着皇帝,镇定解释道,「我若是想逼宫,凭六军在握,根本不需要废那么大的周章。」 「我知道。」皇帝笑了,带着戏谑,睥睨着沈彦钦,「你想要的是名正言顺,让他人信服,所以为了太子之位,你一直在忍。甚至在逃离京城之际,你完全可以挟持我而篡了皇位,但是你没有,仅仅是要了个太子的名分。」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太子的名分,我隐忍是为了名正言顺,但不是为了我。」 皇帝只觉得可笑,「不是为了你自己,你又是为了谁?」 「为了我唯一的弟弟。」 「沈彦辰?」皇帝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为何沈彦钦把那孩子带到自己的面前,为何一直在默默地等。 「就算你赐名,封王,但你可曾把他当做你真正的孩子?没有,在王位的继承上,你甚至都没考虑过他,因为认下他,你只是情非得已,你有你自己的算盘,无非是想稳住我而已。」 「我凭什么认为他就是我儿子,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你从哪里寻来冒充的,即便是你母亲生的,谁又能肯定就是我的孩子呢?」皇帝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若非他派人暗中调查,竟不知越国的残余势力一直活跃在京城中,甚至是宫里。萧氏始终没断了和越国的联系,她那么恨自己,怎么可能还会生下他的孩子。「我能封他为王,已经算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了。我和她两清了。」 两清?亏他说得出口,沈彦钦彻底明白母亲离世前的绝望了。面前的他,根本不配为人。 沈彦钦目光深寒地瞪视着皇帝,看得他一阵阵脊背发麻,恍若又见到了华穆宫里,那双怨愤的双眸。皇帝躲开了,指着沈彦钦面前的纸道,「不用再多说了,你若是还想余竞瑶能活着走出,就把认罪书写下来!不然受连累的可不止她一人。」 不止她一人还会有谁?能威胁到自己的,除了余竞瑶,那便是宝儿,还有承越。哪一个不是他的至亲,皇帝的血果真是冷的。 沈彦钦看着面前素白的纸,思考片刻,随即泼墨而书,一气呵成。 书罢,他手腕一甩,那笔被他抛了出去,直直落到了殿堂的暖炉雕花中。 皇帝唇角一挑,得意地笑了,手指一挥,两个小内臣上前,一个捡走了沈彦钦面前的「罪书」,一个端上来一杯盛着褐色液体的青玉酒杯。 沈彦钦明白了,他今日是真的没想让自己活着走出这殿门。 「喝了它,余竞瑶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宁王府。」 皇帝漫不经心地言道,伸手接过了内臣递上来的「罪书」,可还没等看,便听闻沈彦钦应了一句,「我若是不喝呢?」 皇帝透过纸的边缘看着他,「不喝,那就把它给你的王妃送去。」 话刚说完,只见沈彦钦手一摆,那酒杯倾倒,液体洒出,滚落在地。 「沈彦钦,你以为你不喝便走得出这皇宫吗?谋反的罪名已立,你……」皇帝的话突然止了住,只见昭阳殿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而领头的,正是身着甲胄的余靖添! 「护驾!」皇帝突然大喊道,侯了须臾,竟无人应声。 余靖添向前迈出了几步,傲然望着皇帝,含笑道,「臣正是来护驾的。」 皇帝猛然起身,青筋显露,目露凶光地问,「你们这是要逼宫吗?宁王,不管王妃的死活了?」 沈彦钦笑着摇了摇头,右手一提,只见指尖挂着一条黄色的字符。皇帝识得,那是沈彦钦抵御叛军前,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余竞瑶给他的护身符,沈彦钦当时没留,又系回了她的身上。可如今怎到了他手里。 皇帝茫然四顾,一眼搭见了正在后退的老内臣,他登时明白了。那护身符就是老内臣在给宁王拿笔的时候塞给他的。余竞瑶是想通过这护身符告诉他,自己平安…… 余竞瑶没死?她没喝那毒酒?楚幼筠…… 皇帝懂了,满腔的怒气腾起,吼道:「你们这是要逼宫吗?」 沈彦钦淡笑,「算是吧,可是又如何?」他指了指皇帝手中的那纸所谓的「罪状」,皇帝低头,登时如抽了骨的皮囊,一口气泄出,萎坐在了龙塌上。这哪里是「罪状」,分明是沈彦钦为他书好的退位诏书! 夕阳余晖铺洒殿前,染红了金殿,在皇帝看来,像滚滚而来的血河,他就是踏着这条血路走上巅峰,也要随着这条路而去……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第68章[04.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沈程明回忆自己的一生,想到京城战后的混乱,感慨颓澜难挽,一切都随流而去了。 可他想错了,他的退位不会改变任何。随流而去的只有他那个昏暗的时代。 「对你来说,这是个结束;对大魏而言,这是个新的开始。」没有他,才是真正的开始…… …… 从昭阳殿里退出来,沈彦钦一眼便看见了笼在夕阳红纱里的余竟瑶,她果然平安。 贵妃寝殿,皇帝一走,楚幼筠就一切都明了了。宁王妃不是冲动的人,她激怒皇帝的那些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宁王妃想告诉她,皇帝已是强弩之末了,与其跟着他到不如给自己寻一条出路。所以她无视皇帝的威胁,放走了宁王妃,希望这一举能获得背叛的原谅。 夕阳下,余竞瑶连肤色都被浸了通透的红,她对着沈彦钦微笑,柔柔的,衣衫随风而动,像晕开的朱砂,她快融到这天地之间了。 沈彦钦是真的怕她就这么飞了,忙奔下台阶,把妻子抱了住。怀里被真实填满,心也满了,满满的全是她,再无任何杂物,再无任何阴暗的角落,赤坦坦地全都交给她。 余竟瑶看到这一切,就知道事成了。可还是忍不住要问。 「结束了?」 沈彦钦在她发间深嗅,按耐着复杂的情绪,稳稳道,「结束了,都结束了。」 「那回家吧。」余竞瑶抬头看着他,甜甜一笑。「我饿了。」 沈彦被她笑得心都化了,飘向云端。然这一句又把他给拉了回来,纳罕地盯着她笑了。分开快两月,她见面就想说这个?对视许久,沈彦钦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宫外举步而去。 余竞瑶没抵触,心安理得地贴在他怀里合上了双目。 再感受这亲近的一刻吧,只怕以后机会不多了。 一切都结束了,说明新的生活也要开始了。等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他许就不再是自己一人的了。 皇帝,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人的,他有三宫六院要去传承子嗣;作为一个好皇帝,他更有全天下的人要去照顾。他是大魏的天,不再只是自己的依靠。 回到家,宁王府都已安置好,二人直接入了寝堂关起门来,他们有太多话想说了,可真静下心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从那一句说起才好。 余竞瑶打量着丈夫,目光在他脸上轻抚,最后落在了乌发中的一根银丝。 她微惊,伸手便去挑,沈彦钦不解,却也未动。看着她拔下了一根白发,又去挑,挑了又拔,拔了又挑,连着找出了四根…… 「别找了,越拔长得越多。」沈彦钦握住妻子的手,笑着道。 余竞瑶不管,泪眼模糊了,拨开他的手依旧去挑。她就是见不得一根,她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他才二十五岁啊…… 挑着挑着,余竞瑶心头愈酸愈疼,就算拔干净了也改变不了他熬心劳神的命运。慧极必伤,这才刚刚开始,那以后呢?太聪明了不是好事,更何况他这认真的性子,他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余竞瑶终于忍不住了,抱着他哭了起来。 心意相通的妻子,沈彦钦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吗?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哭过之后,心情释然。不管未来如何,她都一定要守着他。 二人整理好心情,出来用晚膳,沈彦钦回来之前就遣人先行通告食膳房做了一桌子余竞瑶爱吃的东西,滋补更甚。余竞瑶只以为他是为了庆祝心愿已了,家人重逢。直到他提,明个请郑大夫来,余竞瑶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请郑大夫来做什么?你受伤了?」余竞瑶抱着宝儿问。 沈彦钦笑着摇头,「不是我,是你。」 这下她更糊涂了,「我又没受伤。」说罢,见沈彦钦的目光不离宝儿,她恍然明白了,哭笑不得地看着丈夫问,「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有孕了吧?」怪不得自己今儿说「饿了」,他笑意不明,一把将自己抱了起来。「我没有,我是真的饿了。」说着,她有点难为情了,低着头捏了捏宝儿的脸。 沈彦钦有点愣,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数来这是第二次乌龙了吧。他无奈笑了,看着她母子二人,温柔道,「总还会有的。」 这些日子,沈彦钦一直在宫里忙,余竞瑶帮不上,只得顾着家里。战后,宁王府被叛军掠得甚是狼狈。屋子大致是归整好了,可挂伤的墙体门柱还是得修,破坏的家具还是得换,尤其是后院暖房里的花,都败了,杂草丛生。这王府,且得段日子恢复呢。 各自忙了些时日,沈彦钦渐渐清闲下来,余竞瑶却是事情越来越多,忙了王府修整,还要再补小婢家仆,趁乱逃离京城的人太多了,一时还真找不回来。 还有王府的私产,铺子田地作坊等等,总得拢一拢。 第69章[04.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沈彦钦看着每日忙得脚不落地的妻子,把她按了住,让她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劝道:「别忙活了,这王府又待不久。」 余竞瑶心登时一提,随即落了下来,摔得闷疼。他若登基,哪里还会住宁王府,忙也是白忙。可她舍不得呀,这是自己的家,是她到这个世界来,唯一给了她依靠和安全感的地方,也满满地都是她和沈彦钦的回忆。人在这,心就踏实。 「留着吧,许老了还能回来住。」这话纯粹是安慰自己,除非自己回来,沈彦钦这辈子都要老死宫里了。 沈彦钦赞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总不能在西北待一辈子。」 「西北?」余竞瑶攥紧了手里的账本,举头看着他,双眉深蹙,惊讶疑惑。「去西北做什么?你要去西北追讨陈启眉?」 「不用了,秦谷复任节度使,已经出兵把陈启眉余势一举歼灭了。陈启眉也自尽身亡了。」沈彦钦淡淡叙述道。 「那还要去做什么?」 沈彦钦看着茫然妻子,把她手里的账本夺了下来,扔在石桌上,拉她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抱着她却箍紧了她的手。「带你去西北看看,看看草原,看看胡天归雁,看看孤烟大漠,长河落日。」 余竞瑶好像明白什么了,一时不知是喜是惊,想要挣脱他,却被他箍得太紧挣不开。最后嗔怒地盯着他,水莹莹的大眼睛,眨都不眨,直直把怨气送到他眼底。 他可不会做了皇帝还到处乱走,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你不做皇帝了?」 沈彦钦笑了,「我若做了皇帝,你还不得愁死。」 她想去推他,可手就是抽不出来。看她急的气息都重了,沈彦钦却乐的眼都弯了。就知道她会急,所以才把她手扣住的,让她动不得。 挣了半天挣不开,余竞瑶长出了口气,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为何不做了?什么时候决定的?」 「早就决定了。」从她走进他生活的时候,他就决定了,所以为何不做,无需再问了。 她看着他想了想,目光渐渐柔了下来,「为何早不说呢,害我忧心。」 「不想让你失望,走到这一步才敢告诉你。」任哪个女子不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偏偏他的娇妻就不想。她是太了解自己了,他又何曾想贪恋过这个位子呢?她的这份情义可比皇位更重要。 「承认忧心,发愁了吧。」沈彦钦笑着挑了挑眉,撇着嘴谑语道,「哪有你这样为妻的,竟不希望自己夫君功成名就,是怕我当了皇帝,冷落了你?真小气!」 还以为她会急,可怀里的妻子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就小气,心眼顶小顶小的,你若不喜欢,换一个呗。」 这是挑衅啊。沈彦钦在她腰上狠捏了一把,余竞瑶惊呼,朝他怀里缩了缩,被松开的手臂顺势环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肩头。沈彦钦满足地笑了,脸颊蹭了蹭她的额,柔声道,「我才不换,舍了江山才得来的人,拿命都不换。」 余竞瑶心头一暖,酥酥麻麻的,比浸了蜜还甜。 二人情义正浓,旁若无人地坐了许久,突然被一声「皇兄!」打断了,承越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余竞瑶赶忙从沈彦钦怀里下来,看着承越略窘,承越急得全然都没注意到,苦着脸盯着兄长,开口便道,「皇兄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会儿余竞瑶突然懂了,沈彦钦走了,适合做皇帝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承越。余竞瑶终于明白为何沈彦钦一向对他要求那么严格了,原来真是早有准备,他还是真是没想过要做皇帝。 「平日里都怎么教你的,慌慌张张的,哪里有个储君的样子。礼部选好了日子,你就要继承大统了,该稳重些。」沈彦钦神情严肃道。 若换了往日,承越定会听兄长的话沉静下来。但今日不同,他才不管这些。「不行,平日里都是有你在,我才不怕的,你若走了,我撑不住的。」这话说得没错,再如何稳重,他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 沈彦钦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叹了声,「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再离开的,你不用怕。你向来聪明,没有难得住你的,试着去学,即便不为帝,你也不能总是依靠他人。况且如今还有晋国公和右相辅佐你,不会有问题的。」 「晋国公?」余竞瑶好奇地重复道。沈彦钦看着她笑了,「是你兄长,余靖添,他袭了爵位,如今已是晋国公。」 其实她猜到这个晋国公会是兄长了,她只是觉得人生真的是个轮回。当初父亲作为晋国公扶持沈程明继位,如今兄长还是一样的命运。只是父亲没有摊上一位好皇帝,而兄长跟了沈彦钦。 还好沈彦钦没有做皇帝的打算,若是他称帝,自己岂不成了那个「余贵妃」?可能会好一点,是「余皇后」。余竞瑶忍不住笑了,三人对望,承越知道自己是留不住兄长了,可瞧瞧嫂嫂,还是有点不甘心。 一月后,承越顺利登基为帝。虽朝中对他继位也稍有微词,但沈彦钦已经把路给他铺好了。他是皇帝册封的亲王,也被写入宗谱,更何况还有皇帝退位传位于他的诏书。一切名正言顺,谁也奈何不了这个结果。 承越登基,奉沈程明为太上皇,居崇政殿,由太贵妃楚幼筠及娴太妃相伴。太上皇愁郁积胸,整日沉溺在楚幼筠身边,浑噩终日,没多久,连意识都模糊了。 太上皇身体颓废得快了些,可如今战事刚过,朝中事务颇多,也无人再去关注他了。沈彦钦每日忙着为承越处理公务,打好基础,也不去追究这些。一切只当他罪有应得。 孟震亨及同党被斩首,而陆勉,余竞瑶还是求了沈彦钦,不是为了他本人,是为了开国功臣老宣平侯,也是为了让沛瑶安心。最后免了他极刑,被收回爵位,发放边疆,此生不得离开。 第70章[04.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待一切都处理妥当,沈彦钦终于启程了。余竞瑶配合得不是很积极,承越也只是回宁王府送行。临走前,承越目光一直对着嫂嫂,兄长都没看几眼。 沈彦钦以为他是在生自己气,直到一行队伍走了一天一夜,沈彦钦才明白,他是趁自己没留心,拉了嫂嫂当说客,以致余竞瑶一路消极抵触,劝自己回去。 「为何要去西北呢。西北有什么好的,冬天那么冷,夏天那么干。」余竞瑶半躺在车厢的软塌上,撩起车帘,朝外望了一眼。天暗下来了,也看不清远方,想到漫漫路途,幽幽叹了一声。 沈彦钦把她拉了过来,得意道,「西北别有风情,怎么不好呢?」 余竞瑶撇了撇嘴,喃喃着,「我又不是没去过……」话刚说完,就被沈彦钦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他单手把她的双腕举过头顶,锁了住,捏着她的下巴,谑声问道:「说,是不是承越让你劝我回去的,他主意倒挺多。」 「才不是!」眼瞧着她耳朵红了,沈彦钦邪笑,俯身低头看着她耳珠,随即吻落在脸颊,颈脖,胸前……随着马车颠簸,吻深浅不一,余竞瑶被她撩拨得浑身酥麻,娇喘着回应道,「我就是……不那么想去西北,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也好,去江南,去江南也比去西北强……」 沈彦钦突然停了下来,压着她的双腿坐直了身子,剑眉微耸,凝神看着她,严肃道:「你真的不愿去西北?」余竞瑶偏头不敢看他,哼了哼,算是应了。 见她那心虚样,沈彦钦突然笑了,头都没回看着妻子喊了一声,「林川!」 马车外,林校尉应声。 「去和带队的说,我们不去西北了,立刻调头,去江南!」 林川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听他马蹄急促朝前奔去。他去通知调头了。 余竞瑶瞪着笑容得意的沈彦钦,哭心都有了。他就是故意的,就是不让自己回京城。 临走前承越求了她许久,哪怕让兄长只留一年也好。她知道自己劝不动沈彦钦,可看着承越怪可怜的,便应下了。沈彦钦明明什么都知道,还非要和自己作对。晚一年就不行吗? 就是不行,这天下她想去哪他都陪着她,寸步不离,相守终生,就是不回京城。他就想过只有两个人带着孩子的生活,远离任何烦扰。 沈彦钦看着娇嗔的妻子,心里痒痒地,坏笑,再次俯身欺了下来。 余竞瑶气着,推又推不开他,心里直翻腾。眼看着他动作越来越大,外衫剥去,雪肩涌露,连亵衣都被他挑开了。胸前没了遮挡,突然一阵微凉,她只觉得胃里一紧,随即翻江倒海。 「我胃里不舒服。」余竞瑶双手隔住了他压下来的身子,求饶道,沈彦钦却把她的手撑了开。「真的不舒服。」她干呕一声。 身上人怔了住,打量了她一阵,怎知哼都没哼又继续起来。他才不信她,乌龙几次了,她还想拿这个当理由。 他炙火是越燃越旺,冷热缠绵,她撑不住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他,一翻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回可把沈彦钦给吓住了,赶忙把妻子扶起来,拉过自己的外衣裹住了她。见她靠在自己怀里脸色发白,立刻朝外吼了一声,唤随行的郑大夫来…… 半个时辰后,车厢里仍是二人,一个抚着小腹不可思议地笑着,一个坐在对面看着她小腹不可思议地叹了一声。 余竞瑶愕然,抬头看着他问,「你不高兴?」 沈彦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把妻子揽在怀里,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宠溺柔声道,「我岂会不高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企盼他到来。」 「那你还叹气!」 能不叹吗?到底还是她赢了。沈彦钦朗声而笑,朝着窗外唤了一声「林川!」 马蹄声响起,林校尉赶紧又奔了过来。还没待他停稳,就听马车内宁王命令传来。 「回京!」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爷的转运妻》卷一 作者:初醒 02、《王爷的转运妻》卷二 作者:初醒 03、《王爷的转运妻》卷三 作者:初醒 04、《王爷的转运妻》卷四 作者:初醒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