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陌生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漫画家被陌生女高中生监禁的故事)》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虚空文学旅团x轻之国度录入组 图源:被mfy囚禁的monkey 录入:想囚禁光暗日日夜夜催翻译的monkey 我醒来以后,就发现眼前有陌生的天花板。 (这里是什么地方?头疼得厉害。喉咙好痛,身体也有倦怠感。) 昏暗。 隔着窗帘,何止没办法看见照进来的月光,我的眼睛就连电器用品发出的一丝光芒闪烁都接收不到。 (现在是几点?对了,手机,我的手机在哪里?) 为了寻求光源与情报,我保持仰卧的姿势伸手。 然而,能抓到的尽是空气,始终没有手感。 我只好撑起沉重的身体。 「唔!咳!咳咳咳!」 那种感觉来得猝不及防。 彷佛喉咙被戳中的窒息感。 我的扁桃腺确实有肿大的症状,但这股不适感跟那不同。 我不由得摸向脖子以后,就发现有冰冷的金属质感。 (这是……项圈──以及链条?) 环绕脖子的甜甜圈状项圈。 那只项圈在相当于颈后的位置接着链条,而且不知道延伸到了何处。 (被链条系着。换句话说──我受到了囚禁?) 察觉这项事实的瞬间,我毛骨悚然。 这股寒意大概也不是身体状况欠佳所致。 (冷静,我要冷静下来。) 我做了深呼吸,静静地等眼睛适应黑暗。 在空荡的房间里,隐约有长方体的轮廓浮现而出。 (箱子?) 我一边留意链条的长度,一边爬向箱子。 所幸那里似乎跟链条伸不到的位置呈反方向,我得以顺利抵达。 差不多介于细致与粗糙中间的纸。 那个箱子好像是瓦楞纸箱。 有东西摆在瓦楞纸箱上。 触感光滑,薄而扁平的板子。 右侧还附了三根手指握起来刚刚好的短棒。 那是环境再怎么黪黩,我也绝对不会错认的物体。 (液晶绘图萤幕!用这个就可以求救!) 液晶绘图萤幕──绘图平板是我用惯的道具。 电源的位置不用看也知道在哪。 启动声听起来格外大声。 画面亮了。 没有连上网路。 根据画面边缘显示的时间,现在似乎是二十三点十七分。 平板安装的程式就只有一套绘图软体。 (不过,这确实是我的平板。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喀哒,咚,喀哒,喀哒,咚咚咚咚。 当我快要回想起什么的时候,房外忽然传来了声音。 叽──── 在我回头的同时,房门被打开。 房间里的电灯亮起。 眩目的光让我反射性地闭起眼睛。 再次睁眼的下一刻,已经有个女高中生出现在我面前。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对方是女高中生,是因为她穿着制服。 光看制服也有可能是女国中生,但从身体发育判断就不符常理。 我从底下仰望观察她。 对方光着脚。 下半身穿偏短的裙子。 上半身穿西装外套配衬衫。 衬衫扣子解开到第二颗,锁骨清晰可见。 戴着黑色口罩,手指涂了指甲油。 脸型小巧,眼睛水亮。 头发是长度及腰的黑长发。 有口罩遮着使我无法断言,然而从气质就足以知道她是个美少女。 到此为止都无所谓。 用一句「时下常见的女高中生」就能说明完毕。 然而,她的右手却装备了怎么看都与时下女高中生并不搭调的物品。 一把菜刀。 家庭中广泛为人使用的普通三德刀。 当然,女高中生要拿菜刀也是可以。 假如地点在厨房,还能期待她怀着爱情亲手做的菜。 不过,身处被人用菜刀指着鼻尖的状态,那就另当别论了。 更何况,不知道是幸或不幸,我对她那副身影有印象。 (对。我确定自己曾经见过她──) 我一边凝视着对方一边开始摸索记忆。 *???*???* 我陷入了低潮期。 原本连载的作品已经完结,当时我处在非得让新作企画通过的状况。 可是,基于销路考量,责任编辑要的是我处理起来并不熟练的恋爱喜剧企画,我便无法想出像样的点子,一直惨遭打回票。 为了逃避现实,我过着长期沉溺于酒与菸的生活,到最后甚至背负了非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的精神压力。 当然,那种精神状态不可能想出好点子。 (印象中,我就是在那个时期看见了她的身影。) 我想起来了。 那是在我到书店买漫画,想用来当新企画参考的时候。 坦白讲,那个时期的我连目睹同行的漫画在店里平放陈列了一整排都会感到难受。不过,我去买的漫画是连要嫉妒都嫌枉然的热门作品,所以勉强承受得了。 为了工作而买的漫画可以报公帐。 因此我需要请店家开收据,但是我的姓名字面上颇为复杂,单纯靠口头说明实在不容易让人理解。 所以我打算自己动笔写,就往结帐柜台探出身子。 然后,我在那时候遗失了手机。 呃,好像是我弄掉的。 照常理想,听见手机掉下去的声音就会发现才对,当时的我却浑然不觉。 毕竟我当时耳里总是塞着耳机,一直与外界隔绝,白天也常常发呆,并没有正常的判断能力。 在那种情况下还是有心思要求店家开收据,说来连我都觉得自己很势利。 不过,长期从事自营业,购物时拿收据就会变成一种例行手续,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做这些动作。 总之,我掉了手机,而且都没有发觉就从店里离开了。于是,当时她排在我的后面结帐就捡到了我的手机,还追上来把手机交还给我。 为了我拼命跑过来,这种不假思索的人情味感觉很是宝贵。 那时候,她喘得连肩膀都在起伏的模样深烙于我的脑海。 她跟普通的女高中生有些不同。 女高中生是最强的。 以生物来说,处于肉体的巅峰时期,以人类来说则处于被容许无止尽地梦想的最后一段岁月。 洋溢而出的生命能量甚至带来了心灵上的宽裕,她们只顾欢笑嬉闹,发散至四周的活力几乎可谓旁若无人。 然而,她正好与那相反。 美归美,却没有身为生物的强势之处。 感觉在心灵上也没有那种毫无根据的宽裕。 娇弱得彷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走。 在她身上就是有那种超脱现实而又显得空灵的一丝气质。 哎,假如要用一句话来总结我对她的印象,难免会沦为「超凡脱俗」之类的陈腔滥调。 (当时,我跟她说了什么?) 细节记不清楚。 我想自己大概有反射性地说出「对不起」,或者起码加一句「谢谢」,但就算彼此交谈过,也是相当短暂的事情,顶多三言两语才对。 无论如何,能将我跟她串起来的事情也就这么一件而已。 但是以结果而言,单单让女高中生帮忙捡了手机,对我的生活当然也没有造成任何改变。 我仍旧酒不离手,菸抽得更多根,交出的分镜始终过不了编辑那一关。 (在那之后,我做了什么来着──对了,我借着喝醉的劲头决定要搬家。) 即使向所有合法的药物寻求助力,我终究还是生不出任何点子,就开始有了搬家的想法。 我想逃离一切。 那样的话,只要搬去北海道、冲绳甚或海外就好,我却没有那么做。 想节省搬家费用的穷酸性子发作了。所以,我决定就近找新居。 不顾前后就突然决定迁居。由于跟春天的搬家旺季算是撞在一起,要找到能配合的搬家业者并不容易。 距离迁出租屋处的期限没有多少时日,我索性决定将整套家当都扔了。舍不得多花搬家费用又敢于舍弃家当,说来固然很矛盾,但我的脑袋早就失常得不在乎那些了。 尽管我的信仰并不虔诚,却有想要将一切断舍离,借此去除晦气的念头。 而当中唯一的例外就是液晶绘图萤幕。 只有这东西我丢不了。 尽管其他家电用品全都属于便宜货,唯独液晶绘图萤幕是价格高达二十万圆以上的正规品。况且,与其说这液晶绘图萤幕是物品,它早就变得像是我本身的一部分,断无将其舍弃的选择。 我的断舍离是如此小家子气,但福报立刻就应验了。 责任编辑久违地发来邀约,要直接跟我见面讨论。 最近我们讨论分镜一律都是透过电子邮件,连用线上通讯互动的机会也没了,所以我很庆幸。 心想自己尚未被编辑割舍的我松了口气。 我意气风发地挥别租屋处,顺道去跟责任编辑见面。 或许这次能顺利谈成。 我有这种预感。 (哎,结果当时的预感只是我会错意了。) 分镜果然还是过不了关。 据说是我寄出的分镜内容实在太支离破碎,让责任编辑感到担心,才会表示想直接见个面。 近年的社会风气是避免跟人多接触。 不到三十分钟,名为讨论的面谈就结束了。 离别之际,责任编辑说:「不用在意分镜的截止日期,请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我忘不了对方开口时的眼神。 好似在表示慰劳,也好似感到同情的那种目光,几乎是用来看待病人的了。 至少责任编辑的眼神并不是在看待一名前途可期的漫画家。 我早早离开了出版社。 回家时的心情糟透了。 在说明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时,我已经没有自信将「漫画家」这个属性排到最前面。 感觉「无业」、「自称漫画家」或「异常者」之中才有与我相配的字眼。 「病由心生」这句话说得不错。 彷佛跟掉到谷底的心情产生呼应,我的身体也开始出状况了。 搭电车的期间,我只是觉得隐约有股寒意。不过,从我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车后,身体状况就急遽恶化。 当我走出验票闸口的时候,心悸已相当严重,穿越路口时又多了头痛与恶心的症状。来到离家只剩一百公尺处,便开始有强烈的倦怠感支配身体。 即使如此,我仍拖着脚步,搀着扶手,勉强撑到了新居门口。 接着,我把手伸进口袋,打算从钱包里拿出钥匙──记忆便中断了。 囚禁第1天 所以说── (对了,这里是我的房间。因为才刚搬进来住,会觉得天花板看起来陌生是理所当然的。) 卫浴分离的一房一厅格局。 这确实是我租的屋子。 居然连这种小事都没法立刻察觉,我果然有问题。 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我在玄关前昏倒了。住附近的她偶然注意到,就伸出了援手。) 冷静想想,状况会是这么一回事。 我重新瞥向绘图平板。 假如要信任上头显示的日期,表示从我昏倒以后足足过了两天。 「是你照顾我的吗?」 「……」 少女什么也没回答。 她只是一手拿着菜刀,默默地凝望我这里。 仔细想想,事情很奇怪。 单纯要救我的话,叫救护车就行了。 不必在我的脖子系上链条,更不必拿菜刀指着我。 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我对她究竟有什么价值? 「唉,我问你──」 我打算多问几件事,少女就朝我大步走来。 「等等!」 还来不及制止,少女已经将菜刀举起。 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痛觉──没有出现。 只是额头上有阵冰凉的触感。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少女比衬衫还白的纤瘦手臂就在我的眼前。 看来我似乎被她用菜刀的刀面抵着额头。 身体紧绷。 发不出声音。 嘴唇像被接着剂黏住一样张不开。 好似世界迎来终局的寂静流过。 唯有颈根流下的冷汗告诉我时间正在经过。 间隔了久得像是永远的几分钟,少女后退一步跟我拉开距离。接着,她用仪式般的缓慢动作把菜刀的刀面抵向自己的额头。 (她想做什么?莫名其妙。) 我提不起直接向少女发问的勇气。 对于不想刺激她的我来说,言语已经成了像炸药一样需要谨慎运用的玩意儿。 不能随便开口。 我默默地观察她。 少女就这样用月球漫步般的步伐退到房间之外。 释怀的我放松肩膀的力气。 能安心的时间仅止于片刻。 当少女回到房间以后,除了右手上的菜刀,左手还多了新武器。 咻咻咻咻! 划风而过发出轻快声响的那东西──真面目是丝袜。 只不过,在那当中塞着尺寸跟骰子牛差不多大的块状物体。 那种用于捶打的武器,一般称作ckjack或sap。 利用离心力,就连力气不大的女性都能发挥出十足的捶打功效。 既不会发出声音,流血量也少。 简直可说是最适合行凶的方便道具。 「你、你别过来!」 「……」 我张开双手,并且向前伸出。 不用说,这种毫无抑止力的动作当然拦不住任何人。 少女威吓似的手举菜刀,顺势就出脚踹了我的胸口。 我被迫仰身倒在地上。 为什么我非得被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这样对待? 恐惧超过临界点,转换成愤怒与自暴自弃。 「好,来啊!随你便!要杀就杀!反正抛弃漫画的我已经一无所有!」 我张开双臂双脚,躺成了大字。 施加在腹部的压力。 少女骑到我身上,并且用拉直的丝袜抵住我的颈根。 我又闭上眼睛。 脖子被勒住。 自杀方式的万年第一名好像是上吊。 相较于刺杀或扑杀,绞杀应该算比较像样的死法。 假如可以直接求个解脱,我觉得那也不错。 「──唉,好冰!」 我蹦起身。 丝袜捆到了脖子上。 那里面似乎装着方块状的冰。 少女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从房里消失了。 (……表示她没有要杀我的意思吗?真令人搞不懂。) 哎,不行。 身心都乱糟糟的,脑袋没办法顺利运作。 睡意又上来了。 但是,即使凭目前并不完善的思考能力,有件事我仍然明白。 我遭到女高中生囚禁了。 唯有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源自恐惧的紧张感让我维持清醒。 然而那也没持续太久,面对压倒性的生理欲求,到最后我的眼皮还是吞败了。 囚禁第2天 我清醒过来。 身体状况依然欠佳,但是有比昨天好。 原本捆在脖子上的丝袜不见了。 大概是那个少女拿走了吧。 话说回来,结果昨天我完全没办法跟她沟通就迎接早晨了。 怎么办? 照常识来想,遭到囚禁可是大事不妙。 (要镇定。先冷静地审视自己身处的状况吧。) 我重新环顾房间。 果然,房间里除了瓦楞纸箱与摆在上头的绘图平板,还有我躺的地铺之外,看不见其他东西。 链条其中一端接在我脖子上的项圈,另一端则连着墙壁内嵌的挂钩,已经被绑定住了。 雨遮板是紧闭的,看不见外头。 我一边留意链条的长度,一边爬向窗户。 不行。虽然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别说要钻到窗外,连伸手也无法用指头触及。 想抵达窗户的话,链条必须再长个三~四倍。 哎,就算我能用手指构到窗户,内侧的锁头也已经被疑似接着剂的半透明物体封死,而且既然被链条系着,我横竖就是逃不掉。 (果然没用吗……要不要试着大声呼救?) 只要那么做,也许邻居或路人就会发现状况不寻常。 (但是,就算有人能发现,她拿刀捅我还是会比警察或邻居赶来更快。) 我回想起她白嫩的手指曾握着那把灰亮而野蛮的菜刀。 即使如此,我仍得设法逃脱才行。 普通人就会这么想。应该要这么想才对的…… (但是,即使我到了外面,又能怎么样?) 反正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无论要寻找漫画题材还是搜集资料,我都提不起劲。 那么,就算被人用链条系着,也没有多大差别吧。 想到这里,我一举失去了逃脱的意愿。 哒哒哒。 (她来了。) 脚步声响起。 我爬回地上铺的被褥,盘腿而坐。 喀嚓。 门打开。 「……」 少女依旧沉默不语。 右手上有菜刀,左手拿着扶在胸前的长方形银色托盘。 那上面摆了优格与果冻,还随意放着看不出是什么名堂的营养剂,而且不忘附上汤匙。 少女把托盘摆在离我稍有距离的地板上。 接着,打赤脚的她脚尖使力,将托盘沿着地板蹭到我这边。 「这是给我吃的?──我现在倒没有食欲……」 「反正你吃就对了。」 她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这么告诉不情愿的我。 清脆有如钢琴音色的嗓音。 「……我知道了。」 我拿起汤匙。 假如这当中有某一样掺了毒,感觉也无所谓。 「……」 少女又一语不发地从房间离去。 盯~~ 我原本以为她走了,就感觉到视线。 她正从门缝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我。 难道她就那么好奇我有没有吃下去吗? 哎,或许这种餐点对差点病垮的身体来说刚刚好。 我默默地将托盘上的物体送到嘴边。 味道正如外观所能想像的那样。 看来并没有下毒。 (这支汤匙大概是货真价实的银制餐具。还有,托盘也跟供餐配膳会用的便宜货有区别。) 有别于不锈钢,触感柔和。 当然,这些餐具并不是我的。 毕竟我把家当全扔了,根本也没有宽裕到能买这种高级的餐具。 既然如此,表示她从某个地方带了这些东西过来。 (……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我产生这样的疑问,并且淡然用完餐。 同时,她的视线消失了。 门又被紧紧关上,我成为无所事事的人。 后来有几个小时,我都茫然躺着凝望天花板,从她那里没有传来任何音讯。 我实在觉得有点无聊,就试着环顾房间,但是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在那里的到底只有瓦楞纸箱,以及坐镇于上彷佛有话想说的绘图平板。 但是就算再闲,我现在也毫无作画的意愿。 我躺着闭上眼睛。 以身体状况欠佳为借口,逃到了睡眠中的世界。 囚禁第3天 我清醒过来。 由于雨遮板关着,连日夜都无法分辨。 看向绘图平板显示的时间,就发现已过傍晚。 尽管身体感受到的是几个小时,不过,我似乎睡得比想像中还久。 但或许是拜此所赐,身体的状况跟昨天比起来感觉好得多。 话虽这么说,喉咙仍然有点痛,身体也感到倦怠,所以倒不能称为常态。 叩叩,叩,叩叩。 彷佛算准了时间,敲门声响起。 似曾相识的独特节奏。 「啊,好的。我醒了。」 我做出如此糊涂的答覆。 喀嚓。 拿着银色托盘的她再次出现。 托盘上放着的餐点也跟昨天相同。 于是,我又机械性地开始用餐。 不过,她今天并没有到房间外头。 她背靠墙壁,望着我进食的模样。 「谢谢招待。」 不久我用完餐,把汤匙搁到托盘上。 「你有没有画些什么?」 她朝绘图平板瞥了一眼,突然问道。 「没有,我什么也没画。」 我摇头。 「为什么?」 「我不想画……因为我不知道该画什么。」 大概是分镜被退回太多次所致吧。 我不敢画。 尽管我明白起码也要临摹他人的画作,否则画技会退步,却连那么做都欲振乏力。 「是吗?那么──」 她稍作思索似的微微偏头。 「你画我。」 少女满不在乎地说。 口气彷佛她理所当然地有权那样要求。 (画她?开什么玩笑。) 从我口中冒出了难以分辨是自嘲或傻眼的笑。 「有什么好笑的?」 少女蹙眉,还朝我亮出菜刀。 「没什么。」 我怃然答道。 「那就给我画。」 话说完,她便把菜刀向前抵过来。 「知道啦……画就可以了吧。」 我不情愿地点头。 虽然我心里排斥作画,但性命无可取代。 我如此说服自己,并将视线移向作为素描对象的少女。 她的发色并不是纯粹的黑。 越接近发根越黑,往发梢便夹杂些许褐色的色调。 每一根睫毛的长度也都有微妙差异。 脖子上的痣。 抑或锁骨的凹陷。 耳环位置。 美甲造型。 她个人身为生物的细节超越了「制服女高中生」的符号性,闯进我的眼里。 (──这么说来,我头一次为正牌的女高中生画素描。) 我蓦地想到。 自己在漫画里就画过好几次女高中生。 还随便找了网路上俯拾即是的女高中生照片当参考。 但是,我可没有仔细观察真人来作画的经验。 从这层意义来想,也许这在某方面算是宝贵的机会。 (任她摆布固然恼人,但这也不得已。) 我把托盘挪到墙际,然后一语不发地把瓦楞纸箱抓过来,摆在身体前面。 绘图平板开机后,我拿了笔。 「姿势呢?」 「随便你摆。」 我随口回答,并且开始动笔抓型。 「……」 少女一语不发地动手解起了衬衫的扣子。 乳沟外露,胸罩的边缘若隐若现。 淡淡的粉红色,还有花朵图样的精致刺绣。 跟以前母亲晾在老家的破旧胸罩完全不一样。 「咳、咳。呃,虽然我说过随便,但为什么要那样?」 我试着如此吐槽,目光却移不开。 话说,她这是脱给我看的吧? 毕竟我们在画素描嘛。 「方便冲网路流量?」 她微微歪过头。 「哈哈,这台平板又没有连上网路,哪有什么流量可以冲。」 我发出干笑。 彼此思维的偏差让我的色心得以稍微收敛了。 真是的,搞不懂这女孩在想什么。 (奇怪了。这样果然很奇怪。我居然画起了拿菜刀威胁囚禁我的主谋。) 我内心冷静的部分如此提出忠告,笔却自己动个不停。 之前明明还那么排斥作画,一旦开始动笔就非得画到最后才肯罢休。 那并不是足以称作创作意欲的美好情怀。 要比喻的话,就跟排便中途没办法停下来一样,是偏重生理性且近似受了诅咒的一种情绪。 (就算那样,总比便秘来得好吧?) 身为一名不成材的漫画家,与其带着满腹大便抑郁而终,或许把少女的胁迫当泻药逼自己拉出来还比较健康。 以现况来看,我实在没办法抬头挺胸自称漫画家。 即使如此,既然我还怀有这种情绪,大概勉强尚能以创作者自居吧? (话说回来,威胁我这种三流漫画家有什么好处?要威胁的话,她大可去找个比我红的人嘛,为什么会找上我?) 我对少女产生了反感和兴趣。 感觉像是刚吃完黏牙的最中饼,令人焦虑的情绪。 尽管烦恼与疑问都源源不绝,我还是一边运作思绪一边持续动笔。 囚禁第4天 结果,我没能在昨天之内将她画完。 起初我并没有打算那么讲究,却在作画的过程中逐渐变得执着于细处,一不小心就多花了时间。 所以今天我仍会继续画她。 少女则不感厌倦地担任我作画的模特儿。 我都在动手所以还好,她只能静止不动,让人担心是否会觉得无聊。但是,明明领不到打工费,她却没有抱怨过任何一句。 接着,我吃完午餐──与先前相同的果冻优格配营养剂,经过约一小时后,画终于完成了。 「画好了!」 我搁下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 她用趴着的姿势将身子往我这边探过来。 我不小心从衬衫缝隙间窥见乳沟,便将视线转开。 「怎么样?我照你说的试着画出来了……」 我将绘图平板转了半圈,朝向她那边。 其实我是因为想画才画的。 但是,我突然对自己约半天以上都在凝视女高中生的事实感到害臊,就把责任推给她了。 (连她都数落我的话,那就惨不忍睹了。) 我感到不安。 尽管我觉得自己画得不差,却没有信心能得到他人肯定。 她默默地盯着绘图平板。 以时间而言,短暂得连泡面都泡不开。 令人心急的几分钟过去。 不久,她看向我,然后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 「把衣服脱掉。」 就这样。 (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愣住了。 我该不会惹她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图画得不好? 果然,我的画作就是无法打动任何人的心吗? 即使如此,她要我脱衣服是想做什么? 「呃,你叫我脱衣服,我要照做也是有困难吧。那个,因为衣服会卡到这串链条。」 我掩饰内心的纠葛,并且提出了合情合理的顾虑。 「是吗?要不然──」 少女将菜刀换到左手,用右手从西装外套胸前的口袋掏出钥匙。 她一边拿菜刀抵着我,一边将另一只手伸向项圈。 「──这样你就可以脱了吧?」 链条被少女轻易解开。 「知、知道了啦。」 我脱掉身上穿的上衣。 仔细想想,同一件衣服我已经穿了好几天。 目前季节大约在春夏之间,以气温而言刚刚好,因此我应该没有流那么多汗。不过要跟女高中生面对面相处,我还是不得不说自己这身模样有欠卫生。 「底下也要。」 她无情地提出要求。 「底下也要吗!」 我唯唯诺诺地听话了。 先是牛仔裤,然后再脱内裤。 即使如此,我仍用双手遮着胯下死守,当成自己最后的抵抗。 「你过来这边。」 少女始终朝向我这边,用倒退的步伐引导我。 走出房间后,她站到我后面。 接着,我就这么被她使劲推进浴室。 (难道说,她想在浴室里杀了我再分尸!) 如此骇人的想像从脑海闪过。 「进去。」 「呃,要让我洗澡?这样好吗?」 「……」 少女点头。 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我乖乖踏进浴室,然后关门。 里面有帮我准备洗发精和沐浴乳。 身体黏腻,头也有点痒。 能洗澡是值得感激的。 我转开淋浴器的水龙头。 几乎同一时间,从更衣间传来了衣物窸窣摩擦的声音。 (咦,这该不会──) 我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浴室的门便发出声响打开了。 浴室的镜子映出少女的身影。 不用说,她并没有跟我一样全裸,而是穿着校用泳装。 当然,口罩仍戴着,菜刀也还拿在右手。 那并非漫画里常见的单件式校用泳装,而是分成上下两截的两件式。如果要将款式叙述得明瞭好懂,就是把体育服换成泳装材质,再从肩膀裁掉袖管的部分吧。 时代在演进,我不由得心想: (在学校穿的泳装变成这种款式──也是有好处。) 过去的校用泳装确实比较煽情,但现在的土气造型强调出青少女的朴素感,同样有它的优点。 「从头开始?还是从身体?」 她该不会是在问我清洗的顺序吧。 「呃,我可以自己洗。」 「反正你回答就对了。」 我是不明白对在哪里,但她似乎坚决要帮我洗身体。 「呃,那么,从头开始吧。」 我战战兢兢地这么回答。 毕竟我不想被捅,胡乱抵抗会坏了她的心情,害自己因而被没收入浴的权利感觉也很蠢。 「是吗?那你闭上眼睛。」 我照吩咐闭了眼睛。 有某种东西被搁下,发出「叩」的声响。 我猜大概是菜刀吧。 少女的指头游走于我的头皮。 总觉得她洗头的手法挺生疏。 跟平常帮我剪头发的专职理发师相比,技术比较差当然是在所难免。 不过,即使酌情考量,她似乎还是有笨拙之处。 然而就算那样,少女仍为了替我洗去头皮的脏污而拼命努力。 虽然有时候会用力过度抓痛我,我也没得抱怨。 (难道说,这是我帮她画图的奖励?) 我如此思索。 这样的话,就表示她接纳了我画的图? 假如真有这么一回事,着实令人开心。 以热水淋浴的畅快感受,将洗发精连同头上的脏污一同冲去。 我再度睁开眼睛。 「接着换身体。」 「呃,那么,你洗上半身就好。下半身我自己来。」 我加重口气这么强调。 即使身为俘虏,我仍有想要守住的一线。 「……是吗?」 不知怎地,她有些遗憾似的这么嘀咕。 身体很快就洗完了,当我泡进浴缸以后,她便从浴室离去。 后来隔了一会,从更衣间有「隆隆隆」的低沉马达声传来。 (她在帮我洗衣服?这么说来,家里有洗衣机。之前的被我扔了,难道是她买的?倘若如此,钱从哪里来的?) 任我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 (话说仔细想想,我是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女性看见裸体。而且,居然还是在这么不寻常的状况下……) 可以感觉到脸颊在发烫。 不知道这是因为泡进浴缸,还是身体不良的毛病复发,或者── 为了将载浮载沉的各种想像从脑中甩开,我反覆用双手掬起热水泼到脸上。 充分暖了身以后,我离开浴缸。 简单将水分甩干,然后开门。 「──唔喔!原来你在啊!」 默不吭声地站着的少女让我吓得急忙用双手遮住胯下。 「浴巾和替换的衣服。」 少女把手臂抱着的衣物扔给我。 「啊,谢谢──等等,这都是什么……」 接下这些衣物的我把东西摊开来一看,就说不出话了。 有浴巾、上衣、内裤与长裤,上面全都印着在我作品里出现的角色。 「就说了,这是浴巾和给你替换的衣服。」 「我问的不是那个意思……」 漫画家用自己所绘的卖肉女主角的浴巾擦身体,穿着有作品中吉祥物图样的内裤,而且还将印有主角图样的t恤与印有宿敌角色的长裤当家居服。 非常令人讨厌。 感觉有够自恋的。 「?尺寸应该合身才对。」 少女微微歪头。 「有没有别的款式?只要没有印着我画的角色,什么都好。」 「没那种东西。」 少女立刻回答。 「这样啊……」 我咬紧牙关,拿浴巾擦起身体。 原本我就对肉体方面的虐待有心理准备,没想到她却使出了从精神方面凌辱人的手段。 相当羞耻,话虽如此,既然对方说没有别的衣服,我也无可奈何。 (哎,混帐。即使看起来伤眼,作为衣服的功能也没有多大差别。) 我如此说服自己,然后匆匆穿上了衣服。 囚禁第5天 我今天也为少女画素描。 总觉得画她已经成了我每天的功课。 毕竟这个房间只有绘图平板,为了讨好她只好如此。 这我明白。 但…… (我就顾着做这种事行吗?) 隐约有种焦躁感。 责任编辑说过分镜的交稿日随我决定,但我好像还有其他非处理不可的事…… 买新的家具──目前不急。 至于倒垃圾或问候街坊邻居之类,现在才思考也无济于事。 啊,还得变更驾照上的住址,水电费有没有设成从帐户自动扣款? 另外── 「啊!对了!今天是汇房租的日子!」 我不禁伸手拍了大腿。 「不要紧。那已经事先从我们的户头汇过去了。」 少女讶异似的将眼睛睁大了一瞬间,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我们的户头?」 「这里。」 少女掀开衬衫下摆。 在肚脐下面挂了一只黑色腰包。 看起来像出国旅行时会用来装贵重物品的包包。 她从中掏出了三本银行存摺。 每一本我都有印象。 这下我知道买洗衣机的钱从哪里来了。 「这、这样啊,幸好。唉,与其说成我们,那应该是我的户头……」 「错了。是『我们的』。该我付的部分,我都有自己出钱。房租与生活费也都是对半分摊。」 少女加重语气向我如此纠正,还翻开存摺秀出内容。 的确,存摺里多了我没印象的汇入款项。 出版社汇来的款项都会明记公司名称才对,那笔入帐纪录却没有。 这就表示是她用了我的存摺,自己把钱汇进来的吧。 金额很可观。 至少那并不是女高中生靠零用钱能够支出的金额。 她究竟是什么人? 才刚解开了一个谜团,又有别的谜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样啊………………咦,话说就算如此,你又是怎么把房租汇出去的?把钱汇进户头也就罢了,汇房租出去应该要有密码吧!」 我一瞬间差点被她敷衍过去,就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唉,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用生日当户头密码。」 少女傻眼似的叹息,并且闲得翻起了存摺。 「唔!」 我捂住胸口。 「何况,你还把出生年月日大方公开在社群网站……」 她冷冷地瞅着我,毫不留情地补刀。 「啊啊!原来是这样!」 我趴倒在地板上。 自己的粗心令我厌恶。 密码安全性有这么大的漏洞,她能将房租汇出去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我目前没有重设密码的手段。 既然如此就认了吧。 (总觉得这样像是被她扶养,让人感到过意不去,但既然钱是从我的户头提走的,我也没有理由跟她客气吧。她说过开销是对半分摊,不过钱又没有写名字,之后再把她汇进来的金额退还就好。) 「那个,我有想要的东西。」 我下定决心开口。 「什么东西?」 「呃,比如香菸之类。」 「不行。」 她丝毫不讲情面地驳回了。 「那么,酒也一样吗?」 「不行。」 又是随问随答。 「要不然,至少给我口香糖、软糖或巧克力之类。有什么都好,因为我是那种嘴里一闲着就无法专心作业的类型。」 「……我明白了。」 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点了头。 接着,少女从口袋里拿了手机出来滑。 难道她是在逛购物网站吗? 「啊,毕竟是我个人需要的嗜好品,费用当然都算我的。」 「那样不行。」 少女丝毫没有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就开口。 我又被拒绝了。 (哎,不过能知道她囚禁我并非为了求取金钱,肯定是一项收获。) 万一是为了求取金钱,既然她已经知道户头的提款密码,就没理由囚禁我。 过去我在新闻上看过罪犯用控制人心的方式奴役受害者,并且借此榨取利益的案例,但是看她这么想跟我分摊开销,属于那种案例的可能性似乎很低。 然而如此一来,「为什么要囚禁我?」的疑问倒是随之加深了。 「订购完毕。」 少女这么嘀咕以后,就从手机上抬起脸。 「是吗?真让人期待。」 我点头微笑。 「……我听取了你的请求。」 少女把手机摆到一旁,严肃地这么朝我开口。 「嗯。」 「所以,你也有义务听取我的请求。」 「你说的请求是指?」 我咕噜吞了口水。 她到底会要我做什么? 「……」 少女一语不发,缓缓地脱掉长筒袜。 光溜溜的腿让我一瞬间心跳加速。 明明那也不是什么猥亵的东西。 「你、你该不会要我舔脚趾头吧?」 我打趣地说道。 描述受虐狂的漫画往往会出现类似情节,但我没有那种嗜好。 「──你傻了吗?」 少女的身体稍微往后退。 「没有。但是,我刚才的发言太傻了。所以呢?」 「脚趾甲。」 少女指向自己的脚趾甲。 「呃,你的意思是要做美甲彩绘吗?由我?」 「没错。画你设计的角色。」 少女点头。 「买零食的代价是帮你做美甲彩绘?」 「从提振心情这方面来说,意义相同。」 「原来如此……但是,我根本没有做美甲彩绘的经验。」 「……」 少女把手伸向菜刀。 「等一下!我并不是排斥,只是因为没画过指甲彩绘才觉得犹豫。要挑战也可以,但失败了也别生我的气喔。」 我事先叮咛。 要是初次挑战就因为技术不足而惹她发飙,那也很困扰。 「没问题。反正我会戴美甲片。」 「美甲片?」 「就是假指甲。」 少女这么交代完就先离开房间,然后带了半透明的盒子回来。那很像我以前用来装迷你四驱车零件之类的盒子。 让她简单指导过后,我盘腿坐在地上,弯着上半身紧盯她的脚。 细心保养的脚趾甲像水晶一样散发着光彩。 在那上头要另外戴美甲片。 我拿起像是水彩画会用到的画笔,开始用指甲油上色。 少女将菜刀举在我头顶,默默地守候着这一幕。 让我简直像踏在薄冰上的阿根廷龙一样内心难以镇定。 (与其画精细的图样,缩短角色的头身比例感觉会比较好下笔。) 屈辱归屈辱,作业本身倒是意外有趣。 我好像稍微能理解有很多女生想经营美甲沙龙的理由了。 「……」 「……」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顾将心思集中于指尖。 毫无伤痕的美丽脚掌。 脚踝和脚趾都细得彷佛会折断。 (仔细想想,女高中生赤脚是不是相当罕见的画面?) 在市井街坊之间,到了夏天就能拜见衣服底下透出的胸罩,街上穿短裙的女高中生又多到泛滥,连看见大腿都不算稀奇。 但是,要看光溜溜的脚掌除非到海边,否则也没有机会拜见吧。 思索到这里,我心里就有一点歪念头。 …… …… 「果然会臭耶。」 默默胡思乱想的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 少女把脚缩回去。 「呃,我的意思是指甲油味道很重。」 不知道在密闭空间做美甲彩绘会不会有害身体。 「……唔!」 少女突然抬脚踢了过来。 美甲片插到我的额头。 「会痛耶!刚才你明明说过画失败也不要紧吧!」 「我踢你另有原因。」 少女忽地把脸转向旁边嘀咕。 囚禁第6天 从今天起,以往都是半固体配营养剂的套餐,变成有随附的零食给我当点心了。有口香糖、有软糖、有巧克力,全部都有。 昨天才下的订单,我想这肯定是用了某家丛林的快速到货服务吧。 只要指定把包裹放在门口,就不会跟送货员碰面。 我抓着零食吃,今天也一样在为她作画。 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替脑子摄取糖分有助动笔。 得意忘形的我大把大把地吃着零食,领到的分量立刻就不够了。 「呃,可不可以再来一点?」 我含蓄地这么问道。 这是今天第三次请求了。 虽然我并不是食客,三度要人添饭总得低声下气。 「今天只有这些。」 「别这么说嘛。」 「已经没了。」 她摇头。 「你没有大量采购吗?那样会比较划算。」 「可是,感觉你有多少就会吃多少。」 「……」 我无法反驳。 实际上,自诩节俭的我认为大量采购才便宜,有因此暴饮暴食而沉沦的前科。 我在反省后变得垂头丧气,她就离开了房间。 (贪得无厌的态度让她不想理我了吗……) 我刚这么想,少女马上就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装了白色粉末的小袋子。 (优格随附的砂糖啊……为了我的健康着想,她都有帮忙调整,以免让我摄取太多糖分──等等,咦?) 当着越来越自责的我面前,她做出了离奇的举动。 少女撕开小袋子,拿砂糖朝着自己左手的指头洒了起来。 「来。」 接着,她随意将左手伸到我的嘴巴前面。 「咦?呃,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不吃零食也忍得住啦!」 我后退并且拼命摇头。 「来!」 即使如此,她仍不悦地蹙起眉头,还把沾满砂糖的食指朝我伸过来。 目睹她握着菜刀的右手使了劲,我便早早放弃抵抗。 「我、我开动喽。」 我吸吮少女的食指。 感觉既甜又香。 指纹的独特触感透过舌面传来。 这样确实就不会让嘴巴闲着。 不过,我有种像是被人塞了婴儿奶嘴到口中的难堪心境。 倘若这是她旨在教育我而采取的行动,功效可真显著。 明天起,我吃完零食应该就不会一要再要了。 (我越来越搞不懂这女的了。) 在用钱方面帐目分明。 还具备酒与菸有碍身体健康的常识。 但是,她好像不懂面对男人不可以胡乱挑衅的道理。 她确实拿着菜刀,然而我要是出手反击,不晓得她打算怎么反应。或许我会咬她的手指,把菜刀抢走,并且反过来将她按倒。 当然,实际上我并没有那种胆识与体力,但以可能性来说仍十分有机会发生。 「到此结束。」 「啵」的一声,少女将手指从我嘴里抽离。 「是、是喔。」 后来,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又继续素描。 这一天,少女脱节的道德观加深了她给我的神秘感。 囚禁第7天 身心舒畅。 身体已经恢复到称得上完善的状态了。 这大概是我取得充分的睡眠,戒除酒与菸,还有她持续提供健康(?)餐点的成果吧。 身体健朗以后,也就有了宽裕对她的生态进行考察。 果然,从制服来看,她就是女高中生不会错。 基本上,我也设想过制服是网购取得的扮装道具,但至少她穿在身上的质感并不像余兴用品那么廉价。 虽然要透过手机软体向毕业生收购正牌的二手制服也不无可能,然而对制服讲究到那种地步又没有意义…… (话说,那是「樱叶」的制服吧。记得在这附近也算知名的私立贵族学校。) 我看着缝在制服上的校徽,如此思索。 既没有生小孩也没有认真应考过的我,对于这类学校资讯并不熟悉。 但是,还记得在附近超市与我错身而过的中年女子跟人对话时就曾提到:「哈哈,我们家没有钱让小孩上樱叶啦,读公立就够了。」 既然家长如此置评,可以推断那肯定是学费也相当昂贵的学校。果然,那应该属于贵族学校。 家境宽绰得足以读贵族学校的学生想必不会做出用手机软体卖二手制服赚零用钱这种把戏。 那样的话,少女穿在身上的制服果然还是可以当成她自己的东西吧。 总之,倘若她是如假包换的女高中生,会像这样在平日的白天当模特儿让我作画,感觉很奇怪。 难道她不用上学吗? 当然,应该也有常常旷课的学生,但她散发的气质倒不像那样。 我的集中力并不足以画一整天的图,因此她在当模特儿之外的时间都是待在厨房那块空间。 不过连在那个时段,她也没有出门的迹象。 我随时可以感受到她在房外的动静。 证据在于我任何时候出声表示「想上厕所」,她都会给我回应。 (某方面来说,这大概算奢侈的囚禁生活吧。一般谈到在囚禁生活中处理排泄物的常见手段,都是用便桶或尿布……) 至少我在电影或漫画看到的都是那样。 囚禁者也懒得每次都跟去厕所,而且他们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此外,要逼迫被囚禁者在精神上服从,以图践踏其生而为人的尊严,剥夺如厕的权利便能收得成效。 然而,她每次都会拿着菜刀与卸下的链条,规规矩矩地陪我去厕所。 这就表示她并不是想虐待我吧。 毕竟我被她囚禁以后,反而变得比以前还健朗。 (对了,她深夜时都怎么过的?总是要回家的吧。) 我忽然对这一点感到好奇。 囚禁生活开始后,包含用餐时间的各种生活节奏都受她管控,因此我一直过着半强制性的规律生活。 连睡眠周期也变成晚上十一点前就寝,早上七点左右起床的健康循环。 (这姑且也算是对她的反抗吧。) 为了解开疑问,我比往常早入睡。 接着,早上五点左右,我就从被窝爬起来。 「抱歉!我想去厕所!」 我朝房外这么唤道。 虽然还撑得住,我想去厕所是真的。 有几秒钟毫无反应。 不久,我就听见手忙脚乱的声音传来。 (果然,她根本住进这间屋子了。) 看来我可以这么判断。 喀嚓。 不久后,门打开。 少女跟平常一样身穿制服。 「……」 她揉着爱困的眼睛,用单手拿着菜刀朝我走来。 链条跟平常一样被解开,而她拿着其中一端带我到房间外头。 「你晚上会穿睡衣就寝啊。」 才刚脱掉的衣物映入视野边缘,我就往那里瞥了一眼说道。 睡衣兜帽上有骷髅图案,身体的部分则印了丧尸。款式独特。 旁边还有睡袋。 这似乎是仿照吸血鬼躺的棺材设计,款式也很有趣。 「!」 她听见我说的话,就做出了出乎意料的敏捷反应。 睡袋被她用脚迅速挪了位置,将睡衣遮住。 大概是睡衣被看见让她觉得难为情吧。 穿校用泳装的模样被看见ok,但睡衣就不行吗? 当中的基准让人不太能理解。 「总觉得我该向你说声对不起。」 我低头赔罪。 刚才我只是在无心间谈及眼里看见的物品,并没有要害她难为情的意思。 「没关系。」 她不领情地说道。 我匆匆走进厕所方便,然后冲水。 「──你等一下。」 她接着这么说,还带着链条进了我刚出来的厕所。 厕所再次传出冲水声。 以方便来说嫌太快,因此那是所谓的消音手法吧。 (对喔,现在我是跟jk共用浴厕耶……) 从少女住进这间屋子的事实自然就会导出如此的结论,不过被迫用这种形式重新面对,难免会令人害臊。 砰。 彷佛在责备我有不合礼数的想像,厕所的门随之摇晃。 「拿──」 少女有话要告诉我。 「咦?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吼着回应。 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小。 隔着门板不可能听得清楚。 我把手凑在耳边,并且将脸贴近门板。 「拿卫生纸给我。」 喀嚓,砰。 厕所的门只有打开零点几秒,立刻就关上了。 「啊、啊啊!好的好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急忙跑向盥洗室。 链条的长度吃紧,但我设法拿出了卫生纸,然后回到厕所前。 「我拿来了!」 我背对厕所,反手递出卫生纸。 喀嚓。 「好慢。」 随着少女略显不耐烦的声音,我手上变轻了。 再次响起关门声。 (啊~~吓我一跳……刚才她开门那瞬间露出来的应该是黑色内裤,对吧?) 我这样该不会被究责问罪吧? 话说回来,少女有察觉内裤被我看见这件事吗? 没察觉的话,她未免太缺乏戒心了;万一是故意露给我看的,又不得不说她实在把男人这种生物看得太扁。明明世上的男人未必都是像我这样的软脚虾。 烦恼的来源又因而增加,我没有心情进一步继续认真考察她的生态,就直接回被窝躺平了。 囚禁第8天 提到囚禁生活最让我期待的部分,果然就是用餐。 虽然入浴给我的期待度也跟用餐差不多,但是那样的机会并非每天都有,要选的话用餐仍略胜一筹。 当然,有零食吃也很令人开心,不过那终究只是零嘴。 能让我每天过得有劲的,无疑还是以用餐为主。 然而,今天端出来的餐点依旧千篇一律,由优格、果冻、营养剂三者组成的套餐。当成病患的食物还不错,但我实在是腻了。 「谢谢招待。」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将午餐灌进胃袋,然后合十道谢。 「不客气。」 「我、我说啊,这些食品应该都有助消化啦。不过我的身体状况也差不多好转了,所以会希望吃到比较正式的饭菜。应该说,我想尝口味重一点或者有嚼劲的食物。」 她收拾了托盘准备从房间离去,我便这么开口搭话。 「这里没有厨具。」 她又将托盘放到地板,并且席地而坐告诉我。 「的确,毕竟在搬家之前,我已经把所有餐具和厨具都处理掉了。」 「是吗?」 她含糊地附和。 「咦,不过,像这块托盘和汤匙就不是我的东西吧?这是怎么来的?」 「我从家里随便找来的。」 语气真的让人觉得很随便。 这些银制餐具果然是归她所有。 比照之前提及的制服,也能看出她似乎出生于富裕的家庭。 「那么,你拿的菜刀也一样?」 「菜刀是我买来的。」 「在你家即使有托盘和汤匙,也找不到一把菜刀?」 「我被禁止下厨。」 看来她的家庭环境满复杂。 「……这样啊。呃,既然买了菜刀,要不要将其他厨具也凑齐呢?只有菜刀的话,呃,感觉就像买了g笔尖,手边却没有墨水和稿纸,会让人不自在。」 我一边运用笨拙的比喻一边拼命向她诉说。 「你想吃我亲手做的料理?」 她微微地歪头,朝我凝视而来。 「对、对啊,可以的话。」 我点头。 「是吗?」 少女淡然地这么回话并起身,然后从房里离去。 「抱、抱歉!我是不是太厚脸皮了?如、如果有困难,买调理包或即食食品也可以。」 我担忧自己是不是坏了她的心情,就朝着不会应声的门板这么诉说。 …… …… …… (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吗……) 从我用狗狗坐下的姿势进入反省状态后,大概过了十分钟。 门再次打开。 「──明天傍晚前会送到。」 她站在门口,还莫名地从我面前转开视线,一边秀出手机上显示的订单画面。那上头列着一整套获得买家高评比的厨具。 看来她刚才的冷漠态度是为了掩饰害臊。 「谢、谢谢你愿意听取我的期望。」 「不要抱太高的期待。」 少女只有交代这一句,就收拾托盘离开了。 (即使她那么说,我还是会期待耶……毕竟除了家人,我没吃过其他女性亲手做的料理。) 囚禁生活好像多了可以期待的新乐趣,令人高兴。 「关于你要付的代价。」 少女从门缝探出了脸,好似心血来潮地说道。 「……啊,让你做饭的代价吗?好,这次换成帮你画手指的美甲彩绘怎样?」 上次的彩绘作业让我抓到诀窍了。 这次我一定会画得更好。 「不用。」 少女摇头。 「那么,我要做什么?」 「画漫画。」 她立即回答,还抛来彷佛将我内心深处看透的锐利视线。 「呃,可是漫画跟素描不一样,不是你叫我画就画得出来的。你想嘛,有许多需要深思的环节,比如剧情及构图──」 「反正你画就对了。」 少女打断我说的借口,并且从门缝探出菜刀刀尖。 「……」 「画漫画。」 她嘱咐似的重复强调,然后关上门。 (叫我画就画得出来的话,我哪需要吃这么多苦头。) 内心抱怨归抱怨,我还是转头面对绘图平板。 即使开口咕哝,即使抱头苦思,即使满地打滚,我还是想不出新的漫画情节。 对于少女会亲手做料理的天真期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囚禁第9天 吃过早餐以后。 我继续跟绘图平板互瞪。 随意将框格分配完又删掉,画了样似角色的草图又删掉,我一直在重复这套过程。 我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构思出名作,拿出的分镜根本就不会被编辑一再打回票。 (──不对,等等喔,这次我不画商业水准的有趣故事也可以啊。画坏了也无妨,我又没有要靠这个挣钱。对于编辑的观感,或者在社群网站上能否炒出热度,我都可以不予理会。) 少女只有叫我画漫画而已。 那就没什么困难之处。 我不必画责任编辑要求的畅销恋爱喜剧,只要能用漫画讨少女欢心就行了。 思索到这里,心情便轻松许多。 (既然如此,还是画有她出现的漫画比较好。) 回想起来,至今跟她共度的囚禁生活中就发生过好几次可以写成故事的状况。 (画成日常生活风格的四格漫画好了。) 我拿起笔。 一开始,我以她用手指沾满砂糖喂我的事迹来画四格漫画。 不到三十分钟就轻易完成了。 先前对画漫画抱有的抗拒感简直像骗人的一样。 (这样难免会让她觉得我在偷懒应付吧?还是要画个短篇呢?反正要画,我想加入自己的玩心。) 这次我着手画起用昨天对话内容为题材的短篇漫画。 既然不必顾虑读者的反应,我便想尝试崭新的框格分配方式与人物设计,还越画越沉浸于其中。 「……」 回过神时,她就在旁边了。 地板上摆着两块银色托盘。 于是我才察觉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 午餐似乎被我略过了。 「啊,抱歉。我现在吃。」 我连忙搁下笔,改将汤匙拿到手里。 「我可以看吗?」 「好、好啊,没问题。虽然细处还没有完稿,只要你不嫌弃。」 我一边赶着把午餐的份扒到嘴里,一边点头。 「……」 少女操作起绘图平板。 她细细品味似的一张一张读过去。 而我提心吊胆地望着她那副模样,并且把晚餐的果冻缓缓搁上舌头。 不久,在我摄取完两餐的营养时,她便从绘图平板上抬起脸。 「怎、怎么样?」 我战战兢兢地窥伺她的脸色问道。 她对我复健创作的第一则漫画感想是── 「谢谢。」 就这样。 「呃,为什么要谢我?」 我原本预期对作品的评语会是「有意思」或「无聊」之类,因而微微地歪了头问道。 「……」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开始把银色托盘叠起来收拾。 口罩使我无法辨识她整张脸的表情。 不过,她的眼角确实带着笑。 目前有那种反应,我便心满意足了。 囚禁第10天 啪嘎。 沙。 窸窣。 (嗯……怎么搞的?) 不平静的声响让我从睡眠中苏醒。 「&#$#*&$──!」 房外传进来的只字片语未能构成句意。 听来像猿猴或猫咪的叫声,但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令人好奇她在做什么。 我静静地凑到门边。 希望能在更近的地方听声音。 (啊,链条变得比昨天长了嘛。) 看来少女似乎替我做了调整。 到昨天为止,我甚至连手指都构不着门。 但是,现在我可以把额头贴在门上。 (表示这是我画了漫画的奖励?) 我一边如此思索,一边从门缝窥探厨房空间。 她正站在厨房。 手上有眼熟的菜刀。 视野被身影遮着,我看不出那是在切什么。 她不时会发出怪声,还举起菜刀乱挥。 有某种剁成碎块的物体飞到半空。 看了那笨拙的下刀手法,我打从心里庆幸自己没有反抗过她。 万一抵抗,即使她没有那种意思,菜刀也很可能失手挥错方向,导致胁迫无法单纯以胁迫收场。 我悄悄地从门边离开。 看来那似乎是在练习下厨。 在一篇漫画完成之前会有许多被退回的分镜,但读者不需要知道那些。 同样地,我想她也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下苦功的过程。 喀嚓。 几十分钟过后,她若无其事从容地走进房间。 「给你。」 用餐的托盘被摆到我面前。 跟平时一样,由三种食品组成的套餐。 但是,今天的优格加了凤梨当配料。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做实验的材料啊。) 为了让她增进厨艺而牺牲的可怜水果,被我连同优格一起用汤匙舀起。 (光是加一点配料,感觉就比平时的优格好吃多了耶~~) 张口咀嚼以后,刺刺的。 「好痛!」 有东西扎在嘴唇上的触感。 我反射性地把那块异物吐到托盘上面。 「……凤梨的刺?」 我望着褐色的尖刺嘀咕。 优格染上了些许红色。 「……」 掀。 她默默地翻开衬衫下摆,把手伸进之前那只腰包。 随后,日本国的最高面额纸币被递到我面前。 「你、你为什么突然拿万圆钞出来?」 「慰问金。」 少女用认真的语气说道。 「诚意固然重要,但我认为任何事都想用钱解决是不好的。」 「……」 她视线左右游移,一边悄悄地把钱收回去。 「对对对,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向人讨钱啦。」 「不然要这样?」 少女忽然把手伸向裙子。 「我也没有那种意思。」 我转开目光,并且制止她自揭裙底。 虽然已经连大腿的敏感地带都露出来了,但是更上面的布料并没有曝光,所以还算合乎尺度。 「那我该怎么补偿?」 「什么都不用啦。这么一点刺,我小心吃就没有问题了。」 为了避免让少女内疚,我轻松说完以后又开始用餐。 她大概是觉得无地自容,就匆匆离开房间。 (这样看来,或许别期待她亲自下厨比较好。) 我在心里对她调降了厨艺这方面的要求。 我一边谨慎地挑掉凤梨刺,一边小口小口地将这顿饭吃完。 彷佛算准了时机,少女回到房里。 右手带着菜刀。 至于左手── 「你为什么要拿掏耳棒?」 我朝样似搅拌棒,前端有些弯曲的细木条瞥了一眼并问道。 「因为疼痛要用安乐来补偿。」 少女这么回答后,就来到我身边跪坐于地。 她拍了拍大腿,想引导我把头搁上去。 表示她无论如何都想为餐点里混入异物这件事赔罪吧。 「……我想先问一句当参考,你帮自己以外的人掏过耳朵吗?」 「没有。」 少女大方地这么坦言。 让jk掏耳朵。 单看字面会觉得是梦寐以求的情境,然而我知道少女有多么笨拙,所以完全没办法安心。 只要她手一滑就会使脑浆被直接搅拌的恐惧更胜用菜刀胁迫。 「虽然你还特地弄来道具,但我心领了。」 「……所以你果然比较喜欢这样?」 少女动手准备掀裙子。 「──麻烦你掏耳朵就好。」 我不自觉地用了敬语,并且就地躺下。 隔着裙子布料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 但我胸口的紧张感肯定不是由此而来。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来吧。」 少女用宛如武士出阵前的口气说道。 「保、保重性命。」 如此回答的我阖上眼睛。 耳孔里浅浅地有了痒痒的触感。 好似在摸索的手法。 既然她掏得这么谨慎,不会出问题吧。 当我如此心想时── 刮! 「唔!」 剧痛。 掏耳棒就突然深深地挖进来了。 「没事的。」 「唉,那要由我来判断。」 「……」 少女无视我的抗议,又继续清理耳朵。 有几个瞬间曾让我不寒而栗,但勉强没有弄出血,其中一边耳朵就此完工。 我翻过身子。 沙沙的干响撼动鼓膜。 「……舒服吗?」 作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少女问道。 「嗯,在至今的体验中可以排进前三名。」 我没有撒谎。 毕竟至今替我掏过耳朵的只有我、父母以及她。 「……再画给我看。漫画。」 不知道她是否对我的回答感到满意。 少女用柔和的口吻要求。 「我会努力。」 我生硬地嘀咕。 就算没有菜刀,生杀予夺的权力依旧被她掌握着。 「──结束。」 她将双腿抽离。 我的头在地板上「叩」地撞出声音,耳孔获得解放。 痛快归痛快,却也留下了一丝心痒的感觉。 囚禁第11天 依照约定,我今天也要画漫画。 起初我画了跟昨天一样非虚构的日常题材,却难免感到腻。于是,我也开始构思奇幻故事的分镜,却又想要越界加入科幻及超能力战斗的元素,就迟迟理不出头绪。 当我东想西想埋首于作业时,一下子就到了晚餐时间。 少女展露手艺的时刻终于来到。 陶盘与餐叉被摆在平时所用的托盘上面端了过来。 我用餐的时候,她大多会待在这个房间外面。 但是,今天少女却坐定于瓦楞纸箱前,还盯着我看。 我懂她的心境。 那种心境,肯定跟我之前拿复健创作的漫画给她看时差不多吧。 我做出觉悟,要面对她做的料理。 (这……该怎么说呢?以和式、西式、中式来分的话,应该算西式──吧?) 我没办法断言。 总之,主食是两片美式松饼。 只不过表面煎得太焦,焦到乍看下似乎会误认成烤饭团的地步。 配菜则是疑似炒蛋的物体。 之所以只能称作「疑似」,有其理由在。 那坨炒蛋上面淋了多得让人以为是命案现场的番茄酱。 简直分不出主角到底是番茄酱还是底下那坨炒蛋的状态。 如果只是正常做炒蛋应该不会弄成这样吧。 原本想做煎蛋卷或荷包蛋却没有成功,为了掩饰只好猛挤番茄酱弄成一团乱。 有这样的感觉。 最后,还有当点心的苹果。 这没什么好说,就是普通的苹果。 只是,它有着看似海兔或克苏鲁邪神的奇怪形状。 我猜那大概是想削成兔子的形状吧,然而看起来实在不像兔子。 就算可以归类成兔子也肯定是丧尸兔。 盘子恐怕是来自英国或某间名牌厂商的陶器,反而更突显了料理的卖相有多凄惨。 「我开动了。」 「让我来。」 少女制止了朝餐叉伸出手的我。 「意思是你要喂我?呃,那样未免像幼儿一样……」 「我有身为制造者的责任。」 她单方面这么说完,就把餐叉抢到手中。 接着,少女叉起了美式松饼,并且直直地朝我的嘴巴伸过来。 可以从制服的袖管空隙窥见她的胳臂与腋下。 其实那看起来比美式松饼还要让人食指大动,这是我内心的秘密。 「那、那就承你美意。」 我张开嘴巴。 少女用左手使劲掐住我的下腭,然后把美式松饼塞进我的口中。 ……又甜又咸。 不对,盐味下得重了一点。 但如果当成用盐提味的甜点,要吃也还勉强能入口。 「──接着换吃蛋。」 我指着疑似炒蛋的物体说道。 那道料理的名称感觉十之八九是炒蛋才对,不过万一猜错就对她失礼了,因此我用了百分之百不会出差错的蛋来称呼。 「好。」 少女用叉腹舀起炒蛋(暂称),又塞到我口中。 要说能不能吃,味道是能吃的。 番茄酱本来就是美味的东西,无论底下的蛋状态如何,都会有能下咽的水准。 疑似蛋壳的硬物混在里面让口感有点沙沙的,但是跟凤梨皮一比就没什么大不了。 完全吃得下。 美式松饼与炒蛋(爆笑)被交互送到我嘴里,餐盘随之清空。 剩下当点心的苹果,她就直接用手抓起来拧到我口中。 至于那有多好吃,并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部分。 单纯就是苹果的滋味。 我照样吃得下。 这顿饭,平安吃完了。 如果要对少女的手艺做个总评── 「好吃喔。」 我自言自语似的嘀咕。 虽然我尽可能摆了一副扑克脸,还是担心会被她察觉。 「嗯。好吃──谢谢招待。」 她默默地盯着我,我就再次重复对她的夸奖之词并结束这顿饭。 要是随便发表感想害她失去下厨的意愿,那也没意思。 实际上,我认为以初次做料理来说算是表现得很好了。 假如她每天都端这样的餐点出来,坦白讲不好受。可是,跟昨天的凤梨一比就可以感受到确实有进步。 相信她的上进心吧。 「不客气。」 伴随一如往常的固定台词,少女用食指擦去我嘴边沾到的番茄酱。 然后她将口罩稍微拉开缝隙,伸舌舔了舔手指。 虽然那活像被人当幼儿对待,让我感到屈辱,一瞬间露出来的红色舌头却显得莫名妩媚。 少女若无其事地端着托盘站起来,并且转身。 「啊──还有,关于今天的代价,我还没将漫画完成……」 我流露出歉意向她开口。 「不用代价。我已经收到了。」 少女背对着我,还用平淡的语气告诉我。 与那样的口吻形成对比,她的脚步很是轻快。 囚禁第12天 今天也一样,囚禁生活仍在继续。 我的生活空间依然是这个狭窄的起居室。 一成不变的景象。 但是,也有少许好的变化。 举例来说,睡醒后感到神清气爽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毕竟以往将我从睡眠唤醒的都是卡车行经屋外的声响、沿街收破烂的广播,或者机车轰鸣声之类。 被归类为噪音的那些声音叫起床并不是多舒服的事。 然而,现在催我醒来的却是她做早餐的声音。 烧开水的声音。 要说有规律──倒不至于,但是动起来仍带着节奏的菜刀声。 怪声少了许多,还听得见她哼歌。 我没听过的曲子。 对成为漫画家以后始终独居的我来说,那是有些令人怀念而放心的感觉。 从门缝偷偷望去,她旁边有疑似食谱的书。 在这个只要有一支手机就能任意搜寻食谱的年代,却还刻意选择纸本的食谱,从中可以感受到她有多认真。 同时,家事都交给她处理,也让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话虽如此,被囚禁的我能力有限。 稍作思索以后,我做起了简单的体操与健身运动。 我得避免身体在囚禁生活中变得萎靡,感觉适度运动能让头脑保持灵光,从心理上也有助于创作。 就这样,当我将自己记得的收音机体操、伏地挺身、练腹肌与抬腿的运动做完两套之后,早餐完成了。 我心怀感激地将那些吃完,清空的托盘就被装着水的脸盆与杯子取代,端来面前。用那些刷过牙洗好脸,早上的梳洗就此结束。 接着,将各种家务收拾完毕的她来到房间。 之后只要集中力能够持续,我就会一直画她或者画漫画。 在东画西画之间,一转眼便是傍晚。 『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伴随独特的旋律,女性语音发出通知。 我把那当成收工的讯号。 「洗澡。」 「嗯。」 链条解开,我被带往浴室。 不,我已经是主动走去的了。 「今天浴缸里有放入浴剂。」 在我踏进更衣间的前一刻,她如此低声说道。 「啊,是我之前拜托过你的。谢谢。」 「……」 她默默点头,并且转身背向我。 在我洗澡的这段期间,她会帮我做晚餐。 我淋浴冲洗身体。 满怀期待掀开浴缸盖子。 (……这什么啊?) 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眼前有一缸像是倒了墨汁进去的漆黑洗澡水。 水里还频频冒泡。 总觉得气味也相当惊人。 那像是把森林的芳香、柑橘香还有箱根、汤布院、草津的温泉素全搅在一起。或许是心理作用,还有种咖喱般的气味。这究竟是哪款入浴剂? 这程度已经快要让人搞不清楚是香还是臭了。 (不过,既然她都特地帮我放了入浴剂。) 我如此告诉自己,并且踩进浴缸。 起初感觉黏黏滑滑的不太舒服,但是将全身泡进去过了片刻,就觉得洗澡水与身体紧密贴合,意外地还不错。 以体验来说,与我在九州泡过的泥汤类似。 我将眼睛闭上,让身体沉到洗澡水碰到下巴的深度。 沉浸于极乐之境。 喀啦啦。 「感觉怎样?」 涅盘入定在一瞬间遭到破解。 睁开眼睛,围着浴巾的女菩萨就在面前。 「唉,噗呼!你怎么进来了?」 急着开口的我差点让洗澡水灌进嘴里,便用手背擦过以后才问道。 少女的重要部位都遮着,但现在不只能看见乳沟,连北半球都露到接近尺度边缘,下半身用布料遮住的面积也顶多与男性所穿的拳击短裤相当。 即使我想转开视线,浴室里这么窄,无论看哪边,她的身影都会映入眼帘。 她那身白皙的肌肤被暖色系灯具照亮,感觉比平时还要柔嫩。 「我也要洗。」 「这、这样啊。料理呢?你没一直开着炉火吧?」 为了让涌上的情欲矛头转向吃东西,我如此抛出话题。 「目前还在加热去除涩味。」 少女淡然回答。 「那、那就好,话说,这种入浴剂叫什么名字?」 我掬起洗澡水给她看并问道。 「风评不错的产品全都掺进去了。因为我不晓得哪种才有效。」 她睁大眼睛回答。 虽然有口罩遮着看不清楚,但我总觉得那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脸。 (听了就觉得是馊主意……) 内心的感想差点脱口而出,不过我硬是忍住了。 「这、这样啊。泡起来满不错的喔。那我先离开浴室喽。」 「不要紧。」 她伸手制止准备从浴缸起身的我,还快步接近而来。 「可是,空间很窄耶。」 「没关系,这样才节省。何况要把链条系回去也嫌麻烦。」 少女好似要确认水温,伸脚在洗澡水点了几下并告诉我。 的确,或许两人一起泡澡就能节省瓦斯费,但那是亲子或同居情侣在做的事。 「我、我说啊,你至少像上次那样,多穿一件校用泳装好吗?」 「泡澡就是要光着身子泡的。」 如此强调的她终于坐到浴缸边缘。 我尽可能把身体缩到另一端。 「那么,请你至少围着浴巾……」 「把浴巾泡到洗澡水里是不合礼节的。」 如少女所说,她一边卷起浴巾一边把身体泡进浴缸。 理应笨拙的她,这次倒是巧手巧脚地完全没让重要部位曝光。 难道说,女生这种生物都是从小学开始上游泳课时,就已经学会不用裸露便能换好衣服的技术? 倒不如说,戴着口罩洗澡在礼节上又该怎么看待? 「……你真有日本人的风范。」 我随口说出这样的感想,接着便放弃抵抗了。 「我会把腿伸开。」 「嗯。」 「你也要。」 「……好。」 从蹲坐的姿势慢慢将腿伸直。 我和少女的腿交错并列在浴缸底部。 她的脚尖不时会碰到我的大腿,坦白讲,内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就算环境一成不变,每天的生活还是充满了刺激。) 看来我的囚禁生活天天都有版本更新。 囚禁第13天 「呃,能不能让我喝杯茶或什么的?」 中午过后。 感到口渴的我如此唤道,却没有获得反应。 (她总不会在睡午觉吧?) 我从门缝偷看外头。 果不其然,她清醒地睁着眼睛待在那里。 坐和室椅的少女把瓦楞纸箱当成书桌,正在面对摊开于上头的一本书。 而书本旁边还有笔记本与自动笔。 (感觉上──那并不像食谱。她读的是参考书吧。) 细节看不清楚,但我可以看出书上罗列着某种艰涩的算式。 看来那似乎是数学参考书。 少女正专心解题,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呼唤吧。 既然她那么有意愿用功,为什么不去学校? 疑问越渐加深。 说不定当中另有少女想上学也无法如愿的内情。 难道她怀着什么烦恼? (等等,我怎么担心起囚禁自己的主谋了。) 我斥责自然而然在关心对方的自己。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但是,假如她能上学,或许就会放弃囚禁我……) 我思索着帮自己的心思找了正当理由。 (倘若如此,我该怎么开口才好?突然就问:「你在烦恼什么吗?」未免太不自然。) 我抱头苦思。 她并不属于话多的人,而我也一样。 正因为口拙,我才选择了借漫画表达自我一途。 (到头来,我能做的只有努力画漫画而已吗?) 毕竟从少女至今的言行举止来判断,她明显是想要我画漫画。 (我就振作一点,认真想想新作要用的分镜吧。) 之前我都是随便画几则漫画敷衍,然而目睹她埋首用功的模样,不免让我觉得自己很丢脸。 为了避免干扰到她,我悄悄从门边离开。 我面对绘图平板,打开久未开启的题材备忘录──翻到笔记的页面。 当然,我无法否认绝大多数的点子都已经遭到废弃。 即使如此,我仍相信可以从垃圾堆里找到宝,便再一次从中摸索。 「午餐。」 我回过头。 少女正拿着托盘站在那里。 「啊,已经十二点了吗──喔,面线。毕竟快来到适合吃面线的季节喽。」 我朝盛在玻璃碗里的清凉面食瞥了一眼并嘀咕。 配料只加了单纯的葱花。 少女搁下托盘离去。 「我开动了。」 我迅速吃起面线。 吃完的托盘被搁到地板,我回头忙自己的作业。 喀嚓。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应该是少女来收托盘了吧。 「……」 少女的动静迟迟没有消失。 「──呃,有什么事吗?」 我感受到黏人的视线而回头。 「这个。」 少女突然拿出了剪刀。 「唉!你这是怎样?我画漫画可没有怠工喔!现在我是在找灵感。」 肩膀发颤的我紧抱绘图平板。 「不是的。头发。」 少女朝着我的头努了努下巴说道。 「头发?这么说来,浏海好像有点烦人了。」 我用手拨起浏海。 好一阵子没有去理发,因此长度已经可以盖到眼睛。 「……」 少女点头。 「──难道说,你要帮我理发?」 「休息时叫我一声。」 她又点头答话。 「啊,你怕干扰到我所以愿意等吗?不然剪刀借我吧,我自己马上可以剪。」 只需要理一理浏海而已。 用不着几分钟。 「不行。」 少女摇头。 不行吗? 哎,她要是把剪刀给我,说不定会遭受反击嘛。 「这样啊。那就随便你剪吧。关于我这边的作业,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现在只是在温习过去的笔记,不用担心碍到我的手。所以你不必急,慢慢剪。」 我面朝绘图平板,并且背对着少女说道。 从之前的生活经验,我知道少女手脚笨拙。 剪得矬也没关系,只求无伤无痛把头发剪完。 「是吗?」 脚步声靠近。 我要求自己坐定以免上半身乱晃。 少女以手指轻抚我的头发。 她大概是用手代替梳子吧。 有几分怀念,让人联想到母性的触感。 她的年纪比我小,所以用这种方式形容倒也奇怪。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起初剪得缓慢,然后逐渐变得大胆。 黑发零落掉在地板上。 我想温习储存于绘图平板的笔记,却还是因为担心而无法专注。 …… …… 「剪完了。」 经过十几分钟后,她静静地嘀咕。 「辛苦你了。感觉清爽多啦。」 我摇摇头,将没有落地的头发甩掉。 幸好。 坦白讲,她有时候会弄痛我,但起码免去了变成无耳芳一的下场。 「打扫。」 少女开始动手收集我那些碎发。 这是无妨。 无妨归无妨…… 「你、你在做什么?」 少女把我那些碎发收集起来,并且默默地装进透明塑胶袋。 假如她是拿垃圾袋倒还可以理解,但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把那些碎发装进附夹链的厚塑胶袋。 「?」 少女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还对我歪了头。 「呃,话说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头发保存在耐用的塑胶袋?」 「sdgs。」 将我的碎发一根不漏地回收以后,少女只留下谜样的答覆就从房间离去。 至今我仍然不懂,永续发展目标跟我的碎发有什么关联。 囚禁第14天 (不行。这样不像话。) 我关掉备忘录,然后仰望天花板。 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温习过去累积的点子,然而,尝试到最后似乎是徒劳无功。 仔细想想,这是当然的事情。 基本上,我心里觉得出色的那几张王牌早就已经画成分镜了。 如今剩下的非但算不上王牌,还只是些连正选都无法胜任的板凳球员。 靠预备选手就想打赢比赛终究是行不通的。 (非得生新的点子出来才可以。) 我知道症结在哪里。 然而,内心却忍不住想找轻松的方式逃避。 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独特的敲门声响起,传进沮丧的我耳里。 印象中好像有谐星表演过这个题材,但我不记得是谁了。 「来了!」 「晚餐。」 少女端着托盘走进房间。 「好──噢噢!今天吃得这么丰盛啊。」 我忍不住发出感叹之语。 主食是带有动人光泽,正冒着热气的米饭。 配菜则是淋上多蜜酱汁的汉堡排。 看起来并没有奇怪的焦痕。 还添了小番茄、炒芦笋与胡萝卜。 依旧不忘另附营养剂就是逗趣之处了。 咕噜噜~~ 肚子叫了。 从我开始过囚禁生活算起,这好像是头一次遇上「能挑起食欲」的饭菜。 「我开动了。」 我拿起筷子。 米饭煮得稍软。 炒青菜切得大小均等,盐味恰到好处。 还有,作为主菜的汉堡排。 对半切开,肉汁就冒了出来。 我把肉含进嘴里。 混合的牛猪绞肉鲜味,还有酸甜度拿捏得当的酱汁馥郁,在口中满满地扩散开来。 我顺从欲望,把每道菜逐步装进胃袋。 胡萝卜被我用来将多蜜酱汁沾得干干净净,吃得一点不剩。 「呼,谢谢招待。这顿饭真是美味……」 搁下筷子以后,我随着舒畅的饱足感嘀咕。 「真的?」 「当然了!你好厉害!居然短期内就进步这么多,实在太棒了。」 如此的进步,让我对少女坦然送上称赞的掌声。 客观来看,或许她做的料理只是煮了白米饭,煎块普通的汉堡排,再单纯炒个青菜而已。 即使如此,这顿饭对我来说无疑是丰盛的大餐。 毕竟跟最初的烤饭团风味美式煎饼一比,根本是天壤之别。 就算同样是下厨,差异简直大得像从转盘式电话进化成智慧型手机。 「是吗?」 少女淡然答道。 不过,她肯定比那句简短的回答还要高兴。 毕竟我隔着口罩也看得出来她脸部的肌肉放松了。 (她都这么努力了,我也要加把劲才行──总之,光停在原地是不行的。做我现在办得到的事吧。) 虽然她不会表现得多自豪,但我都知道。 看食谱进修也要算在内,还有那双手上贴的好几片ok绷,都在无言之间透露了少女下过多少工夫。 我不能输给她。 「──那个,我有书想请你帮忙订购。」 我望着她的眼睛,如此开口。 「什么样的书?」 「讲述编剧方法与素描的书。」 (既然想不出点子,就只能从外界灌输。而且,就算剧情水准跟以往相同,只要我精进画技,就会变得更容易阅读。) 「我明白了。」 少女点头。 「我要怎么付代价?」 「用你的漫画。」 「感谢。」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我换了新的心情,打定主意要勤练分镜与素描。 囚禁第15天 今天一整天都是读书进修的日子。 我只顾研读早上以快递送来的各种资料书籍。 可供参考的页数统统都被我折了角。 尽管新的剧情大纲还想不出来,但我感觉到创意已经播了种,尚未取名的作品零件正逐渐累积。 要举例的话,那就像灌爆前的气球,或者跟离合器半放的手排车类似。 「吃饭。」 猛一回神,她已经站在房门前。 「啊,已经到吃饭时间啦。你今天做的料理看起来也很美味呢。」 我抬起脸,把新刊介绍单夹进目前读到的页数并阖上书本。 接着将那跟其他书本一起挪到墙际,以免弄脏。 拿开瓦楞纸箱上搁着的绘图平板,当成克难式餐桌来用。 今天的菜色是加了鲜虾与海瓜子的海鲜义大利面配沙拉。 海潮香扑鼻。 她把托盘摆到瓦楞纸箱上,随即折回厨房。 紧接着,又有一个托盘被端了过来。 那上面摆着跟我完全相同的菜色。 「你也要在这里吃啊?」 我问了一句确认。 「不行吗?」 「呃,当然可以。毕竟自己一个人吃饭也嫌乏味。」 我把瓦楞纸箱从横向转成纵向,腾出让她放托盘的空间。 一直到昨天,少女端给我的餐点肯定也有准备她自己的份吧。但是,当时她应该都是在厨房用餐。 明明如此,今天她却说要跟我一起吃。 不晓得少女的心境有了什么变化。 大概可以想成我们已经彼此交心了吧。 「是吗?」 她略显开心地说完,就把托盘摆上瓦楞纸箱,并且坐到我的面前。 将背脊打得直挺挺的端正跪坐姿势。 「开动。」 「开动。」 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低声说道。 然后,少女缓缓摘下了口罩。 明明不是什么出奇的举动,我却不由得怦然心动。 因为此时此刻,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真面目。 正如我一直以来的想像,从口罩底下现出脸孔的是个美少女。 匀称的鼻梁,还有色素偏淡的樱色嘴唇。 鼻子与嘴巴各就其位,符合她的完美形象。 「好吃耶。鱼贝类的高汤味道不错。」 为了掩饰加速的心跳,我把注意力放在料理上。 「太好了。」 用餐叉把义大利面送到嘴边的她简直像义大利人一样优雅。 从举止可以隐约感受到她的教养有多好。 「……」 「……」 沉默流过。 不时有容器跟餐叉相触的声音轻轻响起。 (既然我们一起吃饭,没有对话还是会觉得尴尬。我得想个话题才可以。) 「那个,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停下动餐叉的手,并且开口。 「什么事?」 「我们早在之前就见过面吧?呃,比我昏倒在玄关前那天还早。」 「有。」 少女静静地点头。 「果然是这样。我总觉得在街上看过你。」 果然,看来我并没有认错人。 在遭到囚禁之前,我和她就已经打过照面了。 「……」 「……」 沉默又持续了一阵。 (我该怎么搭话?总不能直截了当问她为什么要囚禁我吧。) 相较于起初被囚禁的时候,我认为彼此已经熟多了,可是,我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触动到让她发癫的开关。 目前在她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有把菜刀依然好端端地在那边。 「看你好像都穿制服耶,高中生吗?」 犹豫到最后,我问出这种毫无意思的问题。 然而,既然她自己要穿着制服现身,被问到应该不至于为难。 「姑且算。」 少女没有把握地点头。 「你没去学校,不会出问题吗?好比说,该有的出席天数。」 「我不清楚。」 话说完,她从我面前转开了视线。 「这、这样啊──呃,你喜欢数学吗?之前去厕所时,我瞄到你的参考书。」 「不太喜欢……倒不如说,那是我成绩最差的科目。」 她是因为不擅长才想设法克服吗? 那样的态度让我觉得正符合她的作风。 「原来是这样啊。真巧,我在求学时期也是对数学一窍不通。应该说,顶多只有美术算是我擅长的科目,哈哈哈。」 如此嘀咕以后,我便发出不自然的干笑声。 我对自己的沟通能力之低落感到恼火。 有洞的话真想钻进去。 「会画画很令人羡慕。你很厉害。」 「有、有吗?谢谢你。生而为人,总会有一项长处啦。呃,你没有什么擅长的科目吗?」 「我考试成绩最好的科目是国文。」 「国文啊。以前我的国文成绩不好,但满喜欢读书,虽然我读书的速度不太快。话说回来我懂了,原来你喜欢国文。」 这是事实。 听写汉字对我而言不成问题,但遇到阅读测验,我就是会想东想西推敲得太深,让自己陷进坎里出不来。 「错了。我很怕国文。」 「咦,不过,那是你擅长的科目吧?」 「没错。考笔试的话我会写,但是,国文课偶尔会要我们分组讨论……我没有朋友。」 少女垂下目光,断断续续地编织出话语。 「……」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噤声。 再深究大概就不妙了吧。 总之,她内心似乎对学校有某种疙瘩不会错。 话说回来,幸好今天的料理是义大利面。 吃完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 在尴尬度到达顶点之前,我们便用餐完毕。 「呃,总之,谢谢你招待──今天的义大利面也很美味喔。要让海瓜子吐沙不容易吧。」 「看海瓜子吐沙是满有趣的。」 「是、是喔。照这样的话,明天的料理也可以期待呢。」 「是吗?」 她点头以后,就带着两人份的托盘从房里告退。 (……到明天之前,我得多准备一点像样的话题。) 我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并且叹气。 除了漫画,我又有了新的课题。 (话说回来,她摘下口罩时,为什么我会感到心动啊?) 她固然是美女,但就算再漂亮,光看见脸蛋就兴奋未免说不过去。 (──呃,不对,重点并不在脸蛋。我是对她「摘下口罩的行为」产生了性方面的遐想。) 据说恋物癖源自遮掩。 假如没有裙子,裙底走光就无法成立;假如没有穿鞋的文化,便不可能出现缠足的行为。 直到前阵子,会对口罩产生遐思的人应该几乎不存在。 但是如今大家对戴口罩遮脸已经习以为常,露出真面目就有了罕见的价值。 照理说,要是我并不算癖好特殊的变态,会对美少女摘下口罩同样感到兴奋的男人应该不在少数。 因为被遮着就会想看。 或许这便是人世间的真理。 (说不定这可以用在某段剧情。) 灵光乍现。 我的创作天线久违地起了反应。 (但是,单纯描述男人对摘下口罩的瞬间感到兴奋,这样的漫画情节未免太偏门了………………对了!画一篇「主角连看见任何不色的东西也都会觉得色」的搞笑漫画不晓得怎么样。) 将日常生活中察觉的奇怪之处夸大,再加以渲染。 我今天读的编剧方法书籍有写到这种手法。 (搞笑漫画是我以往不曾挑战的类别,但是没挑战过也就等于从未失败过。) 搞笑漫画需要独特的天分,因此我以往都避而不试。 可是,既然什么都想不出来,干脆冒险一搏也不错。 编辑要我交的是恋爱喜剧企画,但只要搞笑情节也编得有趣,应该就能获得正面的评价。 (呼,今天跟她讲的话比平常多,又想到了新题材,真是有意义的一天。啊,赶快趁还没忘先做笔记吧。) 我连忙启动绘图平板。 为了不让点子溜掉,我只顾振笔疾书。 囚禁第16天 又开始新的一天。 今天我要着手画的,当然就是搞笑漫画新作的分镜。 根据昨天的笔记来构思剧情大纲。 考量到搞笑漫画这个类别的特性,与其画成长篇,还是将篇幅安排为单回完结比较好吧。 像这样左右思索,转眼间便入夜了。 生活在阳光无法照进来的封闭室内,对时间的感觉难免会失灵。 不久,少女端来晚餐。 和式饭菜。 白米饭与茄子味噌汤,还有烤鱼。 今天,她同样是跟我面对面用餐。 少女用筷子的方式精湛得似乎连礼仪讲师都无从挑剔。 尤其是烤鱼吃法,简直漂亮得让身为大人的我汗颜。 (好。今天我也要努力向她搭话。) 开场的话题,我早就想好了。 有个问题比什么都应该先关心,我一直都忘了问。 「拖到现在才问你这个也满怪就是了。」 我将筷子并在筷枕上,然后开口。 「问什么?」 「呃,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在对话中,继续像这样只用『你』来称呼,会让我觉得不成体统。」 跟她的囚禁生活开始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月以上。 然而,我对她还是一无所知。 最起码,我希望先知道她的名字。 「…………我叫此方,汉字写法就是『彼方此方』的此方。」 她──此方原本正要剥掉烤鱼的骨头,还在姿势僵了一阵子以后才告诉我。 「这样啊。我的名字叫──」 「我晓得。」 我打算做自我介绍,此方便抢着开口。 「咦?你知道的不是笔名?而是我的本名?」 我忍不住反问。 「当然。」 此方用力点头。 彷佛鱼本身就希望如此,剥掉骨头的鱼肉被她吸进口中。 「这、这样喔?啊,也对。此方小姐,毕竟你有我的私人物品嘛,包括绘图平板,还有手机。而且你也知道我的户头密码,所以个资全都泄露了。」 「……叫我此方就好。」 此方面无表情地嘀咕后,便继续动手将鱼肢解。 「我明白了,此、此方──呃,慢着。我的绘图平板应该只有用笔名注册,在社群网站上当然也是用笔名。何况我的手机并没有设密码,都是靠图形解锁。」 为了厘清自己的思绪,我喃喃自语。 「……」 此方默默地端茶就口。 「──啊,我懂了,是钱包吧。拿驾照或健保卡一看就知道了。」 兀自想通的我伸手拍了大腿。 结论来得太理所当然,我只能苦笑。 「我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然而,此方给的答覆让我有些意外。 她并不是在囚禁我以后才获得情报? 那样的话── 「是喔?那么,果然是我在书店搞丢手机时。此方,你当时排在我后面嘛。拿收据的时候,我迟迟无法向店员表达清楚名字,还重复讲了好几次本名。」 「……」 此方暧昧地微笑,并且动筷夹起碗里剩下的米粒。 「话说回来,找我的生日很辛苦吧。毕竟我在社群网站上的发文大多是些无聊的内容。」 我确实曾在社群网站上主动提到出生年月日,但我再糊涂也不至于明记在个人资料的栏位。 如果此方没有从我发表的涂鸦、动画实况文以及吃饭图一路溯及生日蛋糕的照片,应该就无从得知我的出生年月日。 「并不会。因为我是你的书迷。」 此方有些害羞似的低声说道。 「是这样喔!」 「单行本,我全套都有。」 「全套吗!」 「还有特典,我也收齐了。」 此方一股劲地这么告诉瞠目惊讶的我。 她嘴边浮现了有几分自豪的笑容。 「是喔?原来是这样,真令人欣慰。」 我发自内心这么说。 我曾在社群网站收到书迷的感想。 然而,像这样直接面对自己的书迷还是头一次。 顶多受托帮人画过书店宣传促销用的签名板,但我并非人气旺得足以单独举办签名会的漫画家。 (嗯?不过,既然她是我的书迷,为什么要做出囚禁这种骚扰人的事啊?) 如此的疑问浮现脑海。 可是,我怕毁掉目前的良好气氛,就没能进一步多问些什么。 囚禁第17天 果然,做人重要的是互相沟通。 从我开始跟此方对话以后,她监视的目光明显放缓了。 这并不是我的偏见。 证据在于此方连陪我到厕所或浴室时,手里不拿菜刀的日子也变多了。 呃,精确来讲,她只是假装菜刀还带在身边,却掩饰得太过笨拙,一看就知道手里并没有菜刀。 不知道那是习惯造成的松懈,还是对我寄予信任的证明,或者两者皆有。 (总不可能是为了观察我的反应才特地设陷阱吧。) 我甚至冒出这般戒心。总之,头几天那种生命遭受威胁的恐惧感已经冲淡了。 (如此一来,当下的问题在我这边才对。想画搞笑漫画,果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成功的……) 我瞪着绘图平板思索。 新作的分镜从一开始就卡关了。 搞笑漫画跟我以往画过的漫画截然不同。 好比角色的造型,单纯画成美男美女并无法带来喜感。 话虽如此,露骨地让丑化过的角色担任主秀也不符当代潮流。 结果,我作画一方面要将普通人加以夸大渲染,另一方面还必须仔细拿捏画风里的「轻松」气息,然而要刻意如此下笔实在不容易。 页面框格若是当成普通的漫画来分配,也会让运镜变得单调无趣。 有时候也要让人物从框线突出去,或者放胆在页面上到处留白,当中需要下许多工夫。 要说的话,以往我都是采取照本宣科的画法,这对我而言就成了反覆从错误中学习的过程。 (好辛苦──但是,也有与其相当的乐趣。) 感觉上跟我为了投稿新人奖,埋头画漫画时有些类似。 或许现在光是能找回这样的心态就该谢天谢地了。 叩,叩,叩。 「请进。」 我含糊地回应背后传来的敲门声。 「我泡了冰茶。中暑的话就危险了。」 「啊,噢,谢谢你。」 我搁下笔,转向此方那边。 她的左右手各拿着玻璃杯,朝我走了过来。 季节尚未正式进入夏天,今天却有些闷热。 「……顺利吗?」 此方说着就坐到我面前,还抛来窥探般的视线。 「呃,老实说,不太有进展。我在挑战画新作的分镜,但实在很难上轨道。」 我大口畅饮装在玻璃杯的冰茶,喝掉了约三分之一才回答。 清爽的茶香与冰凉感让喉咙备感舒畅。 说来惭愧,我进步的就只有变得敢大方吐苦水这一点。 毕竟真正难熬的时候,我连谈及这些话题都会感到排斥。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把我的事情当成题材。」 此方静静地望着杯里融化的冰块一会,到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哈哈哈哈哈!画你啊?此方,那样行不通啦。」 她那状况外的发言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目前的处境与其说是搞笑,更贴近于惊悚。 类别不同。 以纪实漫画来讲或许可行,但是「漫画家被女高中生囚禁的故事」实在与现实脱节过了头,肯定没人会相信。 基本上,假使我用此方的故事当题材,万一那篇漫画误打误撞地爆红,届时会困扰的人是她自己。 『原来那部热销的漫画,竟然有实际的模特儿存在!』要是让周刊记者或电视采访团队定了这样的标题到处追着此方跑,不晓得她打算怎么办。 「是吗?」 此方冷冷地回话,然后拿起冰茶就口。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她的喉咙响个不停。 「呃,此方,你该不会生气了?抱歉抱歉。我现在是在画无厘头的搞笑漫画,所以在现实中身为jk的你没办法拿来当题材。不过,你肯为了我拼命思考,我很感激。」 我低头致意。 「……」 此方原本喝冰茶的手顿时停住了。 看来她的心情似乎有所改善。 (这么说来,我好久没笑了。) 我忽然察觉。 被此方囚禁之前,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都笑不出来。 想画搞笑漫画逗读者的人把自己搞成这样才真的是笑柄。 (幸亏我想起了「笑」是什么样的心情,好像就能掌握搞笑的感觉了。讲话会天外飞来一笔的人也满符合搞笑漫画的调性。) 跟人沟通果然很重要。 既能转换心情,还可以促使灵感出现。 「此方,虽然我不会拿你的事情当题材,不过多亏你讲的话,感觉分镜即将有进展了。」 我露出微笑。 「?」 此方不解似的稍稍歪了头。 囚禁第18天 新作的分镜总算起步了。 我还想出了几段笑料,页面逐步被填满。 话虽如此,以起承转合来说,进度仍在承的开头而已。 「晚餐。」 此方走进房里。 她已经不敲门了。 而我也觉得没那种必要。 「哇啊!这是蛋包饭嘛。你真的帮我煮了耶。」 我看见占据着大盘子的黄色半球状物体,就高兴地叫出声音。 今天的餐点是我向此方提出要求的。 此方最近似乎对厨艺有了自信,偶尔会主动问我想吃什么。 顺带一提,这没什么好说嘴,但我的味觉跟小朋友差不多。 我最喜欢简单明瞭又重口味的食物。 「今天的比较特别。」 此方自信地挺起胸脯说道。 我不经意向她点了这样的菜色,然而仔细想想,对烹饪新手来说,蛋包饭似乎颇有难度。 至少我就没有自信能巧妙地用蛋把米饭包好。 她做这道菜应该付出了相当多努力。 证据在于此方的那盘蛋包饭,蛋皮边边是破掉的。 意思是她把煮得漂亮的这一盘让给我了。 「这样啊,真令人期待。而且,上面还附了讯息!」 我这盘蛋包饭上面有着用番茄酱写成的「加油」字样。 昨天,我跟此方提到分镜难产的事情,她才表示关心的吧。 「……我还注入了能让你提起冲劲的咒语。」 此方含蓄地这么补充说道。 「啊,你是说像女仆咖啡厅那样吗?比如『好萌好萌心动动』之类的词。」 假如是这样,我希望她当着我面前表演。 「错了。我用的是所罗门魔法的咒语,因为月相正好适合施法。」 她回答的口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因为肉有特价很便宜」一样。 (虽、虽然听不太懂,却能感受到她相当有拼劲。) 这么说来,此方穿的睡衣也有骷髅和丧尸图样,或许她喜欢跟神秘学相关的事物。 「总、总之,我趁冷掉之前先开动喽!」 我把汤匙插进蛋包饭。 番茄酱的红还有鸡蛋的黄很能挑起食欲。 先将热呼呼的表面稍微吹凉后,再送进口中。 「──嗯,好吃!这在我吃过的蛋包饭里也许可以排到第一名。」 吞下第一口的我说道。 接着,我立刻就舀起第二、第三口。 「太好了。」 此方微笑以后便动手吃起她那盘蛋包饭。 我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吃掉半盘蛋包饭。 之后我们一边和睦地谈笑,一边用完了这餐。 「……呼~~谢谢招待,我有拼劲了。多亏你做的蛋包饭,今天似乎能多画一点。」 说不定咒语真的见效了。 我满心想要立刻开工。 「加油。」 此方说完,还把双掌朝着我张开,摆出灌气般的姿势。 「好!我会更加努力,所以等分镜画好之后──」 『此方,你要不要也试着面对自己正在逃避的事物?』 我差点这么说出口,然后就转念打消了主意。 自己有权摆架子说那种话吗? 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是到最近才晓得,就这么厚着脸皮干预她的私生活好吗? 哎,说起来在这当下,我依然被此方以囚禁的形式强烈侵犯到私生活空间。但就算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擅自踏进她的内心世界当成回敬,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 此方静静地聆听我所说的话。 「呃,没什么。总之,我会努力画分镜的。」 我放轻声调,语带苦笑地告诉她。 「是吗……」 此方微微点了头,然后端着清空的餐盘从房间离开。 (先专注于眼前的分镜。即使要向此方提意见,也要等分镜画完再说。) 现在的我仍然不算个人物。 起码要画出能让我抬头挺胸自称漫画家的分镜,否则,我对自己所说的话不会有自信。 囚禁第19天 听说吃下红色贝雷帽就可以成为超级漫画家,跑来眼镜村的我却拿到了被人下毒的绿色贝雷帽。 「──醒。」 但是绿色贝雷帽其实是1up贝雷帽,分裂过的我合体后就变成了完美型态。 「──醒醒。」 本来我以为这样便无人能敌了,结果因为戴眼镜的脸难以分辨,用替身无限调包的手法就此成立后,以定额薪资任意使唤基层的黑心动画业界从而萌芽。 「快醒醒!」 (嗯!) 耳边响起的大音量让身体受惊做出反应。 「……啊,早安。」 我睡眼惺忪地撑起上半身。 总觉得好像作了一场不得了的梦。 「已经晚上了,我本来觉得别叫醒你比较好,可是发现你没有呼吸……」 此方过意不去地说了。 无呼吸症侯群? 「这样啊。我是想小寐一下,却不小心熟睡了。」 我搔了搔头。 昨天分镜画得顺手,我就一路忙到了黎明前,才会产生反作用。 「幸好你似乎满有活力。」 此方安心地松了口气。 「抱歉让你担心了──话说,你今天穿便服耶。」 我睁圆了眼睛。 上半身是黑色的v领针织上衣。 胸口印有山羊图样。 即使称作山羊,倒不是图画书或幼教动画会出现的那种可爱形象。 而是画风完全走写实路线的山羊。 羊角描绘得怵目惊心,眼睛也很吓人。 下半身的裙子同样是黑色。 属于格纹裙,但类似蕾丝的质料带着些许透明感,让人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 颈子、右手腕与左大腿都配戴了黑色的带状饰品。 换句话说,全身上下都黑漆漆。 简直像去听死亡金属乐团演唱会,或者参加哥德爱好者聚会才会有的打扮。 再不然,那看起来也像安息日前夕的魔女。 (她穿衣服的品味果然是属于这一型。) 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穿便服。 总觉得很新鲜。 「今天,我出去办了点事情。」 此方一脸从容地说。 「哦,你去了哪里?」 「这是──秘密。」 此方把左手食指凑在唇边,使坏似的告诉我。 「这样啊──啊,你的衣领旁边有沾到东西。是尘絮吗?」 我指向此方的后颈说道。 什么东西啊?那看起来像是白色的线头── 「咦?………………──!」 此方伸手摸索自己的后颈。 不久,她的指头就摸到了疑似线头的玩意儿。 当此方捏起,转头确认到「尘絮」真面目的那一瞬间,她就用全速冲到了房间外头,还使劲关上门。 (我只看见了一下下,刚才那好像是价格的标签吧?表示那件便服莫非是此方特地买来穿给我看的?) 我茫然目送此方,跟着就思索起这些。 当然,或许单纯是我自作多情。 但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会觉得那是相当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 几分钟后。 此方一脸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里。 「怎么样?标签拿掉了吗?」 「没有那种东西。」 她抢着回话。 「呃,不然你怎么会急着离开房间?」 「……我是去拿这个。」 此方把原本藏在身后的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状似用一根棍子贯穿了两片轮子的道具。 「健腹滚轮?」 「对──因为你偶尔会健身。」 她朝我的身体瞥了一眼并说道。 「嗯,对啊,为了避免身体衰弱。有道具的话,感觉效率确实比较好。原来这是你特地帮我买的吗?」 「给你。」 「谢谢。我立刻用用看。」 我收下此方递来的健腹滚轮。 双膝跪地,手里则抓着握柄的部分。 让滚轮的部分触及地板,采取类似伏地挺身的姿势。 就这样往前伸展身体,摆定五体投地的姿势后,再回归原位。 「噢噢,感觉不错。」 相较于普通锻炼腹肌的方式,感觉这样更能让全身施力。 伸过去,缩回来,伸过去,缩回来。当我将这套动作重复几次,身体渐渐热起来的时候,背上就突然感受到了重量。 「──你为什么要坐到我身上?」 手臂打颤的我问道。 「这是在协助你健身。」 背上有冷冷的说话声落到耳边。 彷佛跟背脊发热的程度呈反比。 脖子和臀部一带还受到了尖物扎进肉里的刺激。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不过也有点舒服。 原来假指甲还可以当武器吗? 「……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没有。」 「是吗──那就好。」 我感受到再深究会惹祸上身的气氛,便默默地继续锻炼。 结果,在我体力迎来极限而瘫在地上之前,此方始终不肯从我的背上起来。 另外,当天晚餐有随附乳清蛋白。 看来此方说要支援我健身似乎是真的。 囚禁第20天 延续先前的作业,我依旧在画分镜。 当然,我也没有忘记要一并勤练画技。 分镜碰到瓶颈,我就会请此方当素描的模特儿,当成调剂心情兼提升画技。 「素描快要没有新样式能画了耶。」 从我开始画此方算起,已经过了半个月以上。 正面自然不用说,我早就画过她的侧身、背影,几乎从站到坐的所有姿势都尝试过了。 「那么,像这样呢?」 话说完,此方缓缓躺到我的被褥上。 「唉,那可是我的被窝。」 我忍不住吐槽。 尽管此方偶尔会帮忙换床单,我还是担心有没有沾上自己的体味。 会不会臭啊? 「……要一起睡吗?」 此方像是在模仿猫咪,轻轻握起的拳头向我招手。 「你也变得很敢说了呢。」 起初此方开口都只有只字片语,如今却连玩笑话都说得出来了。 「跟我的睡袋交换也是可以。」 她嘻嘻笑着告诉我。 「那样有那样的困扰。」 居然要我钻进jk用过的睡袋,总觉得有点变态。 闻到香味八成会辗转难眠,万一臭的话又将导致形象幻灭。 「不然,你就认命画吧。」 「哎,虽然这确实是新的姿势啦。」 我放弃被窝,面向绘图平板。 然而,心里还是觉得难为情。 为了排解害臊,我把手伸向身旁装了麦茶的杯子。 「咕噜咕噜咕──咳!咳!咳!」 喉咙感觉有异样。 我咳个不停,反射性就用上臂掩住嘴巴。 「你、你还好吗!」 「咳咳,咳!不、不要紧,只是气管稍微被呛到。」 我对看似担心的此方这么回答,然后用上衣下摆擦了嘴,又回头画素描。 呃,虽然我打算将心思摆回素描── 嗝。 嗝。 嗝。 傻气的声音从喉咙无意识地冒出来。 「打嗝?」 「好像是。嗝,伤脑筋了,手会抖,嗝,不方便作画。我得先设法,嗝,让这样的症状停住。」 自己无法控制的横膈膜发生痉挛,让笔下的线条歪掉。 「……闭上眼睛。」 此方脸色严肃地说。 「咦?为什么?」 「反正你闭上就对了。」 她用不由分说的语气强调。 「好、好啦。」 我照吩咐闭上眼睛。 从状况来判断,此方似乎想设法帮我消解打嗝的症状。 之所以叫我闭眼睛,表示她想用那招吗? 难道说,此方打算让我吓一跳? 不晓得她准备做些什么。 该不会用吻的吧? (想得美~~看太多恋爱喜剧漫画了啦。哈哈哈。) 我暗自对脑内的桃色妄想一笑置之,胸口瞬间就「砰」地遭受冲击。 身体后仰倒下,后脑杓窜出痛觉。 霎时间,呼吸随之停止。 (没、没办法换气。) 我想活动手脚,却莫名其妙地使不上力。 难道我被按住关节了? 「唔~~!唔~~!唔~~!」 我睁开眼睛。 此方冒着血丝的双眼就在眼前。 褐色布条闯进视野边缘。 (鼻、鼻子跟嘴被她用枕头盖住了!) 感觉生命正面临危机。 事到如今,我才想起自己遭受囚禁的立场。 但是就算想起来也不代表我能有什么作为。 意识逐渐远去。 (已经没救了吗──) 在我即将放弃的瞬间,力道忽地变轻了。 「你、你突然搞什么啊!」 我拨开此方的手臂并且起身。 「咦?听说要治好打嗝,可以用吓人或憋气的方式。所以喽,双管齐下应该会更快见效吧,我想。」 此方有点害怕似的退开。 「咦!是、是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嗝。」 「看来还不行。」 「唔嗝!」 世界丧失声音。 此方纤细的手指头恰好堵住了我的两边耳孔。 感觉脑浆会被搅成一团乱! 「这、这次又是怎样?」 我温和地抓住此方的手臂挪开,解除自己被迫上耳栓的状态。 「刺激耳朵里的迷走神经也是一种方法。」 她一脸呆愣地说。 「这、这样啊。呃,我明白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着想,但下次能不能在事前先做个说明?」 对心脏的负担未免太大了。 「我知道了──所以呢,你还会打嗝吗?」 「啊,停住了。」 我回过神抚摸喉咙。 此方用的手段固然激烈,但好像确实有效。 「那么,继续画素描吧。」 「好。」 我再度拿起绘图平板。 这次素描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刺激。 囚禁第21天 「你喜欢哪种料理?」 中午吃义大利面当正餐的时候,此方忽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肯○基的炸鸡吧。」 我立刻回答。 此方发问的用意是要了解我今天想吃什么东西,这我晓得。 但是,我忍不住冒出恶作剧的念头,脱口就讲了这种坏心的答案。 坦白说,她亲手做的料理是有一点点让人腻了。 毕竟此方下厨的时日尚浅,会做的菜色并没有很多。 不过,我更希望看她露出各种不同的表情。 「……我现在就去订。」 「不用啦,我跟你开玩──」 「笑」这个字还没有讲完,此方就面无表情地离席而去了。 明明午餐才吃到一半,她却一直没有回来房间。 看来我明显坏了她的心情。 此方大概是解读成我对她做的料理有所不满吧。 虽然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就是了。 (我真是没事找事耶……) 我一面感到后悔,一面匆匆把午餐吃完了。 尽管我面对绘图平板想动工画分镜,却不太能进入状况。 为了转换心情,我一会健身,一会捡房里的垃圾,漫不经心地任由时间过去。 叮咚~~! 当我反覆将线条画了又删,删了又画,就有门铃的声音传进耳里。 我吓得身体打颤。 (不知道是谁按的──等等,是那个吧。) 我一瞬间陷入思索,却立刻就想到了。 肯定是外送员把餐点放在门外的信号。 不久,如我所料,门开了。 「晚餐。」 此方用冷冷的口气说道。 「锵!」的一声,托盘被她连摔带砸地搁在地板上。 而托盘上摆着我中午点的炸鸡与薯条套餐。 此外,连已经让我产生怀念感的餐后营养剂都复出了。 「……」 此方一度从房间离去,然后又端了另一个托盘回来。 跟往常一样,她坐到我面前。 但是,从她把身体朝向旁边这一点可以明确感受到她的抗议之意。 我大口啃起炸鸡。 相当好吃。毕竟我就喜欢吃这个,当然会觉得美味。 这种能直接满足食欲的垃圾食物滋味是在家庭里难以重现的。 然而,吃得太香会对此方过意不去,因此我尽可能装成面无表情。 「──嗯。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口味。」 尽管我想设法讨她欢心,但东西是我自己要求的,总不能抱怨难吃,讲出来的感想也就变得无关痛痒。 连我都觉得这种台词像是没了气的可乐。 「……」 此方又转了九十度,变成完全背对我了。 「啊,啊~~不、不过,虽然偶尔吃一次会觉得好吃,还是敌不过某个人满怀心意亲手做的料理呢。」 我用做作的语气这么嘀咕。 「你不用为我操心。」 此方赌气似的说了。 然而,她的身体再次转了九十度,变回侧身的状态。 这样看来,只需要再加把劲喽? 「不不不,我说真的。此方,好希望明天能吃到你亲手做的料理耶,比如像咖喱或炒饭之类。」 话一说出口,我便试着举出连厨房新手也相对好掌握的菜色。 「最近似乎连即食调理包的食品都很好吃。」 她把薯条一根接一根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松鼠一样。 此方平时用餐都相当优雅有礼节,所以她这是故意的吧。 「抱歉,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此方,我对你做的料理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老实地招认了。 「──为我作画就原谅你。」 此方爽快地面向我,并且用吸管喝了装在纸杯里的饮料才说道。 「太好了。不过,单纯画你就跟平常一样了吧?」 为她画素描已经成了我每天的功课。 「那么,呃,替我画彩图可以吗?」 此方一边张口咬下炸鸡一边往上瞟着我问道。 「嗯,可以啊。」 我点头答应。 「干脆替我画裸体素描。」 「……这我办不到。」 我稍作思索后告诉她。 就算我再厉害,也还没有练就可以平心静气画裸体素描的无我境界。 如果没有在天体营沙滩无动于衷的精神力,就不配描绘jk的全裸。很遗憾。 「是吗?」 此方显得有点遗憾地噘起嘴唇。 饭后所画的素描,成品比平时更好。 虽然对此方过意不去,能够看见她跟平常不同的表情,似乎对我造成了良性的刺激。 囚禁第22天 我跟此方无疑已经加深了亲密度。 不仅主观来看是如此,我还有客观角度的证据。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之前链条的长度勉强只能让我触及分隔客厅与用餐空间的门,现在却延长到可以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厕所了。 假如这不是受她信赖的象征,那要怎么解释才对呢? 总之,尽管我就这么获得如厕的自由,却依旧松懈不得。 像昨天那样,一有疏忽还是会坏了此方的心情。 囚禁的限制好不容易逐渐放宽,如果我无端生事破坏彼此的信赖关系,那也未免太蠢了。 因此我在上厕所之际,都会严守先朝房间外头说一声的规矩。 (唔,忽然内急。) 我今天同样用绘图平板作业,那种感觉就冷不防地来了。 下腹部会咕噜噜噜地蠕动的感觉。 明明刚才上小号时都安安分分没有作怪,现在却突然发作。 最近拜此方亲手做的健康菜色所赐,我排便都很规律,但或许是昨天吃了垃圾食物,导致肠胃出状况。 这也算自作自受吧。 (混帐!明明分镜卡在精彩的部分,肚子这边却说拉就拉!) 我怀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不满搁下笔,并且赶到门边。 「我要上厕所喽!」 我快嘴快舌地说道。 上厕所还要报告,简直像学龄前儿童的举动而令人难堪,不过这也是为了自我防卫。 (……居然没有反应。) 平时此方都会规矩地出声回应「好」或者「请便」,今天却偏偏听不见。 「那、那个,我、我要上厕所了喔!」 我以变调的声音如此重复。 等待几秒钟,还是没有反应。 (混帐,我已经忍到极限了!) 「反正我要上厕所啦!」 大声喊过以后,我打开门,急急忙忙地冲进厕所。 …… …… …… (呼……得救了。) 我大口吐气。 排泄的快感会被形容成无与伦比,理由并不只是从肉体的痛苦获得解脱。能够保住生而为人的尊严就是一种幸福,更可以让精神满足。 我一边体会那种开悟的境界一边走出厕所。 事情还没有结束。 一直到洗完手为止都算是排泄。 用肥皂与水洗去污秽的残渍,能让人误以为自己完美得有如不会大便的偶像。 其爽快感比以往的纪录高五成之多。 岂有不洗手之理。 我这么想着,心情愉悦地把手伸向通往浴室的门。 「啊。」 「哇。」 结果,那里已经有人了。 目光交接。 此方正将裙子脱到一半。 黑色胸罩与底裤硬是烙进我的眼底。 「抱、抱歉!我刚才上了厕所,所以想洗手!我立刻出去。」 我闭上眼睛并且旋踵。 「等等。」 霎时间,我感觉到肩膀被拉住,只好留在原地不动。 「真的很抱歉!明明发生了这种像漫画一样的幸运色胚情境,或许你会觉得是我在撒谎,但真的是出于偶然,千真万确!要我赔罪几次都可以,拜托别捅我!」 我拼命这么辩解。 之前此方没有回应我的呼唤,人也不在厨房,我就该料到她是准备要洗澡。 但说来实在窝囊,上完厕所的解放感让我一时松懈,iq便下降了30左右。 「我不会那么做。你转向这边。」 此方用沉着和缓的语气说道。 「好的。」 我依然闭着眼睛,就这么将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 听得见衣物摩擦的声音。 她是在穿衣服吗? 「……把眼睛睁开。」 「我知道了──唉,你身上怎么还是只有内衣裤!找衣服穿啦!至少围一条浴巾或什么吧。」 我猜错了。 刚才那是此方将裙子完全脱掉的声音。 「你会害羞?」 她看似莫名开心地这么问。 「那还用说!毕竟,我第一次看见女生只穿内衣裤站在我面前。」 自己说出口更觉得羞耻,我便打算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然而,我的脸却被此方用双手夹着固定住了。 「但是,你在漫画里有画过只穿内衣裤的女孩子。」 此方微微歪头。 「呃,我是画过那种图,不过那是参考内衣型录或者二次元图片画的。我又没有看过真正的女性……」 「这样啊。那么,你要不要画画看我穿内衣的模样?」 此方挑衅似的说完,就用右手拨起头发,还模仿写真偶像摆出用左臂强调胸部的姿势。 「呃,那样实在有点……」 我没有自信能持续直视只穿内衣裤的她。 「是吗?」 她有些遗憾似的低下头。 「嗯。实在不妥当。」 太好了。 此方打消主意了吗? 我刚感到放心…… 「那就没办法了──昨天才被拒绝画裸体素描,我要复仇。」 她却说起这种胡闹的话。 接着,她把手指伸向胸罩肩带,准备将罩杯轻轻往上提。 「咦?不不不,再怎么说都是开玩笑的吧?裸体耶,没内衣也没钱拿喔。」 由于脑袋混乱,我脱口说出意义不明的话。 「二选一。裸体或只穿内衣,让你选。」 此方对我提出如此绝情的选项,还开始准备拨掉肩带。 看来她是认真的。 「呃,那、那么,你把内衣穿着。」 我不由得这么回答。 之前我在某则网路报导看过。 这叫以退为进。 先狮子大开口诱使对方拒绝,之后再缩小条件以达成真正诉求的心理手段。 既然她祭出了如此高竿的谈判招数,那我也没办法。 看来只能画她穿内衣裤的模样了。 (话说,我这样判断应该没错吧?即使选择画裸体,她也不至于真的脱掉内衣裤吧?) 真相任由心证。 结果我在洗完手以后,就跟只穿内衣裤的此方一起回到房间。 然后,我提笔画起毫不犹豫地躺上床的她。 起初我感到动摇,还担忧自己会不会根本无心画素描。 不过,意外的是一旦开始动笔就没什么好介意了。 我在美术馆观赏裸女像也觉得那很美,却不会因而兴奋,当中道理是一样的。 (话说回来,居然能帮正牌jk画只穿内衣裤的素描,仔细想想,这算是相当宝贵的经验。) 我对法律并不算熟悉,然而我个人并没有就读美术大学,还在日常环境做这种行为,照常理想是会遭到逮捕的。 难得有这种际遇,我要尽可能活用这次机会。 (原来如此,少女在躺下来的时候,腹部的肉并非单纯凹陷,有些微隆起更显得柔软好看。) 从此方的身体有许多光看二次元照片无法明白的新发现。 虽然说漫画家为数众多,实际以jk练习画技的人应该不常见吧。 思考到这里,我好像就对自己的图多了点自信。 囚禁第23天 「谢谢招待。你今天也煮得很好吃喔。」 我吃完法式吐司配法式清汤的优雅早餐,并且合十致意。 「不客气。」 此方看着我吃完的餐盘露出微笑后,便从房间离去。 (啊~~怎么办?吃饱就困了。小寐一下再开工吧。) 我在被褥上躺成大字。 闭起眼睛。 当我茫然思索着分镜的内容,昏昏欲睡的时候。 爬爬爬爬爬爬。 「唔喔!」 手臂有搔痒感,我因而起身。 睁开眼睛,就发现有只小小的褐色蜘蛛。 我不禁甩了甩手。 蜘蛛落在地板上之后,便无处可去似的徘徊于四周。 (放它到外头好了。) 先把手朝着蜘蛛伸过去,然后瞥向窗户──于是我察觉到。 (等等,这根本行不通嘛。我明明受到了囚禁。) 我自然而然就忘记了。 (咦?这样是不是很糟糕啊?我对这种异常的环境太过适应了。) 我变得面无血色。 冷静想想,我目前的精神状态是不是非常不妙? 跟此方的信赖关系确实日渐加深,生活环境也获得改善,感觉就不急迫需要从这里逃脱了──说来我是有这样的心态。 但是,从我在囚禁生活第2天摸索过是否有可能逃脱以后,至今一次都没有下工夫要逃,这样实在不行吧。 (好。今天就来认真拟定一下逃脱计画。) 我这么打定主意。 「啊~~桌上作业果然会让肩膀僵硬。」 首先,我决定假装做伸展操好测试链条长度的极限。 我趁着抬腿健身之便,靠近窗户。 (果然行不通吗?) 手还是没办法构到窗户。 虽然说链条变得比最初囚禁时长,目前若不能再长个两倍就难以成事。 (玄关那边──就更不用说了。) 由于有她在厨房附近,当下连要挑战往玄关逃脱都无法实行。 但是,链条长度原本就只能勉强伸到厕所与旁边的盥洗室,连试都不用试。 (还是破坏链条──到底行不通。) 这个房间没有能用来破坏坚固链条的道具。 即使把链条抓起来往地板或墙壁砸,或是设法弄到汤匙或餐叉慢慢锉,声音都会被她发现。 (这样的话,只好大声呼救喽?) 之前我就思考过这一手,但还是不行。 假设我的声音传到了邻居耳里,还幸运让对方帮忙报警,警察要是赶来这间屋子,此方肯定会慌忙地拿出这阵子许久没见的菜刀,并且持刀威胁吧。她原本手脚就不灵巧,再加上心急的话,或许会把我削得像先前丑兮兮的丧尸兔苹果那样。 (此方捅了我以后要是有警察踏进屋里,她将沦为罪犯。) 这就是我驳回大声呼救这个方案的头号理由。 (回想起来,此方去买衣服那一次,是我尝试逃脱的最大机会。) 我发出叹息。 当然,此方应该也是看我睡得格外熟才会外出购物,所以终究并没有机会吧。 (走投无路了吗……假如有什么状况让此方出门,到时候再来多试试好了。) 我认为现阶段不可能独力逃脱,便选择予以保留。 (结果只能等待此方改变想法,因而起意放弃囚禁我吗?) 我隐约怀着如此的希望。 (那样的话,还是要让她把心思放到外界才是明智之举。感觉此方怀着跟学校有关的烦恼,我固然也希望帮她分忧解劳……为此,目前我该专注的──果然还是漫画。) 思路毫无进展,回归到跟十天前一样的结论。 不过,还是有跟先前不同的地方。 我的分镜正按部就班地逐渐完成。 就我本身的感觉,已经画好八成了。 但是在剧情发展到高潮的部分却遭遇瓶颈,怎么也想不出要如何收尾。 令人焦躁。 (等这篇分镜画完,就提起勇气跟她谈吧。感觉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便可以完成了……) 我的意识从逃脱计画远离,再次航向创作的汪洋。 ── ── ── 以上,是我在被囚禁第23天实际思考的逃脱计画大纲。 回想起来,我从那时候就已经变得不对劲了。 毕竟那太违背常理了啊。 比起自己受到伤害,我的内心居然更抗拒让她成为一名罪犯。 不过,当时我并不觉得那样的思路有什么异常。 事后细思,当然就会发现还有许多可为之处。 既然体力已经回复到充沛的状态,我大可用蛮力制伏此方,然后从屋子里逃出去。 比如我可以告诉她「想画背影的素描」,借此制造可乘之机,再用链条束缚其手脚,要展开反攻就很容易。 即使不那么做,我也可以预先在白天充分补眠,等她睡着就能发动袭击。 凭囚禁第23天的锁链长度,理应连这类策略都可行。 但是,我甚至全然没想过要用那种粗暴的手段。 那比什么都更能佐证我在无意识之间,已经连心灵都受到她的支配了。 当时的我大概已经名符其实地成了此方的「俘虏」。 囚禁第24天 想不出点子。 (这就是「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吗?) 即使引用谚语装聪明,想不出来的东西还是想不出来。 我搁下笔,默默地做起了深蹲。 (因为好色星人下达要求:「将地球上最好色的人交出来,否则就炸掉整颗星球。」主角便被选为地球的代表。他会用与生俱来的妄想能力一一克服好色星人提出的难题──到此为止都没有差错。问题在于高潮戏,最后的考验是要「对好色星人发情」。然而,守着最后关卡的好色星人却有一副丑陋的外表,连宛如欲望化身的主角都被吓得不敢领教。好似一旦直视就会让san值面临危机的邪神般的容貌,令人恶心反胃的腐臭。主角要怎么突破这个难关呢……) 我一边锻练腹肌一边苦思。 (话说我总觉得分镜卡关就健身已经变得像常态循环了耶……) 遭受囚禁前,我根本没有这种习惯。 谈到调剂心情的方式,之前我都是读别人的漫画或者玩电玩,即使会活动身体,顶多也只是到附近便利商店买个东西顺便散步。 毕竟我讨厌运动,更没有想过要健身。 不过,现在又如何? 活动身体对我来说简直变得像呼吸一样。 「吃饭。」 在我东想西想到一半,此方就端午餐过来了。 「啊,好的。今天的午餐还真健康耶。」 我停止健身并坐到地板上。 糙米饭配钙质丰富的沙丁鱼串;凉拌菠菜,还有夏季时蔬清汤。 宛如某间健身器材厂商设计出来的菜色。 「昨天的晚餐热量稍微高了一点。」 此方把托盘搁到纸箱上,然后思索似的微微歪头。 「你是指炸猪排吗?那道菜也很好吃,不过我今天食欲有点消退,或许要感谢你准备了这种清爽的菜色。」 「那就好。你要细嚼慢咽,那样对消化比较好。」 「说得没错。」 我慢慢咀嚼,将午餐吃完。 然后我喝着此方帮我泡的绿茶,并且再次面对绘图平板。 可是,我还是想不出点子。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烦恼还真奢侈。一个月前,我明明连听见漫画这个字眼都会觉得反感。) 虽然说目前卡在情节发展,光是能将分镜画到这个地步,对我来说已经相当于奇迹了。 (能撑到这一步,全都是托此方的福吧。) 凭我一个人,究竟能不能振作到像现状这样? 不,八成没办法。 尽管我决定搬家逃避一切,如果照常过独居生活,到头来,我依旧会沉溺于酒与菸吧。 就算能戒掉那些,吃饭肯定也要依赖超商食品或店家卖的餐点,爱吃什么就尽情吃什么,至少我可以轻易想像饮食生活的健康程度应该跟现在不能比。 (不只身体方面。从精神上来说,遭受囚禁对创作活动反而也是一种幸运。) 置身于没有网路的环境,使我在作业时不会分心。 当然,也无法推三阻四地自己找理由跑出门。 物理与精神上的退路都被堵住,造成了逼我不得不面对漫画的状况。 (此方擅自囚禁我至今,对她怀有这种感情是很奇怪的。明明很奇怪……) 囚禁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只要身为一名善良的市民就不该容许,反而要深恶痛绝才对。 即使明白事理是如此,现在的我心里仍充满了对此方的感激,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唉。」 此方一边帮我倒茶续杯一边出声唤道。 「怎、怎样?」 意识被拉回现实。 我刚好在想此方的事,因此总觉得有点羞人,声音稍微变了调。 「有空闲的话,可不可以让我帮你刮胡子?我从之前就觉得在意。」 话说完,她朝我的脸指过来。 「胡子?啊,对喔,这段期间一直在留长。」 我摸了摸任由胡渣增长的下巴。 仔细想想,遭受囚禁以后,我一次都没有刮过胡子。 在他人眼中看来,仪容肯定已经变得相当邋遢。 基本上,这种状态在我为了创作而进入茧居模式时并不算稀奇,但是要跟女高中生面对面相处或许就不合宜了。 「你要忙的话,也不用急着现在刮。」 此方含蓄地补了一句。 「不,现在刮就好。当成帮我转换心情吧。」 我喝完杯里的茶然后说道。 「那么,我去拿工具。」 「好。」 此方离开房间到了外头。 「……久等了。」 回来的此方左手拿着热毛巾与刮胡膏,然后,右手则拿着剃刀。 乍看之下,那算是挺普遍的刮胡道具组──可是…… 「咦,你要用那个刮?不要紧吗?刮胡子要是失手,会满痛的耶。」 此方手里拿的并不是附刀头的安全剃刀。 那就像理容院大叔会用的刀刃外露的那一型。 「我很熟练。」 此方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告诉我。 「这样啊。」 (她明明不擅用菜刀,却擅长用剃刀吗?) 我怀有如此的疑问。 哎,女生处理身上杂毛似乎也挺费工夫的。 照我看来,此方的肤质剔透得连体毛都没长,但她或许在背后也付出了许多维持美貌的努力。 「那我要开始了。」 「麻烦你手下留情。」 用毛巾热敷嘴边。 刮胡膏泡泡挠得我痒痒的。 「……真不可思议。」 此方嘀咕。 刀刃抚过嘴边的胡须。 金属的冰冷,以及摩擦的热度。 相反的触感孕育出独特的舒适。 「咦?唔?哪里不可思议?」 我漫不经心地用像笨拙腹语术者的嗓音反问。 后脑杓时而有被此方的胸部顶到的柔软触感,让我不太能专心于对话。 「杂毛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可是,它却被疏远嫌弃,还会被剃掉。明明大家都异口同声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只有杂毛受到排挤。总觉得它好可怜。」 剃刀很快就征服了嘴唇上缘,还朝下巴的胡须侵略而来。 此方的舌头跟刀刃差不多灵活。 不知道切换的开关在什么地方,但她好像属于聊到有兴趣的事就会变得饶舌的那一型。 我算是御宅族,所以能理解她的心情。 话说回来,还真是独特的想法。 尽管我从事创作型职业,感性却趋近凡人,因此有点羡慕像她这样的着眼点。 「从这方面来说,胡须仍算幸运的呢。还是会有人把蓄须当成时尚。」 「呵呵,有时候留着不上不下的希望才叫残忍。」 此方发出干笑声说道。 温暖的幸福感软呼呼地包裹住我的半边脑袋。 此方将下巴搁在我的发旋,甜美的嗓音便以骨传导的形式撼动大脑。 「原、原来如此,还有这种观点啊。」 我摆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跟男人谈正经事时,不可以穿插美色(告诫)。 「……有时候,我会分不清楚,到哪边为止是自己,从哪边开始就不是呢?剪下的头发、指甲,有多久时间算是我?剪掉的瞬间就不再是我了吗?或者说,要等到被当成垃圾丢掉,然后遭到焚化的那一刻呢?」 「抱歉。我没有学养,不太懂那种哲学性的艰涩问题。」 我老实招认。 就算不懂装懂,我的笨脑袋也会立刻露馅。 不要逞能比较好。 「呵呵,你的漫画让我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此方开怀说道。 「我该不会被愚弄了吧?」 「我没有愚弄你。我说的,反而是在夸奖你。」 沙沙,沙沙,沙沙。 房里唯有此方动刀的静静声音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 那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了曾几何时在电视上看过的深海影像。 囚禁第25天 分镜仍未完成。 再怎么思考,还是想不出有什么逻辑能让主角对又臭又恶的好色星人发情。 干脆把主角改成专爱极度丑八怪又喜欢臭味的特殊性癖怎样? 不,那是逃避的做法。 主角好色归好色,终究要保持一般读者也能认同的性喜好才行。 「你没事吧?难道说,我煮得不好吃?」 此方担心似的朝我搭话。 「嗯?啊,对不起,我在想事情。你做的料理很好吃啊。」 如此回答的我连忙动起筷子。 今天的午餐是姜烧猪肉定食。虽然不算最爱,也还是我喜欢吃的菜色。 「是漫画难产吗?」 此方说着就用姜烧猪肉卷起高丽菜丝,放进口中。 「你果然看得出来?」 「毕竟最近你都不太画我。」 此方有些落寞地说。 「啊,说得也是。我希望一鼓作气完成,所以都在画分镜……其实,我是卡在结尾的剧情,真的只差一点点就能完成了。我怎么也想不出让主角打倒最终强敌的方法。」 话说完,我啜饮加了萝卜的中式热汤,洗去嘴里的油腻。 「……让我看那篇分镜。」 此方搁下筷子,还带着略显紧张的脸色说道。 「嗯,好啊,没问题。假如你有什么发现,能给我建议就太令人高兴了。」 我轻松说着,下巴朝绘图平板努了努。 基本上,我会找此方商量分镜,终究只是对她表示信赖的环节之一,并没有认真期待她能给出建议。 假如能像老套的悬疑剧那样,在不经意的日常对话之间让人得到突破现状的提示就好了──我充其量只会这么期待。 「我懂了。」 此方点了头,并且停止用餐。然后她保持跪姿,用握起的拳头辅助自己移动到绘图平板的位置。 虽然说仍在分镜阶段,有人在身边读自己画的漫画,感觉还是满难为情的。 我压抑这种心境,还装得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仔细想想,我画的可是「连不色的事物都能用有色眼光看待的主角」,让jk看这样的漫画妥当吗?会不会构成性骚扰? 哎,既然此方说过她是我的书迷,应该不要紧吧。 …… …… 大约过了十分钟。 当我吃完饭,看完分镜的此方就搁下绘图平板。 然后,她回到我的面前。 「谢谢你让我看。」 此方低头说道。 「然后呢,你觉得怎样?」 「内容很有趣。」 此方露出微笑闭上眼,并且满意地点头。 「那太好了。现在只剩想出结局就大功告成啦……」 我搔搔头。 「──说起来,敌方好色星人为什么会来到地球呢?」 「咦?」 我抬起脸。 「毕竟主角输掉比赛的话,好色星人打算爆破整颗地球吧?那么,它的目的应该并不是侵略。毕竟将地球毁掉的话,好色星人就没办法利用了。那么,它为什么要专程从遥远的宇宙来到这里呢?我在想这件事。」 此方握拳凑在下巴,带着认真的表情深思。 平日话少的她会对我的作品感兴趣到说了这么多意见,很令人欣慰。 「的确,好色星人那边跟主角较量的利因太小了。假如好色星人想借着离谱的难题看地球人受苦来取乐,总有其他更好的手段。」 「对。那么,好色星人为什么想跟主角较量呢?」 此方微微歪头。 「──这我倒没有想过耶。」 我低头交抱双臂。 我都在思考主角的事情,就没有深掘最终强敌的设定。 因为是画搞笑漫画,我便没有顾虑敌方行为与动机的统合性,但是这似乎值得思考看看。 「……说不定好色星人是觉得寂寞呢。以往它一路跟各个星球最好色的雄性较量过,却都没有对手能用有色的眼光看待好色星人。然而,在它内心某处肯定一直希望自己能输掉比赛,所以它才会跨越全宇宙,无谓地不停寻找好色的雄性。」 「……」 此方附和似的点点头。 「──我想到了!好色星人一直想被人用好色眼光看待。这样子,就有让主角觉得色的要素了!即使外表跟色再怎么沾不上边,雌性会希望被人用好色眼光看待,本身就是一件很色的事!」 我出掌拍了大腿,并且抬起脸。 对喔!原来是这么回事! 好色星人才不是想用难题考倒人。 它只是一直在寻找能把自己当雌性接纳的存在。 这就是最终强敌──好色星人的弱点。换句话说,是主角克服难题的突破口。 「谢谢你!此方!多亏有你,这篇分镜有希望完成了!」 我感激得忍不住握起此方的双手。 「呃,我、我又没有提供你多了不起的建议。」 此方缩起身子,嘀嘀咕咕地回话。 「啊,那个,对不起。我自顾自地激动起来了。」 我连忙放开手。 「没、没关系。」 此方脸颊泛上红晕,又开始用餐。 「……此方,那这次换你了。」 我下定决心开口。 「咦?」 「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烦恼?好比在学校发生的问题之类。」 既然要跟她谈,我认为只能趁现在。 「──被你看穿了啊。」 此方说着就露出让我无法分辨是在哭还是在害羞的奇妙表情。 「嗯。老实说,我的观察力并不算多好,可是我难免会去思考为什么你基本上都穿着制服,又为什么在这里用功读书。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听你谈心事,就当成你陪我讨论分镜的回礼。」 虽然分镜还没有完成,多亏她给的建议,我现在有头绪了。 打着回礼的名义,我就敢踏进她的内心世界。 对漫画家来说,拿未完成的分镜给人看,羞耻程度跟裸身见人差不多。 既然她看了那篇分镜,那我也有权利踏进她的内心世界──我这么想。 大概。 「……」 此方捧着装白米饭的碗,直接静止不动。 「那、那个,如果你会排斥,当然就不用勉强告诉我。」 我慌慌张张地朝此方挥起手掌。 「不。我说……我想告诉你。」 此方说完就搁下饭碗,然后喝了些茶润喉。 「好。」 我挺直背脊。 「──事情开始于单纯的感冒。」 「感冒?」 「对。最初的一两天,我就像平常那样跟学校联络请病假──正常来想,感冒都是过一两天就会好吧。」 「嗯。」 「不过,那次我得的感冒恶化了,休养到第三天只有稍微退烧,身体状况还不能上学。然而,那天早上因为有丢垃圾、收包裹之类的杂事要做,我刚好就忘了联络学校。」 此方仔仔细细地详述。 以往她应该也累积了不少想讲的话吧。 平日话少的她宛如假象一样。 「哎,也是有那种情况。」 只要是人都会疏忽。 「对。不过即使我没联络,学校那边也都没有来电。到了第四天,虽然已经没有发烧,身体却有点倦怠,于是我就在犹豫要上学还是为保险起见多休息一天。」 此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还嚼起凉掉的姜烧猪肉。 「光是会犹豫就很了不起喽。换成我的话,就会毫不迟疑地偷懒。」 「老实说,我也想装病继续请假。不过,我没来由地打定了一个主意。假如学校有联络确认我的病情安危,自己就算迟到也要去上学。你想嘛,那类似于小学生会许愿『如果都只走在行人穿越道的白线上回家,考试就可以拿100分』的心理。呃,很孩子气就是了。」 说到这里,此方便羞赧地垂下目光。 「不会啦,像我偶尔也会冒出『只要卫生纸扔进垃圾桶,作品就可以再刷』之类的念头。」 当然,结果我许的那些愿望从来没有成真过。 「那倒是满可爱的占卜方式,然而,像我这样就是将自己的事情交由第三者决定,这是卑鄙的做法──不过,后来学校依旧没有联络。于是间隔星期六日,到了星期一,再不去上学实在不行,我就准备好书包走到了玄关。」 「真了不起。」 「才没有。毕竟我在那时候就突然发觉到了。即使我好几天都没上学,也根本没有人会担心我。无论我去不去学校,都没有人会介意,连朋友也没有,那我上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搞不懂了。之后,我就怎么也无法朝学校踏出脚步。」 此方嘀咕似的说完,嘴唇便闭成了一线。 「嗯~~上学的理由啊……我想想喔。比方说,为了拓展将来的选项,或者起码要读到高中才能成为像样的大人,这些都算老生常谈的意见吧?哎,不过我自己也选了漫画家这种广义上的投机行业,所以根本不配拿理想的大人形象当讲题对你说教。」 我对顺口就报上漫画家职衔的自己感到惊讶。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做回漫画家了。 哪怕我目前并没有连载作品,只不过是自称,我又能认同自己是个漫画家了。 「漫画家是不折不扣的行业吧!可是,我都没有想做的事情,而我家里又有钱到只要不奢侈挥霍,大概这一生都不需要工作也能过生活的地步,所以那些说辍学不好的理由都不太能打动我……当然,我的头脑也明白这是奢侈的烦恼。」 「呃,你何必那么惭愧……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又不是小孩的责任。我觉得呢,小孩有充分的权利将天生赋予的环境用来方便自己。」 毕竟是父母擅自把小孩生到世上的,有什么能用大可放手去用。 「是这样吗……」 此方加快眨眼的速度,并且态度暧昧地微笑。 「是啊──不过,嗯~~此方,我对你读的学校并不熟悉,但缺席一个星期的话,校方总会跟监护人联络吧。」 我用单边手肘拄在瓦楞纸箱上,托腮说道。 千金小姐读的贵族学校会对学生不闻不问到这种地步,说来也有点匪夷所思。 「我想他们大概有联络,说不定在第三天的时候,老师就已经打了电话到家长的手机。然后呢,那个人肯定是给了『因为家中有事』之类的答覆,或者随便找个让学校不方便干预的借口。」 「你为什么用推测句?」 「因为我妈妈不常回家,我们的生活节奏也不合拍。」 此方语气冷淡地嘀咕。 「这样啊……」 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而是用中立的口吻附和。 此方的家庭环境相当令人好奇,但我怕打断目前的话题,就没有多深究。 不过,我明明问到了「监护人」,此方却只有提及母亲。 换句话说,此方跟父亲已经天人永隔,要不然就是彼此关系比那个「不常回家的妈妈」还要疏远吧。 「啊,不过,希望你别误解。现在我并没有要辩解什么,因为我是希望上学的。你想嘛──『雨珠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自由。不过,只要混进河水当中,迟早会流向大海。』」 「是我在漫画里写过的台词耶。原来你真的是书迷。」 我难为情地感到羞赧。 「你怀疑我?」 此方略显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我知道自己也有女性读者,但没料到会有这种美少女jk书迷。不过,既然我的漫画能让此方的心灵变得积极正向,那就相当令人庆幸。 「不是,我并没有怀疑过你,但之前让我连载作品的毕竟是一本迎合男性客层的漫画杂志……抱歉,你继续说。」 我伸出右手催此方把话说下去。 「……嗯。说来很奇怪,一旦决定要上学,我就开始害怕别人的目光了。比如说,被旁边的人搭话该怎么办?班上同学又会怎么看我呢?明明我就是讨厌都没有人在意才会拒绝上学,如今却害怕引起别人在意。时间拖得越久,越是让我感到害怕。」 此方用筷子夹起高丽菜,手举到一半又放回盘子上。 「是吗……我觉得自己稍微能体会你那样的心境。像我的话,害怕的就不是学校,而是漫画。只要一天没画,隔天提笔就会心情沉重。那不是单纯加倍而已,欲振乏力的感觉应该是以乘方或函数性的形式在增长。」 「……」 「抱歉,我有点打肿脸充胖子。之前你在温习数学,我觉得自己身为大人却什么也不懂会很丢脸,就随口比喻了。」 我垂下目光,打算让凝重的气氛得到舒缓,讲话便掺了一丝说笑的调调。 「呵呵,你在跟我对抗什么啊──不过,你说得对。『正因为要走得比谁都远,我的第一步才会比谁都慢。』」 她自嘲似的说。 「此方,我明白你是书迷了,拜托别从我的漫画引用台词,听了好羞耻。」 我用双手捂着脸。 「会吗?明明很帅气耶……」 此方用略显不满的口吻嘀咕。 「总之,既然你有意愿上学就努力看看吧。我既不是老师也不是精神科医生,当然没办法给你多了不起的建议,但是为了让你去学校,如果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请让我协助你。」 「不、不对,那样实在不行。你还有画漫画的工作吧!」 此方猛摇头。 「这是答谢你帮忙找漫画灵感的回礼。还有,大概也算服务粉丝吧?」 为了避免此方客气,我轻松说道。 「真的?」 她试探似的问了。 「嗯。请务必让我报恩。」 我深深地点了头。 「是喔……──那么,你能不能陪我模拟练习上课的情境当复健?」 此方摆出眉间用力的表情朝我问道。 「可以啊。呃,我扮演同学的角色就好了吗?倒不如说,我要扮演老师会有点困难。以脑袋来想。」 哎,我早就已经成年,扮高中生也很怪就是了。 (不过,我才二十多岁,年纪勉强可以说是年轻人吧?何况我也算娃娃脸。) 我如此说服自己。 「呃,请你扮演同学的角色。」 此方嘀咕。 结果,她揣度了我的心理。 「你想模拟上什么科目的课?」 「英文或音乐选一种。」 「当中用意是?」 「英文课会让学生两人一组开口念教科书的内容,音乐课则会让学生合奏……我最怕需要分组活动的科目。」 此方急着动筷解决剩余的饭菜,一边回答我。 「原来如此。那两科让我选的话,就音乐吧。」 尽管我对音乐也不算多擅长,但我自认英文完全不行。 「那么,要先换衣服。」 「哎,真实感很重要嘛。不过,你有准备学生服吗?」 「我把制服──冬装借你。或许穿了会有点热。」 嗯? 「呃,要穿你的制服?由我穿吗?」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就向此方确认。 「对。可以的话。」 「呃,虽然我这副德行,但姑且还是男的耶。」 「我读的学校是女校。」 此方略显尴尬地告诉我。 让人吭不了声,毫无反驳余地的理由。 既然要模拟在女校上课,没有女同学当然就算不上练习。 「原来如此,我懂了。此方,让我穿你的制服吧。」 我用力握拳附和。 事到如今怎能说不穿就不穿。 这也是为了此方好。 我甘于承受。 「谢谢你──呃,那么,总之我先收拾餐具。」 此方将用餐的托盘收走,然后拿制服过来。 之后她又到了房间外头,还发出零碎的干响。 我猜那应该是在找音乐课要用的道具。 在这段期间,我穿上此方的制服。 (……好像勉强穿得上。) 当然衬衫的扣子只能扣到底下两颗,腰围也有点紧,因此裙子拉炼是半开的。 假如我是女高中生,已经算半个痴女了。 (话说,总觉得闻起来好香。) 当然,我晓得自己闻到的大概是洗衣精或柔软精的香味,然而想到这是此方穿过的制服,心情就怪怪的。 「你好,请多指教。」 此方开门走进房间后,向我低头行礼。 她在胸前抱了一只外观像吉他盒,尺寸则小了两圈左右的玩意儿。 看来练习已经开始了。 话说,原来此方对同学讲话也用敬语啊。 「嗯,彼此彼此。我才刚从公立学校转来,对这所学校并不熟,所以或许会给你添许多麻烦,还请见谅。」 我站起身,简单地举手做出回应。 我的成长背景再平民不过,对于贵族学校的文化完全不了解。 因此,我要把自己设定成「突然转到贵族学校的平民男人婆」。 「没关系。毕竟我的琴艺也不好──距离发表的时间不多了,要来练习吗?」 「嗯。来吧。」 「……那么──」 此方把乐器盒摆到地板上,并且打开。 从里头拿出来的乐器让我讶异得瞠目。 (小提琴?) 因为她说是音乐课,在我的想像里顶多是用直笛或口风琴那样的乐器演奏。不过,想想也对,毕竟是贵族学校嘛,上课也会用到这种器材吧。 「呃,我匆忙搬家过来,还没买乐器耶。所以,我用声音陪你练习可以吗?」 先当成有这么一回事。 「我知道了。那么,我负责伴奏。」 此方点头以后,就开始演奏小提琴。 我不清楚跟樱叶高中学生的平均水准相比,此方的琴艺算高还是低。 但我听说过小提琴是连发出声音都不容易的乐器,而此方演奏的琴声毫无间断,可见她并非全然是新手。 话说,此方演奏的这段前奏是── (我的作品改编成动画的片头曲嘛。) 「……在课堂上演奏动画歌曲行吗?」 「为了迎合新手,我们往往都是练吉卜力或迪士尼的动画歌曲。」 此方一脸呆愣地说。 「要选的话,吉卜力或迪士尼的接受度应该比较广没错啦。」 我露出苦笑。 两者确实同样属于动画配乐的范畴,然而我那部漫画改编的成品是完全没希望拿下奥斯卡奖的。 (她用有够期待的眼神看过来……) 不用说,纵使我是原作者,当然也不代表我就能将自己作品的片头曲唱好。 可是,她那对散发光彩的眼睛让我屈服了。 「『撕掉的~~书页,潦草记下的地图~~塞进口袋以后~~虽然一直都~~忘记了~~』」 我倾全力扯开嗓门。 被邻居投诉的话怎么办啊。 「……」 此方则是不顾我的担心,有时还一边看似满意地点头一边继续演奏小提琴。 为了回应她,我也跟着在丹田使劲。 …… …… …… 结果,这堂课足足上了五十分钟之久。 到最后我还被迫献唱片尾曲,在肉体与精神上都累坏了。 「多、多少有帮到你吗?」 我边揉喉咙边问。 「嗯,谢谢。我有精神了。」 此方一边把小提琴收进琴盒,一边回答我。 「那太好了。」 我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这么做究竟能不能当成上学的练习啊……) 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有这样的疑念。 不过,既然此方显得乐在其中,总之就当作一件好事吧。 「那个……之后,可不可以再找时间请你陪我练习?」 「可以啊。为了在你想练习的任何时间都能配合,我明天就会画完分镜。」 我如此宣布,并且面对绘图平板。 虽然有疲劳感,心情却不错。 我有预感画分镜的最后冲刺会相当顺利。 囚禁第26天 「谢谢招待。」 吐司配荷包蛋的简单早午餐吃完以后,我将双手合十。 「不客气。那么,我要收餐具了。」 「嗯。感觉你今天好像很忙。」 平时我们在餐后都会谈笑片刻,今天的此方却莫名匆促。 「吵到你了吗?因为你说分镜预定会在今天内完成,既然这样,我觉得应该要准备特别豪华的菜色来庆祝。为了那顿饭,有许多食材正在处理。」 此方快言快语地说了。 她似乎相当卖力。 我倒没有觉得被吵到,不过听她一说,厨房好像从早上就有细碎的各种声响。 「啊,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分镜确实预定会在今天内完成,但如果来不及,总觉得对你不好意思。」 「是吗……不过就算分镜没完成,我们照样可以庆祝啊。」 此方一边拿起托盘一边微微歪了头。 「怎么说?」 「咦?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此方带着好似要惊叹「真不敢相信」的表情将眼睛睁大。 「啊!对喔。这么说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为之愕然。 看来我一直埋首于画分镜,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所以不管分镜有没有完成,我们都要庆祝。」 「的确。那样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不错。」 我微笑着附和。 (话虽如此,在这个节骨眼没把分镜完成可就耍不了帅啦。) 分镜已经进入收尾的阶段了。 我拍了脸颊振奋自己。 运笔画出最后一幕。 重新审视细部的台词以及跨页呈现方式,并且从头到尾再读一遍。 …… …… …… 「──好,完成了!终于……终于……」 我搁下笔。 然后伸了个像在喊万岁的大懒腰。 彷佛算准了时间,「日落远山」的钟声音乐遥遥传来。 已经到傍晚了。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门。 「此方,完成了喔,分镜。」 我稍微拉开门,从门缝探出脸说道。 「太好了!──啊,我这边也快了,不用十分钟就能完成,你再等一下下。」 围着围裙的此方回头告诉我。 她手里拿着胡椒研磨器。 砧板上有看似昂贵的牛瘦肉正迫不及待地准备过火。 「嗯。」 我点头,并且回到房间。 明明没有喝酒,心里却莫名茫然。 创作苦归苦,完成一项作业时的成就感却伴有几分陶醉感。 「久等了。」 不久,此方就端着托盘出现了。 以蒜香勾起食欲的牛排,搭配切片的长棍面包与上头盛着的起司,沙拉与玉米汤。另外,还有草莓蛋糕。 这些菜肴井然有序地一道道摆到了我们当成桌子的瓦楞纸箱上。 在寒酸的瓦楞纸箱上吃丰盛晚餐,这种不协调的组合感觉满有意思。 「做这些料理辛苦你了。」 「嗯──恭喜你完成分镜,生日快乐。」 此方拍手说道。 我也跟着含蓄地拍手。 「嗯,谢谢你──然后,呃,我跟你说。」 话说到这里,我变得有点吞吞吐吐。 「……怎样?」 「那个,我在想,可以的话啦,既然要庆祝,你可不可以别穿制服──感觉换便服会更好。」 我鬼头鬼脑地视线乱飘,好不容易才表达出自己的诉求。 「!」 此方睁大眼睛。 「你想嘛,基本上你都穿制服,所以说,换便服比较有特别感──不行吗?」 我侧眼窥伺此方的表情说道。 「不会!我现在就去换!马上好!」 此方哼着歌,还三步并两步地从房间离去。 不久她穿着便服回来的模样超乎我的期待。 包裹其身躯的,并不是之前那套黑漆漆像魔女一样的衣服。 而是既洁白又清纯,带有礼服风格的连身洋装。 那身打扮就算穿到某间高级饭店的餐厅用晚餐,也毫无不自然之处。 「原来你也有这样的便服。」 「我好歹也是千金小姐啊。」 此方侧身坐到地板上,还略显自豪地挺胸。 「很适合你。」 「怎、怎么忽然说这些呢。来吧,趁热先吃肉。」 此方害羞似的别开视线以后,就拿起了刀与叉。 换成当初遭到囚禁时,此方拿起能充当凶器的道具大概会使我提高警觉,如今我却完全没有那样的心思。 「也对──我开动了。」 我跟着拿起刀与叉。 虽然是瘦肉,但因为没有筋,下刀顺畅俐落。 我用叉子叉起肉,放进口里。 好吃。 单纯的调味只用了盐与胡椒,不过这样才好。 我感觉到嘴边的肌肉随之放松。 唯一遗憾的是── 「假如你会想念酒,我倒是冰了一瓶红酒。」 此方彷佛料想到我的思路而抢先开口。 「可以吗?」 「毕竟是庆祝嘛──啊,不过为了避免你喝太多,我准备的是半瓶装。」 她竖起食指说了。 「真细心──话说,亏你未成年还能买到酒。」 「毕竟名义上是刷你的卡啊。」 「对喔。我都忘了。」 我们说着对彼此笑了笑。 愉快的时光转瞬即逝,眼前的盘子很快就清空了。 在我们俩之间,开始有悠闲的气氛流过。 「──那个,你完成的分镜,可以让我看吗?」 此方徐徐地开了口。 「嗯。」 「谢谢。」 此方面向绘图平板。 「不客气。」 我静静地斜举红酒约剩三分之一的玻璃杯,并且等她看完。 …… …… 不久,从绘图平板上抬起头的此方只说了一句话。 「完美。」 她低声告诉我。 「虽然我不知道完不完美,至少目前我画不出比这更好的内容。」 「……你等我一下。」 此方从房里离去。 接着,她立刻又回来了。 而此方握在手里的,无疑是我的智慧型手机。 「给你。」 她缓缓地把手机递过来。 「可以吗?」 「嗯。」 「是喔。」 简短回话的互动。 即使如此,她的想法仍传达给我了。 我用双手接下手机。 太好了。 这样就可以向编辑提交分镜。 「──我也有事要跟你报告。」 此方郑重地这么说道,然后挺直背脊,摆出端正的跪姿。 「什么事呢?」 「………………明天,我会尝试,去上学。」 尽管断断续续,她仍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志。 「这样啊。恭喜你。」 我静静说道。 现在要是我用天花乱坠的修辞称赞她,感觉就变得虚假了。 「嗯──然后,我长时间不在家的话,遇到状况就没办法应对。所以──」 此方走到我这边,并且弯下上半身。 有花一般的香味飘来。 「不要留着这个比较好。」 此方略显落寞地微笑,然后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铁灰色钥匙朝我戴着的项圈插了进来。 喀锵。 链条落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有7成安心、2成喜悦,与1成寂寥在心里来去。 我一直感到有疑问,但现在就明白了。 此方将我囚禁至今的理由。 全都是为了让我重新振作当一名漫画家。 「……慢走。」 我一边抚摸颈子,一边对她投以微笑。 「你的送别有点急过头了。」 此方俏皮地噘起嘴唇。 「也是。不过,当你出门的时候,我想我还在睡──麻烦你早点回来,再帮我戴上项圈。一个人独处的话,感觉很快就会堕落。」 我打趣地说道。 「好的,我会尽快回来,你要充分休养身体。」 「好。感觉今天可以睡得很熟,毕竟身体正好处于微醺。」 「……晚安。」 「嗯,晚安。」 我们就这样互道晚安,并且对彼此微笑。 于是,我又老了一岁,跟此方靠着囚禁维系的扭曲关系也告终了。 如今由我们俩展开的新关系,该怎么取名才好呢? 这我还不明白。 随后,此方拿着两人份的托盘,在厨房洗起餐具。 我则把绘图平板的分镜传送到手机,再寄给编辑。 接着我靠自己的脚步走向盥洗室,简单刷完牙了事。 钻进被窝。 睡魔马上就来临了。 囚禁第27天 我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多。 如同先前预料的,她不在。 瓦楞纸箱上摆着简单写了「冰箱里有早餐」的便条。 我慢条斯理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有用保鲜膜包好的两颗饭团与煎蛋,都盛在盘子里。 我倒了杯麦茶,把盘子摆到平时使用的托盘上。 (柴鱼跟昆布口味啊。煎蛋则是口味偏咸的高汤煎蛋卷。) 我慢慢吃完早餐,然后洗脸刷牙冲了澡,将仪容打理过一遍,就没事可做了。 (啊,对了,昨天的日记忘了写。) 想起这一点,我便开启绘图平板。 我打开了名称伪装成「灵感备忘录」的档案。 (呃,「囚禁第26天」──等等。) 写到这里的我停住笔。 我不假思索就下了囚禁第26天的标题,但这样妥当吗? 明明我已经不是处在被囚禁的状态。 (哎,算啦。反正统一感很重要。) 我随兴地这么决定。 倒不如说,我本来是为了避免时间观念在囚禁生活中错乱,才开始写这部日记的吧。 那么,就此打住也无妨吗? 但是,嗯,写日记又不算坏习惯,试着继续写到腻为止好了。 我放松思考,悠哉地写下日记。 只花一小时左右就写完,我又变得无所事事。 (要睡回笼觉吗?) 我再度躺到地板上。 连我都觉得自己很怠惰,然而总比重拾喝酒抽菸的习惯好吧。 …… …… …… *???*???* 睡醒的我看向手机。 (嗯──已经晚上七点啦?) 我甩了甩因为睡太久而有点刺痛的脑袋。 房间里还是没有别人的动静。 (此方会不会回来得太晚了一点?不对,如果她有参加社团之类的活动,就会忙到这种时间吗──对了,用手机联络看看。) 这时候,我停住滑手机的指头。 仔细想想,无论是此方家的地址、电话号码或电子信箱,连她在社群网站上用的帐号叫什么名称,我都一无所知。 换句话说,我没有方法能跟她联络。 (嗯~~我知道学校名称,校址也是一查就有,不过那是千金小姐就读的女校吧?跟学生并无血缘关系的成年男子总不能擅闯那种地方。) 做出那种事的话,完全就是社会案件了。 恐怕也有保全人员在,万一闹大会让此方徒增困扰。 (哎,应该是回她自己家了吧。她晓得我的社群网站帐号,上面也有公布我用来接案的工作信箱,有状况的话,她就会循管道跟我联络才对。) 既然此方都从社群网站清查出我的生日了,肯定是这样不会错。 (嗯。是我操心过头,到明天她就会回来啦。) 我乐观地如此思考。 (好久没有自己做家事了。) 我一边在饭锅里放米一边心想。 这阵子,我都过着依赖此方的生活。 (多少要取回自主性才行。) 我用冰箱里剩下的食材随便炒了盘青菜。 可是,味道不太可口。 看来此方的厨艺已经超前于我了。 洗完餐具后,我进浴室洗了澡,然后整理累积已久的邮件。 我不时瞥向社群网站,却等不到她的联络。 结果,我到午夜十二点左右都一直醒着,此方却没有打开玄关的门。 (不会有事吧……) 我怀着一丝不安躺进被窝里。 迟迟无法成眠的我东试西试,一会去上厕所,一会喝牛奶,一会做起简单的伸展操,等到总算放开意识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囚禁第28天 我睁眼醒来。 撑起身体,将房间环顾一圈。 (她还没回来吗?) 依旧没有人的动静。 我上完厕所,然后洗手。 即使知道没有意义,我仍会忍不住打开浴室的门确认里头,或者从玄关门上的猫眼窥探屋外。 不过,就算做这种举动试着寻求慰借,现状当然还是没有改变。 我将白米煮熟。 用生蛋拌饭,连扒带吞地吃完早餐。 饭碗搁到流理台,从水龙头注水。 拿起海绵,将蛋黄的残渍抹去。 叮咚。 电子音效混着规律的流水声传进我耳里。 (有来讯!是此方传的私讯吗!) 我关掉水龙头,把海绵甩开。 随便用衣服擦过手以后,我打开房门,抢着把手机抓到手里。 (不对。是邮件啊……) 手机萤幕上方显示的邮件软体图示让我失望地垂下肩膀。 然而,看到将图示拖曳到下方秀出的邮件主旨后,我顿时打直了背脊。 『re:关于新作分镜 二阶堂日向』 (……回信比想像中快耶。换成以往,再快也要花三天啊。) 索然无味的邮件标题旁附了寄件者姓名,眼熟的责任编辑姓名。 那是我心中期待度排第二的人发来的联络。 我盘腿坐到地板上,解除手机的图形锁,并且点击邮件主旨。 霎时间,邮件本文满满显示在画面上。 我闭上眼睛,做了大口的深呼吸,然后再次睁眼。 『平日多受老师照顾,我是reics的田中遥华。分镜我拜读过了。没想到老师居然会改画搞笑漫画……老实说,我很讶异。虽然我个人希望您画恋爱喜剧,但是这不要紧。毕竟敝公司的信条是「只要有趣就照单全收」。那么,请容我立刻进入正题,从结论来说,若要直接将这份分镜拿到会议上讨论,窃以为是窒碍难行的。至于理由则恕我直言,内容并没有让我笑出来。当然,对于笑的观点人各有异,因此我认为不应该单凭一己之见判断,就请其他编辑帮忙阅读这篇分镜,获得的意见却大致雷同。老师对黄色笑料的运用可以说有「放不开羞耻」的地方。画搞笑漫画,如果达不到将羞耻心升华的境界,要当成商业作品经营想必会有困难。其他编辑对我发表过这样的感言:「笑点冷到像是看国中生重复卖弄自己刚学到的黄色笑料……」此外,近年的搞笑漫画很少会让性格强烈的主角由第一人称展开叙事,起码要设计三名各有个性的登场人物,从客观角度带动故事才是主流手法,因此从当代性来说同样难登商业领域。另外,我也有从主角塑造出来的形象感受到热情,可是,他恐怕脱离了老师的预料,不幸变成一名让读者看不顺眼又难以代入感情的角色。由老师笔下人物编织出的感性台词,与战斗或奇幻漫画的世界观相当匹配,但我认为用在搞笑漫画或许就不太协调。以上感想固然辛辣,不过上次我跟老师讨论时拿到的分镜,故事逻辑是处于完全说不通的状态,因此与当时相比,内容已经有所改善了。新作分镜迟迟无法过关,我很能体会老师改画搞怪故事想出奇制胜的心情。不过,我认为老师笔下漫画的魅力在于刻划感情一心求真求细腻的态度。我本身希望看老师描绘王道派作品,而不是另辟蹊径。所以,还请老师再一次沉淀心情,面对自己具备的强项。即使不画恋爱喜剧也无妨,期待老师能够画出充分发挥个性的新分镜。届时还请多多指教。』 我扔也似的让手机滑落到地板。 眼泪盈眶,让我无法好好阅读邮件后半段的内容。 但是,唯有这一点我仍然明白。 (哈哈哈,又被打回票啦。) 我冒出怪里怪气的笑。 彷佛将自嘲、懊悔与不争气浓缩在一起的颓唐笑声。 (结果,全都是我在自满啊。是吗?应该是吧。) 编辑将指正的内容写得长篇大论,然而说穿了就是我交出的作品「情节描写多有做作之处,太过一厢情愿而欠缺客观性」的意思。 或许是那样没错。 这次的分镜是我不顾商业要素,兴冲冲画出来的作品。 (当然,我并没有把事情想得太美,期待自己的分镜一交就过关……) 老实讲,我没想到会被批评得这么惨。 我自认画出了最棒的分镜。 不过仔细一想,这是合情合理的结果。 假如我有精准的品味,分镜根本不可能被退回这么多次。 (虽然此方看了大为赞赏,不过说来也对。仔细想想,她又不是专职编辑或业界的人物。) 此方给的感想,终究只是一名读者的意见。 更何况,她是我的书迷。 在评价上当然会放宽标准吧。 信以为真是我自己笨。 我应该将赞美多打些折扣再来考虑的。 (总觉得,一下子变得好累。) 我趴卧到地上。 提不起任何干劲。 有性急的蝉儿在某处鸣叫。 我觉得简直像我一样。 ──喀嚓喀嚓喀嚓。 在最糟的时间点,从玄关传来了声音。 我撑起上半身。 先用上衣擦过脸,再转向玄关。 我的失败,就是我自己的失败。 错不在此方。 她能复学是值得坦然庆幸的事情。 我不能因为本身出了状况就朝她的喜事泼冷水。 「欢迎回来。」 我摆出笑容,尽可能开朗地说道。 「我回来了。」 此方在玄关附近的走廊搁下书包。 「好晚喔。」 「……抱歉。」 脱了乐活鞋的此方走进房间,然后来到我旁边,深深地低头赔罪。 「呃,你不用这么低姿态地道歉啦。久违地回到学校上课,要说的话,应该会遇到许多状况吧。」 我陪笑说道。 连我都觉得自己这些话是虚情假意。 「──我提不起勇气,走进学校。」 此方这么说完就用力紧闭眼睛,瘫坐在地。 「咦?」 「我、我有走到学校。真的。可是,在校门口,有认得我的同学来搭话,我做不出回应,接着,我的腿就僵掉了。钟声响起以后,我无论如何都会怕,就逃走了──明明有你帮忙打气,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好丢脸,昨天就没有回来。」 声音带哭腔的真切告白。 「──这样啊,那我们算是彼此彼此喽。」 我如此嘀咕。 这句回应并不如字面上那样正向积极。 反而像是我带着窃喜的调调把对方拖进黏稠的泥泞。 「咦?」 「分镜,过不了关。」 我淡然说道。 「怎么会……内容明明那么有趣。」 目前的我没办法坦然接纳她所说的话。 甚至反而会让我觉得恼火。 「不,那并不有趣,所以才会被编辑打回票。我被教训得体无完肤──对不起,明明让你帮了那么多忙。」 我低头道歉。 我打从心里感到丢脸。 这就是我目前的实力。 「不用介意我。我根本,没有帮到什么……」 此方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嘀咕。 房里被尴尬的沉默支配。 「……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当蝉声中断时,我嘀咕了一句。 「咦?」 「此方,你还是不敢上学,我的分镜也被打了回票……既然如此,我们这一个月的囚禁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心里只感到空虚。 就算我失败了,要是此方有成功复学,那事情仍有救赎。 不过,我们俩都像这样失败的话,这段邂逅便是无意义的。 像我们这样,只是两条丧家犬互舔伤口啊。 既没有任何生产性,也没有将来可言。 「听、听我说……」 此方欲言又止地朝我伸出手。 「抱歉。麻烦你,让我独处一阵子。」 我转身背对她。 刹那间,此方的表情烙进我眼底。 畏惧的眼神,颤抖的嘴唇。 她那无疑是受了伤害的脸色。 不过,即使明白这一点,我仍无法对她说出任何打圆场的话。 现在我光是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就费尽心力了。 「……」 脚步声逐渐远去。 有关门的声音。 我没吃晚餐,也没洗澡,就这么盖上棉被。 彷佛回到了跟此方认识前的自己。 我有这种感觉。 囚禁第29天 早上,我醒来后就发现此方不在。 (她去哪里了?) 一瞬间,我用视线追寻她的身影,然后摇摇头。 (啊,她回自己家了吗──理所当然嘛。毕竟是我主动拒绝她的。) 强烈的后悔。 我到厨房洗脸。 没有她用过的牙刷。 也没有杯子。 (难道私人物品也带回去了吗?) 转开水龙头,用双手掬水喝。 因为之前用的杯子没了,这也没办法。 何止如此,结果连睡袋、银色托盘、看似昂贵的餐具甚至是垃圾,此方待过的痕迹统统都从我家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消失的终究只有她的私人物品。 房间角落搁着我的背包,笔记型电脑与存摺等贵重物品都还留在里面。 (收拾得可真澈底──归根结柢,真的有名叫此方的女孩子存在吗?她该不会是我妄想出的存在吧?) 房里像这样变得干净溜溜,甚至让我如此冒出了疑心。 (总不会吧。就算心情再沮丧,我居然连此方的存在都感到怀疑,做人沦落到这样是多么失礼啊。) 我将手甩干,对无谓的思考一笑置之。 我打算去超商买早餐,便走向玄关。 当我坐到走廊,把脚伸进左边鞋子后就突然警觉过来。 (不对,这真的能一笑置之吗?冷静想想,这并非不可能的事耶──倒不如说,把此方当成我的妄想,反而有许多事情能让人信服。) 偶然在我昏倒时出现,还肯一边照顾我一边声援我进行创作的jk书迷。 这么美好的人物会实际存在吗? 当成妄想还比较自然吧? (不过如果是妄想,就不必拿菜刀威胁我或者囚禁我嘛。干脆再美好一点,来个愿意服侍我的猫耳女仆也可以吧?) 我盯着玄关冰冷的混凝土如此思考。 (难道说,这是反映了我异常的精神状况……) 一个月前,我的脑袋曾变得相当不对劲。 我对此有自觉,编辑也委婉提醒过我。 画不了漫画的窘迫精神状态,透过持菜刀威胁、用链条囚禁的形式体现出来。 若是这么思考,我便可以理解。 (呃,不过洗衣机和冰箱这些是此方买的,所以东西都存在于家里。) 我在玄关把鞋子并拢,然后回到屋里。 为了确认触感,我打开冰箱的门。 里面几乎没有食材了。 (啊,不过支付款项是我的户头。虽然此方说过户头是「我们的」,至少名义上仍归我所有。) 换句话说,并没有客观证据证明家电不是我自己买的。 (或许在此方买衣服的店会有店员记得她的脸──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此方去了哪里的店家,其他网购商品也都是请快递员直接摆在门口。) 我不晓得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提供此方确实存在的证词。 我甚至没有看过此方跟我以外的人相处的场面。 (假如向学校查询──呃,校方才不可能把在校生的个资透露给我这个外人吧。我睡迷糊了吗?) 我握起拳头,捶向冰箱已经关上的门。 会痛。 无庸置疑,这里是现实。 (假如此方是我的妄想,那当然会夸奖我画的分镜。毕竟那全是我在自卖自夸,编辑会批评得那么狠也是当然的。) 我回到房间,开启绘图平板。 重新审视过以后,就觉得画得很糟。 全是我一个人唱的独角戏,分镜的内容当然也会变得自以为是。 其实我并不想做这样的假设。 不过,既然已经想到了,我便无法将其抹消。 所有的状况证据都能佐证此方不存在。 (万一此方真的是我的妄想──那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最恶劣的想像从脑海中掠过。 心脏逐渐变得冰冷,冷得像是被人泼了冰水。 无法跟此方见面就太没道理了。 我不要那样。 绝对不要。 就算她是我创造出来的幻觉,我还是想见她。 (──为什么我会想见此方?我怎么会执着于她?我是想向她道谢?还是说,我想向她道歉?) 不,错了。 若是要答谢她协助我创作,之前就表达过好几次了。 若是要道歉,我大可从一开始就别摆那种呕气的态度。 我懂了。是这么回事啊── (不知不觉中,此方在我心里已经大有分量。) 我察觉到了。 那就是我目前坦率的想法。 我只是想告诉此方,自己有这种心意。 嘟噜噜噜噜。 好似在呼应身体的颤抖,手机发出响声。 (社群网站上有人发私讯给我?) 我打开讯息。 发讯者的帐号名称是空白的。 正文只有两个字。 『迟到』。 随附于讯息里的只有一张自拍照。 那大概是急着拍的吧。脸部从口罩以上都没有拍到,而且还有点失焦。 但是,我不可能会看错。 (此方!她并不是我的妄想。) 我感到满腔安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此方,你做到了!你去上学了!」 我笑着仰望天花板。 内心由衷感到欣慰。 说不定我现在的心情比第一次赢得连载时还要开朗自豪。 (对、对了。要回讯,赶紧回讯,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她。) 我急着反覆滑萤幕,罗列出不甚通顺的文章。 接着,我点击发送键──的前一刻,食指在萤幕一毫米前停住了。 (这样真的好吗?此方肯定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去了学校。然而,我却只用区区一次的点击就要让事情了结?) 不,我认为不行。 那才不是我的全力。 我既不是诗人,也不是小说家。 我是漫画家。 要表达的话,还是只能用漫画。 那就是我对此方所能展现的最高诚意。 还有,在这当下,我该描绘的故事是── (……《被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 唯有这个题材。 根本不需要分镜。 更不必找灵感。 回忆,全都已经塞在脑海了。 在此方面前,原本没能讲的话、想要讲的话、应该讲的话,我都要倾注全心全力,坦白地画出来。 这只是一部短篇漫画。 然后,也是一名愚昧青年的主张。 (对了,记得此方有提过。)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把我的事情当成题材。』 我想起她曾几何时说过的话。 尽管当时我一笑置之。 (结果,我真的照做了。) 苦笑之后,我搁下手机。 绘图平板上开了新的空白页面。 我已经没有其他故事可画。 但是,这样就够了。 潘朵拉之盒打开到最后,留下了希望。 囚禁第30天 昨天我彻夜未眠。 而且,今天也没有睡觉的打算。 既没有人拿菜刀威胁我,颈子也没有被链条系着。 即使如此,我仍刻意在雨遮板紧闭的屋内面对绘图平板。 为了证明自己跟此方的囚禁生活并非毫无意义,我自己囚禁自己。 我连花时间做早餐都舍不得,就把生蛋连水一同灌进肚子里。 宛如头脑与笔尖化为一体的感觉。 如今,身体不过是我将意象具现成形的道具。 不难受。 也不愉快。 真正热衷的时候就会忘记一切。 赶快画。 赶快画。 赶快画。 现在我就敢挺胸说出口。 我是漫画家。 就算从社会上遭人淡忘。 就算得不到编辑认同。 即使如此,我仍是漫画家。 专属于此方的漫画家。 囚禁第xx天 不知道究竟过了几天。 我只顾一心一意地不停画漫画。 在疲劳与睡魔的折磨下,意识随之朦胧。 好似与其呼应,于二次元展开的故事剧情进入高潮,跟现实交错。 到最后,两者完全联结。我的「现在」,与纸面上的「现在」。 故事不会走向美好的快乐结局。 更没有准备戏剧性的坏结局。 以结尾而言并无法成立,只是将残局抛着不管。 假如我拿这篇漫画投稿新人奖,保证会落选。 故事到了最后,是用主角凄凉又娘娘腔的独白收场。 『如果可以,我希望跟此方再见一面。』 添上毫无虚假的心意后,我搁下笔。 (我画好了。此方,这就是,我的漫画。) 只为一个宝贵之人所画的漫画,被我用私讯的方式传送到她的帐号。 (不晓得此方会不会读。读了以后,也不晓得她是否会回来。) 即使如此,我的心已经被谜样的充实感填满。 (该做的都做了。之后,端看此方怎么想。) 要是这样不能传达出心意,我便莫可奈何。 那就表示,我身为漫画家终究只有这点能耐吧。 我放松力气。 不久,彷佛地球的重力变强,有强烈的怠惰感侵袭身体。 我累倒似的躺到草率铺完的被褥上。 囚禁az天 醒来以后,有张美少女的脸出现在鼻子好似能相触的距离。 「此、此方?──早、早安。」 后脑杓有柔软的触感。 我发现自己被她用大腿枕着,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嘻,已经晚上了。」 此方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发出憋笑声。 「咦,是这样啊。那么,呃,晚、晚安?」 我改口。 连续熬夜好几天,当然会变成这样。 「嗯。晚安。」 她伴随着微笑回以问候。 「总之,你愿意回来,我好高兴。」 我发出安心的叹息。 「是吗──话说,我本来就没有离开这里。」 此方看似尴尬地这么告诉我,并且拨了拨头发。 「咦,可是,因为你的私人物品全都不见了。」 「啊,那个吗?毕竟你病倒的时候状况很紧急,我就从自己家里带了东西过来,可是仔细想想,我又觉得心里不舒服,所以把所有东西都归回原处了。」 「心里不舒服?」 「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东西,感觉就像和父母借的一样,让我觉得不自在。能够摆在这个家里的,只有『我们的共同财产』。」 此方将双手并拢,摆出少女怀梦般的表情告诉我。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先不谈她的逻辑是否能让人认同,我明白私人物品被带走的原因了。 「是的。不过呢,或许以结果来说,幸好我让你产生了误会。毕竟托误会的福,我才收到了那么棒的礼物。」 此方说着就使坏似的笑了笑。 「嗯。呃,既、既然你会这么说,就表示,你有看我传过去的漫画吧?」 我目光有些飘忽地问了。 虽然画的时候不曾介意,然而在补充睡眠冷静过后,我忽然变得难为情了。 仔细想想,我做的行为说来就像音乐人在生日时送了自己写的曲子当礼物,相当自我陶醉不是吗? 当然,我一点也不后悔,然而会害羞的事就是会害羞。 「我读过了。」 此方闭上眼睛,深深地点头。 「这样啊。那么,你的感想是?」 「我很高兴。」 此方带着陶醉的表情嘀咕。 「哈哈,你不觉得内容有趣?」 「毕竟我跟你度过的日子都原原本本地画在里面啊。换成别人也就罢了,要是我说故事内容『有趣』,会显得虚假吧。」 此方困扰地蹙眉,并害羞地微笑。 「的确,那倒也是。」 我点头认同。 「不过,能知道你的心意实在太好了。」 「是、是啊,我也觉得,幸好心意能传达给你──虽然说,有点不好意思。」 「的确。毕竟从漫画还可以发现,你其实有用色色的眼光看我。」 「……对不起。」 我用双手捂住脸。 有洞的话,真希望能钻进去。 我起码该将内容先推敲一遍的。 未免把想法画得太坦白了。 「没关系。」 「咦?」 「你要用色色的眼光看我也可以。」 此方说着,就把我的双手往旁拨开。 她的眼睛散发着妖媚的光彩。 「可、可以吗?」 「可以。当然,要更进一步我也愿意。」 「会、会构成犯罪啦。」 「没曝光就不会构成犯罪啊。」 此方盯着我,把脸凑了过来。 我闭上眼睛。 嘟噜噜噜噜噜噜噜。 霎时间,我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响声。 (拜托看看场合。) 嘟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起初我还打算忽视,手机却难缠地不停震动。 「接起来比较好。」 「是、是啊。你说得对。」 我撑起上半身,然后掏出手机。 (二阶堂小姐打来的?什么事啊?) 尽管纳闷,我仍拿起手机将图示滑向通话。 『老师!恭喜您!本刊决定以单回完结的形式刊载您的作品了。』 「咦?请问你在说什么?」 责编突然致上贺词,使我愣了一愣。 『老师又来了~~原稿,我读过了喔。《被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就是这个!读者要的就是这个!充分将老师特色发挥出来的杰作!漫画家烦恼着分镜迟迟无法过关的真实感,以及千金女高中生一边囚禁还一边照顾他的幻想元素,两者可说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恋爱喜剧是时下热销的题材,我要推荐也比较方便呢。』 责任编辑兴奋似的连珠炮说个不停,之前对我的冷处理彷佛成了假象。关于漫画这方面,责任编辑属于反应老实到露骨的人,所以这表示她真的觉得很有趣吧。 应该说,那才不是幻想元素,此刻,故事里的女高中生正在我眼前耶。 「谢、谢谢。」 话虽如此,揭露事实让编辑跑去报警也会很困扰,我便顺着对方随口附和。 『好的。那么,总之编辑部会先借着单次完结的短篇观望情况,如果读者给的反应不错,我们是希望直接排进连载,请问老师觉得可以吗?』 「好、好的!拜托你了。」 我奋然答应。 这没有拒绝的理由。 『太好了!那么,我还要回去开会,先失陪喽。相关细节之后会再用邮件通知老师!』 「好的,感谢你。」 我隔着电话向对方低头致谢,并且挂断通话。 「怪了。难道说,我在恍神之间也把原稿寄给编辑了吗?」 我把手机收进口袋,然后歪头思索。 「啊,那是我预先替你寄到编辑的信箱了。那么精彩的作品,由我独占会是人类的损失。」 此方理所当然似的告诉我。 「哈哈,太夸张了啦──不过,此方……谢谢你。」 我深深低下头。 托幸运女神之福,心中渴望不已的东西就这样落到了我手中,甚至轻松到败兴的地步。 「我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身为书迷,这是当然的。」 此方自豪地挺胸。 (此方回来了,我身为漫画家也看见了光明。世上可有这么幸福的事?) 事情的发展实在太美好,反而令我不安。 …… …… …… 嗯?倒不如说,先等等。 「说到这个,此方,你怎么会知道编辑的电子信箱?责任编辑应该没有在社群网站上活动。基本上,假如寄件者是你,我会接到联络也很怪啊。」 我交抱双臂陷入沉思。 「咦?编辑使用的电子信箱,只要看邮件就可以晓得。你会接到联络,是因为我用你的名义将漫画从你的电子信箱寄过去,所以这是当然的。呵呵呵,你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此方戏弄人似的说道。 「哈哈哈,这样吗?原来你是从我的电子信箱寄过去的啊。那么,电话会打给我也是当然的嘛。」 我跟着此方笑了起来,差点就这么信服──然后脸色一凝。 不对,再怎么想还是不对劲。 「……此方,你是怎么登入我的帐号的?我再粗心,也没有把电子信箱的密码设成自己的生日啊。」 电子信箱本身是伴同「工作募集中」的字句公开在社群网站上的个人资料栏。 所以,此方会晓得是当然的。 不过电子信箱的密码,我用的是google自动产生的字串。 我基本上很怕麻烦,因此都会依照google的建议设定随机密码,然后储存在浏览器使用。 应该说,光是输入生日的四位数字,以密码而言安全性太低,根本连要注册都无法通过。 不过,从我的笔记型电脑应该就可以透过浏览器寄信吧。但是此方离开的时候,都有把我的私人物品留在房间里。 「对啊!我费了好多工夫。你个性认真,不会边走边用手机,在外面也很少拿手机出来玩。基本上你属于室内活动派,根本只有采购时才会出门。」 此方像是心思被说中而点头。 「是这样没错。我打从骨子里就是个茧居族。」 为了套出她的话,我便随口答腔。 「不过,唯有每个月的28日例外,毕竟你最喜欢吃那间连锁店的炸鸡嘛。你只有在28日会到店家吃外食,所以那时候就有机会看你玩手机,我想办法拍下了你用手指滑手机的动作,借此解开了图形锁。不过,更要紧的是我必须碰得到你的手机,否则就没意义。所以,当你在书店掉手机时,我觉得简直是命中注定。」 此方用陶醉般的口吻快言快语地说个不停。 (从我掉了手机,一直到她跑来还给我,中间有十几分钟的延迟。不过,这件事情仔细想想是有蹊跷,毕竟她结帐时就排在我后面啊。) 我一直认为此方是急忙追过来找我的,不过既然排在我后面,手机弄掉时应该会马上发现,当场就顺势捡起来还我才比较自然。 「换句话说,此方,你在那时候入侵了我的手机,还重设过密码?然后,我都是用自动储存,就没有发现这一点。」 密码在画面上会显示成像「」这样,隐藏字串的内容。 这表示只要密码字数相同,再解除从其他装置登入时会寄信警告的安全性设定,并且把通知密码已重设的邮件全数删除,我就无从得知帐号已经遭到此方骇入的事实。 当然,只要仔细检查登入帐号的纪录,或许就可以看出端倪。可是在金钱并没有遭受损失的情况下,自然不会一一去确认那些。 毕竟我就是粗心到把银行户头密码设成自己生日的糊涂男。 「没错!多亏如此,我更接近你的心了。光是追随你用的社群网站,只能认识你的表象。要能体会你创作的辛苦还有绝望,进而与你相伴,才算真正的书迷!」 此方用毫无罪恶感的语气如此宣言。 「你能这么为我着想,真令人高兴。」 我压抑内心的动摇并且嘀咕。 为了掩饰板起的脸,我使劲扬起嘴角。 (慢着。这样的话,事情可就跟着变调了。难道说,此方并不是「住在附近才碰巧注意到我,还帮助我洗心革面的笨拙书迷」,而是「一直伺机想要囚禁我的疯狂跟踪者」吗?) 背脊窜上寒意。 毛骨悚然。 这肯定不是生病带来的症状。 (换句话说,我还把形同告白的漫画寄给了这样的跟踪狂。是这么回事吗?) 吐出的唾沫吞不回。 覆水难收。 我无法将本着自己意志画出的漫画抹消。 情绪乱成一团。 托此方的福,我振作了。 这是事实,我也对她怀有感激。 此方心地温柔,手脚笨拙,又勤于努力,我认为这样的她很有魅力。 这份心意并无虚假。 但是,同等于内心受到的吸引,我现在觉得她好恐怖。 「啊,对了,我得去帮你热饭菜。这几天,你都没有正常吃饭对不对?要注意身体健康,身体就是资本。」 此方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细语。 「是啊,说得对。我一个人的话,生活节奏不管怎样都会乱掉。」 我言不由衷地开口附和。 「呵呵呵,那样不行嘛──不过,你放心,有我陪着你。」 此方说着,就从地板上捡起我俩情谊的信物。 如同曾几何时甘愿的那样,项圈再次套上我的颈子。 那张笑容是天使?还是恶魔? 现在的我没办法判断。 (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啊?) 悬着一颗心的我无所适从,就这么目送此方走向厨房的背影。 《被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 看来其剧情类别仍未定案。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您好;并非初识的读者,好久不见。我是穂积潜。 这次有幸让您将《被陌生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一书拿到手里,我谨在此诚挚表示感谢。 如同众人所知,本作是根据きただりょうま老师在社群网站连载的插画作品着述而成。由于是红上加红的很吸引人的作品,我身为一名读者曾心想「肯定很快就会朝商业领域发展吧」,结果自己居然会负责将其改编成轻小说,实在是作梦也没有想到。 由きただりょうま老师亲自操刀的漫画版也将在近期之内发售,但是以时期来看,先上市的会是本作,因此在感受到重责的同时,我更觉得万分荣幸。 我自认使出了全力来呈现此方这位既奇异又让人无法不受吸引的女主角所具有的魅力,当中的心思要是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那就太令人高兴了。 那么,说来仓促,请容我在此转而对各界相关人士致谢。 首先,我要郑重感谢身为原案者,同时也负责为本作绘制插画的きただりょうま老师。若没有きただりょうま老师,就不会有本作存在,这是无需赘述的道理。换成往常的话,我会用尽各种字句来说明插画有多么精美,但这次就刻意什么也不说了。请各位「欣赏」封面彩图的此方。比起我笨拙的赞美,插画更能道出此方的魅力。 接着,我要感谢责编べーさん。べーさん从为数众多的作家当中提拔了我来参与这部精彩的作品。不仅如此,べーさん还精确简洁地赐教指正了未臻成熟的我,在提高本作完成度的过程中大有贡献,往后尚请多多关照。 还有,对于经手本作的所有人士,以及将本作读到这里的您,我更要打从心里致上十二万分的谢意。 那么,期待他日能在下一集相见,我先就此告辞了。 穂积 潜 后记 「幸会,我叫きただりょうま。 感谢您这次解囊买下《被陌生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 我作梦也没想到自己在社群网站河道上发表的内容会改编成小说。 这都是拜责编垂爱,以及各位读者喜爱所赐。 我本身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好像有享受到创作的乐趣。 此外关于故事的内容,希望能让看过原始版本的读者以及这次首次阅读的读者都从中找到乐趣。 那么,请让我再次感谢带动了这项企画的诸位大德。 在我心里的此方感觉也很高兴。」 插图 同居第1天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书架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海 录入:kid 离夏天正式来临仍有段日子,要称作春天却已经不合时宜,如此的季节。 事情发生在某个晴朗的星期日白天。 「────」 哼歌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难以形容的独特节奏。 听起来像凯尔特音乐,也像古典音乐,抑或像流行音乐。 尽管听不出类别,唯独能听出对方心情绝佳。 如此开朗快活的声调。 (我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 自己房内。我望着总算开始有熟悉感的天花板,在内心反覆玩味本身动辄就会遗忘的事实。 目前的我跟一个月前不同,已经没有遭受囚禁。 没有束缚身体的链条。 原本紧闭的雨遮板也敞开了。 所以,我也能晒到足够的太阳光。 (只要拜托此方,我随时都可以解开脖子上的这只项圈。) 我用右手碰触冷硬的项圈。 受阳光照耀的它早就变得像时尚造型的一环,好似象征我们俩的关系,散发着诡异黯淡的光彩。 「午餐做好了。你还在忙工作?」 此方透过开敞的门口从厨房探出身影。 她的双手拿着盛了白色碟子的圆形托盘。 「没,我正在休息所以不要紧──有夏天的情调呢,好菜色。」 「呵呵,中式凉面开卖了。」 此方对我的感想浅浅一笑,回话语气像在宣读荞麦面店的告示。 我将作画中的绘图平板挪到房间角落,并摆出原本竖在墙际的折叠桌。 之前都是用瓦楞纸箱代替桌子,但我的房间也慢慢备齐正常人用的家当了。 (再整理一次状况吧。我原本生活作息严重失调,还在身体状况欠佳而病倒的时候被此方救了,便以为她是有意协助我改善起居的笨拙书迷。然而,实际上此方却是执着于我的跟踪狂。) 我铺好此方与自己要用的坐垫,一边让思路运作。 日前厘清的震撼性真相。 即使得知了,我依然拿此方没办法。 「筷子,你换了新的啊。」 我蓦地察觉到。 那是以往我的作品在改编动画后所推出的周边精品。 蓝筷子款式仿照了主角的武器剑。 红筷子款式仿照了女主角的法杖。 印象中,这是成双成对销售的夫妻筷。 「这比较好吧?」 「……是啊。」 虽然称作筷子,终究是周边精品,从实用性来讲属于好看不好用的货色。筷子可握的部位花了巧思设计成剑柄,还镶上宝石装饰,因此凹凹凸凸的很碍手。尤其我这双筷子的前端是锐利剑尖与剑身,未免太不协调。 即使如此,我仍使劲把话吞了回去,然后点头开始用餐。 因为我知道她这是出于善意。 (此方确实令人觉得诡异,而且恐怖。不过托她的福,曾经陷入创作低潮期的我才能再度创作漫画,这也是事实……) 此方一直在跟踪我,这样的真相令人反感。 不过,我也无法否认自己对她怀有与此相当的感谢与爱意。 至少我喜欢她的程度,是会让我抗拒报警说自己遭受囚禁而使她沦为罪犯。 (不过,项圈还是先请她帮我解开好了。毕竟夏天近了,就随便找个会闷热之类的理由。) 我一边吃着咸中带甜的中式凉面一边思索。 「唉,此方──」 就在我开口的那一刻。 「说起来,番茄算不算最像肉的蔬菜?」 此方用筷子戳起中式凉面里的配料小番茄,并且突兀地嘀咕了一句。 (插图007) 「像肉的蔬菜?最像的不是黄豆吗?」 「我不是指蛋白质,而是在说番茄给人的印象。比如触摸的手感,还有会从果肉中噗滋喷出红色液体的部分就很像人肉。」 此方咀嚼起小番茄。 被她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小番茄看起来像人头。 (果然,项圈还是先保持原状好了……) 脖子上的这只项圈证明了此方跟我之间有所牵绊。 明明此方曾一度替我解开,是我自己又请她帮忙戴上的。 基本上,那发生在我得知此方是跟踪狂之前,可是我不敢把自己一度脱口而出的话收回去。 假如我现在说「想解开项圈」,此方应该会认为是自己照顾不周而坏了心情。 那样的话,我无法否认自己有可能会变得像那颗小番茄。 虽然说此方现在也不会露骨地亮出菜刀威胁我了,但凶器目前仍沉睡于几步之隔的厨房。 (总之,我想要能独自思考的时间……一边观望情况避免刺激到此方,一边慢慢跟她拉开距离,可以的话就请她回自己家。然后,我要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目标是找出可以让我们重新来过的环境。) 我如此做出结论。 「谢谢招待。」 吃完中式凉面的我双掌合十。 「不客气。」 此方满意地望向空了的碟子。 「那么,我去冲个澡。」 我从坐垫起身并说道。 「现在就要洗?最近你洗澡的时间是不是提早了?才中午而已吧。」 「此方,毕竟你都只会排在我后面洗澡吧。时间拖得太晚,影响到你明天的作息也不好。」 此方对规矩有莫名的讲究,大概是顾虑到房子由我承租,她坚持不肯排第一个进浴室。 之前此方拒绝上学,但最近又开始回高中念书了。为了让她维持良好的现状,我也应该尽可能过规律的生活。 基于漫画家的职业特性,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当夜猫族,但自己的生活作息或许会左右一个女高中生的人生,那我当然要认真看待。 「那我帮你洗背。我把餐具洗完就好,等一下下。」 「呃,我自己可以洗。你做的家事本来就够多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是吗?好吧。」 此方点了头,然后夹起剩下不多的中式凉面。 今天她退让得格外干脆。 换成平常,她都会强行进浴室,还硬要帮我洗身体。 (这表示此方终于理解相处该有适当的距离感了吗?) 我怀着如此乐观的看法,匆匆洗完澡了事。 夏天冲澡果然爽快。 走出浴室,打开收纳橱。 (啊,对喔。家里只有这种浴巾。) 舒爽的心情一举消散。 在我的作品里打扮暴露,改编成动画的角色图案就印制于浴巾上。 当然,我对自己画的角色有感情,但问到想不想用角色浴巾包裹身体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要放松的时候,还被迫一直意识到工作上绘制的漫画,心里不会好受。 (这么说来,我记得替换的衣服也是印了角色图案的t恤……不对,印象中,此方在衣服这方面说过:「你能替换的衣物太少,所以我帮忙补充了一些。」总不可能只有角色周边吧。) 我擦干身体,然后打开放内衣裤的置物柜。 「……」 我当场愣住了。 的确,替换衣物的种类变多了。 第一种跟往常相同,属于印有角色图案的痛t。 然后,新增加的类别则是── (来这套啊……) 印着成串英文字母,还镶满了功能不明的铆钉的七分袖上衣;有天使与七彩独角兽共舞的童话图案的衬衫;有厉鬼与恶魔展开厮杀的骇人图样的衬衫。 要举例的话,那就像刚开始意识到打扮的国中生或视觉系乐团会穿的衣服。 要穿痛t,还是穿中二品味的衣服? 极端的二选一突然摆到面前。 (看来,我得赶快去买些普通的衣服……) 稍微烦恼过后,我选了重视材质而穿起来相对舒适的痛t。 衣服穿好,将浴巾挂到肩膀,走出更衣间。 「呼~~清爽多了──唉,你在做什么?」 我朝在窗边站上垫脚台的此方瞪大眼睛。 「布置房间。要改成与双人房搭调的样式才对嘛。」 此方朝我回过头,满脸得意地告诉我。 才一转眼的工夫,我的房间就有了大幅转变。 地板铺了印有红黑色卢恩符文的魔法阵地毯,坐垫则被套上样似食虫植物张开口的怪物布套。 墙壁上满满挂着好几幅丝网版画,图案都是我过去被改编成动画的作品角色。甚至连窗帘也变成把我作品里的男女主角分别印在左右的特殊样式。 (随着物品增加,感觉我这房间正逐渐被此方的色彩渗透……) 这一个月以来,我都被此方「关照」,但最近她好像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明明这里确实是三次元的现实,围绕于身边的却尽是天马行空的摆饰,总觉得内心有种踏不着地的虚浮感。 我笔下的漫画男主角正带着满分一百分的开怀笑容望着我。 那种眼神,简直像在揶揄我目前这种跟女高中生跟踪狂同居的非现实处境。 同居第2天 「那我出门了。午餐已经放在冰箱。」 此方一边在玄关门口穿乐福鞋一边细语。 「噢,谢谢。路上小心。」 我则目送她这样的背影。 女高中生到高中上学。 说来理所当然,但这是多么美好的光景。 前阵子我还没办法想像这种情境。 此方打开门,从房间里离去。 门再次关上的前一刻,她微微地举起右手。 我也跟着举手回应。 门关上,我为了上锁而朝玄关门口踏出一步。 喀嚓。 然而,在我朝门板伸出手之前,门锁便发出声音被人锁上。 (奇怪?怎么会?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把钥匙交给她。) 看来家里钥匙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擅自备份了。 哎,此方当然做得出这种事。 事到如今,这种程度的状况已经吓不了我。 (总之从现在起,在此方回来以前都是专属我一个人的时间!) 短暂的解脱感让我忍不住举起双臂。 话虽如此,目前我该做的事情跟此方在家的昨天没什么差别。 《被陌生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要在web杂志刊载短篇,我非得将内容确实地完成才行。 尽管分镜数度被退回,这仍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机会。 我希望用全心全力来面对。 我坐到和室椅上,面向与笔记型电脑相连接的绘图平板。 一边参考责任编辑在分镜内写下的指教,一边到处修改。 话虽如此,修改过程不会全然顺利。 既然有下笔顺手的时候,也会有忽然就卡关的时候。 当我左思右想为主角的台词烦恼时,霎时间,电脑画面转暗。 萤幕保护程式启动了。 「唔哇!」 受惊吓的身体起了反应,我忍不住怪叫出声。 画面上突然显示了此方的自拍照。 伴随「工作加油喔」的鼓励字句,那张照片还用了可爱的特效做装饰。 原本我应该是用系统预设的萤幕保护程式,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换掉了。 哎,也罢。这我可以退一百步容忍。 但是── (为什么是穿内衣自拍啊!假如警方进门搜查,照常理想会被当成儿童情色而触法嘛!) 我急忙把萤幕保护程式的显示图片改回预设状态,并删掉此方的自拍照。 我再次面向绘图平板。 …… …… …… (不行,此方穿内衣的模样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休息一下吧。) 我拿了坐垫当枕头,仰身躺下,还翻来覆去调整姿势──可是…… (一、一点也不自在。) 在视野边缘总会瞥见我笔下的角色。 怀有坚定意志,推动着故事剧情的男女主角;再不然就是反派角色。 目前我过的生活是否有负他们或她们的为人之道? 我不禁冒出如此自责的念头。 为了逃避故事主要角色们的闪亮眼神,我改用俯卧的姿势。 视野顿时被红通通的嘴巴占满。 这样的话,我简直像是被食虫植物捕获的食物。 搭配地毯上的魔法阵,心境宛如成为要献祭给恶魔的活贡品。 (没想到家具的造型也满重要的……) 我属于对时尚或居家摆设无所谓的人,即使那些多少被此方换掉了,之前我仍觉得应该没有实质的害处而等闲视之。不过,是我错了。 看来生活中围绕着不合喜好的物品,似乎会跟缓效性毒素一样慢慢地对mp造成消耗。 (对了,出门转换心情吧。又没有非得在家里工作的规定!) 我解除电脑与绘图平板的连接,收进后背包。 接着我顺势走向玄关──忽地止步了。 那真的是在无意识间的行动,连我都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停住。 (难不成,我对出门感到抗拒?那段被囚禁的生活对我来说有那么好吗?) 我想到这里就一阵愕然。 (呼~~先歇口气吧。啊,对了,要是不吃此方帮我做的午餐,就太过意不去了。) 我如此转念。 打开冰箱,里面有盛在盘子上,用保鲜膜包好的饭团与煎蛋。 而盘子旁边有撕下的纸条,上头写了圆圆的字体。 『吃完以后先将盘子泡到水里。还有,要出门就把这只坠子挂到项圈上,它会保护你。』 (护身符?啊,我懂了……戴着项圈出门的话,看在旁人眼里确实很奇怪。) 冰得冷透透的坠子是一块直径约5cm的金属圆盘,彷佛将黑白双色的勾玉组合在一起,设计像阴阳道会有的饰品。 原来如此。虽然说这原本是用来囚禁我的项圈,但只要挂上它,勉强还能当成追求时尚的小饰品看待。 (居然把心意寄托在护身符,她也有符合年纪而意外可爱的地方呢。不过,她有这份心意固然令人感激,但是要体贴的话,我倒希望她能将项圈钥匙留下……) 我一面想着这些一面迅速吃完餐点,然后把盘子泡到水里。 接着,我按照此方的吩咐,将护身符挂上项圈。 很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心情就此镇定,出门便顺畅无阻了。 先到离家最近的连锁咖啡厅。 虽然满能够专注,但长时间在同一处久坐也对店家过意不去,因此我大约忙一~两小时就转换地点。 我像这样重复换地方,结果跑了四间咖啡厅。 离开最后那间店家时,已经是太阳即将下山的时段。 其实我还想去买衣服,不过拖太晚或许会让此方担心。 如此思量后,我急着赶回家。 冲上楼梯,打开门。 「啊,你回来了。工作状况怎么样?」 此方已经回到家。 她穿了围裙在厨房切着蔬菜。 「不错啊,进度挺顺利。」 我卸下装了绘图平板的背包,边脱鞋边答话。 「是吗?太好了。那么,今天晚餐会准备得少一点,吃鸡柳沙拉配汤。」 「咦?嗯,好啊。我的确不太饿,这样帮了大忙,不过你怎么晓得的?」 被此方猜中肚子有多饱,使我绷紧身体。 「毕竟照你的性格来想,进咖啡厅以后只点一杯咖啡不敢待太久吧?你会替店家着想,再配个蛋糕之类啊。像这样换了四间店,肚子不就满饱的吗?」 思路如名侦探般有条有理的说词。 「咦?咦?咦?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跑了好几间咖啡厅?」 背脊一阵发冷。 我曾经粗心得用自己的生日当户头密码,后来觉得这样实在不妙,就把诸般密码都换掉了。 那时候,我应该也把被擅自安装到手机的追踪app卸载了。 「?既然你戴着护身符,这是理所当然吧?手机的好像都不太灵光,幸好我事先为保险起见做了准备。」 「这、这样啊。有备无患嘛。」 我瞬间理解状况,并且随口附和。 (便条上所写的「它会保护你」,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这只坠子竟然装有gps!) 我紧紧握住坠子。 原本以为是来自神秘学层面的保护,结果根本是仰赖科学力量的「护身符」。 (果然,此方并不是普通女高中生。她对于追踪我的下落毫不手软……) 这个晚上让我重新体认到了她有多异常。 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身体逐渐发冷。 (插图008) 同居第3天 午后。 我在自己房里默默埋首工作。 依旧异常的家中摆设令人介意,话虽这么说,想到自己被此方用gps监视,我也提不起劲特地到外头工作。 叮咚──门铃声响起。 (此方吗──离她到家的时间还早,是她的话也不会按门铃。谁啊?) 「来了。请问是哪位?」 我透过对讲机询问。 『这里是高桥电机,我们来安装您订购的空调。』 「啊,对喔!是今天要装机!──请进。」 我想起自己曾在网路下单,便赶紧前往玄关打开门锁。 请两人一组的男技师进家里以后,我忽然回神。 (唔哇!要让他们看这个羞耻的房间吗?) 心理上有点抗拒。 不过,对方到底是专业人员。我觉得他们内心也不敢领教,不过他们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淡然完成工作后就回去了。 感觉我家摆设之后会被对方当成闲聊的话题,不过这也无可奈何。 (总之,空调已经送来这一点还是让人高兴。) 我开了空调顺道试机,然后一边舒适地吹着凉风一边作画。 大概是心理作用,空调那种又白又死板的长方体造型甚至让我觉得房间里的混沌气息获得了中和。 毕竟天气快要热起来了,不靠空调想撑过日本现代的夏天实在难熬。 之前我都是随手打开窗户应付,但这样便安心了。 我一个人也就罢了,既然还有此方在家,基于安全问题,我也会希望避免敞开窗户睡觉。 「──所以,家里有空调喽。」 我一边朝此方帮忙做的晚餐──凉拌涮猪肉动起筷子,一边这么向她报告。 「是吗?很好啊。这样你就不用去咖啡厅了。」 此方咀嚼着莴苣说道。 呃,我会远征咖啡厅倒不是为了冷气。 虽然特地挑这种语病也没什么意思啦。 「总之托空调的福,工作起来确实变方便了──啊,对了,此方,从今天起你就别睡在厨房了,改到房里睡如何?」 要说这间房子破旧嘛──倒不至于,但是隔热性实在不怎么好。 往后的季节要在厨房起居应该会很难受。 「……哦~~你就这么想跟我在同一个房间睡啊。这样啊~~」 此方搁下筷子,露出贼贼的笑容望着我。 「没、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像中暑之类的状况也让人担心啊,况且开着房门开空调的话,感觉又浪费电。」 的确,或许我刚才的发言招来误解也怨不得人。 不过照常理想,从前后文还是可以理解的吧! 「好好好,你不必勉强解释。就当成是为漫画取材吧。由jk提供舒疗服务之类的题材,之前有流行过。」 此方眯起眼睛,嘴角朝下,摆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这有点惹恼了我。 「唉,就算是取材,我也觉得那样不好。应该说,目前又没画到那种场景。」 「okok,就当成是那样──我去洗澡喽。」 此方打发掉我所说的话,然后把吃完凉拌涮猪肉的盘子收到厨房。 (在这种时候说「我去洗澡喽」,听了会引人遐思吧!) 再被此方抓小辫子也很困扰,因此我在内心呐喊。 不久,洗完澡的此方穿着一身睡衣回来了。她在折叠桌上摊开教科书,开始致力于学校的功课。 另一方面,我也背向此方,默默地面对着漫画。 尽管两个人之间都没有对话,却能感受到气氛有几分浮躁。 时间转眼即逝,已经来到晚上十点半。 「──呃,那么,差不多可以睡觉了吧。」 我搁下笔说道。 「我也正好预习到一个段落。」 此方阖上教科书。 我们匆匆准备就寝。 我把盥洗室让给此方,自己则在厨房刷牙了事。 (为了避免出乱子,我有必要先明确表示自己的意志。) 我回到房间,将折好的被子摊开。接着,我把用来代替桌子的瓦楞纸箱摆在旁边当成分界线。至于绘图平板──如果从瓦楞纸箱上掉下来砸到脸就危险了,所以先拿开吧。 「……你把瓦楞纸箱放这里会不会碍事?要靠到墙际吗?」 此方抱着她的被褥走进房间说道。 之前她都用睡袋,现在跟我一样是用薄被褥。不必说,被套跟床单上面印着我作品里的角色。 「因为有时半夜会忽然有灵感,身边有工作桌要写下来就很方便。」 我如此撒谎。 「哦~~」 此方用含糊的语气说道并点头,让人搞不懂是服气或者不服。 隔着瓦楞纸箱,此方在另一边铺好被褥。 我也跟着钻进被窝。 明知道早点睡比较好,但我就是会忍不住摸手机。 当我浏览新闻app时,目光蓦地停在一则令人在意的报导上。 「……有漫画家因为与未成年人偷尝禁果而遭逮捕啊。犯人似乎坚称是两情相悦,但那种说词在社会上果然不管用。同样身为创作者,我得小心才行啊──」 我几近自言自语地嘀咕。 这是为了引以为戒。而且,也是为了牵制此方。 「年龄呢?」 此方感兴趣地提问。 「年龄?」 「我在问被害者的年龄。」 「咦?中学一年级──报导有写到被害者当时十二岁。」 我确认了手机然后回答。 「即使加害者的说词不假,染指未满十三岁的人无疑是触法行为,十三岁以上的话就会视情况而定。」 此方流畅地接话。 「你还说视情况而定……不不不,就算被害者是十三岁以上,乱碰未成年人也照样不行吧?」 我冒出干笑声。 居然说未成年人只要满十三岁就可以做色色的事,这又不是情色漫画里的世界观。 「从法律层面而言,与十三岁以上的人性交若要以刑法中的强制性交或强制猥亵等法条入罪,就必须证明被害者曾受到暴行或胁迫。」 此方用严肃的语气继续讲解。 「是、是这样吗?咦,可是我记得,之前不是有漫画家与高中生援交,遭警方逮捕吗?」 那位漫画家相当有名气,而我也是书迷,因此我记得当时有大受打击。 「那是因为有牵扯到金钱。牵扯到金钱的话,就适用于儿童买春罪。换句话说呢,只要是没牵扯到金钱的纯爱关系,就算跟高中生做那种事也没问题。」 「……不过,儿童情色是会触法的吧?此方,你擅自把我的萤幕保护程式改成了内衣照对不对?那样会不会不太妥当?」 「那可是常规下网购买得到的泳装耶。假如女高中生穿泳装的模样并不合法,刊登写真的少年杂志就全部触法了喔。你有听过mag○zine或sund○y发行者被捕的消息吗?」 此方有点傻眼似的告诉我。 咦?原来那张照片上的此方穿的是泳装吗?我已经把图删掉了,所以也无从确认,不过仔细想想,比基尼与内衣裤的暴露范围差别并不大。 但内衣裤会触法,泳装就可以过关吗?呃,内衣裤布料够多的话也能过关吗? 总觉得我开始搞不懂了。 「不过你想嘛,除了法律还有条例──」 「条例在都道府县各有差异,所以我没办法断言什么,不过男女方认真交往的情况大多都可以过关。顺带一提,这里的条例算是管得比较宽松的。基本上,假如跟高中生发生关系会触犯法律,然而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六岁,那不就互相矛盾了吗?」 此方打断我,如此说道。 「呃,不过,你说的那个年龄,我记得在不久的将来会修改成十八岁吧。那就表示高中生要结婚或做那种事还是有不妥之处,法律才会改正,难道不是吗?」 我靠模棱两可的记忆做出反驳。 「反倒该说刚好相反。以往未满二十岁的婚姻需要经父母同意,如今成人年龄变成十八岁以后,只要满十八岁就可以凭当事人意愿结婚。有鉴于少年法罚则正走向严格化,法律上认同意思能力的年龄也有下修倾向。」 于是,我瞬间被驳倒了。 「此、此方,为什么你对这方面的法律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无法再继续回嘴,就提出了这种脑袋不灵光的问题。 「……因为我有进修过。」 此方把手伸向摆在枕边的书包。 从中拿出来的是六法全书口袋本,以及各种有关法律的书籍。 封底有贴条码,可见那应该是从图书馆借来的。 这么说来,此方就读于学生资质聪颖的女校。 她要进修这点学问应该是游刃有余。 「你对于自己想接触的知识没有随便用网路搜寻了事,还肯确实看书研究,很了不起。不过,即使法律允许,有满多事情在社会上还是无法被容忍啊──」 我不服输地嘀咕。 到现在,我依然认为跟女高中生有那种关系是不应该的。 绝对是我的道德观比较正确。 正确的理应是我,我却没有足够的知识可以反驳。 真不甘心。 「……再两年。」 此方喃喃说出若有深意的台词,然后起身关灯。 那一瞬间,我隐约闻到她头发的香味,印象格外深刻。 同居第4天 于是,又过了一天。 我重复着跟昨天似曾相识的互动,一转眼就到了就寝时刻。当然,将我与此方区隔开的瓦楞纸箱今天依旧健在。 「夏天是容易中暑的季节,因此睡前要好好摄取水分才可以。」 此方从厨房走来,嘴里还特意倡导起有如公家机关的宣传口号。 而在她手上有注满水的杯子。 「你会不会装得太满了一点?」 我盘腿坐在被褥上,对于靠表面张力才勉强没有流出来的那杯水抱持警戒。 未免太可疑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当我定睛观察时,此方就在用来分界的瓦楞纸箱前停下脚步。 「啊,我手滑了。」 此方用平板的语气说道,还面无表情地拿杯子往瓦楞纸箱上面倒。 水哗啦啦啦啦地泼溅在纸箱表面。 被打湿的瓦楞纸眨眼间染成灰色。 「唉,你怎么……咦?」 事发突然,我只能冒出困惑的声音。 「谁教我很笨拙。」 此方带着彷佛大功告成的满意表情向我如此表白。之后,她还举着杯子上下猛晃,连最后一滴水都要添在瓦楞纸箱上。 「呃,笨拙是没办法啦,但你刚才那样做实在太不自然了吧。」 「……垃圾要处理掉才可以。」 此方无视我的吐槽,把杯子搁在地上,然后用手戳进瓦楞纸湿掉变脆弱的地方。接着,她直接动手撕起瓦楞纸箱。转眼间,瓦楞纸箱就回天乏术,沦为单纯的纸片了。那手法宛如在报父母的血仇,使我无意再多说什么。 「算、算啦,一直用瓦楞纸箱代替桌子也不太好,干脆买新的吧──反正在工作桌送来以前,我用折叠桌就好。」 我把视线从此方面前转开,然后用手机开启网路购物的网站。接着,我点了跟搬家之前用的同款的工作桌。 瓦楞纸箱用惯以后也没有什么不便,但要说寒酸是很寒酸,就当成汰旧换新的好机会吧。 「……我认为睡觉时把那张折叠桌放在附近不好。」 「为什么?」 「它的边角尖锐,而且很硬。身体在睡觉时无意识撞到的话会很危险。」 「呃,可是,做笔记没有桌子就伤脑筋了。」 「真的吗?即使要做笔记,我也只看过你在地上用手机,或者拿纸本素描簿记录灵感耶。」 此方指了我的枕边。 的确,简单做个笔记还要特地起床的话很麻烦。想到剧情大纲时,我都躺着用手机的记事本app,如果是角色造型就拿素描簿画草稿。 创作欲真的在半夜灵思泉涌,让我爬起来面对桌子用绘图平板的状况也不是没有,但终究属于稀奇案例。 「算、算啦,总之先把地方清空,不方便的话再摆回来也是可以。」 我想不到合理的借口可以摆东西跟此方划清界线,不由得就妥协了。 「那就好。」 此方连连点头。 「咳。那我们该睡了吧。毕竟创作与上学都跟跑马拉松类似,需要长期抗战,也得重视生活作息。」 我咳了一声清嗓,讲完煞有介事的道理后就站起身准备关灯。 「对呀。」 此方点头并躺进被窝。 我也在关灯以后钻到被窝里。 (冷静点,顶多就瓦楞纸箱没了而已。跟昨天相比,此方和我打地铺的距离并没有任何改变吧。) 我如此告诉自己,并且闭上眼睛。 ………… 啪沙。 …… 滚滚滚滚滚滚滚。 …… 啪沙。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的压迫感就在附近。 然而,我假装没发现,还将眼睛闭得更紧。 心境犹如惊悚片的男主角。 戳。 戳戳。 戳戳戳。 脸颊与额头感受到刺激。 即使如此,我仍继续忍耐。 挠痒。 挠挠挠挠挠挠。 「噗呵,噗呵呵……你这是什么意思?」 脚被搔痒终究让我忍不住而睁开眼睛。 在我旁边,近得似乎能听见呼吸声的距离,此方横躺在那里。 即使于黑暗中也能看出她那双眼睛冒着血丝。 老实说,有点恐怖。 「谁教我很笨拙,所以睡相不好。」 此方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嗓音嘀咕。 这个女孩是不是认为只要说自己笨拙,任何事都可以被容忍? 「此方,可是你之前睡在比这里更狭窄的厨房,我都没听到半点声音耶。」 睡在连翻身空间都没有的厨房,要是睡相像刚才那么差,感觉会到处撞来撞去,弄得全身上下都是瘀青。 然而,我曾见识过此方睡觉的模样,她的睡姿就像德古拉躺棺一样姿势端正。 「……因为是夏天,我一热就忍不住把棉被掀掉了。」 她好像突然换了理由。 「要我把空调温度调低吗?」 「那样对环境不好。我自己调节吧。」 此方这么说完,就动手解开睡衣的扣子。 (插图009) 我从她面前转开视线,并且再次闭眼。 (要冷静。我要冷静下来,引诱得这么露骨还上钩像什么话。难道我要纵情于一时的欲望,糟蹋掉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机会吗!) 我咬紧牙关。 感觉差一小步就可以争取到上纸本杂志连载。 照理说,只要回想起分镜一再被打回票,这点程度的忍耐算个屁。 戳戳戳戳。 挠挠挠挠挠。 揉揉揉揉揉揉揉揉。 包罗万象的触感朝着我的身体来袭。 (现在是修行的场面。对我这个漫画家来说是必要的训练过程!) 我拼命告诉自己。 在荒野忍受恶魔诱惑的基督肯定也是这种心境。 后来此方又对我全身上下骚扰了一阵子,但次数慢慢在减少,乃至归零。 「呼噜……呼噜……」 最后便有静静的鼾声传来。 再隔一阵子以后,我悄悄睁开眼睛。 「嗯呵!」 此方发出无法分辨是说梦话或咳嗽的声音。 (像现在这样,她看起来就只是个天使般的美少女……) 纯真无邪地入梦的此方美得令人说不出话。 与其用那些怪招勾引,现在的她感觉更容易让我产生歪念头。 (但是,我可不会认输。假如我当不了漫画家,最难过的会是此方吧。) 我悄悄地挪动身体,把自己的被褥让给此方。接着,我捻手捻脚地移动位置,换到了此方原本用的被窝钻进去。 (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擦枪走火,得想办法说服此方,让她答应分居……) 我如此打定主意。 虽然说这样比两个人同床共枕像样,但被褥传来此方的香味,让我辗转反侧地窝了好一段时间。 同居第5天 早晨。在我起床的时候,此方已经出门上学了。 傍晚此方到家以后,连一句「我回来了」都没有,只是默默地下厨做饭。 「给你。」 她淡然说完,就用近似砸东西的手劲把饭碗摆上折叠桌。 白米饭上头盛着高丽菜丝与荷包蛋,再淋个酱料而已的荷包蛋盖饭。 「噢。我、我开动了。」 当然,味道并不坏,我处于让对方帮忙做饭的立场也不敢有怨言,但是以健康成年男性的晚餐来说,是有那么一点不满足。 最近此方都在挑战满费工的菜色,这顿饭就显得格外朴素了。 (今天早餐也是许久不见的优格配营养剂联手出击,莫非她心情不好?) 我回忆起先前的囚禁生活,便冒出这种想法。 这样的话,今天提出取消同居的要求大概会让情势恶化吧。 如此判断以后,我默默地动筷吃饭。 「……」 「……」 彼此都不发一语。 要是此方能主动说些什么就谢天谢地了,不过看来似乎无法期待。 「我、我说啊。」 我承受不住沉默,便下定决心开口。 「怎样?」 此方瞪着我回话。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相处,拿捏分寸果然还是很重要的。」 「什么意思?」 她蹙起眉,然后微微偏头。 「呃,就算是自己热爱的漫画,读了几十遍也难免会腻的嘛。」 「啥?我读你的漫画可是无论几遍都不会腻耶。」 此方近乎发飙地回嘴。 她能这么喜爱我的作品固然令人欣慰,却也有点恐怖。 「……是我举的例子不恰当。像我喜欢吃炸鸡,但就算这样也不会希望天天都吃。偶尔突然想吃,就卯起来大啖到火烧心才爽快。对我来说,炸鸡就是这种偏好的食物。你懂我想表达的意思吗?」 「我或许并不是不能理解。」 「简单说呢,就算喜欢,一直持续的话就会失去新鲜感。我忽然想到,自己跟你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有像这样的心理存在。」 「原来如此……难怪。」 此方稍作思索似的目光落在搅烂的蛋黄上,不久便像是心服地点了头。 (咦?照这样看来,想说服她会不会意外顺利啊?) 虽然我不清楚「难怪」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就顺着话锋适当地表态吧。 「是啊,所以说,为了彼此着想,我觉得试着在这阵子停止同居,刻意拉开物理上的距离,会不会也是个不错的做法呢?」 我搁下筷子,交抱双臂,并且缓缓地深深点头。 「不过,谁来照料你的生活?你没有我就不行吧。」 此方用断定的语气说道,还对我投以像在看待幼儿首度出门跑腿的视线。 「呃,好歹我之前都是一个人生活耶。况且你刚开始上学,太多时间都被我占用的话,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假如你担心我生活颓废,麻烦偶尔来帮我做个晚餐,顺便探视我的近况。」 我委婉地好言相劝。 我并不是想跟此方完全切断缘分,只是希望能保有适切的距离感。 「……那或许也是个办法。毕竟今天早上的电视占卜也说过:『摩羯座若是一头热就会把事情搞砸。』」 「好。那就说定喽。」 「我明白了。要带回家的东西与不会带走的东西,我希望能分清楚,等明天从学校回来以后,我就会收拾行李。」 此方这么说完,便规矩地动筷将米饭送进口中。 「噢,麻烦你了。」 我带着笑容点头,然后大口扒起荷包蛋盖饭。 最近几天当中,就属这天让我睡得最安稳。 同居第6天 傍晚。 我家玄关门口。 「那我走了。」 此方背起波士顿包说道。 「嗯,路上小心。」 我目送她的背影。 没想到此方居然会走得这么爽快。 事情太顺利,甚至让人有点扫兴。 果然,即使没指望也该交涉看看。 「就算嫌麻烦,你还是要吃蔬菜喔。随手拿整颗番茄来啃也好。」 此方回头瞥向我这边提醒。 「好,我会注意。此方,你也要趁天黑前回家喔。」 我听了此方如母亲般的忠告,坦然点点头答话。 「嗯……再见喽。」 此方朝门口踏出一步。 就在此刻── 叮咚~~ 门铃声响了。 此方顿时停下动作。 「谁啊?之前订购的工作桌──已经在昨天快速收件了嘛。」 我如此感到纳闷,还是赶去房里的对讲机应门。 「你好。」 『老师,您辛苦了。我是遥华。』 从对讲机传来的是一道耳熟、理性且冷静的嗓音。 「遥华小姐?咦?我们是预定六点半──三十分钟后用视讯研讨作品吧?」 我有点慌乱地问对方。 田中遥华小姐,我的责任编辑。 一般不会用名字称呼责任编辑,然而在同一个编辑部还有其他人也姓田中,大家怕混淆就养成了叫名字的习惯。 『是的。不过,因为上一件工作提早结束了,我想干脆就跟老师久违地直接见个面讨论。反正按照老师认真的个性,从三十分钟前就会在电脑前待命吧。』 遥华小姐彷佛看透了我的心态说道。 确实如遥华小姐所说,我原本预定送此方出门以后,要在电脑前一面待命一面寻思自己研讨作品时该讲的内容。 (不过,现在让此方出门的话,她会跟遥华小姐碰个正着吧。) 被责任编辑看见有女高中生从我房间走出去,难保不会让状况变得复杂。 我得设法蒙混过去。 「啊,好的,那个,时间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因为房间里有点凌乱,我不好意思让客人进来。对不起,能不能给我时间收拾东西?」 『这样吗?单纯是我擅自提早过来,请老师不用放在心上。我会到附近随便消磨时间,等老师准备好以后,看是要用电话或社群软体联络都请随意。』 遥华小姐的声音中断了。 呼。这样接下来只要让此方回去就好。 「抱歉抱歉,上门的是责任编辑。她想跟我研讨作品。」 我回到此方身边,如此说明。 「──是吗?对方声音听起来满年轻的,那女的几岁?」 此方依然背对我问道。 「咦?遥华小姐的年龄?没听她提过耶。不过,她是在应届毕业以后成为我的责任编辑,之后就一直来往到现在,我想大概是二十过半吧。」 我稍作思考才回答。 「……我突然觉得肚子痛。」 「咦?真的假的?你还好吧?」 「没事──我要用洗手间。」 此方这么宣言后就脱掉鞋子,再次走进屋里。 然后她直接往洗手间走去。 哎,都说「人有三急」嘛。 生理现象是在所难免。 如此心想的我就等此方上完洗手间。然而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等不到她出来的那一刻。 (原本约好的时间就快到了,总不能让遥华小姐继续等下去……) 「此方,我必须跟编辑研讨作品,所以会让遥华小姐进屋里喔。还有,不好意思,等你从洗手间出来以后,能不能尽可能低调地离开房间?呃,要是让遥华小姐产生奇怪的误解也没意思嘛。我会先找理由解释,说是之前有朋友来。」 「……」 我这么唤道,洗手间却没有传来回应。 此方大概是身体相当不舒服吧。 虽然我觉得没有吃到什么会引起食物中毒的菜色。 担心归担心,工作还是要顾。 我联络遥华小姐,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趁早先将房门打开,等遥华小姐来。 不久就看见她的身影。 遥华小姐的外表与她那纯和风的名字有几分落差。 她是一名银发混血儿,以女性而言个子偏高。 我将快步来到的她迎进家里。 「打扰了。」 遥华小姐脱掉皮鞋,并拢摆齐。 漫画编辑即使身为公司员工,有很多人仍会穿便服上班,但遥华小姐总是一身笔挺整齐的套装。 (插图010) 「不会不会,家里地方窄,不好意思。」 「我认为像这样的住所既踏实又稳健喔。听说往年有漫画家稍微走红就兴冲冲地在镰仓盖房子,那种行事方式都会于日后给自己造成困扰,不过近年的漫画家倒是以脚踏实地的人居多。毕竟最近连请助手都是以远端协作为主流,就不用特地租借工作室了。」 「说得是。啊,请坐。我这就去端麦茶过来。」 我请遥华小姐在坐垫坐下,并用杯子装了麦茶给她。 「谢谢──所以,状况怎么样呢,原稿的进度?」 遥华小姐端坐于坐垫上,喝了一小口麦茶以后就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 「我认为还不错。虽然才画到中途,能不能请你帮忙看看?」 我指了绘图平板,然后将和室椅稍微往旁边挪开。 「好的,请容我拜读。」 遥华小姐保持端坐的姿势,举止得体有礼地来到我旁边──也就是绘图平板的正面。 平常面对面讨论时都是对坐于两侧,让她来旁边会感到紧张呢。 「……」 遥华小姐以不快也不慢的规律速度逐页阅读。 「……」 我将嘴巴闭成一线,怀着考生静候榜单出炉般的心境等对方说话。 可以感觉到背脊自然而然地挺直。 「哦~~这就是责任编辑。」 结果先开口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遥华小姐,而是第三名人物。 「此方!」 我吓得回过头。 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 应该说,听不见脚步声也就罢了,连洗手间的冲水声都没有是怎么回事? 「我可没听说是这么漂亮的美女。」 此方把头钻到我跟遥华小姐的肩膀之间,并且悍然瞪向我。 那一点我当然不会提到啊。 基本上,对于责任编辑的容貌或年龄,我都不太会介意。 无论对方较年长或年幼,无论性别是男是女,责任编辑就是责任编辑。不管那个人是否面容姣好,得不到对方认可就没办法连载漫画,这是无从改变的事实。 「老师──这个女孩,该不会……」 遥华小姐难得脸色骤变,受了惊吓似的睁大眼睛。 「是、是的……她就是《被陌生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故事里头的女主角范本。对不起……」 我用手指按着太阳穴,乖乖地招认了。 基本上,那并不是为了让遥华小姐看所创作的漫画,而是想给此方看才画了那篇漫画。 人物造型无调整也未修改,完全就是照此方画出来的。我再怎么托词也没办法开脱。 「就是这么回事。」 此方满脸得意地肯定我所说的话。 在这种情况还能自豪地答腔? 「唉,老师,您对于法令遵循一词是否了解?」 遥华小姐叹道。 「我并没有做会触犯法律的事,我发誓。」 我正色断言。 我没有做过亏心事。 即使被扭送警方查办,既然我们没做过那一类的事,我就是无罪的──大概。 「相信自己负责接洽的作家是身为编辑的基本,不过预先设想最坏的情况并采取行动,亦属我分内的工作……毕竟业界里偶尔也会传出待人诚恳的漫画家误入歧途,从而涉及性犯罪的案例……」 遥华小姐用尴尬似的口吻说道。 「哎,你说得是。对不起。」 我也觉得怪不好意思,因而低头赔罪。 「『即使我们进展到那一步,跟编辑又有什么关系?』替我这么告诉她。」 此方在我耳边说起悄悄话。 唉,你有话直接讲啦──我曾这么心想,但是此方个性怕生。 即使面对的是我,此方在彼此混熟前也相当寡言。 「『有关系喔。作家要是变成性罪犯,新连载就泡汤了,连过去的作品都会绝版。那样的话,问题就得由我负责任。』请老师如此替我转达。」 遥华小姐将视线转回绘图平板,一边验收我的漫画一边应声。 根本用不着我代为转达。 既然距离这么近,跟我咬耳朵也照样听得见嘛。 「『只要是诚心交往,即使高中生跟成年男性发生肉体关系也不会有问题。』你帮我这么告诉她。」 「『此方,我想那在法律上正确无误,然而判断诚心与否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监护人喔。』请替我如此转达。老师,您知会过对方家长了吗?你们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有没有提亲?」 「呃,提亲当然不用说,我连此方的监护人都没见过。」 「那么,老师有可能在她家长的一念之间就沦为性罪犯呢。」 遥华小姐的冷静语气让我面无血色。 「咦,此方,是这样吗?」 我看向此方。 「……」 她立刻转开视线。 真的假的?果然还是不行嘛!幸好我相信自己的道德观。 「唉,总之,直接来跟老师见面是猜对了。我就在想事情会不会是这样。」 「咦?遥华小姐,你之前就发现了吗?」 「毕竟老师最近似乎消沉过一阵子。用视讯软体互动时,不是可以从网路摄影机瞥见房间里的景象吗?由于室内摆设显然不像老师的品味,我才推测出是受了他人影响。」 「好、好厉害的洞察力。」 我佩服地说道。 「会吗?漫画家当中有许多不谙世事又纯真的人,因此被奇怪的宗教哄骗,或者被坏女人拐走而下场凄惨的状况都很常见,我一直在担心。不过老师家里有个女高中生实在是出乎意料就是了。」 「见、见笑了。」 我搔搔头。 「呃,老师,为保险起见,请容我做个确认,您总不会真的像这篇漫画一样,曾经遭受囚禁吧?她终究只是登场角色的范本,对不对?」 遥华小姐用狐疑的视线交互看向我与此方。 「哈、哈哈哈。你又在说笑了。有一部分内容固然是参考了实际发生过的事,但我并没有被囚禁啦。我会跟此方认识,是因为之前我病倒在房门时,碰巧被她发现,受到了她的照顾,现在我是雇用她来当帮忙做饭打扫的家庭帮佣。」 我立刻编了谎话。 要是说出真相,个性正直的遥华小姐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报警抓此方吧。 那样的话,此方或许就会沦为罪犯。 「哎,我想也是。未受过特殊军事训练,而且力气绵薄的普通女高中生要长期囚禁成年男性,这样的情节画成漫画还可以当成虚构故事让人接受,发生在现实就太过牵强了。」 遥华小姐心服似的点头。 「……说得对。」 原来我算不上成年男性? 「哎,题外话先说到这里,web版原稿的截稿日近在下周一,让我们谈正事吧。关于那位帮佣的事容后再谈,麻烦老师今天先请她离开。」 「说、说得也对。那、那么此方,再见喽。」 我站起身,并且推此方的肩膀想送她到房间外──可是,她的身体却像石雕一样都不动。 「……『我有权利待在这里。』替我这么告诉她。」 「此方,我知道你不习惯跟初次见面的人交谈,但有话还是好好讲吧。毕竟这样对遥华小姐不礼貌。」 我到底还是如此苦劝了。 「……因为,我也有肖像权。」 此方重新面对遥华小姐,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细语。 「肖像权?」 「被乱画的话,也会对我造成困扰。」 「嗯。哎,未尝没有道理。这部作品热销走红的话,此方就得担负风险,被读者当成跟踪漫画家还囚禁对方的狂人──既然如此,就改换角色造型……也行不通。毕竟这个造型画得绝妙呢。老师,您真的找到了不错的范本。」 遥华小姐烦恼似的交抱双臂说道。 换成一般编辑应该就不想惹这种麻烦,即使造型品质将多少打折扣,也会要求我重画吧。 但是,遥华小姐就不会妥协。 正因为她有这种心,我才敢寄予信赖,并且把重要的作品托付出去。 「是啊。我是托此方的福才能脱离低潮期,因此希望尽可能尊重她的意愿。」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就让她待着吧。」 「得到同意喽。太好了,此方。」 「……」 此方点了头。 她坐到我的左边──跟遥华小姐相反的那一侧,我便把坐垫让给她。 「好的──时候差不多了,请容我回馈对作品的意见。」 遥华小姐读完我的漫画以后,如此做了开场白,眼神随之变得锐利。 「麻烦你。」 我深呼吸说道。 「首先,故事的梗概并没有问题,照这样推展下去吧。然后,我头一个感到介意的部分在于作品的调性。惊悚与恋爱喜剧,剧情氛围要倾向哪边,我个人应该会希望往恋爱喜剧靠拢一点。照目前来看是各占五成,感觉双方面都不讨好,可以调整的话,还请老师将描写的比重拿捏为惊悚三成、恋爱喜剧七成。」 「原来如此。」 我拿了素描簿做起笔记。 「描写手法有真实感明明是这个人的魅力,你却要求删减惊悚要素啊……」 此方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 「假如要向惊悚剧靠拢,照近年的漫画倾向,就要搭配猎奇性质的描写……老师,猎奇作品非您所好吧?」 「坦白讲,我不太擅长。」 「既然这样,还是向恋爱喜剧靠拢才合适──还有,这个女主角一直戴着口罩,能不能在重要场面让她拿掉呢?以角色定位而言,把口罩当基本配备是可以,但连重头戏都看不见表情的话,好像有点可惜。」 「居然无视书迷在自己热爱的漫画家面前,万万不想害对方染病的心理……」 此方不满似的蹙眉。 之后遥华小姐仍继续给我指教,此方却每次都念念有词。 遥华小姐身为编辑的感性跟此方似乎大有差异。 「──我的意见大致上就是这样。总结来说呢,因为故事要点都掌握到了,感觉只需要细微调整。」 「我明白了,感谢你。」 我在格外重要的指教内容画圈,一边搁下素描簿一边低头致意。 「那么,我先告辞了──但是还有个问题。」 遥华小姐从坐垫起身,并且将视线投注在我旁边的此方身上。 「啊,你、你是指此方吗?不要紧喔。其实在跟你研讨作品之前,她原本就准备要离开我家了。此方,你说对吧?」 我对此方微笑以征求同意。 「……」 然而,意外的是此方却予以忽视。 「此方?怎么了吗?昨天你答应过不同居的吧?」 「我改变主意了。你的漫画由我来保护。」 此方用燃起使命感的眼神看向我。 倒不如说,要从何保护起啊? 我可没有遭受任何人攻击耶。我在社群网站上也只会投稿可有可无的内容,所以不曾引起众怒。 「……唉,老实说,比起新连载的内容,我更担心老师会不会闹绯闻。问题总不能就这样视而不见……──我明白了。不然这样吧,在确定老师的连载上轨道并且杜绝绯闻以前,我也要住在这里。」 遥华小姐毅然说完,就再度端坐于坐垫上。 「咦?啥?遥、遥华小姐?你说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喔。敝公司有导入远端办公的制度,所以白天在业务方面同样能照应到。啊,电费瓦斯费我都会付。」 「不不不,生活费那些无所谓啦,遥华小姐,你也有私生活啊。」 「老师您莫需担心。虽然近年不太有人这么做了,但听说在纸本原稿仍属于主流时,编辑跑到漫画家的住处留宿算家常便饭,我也很想试一次看看。」 遥华小姐露出客套的笑容说道。 她这样固然是编辑界表率── 「呃,可是,在办公时间外也一起相处,不会衍生许多问题吗?我姑且是个男人,遥华小姐你则是女性,假如有个万一,或许就会铸下大错。」 「呵,我跟老师铸下大错?我才想问,老师您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对方嗤之以鼻。 「遥、遥华小姐,我失陪一下──此方,你过来这边。」 我站起身,牵着此方到厨房里头。 「怎样?」 「你是我的书迷吧?」 「这还用问。」 「那麻烦你协助我。遥华小姐人很好,但是要跟责任编辑全天候相处,我会紧张到没办法正常画漫画。只要你肯先回家,我就能说服遥华小姐。一切都会和平收场。」 我合掌拜托此方。 「……好吧。既然编辑小姐也会回去,那只好这样。」 间隔片刻,此方才心不甘情不愿似的答应我。 「帮大忙了!抱歉,为了取得遥华小姐信任,能不能请你主动跟她说?」 「虽然不合我意,但是为了你的漫画就可以。」 「谢谢你!」 我松了口气仰头向天。 此方跟我两个人一块回到房间。 「让你久等了,遥华小姐。此方好像有话想告诉你。」 「洗耳恭听。」 遥华小姐保持端坐的姿势,并且转向此方。 「……我会回自己家。所以,编辑小姐你不必跟他同居。」 此方用平板的语气咕哝。 「我明白了。但是,即使你今天回去了,假如你还是频频拜访老师的家,那就没有意义。就算有帮忙做家事一类的健全目的,成年男性与女高中生在密室里单独相处仍会构成问题。如果让人看见你经常进出,即使有人报警也无从辩解。」 「唉。跟他见面时,我保证会选在外头──有旁人在的地方。这样可以吗?」 此方耸耸肩,略显马虎地说道。 「那应该就没问题。刚才所说的话,姑且请你用书面形式如实记下好吗?」 「可以是可以。」 「老师,我想跟您要一张素描纸。」 「啊,好的,请用。」 遥华小姐从我的素描簿撕下一张空白页,让此方用原子笔写下刚才发言的内容,然后签名。 大概就是所谓的切结书。 「这样你没意见了吧。」 「的确。这姑且先由我保管。」 遥华小姐把切结书折起来收进公事包。 「呃,造成你诸多麻烦,总觉得很抱歉。」 我朝遥华小姐低头赔不是。 跟漫画有关也就罢了,因为其他杂事让忙碌的遥华小姐操烦,我会于心不安。 「不,毕竟这也是我分内的工作。那么,打扰老师了。」 遥华小姐站起身,动作俐落地旋踵离去。 「……掰掰。」 此方也对我微微挥手,然后走向玄关。 「嗯。辛苦了。」 我目送她们俩离开。 门关上以后,隔了一会我才上锁。 喀嚓声响在独居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大声。 (虽然也觉得有点冷清,但这才是原本该有的状态嘛。) 我如此告诉自己,并且大大地伸了懒腰,接着又回头面对绘图平板。 同居第7天 我一步一步修改遥华小姐指教过的地方。 要改正的地方都很明确,因此我并没有卡关,工作平平淡淡地持续着。 (已经七点啦。) 一回神就入夜了。 虽然肚子饿,我却不太有精神下厨。 (到超商随便买个东西吃也可以,但是我承诺过此方会摄取蔬菜。来用外送服务吧。) 贵虽贵,就找健康取向的店家点餐好了。 当我点击手机,正准备付款的时候,玄关传来了喀嚓喀嚓的声响。 (咦,什么状况?有强盗?) 我放下手机,摆出防范的架势。 不久,房门被打开。出现的人影让我放心地捂了胸口。 (什么嘛,原来是此方。) 今天此方做了谜样的男学生打扮。 她把头发盘起来戴上学生帽,还把立领学生服穿得不修边幅。 像在昭和漫画里会看到的典型不良少年。 「晚餐,你吃过了吗?还没的话,我帮你做饭。」 此方提起超市购物袋说道。 「呃,我还没吃──话说你不能跑来吧!昨天你不是才跟遥华小姐约定过吗?连切结书都签了吧?」 我难免这么吐槽。 此方讲得实在太自然,一瞬间我差点被牵着鼻子走。 「那种切结书又不具法律效力,我大可不遵守。编辑小姐八成看我是小孩,才觉得做做样子就能吓倒我,太瞧不起人了。」 「是、是这样吗?呃,不过,先不管切结书,有碍声誉可是真的。女高中生频频进出男人的住处还是不太妙吧。」 「你在说什么?所以我不就扮男装了吗?」 此方拉下帽檐说道。 (插图011) 原来她觉得那样算扮男装啊。 我还以为纯属角色扮演。 至少在我看来不像男人。 「不是啦,问题不在那里。」 「没事的没事的。反正别让编辑小姐知道就好。」 此方轻松说完以后,就站到厨房将食材摆了出来。 「或许是那样没错啦,不过对遥华小姐撒谎会让我感到抗拒……」 我不知所措地搔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便在我耳边响起。 看过萤幕以后,我睁大眼睛。 这就叫说人人到吗? 「此方,我接下来要跟遥华小姐通电话,麻烦你静静地别发出声音。」 「知道了。」 此方点头。 我为了保险起见关上房门,然后接听手机。 「喂?请说。」 『老师,不好意思,我是遥华。昨天我有重点忘记说了,想请问能不能占用您约三十分钟的时间?』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准备做笔记。」 针对原稿的研讨来得仓促。 起初我还担心此方会不会捣乱,却没有那样的征兆。 不久,我便专注于跟遥华小姐的对话。 …… …… …… 『──以上就是我要补足的重点。老师有没有什么疑问?』 「没有,不要紧。」 『是吗?那么,请容我问一件事──那个叫此方的女生正在老师家吧?』 遥华小姐用笃定的语气问道。 「咦?啊,那个,呃,为什么你会晓得?」 我感受到自己讲话的音调上扬了。 此方并未发出半点声音。 即使遥华小姐的洞察力再出色,应该也没有透视的超能力吧。 『唉,她果然在啊。老师,您知道此方的社群网站帐号吗?』 「咦?啊,是的,我知道。」 『请老师上去看看。』 「好的……──唔哇,真的假的……」 我照着对方所说的启动app,看了此方的帐号,就不自觉地冒出这种声音。 此方的帐号发表了「做菜要靠爱」这句话,还一并上传了在我家厨房拍摄的照片,背景则有我跟此方平时用的筷子入镜。 『因为有疑似她开的帐号,我就先按了追踪……她这应该算是所谓的刻意暗示吧。』 「这、这样会不会不太妙啊?」 『不,除非有人进过老师的住处,否则我想有女高中生和老师在同一间屋里的事情并不至于露馅。除了此方,老师您有让其他人进过家里吗?』 「要说可能性的话,顶多只有房仲业者,还有装设空调的技师来过吧。」 我思考了一会才回答。 『那就没有大碍吧。他们客户很多,想必不会一一去记每间屋里的格局,万一发现了,空调及房仲业者应该也不会报警给自己添麻烦。』 遥华小姐用安抚的语气说道。 「幸好……」 我放心地捂了胸口。 『所以说,这个叫此方的女生果然很危险,因此我也要跟老师住在一起并加以监视。请问您同意吗?』 「好的,拜托你了。」 如今,我只能这么接受遥华小姐的提议。 『那么,下班以后,我会整理好行李带过去。』 「给你多添麻烦了。」 明明隔着手机,我却鞠躬哈腰地挂断了电话。 接着我冲去打开门,然后跑到厨房。 「此方!你为什么要上传照片!」 「?我有按照你说的,没发出声音啊。」 此方呆愣地把脸转过来,还微微歪头。 「不不不,那套歪理说不通吧。我在问你为什么要刻意做出会穿帮的举动。」 「因为大猩猩就是会捶胸脯,小狗也会在电线杆洒尿啊。」 此方又把头转回厨房,不以为意地切起蔬菜。 「唉,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这样一来,我不就得跟遥华小姐同居了吗?」 我泄气地垂下肩膀。 原本我以为自己多少能跟此方沟通了,却发现根本无法理解的部分还多着。 「不要紧。你有我在。」 此方又给我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答覆。 「……真是谢谢你喔。」 我判断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就开始打扫房间,想尽量减少对遥华小姐造成的不便。 于是,在我吃完此方帮忙做的晚餐时,门铃响了。 来到家里的遥华小姐穿着t恤、牛仔裤配运动鞋,一身轻便的打扮。 她有先回家一趟才过来吧。 手边还拉着样似装了生活用品的行李箱。 「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 我在玄关前下跪。 编辑这一行原本就事务繁忙,居然连宝贵的私生活时间都被我剥夺,光道歉也无法表示我的愧疚。 「何必这么客气,我能体会喔。反正,八成是那个女生擅自找上门来的吧。毕竟你并不是会说谎的类型,看作品就晓得了。」 遥华小姐看起来并没有多介意,还用平时的冷静口吻回话,一边脱掉运动鞋。 「原来你能体会啊──话说遥华小姐,你不跟我客套了?」 「我认为在上班时间外,姑且该有公私方面的区别。当然您希望的话,我并不介意继续以老师尊称。」 「不用,我反而觉得平日被称呼老师比较难为情,所以直呼你我无妨。」 我立刻回答。 「是吗?哎,总之,先观望状况吧。诸如你们俩相处的关系是否保有分寸,对创作有无负面影响,我会在月底之前厘清此方对你会造成的风险。先让我打一副备份钥匙──话说,那个女生呢?」 进到屋里的遥华小姐东张西望地说。 「她正在洗澡。」 「这样啊……」 遥华小姐带着苦瓜脸点头。 就这样,如今我不仅被迫与此方住在一块,还迎来了连遥华小姐都加入其中的奇妙同居生活。 同居第8天 「我好像有点发烧。」 穿着制服的此方在玄关门口嘀咕。 「咦?真的吗?此方,我记得你今天补课没出席的话,升级就会有危险吧?」 今天是星期日,原本应该放假,但由于此方直到前阵子都拒绝上学,为了追回落后的进度就非得接受补课。 「不太妙。」 「我想也是。不过,健康是无可取代的嘛。既然世道如此,讲清楚理由的话应该也能得到学校谅解吧──嗯~~你发烧的温度似乎并没有那么高……」 我走近此方,用手抵在她的额头上嘀咕。 「或许将额头凑在一起会体会得更清楚?」 此方往上朝我瞟过来。 「咦?那实在不太妥当吧……」 我语塞,并且回头望向后面。 在遥华小姐看得到的地方,我希望避免跟此方过度接触而遭受奇怪的误解。 「不需要用那种方式测体温,我这里有体温计喔。请用。」 遥华小姐从行李箱里取出体温计,朝这里抛来。 顺带一提,她原本也应该休假,然而私生活要素顶多只有从套装换成便服,今天似乎照样会处理工作。 不用说,身为漫画家的我当然没有固定假日。 只要画得出作品,随时都能休息的自由业──话虽如此,我现在根本没有全天休息的余裕。 「谢谢!此方,你量量看。」 我把接到手里的体温计递给此方。 「我觉得身体状况突然好转了。」 此方突然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并把视线从体温计上转开。 「……此方?──难道说,你想装病?」 「因为要搁下你出门,我会担心。」 「此方,你的心意让我很欣慰,但要是害你留级,那种罪恶感更会对我的创作活动造成负面影响。假如身体没问题,麻烦你还是好好上学。」 「唉。虽然我担心的并不是那方面,但也没办法……我要出门了。」 此方先是叹了口气,说完便旋踵在玄关门口穿起鞋子。 「?我听不太懂,不过要加油喔──啊,遥华小姐,谢谢你借的体温计。」 我把体温计抛回给遥华小姐。然后为了烧开水冲即溶咖啡,我把水壶放到炉火上加热,并且目送此方的背影。 「我会在下课时间跟你联络,绝对要在一分钟之内就回覆我。」 此方依依不舍似的再三朝房里回头,并向我提出要求。 「哎,尽量啦。」 我含糊应声。 「你要跟我约定绝对会做到,而不是尽量。」 此方急着说道。 「约定吗?万一我打破约定,会有什么后果?」 我对此方的要求既不说yes也不说no,只是反问回去。 「嗯……吞一千根针?」 此方微微歪头回答我。 「那样太严格了点,我没办法跟你约定耶──唉,时间真的快来不及了吧。」 「啊,糟糕。哎哟!我要走了。」 此方略显不悦地用力推开门。 「噢,慢走。」 我苦笑着挥手。 此方出门以后,我冲了两人份的咖啡回到房内。 另外,遥华小姐是采与我面对面的形式,用她从自己家里运来的办公桌椅。 「谢谢──对了,她那套制服是樱叶的呢。那不是相当知名的明星学校吗?」 遥华小姐感慨似的说道,然后拿了从我手里接过去的咖啡就口。 随后她依旧手速飞快地打起字。 这不仅限于遥华小姐,编辑常会在夸张得吓人的时间寄工作邮件来耶。真不知道他们都是在什么时候休息的。 「就是啊。听说那里上的课水准也很高,既然此方就读高中,我倒希望她不要花太多时间理会我,应该要专注于课业才好。」 我把咖啡搁在旁边,面对绘图平板。 此方愿意关心我很令人感激。 不过,原本我就觉得彼此顶多在假日偶尔碰面,到咖啡厅聊天,保持像这样的关系才健全。 「毕竟有句话叫少年易老学难成嘛。不过此方是你的书迷吧?有机会跟内心憧憬的漫画家亲近,会乐得飘飘然倒也不是无法理解。更何况,那种年纪的少女就是容易受到年长的男性吸引……」 遥华小姐说的似乎有道理。她敲下enter键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哦,漫画里常会看到类似情境,原来在现实也一样吗?」 「就像麻疹一样,每个人年轻时总会经历过一次。」 「这样啊……哎,我读高中的时候都只会在笔记本上涂鸦,因此对课业方面不能说什么摆架子的话。」 「以你的情况来说,既然作画已经像这样变成了工作,那应该也是一段有益的学生生活。」 「……」 「……」 无关紧要的闲聊没有持续太久,沉默在不久后降临。 尽管我设法提起劲动笔,进度却不甚顺利。 光是稍微停下笔,我就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遥华小姐当成「偷懒」。 不知道有没有漫画家是责任编辑待在旁边,心思还能专注的? 话虽如此,露骨地往外跑的话,感觉也会被遥华小姐认为我是在躲她…… 「果然,你会觉得不自在吗?」 「咦?啊,是的!老实说……」 我搔了搔头。 根据过去的经验,就算我敷衍带过,还是会被遥华小姐看穿。 坦承为上。 「我就知道。毕竟你属于对作品本身有兴趣,却不会去收集周边的那一型。」 遥华小姐朝房间里看了一圈说道。 啊,原来她是指那个。 的确,身边围绕着自己作品的挂轴也是我不自在的因素之一就是了。 「是啊。此方为了我改换房间里的摆设,但我就算对自己的作品有爱,露骨成这样未免也太……」 我顺着对方的话锋说道。 「为什么你不告诉她本人?既然是你的房间,态度强势一点也不为过吧?」 「嗯。可是,我对时尚或居家摆设都不算熟悉,也无法提出取代方案,就不好意思割舍此方的好意……」 「路边发的传单之类,你是不是都照单全收?」 「咦?你怎么晓得?」 看到打工族被好几个人忽视,我就会忍不住同情而接下传单。 「……请你要小心登门的推销员或电访员喔──啊,对了对了,我们刚才是在聊室内摆设。不嫌弃的话,由我来构思另一套搭配怎么样?」 「咦?可以吗?请你务必帮忙──啊,不过突然全换掉的话,或许会伤到此方的心,如果可以,请你先针对墙上的挂轴与窗帘想想办法就好。」 毕竟地毯进入眼里的频率并不高,我还可以忍耐。 而会频繁进入视野的墙壁和窗帘就想先设法改善一下。 「我明白了。」 「呃,然后呢,我大概需要付多少费用?」 「不不不,不用你破费。我家里多得是摆不下的现成品,都可以送你。之后我回去拿资料就顺便带过来。」 「这样啊,谢谢你。」 不知遥华小姐家里多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但由她帮忙搭配应该不会错吧。 何况她对漫画也很有品味。 「说成交换条件可能怪怪的──老师,请问你在家都不看电视吗?」 「啊,对耶,家里还没有电视呢。我买一台回来好了。」 之前利用搬家的机会,我就把旧电视处理掉了。 最近看动画也可以订阅网路上的串流平台,所以没电视也满少感到不方便。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添购一台。因为有自己负责的作品在无线电视播映动画,我都会尽量把握第一时间收看。」 「这当然没问题。目前的话,上档的是《芙立亚》吧──我刚才下订了,明天就会送到才对。」 我操作笔记型电脑,随便挑了在网路上风评不错的电视。 《芙立亚》是在星期天早上播映,收视率可说稳居一方的国民动画。 实不相瞒,其原作漫画就是出自遥华小姐负责接洽的作家笔下。 印象中,之前在出版社主办的派对上,我曾经向那位原作者问候过一次,但是对我这种人气不上不下的漫画家来说,即使彼此同为漫画家,对方仍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令我艳羡不已。 「谢谢你。」 后来我依然抱着紧张感工作,直到午后遥华小姐回去拿行李才松了一口气。 当我一边吃着此方帮我做的午餐一边审视进度时,发现身体感受到的作画速度理应是偏慢的,工作起来却意外有效率。 或许无法偷懒的环境也还不坏。 「──让你久等了。我回去拿行李,还顺便买了晚餐的材料,因此今晚由我负责做饭。」 背着商务包的遥华小姐说完,就把超市的购物袋搁在玄关门口。 丰满双峰在她弯下身的瞬间沉甸甸地晃了晃。t恤的轻薄布料不足以支撑那样的重量,从略微撑开的领口缝隙能清楚看见乳沟。 「啊,那、那个,我来把食物收进冰箱。不、不过这样好吗?居然还让你帮忙做饭。」 我刻意视线朝下,然后提起超市购物袋,动手将内容物分类并说道。 「没关系啊,反正是举手之劳。那么,趁此方还没回来,我先换掉挂轴好了。要听她念东念西的也嫌烦。」 话说完,遥华小姐打开了背包。 遥华小姐真的是事事都干脆俐落耶。 虽然我知道这并不能比,却难免会拿来跟笨拙的此方相较。 多希望此方能变得像遥华小姐一样,然而我自己也属于笨拙的类型,所以这似乎算强人所难。 「好的!呃,需要我做些什么?」 「那么,请老师把挂轴拆掉。由我来摆设。」 「我知道了──唔?」 我看见遥华小姐手里拿的东西,心里一阵惊愕。 「怎么了?」 遥华小姐愣愣地歪了头。 「没、没事……」 (这样算时尚吗?哎,至少压迫感不会像自己的动画角色挂轴那么强。) 我在内心抱持疑问,并将挂轴换成遥华小姐带来的摆饰。 不久,午休时间结束,我们又回到工作岗位。 多亏现在免于感受到角色的视线,我的专注力有所提升,心思便能投入工作。 一回神,已经到了傍晚的钟声响起的时刻。 「我回来了。」 间隔一会,此方回来了。 「噢,你回来啦。」 「嗯。我说啊,我有叫你在一分钟之内回我讯息吧?为什么你都──咦!话说这未免太土了吧!没有人这样布置房间的啦~~!」 此方刚拿着手机走进房间,立刻就板起脸抱怨。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啊!这真的很土!对吧!) 我很久没有像这样全力赞同此方的意见了。 遥华小姐带来的就是印了日本各处地名的灯笼。 在观光景点会当成伴手礼贩卖的那种货色。 如今我的房间里,灯笼已经多得只要环顾墙壁一圈就能纵贯全日本。 「土?你不懂这种流露而出的古朴雅趣吗?」 遥华小姐耸了耸肩,眼神就像在看待不懂啤酒滋味的小朋友。 「……编辑小姐,你几岁啊?其实你是昭和出生的吗?老婆婆?」 「我可是怎么算都属于平成年代出生的。此方,你明明是jk还这么落伍啊。现在流行昭和风,潮流轮回到这种风格了。新冠疫情发生以前,这也是受外国观光客欢迎的伴手礼。」 「不不不,才没有那种潮流,土就是土。」 此方随即反驳。 看来那些灯笼似乎土得连怕生的此方都敢这么大声说话。 呃,不过拿动画挂轴跟乡土灯笼做比较,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不知道一般人的观感如何。 好像也可以试着到twitte○上面办个投票。 两边由我看来差不多一样土,然而在精神卫生方面是灯笼像样点,所以我打算维持现状。 「呼。哎,毕竟感性人各有异。」 遥华小姐用自满的高姿态语气说道。 「──所以你觉得这样好看?」 此方探起我的口风。 「唉,既然三个人一起住,非得互相妥协让大家都住得舒适。」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是可以忍受。」 此方带着不太好看的脸色点了头。 「──那么,快五点了呢。虽然时间早了些,我来准备做晚餐吧。」 遥华小姐盖上笔记型电脑并且起身。 「啥?你打算进厨房?那里可是属于我的地方。」 厨房什么时候变成此方的了? 我的才对啦。 正确来说,应该是属于房东的。 「不过,我说此方,你读书满辛苦的吧。有人可以依赖的时候大可接受嘛。学生的本分就是读书,至少让遥华小姐帮忙分担到你有余裕为止啊。」 我安抚似的告诉此方。 这固然是权宜之词,却也是我的本心。 「──啧!随你们高兴。」 此方咂了嘴,然后走向盥洗室。 可以听见她漱口大声到夸张的地步。 「那我要借用厨房了喔。」 遥华小姐并没有因为此方耍脾气而坏了心情,照样走向厨房。 饭菜是在下午六点左右完成的。 桌上摆了热呼呼的白饭与筑前煮。有卤羊栖菜,搭配加了油豆腐皮的味噌汤。 宛如和式餐点的示范菜色。 「厨艺确实好──不过整桌都是土黄色……连做饭都像老婆婆会煮的菜色。」 此方带着复杂的表情望着那些饭菜。 「我开动了……──好吃!遥华小姐,原来你连做饭都会耶。」 我佩服地说道。 遥华小姐做的菜属于让胃肠好消化的温和口味。 要说的话,此方做的菜色以西餐居多。 由于我的味觉就像小孩,说起来是比较喜欢口味简单明瞭的西餐,却也不讨厌和式餐点。 「我只是照着食谱做,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话虽如此,幸好合你的口味──我开动了。」 遥华小姐带着跟平时一样的冷静表情,默默地开始用餐。 (话说回来,原来遥华小姐这么喜欢和式风味,有点意外。) 照以往我对遥华小姐的印象,总觉得她过着更为洗练的上流生活,不过那或许是来自混血儿外表的偏见。 一天过下来,让我学到了凡事不能先入为主地判断的道理。 同居第9天 今天此方同样有去上学,我则专注于漫画原稿。 「老师,请问进度如何?」 「感觉可以设法在今天内完稿。对不起,结果我拖到截稿前一刻。」 「是吗?刊载于web杂志终究是试验性质,所以多少能够通融,请老师别担心。」 遥华小姐悠哉地答道,还端起焙茶就口。 果然,她喜欢的饮料也属于和风。 我个人依然会感到紧张,不过适应力这玩意儿是很可怕的,所以提心吊胆的程度已经不如当初了。 (可是一旦习惯以后,就会忍不住多注意某些地方。) 我和遥华小姐是采对坐的形式,因此无论如何都会常常看见她的身影。 具体而言,比如锁骨、衬衫底下透出来的胸罩痕迹,或者忽地脱口冒出的煽情清嗓声。 明明过去商讨工作也是处在类似的状况,为什么我会突然开始意识到遥华小姐身为女性呢? 难不成是因为对我来说,这里属于私生活空间?即使脑子里明白彼此是责任编辑与漫画家的工作关系,头衔难免还是会淡化模糊。 (遥华小姐跟此方不同,即使我们进展成男女关系,在法律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嘛……) 明知道不可能,我心里却忽然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我在想什么啊。对遥华小姐太不礼貌了吧。) 我一口气喝完咖啡,靠苦味赶跑不庄重的想法。 宛如受时间追赶的我全心投入于工作,还跟遥华小姐一起用昨天剩下的味噌汤泡了白饭狼吞虎咽。 接着,过了中午,门铃声响起。 应门以后,我发现是昨天订购的电视。 「遥华小姐,电视送来了喔。」 我捧着装有电视的纸箱,搬进屋里。 之前买的时候感觉更重一点,现在却变得挺轻盈。 不知不觉中,文明已经有了进步。 「谢谢。不好意思,感觉像在催促老师买电视一样。」 「──姑且开机做个测试…………好,功能没有问题。」 我接上缆线,试着开了电视。 萤幕顺利显示出色彩鲜艳的影像。 「老师属于在有声音或对话的地方也能进行创作的那一型吗?」 「有没有都不成问题。我偶尔也会到有放音乐的咖啡厅工作。」 「这样啊。那么,可不可以让我开着电视当背景音乐?」 「好啊,请便。」 我把电视遥控器递给遥华小姐。 「谢谢。」 遥华小姐并没有一直切换频道,而是毫不犹豫按下遥控器的按键。 她想看bs频道啊。 「你是打算看时代剧吗?我好几年没看了。」 「很遗憾,时代剧在无线电视处于灭绝状态,顶多只有年底会播忠臣藏吧。」 遥华小姐说得淡然,却流露出几分落寞的气息。 连不熟悉时代剧的我也认得的知名配乐随之播出。 「水户黄门还是元祖版本好看。老成又倔脾气的黄门老爷比较有人味,我觉得很有魅力。我个人认为第四代以后就有角色诠释上的歧异,尤其是体格健壮的黄门老爷实在不搭调。」 「不好意思,我对这些并不熟悉,所以听得糊里糊涂。」 我低头赔罪。 虽然我想陪遥华小姐多聊聊,然而碰到不了解的话题就没办法。 「不会,老师是漫画家,有必要钻研漫画,但即使不懂时代剧也不必难为情。不过,我个人觉得时代剧里充满了能热销的娱乐要素精华,因此还请老师有空的话试着观赏看看。」 「哦,听起来满有意思。有可以推荐给入门者的作品吗?」 我在接话时顺便发问。 毕竟常常可以看到只读漫画就会让笔下漫画变肤浅的意见,多接触各种创作应该是比较好的。 「这个嘛,以知名剧集来说,像《带子狼》走的就是近年在web平台上受欢迎的复仇型戏路,同时也算亲情剧,还包含公路电影的要素。假如老师也有把青年志纳入视野,《剑客生涯》就网罗了能挑起中老年男性自尊心的可看之处,我认为先看过并不会吃亏。至于《必杀仕事人》,感觉可以在塑造谍报剧的角色时当成参考。如果要画黑道戏码,《清水次郎长》必看不可;想画黑暗系作品的话,《鬼平犯科帐》是最好先进修过的一部作品。」 糟糕。 她讲得太快,我来不及做笔记。 遥华小姐真的很喜欢时代剧耶。 「……原来如此。顺带一提,画恋爱喜剧该参考哪出戏比较好?」 我记下自己还来得及听的部分,并且提问。 添增自己能创作的戏路固然重要,我现在还是要专注于眼前的作品才对吧。 「……呃,那就是我也不太熟悉的戏剧类别了,恐怕要从韩流或华流连续剧来找。不对,那属于迎合女性的剧情结构,或许不适合以男性为主要读者的本杂志。抱歉,我讲了太多累赘的事情,请老师忘掉吧。」 遥华小姐的脸颊泛红,视线也跟着乱飘。 那是我没看过的稀奇表情,总觉得占到了一点便宜。 不久,作恶的地方官遭到惩治,事件圆满收场,另一出时代剧又接着开演,当从事暗杀生意的义贼挨太太骂,进入片尾曲时,我就把作品修改完毕了。 「遥华小姐,原稿完成了。档案我现在传过去。」 「谢谢,请让我拜读。」 遥华小姐关掉电视,并且定睛凝视电脑萤幕。 我静静地反覆吸气呼气,就等她开口置评。 「我觉得很好!就这样刊载到web吧。关于长篇连载的调整,我们等看过读者的反应再来研议。先向老师说一声辛苦了。」 遥华小姐对我投以微笑。 「好的!谢谢你。万事拜托了。」 我微微摆出叫好的架势。 离登上纸本杂志连载的路途尚远,但我似乎跨过第一道门槛了。 同居第10天 那天,我从早上就一直坐立不安。 我打扫了洗手间与浴室,也试着到附近散步,却没有打发掉多少时间,到头来又回到屋里。 「──呃,web版杂志的连载内容是在中午更新对不对?」 结果我在绘图平板前坐定,明知故问地开口。 「是的。虽然时间会有些许误差。」 遥华小姐静静地答道。 「哈哈,也对喔……」 我羞赧地笑了出来,并且面对绘图平板。尽管我也想练习素描,或者画一幅可以在社群网站上发表的图,却还是没办法专注。 我一会躺,一会站,一会在原地绕起圈子,心情躁动得像是等着喂饭的狗。 「老师,我明白你现在静不下心,不过事到如今无论焦虑与否都改变不了结果,就沉着地等待那一刻吧。」 「对、对不起。」 我低头赔罪。 动来动去干扰到遥华小姐工作也不好意思,干脆停止手边的作业好了。 我关掉绘图平板,抱腿坐了下来,并且漫不经心地看起电视。 今天看的节目同样是时代剧。村长与奸商串通一气,正在压榨老百姓。 演员们经过一如所料的故事情节,演绎出一如想像的结局。 即使知道戏会怎么演也依然觉得有趣,是因为正如遥华小姐所说,时代剧作为娱乐有其优秀之处吧。 片尾曲播放出来,不久,显示在画面角落的时间变成十二点。我便抓准那一瞬间,拿起了手机。 网页刷新好几次之后,大约延迟一分钟,我就目睹自己的漫画上架了。 内容姑且也读过了,没有问题。 哎,那部分有遥华小姐帮忙检查,当然不会有差错。 (这么一来,我又可以抬头挺胸自称漫画家了吧?) 虽说还不确定是否能上纸本杂志连载,能好好在出版社的官方媒体上刊载自己的作品还是让我相当高兴。 以心情而言,我甚至想帮自己的作品点赞声援,不过老王卖瓜实在太丢脸了,所以我要忍。 乖乖等候读者的反应吧。 随着时间经过,阅览人次逐渐增加。 肯给予鼓励或加入最爱的读者也零星可见。 于是,第一则感想终于出现了。 『我是老师的书迷!新作非常有趣!虽然前作也很神,挑战新类别让老师开拓出新境界了呢!图也更加进化而动人,真的太棒了!这对男女主角是借著名为命运的锁链串联在一起呢!』 毫不保留的赞赏,让身为作者的我看了都感到害臊。 我对这个用户的名称心里有数。 (这是此方的留言吧……有一半算自导自演吗?) 我有把握。 因为名称跟她在社群网站用的一样,我便认出来了。 学校现在大概是午休时间。 彷佛能想见此方急着用手机输入感想的模样。 她的留言似乎激起了回响,感想陆续如雪片般飞来。 当然,批评的声音并非为零,但是正面的感想好像占压倒性多数。 「遥华小姐!感觉在读者之间的风评不错!」 「是吗?从数据来看,我认为第一波回响跟其他短篇相比也堪称优秀。」 「真的吗!」 「嗯。老师,请问你要看即时数据吗?」 「啊,好的!我想看!」 「那么,请便。这姑且算机密资讯,所以要麻烦老师保密。啊,图表中的绿线就是老师的作品。」 遥华小姐将原本坐着的椅子挪开并说道。 「谢谢你。」 我弯下身子,面向遥华小姐所用的笔记型电脑。 「本案就此圆满了结……」 遥华小姐喃喃自语地模仿起时代剧里的代表性固定台词,并且从座位起身走到厨房。 (真的耶……成绩似乎不坏……) 虽然我不懂图表的详细解读方式,但是跟最近其他新连载的曲线相比,还是看得出走势上扬的角度明显较陡。 (太好了。这样似乎就能争取到下一次机会……──嗯?) 放心的我准备离开笔记型电脑前面,浏览器显示的其他分页名称便映入眼里。 (「北岛○郎音乐事务所」、「日○江户村」、「御茶福○园」?) 上面列出的显然是与漫画毫无关系的网站名称。 (遥华小姐绝对不是会在上班时偷懒的那种人……难道说,之前她也跟我一样,对新连载的回响担忧得无心工作?) 倘若是这样,还真令人欣慰。 毕竟那表示她对我的作品就是如此看重。 就算位居责任编辑之职,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爱惜作品。 过去我也跟其他杂志的编辑交流过,结果能够让我信任到托付一切的人,就只有遥华小姐而已。 (话说回来,遥华小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平日冷静的她原来也会跟常人一样有焦虑不安的时候。发现这件事让我对她多了几分亲近感。 这是如此的午后时分。 同居第11天 今天此方去学校上课,遥华小姐也要进公司办公。 我从监视的目光获得了解脱。 原稿的部分仍要跟遥华小姐研讨过后才能进入下一阶段。 换句话说,今天是不折不扣的假日。 话虽如此,我原本就缺乏嗜好,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逛了书店、阅读有兴趣的漫画新作,时间便来到傍晚了。 难得有空,我对平时备受关照的此方及遥华小姐怀着感恩的心,久违地下厨。 基本上,凭我的厨艺做不出太讲究的东西,菜式就选了用高丽菜搭配培根的蒜香橄榄油义大利面这种单纯的品项。 我跟正好回来的此方一起用餐。 这是我第一次亲手煮东西招待别人,幸好此方肯说「好吃」。 遥华小姐似乎会晚归,因此我先用保鲜膜把那一份包起来了。 「我回来了。所幸今天收取原稿都很顺利。」 结果她回到家是在晚上十点多。 这好像还算早的。 感觉我当不了上班族。 「辛苦你了──啊,外套交给我吧。」 我把遥华小姐的套装外套接到手里,然后挂上衣架。 「不敢当──哎呀。」 啪。 当遥华小姐打算松开领口而碰触衬衫的那瞬间,第三颗扣子突然迸开飞出。于是,水蓝色的内衣随之微微露出。 「……」 我马上把视线转开。 「失礼了,让老师撞见这么不得体的画面。看来我的胸部似乎还在成长,却没空添购尺寸合身的衣服。」 遥华小姐用左手遮着衬衫的缝隙说道。 「不、不会。呃,我、我想到了,这或许可以当成画恋爱喜剧漫画的参考,所以,好像是我要表示感谢才对嘛。」 我支支吾吾地回话。 这样算打圆场吗?还是反而成了性骚扰? 「啊,的确,这像是恋爱喜剧会有的桃色意外。坦白讲,对把扣子弹飞的当事人来说,胸部大会造成肩膀酸痛,又容易起汗疹,几乎没有好处就是了。硬要举一个优点的话,顶多是在公司餐会上表演弹扣子能博君一笑吧。虽然说,最近几年倒是没有餐会场合。」 遥华小姐用冷静的语气这么说完就背对我,然后走向盥洗室。 「这、这样啊。在道德法规上不会有问题吗?」 我抛开脑海里上演的情色同人志情节并且回话。 「唉,少年杂志的编辑部是男性社会,光靠唱高调也有支应不了的时候。我本身在社交场合并不算能言善道,秀一手就能打发的话还比较轻松──啊,当然了,表演时我会穿衬衣,并没有露胸罩喔。为避免误解,姑且先声明一下。」 遥华小姐叮嘱似的告诉我,然后走进盥洗室。 不久便传来漱口声,听起来莫名妩媚。 她看起来像刚正不阿的人,没想到也有这种俏皮而变通灵活的一面。 这也为她营造出社会人士的风范,感觉很迷人。讲正经的,我并没有用有色眼光看待。即使让我参加那种酒席,我也只能想像自己会愣在原地。 「呃,另外,我姑且试着做了晚饭,请问你要吃吗?」 我开口切换话题。 「好的,我会吃。感谢老师还费心帮我准备晚餐。」 「不会啦,跟你的厨艺一比就省工太多了。」 我怀着在各方面都抬不起头的心情,重新加热蒜香橄榄油义大利面,还帮她倒了麦茶。 洗完手漱过口的遥华小姐来到餐桌。 「我开动了……──啊,对了对了,关于老师那篇作品,总编也给了不错的反应。虽然我没办法断言,但只要由此进一步修改,感觉很有可能登上纸本杂志连载。因此,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遥华小姐一边用固定的步调卷起义大利面,一边告诉我。 「好的!万事拜托了。今天──你应该已经累了,明天之后请再尽快拨时间跟我研讨详细事宜。」 我心里急归急,但遥华小姐也是人。 她跟休息过一整天的我不同,应该已经累了,勉强她陪我未免不好意思。 「好的。细节等明天以后再谈,不过从大方向来说,数据显示有满多读者是在第三页~第五页就弃追作品。我本身也曾觉得介意,但想说老师一定在这几页情节注入了相当多热情,才保留下来的,不过面对读者果然还是难以讨好。描述漫画家陷入低潮的这几页情节,要请老师稍作删减。减少内心独白,所用篇幅调整成最多两页,可以的话,希望能在一页之内讲完。」 「原来如此。」 我打开笔记型电脑,做起笔记。 由于我将情绪直接发泄在漫画,陷入低潮时的郁闷应该就原封不动地表现出来了。 漫画家郁郁寡欢的心结,读者读了当然不会觉得有趣。 「还有意见指出主题是囚禁,内容却缺乏紧张感。我想跟老师打个商量,看是要在故事里安排戏分吃重的第三名新角色,或者单纯加个配角,也许从中穿插一段囚禁状态差点不小心穿帮的情节会比较好。」 「嗯。我赞成在故事里制造起伏,但是以作品的调性而言,我不想破坏男女主角这种两人世界的气氛耶──」 结果,我们忍不住开始简单的讨论。 「……」 此方则在旁边默默写着疑似作业的讲义。 她偶尔也会偷瞄我们这边,却没有像初次跟遥华小姐见面那天一样,开口针对作品发牢骚。 此方大概是跟遥华小姐相处惯了吧,或者说,此方实际见识过遥华小姐在工作上的表现,就认同了她的实力吗? 总之,她们俩对我来说都是很宝贵的人,希望她们可以和睦相处──这我倒是不敢奢望,能相安无事就该庆幸了。 我有了这样的想法。 同居第12天 相较于被此方囚禁的那段日子,早上无非是让我感觉差异最大的时刻。有别于两人在封闭空间过着无分日夜的生活,于社会正常营生的三个人聚在一起,早上该有多忙就有多忙。 「卷筒卫生纸用完了嘛。我都忘记消耗的速度不一样了。」 此方急忙从盥洗室跑出来说道。 「我有先买好喔。」 「咦?可是在平时放的地方找不到。」 「你是指洗手台底下吗?放那里容易受潮,所以我先挪到厨房上面的收纳空间了。顺带一提,直接摆出来不好看,我就收在篮子里面。」 遥华小姐优雅地一边啜饮绿茶,一边朝厨房的右斜上方投以视线。 明明遥华小姐在我们当中最晚睡,却是最早起床的。 自从开始跟她一起生活,我觉得自己见识到了一名身为「任职于大企业的社会人士」的优秀大人有多勤勉。即使被她抬举为「老师」,漫画家终究属于不稳定的行业。 「编辑小姐怎么能擅自改换屋里东西摆的位置──啊,我必须出门了。第一节课的老师抓迟到抓得很严。」 此方朝手机瞥了一眼后,便将差点要引发争执的话语吞回肚里,朝玄关走去。 「慢走喔。」 我挥了挥手目送此方。 「啊,请等一下。我做常备菜时顺便准备了便当,请你带着出门。」 遥华小姐叫住此方,然后赶到冰箱前拿出了一盒便当。 「啥?我可没有拜托你。」 「樱叶没有学生餐厅吧?吃超商的便当或福利社面包也不坏,但既然你正在发育,吃饭最好要考量到营养均衡喔。」 她一边将便当袋递给此方一边说道。 「咦,是喔?因为是知名学校,我还以为会有豪华的学生餐厅。」 遥华小姐提供的意外情报让我睁亮眼睛。 「当然,有的女校也会将资源投注于餐厅,不过在私立千金学校的设想中,就读的学生会是来自能为子女亲手准备便当的家庭喔。」 「你真了解耶。」 「尽管校誉比不上樱叶,我读过的学校就有类似环境。」 遥华小姐毫不自满地淡然回答我。 毕竟编辑这一行有许多高学历的人,应该是会有这样的状况。 「编辑小姐,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所高中毕业,但我没道理受你照顾吧。」 「只要你肯离开老师身边,改成从自己家里上学,我也不会特意干涉这些喔。不过,既然你还在眼睛可见的范围内,我就会顺从自己的良心,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遥华小姐这么说完,又把便当袋往此方的手里塞。 「唔唔,呃,哎哟……我出门了!」 此方从遥华小姐面前转开脸,却还是一把将便当袋抢到手里,从房间离去。 即使此方心情欠佳,说来说去仍无法弃他人的好意于不顾,由此可窥见她家教之好与善良。 「不知道那孩子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老师,这部分你有问过她吗?」 「我也没有问出所以然来,好像满复杂的……」 我垂下目光回应。 「这样啊。连女儿离家都不放在心上,可以推想她的父母以监护者来说并不适任。但是,会支付樱叶不算便宜的学费,我想他们还是具备起码的责任感。既然如此,至少在此方成年──大学毕业以前,先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才是上策。即使内心会感到排斥,能妥协的部分就妥协,并且加以利用,我想这才是为她好。」 遥华小姐一边盲打笔记型电脑的键盘一边说道。 「原来如此……」 我佩服地凝望了遥华小姐的脸。 她的精神方面好成熟。 日前我才对自己把遥华小姐视为女性一事感到愧疚,结果现在反倒觉得她看起来像个妈妈了。 「?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遥华小姐察觉到我的视线,因而微微歪过头。 「没有,我在想自己虽然已经成年,跟一般社会人士相比果然还是不成熟,应该很孩子气吧。」 「老师能遵守截稿日,也懂得报告、联络、商量的处事原则,我认为相当明事理。没有忘记少年情怀,以漫画家来说反而是优势。」 「哈哈哈,谢谢。」 我浅浅地笑了笑,然后点头致意。 遥华小姐打圆场时好像多加了「以漫画家来说」这条但书修饰,当下我还是乖乖当成称赞之词接纳吧。 「那么,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研讨了吗?」 「麻烦你了。」 遥华小姐钜细靡遗地点出原稿的问题。 根据她的意见,我立刻着手作画。 毫无对话,全心专注于原稿。 中午我是吃遥华小姐预先做好的配菜与白饭果腹,然后又埋首作画,一转眼就到了傍晚。 进度稍有卡关,因此我到厨房冲咖啡想转换心情。 「我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此方正好回来了。 「你回来啦。遥华小姐做的便当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 此方从便当袋里拿出便当盒,搁到流理台。接着她解开袖扣,还挽起了袖子,开始动手清洗。 「你有好好吃完啊,了不起。」 我看着空便当盒说道。 「吃饭就吃饭嘛……晚餐呢?又是编辑小姐要煮?」 「没有,遥华小姐似乎也很忙,不好说耶。大概会买现成的吧。」 「……汉堡排的话,我可以做。」 此方朝玄关的方向伸了伸下巴,附近超市的购物袋搁在那里。 「可以吗?我是很高兴啦。」 最近大多是吃遥华小姐做的和风菜式,我正好开始想念肉味了。 「熟练的菜色花不了多少时间,没关系。」 此方点头。 「是吗?那我会期待的。」 我冲完咖啡,回到房间里。 接着,我立刻又回头忙著作画。 间隔片刻,此方做好晚餐,我便将绘图平板靠到一边。 我拿起筷子,吃起汉堡排。 …… …… 「……难道,不好吃?」 「嗯?啊,没有,很好吃啊。我在想一些事情,因为原稿有地方卡关了。」 此方说的话让我回过神。 看来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不小心发呆了。 创作这档事,从某方面而言就像诅咒。 无论是用餐时、上厕所时、洗澡时,脑海里总有块角落在想作品的事。 「请问是哪里呢?」 遥华小姐朝我问道。 「呃,我怎么想都无法让约会场景保有真实感。因为不时就会看到读者提及约会内容太老气,让人觉得不够真实的感想,我在想办法改进。」 约会场景并没有实际出现在囚禁生活里,这是遥华小姐要求才新增的戏码。 在室外约会。明明肉体多得是重获自由的机会,男主角却还是逃不出来。 显示女主角透过囚禁,已经让支配效果遍及心灵的重要场面。 「啊,那个部分吗?的确,我也看到了一些类似的意见,不过就像我在讨论时也提过的,那还不到非修改不可的地步。」 「呃,是那样没错,但如果能改进,我不想在这个环节偷工减料。说是这么说,羞人的是我几乎没有恋爱经验,所以能画的腹案就少。话虽如此,随便把时下流行的商品或食物加进约会流程应付了事,感觉也嫌老套。」 我搁下筷子并交抱双臂。 「是吗……既然老师这么希望注重约会的细节,我想自己身为责任编辑应该帮忙拿些主意,但不巧的是我在过往人生也与那种谈情说爱的活动无缘,因此仓促间想不出意见──请给我一点查资料的时间。」 遥华小姐过意不去地说道。 原来她也一样啊。明明看起来很有异性缘,真令人意外。 「唉……我说你们两位,是不是忘了某件重要的事情?」 此方朝一筹莫展的我们叹了气,然后嘀咕。 「咦?」 「什么意思?」 我跟遥华小姐望向彼此的脸,并且歪过头。 「拜托,真正的jk就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问我呢?」 「啊。说、说的也对喔,此方也是年轻女生嘛……」 我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由于此方怕生,我从之前就擅自断定她没有恋爱经验。不过,以一般论而言,既然此方是女高中生,谈过一两次恋爱也根本不奇怪。 咦,我的内心该不会稍微受了刺激吧? 「嗯。深究这方面动辄有性骚扰之虞,我不敢主动询问,但是你肯协助的话就太令人感激了。请务必告诉我们,正牌女高中生在约会时的实际状况。」 遥华小姐转向此方说道。 「不,我也没有约会的经验,所以现在并没有什么好点子。」 这样啊,原来此方也没有约会经验,我放心了──不对。 「你的意思是?」 我掌握不到此方发言的用意,因而歪过头。 「呃,那个──要说的话,漫画家不是会取材吗?」 此方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咕哝。 「换、换句话说,你是要我跟你约会?」 我说出猜错用意就会丢脸丢到家的推测。 「……」 此方随之脸红,还微微点头。 「谢、谢谢。你愿意的话就帮大忙了。」 「既然是为了帮助你画漫画,我当然愿意啊。你不用特地为这点小事道谢。」 「不,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再次致意。 即使知道这是取材,能跟此方一起出门仍让我雀跃。 最近此方也很忙,又有遥华小姐看着,所以我们都不太有机会互相接触。 「呵呵,不客气。那么,约在明天放学后喽……取材的话,编辑小姐也不会有意见吧?」 此方朝遥华小姐瞥了一眼说道。 「嗯,毕竟这的确是百闻不如一见。要解决问题,让老师实际跟女高中生约会应该是有效率的途径。既然是为了我负责的作品,我不可能提出异议。」 遥华小姐一边用刀切开煎过的胡萝卜一边说道。 「是吗?那么,明天晚上就要请你一个人寂寞地看家喽。」 此方耀武扬威似的笑道。 「你在说什么呢?我才不会看家喔。因为这场约会我也要陪同。」 遥华小姐像在宣布既定事项一样告诉我们。 「啥?为什么编辑小姐要跟来?」 「何必问为什么呢,虽然说是取材,你们两位不小心假戏真做的可能性并非为零,况且要收集约会的作画资料,有人负责拍照比较好吧──你说对吧,老师?」 遥华小姐用好似在征求同意的视线看向我。 「也、也对。先不谈是否会假戏真做,能够留下资料想必比较好。不过,如果要让女高中生与漫画家体验单独约会,借此加强真实感,有第三者在场的话,会不会有违题旨啊?」 我试着委婉地表露难色。 「关于这一点,请老师放心。为了不破坏约会的气氛,我会避免闯入两位的视野,从远距离守候。不过,如果有违反道德规范的行为出现,我就会出面劝阻。」 遥华小姐笑容可掬地回答。 「既、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了。」 再辩下去也找不到理由拒绝遥华小姐的提议,我只好点头答应。 「……没骨气。」 此方不满似的嘀咕。 我假装没听见。 同居第13天 「穿这样的衣服没问题吗?」 下午三点前。 我站在镜子前说道。 没有能穿去约会的衣服。 穿动画角色痛衣或中二服约会实在太离谱,话虽如此,我又没有替自己添购能出外社交的时尚服饰。 结果,我挑了最近在量贩店买的成衣,可是打扮得这么休闲好吗? 「思考这些应该也是约会的一环。说起来,老师找其他女性商量约会要穿的衣服,未免……」 遥华小姐冷静地回答我。 她是在稍有距离的地方拿着单眼相机待命。 「说得也是。对不起──我就穿这样去约会。」 我下定决心并且嘀咕。 与其奋发穿不习惯的衣服害自己紧张兮兮,还不如打扮得轻松点让心思专注于约会上。 如此判断的我穿了运动鞋,从房间离去。 遥华小姐默默地跟在我后面。 我偶尔会确认手机的地图app,朝樱叶高中走去。 「能感受到其中历史的建筑风貌真是不错呢。我会先拍摄校舍外观,请老师别介意我,赶紧到约好的地点。」 遥华小姐一边拍摄校舍一边说道。 「好,麻烦你了。」 我经过樱叶的正门,朝位于附近的公园而去。 照漫画的模式,会约在校门前碰面──我想应该是这样吧。然而,樱叶的校门前都有警卫常驻,若出差错难保不会被当成可疑人物。 因此,我们约在公园碰面。 顶多只有单杠能供游乐的冷清广场。 我坐到一旁摆设的长椅。 (啊,这么说来,约会行程要怎么办?因为事情决定得太过仓促,我什么都没想好……) 我连忙用手机搜寻「约会行程 必备」、「女高中生 约会」之类的关键词,却只有查到内容浅薄的懒人包网站,或者无异于情色媒体的可疑网站。 在我东摸西摸忙到一半时,远方响起了钟声。课程结束,零星可见放学的学生身影从公园前穿越而过。 不久,有急促赶来的脚步声接近,我便将手机收进口袋。 「等很久了吗?」 此方有点喘地朝我问道。 「没有,我刚到。」 我从长椅起身回答。 「是吗……那么,我们走吧。」 此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把手伸过来。 「啊,好的。」 我怯生生地牵起那只手。 此方的手有点冷。 而且,摸起来十分柔软。 (话说,牵手算合乎尺度吗?) 哎,假如超过尺度,遥华小姐会帮忙制止吧。 现在她躲在公园边际的树木后头,镜头对着我们这里。 我的心境就像被周刊狗仔队跟拍的艺人情侣其中一方。 「要去哪里?」 「……老实说,我什么都没想好。抱歉,毫无规划。」 我尴尬地垂下视线。 「是喔?那么,用我规划的约会行程好吗?」 此方似乎并没有坏了心情,还向我开口提议。 「当、当然好啊。」 我二话不说地答应。 (有点丢脸耶。我是男方,还比较年长,约会居然要让此方来带领我──呃,可是在现代的观念里,已经不是由男方负责主导约会了吧?) 这次取材是为了体验时下的约会方式。 我应该抛开刻板观念。 「那我们先搭电车。」 「好。」 搭上各站停车的班次,来到附近最繁华的闹区。 行人跟某段时期相比算多,但还不到拥挤的地步。 不久,此方停下脚步,我们放开原本牵在一起的手。 那里是一栋大型购物中心的前面。 有比利治○家、mandara○e等次文化商家的大楼。 我们走进里头。 此方就这样一直线朝着电梯走去。 说到约会,我的印象是漫步于商圈逛街,不过照这样看来,此方似乎早就有明确的目的地。 不久,电梯下来了。 「到几楼?」 我想多少拿出一点表现,就站到按键前面问道。 遥华小姐并没有要跟着搭上来的动静。她要搭电扶梯吗? 「五楼。」 「ok。」 我按下五楼的按键。 随后门关上,电梯没有停止一路往上,抵达了我们要去的楼层。 「走这边。」 此方牵起我的手。 「──噢……噢噢……噢噢噢!真的假的!《芙立亚》的原画展!连载十周年纪念啊。原来有办这样的活动。」 我总算掌握到此方的用意。 在我们行进的方向,梦想的世界拓展于前。 「没错。你喜欢吧?《芙立亚》。」 「嗯,对啊!亏你晓得耶。」 《芙立亚》是一部舞台设定近似于地球,当中文化却与魔法息息相关的异世界漫画。 以类别来说,属于正统的冒险奇幻作品──然而,富有深度的剧情没有单纯到能用如此简洁的词汇概括道尽。 不仅日本,连海外都有众多书迷,在我视为连载目标的杂志上堪称招牌大作。 实不相瞒,这也是遥华小姐负责的作品。 「我当然晓得。谁教每次出新刊,你都会喜孜孜地在推特上发文。」 「对喔,差点就忘记了。都露馅了嘛。」 我服气地露出苦笑。 要说我有多喜欢这部作品,就连在陷入低潮根本不想看见漫画的那段惨澹时期,新刊发售日一到我还是照买。 这几个月则是因为光自己的漫画都忙不过来了,也就无法顾及《芙立亚》办活动的资讯。 「请参考简章~~」 在入口有导览员拿简章递给我们。 「请给我一份。呃,入场券要在哪里购买?」 我左右张望想找售票窗口,却看不到类似的地方。 「不用买票喔,这是免费的。据说是因为原作者表示『玛莉丝不可能在众人沮丧时收钱』,就让主办单位一锤定音了。」 导览员亲切地笑着回答。 不用说,玛莉丝就是《芙立亚》的主角名字。 「这样啊!真不愧是折尾米洛老师!──此方,难得有这种机会,你也拿一份简章吧!……咦?」 话说完,我看向身旁,此方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先进去参观了吗?) 如此心想的我也跟着走进展场。 先让我看得入迷的展览项目是陈列于玻璃柜中的折尾老师手稿。 (背、背景的描写实在太惊人了……) 阿拉伯风格的宫殿墙面上刻有象形文字。 这些文字都不是随便画的,而是为了作品从零创造出来的虚构语言。 讲究程度可比托尔金的《魔戒》,漫画界虽广,能将世界观刻划得如此细腻的作者仍不好找。 「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突然间,此方把脸探到我跟玻璃柜之间的空隙。 搞什么嘛。她果然先进来展场了啊。 「呃,或、或许会被人认为是跟风啦,但我喜欢主角玛莉丝。有画漫画就会晓得,正统主角的造型真的很难设计。正直纯真型的主角往往容易给人廉价又肉麻的印象,话虽如此,好画的乖僻型主角又难以获得读者共鸣。从这方面来看,玛莉丝可说掌握得恰到好处……更何况,她还是少年杂志上的女性主角,我认为这绝对被编辑反对过,真亏折尾老师当时身为新人还能让设定过关。」 在《芙立亚》问世以前,女性主角被称为少年杂志的鬼门关。况且故事舞台并非西洋风格,而是设定成东方风格的奇幻作品,这在商业上也是往往会被回避的要素。不过,《芙立亚》视那样的负面条件为无物,展现出过人的高品质,热销到大红大紫。 (换成我就不敢这样挑战……) 即使有了灵感,只要稍微被责任编辑反对,我应该立刻就会打退堂鼓。 关于这方面的细节,我曾经问过遥华小姐,但她并不是促成作品连载的编辑,而是中途才接手,所以似乎不太清楚详情。 「……」 此方默默聆听我说这些,偶尔会回应似的点头。 糟糕,我自顾自地讲太多了。 滔滔不绝的漫画御宅族在约会中是最惹人嫌的吧。 「哈哈哈,呃,此方你也喜欢《芙立亚》吗?」 我笑了笑含糊带过,把话题丢给此方。 「嗯,要说喜欢的话算喜欢,但是比不上你的漫画。」 此方凝望着我答话。 「这、这样啊。总觉得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我害臊地骚起头。 一般来看,我的作品远逊于《芙立亚》,然而多亏有此方这种喜好特别的读者,我才勉强能继续当漫画家吧。 之后我们依旧开心地逛原画展,还到与展场相邻的《芙立亚》联名咖啡厅。 「这是菜单。」 此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 那似乎是她事先从网页列印出来的。 周到归周到,但是店面也有设置菜单看板,桌上同样有可供参考的类似资讯。 有必要特地列印出来吗──我这么想,但马上就察觉当中有何理由。 「……点这个就对了吧?」 列印出来的纸上有一项餐点用红色原子笔圈了起来。 用近乎执着的强劲笔压一圈又一圈地画了好几遍,散发出不容分说的无言压力,有种除此之外不准我点其他品项的气息。 「那、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要点一杯『玛莉丝与哈利姆的浓情蜜意赫尔墨斯权杖饮料』。」 我下定决心,一口气把话说完。 所谓的赫尔墨斯权杖,是由两条蛇交绕构成的魔法杖。 在热带水果风味的饮料里插上仿照赫尔墨斯权杖设计的造型吸管,就成了菜单上所写的「玛莉丝与哈利姆的浓情蜜意赫尔墨斯权杖饮料」。尽管两边蛇头各为可供饮用的吸管头──如名称所示,我有十二成把握断言这是给情侣喝的果汁。 说穿了就是让两个人共享一杯饮料,在对望之间啜饮甜美的滋味。 彼此都是高中生的话,或许还能在青春中写下美好的一页,但对已经成年的我来说,不得不为此涌上羞耻的心理。 (不过,这确实很像恋爱喜剧会有的情节……) 此方也是考量到这点,才特地帮忙做记号的吧。 「好的,我明白了。请问需要租借摄影用的玛莉丝人偶吗?」 「咦?啊,你问我吗?摄影用?不必,因为我有一起来的伴。」 店员的问题出乎意料,让我回答得一愣一愣。 「一起来的伴?」 店员带着纳闷似的表情反问。 「是的。啊,不过我们这是在取材,完全没有对不起良心的地方。」 我挥起双手,找借口似的扯出一套说词。 女高中生与不起眼漫画家的组合,果然比我想的还要不自然吗? 「好、好的。意思是不需要人偶吧。那么,领号码牌以后请在座位等候。」 店员露出客套的笑容回到内场。 「唉。虽然说是取材,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呃,此方?」 我看向旁边。 那里没有任何人。 这是怎样?玩什么花招啊? 咦?我该不会被当成明明只有一个人来消费,还爱面子说自己有伴的可怜人了吧? 我找不到此方的踪影,只好随便挑张桌子坐下来。 当我有些坐立难安地玩着手机时,刚才点的饮料很快就送来了。 店员拿起号码牌离开。 「跟照片上一样耶。」 简直像算准了时机,此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坐到我面前的椅子说道。 「噢──话说,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把手机搁到桌上问道。 「暂离出恭。」 「是喔。」 被她这么一说,我就没办法多追究。 「不快点喝会没气。」 此方说完,便拿了其中一边吸管──右边的蛇头就口。 「也对。那、那就喝吧。」 我拿了另外一边──左边的蛇头就口。 热带水果风味的碳酸饮料流入口中。 此方的额头与我的额头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 有种洗发精与止汗剂交杂的甜甜香味。 我会像这样心跳加速究竟是出于难为情?还是因为把对方看作异性放在心上?我分不清楚。 假如我是在学的高中生,大概就会坦然断言是后者,但是长大成人以后,思路就会多加好几道刹车。 我蓦地微微抬起视线,看向此方。 她使劲睁着眼睛。 别说转开目光,她根本连眨都不眨眼地盯着我。 我的心境变得像被蛇瞪住的青蛙,产生了另一种紧张,尽可能运用肺活量将饮料赶着喝完。 「我、我喝完了。」 我把嘴巴从吸管挪开,然后拿旁边的纸巾擦嘴。 「还没完。」 「咦?」 「这根吸管是饼干做的,所以可以吃……我们不用重现原作吗?」 此方用手指捏住吸管拿起来。 「……对喔。两名角色在那时候不吞下诅咒的话,故事就会随之结束。」 既然来到联名合作咖啡厅,就应该抛开羞耻,沉浸在其中的世界观才符合礼节吧。 这跟在迪士○乐园戴○奇帽也不会害羞是相同的道理。 「对吧?──嗯。」 此方把吸管尾端含在口中,催促我做一样的动作。 湿润的吸管直到刚才还泡在饮料里,恰好沾湿了她的嘴唇,散发娇艳光泽。 (在没看过《芙立亚》的人眼中,这应该只像是联谊活动常会玩的pocky游戏吧……) 我一边在脑海角落思索这些,一边咬住那两条蛇。 当然了,两条蛇当中有一条是刚才此方叼在嘴里的…… (啊,这算间接接吻吗?──慢着,不不不。我在想什么啊?快回想原作的场景,那并不是这么悠哉的场面吧!) 玛莉丝为了抑止失控的赫尔墨斯之杖,被迫承担两条蛇的诅咒。照这样下去她会没命,但搭档哈利姆赶到现场,将两条蛇其中一条吞下肚。结果诅咒就此分散,玛莉丝才勉强保住一命。 以往玛莉丝与哈利姆的关系都暧昧得分不清是伙伴或情侣,但因为分担了会跟着一辈子的壮烈诅咒,反让他们自觉对彼此怀有爱意,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幕。 换句话说,此方的意思是不吃完这根蛇形吸管饼干,将有负于原作书迷之名。 若要重现原作,这时候就不该用轻浮的心态面对。 喀滋喀滋喀滋喀滋。 吸管正慢慢变短。 (这、这样到最后要怎么办?在适当的时机停下来就好吗?可是照原作设定的话,中途打住就不妙了啊。) 当我停止吃吸管饼干而心生犹豫时,此方的嘴唇仍逐渐往这边逼近。 就在这时候,桌子上的手机剧烈震动了。 我顿时背脊一颤,用左手抓起手机开启画面。 『双方嘴唇相触的话,会被视为猥亵而有违法的可能性。』 画面上方的通知内容显示了遥华小姐用社群软体传来的讯息。 我慌忙从吸管上挪开嘴唇。 (好险~~差点忘了遥华小姐正在看。) 「如果我们两个不同时吃完,世界可是会毁灭的。」 此方把吃到一半的饼干放在手掌上,状似不满地嘀咕。 「哈哈哈,哎,我们又不是像玛莉丝或哈利姆那样的英雄。这表示我没有器量承担能左右世界命运的诅咒。」 我笑着敷衍过去。 「是吗?」 此方微微点头,然后把饼干放进口中,喀哩喀滋地咬碎。 那声音听起来格外大声。 「托你的福,我玩得很开心。接下来要去哪里?」 「接着去三楼的画材行,之后逛淳○堂。晚餐去肯德○吃到饱。」 此方一边将口罩戴上,一边回答。 「噢,不错嘛。那我们赶快──」 冒出兴致的我顺势从座位起身──随即僵住。 的确,此方提议的行程都很合我喜好。 假如是我独自休假去这些地方,那就棒得无可挑剔。 但是以约会来讲,这样对吗? 明明约会是由两人成行的活动,都只逛我可以玩得开心的地方说不过去吧。 「……唉,此方,你想去哪里?」 我再次坐回椅子上问道。 「?刚才我说了啊。」 「不,你肯帮忙想这些约会行程,让我玩得开心,我是很感激,也很欣慰。不过别只顾虑我的需求,我们也到你想去的地方逛逛吧。这是我们两个的约会啊。」 「这没问题。反正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此方,那我更希望你能告诉我想去什么地方,或者想做些什么事。你对我好像很了解,我也希望能这么了解你啊。」 「………………好吧。」 此方视线左右乱飘,沉默了一阵子以后才深深点头。 隔着口罩看不出嘴型,但我觉得她的眼神在笑。 「好,那现在我们可以走喽。」 我站起身,并且把椅子推回原位。 「嗯。」 此方跟着起身,还迅速站到我旁边,一派自然地勾住我的手臂。 「这、这样会不会靠太近?」 「──你不是答应顺我的意了?」 此方微微歪头。 「……对喔。」 毕竟话才说完,我总不能朝令夕改,只好就这样迈出脚步。 我的手肘不时会碰到此方的胸部,因而胆颤心惊。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既然没有接到遥华小姐联络,暂时就当成合乎尺度吧。 我们离开大楼,来到发廊与咖啡厅林立的潮流大街。 此方在位于其中一角的女性服饰店停下脚步。 「这里吗?」 我探头看向店内,吞了吞口水。 要穿着成衣走进这里头,感觉门槛有点高。 不过,这时候逃避就无法耍帅啦。 「欢迎光临~~请问是要买礼物送女朋友吗~~?」 店员一脸笑吟吟地过来搭话。 「不、不是女朋友,但我想买礼物送她。」 多亏有此方,我才能再次提笔画漫画,还逛了《芙立亚》的原画展。像这样表示一点谢意应该不为过。 「这样啊。请问您晓得对方穿什么尺码吗~~?」 「那、那个,这要问她本人──咦?」 人又不见了。 明明这里是此方想来的服饰店。 尽管店员似乎觉得我这个客人有些诡异,我仍靠自己的品味尽力挑了感觉适合此方的衣服买下来。 价格跟电脑差不多让我吃了一惊。 「……你买了什么吗?」 「是、是啊。虽然不晓得是否合你喜好。」 我把纸袋递给此方。 「谢谢。」 她收下后捧到怀里。 「毕竟我受了你的关照啊──是说,你刚才又不见人影了,难道你身体不舒服吗?若是这样,就不用勉强自己喔。」 看此方像这样消失好几次,我难免会感到担心。 「不会,状况反而很好。」 此方不以为意地说道,还当场轻快地跳了几下给我看。 看来她似乎真的没问题。 「是吗?那就好。」 「接着走这边……」 我任由此方引导,逛起各式各样的店家。 饰品店逛完后,还去了能量石专卖店,然后就在菜色主要提供起司与肉,又很适合美食摆拍的餐厅吃晚饭。 原本我从此方挑选的日常服装与居家摆饰,猜想她会带我去品味更加奇葩的店家,没想到她选的店都满像一般女高中生的喜好。 当我们觉得肚子有点涨,在日落后的街道闲晃帮助消化时,手机又震动了。 『根据条例规定,晚上十一点后青少年于闹区走动,会成为接受辅导的对象。目前是九点半,考量到移动的时间,恐怕该及早替这次取材收尾了……』 我读完遥华小姐传来的亲切讯息,就传了「收到」的贴图回应。 「此方,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下一间店就是最后一站喽。」 我把手机收进口袋,然后告诉此方。 「──那么,我逛从那条巷子拐进去的某间店。我喜欢那里,而且我想你也会喜欢。」 「好。」 那是一间左右被酒馆包夹的书店。 总面积大约只有三坪的狭窄空间里,杂乱陈列着次文化类型的同人志。 即使称作同人志,那些并非18禁的情色漫画,内容多以个人汇整成册的冷门研究为主。 以同人志贩售会来讲,那不会排到第三天,而是属于在第一天摆摊发放的资料集。 「哦,原来还有这种店啊。」 「没错。这里有网路上买不到的有趣书籍。」 此方一边用名为《动情剂配方》的书遮着自己的脸,一边朝我细语。 「不错耶。感觉可以当漫画的参考资料。」 (《所罗门咒语集》、《罗马剑斗士的技术》……) 看见这些挑动中二情怀的书名,我忍不住伸手拿起。 我兴奋地着迷于其中,在各类书架上物色好货。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主名 公人老师吧?」 忽然被搭话的我回过神来。 久违地听到有人出声称呼,让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那是自己的笔名。 「啊,是的。没有错。」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有个戴眼镜给人正经印象的青年在那里。 对方年纪似乎比我小一点。会是大学生吗? 「对不起,突然向老师搭话。我是老师的书迷,在app推出的新连载也已经读过了!」 「真的吗!谢谢你。」 我反射性地低头致意。 既然认得我的长相,对方不可能是跟风的书迷。 作品改编动画时,我姑且接受过采访,所以只要谷歌一下就能够查到脸部的照片,但如果没兴趣就不可能认出我才对。 「握手──在这年头实在不合宜呢。那个,可以麻烦老师帮我在笔记本上签名吗?」 「当然了,我很乐意。」 我在笔记本上签名。 顺便加了角色的插画。 「谢、谢谢老师!我是第一次遇见名人。那个,我在大学有参加漫画研究会!社团成员们也在这附近,要是能跟老师见面,我想他们绝对会很开心的,请问能不能让我叫他们过来呢!」 青年兴奋地像连珠炮一样说道。 「咦?啊,好的。」 我露出客套的笑容点了头。 不久,那些漫画研究会的人来了,而且看见我便闹哄哄的。 我帮他们所有人签了名,还尽可能回答他们的问题。 老实说,感觉大约有一半的人没看过我的漫画。唉,但愿这能成为让他们感兴趣的契机。 「──呃,跟我一起来的人在等,我差不多要失陪了。」 我看准时机,如此向他们开口。 凭年轻人特有的沟通力,难保不会讲出:「之后还请老师跟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因此我希望趁早做个交代。 即使对方是我的书迷,也不能继续让他们剥夺我跟此方约会的宝贵时间。 「啊,不好意思。原来老师有伴啊,我还以为老师是独自来的。」 「咦……」 我朝四周张望。 此方跑去哪里了? 「那么老师,我们先走了~~」 漫画研究会的众人匆匆离去。 我拿着好几本书杵在原地。 (这么说来,今天我没看过此方跟我以外的第三者交谈。) 只有一两次的话,还有可能辩称是去上厕所,然而唯独有旁人在的时候,此方就会像这样不见人影,这符合常理吗? (──难道说,此方果然是我妄想出来的存在?) 以往的疑心又浮现脑海。 (不不不,但是,这实在不可能啊。毕竟遥华小姐也看得见此方,还像这样传line跟我联络。) 我姑且拿起手机确认。 的确,社群软体还留着遥华小姐的讯息。 如果是我在精神上陷入绝境,跟囚禁我的此方两人独处的那段日子也就罢了,如今有第三者目睹这些,显然可以肯定她是存在的。 (……可是,等一下喔。假如遥华小姐的存在本身就是出自我的妄想呢?谁能帮忙证明此方确有其人?毕竟要自导自演社群软体的讯息也很容易……) 即使说现在是男女平等的时代,少年漫画杂志的编辑还是有九成以上是男性。 在这种环境下,我的责任编辑却是一位年轻美女。而且,她的性格甚至善良到愿意设身处地为我这种落魄的漫画家着想,这有可能吗? (不会吧……假如遥华小姐是我想像出来的编辑,我当漫画家也是妄想吗?) 多么残忍的现实。 若是这样,拜托让我沉浸于美好一点的妄想吧。 反正都是妄想,也可以让我在梦里成为能催生《芙立亚》这种杰出作品的天才作家吧? 「……有买到好书吗?」 「──唉。此方,原来你在啊。」 我放心地捂胸。 「因为,刚才好像来了很多人。」 此方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我把书结完帐离开。 即使在入夜以后,都市的夏天依旧闷热。 我们朝着车站走去。 为了避免对此方造成负担,我稍微放慢脚步。 她悄悄地揪着我的衣袖跟在后头。 从勾手臂或牵手降级成揪衣袖,大概是因为她对刚才搁下我感到愧疚吧。 「我姑且确认一下,今天我跟别人讲话时,你会消失踪影是因为怕生吗?」 「嗯。毕竟万一对方突然找我讲话,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回应。突然要跟初次见面的人交谈,我也办不到……」 此方用鞋尖踢飞柏油路面上的小石头并嘀咕。 「是吗?你不用勉强自己,但拜托别一声不吭就跑得无影无踪,会让我穷担心啦。不想讲话的时候,你可以拽我的袖子或打个暗号。」 还好这次没出什么事。一想到要是此方发生意外或碰上麻烦,我就操心不已。 「对不起。」 「呃,你明白就好──话说,这样你平常买东西没问题吗?几天前你不是才到超市买了食材回家?收银员总会问你『需要购物袋吗?』或『请问有没有点数卡?』之类的吧?」 「因为超市有自助式收银啊。」 「剪头发呢?」 「我会先找好『不找客人讲话的美发店』再去。反正只要随便找一张模特儿的图片给美发师看就可以剪得不错。」 真的假的?漫画里出现「麻烦帮我剪成像照片里的模特儿那样」这种桥段的话,必定会是「剪完不合适而失望透顶」的情节模式。不过此方天生丽质,所以跟美发师那样沟通也照样管用吗…… 「你失望了吗?」 「失望什么?」 「我是个这么不中用的女生。」 「我是不至于失望,但是考量到你的将来,让自己变得能跟各种人交谈会比较好。」 我坦白讲出自己的想法。 「是吗?」 此方垂下目光。 「──但是,一想到只有我知道你这么会讲话,老实说我内心也有点高兴。」 我稍微感到害臊地补充说道。 「……是吗?」 此方抬起脸,然后又挽了我的手臂。 就这样,我跟此方的约会结束了。 算是有所收获吗? 这要等我试着画成漫画才会晓得。 同居第14天 醒来以后,已经将近中午。 看来昨天光是在街上绕了一阵子,就让运动不足的我累了。 吃完遥华小姐帮忙煮好放着的早午餐,然后把基于跟此方约会想出的改进方案大纲简洁归纳成一张a4纸,用电子邮件寄给在公司上班的遥华小姐。 当我忙着这些的时候,上完半天课的此方就回来了。 她换下制服,改穿昨天逛街买的衣服给我看。 我一边称赞「很适合你」,一边悠哉地处理目前可以着手的工作,还跟此方聊起昨天买的资料书籍,度过了祥和的时光。 傍晚报时的声音响起后,此方便开始准备做饭。 遥华小姐似乎会稍微晚归,因此我们先吃晚饭。 当我喝完餐后茶的时候,遥华小姐回来了。 「让老师久等了。不好意思,可以让我一边吃饭一边回馈意见吗?」 洗完手漱过口的遥华小姐朝我问道。 「啊,好的,我完全不介意,但至少吃饭还是放松点比较好吧……」 「感谢老师体贴。不过,当成是在外头研讨的话,就算边吃边谈也无妨喔。」 遥华小姐把冷掉的青椒肉丝端进房里,没加热就吃了起来。 「──所以说,我想让约会剧情着重于被女主角拉着到处跑的过程……因为这阵子肯带领、包容主角的女主角似乎有其需求。」 坐在她对面的我依据昨天跟此方取材所得,口头补充之前提出的资料内容。 「嗯……是的,能包容主角、有母性的女主角确实受欢迎,但这不代表省略主角的主见会是好的做法。少年杂志在某方面来说是以保守价值观构成,因此我想在这段情节还是不要胡乱冒险,照惯用手法让主角全心引领女主角就没问题。毕竟他在家里受到支配,连在外头也唯唯诺诺的话,故事发展未免太合乎预料。」 「原来如此。我觉得你的意见很有道理,不过要表达主角连精神都被女主角掌控,像这样描写是否能够成立呢?」 「照这样的话无法成立。因此,要让读者乍看下以为是主角在引导约会,直到末尾再揭晓那些都是出于女主角的诱导及灌输。我认为那样比较可以表达出意外性以及女主角的疯狂。」 「原来如此!感觉那样确实比较有趣。」 我拍了膝盖表示赞同。 「那就错了!」 在我旁边的此方说了重话,并且砸也似的将装着麦茶的杯子往桌上摆。 「喂,此、此方?你怎么突然这样?」 我被忽然插话的此方吓到了。 明明她最近都偏文静,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像这样唱反调啊? 「身为女友,我要保护你的作品才可以。」 此方凝望着我说道。 我们什么时候变成男女朋友了? 该不会是因为出门约会过吧? 那终究只是取材耶。 「你说错了,是错在哪里?」 遥华小姐一边用精准的比例交互吃着白饭与青椒肉丝,一边问道。 「女主角才不会卑鄙到利用约会的场景自肥,她的行动原理都是本着对于男主角的支持。你们忘了她始终只为主角着想才行动的前提。约会是要让男主角开心,并不是女主角自己为了取乐而计划的活动。」 「嗯。此方,或许你的理念是那样没错,但就算老师这部漫画的角色是以你为范本,也不代表那便是你本人。如果在漫画里照着你说的情节安排,无论以惊悚剧或恋爱喜剧来看,都会让女主角的形象变得薄弱,因此我不会采用。」 「不是为了有真实感才取材的吗?他说的故事情节比较符合昨天的我们。」 「真实与真实感并不同喔。假如是纪实漫画也就罢了,虚构故事需要的并非真实,而是真实感。此方,你所说的属于真实那一边。」 遥华小姐断然告诉此方。 「做编辑这一行不是要尊重漫画家的意愿才对吗?我听你们对话,就发现编辑小姐总是在否定他的主意,根本没有要让他照自己意愿画的迹象。」 「唉……尊重漫画家的意愿,跟随便接纳意见是完全相反的概念。我认为即使发言动辄让漫画家排斥,好编辑就是能建立让彼此毫无忌惮地对话的关系。」 遥华小姐为难似的蹙眉,并且耸肩。 「可是,编辑小姐,到最后他全都只会听你的嘛。你就是欺负他人好──」 「此方,话说到这里就好。在开会的是我跟遥华小姐。」 我把手摆到此方的肩膀上说道。 再继续放着不管,感觉她就会说出相当难听的话了。 「可是……」 「此方,你或许是我的头号书迷,即使如此,你终究只是书迷。如果我容许你跨出界线,就没办法认同自己是职业漫画家。」 我用不由分说的语气告诉她。 「……」 此方沉默下来。 可是,隔着口罩也看得出她不满地噘起嘴唇。 「不好意思,遥华小姐,我会先跟此方好好沟通。」 「是吗……那么,我先去洗澡了。」 遥华小姐说完,就端着吃完的餐盘从房间离开。 她应该是在体谅我们吧。 「……原来只要有女人肯照顾你,你就来者不拒。」 「啥?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有比我更会煮饭,手又巧,还对漫画相当熟悉的女人出现了,我就没用处了吗?」 「别讲莫名其妙的话。遥华小姐不能代替你,你也不能代替遥华小姐。这是当然的吧。」 我反驳她那有欠中肯的疑虑。 她为什么会冒出那种想法?我完全无法理解。 「……那么,为什么你都要听编辑小姐说的话?作品是属于你的吧,不是编辑小姐的。」 「那是因为遥华小姐身为漫画编辑的能力已经让我对她寄予全面的信赖啊。」 「为什么?」 「……也对,光是听我提到『信赖』,你一下子也无法理解吧──唉。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很羞耻,原本我没有打算跟任何人说的,你愿意听吗?虽然会无聊到变成都是我在自述。」 「我想听。」 此方朝我凑了过来。 「哎,说来老套──」 *???*???* 高中毕业后,志在当漫画家的我来到了东京,立刻就带着原稿开始跑漫画编辑部。 跟众多想当漫画家的人一样,我最先去了少年杂志最具知名度的某间行号。 晚了三十分钟应约看稿的编辑戴着眼镜、略有福态,迅速翻阅过我的漫画就断言:「图与剧情都有达到职业水准的低标,但是内容缺乏特色又平凡无奇,在我们这里难有发展。」 当时我有点泄气,不过还没到意志消沉的地步。 哎,就算十几岁的我年轻气盛容易自我陶醉,对于本身的实力也不至于过度高估,甚或自认能被竞争率最高的那本杂志接纳。 因此,我立刻决定带着原稿到其他编辑部自荐。 老实说,除了第一间,其他行号的规模都在伯仲之间,我就从取得联系的地方开始逐间拜访。 第二个看稿的光头编辑有准时到场。 然后,对方表示:「无可取之处,但也没有不可取之处。俨然就是读了漫画之后会画出来的漫画,感受不到作者的中心思想,以重视成长性的新人而言,要采用有困难。」那位编辑留下这段话后,只交代「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就离去了。 第三间公司的编辑因为见面时间太短,我便不记得。不过,对方给的评语是:「我们这边不需要只会追逐流行模仿皮相的漫画。」至今仍鲜明地留在我耳底。 接着,等到被第四间公司的编辑临时取消会面时,我已经完全丧失自信了。 每位编辑拒绝我的理由彷佛都是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受挫的我就认为凭自己这种能耐到底无法成为职业漫画家。 坦白讲,当时我心里已经想回老家了。 即使如此,既然都约好要看稿了,拖到现在才跟对方取消也不礼貌,我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往排最后的第五间公司。 在那里,我见到了遥华小姐。 跟其他编辑相比,遥华小姐花了约五倍的时间细读我的原稿── 「谢谢。以结论来说,我认为你有可以琢磨的亮点。」 她这么告诉我。 「真的吗!」 我不禁讶异得站了起来。 「……呃,会带来让我看稿,表示这是你最有自信的作品吧?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不、不是的,你说得对,不过其他出版社的编辑都说我缺乏特色、没有成长性、只会模仿流行的皮相,就让我失去了自信。」 我搔搔头,在大厅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篇漫画,并不是随便套用常见的故事剧情画出来的吧。只是你想描绘的主题碰巧属于早就被过度消费的题材。画风呈现的平庸感,则是配合世界观所导出的结果,并不代表你的画力只有这样吧?毕竟底稿的线条功力扎实,感觉也不是为了省工才这样设计造型。会不会是因为你灵巧过头,反而被当成在复制固定模式?」 「我、我不清楚自己灵不灵巧,但是我并没有执着于这个类别,有许多题材我都想画。虽然故事的部分还没有理出头绪,只看角色设计的话,就像这样,还有这样!」 我从包包里拿出素描簿,向遥华小姐推销自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很坦率呢。我认为以漫画家而言那是一种美德。若有人说你平凡,那是指正面性质的『普通』。」 「谢谢。不过,『普通』这个词会用在正面评价上吗?呃,或许这算是我的偏见吧,感觉漫画家给人缺乏特色就当不了的印象。」 「这个嘛,因为我手边没有关于漫画家性格倾向的数据,没办法确定,但如果每个漫画家都具备独特的个性,当中有一个普通人在,反而会显得独特吧。」 遥华小姐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当我看到她那具有包容力的温柔笑容时,就决定要一辈子追随这个人了。 可是,结果我靠那篇原稿改编而成的出道作,销量简直低得可笑。 其实对遥华小姐来说,我那部出道作正是她进公司以后第一次拉拔的作品。从其他相关人士口中听闻这件事以后,我非常后悔自己害她在资历上添了不光彩的一笔。之后我便抛开自尊与坚持,发誓无论怎样都要画出会热销的作品。 照我意愿画的出道作没有获得肯定,所以下一部作品,我极力克制自己的意见,全面接纳遥华小姐的提议。我只能在遥华小姐称赞过的「坦率」上赌赌看。 结果,那甚至被改编成深夜动画,成了对我来说喜出望外的大红作品。 我心想自己应该培养出一点实力了,第三部作品就试着放进约五成自己想画的内容──结果却撑不了多久就遭到腰斩。 虽然并没有惨到砸锅的地步,但销量无法让我长久经营,只能画到第三集。 *???*???* 「──所以说,如果没有田中遥华这位编辑,我就不会成为漫画家,你所喜欢的作品也不会问世。此方,她比你想像的还要尊重我的作品喔。我认为与其由我胡乱发挥特色,让遥华小姐握有主导权才能让作品幸福,所以我都会接纳她所提出的意见。」 或许这世上也有才华洋溢得投靠任何行号、与任何编辑合作都能得心应手的天才存在,但我并不属于那种人。所以,只要遥华小姐与reics仍需要我,我便打算埋骨于此。 「可是,我特别喜欢你主张自我的第一部与第三部作品。」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试着努力过,却卖不出去啊。」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有书迷愿意这么说真的让我很高兴,但我毕竟是职业漫画家,作品没有一定程度的销路就会没饭吃。」 我苦笑着说道。 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收到像此方这样的意见。 漫画是种不可意思的玩意儿,越是卖不好的漫画,越会遇到死忠的书迷支持。 「不然我来养你。」 「那样的话,我就不叫漫画家,而是小白脸了。不当漫画家的我沦为小白脸,你还能继续以我的书迷自居吗?」 「……难以抉择。」 此方交抱双臂低下头。 竟然在犹豫吗? 「总之,你能以书迷的身分肆无忌惮地给我意见是很好。应该说,我很欢迎。不过关于商业连载这方面,我会听从遥华小姐的意见。这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这一点我不会退让,懂吗?」 「──我知道了。」 此方静静点头。 沾在杯外的水滴流下,濡湿了桌面。 同居第15天 作业很顺利。 从整体内容来看,与其说是修改根干,原本就比较接近于微调性质的作业,而约会场景令人担忧的部分也靠实际取材的经验获得解决了。这应该是因为我并非靠理论,而是对人们在约会时的心情有了切身体会,况且多亏遥华小姐拍照留下的资料,要动笔也比较容易构思画面。 照这种步调,肯定能赶上截稿日才对。 工作一有眉目,我也有了关心周遭的余裕。 (此方该不会在沮丧吧?) 此方上完补课回来以后,就乖乖在房间一角翻开教科书。 要说她跟平时一样,确实也没错,但我总觉得有股落寞的气息。 (或许我昨天讲话口气重了一点……) 看此方情绪消沉,心情就好像看到被遗弃的小狗一样,让人无法置之不理。 (话虽如此,我总不能让她直接参与连载的企画──唉,等等,只要不是直接参与就可以吗?) 「呃,遥华小姐。」 为了让灵光一现的想法具体成形,我朝遥华小姐搭话。 「什么事?」 遥华小姐从电脑前抬起脸。 「目前的工作排程,算是进行得相当顺利吧?」 「是啊。截稿日在两周以后,我想老师大概会有一周左右的空闲。」 遥华小姐点头。 「这样的话,我有个提议,能不能让我在自己的社群网站帐号发表一篇剧情发展跟商业连载完全不同的《被陌生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if版?以纯属自娱的形式。」 「if版吗……我懂了,最近的漫画也很重视网路行销,如果老师有余裕,请务必发表看看。」 遥华小姐笑吟吟地说道。 「感谢你允许。那么,我会利用工作的空档画。」 话说完,我朝此方瞥了一眼──但是她没有发现我的用意。 「啊~~不过,我有点担心呢~~虽然说是自娱,内容还是要给所有人看,真希望有人能给我建议耶~~可是,总不能找遥华小姐讨论工作以外的事情嘛~~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比方说,我的热情书迷就可以协助吧~~」 我刻意像这样喃喃自语。 「我、我可以!我来协助!」 此方维持坐姿,用老手抢歌牌一般的动作把身子挪到我面前。 「是喔,帮大忙喽。有你这样的书迷提供建议,我就放心了。」 「绝对会是好作品。」 此方颇有自信地说道,视线还往上瞟向我。 「嗯,我们加油吧。但是,别妨碍到你在学校的功课喔。」 「我知道了……还有,编辑小姐。」 随后此方站起身,双手扠腰并且瞪了遥华小姐。 「什么事?」 遥华小姐迎面接下她那样的视线。 「我想跟你较量。」 「较量?」 「由我帮他监修的漫画,要是能在社群网站获得一万人点赞,希望你以后可以让他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画。」 「此方,我说过,连载的正篇内容还是要──」 「我明白。我没有要求对连载内容做什么具体的改动,只不过,他的特色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美好,我希望能让人认同这一点,无论是编辑小姐或者他自己。」 此方恳求似的说道。 看来此方好像比我还相信所谓属于我的特色。 不知道书迷是不是都像她这么温暖。 「可以啊。」 遥华小姐干脆地同意了。 「这、这样好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可以。毕竟此方提出的条件实质上并没有坏处,即使这不算工作,有个目标还是比较好吧。」 遥华小姐冷静说完后,又回头工作。 尽管这样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有目标确实比较好。 虽说是自娱,我仍会努力让许多人读得开心。 「呃,那要不要立刻来想想社群网站连载的版本该用什么概念?」 我询问此方。 「来想吧。」 此方点头如捣蒜。 就这样,我跟此方也要一起创作漫画了。 同居第16天 结果,我们谈妥的做法是白天先画属于工作的原稿,等此方放学回来以后,再从事社群网站版的作业。 「我希望女高中生执着于漫画家能有个理由。因为是书迷就要囚禁作者,我认为说服力有点薄弱,感觉需要某种能跟其他书迷区隔的独特理由。」 晚上。 我一边用铅笔轻轻敲在素描簿上,一边嘀咕。 昨天我有跟此方商量过,结果为了跟主打恋爱喜剧的连载版做出区隔,我们决定在这边加强惊悚要素,却想不出具体的方法。 「来自前世的命运。」 此方立刻给了我答覆。 「轮回转世吗?经典到不需提及《火之鸟》。我个人也觉得这样很有日本风味,给人诸行无常的感觉,我喜欢。或者说,当中有种韵味在。」 「对。再说转生类作品符合最近的流行,应该会受欢迎吧?」 「呵……」 遥华小姐不由得发笑。 「怎样?」 此方悍然瞪向遥华小姐。 「没事没事,失礼了。不用介意我,请你们继续。」 遥华小姐简单向我们赔罪后,便回去忙自己的。 「……关于你提议的剧情走向,我有个疑问。」 此方用有些含糊的语气说道。 「什么疑问?」 「要强调惊悚要素的话,照目前这样会不会缺了些『敌人』?」 「缺敌人?对男主角来说,敌人是囚禁自己的女高中生吧?」 「?女主角是男主角的伙伴啊。」 此方歪头表示不解。 「不对,这篇故事是以男主角的视角出发,所以要演到故事中段,男主角才会发现女主角是为了帮助他才囚禁他的吧。」 「……就算这样,以战斗类漫画来说,跟一名敌人对峙过以后,还要有新敌人以及强敌陆续出现才合乎应该要有的剧情发展,不是吗?」 「嗯,也对。既然如此,剧情就必须这么编吧:起初以为女主角是敌人,但男主角遭受各种外敌侵扰后才发现女主角其实是伙伴。」 「没错。比如从高中毕业后过了五年以上,至今还会定期跟男主角联络的老同学;只在两年前买过一次用来素描的花束,却死缠烂打一直寄卡片来的花店女人;记得这个漫画家爱吃的炸鸡部位,每次漫画家去消费都会给优惠的肯德○店员;还包括同一间出版社的女漫画家与编辑,出现在这个漫画家身边的女人除了女主角以外都是敌人。」 我的意见彷佛正中此方下怀,只见她深深点头,并且开始滔滔不绝。 总觉得她举的每个例子都好具体耶。 听了好像心里有数,又好像没有。 「类似《楚门的世界》那样吗?全都是安排好的?以惊悚剧来说也许可行。」 「对吧?因为男主角被六次元生命体选上,其存在相当于带领人类升华至高次元的救世主。想妨碍他行动的魔神巴尔阵营为了强化束缚其肉体的锁链,才对他发动美色攻势。但是只有女主角属于跟他命运相系的天王星人,所以能靠真爱引导男主角──」 「你、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做笔记。」 此方的灵感源源不绝。 哎,感觉太夸张的部分不删掉实在过不了关,但是基本方针就像此方说的这样……大概吧。我并没有把握,不过社群网站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意放漫画上去当风向球,不行再撤掉就好,总之先试着画画看。 同居第17天 今天同样要进行漫画作业。 将完成的部分提交给遥华小姐后,在等待回应的这段期间,我也试着画起社群网站版的原稿。 话虽如此,我不敢突然直接上正篇,便试着用摘要的形式把昨天此方讲的剧情梳理成型。风格就像常见的电影预告片那样,制作成约两页的漫画。 我附上「实验中」这句话,然后立刻把画好的漫画上传到社群网站测风向。 回响缓慢,不过到了傍晚──此方放学回来的时候,就出现几则留言了。 『这是在向胆○党致敬?』 『老师的精神状况有点令人担心。』 『感觉作者喜欢唐纳○普。』 读者给的回应不太理想。 与其称之为负评,感觉大多是陷入困惑的留言。 「──所以喽,照这种概念继续画,似乎并非上策。」 我把手机朝向此方,一面给她看实际得到的回应一面委婉地表示难色。 「是吗──对不起。老实说,我对社群网站上的潮流并不熟悉。」 此方低下头说道。 真的假的?你明明骇入我的电脑动了一堆手脚。 不对,在网路跟踪人,还有在社群网站上画一篇冲流量的漫画,所需的知识并不能相提并论吧。 「哎,别介意。我们再多试试吧。」 我轻松说道。 「好……我会研究在社群网站上受欢迎的是哪种漫画,你等一下。」 此方这么说完就埋首于她自己的手机。 「老师,你们那边似乎讨论完了,请问可以换我回馈意见吗?」 遥华小姐彷佛看准了时间向我搭话。 「啊,好的,当然没问题。工作优先,请不用介意我们,随时都可以插话。」 「不要紧,因为谈这些并不会花太多时间。原稿绝大部分的内容就我收到的版本来看都ok。细节我先在原稿上附了建议,希望老师能确认。」 「感谢你。」 我点了头,然后确认遥华小姐传来的数位档案。 工作这边依旧进展顺利。 「……」 此方蹙起眉头,身体随之颤抖。 如果是在漫画里,我会想替这一幕加上「唔唔唔……」的状声词。 此方要跟身为职业人士的遥华小姐在编辑这方面的工作上较劲,感觉是有勇无谋。不过,我也不忍心对此方泼冷水,便没有多说什么。 同居第18天 此方说到做到,立刻就着手研究在社群网站上让漫画爆流量的诀窍。 她从早上便一手拿吐司、一手玩手机,放学回来以后也一边用活页纸写笔记,一边紧盯着社群网站。 「我不懂。为什么……?」 此方瞪着手机频频歪过头。 「怎么了?」 「我正在比较爆流量的漫画还有流量没起色的漫画,可是有的作品怎么都无法让我服气。」 「让我瞧瞧,哪篇哪篇?」 我把身体转向一旁,重新面对坐在身边的此方。 换成时尚或课业的话,我什么建议都给不了,但是跟漫画有关我就有自信。 「首先是这篇。图画得精美,剧情也有起承转合。」 此方把手机画面转向我。 「的确。这算是画力高于平均,也有用心照规矩画的漫画。」 我一边翻页一边表示赞同。日常生活中对异性感觉到的细微心动感,漫画里表达得很好。 「是吧?然后,你再看这篇。」 「嗯嗯。原来……如此……」 我看起此方指出的下一篇漫画,随之语塞。 突破「※内含敏感内容」的警语以后,我轻滑萤幕,就看到了露骨的色图。 还真是挑战尺度。 简直色到若有差错,帐号难保不会就此冻结的程度。 「图很难说画得比刚才那一篇好,也没有把剧情收尾,可是流量压倒性地多。为什么会这样?」 「呃,的确,底稿本身是刚才那篇的功力比较扎实,这篇则是上色的技法巧妙……剧情方面应该是刻意省略过程,交由读者自行想像。」 我费尽心思像这样委婉回答。 当着花样年华的女高中生面前,我总不能直接回答:「因为这篇漫画色爆了,流量就跟着冲上去了。」何况这会构成性骚扰。 基本上,色图的流量未必与画技成正比啊~~即使底稿多少画歪了,还是可以靠着上色蒙混过去,再说这种创作也重视情境或点子。 (插图012) 「但是,你说的上色或技术细节,普通读者看不出来吧?剧情方面也是,最近的漫画应该要把重点放在好理解又说明详尽才会受欢迎……」 「呃,一般的漫画或许是这样没错,但这种情况要算特殊案例……」 就算不是行家,一样能分辨情色漫画的优劣。先不管技术方面,画色图重要的是「看了会硬」。 不过,这属于只有男人才能懂的感觉。我该怎么用理论向此方说明? 「──唉……老师似乎难以启齿,所以由我代为回答吧。要找理由固然可以找到,但是归根结柢,你问的这两篇漫画流量冲得高或不高,差别单纯在于流量高的更能用图象与情境勾起性方面的欲望──说穿了就是『够色』。画技略佳的图是赢不过色图的,能打动人类欲望的内容有它单纯厉害的地方。」 遥华小姐手拿空茶杯站起身,瞥向我们这边嘀咕。 「是吗?」 「我认为就是那样没错。」 我用双手捂着脸答话。 虽然我没有任何过错,却因为觉得男人的生物本性好像受了责备而害臊起来。 「我明白爆流量的理由了。但是,他的漫画就算不靠那种肤浅的手段,还是会有许多人看。」 「关于这一点,我也赞同你的意见。情色固然好卖,销量还是有固定的上限,因此我希望老师能更上一层楼。我们首度有了共识呢。」 遥华小姐这么说完就走向厨房。 「……再让我收集一下情报。」 此方又瞪着手机说道。 「好,随你收集到满意为止!」 我认命地叫道。 既然这样,我就奉陪到底吧。 同居第19天 「拿生活常态当题材?」 我如此嘀咕。 在我手边有一份用钉书机钉好的活页纸报告。 全是此方亲手写的。 她一回到家就兴冲冲地把这份报告塞给我,可见相当有自信。 「对,分享生活常态。这在影片分享网站或社群网站都很有人气吧?」 「拿生活常态当题材确实可以期待有稳定的人气。你是要我画『漫画家生活常态』吗?」 毕竟会对「囚禁生活常态」产生共鸣的人未免太少。 「按照调查的结果,我发现『漫画家生活常态』有太多竞争者。漫画家想不出题材就会立刻把脑筋动到『分享自己的生活常态』对吧?」 此方摇头回答我。 那确实都不用取材,也容易让圈内的编辑或同行产生共鸣,大家往往会拿来画啊~~ 「……听了真令人汗颜。不然,你要我画什么样的生活常态?」 「女高中生的生活常态。」 「女高中生的生活常态不是也被人一画再画了吗?」 「『由大叔想出来的女高中生生活常态』相当泛滥,可是,由女高中生本人构思的写实女高中生常态并没有那么常见啊。先不提随笔性质的漫画,剧情漫画尤其少见。」 此方,那是你即使观察到也不能说出来的想法。 「哎,为了营造出角色的真实性,好让读者产生亲切感,靠『女高中生生活常态』来充实漫画内容或许也不错啦。」 「对吧?所以喽,我就把自己想到的生活常态题材整理成那篇报告了,你可以随意利用。」 「好,我会心怀感激地使用。」 「呼……那么,我要去做晚饭了。」 此方一度朝天花板仰起头,然后一边散发出成就感一边走向厨房。 「好,谢谢你。」 说着我便拿起报告翻阅。 『女高中生生活常态1:往往会介意占卜的结果。』 (喔!好有女高中生的感觉。) 『结果不好的话,往往会去调查占卜师的底细。而且,往往会诅咒对方。』 (咦,是这样吗~~?女高中生是这样的吗~~?) 『女高中生生活常态2:来接送的宾士往往会停满校门前。偶尔有普锐斯就会觉得可爱又暖心。』 (呃,这应该仅限于樱叶吧。一般学生都是搭电车或骑脚踏车通学吧?) 我在心里对报告的内容吐槽。 哎,当成千金小姐的生活常态就切题了吗? 『女高中生生活常态3:往往会喜欢年长的对象。』 (这就满像青春期女孩了。) 『往往会想知道对方的一切,往往会收集对方的头发或用过的卫生纸。』 (不不不,这也是反常的吧?这么说来,我被囚禁的时候,此方就用夹链袋收集过我的头发。) 后面此方整理的「女高中生生活常态」写到二十项左右。 在我看来每一项都不甚贴切,但我又不可能知道女高中生的生态,或许意外地就是她写的这样。 (反正连载的原稿都交出去了,感觉遥华小姐在公司暂时也不会给我回应,趁现在能画就先画吧。) 总之,我决定排除显然不太妙的题材,然后整理成芳○社风格的四格漫画来观望读者有什么反应。 『实验2 女高中生生活常态 或许会立刻删掉』 像这样画出防线以后,我才把漫画上传到社群网站。 大概是因为四格漫画好懂,满快就有了回响。 『女高中生……生活常态?』 『假扮异常者的随笔漫画在某段时期红过吧。这算衍生的亚种?』 『要是千金女高中生跟踪狂实际存在就很有梦想。』 『也就是主名老师身为黑长发美少女jk的可能性是以微粒子单位存在的?』 『真相犹在。(※随附我受访影片的截图)』 『那是因为主名老师害羞不希望抛头露面,就雇了看起来像漫画家的大哥代为接受采访啦。』 『高水准的情报战。』 『假如作者真的是女高中生,就是没经历过还装懂耶。』 看来姑且不提四格漫画是否可行,以生活常态题材而言似乎得不到好评。 此方看了这些感想或许内心会受伤,趁早整串删掉吧。 不久,此方做好了饭菜,我们便坐到餐桌前。 今天吃马铃薯炖肉啊。似乎很美味。菜色之所以略偏和风,该不会是在跟遥华小姐对抗吧? 还有,遥华小姐传了讯息表示:『今晚不确定是否能回去,请老师先行就寝,不用介意我。』 她好像很忙。 「漫画画好了?」 「是啊。我稍微试着用你的点子画了四格漫画上传到网站,不过反应好像不上不下。即使概称为女高中生,还是会有地区间的差异,比如属于升学取向的学校或其他取向的学校,观点就各有不同。」 我稍作粉饰以后才回答。 「的确,乡下跟都市的女高中生肯定不同,关西与关东的女高中生也会有差异──对不起,这次的点子还是不行。」 此方一边用筷子切开松软的马铃薯一边低头。 「不,我认为着眼点本身不错喔。实际上,读者给的反应也比起初的轮回转世设定好,有逐渐在改善啦。」 我如此打圆场。 「……也对。我会加油。」 此方闭紧嘴唇,然后这么说了。 我们吃完晚餐以后,又互相聊起了新点子。 遥华小姐并没有回家。 同居第20天 遥华小姐到家是中午过后的事。 「你回来了──遥华小姐,你该不会整晚没睡吧?」 一向从容的她很难看出疲态,但还是掩饰不了充血的红眼睛。 「……不好意思,让老师担心了。很抱歉突然这么说,但我近期内似乎没办法回来这里过夜。真的对不起。」 遥华小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深深低下头致歉。 气氛非比寻常。难道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呃,同居一事完全不要紧,但是原稿……」 「老师的原稿已经达到足以在企画会议上提出的水准,因此只要将之前回馈的部分修过,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倒不如说,透过住在一起得以增加跟老师互动的次数,甚至让我出了太多意见……」 遥华小姐忙着将行李装进行李箱。 只是要跟我联络的话,用电话或邮件都可以,她应该是来拿这些东西的吧。 「我了解了。呃,至少,要不要吃过此方做的三明治再走?」 「感谢老师的关心。不过,我还在赶时间──失陪了。」 遥华小姐再次低头赔罪,并且拉着行李箱从屋里匆匆离去。 (感觉遥华小姐真是辛苦──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然而,我不过是漫画家罢了。) 假如我是她的同事,或许还能够做些什么。 不过,我并非编辑,我到底只是她负责接洽的漫画家之一。 纯属交易对象,彼此的关系就是这样而已。 (我能做的顶多是尽快完成原稿,好让她安心吧……) 如此下结论以后,我便致力于连载用的原稿。 大约经过了一小时,我忽然有尿意。 (就算是夏天,水分好像补充得过头了点。) 我从座位起身,快步走向洗手间。 方便过后,在回房间的途中,我蓦地感觉到视野边缘不对劲。 (这是……手机?好险,差点踩下去……我看这是遥华小姐的吧。) 既不是我的手机也不是此方的手机。用删去法推断,只有可能是遥华小姐的。 从位置来想,难道是她坐在玄关准备穿鞋时,从口袋掉出来了吗? 遥华小姐应该走得就是那么急。怎么办?她正在伤脑筋吧。 (总之,先打电话给编辑部好了。) 好几年没有直接打电话到编辑部了。 手机里姑且也存了编辑部的电话号码,但我担心有变更,就确认了遥华小姐寄来的邮件,然后拨信末记载的联络电话。 有点令人紧张。 『reics编辑部,您好。』 「不好意思,我叫主名 公人。可以麻烦帮我把电话转接给我的责任编辑田中遥华吗?」 『好的。请稍候。』 可以听见等候转接的音效。 『您好,我是田中。』 不久后传来的答话声跟我熟悉的嗓音完全不同。 具体而言,那是感觉轻浮的男性嗓音。 「呃,那个……电话好像没有转接到遥华小姐的分机耶。难道说,你是田中修二先生?」 我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reics有两位编辑姓田中。正因如此,我才会叫遥华小姐的名字。 『是的!我还在想:「主名老师怎么会联络我?」大概是新人听见「田中」,就搞错分机了。真抱歉,最近有很多年轻人不擅长电话应对。』 「原来如此,或许我刚才讲电话的声音也小了一点……所以,呃,请问遥华小姐在吗?」 『她刚好有事外出耶。有什么需要转达的话,我可以代劳。怎么了吗?』 「那就谢谢你了。呃,遥华小姐来我家洽公以后,手机好像忘记带走了,因此我想尽早联络一声会比较好。」 我不清楚遥华小姐是否有对上级提过同居这件事,就用了避重就轻的说词。 『这样啊!不好意思,让老师特地联络。她会出这种纰漏还真稀奇。』 「是的。至少我从来没看过遥华小姐像这样疏忽。」 我夸张地强调「从来没看过」的部分。 用意在于替遥华小姐说话,不过,她确实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出这种错。 『就是啊~~哎,毕竟折尾老师那边好像也让她忙坏了~~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吧。』 「咦!折尾老师吗?请问是怎么一回事?」 『啊,她没跟老师提过吗?糟糕~~能不能请老师当作没听见?』 田中先生用尴尬的语气说道。 编辑当中也有口风松与口风紧的人。 遥华小姐属于后者,他则是前者这一型。 「不行耶,寻常作家也就罢了,既然是说到名满天下的折尾老师,没那么容易就能忘啊!这样会让我好奇得睡不着觉,拜托你告诉我吧~~」 我用有如奸商谄媚贪官的口气说道。 即使问遥华小姐本人,她也绝对不会透露才对,想取得情报只能趁现在。 『我想也是~~哎呀~~我们在电话里聊聊就好,拜托老师可别说出去。其实折尾老师的原稿似乎要开天窗了。』 田中先生压低音量嘀咕。 「咦咦!折尾老师会那样吗!」 我张大嘴巴惊呼。 换成普通漫画家的话,「作者因取材休刊一回」的状况时有所闻,然而折尾老师是以连载十年来一次都没有让原稿开天窗而闻名的。 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 『呃,我是没听说详情,不过首席助手好像突然带了一群老鸟走人,工作室里头据说闹得很凶。』 「唔哇……原来如此,那真是不得了。」 并不是所有漫画家都会请助手,然而折尾老师的作品属于高作画成本的奇幻作品,况且线条又那么精细,缺了助手应该无法维持连载吧。这表示遥华小姐正在拼命设法找救兵吗? 『状况不妙啊。假如说,身为招牌作家的折尾老师连载开了天窗,我们杂志的销量就算下滑两成也不奇怪,责任编辑大概也会被追究责任吧~~啊,这些话麻烦老师要保密喔。』 「这当然。」 我尽可能佯装平静答话,内心却受了动摇。 老实说,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拜托喽。那么,手机的事等她回来我就会转达~~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没其他事了,不要紧。」 『这样啊。啊,老师这次的短篇很有趣,令人期待之后的新作。那么,我就先去忙了。』 对方随口留下几句奉承话,通话就此结束。 后来不到一个小时,遥华小姐回来了。 「老师!一再回来打扰,实在抱歉。」 「辛苦你了。这个──」 我向遥华小姐递出她的手机。 「谢谢。」 遥华小姐立刻接过手机确认,然后按了按眼窝。 「折尾老师找助手的问题,应该很难处理吧。我也希望能帮上忙,无奈我自己人脉并不算广……」 说来羞愧,我跟人交流沟通的能力也不高。有过度怕生的此方在,就常会忘记反观自己,但我到底是个不喜出门的茧居族。 「为什么老师会知道折尾老师的事情──这么说来,接电话的是田中啊……那么,内情都外泄了吧。」 遥华小姐带着苦瓜脸说道。 「啊,田中先生姑且交代过要保密,请你别怪罪他。不过,印象中在折尾老师那边当助手,薪水条件相当优渥吧──啊,查到了查到了。唔哇,时薪比上次看的还高,差不多三倍行情耶。这样的话,应征者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我用电脑开启助手的征才网站并说道。 如今漫画助手跟其他职业一样,已经进入可以上网求职的时代了。 虽然说,还是有透过编辑居中斡旋的情形,但普遍都是由漫画家自己决定薪资条件来雇用助手。 「是啊。应征者多归多,不过……」 遥华小姐意有所指地嘀咕,然后垂下目光。 「呃,该怎么说呢,感觉运气真不好。」 我安慰似的开口。 因为不清楚其中详情,我只说得出这种陈腔滥调。 「不,与其说是运气,这是我自己的过失……」 遥华小姐苦笑。 「是吗……」 被当事人这么一说,我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她会犯下这种让助手团队同时离职的过失,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不过,我想自己是无权深究的。 ──当我思索这些时,遥华小姐的手机震动了。 「……让老师多费工夫联络,我很抱歉。不好意思匆忙间又要赶着离开,老师应该不介意吧?」 遥华小姐朝手机瞥了一眼说道。 「啊,是。我才要道歉,讲了这些无谓的话拖住你。」 「不会,能找回手机,老师帮了大忙。那我先走了。」 遥华小姐站起身,并且旋踵。 她把手机凑到耳边,朝玄关门口走去。 「……是。不,所以说,没错。我理解您的心情,但那实在──」 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那严肃的声音逐渐远离。 …… …… 「──因此,遥华小姐或许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傍晚。 我立刻跟放学回来的此方报告刚才发生的事。 「是吗?」 此方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在桌上摊开教科书。 「……此方,你看起来似乎没有很高兴耶。之前你跟遥华小姐合不来,我还以为她走了以后你会更高兴。」 「……一半一半。」 此方一边拿铅笔在讲义上书写,一边嘀咕。 「一半一半?」 「编辑小姐不在了令我高兴,可是因为你一脸难过,我也会跟着难过。所以,两种情绪各一半。」 「是吗?原来我有露出那样的脸色?」 「有。」 「抱歉。即使我陷入消沉,对事情也没有帮助嘛。」 我按摩自己的脸以便改换心情。 处理连载的原稿花了好一阵子,吃完此方做的晚饭,还跟她讨论社群网站的漫画,忙着忙着就十点多了。 (睡前先收个邮件吧……) 我打开电脑。 当然,手机里也有装邮件软体,但是除了特定人物──家人、遥华小姐与此方──以外的来信通知我都关掉了。 如果收到闲杂邮件手机都会响,我就不能专注于工作。 (这一封信是广告,然后这封是罐头讯息,要设为垃圾邮件。广告、广告、广告、罐头讯……咦?) 我机械性地点着邮件的手指停住了。 『要不要来当助手? 折尾 米洛』 以委托工作的邮件而言,主旨写得格外直截了当。 然而,上头附的笔名对我来说却不容忽视。 (本尊吗!……还是骗人的罐头讯息?呃,可是,我也没听说过有罐头讯息会假冒知名漫画家的名义。) 因为不放心,我姑且试着搜寻寄件者的电子信箱。 乍看下似乎没有危险性。 将正文点开来瞧瞧。 『你好你好,我是米洛。 虽然已经是满久以前了,我们在颁奖典礼的派对上说过话对吧?还有,当时出版社续摊是在脏兮兮的普通居酒屋嘛,那里的石狩火锅有够难吃~~到现在偶尔还会成为我的梦魇呢。 主名老师,当时你好像提过自己很喜欢芙立亚,那你现在还是我的书迷吗? 如果是,希望你能过来当一下我的助手。 写邮件好麻烦,要是你觉得ok,就把我的discor○帐号←加进好友吧。就这样~~』 (看来这是折尾老师本人寄的。) 我有把握。 在reics的漫画家之间评价极糟,因而成为传说的续摊店家。 一言以蔽之,那就像缺钱的大学生心想「能无限畅饮就好啦」才会去订位的店家,端上桌的全是些滥竽充数的菜色。 因为我味觉穷酸就没有太大的不满,然而据说在一部分漫画家之间还煞有介事地造成了「或许reics的经营状况不太妙」的话题。 哎,既然对方知道这些,至少可以肯定是相关人士不会错。 「真的假的……」 「怎某落吗?」 牙刷插在嘴里的此方歪头表示不解。 「折尾老师要委托我当助手。」 我声音颤抖地嘀咕。 「那怎么办呢?」 此方漱过口后把水吐到流理台,然后说道。 (正常来想,我应该跟遥华小姐联络才妥当,但是那样的话,当助手这件事绝对会告吹吧……) 遥华小姐坚称「我不能劳烦老师来帮忙善后」的模样浮现于眼前。 「……总之,我想先听听看详细情形。」 我回覆了折尾老师的邮件,信中意旨是「当下我没办法立刻答应,不过希望可以在明天见面谈谈」。 折尾老师立刻又回信给我,大意则是「全天24小时都无妨,请用discor○联络我」。 (不知道折尾老师什么时候睡觉……)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躺到地上。 当天晚上,我感觉到像是远足与大考前夕同时来临的兴奋和紧张,好一阵子都无法成眠。 同居第21天 隔天,我送此方出门以后,就一面犹豫何时跟折尾老师联络才好,一面漫不经心地工作。 左思右想烦恼到最后,在一般企业肯定已经上班的十点多,我点开通话软体,试着用聊天功能传了『我是主名。请问,现在方便谈话吗?』的讯息过去。 折尾老师立刻发来通话邀请,我便戴上耳机组。 『辛苦喽~~好久不见~~大约五年没见了吧?』 透过通话听见的开朗嗓音简直亲切得像对待学生时代的好友那样。 确实如折尾老师所说,我们大约有五年没见。 这两年因为社会情势无法开派对,而我在三四年前忙于绘制改编动画的作品,根本没空参加派对。 「是、是的。老实说,突然收到邮件让我吓了一跳。」 『是喔?我也一样。之前我向遥华拜托过几次,想叫你过来当助手,却被她拒绝了。我就想说干脆自己跟你联络。』 透过耳机组传来喀、喀喀喀的清脆声音。 那是我也很熟悉的声音。 她现在应该也在绘制作品吧。 「这、这样啊……不过,为什么要找我当助手?」 『嗯~~总之,这你看得懂吗?』 对方在聊天栏附加了图档给我。 是折尾老师的亲笔原稿耶! (──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我忍不住就兴奋起来了。) 原稿上画了手抓字条、戴着兜帽的刺客风格男子。所用的文字,当然是折尾老师自创的虚构语言。 「绿洲的水下了毒。」 我立刻回答。 『对对对!这点讯息,看了就要懂嘛。身为我的书迷当然要懂吧。』 「是、是吗?」 因为我是折尾老师的热情书迷,还买了fanbook增进对《芙立亚》作中语言法则的理解,才答得出来。不过,我们现在是在谈请一般助手吧? 『那么,接着换这一题。你试着反过来将日文改写成亚斯喀普文看看?』 折尾老师用聊天功能传了「王不会让百姓挨饿」的讯息给我。 …… (呃,亚斯喀普文在设定上是因为初代皇帝有识读障碍,只写得出镜像文字,景仰他的臣民便将那套镜像文字相承至后世,所以我把《芙立亚》的中世共通语做镜像翻转处理就行了吧?) 首先,训读的汉字只保留部首,音读的汉字则保留部首以外的笔划,连接词则写成片假名再纵向对切──然后用工具软体把这些做镜像翻转。 「这样对吗?」 我赶着用绘图软体写出答案,再把处理好的图片上传。 『正确答案!看嘛,这算简单的测验吧?可是,有七成来应征助手的人就这样被我刷掉了耶。明明应征条件有写「将折尾 米洛的《芙立亚》读到最新章节」,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想即使读完《芙立亚》,也未必能掌握当中的语言体系。 想归想,像我这种拼命在争取重回连载阵容的小咖漫画家,才不敢吐槽伟大的折尾老师。 「呃,就算那样,还是有三成的人过关吧?」 那种时薪应该有不少人会应征,就算只录取三成,人数也会很可观吧。 缺了首席助手确实很伤,但应该立刻就能召集到替补的助手。 『嗯!我立刻雇用他们,还想放手把工作交派下去,可是每个人都说「我办不到!」就逃掉了。简直莫名其妙嘛。』 「呃,能不能让我看看写了指示要助手处理的原稿?」 『好啊~~』 又有图档透过聊天功能传来。 凶猛异形的草图。这是敌方亮相的场景吧。 那么,折尾老师下的指示是── 『背景:新宿牛郎界第二人在首次赢过头号牛郎的早上靠毅力吃完加量加料拉面后朝展示橱窗吐出来的混有顶级香槟的呕吐物那样的感觉。』 这写的是什么跟什么啊? 「那个,恕我冒昧建议,少用比喻句,然后针对要用的网点编号或色调指示得更清楚一点会不会比较好?」 我有所节制地吐槽了。 『咦?不会吧,真的假的?主名老师,你讲的跟遥华一样耶~~既视感?』 「要说是既视感,不如说是一般论……」 『你听我说,要写的话,我也是可以用一般方式下指示喔。不过那样的话,我想呈现的意境就连七成都表达不了啊。要百分之百表达出来只能这么写嘛。』 折尾老师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这就是折尾 米洛吗……) 我被对方的职业意识之高打败了。 既然要用助手,就不可能交出完全照自己想法的图。 非得找个妥协点才行。 及格线设在几分会因漫画家而异,但折尾老师将标准设得太高了。假如我的标准是75分,她的门槛大概就是98分。 「或许是那样没错……原本那几位助手能照这样的指示作业,反倒让人觉得敬佩,尤其是首席。」 『也对啦~~到底是我的第一任编辑嘛~~』 「咦?」 『对啊。因为呢,我的第一任编辑原本志在当漫画家。那个人从《芙立亚》还没登上连载时就很爱摆架子,还提了一堆意见,像是「改成男性主角」或「画成异世界转生作品」之类,我全都不理就直接找总编硬拗到底,后来作品热卖让我的前编辑在部门里待不下去,我才提议「不然你干脆来当我的助手嘛」,就让他向公司请辞了。』 「原、原来有这种秘辛啊……真是厉害。」 连我身为《芙立亚》书迷也不晓得的震撼真相。编辑部大概是觉得不光彩就掩盖了这一段历史吧。 『啊,不过那个人成为首席助手以后,还很高兴年收入变成了当编辑时的三倍喔。』 「那位首席助手跟老师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会突然离职啊?」 『我就是搞不清楚这一点啊。硬要说的话,嗯~~大概是因为截稿日逼近,我还要求原稿全部重画吧~~确实是有点辛苦啦~~不过为了改善作品,还能怎么办呢~~』 折尾老师用毫不愧疚的语气说道。 「……那就是助手离职的原因?」 『对啊。』 「呃,所以并不是遥华小姐犯了什么错?」 『你说遥华吗?她没有任何错啊。反而是拜她给的建议所赐,我才发现了原稿有画坏的地方。』 「这样啊……」 果然遥华小姐并没有过失。 自己指出的问题意外成了折尾老师决定大幅改稿的原因──遥华小姐应该是对此感到有责任吧。很像她的作风。 从编辑部的观点,或许还是会把过失算在她身上,但至少我敢断言遥华小姐身为责任编辑做了正确的事。 『所以喽,你觉得怎样?愿意当我的助手吗?愿意吧?主名老师,毕竟你现在闲着嘛,对不对?』 折尾老师以不容分说的调调说了。 「咦?呃,为了发表新连载,我姑且也有原稿要交到企画会议讨论,目前还在收尾阶段就是了……」 『这样啊。可是,你手边已经有短篇的原稿了吧?我有读过啊。要修改那篇作品,花一两天就够了嘛。假设你是在本月底截稿,还是有一周左右的空闲啊。』 折尾老师理所当然似的一口咬定。 我这种凡人的工作步调,要是拿去跟身为天才的折尾老师相提并论也很困扰。 「……不好意思,让老师拨冗面谈还这么说实在很抱歉,但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因为我无论如何都得先找人商量,才能决定是否能当老师的助手。」 『遥华吗?』 「是的。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人。」 『虽然不清楚你那边的状况是怎样,但我明白了。不过呢,主名老师,你会过来当我的助手。』 「有、有什么根据吗?」 『没有,但我的直觉很灵──掰。』 折尾老师「呵呵」地留下怀有自信的笑声,通话随之结束。 我传了讯息告诉此方与遥华小姐:『关于到折尾老师那里当助手一事,我想找你们讨论,可以的话请在下午两点到我的房间集合。』 假如我答应当折尾老师的助手,不知道此方会有什么反应。至于遥华小姐── 在我想东想西的过程中,时间转瞬即逝。 「我回来了。」 此方用无异于往常的平淡口吻说道。 「噢,你回来了──」 我从椅子起身,举手回应。 「呼……呼……呼……老师!我听折尾老师说:『主名老师会答应当我的助手,没问题。』请问是真的吗?」 喘吁吁的遥华小姐晚了此方几秒钟打开玄关的门。 接着,她直接推开此方走进房里。 「呃,可是我还没回覆自己会答应。」 「太好了。那么,就由我帮老师先拒绝这件工作。」 遥华小姐安心地呼了气,然后拿出手机。 「请等一下。虽然我还没做决定,但我是在考虑要答应对方。我好歹也是自营业者,应该有权自由选择工作吧?」 意料中的反应让我讲出事先想好的回答。 (即使我明说「希望能帮到你的忙」,遥华小姐也会表示不敢当吧……) 将情绪性的善意强加给遥华小姐,只会加深她的愧疚感。 既然如此,唯有用逻辑让她接受。 「那是当然了。不过,老师目前应该专注于自己要连载的原稿,我认为在这个时期毫无理由去当其他老师的助手。」 遥华小姐交抱双臂靠过来,并且向我施压。 「嗯~~比如赚零用钱?」 「老师又不是挥霍无度的那种人,要说在金钱方面有困难,我没办法心服。之前改编动画时的存款应该够多吧。」 遥华小姐冷静地反驳。 「不过,要是你因为这次的过失被要求去职负责,原本要提拔的新连载说不定也会跟着泡汤啊。」 「我不会被革职。在漫画创作里会有开除编辑的情节,然而现实是编辑人手不足。就算是折尾老师的连载出状况,如果开一次天窗就要将人革职,职场会无法运作的。」 遥华小姐耸肩告诉我。 「是啊。不过,你被调离目前部门的可能性并非为零,即使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如果你在编辑部的地位受损,我的新连载不也会变得难以过关吗?」 reics台面上以「只要有趣就百无禁忌」为信条,不过就跟其他众多杂志一样,编辑之间的地位并不平等。 既然公司是营利企业,有成绩的编辑提案当然会比没有成绩的编辑容易通过。 「唔,我确实无法说不会发生那种事──此方,你不阻止老师吗?你重视的老师即将被无能编辑害得将工作抛到一边喔。难道,你不会怒火中烧吗?」 遥华小姐词穷般把话锋转向此方。 「……要说的话,我当然火大。为什么编辑处于支持他的立场,反而给他添了麻烦呢?太不合理了吧。」 此方说完就把麦茶倒进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我半个字都无法反驳呢。请你尽情数落,再多说一点。趁现在的话,我觉得自己能接受任何臭骂。还有,等你骂够以后,麻烦也帮忙劝老师重新考虑。」 「……要骂你,我有用不完的词,但要不要阻止他是另一回事──我重新问一句,你想当折尾老师的助手吗?」 此方把杯子搁到流理台以后,才朝着待在房里的我接近而来。 「是的。我有意愿当折尾老师的助手。」 我立刻回答。 「为什么?」 「之前我也说过,我无法想像自己跟遥华小姐以外的编辑合作,万一我的责任编辑变成别人就困扰了。当然,我也有心帮遥华小姐的忙,不过这并非单纯做义工,而是对自己有必要才想做。」 「因为这样而已吗?」 「……坦白讲,我对折尾老师用什么方式创作有兴趣。去了大概会吃苦头,但是从天才的作业手法也能学到很多才对。那样的经验绝对有益于我的创作。」 「是吗?那就好。」 此方立刻回答。 「我、我可以去吗?」 遥华小姐的反应在我的想像范围内,但此方这样的反应就出乎意料了。 老实说,我还以为会受到更大的反弹。 「假如你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思考,我肯定会反对。不过,只要是你为了你自己而做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哪怕你要当其他漫画的助手。」 「谢谢你,此方……不过,如果要当折尾老师的助手,我们正在讨论的社群网站版连载就──」 加入折尾老师的助手阵容以后,作画工作将以她那边为主,若有等候指示的空档,我才会利用时间修改自己的原稿吧。当然,那样就没时间画社群网站版的连载自娱了。 「那边的内容,我们随时都可以接着讨论啊。可是,这边的工作非得现在去做吧。」 此方用轻松的调调答话。 然而,她紧握的拳头道出了她自己有多遗憾。 「抱歉。此方,我欠你一次恩情。」 「你没欠。因为我只是希望你能随心所欲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高兴。」 「……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你尽管说。」 此方嘀咕。 现在并不是该客气的场面。 「好!──所以喽,遥华小姐,我要当折尾老师的助手。」 我向此方用力点了头以后,就重新转向遥华小姐宣言。 「……好吧。既然老师的心意这么坚决,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对不起──不对,感谢老师的好意……我会尽快找到助手团队,折尾老师就麻烦你关照了。」 遥华小姐深深低下头向我致意。 「好的!──不过,现在还不确定我当助手能不能派上用场啦。」 我搔搔头说道。现在讲得这么冠冕堂皇,到时候要是派不上用场该怎么办啊? 「凭老师的能力不会有问题。」 「如果对方有意见,我不会善罢甘休。」 她们俩口径一致地说。 虽然不晓得她们对我为什么会过度信赖成这样,但我希望能回应这样的期待。 我立刻寄了主旨是想当助手的邮件给折尾老师。 马上就收到回应了。 明天起一日工作十六小时的助手勤务就此敲定了。 同居第22天 就这样,从早上六点开始,我身为折尾老师助手的生活开始了。 我起初以为应该可以利用空档画自己的原稿。 然而,很快地我就被迫体认到那是天真的想法。 「第6页完成了。」 『感觉相当不错。沙漠与森林的边界,替我改成像「明知道退流行了,却刻意继续梳七三分头的部长」就好。因为目前这样感觉比较像「没发现自己跟不上时代还自视甚高的自称单身贵族梳的油头」。』 「呃,这块区域曾有古代文明存在,因此留下了当时所受的魔法影响,是不是要让画面呈现出的影响看起来比现在再深一点?比方说──诅咒与祝福依然在此生生不息的那种感觉?」 『对对对!──画完以后再换这张。』 (每项工作都来得好快……) 原稿陆续发下来,对方的回应几乎不需要等待。 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忙自己的事。 虽然看到原稿的指示曾让我怀疑眼睛,但只要像这样跟折尾老师确认,应该就可以履行助手的工作。当然,前提是当助手的人具备一定的画力,对于折尾老师的品味也有所理解。 (话虽如此,原来她是在工作时都会跟助手保持通话的类型……这样的话,大概会让来帮忙的临时助手感到排斥吧。) 应该也有人觉得随时可以发问是好事,不过,似乎有更多人觉得时时受老师监视而喘不过气。 如果要这么密集地进行沟通,还是必须直接聘请助手,把他们调教──训练到愿意献出心脏的地步吧。 (我模仿不了。这是专属于折尾老师的管理制度啊──) 我以为能学到些什么才决定下海当助手,却觉得一直遭到名为才华的暴力狠狠教训而备受煎熬。 心境犹如面对大象的蚂蚁。 即使如此,我仍设法紧跟对方作业的脚步。 时间转眼即逝。 我第一次被退件,是在下午三点。 『这套衣服,全部都要重画。照这样实在不能交稿。』 玛莉丝与哈利姆在旧衣店大街购物的场景。 虽然找到了时髦振袖风格的衣服,却因为不适合当旅行的装扮而放弃购买。 如此的一段戏码。 「不好意思。说来惭愧,时尚方面是我不擅长的领域,还有待进修。」 我老实地招认。既然我接下助手的工作,办不到的事就要明说办不到才行。 『呃,如果当成普通的服装,这样交稿还不至于太糟糕喔。可是,这一幕是我希望讲究的场景……华丽程度也就罢了,高贵感不足呢。将来我打算把这套衣服的部分布料用来做玛莉丝的新娘装,所以不能将就了事──』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请不要跟我透露剧情。」 我连忙打断折尾老师说的话。 从原作者口中听到自己期待的漫画会有什么后续剧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严重程度相当于得知○秘宝的真面目。 『咦?主名老师,你是不能接受剧透的那种人啊?我可是被剧透也一样能享受作品耶。』 「总、总之,我会试着找一下资料──像这套怎么样?」 我在网路上搜寻婚礼服装的图片,然后传给折尾老师。 『嗯~~感觉不是我要的耶~~比照皇族或英国王室婚礼那样就太过头了~~这套衣服仅止于地方豪门或小国公主没落以后,将衣饰变卖而流入民间的印象。』 「嗯~~我好像能体会个大概,但是一下子找不到理想的资料。请给我一点时间。」 以地球来讲,《芙立亚》是将舞台设定于中东与西洋交会的独特文化圈,当中还掺了和风元素,因此要斟酌样式实在不容易。 我多花了一点时间找资料。 将小康阶级举行婚礼的图片汇整后,再寄给折尾老师。 『嗯~~都不是我要的。喜庆的服装固然有喜庆感,但是这个民族在办丧事时也会穿同样的服饰喔。所以,当中也会带有一丝哀伤的元素。要举例的话,就像是「住在东京都港区白金台的女孩因为父母觉得要见见世面比较好,就多费心思让她到公立学校就读,结果她在同学之间格格不入,过生日都没有朋友来庆祝时所穿的衣服」。』 独特的举例又出现了。 「等、等一下,我试着重画看看。」 后来我数度改稿,结果都无法过关。 我决定暂且搁下这套服饰的问题,先进行其他作业。 『谢喽~~作业大有进展。那么,明天见。』 「好的。请多关照。」 从工作获得解放是在晚上十点。 接下来,我得处理自己要交的原稿。 「辛苦你了。」 「啊,此方,谢谢你。」 此方像是看准了时机,替我端来加热过的晚餐。 其实我想仔细品尝滋味,却没有那样的余裕,只能狼吞虎咽把食物塞进胃里。 「对了,助手的工作基本上都算顺利,可是有个地方我怎么样都画不好。」 「服装的部分?」 「对。你都听到了吗?」 此方从补完课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我身边默默念书。 当然,我跟折尾老师的对话也都传进她耳里了。 「……我们学校的家政科走廊有陈列出历届毕业生的新娘礼服,不嫌弃的话,你要参考看看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从学校直播给你看。」 此方拘谨地低声告诉我。 「咦?樱叶是升学取向的学校吧?原来也有家政科?」 「基本上是以升学为重心,不过也有给所谓上级国民?读的家政科。学校收到了许多书念不好却希望顶着樱叶学历的人捐款。」 「……这样啊。经营名校也满辛苦的耶。」 「所以,你是想看?还是不想看?」 「呃,当然想看。不过你没关系吗?拍摄那些服装的话,八成会醒目得受到旁人注意耶。」 「……羞耻归羞耻,我能为你做的事情顶多只有这些。」 此方毅然决然说道。 「谢谢你!折尾老师一定也会很高兴。」 我忍不住探出身子,牵起此方的手。 「呵呵,明明不是为了自己的作品,你看起来却好开心。」 此方浅浅一笑。 「对喔,说得也是。不过,能创作出好作品果然很开心。或许这就像画图者的本能一样。」 我放开此方的手,然后望着筷子前端说道。 「哎,是很符合你的作风啦。」 此方说着就在我的杯子里添了麦茶。 同居第23天 隔天,我处理自己的原稿直到清晨,并在补眠约两小时以后又开始当折尾老师的助手。 不久,过了十二点,就接到此方拨来的视讯通话。 我认为直接让折尾老师看比较快,就把自己的手机朝向网路摄影机,坚守替此方转播画面的岗位。 『就那套!中间那套有纱丽风格的礼服!唔唷喔喔喔喔喔喔!那恐怕是超过两百年前的布料耶!连出产国都保留不多的珍品!之后帮我拍大量照片存底。啊,衣袖与背后都要记得拍喔!』 折尾老师的反应可不只是高兴而已。 她一边怪叫一边开始在画面前蹦蹦跳跳。 从电脑画面可以看见她脖子以上的部位不时会跳出镜头。 『我明白了。』 『麻烦你喽~~啊,还有那边的凯尔特风格礼服也要!话说你们学校会不会太厉害?如果是文金高岛田也就罢了,怎么会连外国的结婚礼服都有呢?』 『樱叶会接纳海外的王室成员或是富豪子女来当留学生,所以彼此有深度的来往。』 『什么啊!好像漫画设定中会有的学校!之后再安排唯一的男学生进去就读的话,立刻就是一篇后宫恋爱喜剧了嘛!』 折尾老师拍手笑了起来。 『男生不允许入学,但是听说学校会接纳户籍为男性的跨性别者。』 此方语气认真地回话。 我想折尾老师刚才的发言单纯是在打趣,即使忽略掉也无妨,不过此方的本性大概就是这么直吧。 『娚孩子吗!太棒了!啊,我问你喔,高中女校里果然会有百合之类的情形吗,百合?千金小姐之间会不会边喝红茶边嬉闹?顺便帮我拍一下jk的上课画面好不好?』 折尾老师接连问个不停。 『……』 怒涛般的问题攻势似乎让此方招架不住而沉默了。 「老师,要是拍摄其他学生上课的状况,此方难免会被校方训话,请不要这样为难她……」 我如此开口缓颊。 『咦~~可是主名老师,你跟那个樱叶的女学生交情很好吧?表示有正牌jk任你画耶,这样会不会太奸诈啊?可以因为嫉妒就报警判你死刑吗?』 折尾老师把戏弄的矛头转向我这边。 虽然有余裕时还能应付,但几乎彻夜未眠的我没有那种精神。 倒不如说,折尾老师赶工作画的睡眠时间应该比我更刻苦,为什么她会这么有精神啊? 不对,她大概是被逼急了才情绪亢奋吧。 「老师,拜托饶了我吧……像这样,连我都有点想逃离助手的岗位了。」 我半说笑半认真地告诉对方。 这也是我轻率踏入天才的战场所受的报应吗? 『威胁我?你在威胁我吗?既然这样,我也有谈判的材料喔。』 「谈判的材料?」 我没理由被折尾老师威胁。 即使被她知道我跟此方认识,她也不晓得我们住在一起。 『对啊!主名老师,你走的话,我的连载就会开天窗喔!那样你也甘愿吗?』 「呃,为什么折尾老师的原稿开天窗,会变成对我的威胁?」 『咦?因为只要是我的书迷,最怕的就是读不到《芙立亚》的后续剧情吧?』 折尾老师理所当然似的如此断言。 对自己的作品有着绝对的自信。 或许这种心理素质才是我最该效法的部分。 「……总之,现在的问题在于服装。我们赶快设法解决吧。」 要跟折尾老师辩,我觉得自己终究讲不赢,就把讨论带回正题了。 『也对!呃,基本款式以那套纱丽为主,造型采用凯尔特服饰的调性。你要画得像被罗马亡国的凯尔特巫女那样──』 我记下折尾老师的指示。 然后参考此方传来的照片画出造型。 到最后,折尾老师亲自修改过,总算才完成了这套构成问题的服装。 同居第24天 『照这个步调似乎赶得及在明天的死线完成呢。』 「是的。最后冲刺,让我们加油吧。」 今天我也在当折尾老师的助手。 大概是我原本的性格就适合当小弟,明明才第三天就已经适应得像是被她使唤了好几年,辛苦归辛苦却很自在,有种莫名的安稳感。 喀嚓──有开门的声音。 是此方吗──结果我想错了。 「老师,辛苦你了。这些是我带来的补给品。」 遥华小姐两手提着超商购物袋来到我这边。 「好的,感谢你。」 我如此回话并且用眼神致意。 『刚才那声音,是遥华吗?』 「是的。折尾老师也辛苦了,之后我同样会过去您那里。」 遥华小姐稍微提高音量答话。 『ok。那么,我先休息个三十分钟好了。反正通往校对完成的路途已经明朗了,以淑女而言我也觉得自己一个星期没洗澡的体味实在有点濒临极限。』 「辛、辛苦了。」 通话切断了。 我卸下耳机组,伸了个大懒腰。 「老师,折尾老师这件事已经看见光明了。首席助手那边,我应该也能设法把人请回来。即使没办法说服所有的一般助手,勉强还是能凑到半数……」 遥华小姐端坐在地上,用感慨万千的语气嘀咕。 「是吗?那太好了──啊,这个我收下喽。」 我打开遥华小姐带来的营养饮料,一口气饮尽。 虽然有药味,我总觉得效果就是来自这种独特的气味。 我把营养饮料的瓶子搁到地上,然后用手指推拿脖子与肩胛骨之间的肌肉。 熬夜果然会对眼睛与肩膀造成负担。 二十几岁就这样,不知道年纪再大一点会变得如何。 将来或许有点堪忧。 「我来帮老师按摩肩膀吧。」 遥华小姐起身,站到我的后面。 「不用了,那怎么好意思──…………你技术真好。」 痛虽痛,却又舒服的绝妙指压。 那巧妙的指法纾解了身体的疲倦,进而勾起睡意。 就小寐一下吧。 ……………… 「你们在做什么?」 冷冷的声音突然落到头上,瞬间让我睁眼定睛。 此方无声无息地就站在那里。 明明是夏天却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没事,这只是一点服务。我希望让老师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尽量放松。」 「那是我的工作。」 此方推开遥华小姐,站到我后面。 (好痛,痛痛痛痛痛。) 痛得像是肩膀的筋都要被扯出来了。 力道太重,而且指甲大概也稍微扎进去了。 此方真笨拙耶。 「那么,还是让我煮个饭吧。」 「那一样是我的工作。」 「是吗……此方,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吃些点心?听说你为折尾老师取材贡献了相当多。既然你为我负责的作品尽了一份力,我也该回馈些什么才行。」 遥华小姐从超商购物袋里拿出了软糖及饼干零食递给此方。 「……不需要。」 「是吗?哎,我有想到你会这么说。过去主名老师的作品制作了一批用于促销的展示物提供给专卖店,我姑且带了当时的那些非卖品过来,你不要吗?」 「那我想要。」 此方用野猫般的灵敏动作从遥华小姐手中霍地抢走展示物,并且收进书包。然后她又回来帮我按摩肩膀了。 「那么,肩膀就交给你吧。我来帮老师按摩脚。毕竟长时间一直坐着不动,会有罹患经济舱症候群的风险。」 「……那样的话,我勉强可以容忍。」 此方犹豫了片刻才说道。 「那么,老师,请把腿伸开来。」 「好、好的。」 我轻轻把腿伸开。 揉揉揉。 揉揉揉揉揉。 揉揉揉揉揉揉揉。 (她们俩愿意关心我固然令人高兴,不过,其实我是希望能偷闲睡个三十分钟也好啦。) 想归想,看她们两个全心全意在按摩,我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同居第25天 任何事物都有结束的一刻。 「最、最后一页,我照指示完成了。」 晚上九点前。我用发抖的声音进行业务报告。 『好的……嗯……很好很好──ok~~虽然有需要微调的地方,不过剩下的我这边处理起来游刃有余,不用你协助了。辛苦喽~~』 「老师辛苦了。」 我大大地呼了口气。 『真的谢喽。主名老师,你好猛耶,一个人就提供了首席助手x2的劳力,搞不好你属于天才型助手喔。要不要直接留在我这边工作?年收保证有两千万。』 「哈哈哈,老师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立刻回答。 很高兴对方肯夸奖,但唯有答覆这件事我是不会犹豫的。 『咦咦~~?我开的价码比前任首席助手多五百万圆耶。』 折尾老师用不满似的口气擅自爆料别人有多少年收。 不过,这样啊?两千万吗? 与其当个作品不畅销的漫画家,我改当助手确实会更有赚头吧。不过,我又不是想赚钱才以漫画家为志业。 「就算会穷得啃桌子,我还是打算当漫画家直到被遥华小姐抛弃为止。」 『是喔~~主名老师,那似乎一生无望喽~~相较于遥华抛弃你,感觉你回应不了她的期许而在压力下闹失踪的机率还比较高。』 折尾老师遗憾似的说道。 「拜托别把未来讲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这不是开玩笑的。」 一开始我还会客气,如今就敢毫不犹豫地吐槽了。 连我都对自己的适应力感到害怕。 哎,被此方囚禁的生活也挺快就习惯了,相较之下这只算普通而已。 『哈哈哈哈,乱说的啦。老师你不要紧的,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想一定会有人帮你。老师,你的天命肯定就是如此。』 「这又是直觉吗?」 『对,直觉。』 折尾老师立即回答。 口气依旧随兴。不过,她的灵感似乎很准,就当作是那样吧。 话说回来,短暂的助手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啊。 「──折尾老师,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 「……遥华小姐是最棒的编辑,对吧?」 趁着能跟折尾老师交谈的稀有机会,我抛出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当然啊,这还用问?』 折尾老师立即回答。 「说得对呢。我问了笨问题。」 听完折尾老师这句话,让我内心相当满足。 『……一般来讲,只要不是跟拉拔作品的第一任编辑合作,第二任以后的编辑接手已经畅销的作品,往往就会变成只负责跟漫画家收取原稿的机器人。毕竟就算主动给建议让作品变好,功劳也会算在漫画家身上,万一出了意见还让销量下滑,就会被追究多管闲事的责任。基本上,编辑也是人,总还是希望推销由自己拉拔的新作品,把心力放在那上面。但是,遥华不一样。即使只是接手我的作品,她也没有嫌麻烦,还敢于正面挑战我。这样的编辑可不好找呢。真的,我很感谢她。』 折尾老师用怀有敬意的语气说道。 「原来如此……我能懂那样的心情。折尾老师,虽然我并不像你那么有人气,但是我的作品卖不好时、改编动画时、之后再度被腰斩时,遥华小姐对待我的态度始终都一样诚恳。」 面对所有负责接洽的作家,都愿意诚恳地为作品效力。 口头上说起来简单,能予以实践却是非常非常值得敬重的。 『然后呢?互相确认过遥华有多棒以后,我要回头谈工作了喔。这次请你当助手的酬劳,我该把钱汇到哪里?瑞士银行的户头吗?』 「我并不是传说中的杀手……呃,可以的话,助手费请不要支付金钱给我,用物品代替好吗?」 『物品?你不要现金?』 「是的。呃,比如老师亲笔绘制的玛莉丝手稿附签名,能够收到这样的酬劳我就很高兴了。」 我含蓄地如此表示。 『咦?好啊。我完全没问题,可是这样就够了吗?』 「这样才好。啊,当然了,我想老师现在还是很忙碌,因此任何时候补给我都不要紧。」 『不会啊,我立刻就能画出来。何况等之后校稿完毕,我大概一睡死就忘记了。话说回来,原来是这样啊~~!主名老师,你真的很喜欢我耶~~!』 折尾老师开心地这么说完,还发出格格笑声。 我属于将作品和作者分开来思考的那一型,所以精确来说,我喜爱的是《芙立亚》,而不是折尾老师。 当然,折尾老师身为同行是让我感到尊敬──不过撇开这份敬意的话……哎,感觉她是个有毛病,却让我无法讨厌的人吧。 「感谢你!我会期待的!」 不过,我也不必特地说这种没礼貌的话吐槽对方,就先坦然表现出开心了。 『ok!我画完以后就会寄过去,等我约一个小时~~』 折尾老师轻松说完以后便切断通话。 连日处于半熬夜状态,我的睡意已经达到临界,可是折尾老师的插画太令人期待,使得我无意就寝。 当下我也实在没有余力着手处理自己的作品,只好吃饭、刷牙、了结掉一些琐事,但我在每个空档都会忍不住确认是否有新的讯息传来。 不久我没事可做,因而打扫起房间时,通话软体有了反应。 『谢喽~~下次还有状况的话再麻烦你了~~』 图档随着如此的讯息传来。 看了以后,我拍响手掌。 (哇!她真的帮我画了!人物还穿着我笔下作品的女主角服装!联名合作!联名合作!) 世上无疑只有这么一幅,专属于我的玛莉丝。 光是看到这张图,我就觉得当助手的辛劳都有了回报。 (马上印出来吧──不对,我还没买印表机!要跑一趟超商才行。) 我兴奋地跑到便利商店。 把图档输出为可供列印的最大尺寸a3,顺便加购无痕双面胶,然后回家。 折尾老师亲笔绘制的玛莉丝立刻被我贴到了墙上。 我茫然看得出神。 「……你在做什么?」 有声音传来。 回头望去,洗完澡的此方正一脸纳闷地看着我。 「此方,你看这个!折尾老师帮我画的!玛莉丝!专属我的玛莉丝!」 我指着墙上的图说道。 「…………这个要没收。」 此方徐徐站到我面前,无情地动手将玛莉丝的图从墙面撕下。 「为什么!这是我的打工费耶!」 「……我要把这当成自己的打工费没收。」 「咦?啊,你确实也需要有劳动的对价。好吧,打工费我另外付给你,麻烦把那张图还我!」 「不行。」 「就说了,为什么不行!」 「……崇拜偶像是有罪的。」 此方嘀咕过后,就细心地把我的玛莉丝折起来收进书包。 依旧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行动。 (啊,不行。玛莉丝被抢走以后,精神一松懈,突然就爱困了。) 我随便摊开折好的棉被。 (哎,反正原始图档好好地存在电脑里面……) 「总之,晚──安。」 我倒头在被褥躺下。 之后我的意识便逐渐淡去,速度快得几乎没有记忆。 同居第26天 早上,我在十点左右醒了一次,身体却还留有倦怠感与睡意。 上完厕所,补充过水分以后,我立刻又睡了回笼觉。 「嗯……」 当我再次醒来时,外头已经变暗了。 (糟糕,连载用的原稿要赶快处理。) 我急急忙忙地打算起身── 「唔啊!」 有种被揪着脖子拖回去的感觉让我跌坐下来。 (啊,这感觉有点令人怀念。) 我反射性地摸向颈子。 有冰冷金属的触感。 「啊,你醒了?晚饭就快好了。」 此方从厨房匆匆赶过来说道。 她似乎正在做饭,手里握着菜刀。 「此、此方?这条锁链是?」 「你有点发烧,今天就这样好好休息。」 「呃,先不谈休不休息,这条锁链不需要吧?」 「咦?可是不这样做的话,你绝对会忙工作啊。」 此方用充满把握的语气说道。 果然,对于用锁链限制我的行动,她似乎没有罪恶感。 「但是,截稿日要到了耶。」 「不行。感冒像之前那样拖久了,让你病倒就得不偿失了啊。」 此方语气严厉地用手比出叉叉,然后回厨房去了。 菜刀的刀刃在电灯下闪闪发亮。 「……哎,她说的也有道理。」 我乖乖躺进被窝。 实际上,虽然说时间并不充裕,单纯作画的话,我已经规划好到截稿日为止的流程了。 不过唯有一个部分存在着小小的瓶颈,我找不到灵感。 换句话说,我一边休息一边还是可以找灵感,做这种工作不用待在桌前。 如此方所说,与其让发烧拖久而病倒,好好休养应该也是个办法。 「煮好喽。」 此方用托盘将清凉的玻璃容器端过来。 附了黄瓜、番茄及火腿等配料的乌龙冷面。 意思是要我吃些好消化的菜色吧。 「噢,谢谢你──那个,筷子只有一双耶,而且也没有小碟子可以盛……」 我撑起上半身问道。 「你在说什么呢?有我来喂你,就不用筷子和小碟子了吧?」 「唉,我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糟到那种地步。」 「听我的就是了。」 此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菜刀。 既然晚餐煮好了,刀具是不是可以先收走? 我如此心想,不过此方是为了我才会做这些,陪她玩一下家家酒也好吧。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啊~~」 「啊……啊~~?」 我张开嘴巴,然后咀嚼有声地吃着此方用筷子夹起来沾过酱汁的乌龙面。 吃蛋包饭之类也就罢了,乌龙面会让酱汁溅到嘴边还有衣襟,这样像极了小婴儿,因此我很难为情。 「老师!辛苦你了!折尾老师的首席助手已经决定正式归队──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遥华小姐赶着进到屋里,便用纳闷的眼神看向我们。 「老师说为了理解实际遭到囚禁的漫画家是什么心情,他想实地体验看看。」 此方擅自替我回答。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 「原来如此。真是热衷取材呢──总之,折尾老师的原稿完成了,找回助手一事也有了眉目,因此从明天起,我又可以回来替老师的漫画掌舵。诚挚感谢老师帮忙。还有,最后这段冲刺,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遥华小姐轻易地接受此方的说词,还微微摆出打气的手势。 「好、好的,我会加油。」 我挺直背脊,吞了吞有着柴鱼高汤香味的唾液。 同居第27天 我一股脑儿地修改连载要用的原稿。 好好休息过一天,趁现在已经取回绝佳状态,我觉得自己可以画出最理想的原稿。 「遥华小姐,修正的原稿画好了。」 我把原稿传给面前的遥华小姐并说道。 「容我拜读……是,我认为内容很不错──老师,短短几天不见,你的画力提升了呢。」 她佩服似的告诉我。 「咦?有吗?我自己不太清楚,或许是多亏当了折尾老师的助手,才提高了我在作画方面的技术与速度。」 大概是拜她所赐,让我被迫适应了天才作画的荒唐速度吧。 工作量理应相当繁重,但我在心情上甚至还能放松。 「因祸得福呢──这话由我来说是有点不妥,总之,照这样的速度肯定来得及在开会之前完成。」 「是啊。唯独女主角在最后的台词,我怎么想也想不到适合的内容就是了。」 「哎,台词到最后一刻都还可以修改,老师先把其他部分完成吧。」 「好的!」 我淡然逐页修稿。 到了十二点,我便停止动笔。 配合遥华小姐在中午休息的时间,我拿此方先帮我做好的饭团果腹。 「关于此方这个女生。」 遥华小姐朝我手上的饭团瞥了一眼,低声说道。 她自己则一边吃着口粮棒一边继续工作。 「你请说。」 「其实,一开始我曾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在囚禁老师。」 「哈、哈哈哈,你说真的吗?」 我发出干笑声。 「哎,虽然我认为可能性很低,但考量到最坏的局面来采取行动也是我分内的工作。说起来,老师的漫画不是有满多狂热书迷吗?所以我才觉得有那种状况也不是不可能。」 遥华小姐望着电脑萤幕继续说道。 「会吗?我倒不觉得自己的作风有极端到容易吸引狂热书迷。」 我歪头表示不解。 要客观看待自己的作品是件难事。 「老师的作品确实并不属于极端作风,但感觉容易被内行人当成『应该获得更高评价』的作品来推广。当然,有书迷是令人感激,不过当中也有人会为了自我表现欲而利用漫画家的作品。那种扭曲的人要是走火入魔,一旦读到自己不满意的剧情发展,还会由书迷转变成抹黑者。要说的话,类似于由爱生恨……即使没发展成那样,有的漫画家不就是因为被无条件肯定自己的古怪信徒们包围,而变得像童话《国王的新衣》那样受到蒙蔽吗?」 遥华小姐用有所感触的语气嘀咕。 「说得对耶。我偶尔会在社群网站上看到发展成那样的群组。」 「是的。之前我就担心老师会变成像那样……但是,此方不一样呢。她真的是一名重视老师的高尚书迷。」 「没错,此方对于我的事情好像比我自己还懂。像昨天我打算撑着稍微不适的身体工作,就被她用相当强硬的方式制止了。」 我露出苦笑。 「是吗?呵呵,有点令人不甘心呢。」 遥华小姐略显落寞地笑了笑。 「因为落寞?」 「不是,是因为身为责任编辑,我原本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老师的人,但还是比不过正牌粉丝的热情呢。」 「遥华小姐,我倒认为这没有输赢之分……虽然状况跟刚才提到的《国王的新衣》并不相同,但是身边只有此方在的话,我会被宠溺过头,所以要让你严加管理才能达到均衡。」 我由衷地这么回答。 虽然照此方的期望一律只画自己想画的内容,还是算漫画家,但那样就不能当成职业。 顺风过头会让我扑倒摔跤。 希望能适度地吹起逆风来帮我保持平衡。 「……这样啊。那恭敬不如从命,我可以用辛辣的言词来回馈意见吗?」 「哈哈,麻烦你手下留情。」 我点头答应。 要把一度完成的原稿重看好几遍并且修改细节,老实说并不是愉快的工作。 即使是自己的作品,重看几遍就会腻,更希望可以赶快完稿了事。 然而,正是经过这种刻苦的磨练,我才能以职业人士自居。 同居第28天 「……原稿姑且完成了呢。」 「是的。辛苦你了,老师。」 下午一点多。 我跟遥华小姐都用难以言喻的语气嘀咕。 「只剩结尾的那一句台词还有修改的余地吧──」 「是啊。不过现阶段也有达到连载水准,因此可以在后天的会议上提交,不过可以的话,希望老师能为结尾的女主角想出更贴切的台词。」 我们交抱双臂,面对原稿咕哝。 让女主角解开链条以后,主角重获自由。 可是,主角已经连心灵都受到女主角支配,还主动央求她再继续囚禁自己。 女主角嫣然一笑,照主角的期望再次帮他系上链条,然后说:「你放心,有我陪着你。」 「虽然不坏,但就是显得普通。看了像在原地踏步,或者说缺乏意外性。」 「是啊,希望她能说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台词。」 (女主角在结尾的台词,我几乎是按照此方实际说过的原句填进去,可是漫画的剧情跟我体验过的状况并不一样啊──) 现实中的我在不晓得此方是跟踪狂的情况下开玩笑,说出大意是要她帮我戴上项圈并继续照顾我的发言。然而,漫画的男主角已经知道女主角是在纠缠自己的跟踪狂,却还期望受到她的支配。 换句话说,情境跟我实际体验过的状况有异,因此直接套用台词就不太贴切。 「『你是属于我的。』不,感觉不对。」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呢……』这样也嫌普通──」 认为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的我们持续讨论着。 「我回来了。」 东改西改到一半,此方就回来了。 「你回来啦──对了!此方,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也来读我的漫画,再告诉我们意见。现在只剩最后一句台词怎么想都不够贴切。」 我站起身,用手指向显示着原稿的笔记型电脑。 这个女主角的情绪,此方应该最能够理解,因此务必要听听她的意见。 「……不是讲好要我不对正篇插嘴吗?」 此方担心似的说。 「我觉得你的意见可以当参考。对吧,遥华小姐?」 「嗯。当然,最后的取舍是由我们来拿捏。」 遥华小姐对我问的这一句表示赞同。 「我知道了……」 此方洗过手漱完口以后,就抱腿坐到我的电脑前面,一页一页翻阅。 「读完了。」 此方一次都没有把目光从画面转开,过了约二十分钟以后才低声开口。 「怎么样?是你的话,最后会让女主角说什么样的台词?」 「『要换一副链条才可以。』」 此方立刻回答。 「咦?什么意思?这副链条没有坏啊。」 「何必问什么意思……毕竟这部漫画的季节接下来将会从秋天变成冬天吧。夏天也就罢了,在冬天用铁链的话,碰到皮肤会冷,那样不是很可怜吗?所以说,要帮他换成其他材质,用木头或塑胶制的链条才可以。」 此方流畅地说明。 「……她说得很有真实感呢。表现出对主角的执着,暗示囚禁生活往后仍会持续,还可以展现出女主角那股异常的爱,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台词。」 遥华小姐低声接话,并且点头。 我听过此方的说明后,也觉得除了这句台词,不作他想。 希望定稿时务必要用这句台词。 「是啊。我也觉得可以用这句台词让读者感到意外……不过,当中含意有点难理解,所以需要说明。但这是最后一幕的台词,我认为拖太长会显得不俐落。」 对话框的尺寸有其极限。 总不能把此方提到的思路一一说明出来。 「那只要让女主角一手拿着铁链,另一手拿着别种炼条,照样可以表达出含意吧。在链条上写明『冬天用』,应该就能把意涵传达给读者。毕竟这是漫画,场景可以呈现得有喜感一点,就用图画示意吧。」 遥华小姐冷静地回答。 「原来如此,不错耶!──此方,谢谢你。多亏有你,原本欠缺的最后一块拼图才补上去了。」 我朝此方深深低头致谢。 「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太夸张了吧。」 此方说是这么说,眼睛却与说的话相反,欣喜似的眯了起来。 结果,原稿完成是在晚上十点。 我敢断言琢磨到这种程度无论交去哪里都不会让我蒙羞,之后就托付给遥华小姐了。 当晚,我睡得无比安详。 同居第29天 既然工作用的原稿忙完了,我只剩一件事要做。 「政治类、食物类、动物类,尤其是猫,这些都属于在社群网站上可以迅速冲流量的话题。」 此方淡然陈述。 她似乎仍未放弃社群网站版的漫画,还准备了比之前更厚的报告交给我。 据说课都补完了,因此她今天从早上就充满拼劲。 另外,遥华小姐似乎为了在明天的会议上发表,专程于假日进公司准备。 实在令人折服。 「政、政治类就避免一下吧,我对那方面的知识没怎么涉猎。」 尽管我对网路上的讨论风气完全不熟悉,感觉就是会引起众怒。我不希望把自己的帐号弄得乌烟瘴气。 「我晓得。所以,我们用食物与猫当武器。」 「食物与猫吗……这样的话,是要画女主角扮装成猫咪在吃甜点的图?」 「……那样的插画实在太泛滥,跟这次漫画的世界观也极度缺乏关联吧?」 此方歪过头。 「嗯,那倒是。不然要怎么办呢?」 「画主角。」 「咦?」 「画主角扮成猫咪,还趴在地上直接用宠物的饲料盆吃味噌汤泡饭。」 「那样画,会爆流量吗?」 「可以期待。毕竟接下来是男生打扮得可爱也会被接受的时代。」 此方自信满满地说了。 (真的吗?) 我不太有共鸣。 迎合男性的恋爱喜剧会有人想看男主角,而不是女主角吗? 呃,不过,也有说法认为一篇好的恋爱喜剧同样得让男主角受喜爱。 「嗯,我试试看好了。」 我放松心情动笔。 插画在中午前完成了。 我将图片上传到社群网站,还附上一句「吃好料」。 此方正好也煮完午餐了。 巧的是她端出了──比味噌汤泡饭再豪华一点的冷泡饭。 今天此方把心思都放在社群网站上的创作,饭菜才会从简吧。 「怎么样?」 「嗯~~难说耶。不过,来帮我按赞的人似乎不同于平时的读者层,感觉有点意思。」 我一边将冷泡饭扒进嘴里,一边连点社群网站的刷新键。 从按赞的大头照来看,是喜欢bl的人给了正面回响。 不过考量整体的话,流量并没有冲爆。 「是吗……」 此方不甘似的咬唇。 「哎,多做尝试吧。接着要怎么做?」 「目前,从按赞者当中抽奖发钱的大叔很受欢迎。」 「出钱买赞实在不合我们的主旨,何况我也没有富裕到可以发钱给人。」 「也对……如果是抽奖送你的签名板──感觉好像还能接受。」 「呃,那样算常见的宣传方式,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取巧──」 …… …… 后来,我跟此方直言不讳地互相讨论,并且又换了两次主题投稿,按赞数却都没有什么起色,只获得半斤八两的成果。 「从时间来看,今天还可以挑战一次。」 吃完晚餐后,我一边喝着餐后茶一边道出客观的事实。 虽然心情上还想多挑战几次,时间却有限。 「既然这样,或许只能豁出去了。」 此方洗完餐具回来,就摆出毅然的脸色说道。 「你说的豁出去,是要怎么做?」 「……开放画女主角的色图。后来我做了许多研究,要在短时间内冲流量,好像还是这么做最有可能成功。」 「的确,那应该是最实际的策略……不过,坦白讲我不太有意愿。」 我低下头。 「为什么?」 此方歪头表示不解。 「我希望跟你一起创作的漫画能获得肯定,可是,我不想为此贱卖女主角。我希望读者疼爱女主角,却不希望她被当成泄欲的对象。哎,虽然说这是我的私心啦──更何况,就算我知道自己这篇漫画的女主角跟你是不同的人,两者到底是相像的,画色图冲流量就好像把你当成只在性方面有魅力的女生,我不喜欢那样。」 我压低音量如此坦承。 虽然我自认是可以区别现实与空想的人,但这次的漫画情况特殊,要我分割开来思考有困难。 「……既然你这么说,没办法喽。再想想其他方式。」 这么说的此方明明全心想出的策略被否定,却显得有几分欣喜。 同居第30天 上午十点。 遥华小姐到公司上班,此方也去学校了。 我想靠此方的点子来画社群网站版的漫画,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 因为今天将会决定我的漫画是否能登上纸本杂志连载。 话虽如此,我听说会议是从下午五点多开始。 明知道从早上就操心也没有用,我还是会坐立不安。 打扫或出门散步都像在偷懒,所以我不敢,只好动手整理报税会用到的收据,或者开电脑整理不必要的档案,并且说服自己做这些也一样是工作。 东忙西忙之间,此方回来了。 我又在绘图平板与电脑前面就定位。 即使得硬着头皮下笔,我还是想试着绘制社群网站版的漫画,画出来的却尽是多余的线条,无法顺利构图。 「……你没办法专心?」 此方嘀咕着问道。 「没……对啦。抱歉,老实说,我都在挂念作品过不过得了会议那一关……」 一瞬间我曾想打马虎眼,却觉得那样对此方也很失礼,就如此招认了。 「没关系。那么,我去买大餐的材料回来帮你庆祝。」 此方静静起身。 「明明不知道在会议上会不会过关,你现在就要准备庆祝?」 「当然。过关的话当然要庆祝,即使没过关,你还是完成了能让自己满意的作品,那一样是喜事吧。」 此方用毫无迷惘的语气这么说道。 「……说得对。嗯,没错。」 我微微点了一次头,接着又深深地点头。 第一次完成自己的漫画时,光是那样就让我满心欢喜。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变成了要画出能登上商业志连载的漫画才能让我高兴。 (看来,我还有傲气啊。) 不可思议的是,可以感觉到内心正逐渐平静。 「──此方,我决定社群网站版的漫画还是要趁现在继续画。」 我下定决心说道。 「可以吗?」 「嗯。因为我想画。」 话说完,我就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要是开着,我会忍不住在意遥华小姐有没有传来联络。 就保持这样直到会议开始的时刻吧。 我只顾埋首作画。 …… …… …… 喀嚓。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磅! 「老师!你怎么关机了!我拨了好几次电话给你!」 「咦?啊,对不起!原来已经这个时间啦。我原本想在会议结束的时候重新开机,一不小心就忘了。」 我连忙拿起手机。 全黑的萤幕上映着我糊涂的脸。 打开电源,已经七点多了。 「啊,原来是这样吗──应该说,那些都无关紧要了!纸本杂志连载!敲定了喔!恭喜你!老师!」 我被遥华小姐搂住。 柔软的触感包裹住我的全身。 汗水与香水交杂,职业女性的气味。 「谢、谢谢……」 我感觉到眼角自然而然地热起来。 走到这一步的过程实在漫长。 「真亏老师能努力到现在!老实说,我曾担心老师会不会被压力击垮。不过,老师撑过来了!漫画家尝过跌落谷底的滋味之后,都会很厉害喔。了不起!真了不起!跟远山金四郎一样了不起!」 遥华小姐用兴奋的嗓音连珠炮般说个不停。 居然说我跟时代剧的主角一样了不起。在她的观念中,这应该是能送上的最顶级赞美吧。 (插图013) 「都是多亏遥华小姐没有舍弃我,往后还请继续关照了。」 我想回以拥抱,却不知道该摸什么地方,只好用手指轻触她的肩膀。 「……恭喜。不过,你们分开。」 我感受到领口有股强劲的力道,身体便跟着后退。 「失、失礼了。是我失态,我刚才的举动有违常识也有违规范。」 遥华小姐退后一步,并且整理套装前襟。 她的眼睛也跟我一样是湿的。 「所以呢?要庆祝吗?要的话,我现在就去买煮大餐的材料。」 此方朝玄关瞥了一眼说道。 「……不,没时间了,我要来画社群网站版。」 我毫不迟疑地这么告诉她。 「这样好吗?」 此方歪过头。 「嗯。要庆祝随时都可以,但是挑战社群网站一万点赞数的期限只到明天。」 我带着笑容回答。 连载敲定,创作动力也处于最佳状态。 我不想错失这样的好运道。 「那么,我们叫外卖寿司来当晚餐吧。我请客。」 遥华小姐拿出手机说道。 「咦咦!不不不,那样实在不好意思啦!」 我频频摇头告诉她。 「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要请客。我不会干扰你们工作的,陪我吃这顿饭吧──好,我已经订好餐了。」 连在这种时候,遥华小姐也一样手脚迅速。 不久,我们就动筷享用送达的顶级寿司,而我与此方仍一边在进行作业。 遥华小姐则是一边浅尝啤酒,一边用温馨的眼神守候着我们。 同居第31天 「此方,以时间来看这会是最后一篇漫画。我要投稿喽。」 晚上十一点前。 我把食指搁在滑鼠的左键上说道。 跟此方做过种种讨论以后,结果我画出了一篇将登场人物拟兽化而非拟人化,感觉超现实又莫名其妙的漫画。 听说吉伊○哇正红,我们便打算仿效,然而我自己也明白画成这样无论怎么想都已经迷失方向了。但既然这是百般挣扎出来的结果,我便不后悔。 「好的……」 此方祈祷似的交握双手。 「好──呃,遥华小姐,我想今天算是同居的期限,请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点下左键,确认图档上传完以后才关上电脑。 「……我必须赶末班电车,所以非得在十二点十五分告辞。因此,我姑且会待到日期改变为止。」 换句话说,这场用漫画点赞数定成败的较量,遥华小姐应该会跟此方奉陪到最后。 老实讲,从现状已经看得出结果,然而遥华小姐真的是一丝不苟。 莫名的沉默从我们三个人之间流过。 不知道这该怎么形容,像是在等彩券开奖,或者报考了自己高攀不上的学校却还要等待放榜,彷佛交杂了认命感与焦虑的奇妙心境。 遥华小姐淡然收拾着行李。 此方确认了明天上学要带的东西,还动手打扫厨房周围的小角落。 我则是洗过澡刷完牙,开始准备就寝。 对夜猫型漫画家而言,这个时段算是刚入夜,但我现在会留意保持正常人的生活作息,因此过晚上十二点没睡就算是稍微熬夜了。 「……老师,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 遥华小姐朝手表瞥了一眼并嘀咕。 「啊,已经这么晚了吗?」 我一边用吹风机吹干头发,一边用左手拿起手机。 不抱期待地开启社群网站。 呃,点赞数有── (不会吧?) 我再看了一遍映在自己眼里的数字,为保险起见还重新数过。 果然,并没有看错。 「──超过了。」 我关掉吹风机,如此嘀咕。 「咦?」 此方停下削铅笔的手,抬起脸。 「超过一万赞了!」 「真的假的!」 此方折断了铅笔前端的笔芯,并且摸向自己的手机。 「看来好像是折尾老师帮忙转推我发表的作品,使得流量突然就冲上去了。」 「………………真的耶。」 此方讶异得睁大眼睛。 (话说,这是什么情形?我有画这样的作品吗?) 每当我仔细看过折尾老师转推的内容,便逐渐加深疑心。 『唉,这怎么没有造成话题啊?难道在我小忙一阵子的时候,所谓漫画的概念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吗?』 『唉。看来最近有太多读者都被内容跟离乳食品一样软烂的漫画惯坏了,我来帮忙说明。第一则漫画是画成假电影预告的风格对吧?但是,当中讲述的都是神秘学性质的内容,现实里的电影不可能拍出这样的预告。这是在暗示主角怀有非分又极端膨胀的自我认同欲求呢。』 『──然后,是这张男主角在吃味噌汤泡饭的图。明明是恋爱喜剧,拿链条的女主角却被刻意省略了,这是为什么?原因在于,这条锁链要表达的并不是物理性质的囚禁状态,它象征着束缚主角的精神性制约。』 『……接着,是最后投稿的这则漫画。男女主角已经连人类都不是了。将角色画成可爱的动物,性别差异便会被忽略。换句话说,两人之间的界线就此消灭,向读者揭露女主角不过是男主角妄想出来的产物,可谓极其残酷的现实。但是,主角却对此视而不见,还继续画市场上并无需求的漫画。』 『──换句话说,这是作品卖不好导致精神逐渐崩溃的漫画家所创作的私小说,兼具仿纪录片之效。在以前的年代,这大概会连载于garo一类的漫画杂志,现在居然能免费读到,可真是美好的时代呢。』 折尾老师伴随着艰涩的研究,对我的漫画给予赞赏。 这应该──不是我当助手所获得的回礼吧。 照折尾老师的脾气,她在漫画这方面应该不可能去奉承别人。 「呃,老师,你真的有刻意要造成折尾老师所写的这些效应吗?」 遥华小姐一边滑手机一边朝我问道。 「不,完全没有。单纯是折尾老师刚好从中读到了她自行解释的深意,纯属巧合而已。」 我摇头回答。 折尾老师的漫画力太高,几则漫画看下来就擅自做出了超乎作者预料的解读。 「……唉,像这样,要怎么判定呢?算我们赢吗?」 此方困惑似的问我。 「嗯~~像这样爆流量的话,很难称作我的实力,而且从目前才勉强达标的按赞数来看,有没有在十二点前满一万赞也不好说……」 我也为难地搔了搔头。 按赞数大半是来自折尾老师的网军──这倒不至于,但无疑有受到她的影响。 而且,在十二点七分的此刻,按赞数为10013。实在难以判断。 「──这个嘛,我想向两位提议,就当成平手如何呢?」 「……平手?」 此方用试探似的目光看向遥华小姐。 「是的。坦白说,这次因为我本身的过失,老师能创作的时间很难说是充裕,既然老师本人也感到如此不踏实且无法认同,我认为是分不出胜负的,因此要当成比赛无效才对。」 遥华小姐冷静地答道。 「那么,关于要让他更加自由地画漫画这件事该怎么办?」 「所以,此方,我身为责任编辑会毫不客气地对老师的作品置喙,而你也可以用书迷的身分自由表示意见。我们就这样达成协议好吗?毕竟老师得到我们的意见以后,要怎么反映于作品上,本来就是随他定夺。」 「……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说,当成平手没有关系。」 此方稍作停顿后表示同意。 「呃,遥华小姐,那我可以解读成你愿意认同此方喽?」 我抱着确认的用意问道。 「是的。至少,我认为此方显然对老师的创作有助益。两位关系健全,也看不出有任何悖德之处。」 遥华小姐用退一步秉公办理的调调回答我。 「正是如此!」 我松了一口气接话。 「不过,要说到同居──两位到底是男与女,就算老师为人理性,何时会发生状况也说不准,因此我个人不太建议照这样下去。」 遥华小姐交互看了我与此方,并且叮咛似的补充。 「就、就是啊,关于同居这件事,我也会试着跟此方好好沟通。」 我点头如捣蒜。 照这样一拖再拖地继续跟jk同居,我何尝会觉得是件好事。 无论用什么形式,我都认为非得做出了断。 「是吗?那么,容我就此告辞。」 遥华小姐站起身,把我这间屋子的备用钥匙搁到桌上,然后旋踵。 接着,她拉了行李箱,开始朝玄关走去。 「等等。」 此方站起身,叫住遥华小姐。 「什么事?」 她背对我们停下了脚步。 「……一开始,我认为编辑小姐是会妨碍到老师画漫画的人。不过,试着一起度过一个月以后,我知道并不是那样了。老师的漫画需要编辑小姐。虽然我个人并不满意,但我认同这一点。当然,我说的是纯以编辑而言。」 此方朝遥华小姐凑近两步以后才细声说道。 「幸好你能谅解。」 遥华小姐这么说完就走到玄关门口,穿上鞋,并且将门推开。 接着,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她再次转向我们这边。 「──不过,编辑跟漫画家结婚,在业界也还算常见就是了。」 (插图014) 音量不大却格外清亮。 她只留下若有深意的笑容,门随即缓缓关上。 「……」 此方像冰雕一样,一动也不动地僵住了。 「呃,此方?先跟你说清楚,遥华小姐最后那句话是在开玩笑喔。」 「盐巴。」 「咦?」 「拿盐巴过来!整袋!」 此方穿着袜子就赶到玄关门口,并且锁上门,挂上链条。 「喔、好。」 我输给此方的魄力,从厨房底下的置物空间拿出了袋装盐巴。 「……」 此方接下以后,就像踏上擂台的相扑选手一样,默默地抓起盐巴朝着玄关门口洒了起来。 闷热的夏夜。 我望着混凝土地板像大雪过后那样逐渐染白,对她那股洒盐去晦气的执着感到背脊发冷。 后记 各位好,平日备受关照,我是穂积潜。 诚挚感谢您这次阅读《被陌生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第2集。 第2集不仅有此方与主角,还有美女责任编辑以及天才漫画家登场,感觉情节发展变得热闹许多,不知各位认为如何。由于有跟此方约会与谈及创作论的剧情,我个人自负在双重意义上都有炒热内容。 那么,说来匆促,所谓的书本若没有各界人士鼎力相助便无法付梓出版,因此请容我转而发表对相关人员的谢词。 首先,我要郑重感谢身为原案者,还延续第一集为本作绘制插画的きただりょうま老师。此方自然不用说,新角色也相当有魅力,图稿之精美让我由衷地重新对自己能参与这部作品感到庆幸,请容我再次致谢。 接着,我要感谢责任编辑べーさん。べーさん依旧惠赐了准确而明瞭的指教给我。不用说,本作正是借重其意见才得以着述成册,往后还请继续引导未成气候的我。 还有,对于经手本作的所有人士以及陪伴本作到第2集,此时此刻正拿着这本书的您,我更要深深地致上谢意。 那么,期盼他日还能与各位相见,我先就此告辞了。 穂积 潜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