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坏姑娘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二月,初春,气温寒凉。 卯时过半,山头渐显晨光。不消片刻倾洒飞檐,照入滨州李府楼阁上,打在春光争艳的花园中,洋溢着春日韵味。 惊蛰前后,万物复苏,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李家太太韩氏早早起身,检查下人备好的出游食盒,又命人带上炭炉,一来初春仍旧寒凉可暖手,二来李老太太吃不惯冷食,即便是糕点也不喜冷,到时可用暖炉熏热。三个姨娘在后面垂手立着,没有多言,若不是几个孩子在戏耍玩闹,怕院子静得怕人。 一会一个老太太拄拐由宽长廊道走出来,看面庞,知命已过,未到花甲,却是满头银白,如初冬寒霜。岁月痕迹表露无遗,唯有一双眼眸锐利有神。看见这双眼,便知晓此人有着一波三折的往事,坚韧和果敢。 这便是李家老太太了。当年大羽国骠骑将军遗孀,因随夫君多年,年轻时也算得上是巾帼须眉,个性要强,独自一人抚养四个儿女,如今住在大儿子李世扬家中。 韩氏请了安,笑道:「老太太今日神色仍是那么好,越发精神年轻了。」 李老太笑笑:「比不得你们了。」扫视一眼四下,眉拧成川,「大郎不是休沐么,怎的如今还不见人。」 韩氏答道:「大郎一早起身便收到齐大人送来的请帖,早早赴宴去了,让我同母亲说一声,会晚些到,还请母亲原谅。」 李老太说道:「一家人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么早出门,可有带上外衣,若没有,快命人送去。」 韩氏说道:「爷说不冷,但已经让小厮拿着,老太太放心。」 李老太一脸赞许,这大儿媳做事就是让人放心,面面俱到,不似那二媳妇……她偏头问道:「京城那可有什么消息?你弟妹是这月生吧。」 韩氏想了片刻:「约摸就是最近十几日了,老太太可是要去京城?」 李老太淡声:「二房素来不喜欢我这老太婆管事,黄嬷嬷在那边也算是替我看着了。天色不早了,走吧。」 言语之间,尽是对二房的不满。韩氏眉眼微挑,边扶着老太太,边想着,老太太也是够偏心的,但幸好偏的是她在的大房,否则有个如此厉害的婆婆,日子就该难熬咯。 二月二,龙抬头。芳草始生,萌芽破土。 远在京城的李府上下,却不如滨州的李府那么悠闲惬意。 今日是翰林学士李仲扬妻子沈氏分娩的日子。 沈氏过门五年,一直未孕,自有了身孕,李府上下皆是伺候的小心,食宿照顾妥帖精细,以名贵药材进补,身子是补的不错,但毕竟是头胎,从破晓时腹中作痛到现今完全天明,高阳渐起,也未生下。 仆妇已经煮好开水,备好母子衣物,婢女在屋里暖炉旁烘热着洁净的被子,只等一声婴儿啼哭,及时换下。谁想在屋里候着的人站了许久,唯有时时传来的惨叫声。生过孩子的仆妇倒是面不改色,惊的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真想进那幔帐内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周姨娘在外头使唤着下人烧水递送,光洁的额上已紧张的渗出细汗。倒不是紧张屋内痛声大叫的人,她对沈氏的情谊倒还没到那份上。自沈氏有孕,老太太又住在李大郎家,二房家中事务大半都交由她操持。虽明白不过是暂且的,但一心想借此表现的她做的十分细心,家里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惜她光芒太露,夜里枕边又对夫君李仲扬邀功,却被他冷声堵道「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再妄想逾越,你就走罢」。 一席话说的周姨娘心凉,而李仲扬一连四月都未再去她房中。 一身苦劳却无半分慰藉,还被夫君责怪。她在家中未受过什么委屈,迎面被他泼了冷水又遭冷待。周姨娘对家中的事务越发不上心,结果沈氏临盆,才发现许多繁枝细节未准备,顿时慌张起来,生怕待会传到那还在书房的李二郎耳里,责怪于她。 领头的人一着急,连着那伺候的下人也忙晕了头,等到子时,周姨娘一拍脑袋,竟然忘记给二爷备食了,又赶紧让人去厨房弄饭,急的她差点没想钻进里头和沈氏一起生孩子得了,省得她心烦,指不定待会还得挨骂。 在书房坐了半日的李仲扬心神不安,书拿在手上却一页未翻,见窗外烈日刺眼,按捺不住,往翠竹院走去。步子刚迈入,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便震入耳畔,顿觉春光明媚,喜不胜收。 李家嫡女出世了。 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叹了一口气。 叹气的人,是沈氏。 大夫之前便告诉过她,她的身体虚弱,能怀上已很难,能顺利生下也是老天庇佑,日后若要再生,怕是不易。她每日去佛堂,祈求能赐她儿子,不至于对李二郎心有愧疚,可撑着虚弱的身子听完产婆喊了一声「是个千金」时,那明亮的眼眸便染了泪,悄然而落。婢女以为她是痛的缘故,忙说道:「夫人快躺好,孩子好看极了,待身子好些再起身。」 沈氏往那边看去,只看见裹着婴孩的冰蓝色夹金线绣百花棉缎襁褓,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第2章 太太生了女儿的消息传到外头,周姨娘立刻揉了揉心口,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下了。又免不了暗暗讥笑,凭你再怎么得宠,要儿要女也不是你可以左右的。如今过门五年才生了个女儿,看今年族中祭祀你有何颜面操持。想到这,顿时痛快。 李仲扬刚拐进廊道,便见一抹亮色人影站在屋前,身姿曼妙,面颊粉若桃花,鼻子精巧好看,确实是个绝色的人儿,可惜面上戾气太重,一眼看去便是善妒之人。他不动声色走近,听着屋内的嚎哭声,心下欢愉,也不责怪她杵在这里。 周姨娘见了他,忙问了安:「二爷怎的来了。」 李仲扬淡声:「来看看。」 周姨娘笑了笑:「听说是个女婴,可爱得紧。」 语调无异,可心中十分不舒服,当初那婢女生女时,他连院子也没进,差人问了问,便走了。若是这屋子可进去,怕是早就入了里面,又怎会这般耐心与自己说话。周姨娘暗自冷笑,与他说着话,心思却并不在这。 不一会,楼道那便有小儿欢呼声,周姨娘抬头看去,只见是李家嫡子李瑾轩和自己的儿子李瑾良,见他又与李瑾轩玩在一起,周姨娘愈发不满。人家是嫡子前途大好,你不好好在房里看书,竟又跑出来玩耍,当真该抽一顿。 李瑾轩年八岁,生得虎头虎脑,三分似过世的母亲,七分像父亲,长相俊朗,双眸却是水灵得似小姑娘,十分讨喜。后头跟着跑的是李瑾良,李家二公子,长得更像李仲扬,不过才五岁,却能背诵长篇古文,聪明非常。 两人早就听娘亲说要给他们生个弟弟,今日下人说娘亲生了,立刻结伴跑来,刚到门口只见父亲和姨娘都在,忙停了步子行礼。 周姨娘忍着不满,笑道:「下次莫跑那么急,摔着了可怎么办。」 李瑾良仰头道:「姨娘,娘给我们生了个弟弟吗?」 喊亲娘做姨娘,喊嫡母做娘亲,周姨娘每每听见他这么喊,总觉心中苦涩。身为嫡女的她,以前听那些庶出的兄妹这么喊自己的亲娘,便觉可恨。可如今想想,最觉难过的,怕就是为人母亲的了。她揉揉他的头:「你们多了个妹妹,可要好好疼她。」 两人拍掌大赞:「多了个妹妹了,多了个妹妹了。」 李仲扬微蹙了眉:「别在这闹,去外头。」 周姨娘忙将他们领了出去,到了外面,便轻轻捏了捏李瑾良圆乎乎的脸:「快回书房去做功课,晚上考你。」 李瑾良玩心上来,才不管她,李瑾轩顺势一拉,两人便立刻散开了,气的周姨娘直跺脚。 这几日来李府拜访的高官妇人不少,想来结亲的,也不在少数。 李家曾是大羽国的显赫世家,后渐渐败落,到了李增一辈,竟只有他一房荣华。其他各房不得出息,屡扶不起,令人痛心无奈。李增为将军,战功卓著,娶了文安伯之女林氏,两人有二子一女,嫡长子李世扬,嫡次子李仲扬,女儿李心容。另有一名妾侍生得一子李悠扬。后李增战死沙场,那小妾重情,消息传来,当晚自尽。林氏便将那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当做亲儿。 林氏娘家子弟渐趋糜烂颓败,林氏见此更是痛心。因不擅经营名下铺子,效益甚微,但有朝廷抚慰和亡夫故交帮扶,日子过的也并不紧迫,但其不愿三子一女再步那无能长辈的后尘,故管教甚严。 三子聪慧,其中属李二郎李仲扬最为得意,庆丰十年进士及第,少年身成状元郎,入翰林授修撰。沛国公当即将自己的女儿九姑娘许配给他。九姑娘虽是庶出,但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身份也算得尊贵。许给家道已败落、刚露锋芒的李二郎,也算是他高攀了。 沛国公的眼光不差,李仲扬为人稳重而不失果敢,处世毫无棱角,又有妻子娘家帮扶,天子怜其为忠臣之后,一时官场顺意,年纪轻轻便深得天子宠信。 李仲扬与妻子琴瑟和鸣,虽纳了妾,但也不过是随了母亲的嘱咐,为李家开枝散叶罢了。 可惜宁氏生下一子后,不久便归了西。 两年后,李仲扬被提拔为翰林学士,娶长安侯嫡女沈氏做了继室。 沈氏性子温顺,但容貌并不十分美丽。又因其出世时是逆产,其母不喜,长辈也觉不祥,府里上下都不太待见她。那日花会,无意见到那年轻学士,当时不过是眼神交汇片刻,不想几日后,便有媒婆上门,一问,竟是替李家二郎做的媒。 长安侯家中与沈氏同辈嫡出的有兄弟四人,姐妹三人,沈氏非嫡长女,又并不得宠,那媒婆一登门,族中长辈立刻觉得这是段好姻缘。谁都知晓入了翰林前途不可限量,若做了学士承旨那基本便是丞相的接班人,况且填房也是正妻,倒也不会太委屈了她。 母亲差人来告知她时,沈氏也顺了他们的意,反正这不过是跟她说一声罢了,哪里有自己做主的份,便点头了。 第3章 成亲那晚,李二郎对那将与自己过一世的新娘子道「同为逆生子,我懂你,愿你也懂我」。 沈氏那时才知,那花会一瞥是生了情,只是后来探得她的身世,才决意要娶。这男子,外在繁花似锦,可在败破的家族中爬到今日位置,其中苦楚却没有一个枕边人可安抚。简单一句话,已让她心疼得怦然心动,立刻下了决心,随他一世,不离不弃。 可惜嫁入两年,一直都未生养。李仲扬不急,毕竟已有儿有女。但沈氏不安,劝他多纳妾侍,李二郎也未有表态。沈氏便将自己的陪嫁丫鬟推给了他,丫鬟也争气,很快便有了身孕,可生下一女后不到半年却撒手而去。沈氏念及旧情,自己又膝下无孩,便将那婢生女记在自己名下,取名安宁。 婢女去世那年清明,李二郎跪在祖坟前,退了下人,执着沈氏的手,对那坟冢说道「此生再不会做混账事,愿先祖庇佑」。 那时沈氏才知,他这位置,也不知是背弃了多少恩师好友、踩了多少人的尸身上来的。前妻、妾侍接连死去,便觉得是自己作孽过甚,如今决定洗尽过往罪孽,为妻妾、子女祈福。 沈氏大胆的握住他的手,想宽慰几句,却终究未寻得什么话,只是静静陪着这看似刚毅坚强,实则疲累空虚的男子,直至斜日顷落。 自此,李二郎待她更是不同。 如今在李仲扬一众翰林学士中最为得宠,提拔为承旨学士指日可待,前途大好,膝下唯一名正言顺的嫡女出世,上门攀亲的人立刻多了。 沈氏不便招待,妇人来了房中一般都是说几句寒暄的话,说到结亲的事,她便笑笑推说孩子太小。言笑晏晏间旁人也听出了她不愿谈这话题,识趣的打住了,不至于让她太为难。 这日刚吃过午饭,下人便报宋府的赵夫人到了。 沈氏一听,忙让仆妇引路迎进来。 赵氏是梁国公嫡女,与沈氏自幼交好,情谊深厚。后来嫁与镇国将军之子宋成峰,如今宋成峰任职吏部尚书,官居二品。一家独住在皇上赏赐的大宅子。一妻两妾,有嫡子宋祁、嫡女宋敏怡。妾侍共生得一子三女,也是个热闹人家。 两人即便各自嫁人,也常有来往。当初沈氏要嫁给李仲扬,最不满的便是赵氏。认为家道败落的李家人根本配不起沈氏,只是父母之命,她一个闺中好友也阻拦不了什么。婚后来过几回,见两人伉俪情深,这才放宽了心。 赵氏已生了两个孩子,但自小千宠万爱,嫁的夫君又待她极好,没吃过什么苦头,性子仍如小姑娘骄傲直率。不等那仆妇去迎,已自己进来,笑道:「阿如,我来看你了。」 下人已去煮水泡茶,单是这大大方方的喊闺名,不如其他官家人喊一声沈夫人,两人关系已不必明说。除非是不长心的下人,才会想这人好不客气。 沈氏见了她也是开心,不怪她如今才来,而是知她体恤自己,更觉好友贴心,见她坐前,便拉了她的手:「我倒明白在我有身孕时,你嘱我多走走的用意了。如今不过在这屋里待了几日,我便觉无趣得很。想着还要待上大半个月,都睡得不香。」 赵氏笑出声:「你身子本来就差些,我看你坐完月子也得再好好养养。」末了又往她旁边挪了挪,「我不跟你拐弯抹角,我今日来,是要讨个儿媳回去的。你可还记得,我们曾说过,日后生了孩子,就结成亲家,可不许唬我。」 沈氏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的说了这事,不是她不舍得,也不是宋家不好。宋家家世显赫,而她唯一的儿子便是宋祁,必定是他无疑。宋祁年七岁,有神童美誉,她也喜欢。只是定娃娃亲的约定是两人做姑娘时许诺的,可嫁为人妇,女儿的婚事又怎么是她能左右。一时为难起来。 赵氏见她皱眉,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为难她,摆了摆她的手:「这事你若点头,我立刻去跟你们家的老太太说。」 沈氏听了更急,打发了下人出去,才轻声:「老太太素来不喜欢管我们二房的事,你若跑到她跟前说,她更是不喜。等孩子长大些,再说不迟。好姐姐,就当我求你了。」 听她这么求了,赵氏也不好多说。恰巧奶娘领了安宁进来,安宁穿着霞彩百蝶锦裙,外罩碎花柔绢褙子,蹬着虎头鞋,一双圆眸如杏,五官精巧,双颊不染而红,模样乖巧可爱。她颠着小步子进来,扑在床前,仰头奶声奶气道:「安宁给娘亲请安来了。」 沈氏怜爱的抚着她的脑袋,因长的与她母亲极像,不由又想起了过世的容翠。赵氏偏就不喜那爬了李仲扬床的丫鬟,连带着讨厌安宁,见她朝自己问安,也懒得搭理。接了茶冷眼看她们两人亲近。 沈氏抱起安宁放在膝上,她的亲生母亲自小就服侍自己,任别人如何看她这逆生儿,但容翠待她从无二心。这也是她甘愿将所喜之人推给她的缘故,别人会叛她,会夺她夫君的宠爱,可唯有容翠不会。她过世后,自己也哭的断肠。结果传回娘家,又嘲笑她死了个婢女倒跟死了娃似的。可那份胜过姐妹的情谊,他们又怎么能懂。 第4章 安宁窝在她怀中,眼神斜乜那摇篮。却不知,在襁褓中的人,竟与自己一样,都是现世过来的穿越人。 安然睡饱了,勾画在薄纱上的花草映了满眼,屋里没风,轻纱也不动半分。她打了个哈欠,好饿。可是没人理她,屋里隐约有人声,她想坐起来,可是身子软软的,根本动弹不了。使劲的嚎了嚎,立刻有人过来抱她。 新家真好,娘亲和奶娘也很好,想着前世在孤儿院的日子,她便心满意足了。快些长大吧,好孝顺娘亲。 赵氏听见声响,才想起今日的正事,又免得沈氏再说把安宁给她做儿媳的话,起身去看孩子。 出生十天的孩子肌肤已经很水灵,与第一日完全不同。睫毛浓密,眼眸水灵有神,胖乎乎的甚是得意。 安然以为这是奶娘,顿时破涕而笑,奶娘奶娘我饿了。 赵氏见她冲自己笑,煞是可爱,不由更喜三分,边逗她边问道:「孩子取了名字没?」 沈氏笑笑:「已经让人送了八字给算命先生,还在等着回话。名字要取好,不急。不过按照字辈,安字是一定有的。」 安然无暇听她们说话,正喝着奶水,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喝了好一会,奶香四溢,终于是喝饱了。 奶娘将襁褓放在摇椅里,要给她换干爽的裤子。她迷迷糊糊的睡着,忽然只见一个瓷娃娃般的女童正在看自己,声音娇嫩:「妹妹长的真好看。」 沈氏倚在床柱上,看着摇篮那边笑道:「看,安宁多喜欢妹妹。」 安宁轻笑一声,是啊,她多喜欢这小丫头,以后她名义上的嫡长女更是虚设了,都拜这丫头所赐。见婴儿朝自己展颜,她嫌恶的躲回沈氏的怀里。 安然想到安宁的眼色,不由奇怪,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娃儿,怎么会一脸隐晦的笑意,根本不是小孩子该有的神色。 赵氏临走前又看了看安然,越发喜欢,一指抹过她细巧的鼻子:「跟个玉人似的,迟早要将你讨了去做自家人。」 沈氏也是笑笑,使唤奶娘抱她去睡。 刚抱起孩子,周姨娘就领着下人端了鸡汤来,不消片刻,李仲扬也进来了,先是看了看孩子。自孩子出世后,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喂食,今日一看,果然好看,却长的不像自己,眉眼也不像沈氏。 见全部人都将心思放在那婴儿身上,安宁也觉无趣,随奶母回了自己院子里。 安然朦朦胧胧看见个男子俯身逗她,旁人又唤他二爷,约摸这就是自己的爹爹了,不由又咧嘴笑,好俊朗的爹爹。 李仲扬见她笑的喜气,少见笑意的脸上也是展颜,对沈氏道:「八字拿了回来,说是叫安然最好。」 沈氏淡笑:「二爷喜欢就好。」 安然大喜,老天待她不错,连名字也不用换了。这一笑,更是开怀。沈氏看着她笑,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奶娘笑道:「这孩子真聪巧,别人家的孩子,非要逗的开心才会笑,她倒是无师自通,日后定有福气。」 李仲扬也是面带笑意,耳侧却听见叹息,问沈氏:「怎么了?」 轻柔话语落下,沈氏的泪便扑簌直落:「是我不争气,没给李家添个男丁。今年中秋去滨州,老太太怕又要指责二郎了。」 她不怕自己被责骂,只怕老太太责骂自己的夫君。 李仲扬倒不在意这些,淡声:「李家有一个嫡子足以,多几个女儿好,女儿不用背负功名,家中欢声笑语也会多些。太太不必介怀。」 这一席贴心的话,听的一旁的周姨娘直恨。她虽是妾侍,但在世代经商的周家也是嫡女,只因大羽国轻商,因此即便娘家家境富裕,却也配不起当时已是翰林官的李仲扬。 那日偶然见了那传闻中的人物,心生爱慕,不顾母亲劝阻,甘愿嫁作妾侍。 她本以为凭借着美艳容貌和丰厚的嫁妆能让李仲扬待她不同,可是事与愿违。 李仲扬平日待她不错,但却也做不到像与沈氏那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每每想到这,她方才明白娘亲为何会在她出嫁那日哭的那般难过,可嫁都嫁了,又有什么法子。 看着这俊朗丰神的男子柔声轻语,何曾如此待过自己,周姨娘心中隐约作痛,绞着手中绣了月季的绸缎帕子暗恨。你沈氏不过是靠着娘家权势,才得了这般宠爱。若论容貌,怎比得过我,即便论财势,也未必比得过我娘家。 此时沈氏一心在想,她过门五年无所出,老太太已经有微言。还未生产,老太太便让黄嬷嬷来,孩子一出世,黄嬷嬷没看两眼,就立刻回了滨州。说是找个有经验的人服侍她,实则不过是在盯着她而已。如今生了个女儿,怕过不了多久,老太太就会过来质问了。 沈氏想的不错,孩子刚满月,老太太便来了。 春光明媚,沈氏正抱着刚满月的安然在亭子里看飞蝶扑花,听着她清脆的笑声便觉景致更是美丽。 第5章 周姨娘唤李瑾良过来吃糕点,他只看了一眼,便瞄向李瑾轩手里的糖:「姨娘,我要吃那个。」 沈氏抬手要给他,周姨娘忙笑道:「正长着牙,吃太甜不好。」说罢又嫌那枣泥糕太甜,干脆不给他吃,「快回去看书。」 将李瑾良撵回去,她又看向李瑾轩,每日除了上两个时辰的学堂,便都是在玩闹。果然是嫡子,仗着日后李家的东西全是他的,也不长进。再看看沈氏,那一脸的溺爱,说是真疼,倒不如说是假爱。不过反正儿子不是她生的,日后大了也不会疼她这姨娘,出不出息也碍她不着。 沈氏哪知道她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将糖球给李瑾轩吃下,笑问:「可要再吃些?」 李瑾轩摇头:「给妹妹吃吧。」 老嬷嬷笑道:「那么小的娃儿还吃不了,大少爷真有心,长大了想必也疼四姑娘。」 沈氏爱听这样和和睦睦的话,轻拍襁褓对着怀里的小人儿说道:「安然以后也要对哥哥好,才不枉哥哥疼你。」 抱的姿势太高,襁褓边缘又竖起挡风,安然看不到李瑾轩,不然她可以咧嘴笑一下,展露婴儿的招牌式微笑,这招杀伤力无比大,她已经验证过很多回了。比如对沈氏笑笑,她面上的愁容便会立刻消散;对奶娘笑笑,她注意到自己的次数会增加一倍;又比如对帅爹爹笑笑,他就会多停留逗自己玩。 但这招并不是对谁都奏效,比如那个叫安宁的姐姐。 不管怎么冲她笑,她都是不大愿意理会自己。 如今安宁也在一旁,看着那哥哥疼妹妹,娘亲笑开颜的模样,想着自己前世的孤苦,不由心下悲凉。听见沈氏问她吃不吃糕点,又立刻恢复那天真烂漫的神色:「宁儿也要吃。」 这边正其乐融融,下人便报老太太的马车已到了城门口。沈氏一听,忙张罗下人准备吃食,又命人去告诉在外头与同僚饮酒的李仲扬一声。 周姨娘柳眉微拧:「这老太太信上不是说要后日才到么,怎的步程快了两日。」 沈氏淡笑,将安然交给奶娘,嘱她将孩子抱回屋里,免得晒着,一面往外头走:「大概是急着想看看孙女。」 嘴上这么说,她也知道未必如此。别人不敢说,对老太太她放的心思多,刚进门她不喜自己,小心翼翼的伺候,这一来二去,就伺候出经验来了。这次提前到,只怕是想看看她有没将这家打理好,否则依老太太的身体,那马夫也不敢足足多赶出两日的路来。 后来李大郎赴任滨州做知州,老太太也跟着去了,沈氏才过了几年自在日子。往后四年二房皆是在中秋时举家前往滨州团聚,其余日子老太太也不怎么来。 这次收到信后,沈氏便让周姨娘再将家里上下打扫干净,收拾好房间,迎老太太来。 周姨娘虽说不喜欢沈氏,可到底也不会压着自己,倒也自由。可老太太一来,每日要请安,还得听她训话。老人家又特别爱清静,她便不能拉着沈氏请戏班子到院子里来,得到外头去听。若老太太能偏袒自己,她倒欢喜,偏偏老太太对二房的人都不上心,她也懒得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说话间,众人已经守在大门前,下人也都一一站好,立在后头。李府上下六十多人,无一出声。不一会,那去报信的下人回来,说李二郎还在和同僚畅饮,要晚些回来。 沈氏一听,不由和周姨娘对望一眼,皆是苦笑。若是传到外面,可是要被说成不孝的。虽说老太太自小就不疼他,偏爱李大郎,甚至对那记在名下的李悠扬也更宠爱,可到底是亲娘。但自家夫君的性子她们做妻妾的也明白,不好多劝。 等了一会,便见先去城门口迎的李府下人引着一辆紫色马车走来。金灰色流苏垂落马车顶盖边缘,在初现的阳光下闪着金色光芒,伴着红褐色帘幕,金贵大气,又因是暗紫,稍显沉闷。马蹄声响,缓缓而来,车未至,便觉气氛压抑。 李府下人微弯身子,前脚挨着后脚跟,身碰着身,却是鸦雀无声。 马夫停了车,搬了马凳放置好。婢女撩开帘子,便见一个老妇人弯身下车,沈氏不怕李二郎,却独独怕李家老太。 顿了片刻,沈氏方才反应过来,笑上眉眼,上前去扶:「老太太千里迢迢过来,舟车劳顿,儿媳已备好了酒菜。」 李老太巡视了一眼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眸色更冷:「致远呢?」 沈氏暗暗叫苦,微弯了身:「朝中同僚有事,二爷相谈去了。」 周姨娘本不想在这种场合当出头鸟,谁想眼神不小心与沈氏对上,见她示意而来,只好笑着接话:「因是急事,大概会晚些回来。二爷差人回话,他一忙完,就立刻回来,还请老太太先行歇息。二爷常说,家事总比不过国事的。男子因以国为天,君为上。」 身为将军夫人,李老太也明白。确实如周姨娘所说,家事自然是没国事重要。这才收了不满,淡声:「领着一家子在巷子里站着,像什么话,都散了吧。」 第6章 得了话,下人便都散开了。沈氏在李老太右侧,轻扶着李老太。左边是跟了多年的冯嬷嬷。 冯嬷嬷自小就服侍李老太,后来嫁了李府马夫,生了一女。马夫嗜赌,正逢李家落魄,便抛弃妻女跑了。冯嬷嬷二话不说将女儿送人,自己全心侍奉已落败的李家。 李老太心中感激,待李家形势好转,让人去打探冯嬷嬷女儿下落,知她自幼过得艰苦,嫁了个屠夫,待她也不好,只生了个女儿,名唤何采。李老太便想让李大郎纳何采做妾,但因年龄相差太多,不忍将来变成老夫少妻,就做主让李二郎将她纳进门。这才减轻了她多年来的愧疚。 如今一看,那何采并未来迎,李老太倒也不气,反而略有忧色:「采儿身子可又是不适?」 沈氏应声「是又染了些风寒」,心里却默默的想,何采的身体是不太好,可也不至于三天两头病着。不给她请安,也不一块吃,平日设宴也不出来,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明明是个十七岁的人,却是七十岁的心。因知道她外祖母对李家的情分,李仲扬也不薄待她,该有的有,该送的送,但也少去。两人性子都是淡然偏着冷漠,见了面,活似陌路人。沈氏也猜不透何采在想什么,想到自己那博学又俊朗的夫君,真不知是哪里不入她眼了。 李老太说道:「定是你们欺负她了。」 沈氏赔笑:「采儿妹妹确实是身子不大舒服。」 李老太对冯嬷嬷道:「这不用你候着,去看看采儿吧。」 冯嬷嬷对李家忠心无二,可到底是年纪上来了,也想有儿孙伏膝。想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自己闭门不见已是懊悔痛心。那外孙女长的神似她娘,每每见了总觉亲切。自己有意无意求得老太太应允她,让何采做了李家人,一来是为了亲人荣华着想,二来是可以常见。得了李老太的话,不由大喜:「老奴去去就回来。」 走过前院,步子还未踏入大堂,李老太便道:「那小丫头前日该满月了吧,现在何处?」 沈氏听她寻安然,心下不由噔噔直跳,这果然是要质问她了么。一面心慌,一面让奶娘抱她出来。 奶娘抱着安然出来时,安然就觉得大堂里的气氛不大对,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说话,连平日里爱嬉笑的周姨娘也大气不敢出。仔细一想,对,李老太,也就是她的祖母来了。想罢,鼓了鼓腮子,转眼见到个老人家,她立刻露出笑颜。 李老太一见襁褓中的小人儿笑得如春光灿烂,愣了片刻,抿紧了唇不出声。沈氏不知老太太在想什么,迟疑片刻,想着许是孩子太重了,俯身要去抱回安然,李老太却不肯了,不满道:「我虽上了年纪,手脚可利索着,难道怕我连个孩子都抱不动么?」 沈氏笑笑「老太太身体好着,只是怕您累着」,却也不敢多言。 李老太探手逗了逗安然,听她咯咯直笑,笑声如铃,轻叹一气。这一叹气,更是让旁人不知所措。正好冯嬷嬷进来,李老太便道:「阿庆,你来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跟心容长的一样。」 冯嬷嬷忙快步上来,仔细看了看,点头:「这眉眼跟三小姐长的一模一样,黄嬷嬷回来说我还不信,如今一看,像极了。」 周姨娘好奇,凑上去看,笑道:「都说三小姐跟老太太年轻时长的像,那四姑娘岂不是像老太太?难怪一脸福气。」 沈氏见不是来责怪她,而是专门来看孙女的,这才松了一气。谁料冯嬷嬷说道:「不如养在身边吧。」 这话一出,沈氏便觉心头有大石压来,连周姨娘也不敢说话了,要是让李仲扬知道她帮着说话,回来非得给她脸色看。安然一听,惊的笑都笑不出来。这老太太她依稀知道,是住在很远的大伯家,那不是要她离开爹娘身边,跟着祖母住?她可不想,金窝银窝比不过爹娘身边的窝,这一想,她不笑了,可怜巴巴的看着祖母。 李老太在滨州住的舒服,黄嬷嬷回来说,那刚出生的娃儿跟自己的女儿长的极像。那黄嬷嬷带过李心容,她说的自然不会有错。在路上就和冯嬷嬷说好了,看她脸色帮腔引话,要亲自带那孩子。如今见一屋子的人脸色变了,连怀里的孩子都吓的噤声,顿时冷笑:「我这老太婆果然是老了,想带带孙女,享儿孙之福也让人嫌弃。」 嫌弃二字沈氏可担当不起,无法,只好把李二郎搬出来:「二郎也很喜欢安然,每晚回来都会逗她玩呢。安然又小,怕不适合去那么远的地方。」 李老太唬着安然,想逗她笑,佯装没听见。 屋内一时尴尬得悄然。 李老太见逗不笑她,也觉无味,抱着也乏了,交还给奶娘:「歇着去了。」 周姨娘问道:「饭菜已经……」 「不吃了。」 周姨娘吃了一脸的冰渣,面上还得笑。好不容易伺候李老太去睡下,出了院子,只觉脸都笑酸了,抬手揉了揉,丫鬟凤云笑道:「打理家宴的时候也没见姨娘这么累过。」 第7章 周姨娘戳了戳她额头:「就你话多。」 凤云跟了她四年多,分得清她是真气还是假气,如今分明心情好着,笑着应声:「奴婢是话多,不过姨娘,老太太不会真的把四姑娘带走吧。」 周姨娘顿了顿,带走个女儿有什么用,把李瑾轩带走才好。那李二郎约摸就会疼她的儿子了。 李仲扬傍晚回来,先去了老太太那请安,母子两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会话,老太太就说乏了,打发他走。李仲扬也不虚情,洗漱后,回了房中,去逗安然玩。见沈氏面带愁云,淡声:「母亲又数落你了?」 沈氏叹道:「我倒希望母亲数落我。」她拿了拨浪鼓摇着,又觉心烦,放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开口跟他说。停了好一会,才道,「老太太想将安然养在身边。」 李仲扬一顿,薄唇微抿轻扬。沈氏继续说道:「老太太说,安然长的像三妹。冯嬷嬷和阿蕊也说确实像,老太太约摸是心动了,你看,三妹几年不回一次家,也难怪老太太想带安然走。「 那阿蕊便是周姨娘的闺名,李仲扬皱眉,逗着安然缓声:「今晚我去阿蕊那,你带安然睡。」 沈氏一门心思放在安然身上,也没心情服侍他。她再怎么懊悔为什么安然不是男孩,那也是怪自己不争气,自己的骨血怎么可能讨厌,更别说让别人领走去养。她抹抹安然精巧的鼻子,看着她红润的脸颊,更是不舍:「好孩子,要是老太太坚持要带你走,你以后可别怪娘。」 安然说她不会怪她,也不想跟老太太走,留在亲娘身边最好。耳朵里听的却是咿咿呀呀。咿呀了一会,她就累了,小孩子的身体就是不好,还不能自己翻身。安然呀安然,快些长大吧。 李仲扬通过长长的廊道,进了周姨娘的屋里,便看见圆桌上放着紫铜月季翠叶熏炉,微微飘散梅香,顿时消散了春日的寒意。再看坐在一旁的人,穿着做工精细的长裙,明亮烛火下,面庞精致,肤色如玉,柔媚中带着小家碧玉之气,美艳却不俗气。一如初见美好,不带半分岁月划痕。 婢女见了他,要去唤周姨娘,李仲扬抬手,让下人出去。走到一旁,拿了那绣好的帕子看,淡声:「你的女工做的越来越好了。」 周姨娘倒以为自己在梦里,五个月不见他进房,她简直要忘了她是李家姨娘了。轻轻抬眸看他,想和他好好道个歉,可性子骄傲的她根本说不出来。见他似乎要在这里过夜,试探道:「屋里比外头暖,二爷可热了?」 李仲扬知晓她的心思,抬手让她脱了外裳,周姨娘便知他今晚是要在这过的,不由欢喜。 「今日母亲说安然长的像三妹?」 周姨娘只顾着高兴,哪里注意得到他的脸色,将那衣裳挂好,笑道:「那些老嬷嬷都说像,我瞅着眉眼也像。」 李仲扬扫了她一眼,语气更淡:「旁人说像,你帮什么腔,添乱。」 周姨娘这才听出来不对,忙解释说:「我是个急性子的人,话一时没藏住,二爷可千万别气。」能让老太太不带走安然的法子她早就想到了,可沈氏的事她不想多管,可李二郎不同,她生性聪慧,一听话锋不对,便立刻说道,「我看我们二房,在老太太跟前说话最有份量,老太太也最肯听的,就是何妹妹了。」 李仲扬了然。他自幼独立,不喜他人为他安排人生,无论事情大小都厌恶别人插手。他对这门亲事不满,可由于母亲施压,便要了。幸好何采生性淡然,不争不抢,两人也处的平淡。只是每每见了自己,眼神不像是见了自家丈夫,而是像见了普通男子。同床共枕倒觉得奇怪,又因她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太过淡漠,便极少去她房中。 如今周姨娘说起,他才想起这么一个人。 她说的没错,李老太在这个家中能听得入耳的话,唯有何采了。 周蕊脑子活,点子多,这一点沈氏比不上她。李仲扬抬手替她取下发髻上的翡翠孔雀金步摇,低声:「阿蕊辛苦了。」 千言万语也抵不过这句话,先前受的委屈也烟消云散了。这男子到底还是疼着自己的,周姨娘已笑如夏日莲荷,暖的入心。看得李仲扬也是心动,俯身她抱入暖帐,正如少年得意,少女含羞。 一夜欢愉,梦境悠然。 晨起,婢女端水伺候两人起身,只见周姨娘容光焕发,甚是得意,心情极好的模样。婢女们也是开心,这五个月来,李仲扬不来这静心院,她们的日子也连带着不好过。 去李老太那请了安,她也不说要带走安然的事,这事急不得。沈氏肯定将事情告诉了李二郎,可看着他平静如水,毫无波澜的神色,她便来气,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什么都不跟她这做娘的说,表面和气,却屡屡违背自己。果真是逆生子,比起大郎来,丝毫不亲近自己。当初有人要讨了他去做养子,真该点头,不该自己操劳十载,却不得人心。 第8章 何采托人来说身子抱恙,不能亲自来请安,李老太也没责怪。散了众人,李仲扬便往何采的院子里走去。 说她性子孤傲清冷,不如说是根本没这份心思去维系这些。有了便收着,失之也不痛心,对什么都不上心,只活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中。李仲扬不知她以前是怎么过活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嫁入李家前,绝不是那样的性子。 进了清婉院,便闻到山茶幽香。一眼看去,石子铺就了一条幽径,两旁都栽种着茶树。正是二月,还未有花,叶子翠绿娇嫩,闻得茶香,便能想象山茶开满园的壮丽。每一株山茶都打理的很好,品种多样,养茶需小心费神,倒是拿来消遣的好东西。只是北方地冷,这茶从南边运来,怕也是熬不过这天寒地冻,迟早要枯萎。想着这一园子的茶将谢去,文人的忧伤感上来,那青翠的绿意,倒变成了一种感伤。 穿过前院,步入宽长廊道,远远便看见个身形消瘦的绿衣人儿倚在栅栏处,素手拿着盛着鱼食的浅盆,右手将鱼食拨弄下去,垂头静静的看着池中争抢的鱼儿,清素淡雅,宛在画中。 婢女眼尖,先瞅着了李仲扬,忙请安。何采手势微顿,缓身站起,声调透着淡淡疏离:「二爷。」 同在屋檐下,却是大半年未见她。没有碧玉年华该有的朝气,眼眸满是看破红尘的慵懒。李仲扬看到她这模样却不气,心下反而觉得悲凉。他犹记得洞房那晚,揭开盖头时她略微倔强的眼神,如今一想,明明不过一年,却好像已是久远往事。 何采身形微瘦,面色稍显苍白,一双大眼却无飞扬神采,持着不急不缓的音调问道:「二爷可是有什么事?」 李仲扬也不太过跟她拐弯抹角:「老太太想亲自抚养安然,但她现在年纪尚小,不宜远居。」末了又道,「母亲疼你,你若有空,去母亲那坐坐。」 何采欠身:「何采明白,待会便去请安。」 李仲扬点头,知她也不愿自己多留,便走了。一人不虚情假意,一人不假仁假义,这奇怪的相处模式,他意外的能接受。许是在官场圆滑处事太久,这样直来直往,倒也好。 在朝堂已够累,在家中,如此便好。 不过半个时辰,何采就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换了明亮的绸缎衣裳,描了淡妆,发髻插一支碎玉垂柳翠步摇,更衬显脸蛋如玉净白。顿时便朝气起来,看的婢女也叹确实是个美人。 在外头报了话,冯嬷嬷立刻出来,昨日没跟她说几句话,依旧是平淡得近乎冷漠,令她好不尴尬。可毕竟只有这么一个亲外孙,只有疼的份,哪会嫌恶她。见她今日肯出来,以为是自己昨天劝她多露脸好在李家争得一席之地的话起了作用,不由高兴,迎了出来拉她手,轻声嘱咐:「见了老太太可要好好说话。」 何采垂眸浅应,随她进了里头,向李老太请了安。因是早晨,沈氏和周姨娘及一众孩子都在,又一一请安,才坐在了末位上。 李老太打量着她,笑道:「长的越发标致了,配老二倒可惜,老二不懂疼人。」 何采应声:「二爷待人宽和,对谁都好。」 李老太轻笑一声:「倒也不见得。」说罢,喝了茶,又让奶娘将安然抱过来,唤何采过来看,沈氏和周姨娘倒被冷落了。 何采缓步走上前,襁褓中的娃儿似乎是晨起犹困,咧着没牙的粉嫩小嘴打了个哈欠,眼眸澄清,不沾染世俗污气,看得她久未起波澜的心也微动。做孩童便是好,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用管,即便是闹了事,也不会有人斥责,无忧无虑,多好。 安然睁着朦胧睡眼看着纷纷凑来的脑袋,想的可完全不一样。她想快点长大,然后到处去玩闹,总做小孩有什么好。她这一个月把这一大家子人记的差不多了,性子深沉俊朗风神的爹爹,娴静端庄喜欢安静的娘亲,争强好胜爱计较的周姨娘,足不出户冰山美人何姨娘,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长大了就能更快的融入这个大家庭了。 李老太见何采似乎也喜欢安然,问道:「你身子弱,养好了再要孩子不迟,不急。」 何采伸手抱过安然,轻拍襁褓:「我喜欢这孩子,若是能日日见着,常笑笑,身体也会好些吧。不是有句话说,笑一笑,十年少么?老太太丝毫不像老人家,胜似年轻人,怕也是常笑的缘故吧。在滨州,大房的孩子也多,常伴膝下,着实让人羡慕。只是这奶娃子不如几岁的孩童,太吵了。这样偶尔来看一回,倒是可爱得紧,若是要我带在身边,定要愁死。」 沈氏真想上前去帮腔,何妹妹说的话有理,带孩子的苦差事还是让她这做娘的来吧,别苦了老太太您。可她不敢,老太太向来爱逆别人的话,只怕说了后,她会立刻强硬起来,孩子可就真的刚满月就被抱走了。 李老太听着这话也挑不出毛病,何采指了孩子指了她自己,唯独不说她这老太婆不便带着。这孩子真是鬼精。今日李仲扬早早去上早朝,怕是先去了她的院子里打了招呼,所以如今才容光焕发的出来,跟她打太极。顿时又气又疼,气自己的儿子又变着法子忤逆她,疼何采怎的也不听话了。 第9章 冯嬷嬷真是掐死何采的心都有了,让她好好说话,却偏跟老太太对着干,这李府上下都晓得老太太要带走孩子,她还不知轻重。心里气着,嘴上却为何采说着好话:「采儿说的倒也不错,孩子太小不好带,不如长大些再说。」 安然一听,开心起来,笑的咿咿呀呀。看着她笑的开怀,何采只觉手上的重量有些微妙,默默的想,若是能添个孩子,倒也是不错的。只是转瞬即过的念头,立刻压下。 见形势扭转,昨晚惹李仲扬不满的周姨娘也想将功补过,凑上前笑道:「何妹妹真是实打实的替老太太着想,谁不知奶娃子最是吵闹。我常去姐姐那坐,最清楚不过了。这一嗓子嚎起来,可是要破天的。」 李老太不应声,扬了扬下巴,声音冷清,问立在前头的沈氏:「你是什么想法?」 沈氏微微颔首,强笑道:「随老太太高兴就好。」 李老太巡视了她们几眼,二房的人这个时候倒是少见齐心,她若再要带走孩子,就该被外人说她不体恤儿媳,自己老了,还非要自己带孙儿。又想着她五年才生了一个孩子,婆子又转述大夫的话,说日后怕不能再生,也不好强要,面色微冷:「罢了,多个孩子也太闹腾,等大了些,我再来领。」 末了到底还是不舍得,嘱咐沈氏好好养孩子,又说了许多细末,让各个嬷嬷好好帮看着。仔细说了一番,这晨起问安,才终于是结束了。 出了正堂,周姨娘拿着软帕捂了捂心口,摇头:「都说别人嘴上长刀子能把人戳死,我看老太太不说话也能。」 沈氏轻责:「妹妹不可这么说。」 周姨娘笑笑:「只愿以后我若生了女儿,可千万别长的像三妹。」 周姨娘名下有子,早就以生母身份记在李家族谱上了,故而可以直呼李家三妹。若是何采,还要恭敬的叫李三妹一声三小姐。 李瑾良摇了摇她的手:「姨娘,三妹是谁?」 周姨娘答道:「三妹便是你爹爹的妹妹,你唯一的姑姑。你年纪还小,没见过她也不奇怪。连姨娘都快忘了她的模样了。」 李瑾良又摆摆兄长的衣裳:「哥哥见过姑姑没?」 李瑾轩长他三岁,可也不太记得李三妹的长相,挠挠头:「只记得姑姑很爱笑,笑起来特别好看。她一笑,祖母也就跟着高兴。不过姑姑一走,祖母就常哭,不给笑脸,我多希望姑姑一直住在家里。」 周姨娘轻笑:「养个老姑娘在家里,岂不是让人笑话。老太太给她读书,说姑娘家该有些主见,结果‘主见’过剩,小小年纪就说什么要游历众国,一个人到处跑,见识是长了,可岁数也起了。如今二十有五,挑来拣去,把自己变成了老姑娘。」 沈氏又不喜她多舌没顾忌,蹙眉:「三妹不是挑,只是缘分未到。老太太最忌讳别人说三妹的事,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这不是事实么。」话虽这么说,却到底只是嘀咕一声,这话题便作罢了。 安然悠哉的吐着泡泡玩,听见那李家三妹的事,倒觉有趣,却不想在这十五及笄便论嫁,十八不嫁无婆家的羽国,竟然也有能顶住世俗压力的女子在。 周姨娘回头见何采缓步走在后头,眉眼一挑,又对沈氏说道:「也不知二爷当初为什么答应老太太迎她过门,整日像李家欠了她似的。穷人的身,公主的心,每日的安也不给你请,讨厌得很。」 沈氏因何采今日帮了她,不管是李二郎拜托的,还是她真心的,总归是为她留住了安然,听不得周姨娘这么数落她:「二爷孝顺老太太是一方面,何妹妹长的好,会伺候人,二爷自然也是喜欢的。何妹妹身子不好,请安不也是个形式,少了也无妨。」 周姨娘倒想反驳她一句那我明日便不给你请安,看你是不是少了无妨。当下更是不满沈氏,身为正妻,却懦弱得很。若自己是当家主母,作风硬朗些,哪里会让府里的人如此散漫。可偏偏不是,又哀伤起这挥之不去的心结。想着今日事成,归功何采,今夜李二郎怕也不会进她房中,更是不舒服。 李老太待了四日,也觉乏味,寻了个理由,便回了滨州。 七月流火,原本聒噪的蝉也开始渐渐消停,趁着这最后一丝酷热还未散去。周姨娘命人熬了梅汤放进冰窖里,只等过了个把时辰,再进去取。 虽然李府如今渐复荣华,但李仲扬的俸禄也是摆在那的,李老太的铺子大部分都交给李大郎的妻子韩氏打理,二房也没分得什么。沈氏不得娘家喜欢,嫁妆多是现成的金银首饰,用了便没,名下田地和铺子并不多。 周家良田千亩,生意遍及四海八方,其中属米铺开的最多最大,曾有人言,周家富可敌国。但周家长辈深谙以退为进的法则,每年都会赠军队大量米粮衣物,也不许周家子弟去考功名,安心为商,是以一直安然。只是任凭他周家钱财再多,多的可以买下整个大羽国,也不能改变它商家人的身份。 第10章 羽国轻商,同朝为官,商人的儿子比那农户人家的儿子还要低上一等。一来是因为国策方针,二来是无奸不商,那骨子里的狡猾为人所不齿。 周姨娘嫁入李家为妾,因身份非正妻,派头上自然不能压过当初的宁氏,因此出嫁时表面低调。可到底是嫡女,又得疼爱,记在她名下的产业,买下三座城池有余。周姨娘出身商家,家中氛围不如官家严谨,自幼便可看书习字,在经商上颇得天赋,手上的铺子交由心腹打理,自己只需要看看账本,便知哪里不对,但凡是一些小碎银子对不上帐的,她也不点破,由得他们贪去。可若是数目大了,便当场揪出,将那偷帐人打的死去活来,再不用他。 不费多少气力,便震慑了众人。 初嫁李仲扬,正是少女心思正盛,每日用自己的银子购置府里上下的东西,穿的比那宁氏还艳。想以钱财和美貌压倒宁氏,得李仲扬喜欢,可事与愿违。后来周家老夫人来探望她,听她哭诉,唯有苦笑,嘱她不可如此张扬,压了正妻不说,府里的东西也不是她这做姨娘该置办的,哪怕是一张椅子破了,也该是由宁氏发钱去买,她只管看着就好。况且,若是传到外头,说李二郎吃妾侍软饭,男子最看重面子,她却偏偏处处抹他面子,难怪要独守空房。 一番话说的周姨娘恍然大悟,随即低调行事。只是她素来怕热,李家人却空有个冰窖不藏冰,她又不敢自己置办,便想了个法子,让娘家每年送冰砖来,又怕李二郎多想。周家老夫人便索性在酷夏时给全部嫡子女送三车冰砖,这样一来,也没人有闲话可说了。 沈氏今日出门上香还愿,孩子交由奶娘带着,让周姨娘从旁照看。 此刻裹的跟粽子般的安然正眼巴巴的看着周姨娘在喝冰镇过的酸梅汤,馋的她嘴里泛酸。已是半岁大的她,虽然能坐起来,手脚也能挥舞,可张嘴依旧是咿咿呀呀,她都想给自己取名叫丫丫了。 李瑾良见她直勾勾的盯着,用凉乎乎的手捏了捏她的脸:「姨娘,妹妹也想吃,都流口水了。」 安然忙吸了吸嘴,竟然流口水,太丢脸了。对着山珍海味她还没动静,可区区一碗酸梅汤就让她失态,立刻抿嘴,闭眼,不看不看。 周姨娘笑了笑,只要沈氏不在跟前,她对这娃儿也没什么想法,已经有了儿子,她倒还想要个女儿,儿女成双,人生美矣。纤纤长指拿了帕子,拭去她嘴角的污渍,笑道:「那就喝一口吧。」 奶娘一听,忙说道:「这奶娃子受不起凉,要不热热再喝。」 周姨娘瞥了奶娘一眼,嫌她碍眼,打发她站远些。自己舀了一汤匙吹了吹,待到凉了,给她喝下。但对婴孩来说,也是微冷,却也恰好。安然哆嗦了一下,呷呷嘴,甜中带酸,喝多了奶水,换换口味也不错,不由咧嘴一笑,报以谢意。看的李瑾良也觉有趣,趁着旁人不注意,舀了一块碎冰塞进她嘴里。看她哆哆嗦嗦便觉好玩,也没想着婴儿经不住冷。 结果到了下午,安然就拉肚子了,急的周姨娘如大难临头,一气请了三个大夫来,开了汤药,喂她喝下。只求在李二郎回来前,安然就无碍了。 可到了傍晚,沈氏还愿望归来,安然依旧是上吐下泻,还发着低烧。 安然迷迷糊糊的看着焦躁的娘亲,很想说我没事,屋里那么多人很吵,她想睡觉。 李仲扬赴宴回来,听奶娘战战兢兢说了这事,先散了屋里大半的人,让大夫和奶娘好好看着孩子,劝沈氏去睡一觉。沈氏哪里放得下心,不肯去睡。李仲扬明日要上早朝,不能陪着,又不想见到周姨娘,便去了何采那。 往那边走时,又想起那日她伏栏喂食的模样,如画中人,不食人间烟火。若周姨娘有她一半乖巧,这家也安宁了。忽然想到那日母亲走时,让他多去何采那。不由顿足,母亲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在用自己的儿子来帮她弥补她对冯嬷嬷的愧疚,从未考虑过他的想法。 自小便是如此。 他不怪母亲疼爱大哥,甚至那非一母同胞的四弟比他更像亲子,他也不怨。他只是恨,为何母亲要将李家的不幸归结在他是逆生子的头上。每逢不幸便以埋怨眼神看他,将他视为祸害源头。甚至在大哥爬树跌伤,也指着他的头说「生你,一世不祥」。 他做错了何事,他也想像个正常人,顺生顺产。可天不由他,所以便该背负这恶名么? 越想,面色便越是凝重。 明明是还未到而立之年的人,却有着苍老萧瑟的心境。拼了命的寒窗苦读,悬梁刺股,为的就是能早日离开这吃人的李家。可似乎到底是迟了一步,他的魂魄,早就被吞噬的脏恶,连他也不想每日三省吾身,因为只会更加憎恶如此的自己。 负手站在廊道下,下人打了灯笼静声立在后面,只道他是为女儿的病烦心。谁能想到,外在光鲜得意的人,内心却已腐烂不堪。 第11章 许是风雨欲来,屋内闷热。何采在池边泡凉了脚,一人提鞋回来,从廊道另一头过来,便见一个身形颀长,发绾玉冠的男子负手远目。灯火不动,投映下的光火却不安分的在微微晃动,照在男子脸上,说不出的清冷,说不出的俊美。 李仲扬蹙眉往那抹人影看去,何采便觉他的眸子寒光慑人,却含着隐约落寞,这一看,便忘了避开。等见他走来,已是来不及摆出冷漠的神色。 李仲扬看了看她手上提着的粉色莲花绣花鞋,又看向她的身后:「婢女呢?」 何采答道:「打发走了。」怕他多想,责罚下人,又道,「不喜欢人跟着。」 不喜欢人跟着……依旧是简单而又不考虑后果的做法和说辞,李仲扬也习惯了她说一不二喜独处的性子:「进屋吧,外头凉。」又回头向下人道,「打盆热水来。」 进了屋里,何采自己换了便鞋,才想起应当先伺候李仲扬。 两人无话,等下人打了水来,婢女也早被轰醒了,院子里走动的人一多,夜便不静,听的何采直皱眉。当初沈氏给她配下人,她只要了个端饭的丫鬟,免得烦心。可沈氏按足了规矩来,两个粗使的仆妇,两个贴身的丫鬟,外加三个干重活的男丁。开始他们不敢听她的话去休息,后来何采关紧大门,他们才懂得这主子不同,喜欢安静已到了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程度,这才敢不伺候在跟前。 谁想那几个月不来一次的李二爷不吭不响就来了,惊的他们收到风声立刻起身,在外头等候。 何采把玩了一会杯子,见李仲扬在灯下看书,问道:「安然好些了么?」 李仲扬稍显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一直以为她躲在院子里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管,原来不过是人躲着,心却在外头,家里的事她还是有在探听的:「大夫来过,烧还未退。」又道,「水要凉了。」 何采连看也未看:「等着凉。」 李仲扬想着刚才见到她的场景,没有多问。两人又无话了,他继续看书,何采也在等着水凉。屋内寂静,却又不显尴尬。 屋外人声消停,虫鸣蛰伏声此起彼落。李仲扬看向窗外,又看那在转杯子玩的人,夏夜意外美好。 半夜,安然的病总算是好些了,沈氏抱了她大半日,这会见她面色好转,才终于睡下。 寅时的天,还如冬日那般冷峭,来伺候沈氏起身的周姨娘站在屋外,里头却没动静,心下只以为沈氏还在气她。顿时又委屈又无奈,这事她有错在先,可李二郎不责骂她,沈氏也不语,倒还不如痛痛快快骂她一回,心里更顺畅。 白白站了两个时辰,沈氏还未起身。周姨娘真想俯身去捶捶酸痛的小腿,她何时受过这种气。嫁入李家几年,当真是比她做姑娘时受的气更多,几次想甩手离去,可想到李二郎,又忍了。 巳时刚过,李仲扬因惦记安然,又担心沈氏强撑,告了假早早回来。结果刚进来就见一抹艳丽秀色站在门前,神色不安又焦躁。周姨娘听见声响,偏头看去,看着一身朝服的李二郎,差点落泪。想上前去与他说话,却见他一脸淡漠,又退怯了。 她不是怕他凶自己,而是怕他连凶都不想凶。 不会又像上回那般,五个月都不入她房中了吧? 李仲扬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她这次做的确实过分,想着要冷落她几日,便没有理会,问门前的婢女:「夫人可起来了?」 婢女欠了身,低声:「夫人寅时才睡,还未醒。」 「安然的烧退了?」 「回二爷,已无大碍,宋嬷嬷正在里头照顾。」 李仲扬点点头:「去熬些清淡的粥,夫人醒了就端过来。」 婢女应声,立刻去了厨房。李仲扬见周姨娘还站着,淡声:「回去吧。」 周姨娘见他抬脚就走,怯怯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才轻声问:「二爷可是去书房?」 「嗯,不必跟着。」 「二爷……」周姨娘性子傲气,到底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昨日那冰梅汤,我是吹凉了才喂安然喝的,只喂了一口,并不是存心要伤姐姐的孩子。」 李仲扬本无波澜的面上立刻沉了下来:「无论如何,做错了就是做错了,给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吃那冰水,你当真觉得自己无错?若是换做瑾良,你可会他喝?我不是怪你给东西安然吃,而是怪你冷漠无情。阿如待瑾良如何,完全如亲儿,为何你不能一样待她的女儿?」 一席话说的周姨娘哑口无言,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完全认错。沈氏之前没有孩子,待孩子好不出奇,你倒是看看日后,是否依然会如此待妾侍的孩子。况且自己的孩子是沈氏的孩子,沈氏的孩子却不是她的呀!要她疼爱夫君的其他孩子,她没那么大肚。 李仲扬见她没有悔意,已不想和她多说,刚提步要走,便听见后面脚步声急促轻巧,转身看去,李瑾良已经扑在他的腿上,差点摔着,哭的小脸都花了:「爹爹别骂姨娘,不是姨娘的错,是孩儿错了,我不该偷偷喂妹妹吃冰。」 第12章 周姨娘愣了愣,忙将他拉了回来,急道:「胡说什么!」说罢,抬手打了他身后两掌,「小小年纪的,就算要护着你姨娘,也不该撒谎。」 李瑾良哭的气喘:「是我偷偷喂妹妹吃冰,尚明没撒谎。」 周姨娘更是慌神,气的对奶母说道:「还不快把二少爷带回房里去!」 李仲扬拦下奶娘,面色平板如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责怪你姨娘,也不责罚你,你自己去找你娘说,她若原谅你,这事才作罢。」 一听娘亲不会再被骂,李瑾良这才止了泪,嫡母向来待他很好,去道个歉求原谅应当不难,立刻应声,往合兴苑跑去。 李瑾良一走,周姨娘偷偷抬眸看李仲扬,见他正瞧过来,大了胆子说道:「孩子还小,掂量不了事情轻重,以后会好好管教他。」 李仲扬顿了顿:「物极必反,不必太过严厉。」 周姨娘嘴上应承,心里倒觉奇怪。那李老太对子女严厉整个京城都知晓,自家夫君如今才识过人,也得益李老太的教导,怎的对自己的子女他却不愿如此?莫不是因为……她心下觉得荒凉,只因李瑾良是庶出的罢。 李瑾良到了合兴苑,沈氏还未起来。等她起身了,他已在外头站了一个多时辰,不由责怪仆妇为何不唤醒她,又忙让他进来,抱在膝上给他揉小腿。见他圆亮的眼睛红肿,问道:「告诉娘,是谁欺负你了?」 李瑾良从她怀中爬下,跪在地上就叩了个头,吓的沈氏忙把他拽起,拿绢子抹他额上的尘,命婢女拿药来。 「娘,是我偷偷给妹妹吃冰,不关姨娘的事。爹爹说,娘原谅尚明了,才不怪姨娘。」 沈氏愣了愣,气他不懂事,又心疼幼女。可若罚的重了,又怕外人指责她这嫡母。最后打发他到外头跪半个时辰,再将修身养性的《论语》抄三遍,才肯原谅他。 转瞬已快到中秋,安然半岁大了,已经能坐起来。奶娘吹着泥叫叫,鸟鸣声愉悦如身处林中。她抬手要抓过来自己吹,奶娘可不会给她,怕她一口给吞了,拿了拨浪鼓儿给她,安然不要,那五颜六色的泥叫叫看起来比小鼓好玩多了。 奶娘宋嬷嬷逗着她玩,偏不给,次数多了,一旁的婢女都看不过了,笑道:「改明儿我去买个大鸟哨,好让姑娘拿着玩。」 宋嬷嬷笑着:「只是听着好听,这么小的人,哪会吹。」 婢女驳话:「这可未必,四姑娘可聪明着呢。嬷嬷可见过哪个婴孩像姑娘这样的,人来了便哭,没人时半句哭声也没。半夜尿湿了裤子也不嚎,天亮了我们一露脸,她就哭起来了。长大了必定乖巧。」 她这倒没反驳,话确实如此,这样的孩子也招人疼,她带了那么多个孩子,只她最让人放心。一个晃神,手里的哨子已经被安然抓了去,拽在手里不放,放嘴里吹了吹,竟吹出了声音,随后便听她咯咯直笑,模样俏皮得很。 沈氏从外头回来,见她笑的欢喜,也没接过来,由着她玩去。 宋嬷嬷起身请了安,笑问:「夫人忙了一日,先歇歇吧。四姑娘正长身子,越发的重,抱着会累。」 沈氏笑了笑,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自从有了安然,家里大小事都是阿蕊打理,安逸的太久,如今接手回来,似乎比以往更累了。」 宋嬷嬷嗓音微低:「早就该把府里的事接回来了,那周姨娘,越发不像话,真当自己主子,夫人还是看着些。若不是她如今又有了身孕,怕还要虚情假意的说替夫人打理。」 沈氏顿了顿,眉眼微挑,心下自有想法,面上却淡笑:「阿蕊不是那样的人。」 宋嬷嬷暗叹一气,只道人她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末了换了话,问道:「今年中秋,夫人可要带安然姑娘去滨州?」 沈氏叹道:「老太太信上说的最多的,便是安然,要是不让她见见,我们二房就罪孽了,旁人只会说,祖母要见孙女,我这做儿媳的偏不让。这帽子可戴不起。」 越是大户人家,行为作风就越容易被人说闲话。她五年无所出,本就惹老太太不高兴,若不是因为她是继室,李二郎又有了子女,怕早就将她撵走了,因此行事非常小心。想着上回拒过老太太一回,这次总不会又要把安然留下吧,想到这,便不由苦恼。却还是得去打理举家去滨州团圆的事。 却不想东西打点好了,因太后最疼爱的十公主在八月十六日出嫁,宫中设宴,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夫人赴宴。翰林院素来是官品低而职权重,故并不算官阶,全都需赴宴。沈氏便趁机和他说了心事,李仲扬也略有担忧,便让下人快马加鞭告知老太太,等逢着有空了再过去。 一时气的李老太又是几夜睡得不香,只道是他们两人怕自己强留安然,更是嫌弃二房。 饮一壶桂花酒,吃一块桂花糕,赏中秋明月,已是一件约定俗成的美事。 第13章 十五月圆,月光清冷而皎如白雪,倾泻院落,映照在围墙下整齐的翠竹上,光影斑驳稀疏,本是幽冷之景,却因频繁有人来往,不显得冷清,倒涂添了一种诗意。 下人早早在后院摆上果珍糕点,冷酒是给不喜热食的李仲扬备的,温好的酒是给家中妇孺所备。 安然早就喝过百岁酒,吃过百岁鱼。可说是喝酒,却不过是沈氏拿筷子沾了点酒,在她唇上抹了一下。说是吃了百岁鱼,也是沾了下唇。酒香鱼香却不能入口,心中甚痒。 桂花酒香隐约飘入鼻中,她探头使劲往石桌那边看,沈氏以为她饿了,便让奶娘抱她去喂食,顿时哭笑不得,只好喝了满腹奶香。 将孩子交给了奶娘,沈氏身边一空,去寻安宁的踪迹。 李仲扬崇尚以自然为美,因此建这宅子时,挖至深处有大石阻碍,他也不让人挖走,而是改变院落格局,将石头留下。既可以观赏,又让人随处可坐。此时安宁正托腮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又安静又寂寞。沈氏看得不由愧疚,作为母亲,她到底还是更疼爱自己的幼女。 安宁小小的背影无助又落寞,沈氏立刻想起容翠。她死前不是求自己好好照顾安宁,而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手段果敢些,态度强硬些,不要再让人欺负。为仆一世,都如此为她着想。 沈氏起身走到安宁一旁,俯身笑道:「宁儿怎么坐在这吹冷风,跟娘去吃糕点,桂花糕好吃得很。」 安宁梳着双丫髻,仰头看去,分外可爱,小脸却挂着可怜之色:「娘要抱着妹妹,宁儿在这坐着就好。」 因坐的不远,这话让周姨娘听见了,不由瞅了一眼,轻笑:「这小丫头是吃醋了么?」 安宁佯装没听见,她就是吃醋了又怎样。她前世二十岁便被查出罹患癌症,苦苦熬了五年,身边亲人纷纷离去,丢下她一人孤独离世。阴差阳错又成了个婴儿,她只当自己忘了喝孟婆汤,人生重来,生母却又抛下她。幸而沈氏疼她,可偏又多了个瓜分母爱的,教她怎么能不讨厌安然。 愤愤想着,小小的身子已经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沈氏说道:「娘喜欢宁儿,也喜欢然儿,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女儿。若先出世的是妹妹,娘也会疼后出生的你,宁儿可明白?」 安宁在她怀中不动弹,小小的胳膊环住她的脖子。安然还小,长辈疼爱幼儿自古都是如此。只是她不甘心罢了,明知道不是自己的,但是拥有的久了,被人夺去,却又不愿意。她只是太想得到这久违的温情呀。 一旁的奶娘笑道:「约摸是平时夫人的宠爱都在三姑娘这,如今把这份疼爱全给了四姑娘,即便是个孩子,也会难过吧。」 沈氏想着也是,抱着她回了石桌旁,把她放在膝头上喂桂花糕。直到见她笑了,心下愧疚才少了些。 夜里风凉,周姨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便起身先告退了。过了一会孩子也犯了困,这赏月便结束,各自回房。 只留下满地银霜,满院的寂寥萧索。 腊月天,京城百姓一早起来,满城银白,雪似软絮一夜铺满屋顶瓦砾,大街小巷皆是不见原貌。 寅时刚到,李府下人便起身清扫门前积雪,院子里的石子路也一一扫净。天一飘雪,便意味着快过年了。 李府莫管家已经依照吩咐,开始分派婢女清扫屋子院落,尤其是宁馨院的三间大房,两间小房要打扫仔细。那是给来京城过年的李世扬一家准备的。 李家大郎李世扬在滨州做知州,平时少来李二郎家中走动。中秋未聚,李大郎就想着过年举家回京城,一同祭祖。李老太素来听他,也没异议。 只是李世扬的妻子韩氏不喜,即便她是李二郎的嫂子,辈分上是要大些,但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总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李仲扬的翰林身份要比李世扬好太多,面子上就比不过沈氏。 莫管家分配好了任务,便去向沈氏禀报。周姨娘也正好来请安,因怀了六个月的身孕,行动有所不便,沈氏让她不必请安,可李家统共就两个姨娘,何采是不会来的,周姨娘可不敢,传到外头别人指责的不会是沈氏,而是她。 沈氏无法,便让她晚些起身也无妨,因此推到了卯时。 十个月大的安然已经可以说话了,虽然还有些吐字不清,但至少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不用闷着。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现在的食物还是奶水为主,有时候会喂一些米粉和山药粉。肉呀肉呀,什么时候才可以吃上肉呢。 周姨娘有了身孕,待孩子都温和了许多。见她直勾勾盯着沈氏的碗,不由笑道:「明年四姑娘抓阄,指不定会往吃的东西扑去,从她睁眼开始,盯的最多的,便是那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了。」 沈氏放下枸杞枣子羹,摸了摸小床上的安然,笑问:「然儿想吃什么呀?」 第14章 安然立刻说道:「肉、肉。」 满屋的人扑哧笑起,李瑾轩放下勺子,冲安然做鬼脸:「羞,羞,牙都没长齐。」 安然鼓起腮子,小拳挥了挥:「肉、肉。」 李瑾良向来是哥哥的小跟班,也朝她挤眉弄眼:「羞羞羞,以后肯定特能吃,吃成个大胖子,没人敢娶。」 安然回道:「二哥,胖,胖,胖。」 一屋的人笑的不能拢嘴,宋嬷嬷说道:「若是真长的像三小姐,就是个美人,三小姐也喜欢吃,却偏是吃不胖的身段。」 一个老嬷嬷也说道:「三小姐长的像年轻时的老太太,漂亮得很,四姑娘也定会是个美人,到时上门提亲的人,怕要踩破门槛了。」 沈氏听了,一面喜一面忧。周姨娘自然知道她愁什么,便笑道:「别逗妹妹了,快吃饭,吃饱了就快去学堂,祖母来了可是会考你们的。」 这话果然奏效,两人一听,急忙吃完去学堂了。 安宁喝完粥,沈氏拿帕子给她抹去嘴角的脏东西,笑道:「宁儿来年也可以上学堂了。」 自中秋过后,安宁对安然也少了些敌意。沈氏也更加疼她,免得她又多想。 安宁想的也不多,只要沈氏对她好,只要安然不瓜分完她的宠爱,就足够了。 大年三十,老太太和李大郎一家回到了京城。 最前头的马车坐着李老太和李大郎、妻子韩氏及两个嫡子。中间的马车是妾侍庶出儿女,最后一辆装着行囊。 李世扬许久没回京城,马车一路往李府去,途径大小摊档,连吆喝声也觉亲切。看着夫君兴奋的模样,活似孩童,韩氏便说道:「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们是外乡人。」 李世扬笑道:「久居别地,确实像外乡人了。」 韩氏见他不明白,又说道:「外头的冷风吹进里头,可别冷了娘,快放下帘子。」 李世扬忙放好扯帘,又用脚踩住帘脚,免得冷风灌入。 李老太笑道:「雪还未化,倒也不冷,你爱看便看吧。」 李世扬说道:「晚上起了灯再看,应当会更好看些。」 伏膝在韩氏腿上的嫡长子李瑾贺抬了抬头:「京城好冷,还是滨州好。」 嫡次子李瑾璞可不在意天冷天热,只惦记着他今年的压岁钱能收多少:「爹爹,今年我又大了一岁,压岁钱要给多些哦。」 韩氏立刻瞪了他一眼:「身为男子,怎能惦记这些东西,不成器。」 李瑾璞立刻往李世扬怀里缩,他怕严厉的韩氏,反倒不怕爹爹,爹爹可疼着他。果然,李世扬笑道:「好,长一岁多一份压岁钱,和善也要更听话。」 李瑾璞拍拍手,笑的欢喜:「听爹爹的话,听话。」 韩氏拿这两人无法,抱着幼小的女儿忧心,担心儿子再这么教下去,又要变成第二个老老实实的李世扬。她倒不是嫌弃自家夫君,这样老实性子的男人可靠得很。只是太过庸庸碌碌,官场上也不惬意,守着个五品官做了那么久,也不见得有升官的可能了。大房比不过二房,面子上就过不去。偏他一点也不在意,还常为有这么个有能力又聪明的弟弟骄傲。 呸,能在翰林院中混的那么好,敢说没有一点猫腻么?韩氏可不信,回京前趁着快过年,让李世扬给滨州官员四处送礼。反正朝廷在这种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不怕夫君落下个贿赂的罪名。要是能调回京城,她的娘家也可以使上一分力了。 马车缓缓停下,李世扬下了车,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牌匾所刻的「李府」字体刚劲而俊逸,十分醒目。 李仲扬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明日便是正月初一,需要在新年来前将旧案文档整理妥当,比平时忙了许多。下人在门外侯了许久,也不能入内。这一出来,听见大哥李世扬来了,立刻赶回来。 大年三十,一家团圆。 夜幕一落,街上各种玩意儿也出来了,戏团杂耍,烟火花灯陆续摆出,因此各家的团年饭吃的早些,孩童拿了压岁钱,便跑到外头四处玩闹,更没心思等到晚上。 大厅上,李老太抱着安然逗她玩,心情极好,也不问李仲扬何时回来。孩童都吃了零嘴,也不觉饿。沈氏见他们玩的拘谨,让莫管家拿了早早准备好的烟火炮仗出来,让下人带着他们在前院放。 李瑾璞向来黏李世扬,拉着爹爹也去放烟火。李世扬疼爱儿子,又炮仗无眼,便在一旁教着他们玩。韩氏看在眼里,虽是和睦,却又不喜。周姨娘本在和李大郎家的两个妾侍说着话,但两人并不擅言谈,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喜欢热闹的周姨娘索然无味。而何采坐在一旁,依旧是冷冷清清的神色,连过年的热闹也染不上她的面庞。沈氏见韩氏闷声,上前与她说话,夸赞了几句李瑾贺,韩氏的脸上才见了笑意。 第15章 李仲扬回到家中,便见一派热闹和谐,也觉喜气。莫管家迎上,高喊:「二爷回来了。」 沈氏和周姨娘忙迎了上去,请示了李老太,才唤老嬷嬷快上年夜饭。李仲扬向李老太请了安,见了大哥李世扬也分外高兴,一直聊至大厅,年初到年末的事简略的说了下,却都不涉及官场。 李老太领着众人先向祖宗上了香,保佑一家人平安和顺,这才开始吃年夜饭。 安然眼巴巴看着一桌的荤菜,全都在吃,跟自己一样还在喝奶的婴儿也没有,全家都在吃,就她窝在襁褓里。都说新年许愿特别灵验,那她的愿望就是,快点长牙吧! 年夜饭吃完,孩童就出去玩闹了。大人在大厅里说着话,聊至夜深,孩童早就玩累回来了,因李仲扬还要晨起赴宫中宴席,便各自回房就寝。 正月初一,皇上大宴群臣。李仲扬早早就进宫去了,李世扬也拜访昔日同僚,家中只剩妇孺。 周姨娘依照吩咐,请了戏班子过来唱大戏,李老太看的欢喜。但毕竟不如年轻人体力精神好,看了两出戏,就午歇去了。 沈氏一心要让家中欢喜些,李老太刚歇下,便笑道:「嫂子可喜欢梅花,听闻城郊骊湖苑的梅花开的喜人,还有人在那里游船赛诗,去看看可好?」 韩氏也觉总是坐着乏味,笑答:「去走走也好。游船赛诗,以前做姑娘时常去,后来嫁了大郎,又去了滨州,那边可荒凉着,哪有如此活泼景致。」 沈氏笑而起身:「那可真要去看看了。嬷嬷快备暖炉。」 一听见可以出去玩,几个男孩也闹了起来: 「娘我要去我要去。」 「婶娘我也要去。」 沈氏心软,问了韩氏意见,便都带上了。周姨娘有孕不去,何采不爱热闹。坐足了人,也不过三辆马车。下人跟在车旁,马车缓缓往城郊赶去。 昨夜下了雪,白雪堆叠树枝,衬着锦簇梅花,红白相映,斗雪吐艳。梅花彻骨怒放,冰雪傲然冷艳,两两相照,进了骊湖苑,一路赏雪赏梅,十分有趣愉悦。 正月初二开始,官员间互相拜访送礼。李仲扬是翰林官,官品不高,但同年同乡纷纷往来,花销不小,但收的礼也多,这年过的也不算寒酸。 初七,李世扬年假已快过,回滨州又要一段时日,便启程回去了。沈氏打点了许多东西,装了一个马车。韩氏见了,当面不语,出了京城,才撇嘴说道:「二房的日子果然见好了,早知如此,就该多带一些值钱的礼来,这一比较,我们礼薄得很。」 李世扬笑道:「弟妹一番好意,不会计较这些。」 李老太也说道:「弟弟待哥哥好,也是礼数,即便你们不带一点东西去,他们也不该有异议。」 韩氏见他们母子又同心,便笑着应承:「老太太说的是。」 李老太又叹道:「可惜一家团聚,却缺了心容。」 虽然她将夫君妾侍的儿子李悠扬记在了自己名下,但总归也不是亲生的,说不上疼爱,淡得很,因此这一叹气,也没想到那同样未归家的第四子。 李世扬知她又挂念三妹李心容,安慰道:「母亲放心,三妹自幼性子倔强傲气,谁也欺负不了她。她上回来信,说人在周国,约摸又是听见什么好玩的过去了。」 每月李三妹来信,李老太都要从月初看至月尾,哪里能不知道她在哪。李三妹早已成人,但在老母亲的心里,却仍是孩童。即便她已年过花甲,在为娘的眼里,终究不过是孩子。 元宵一过,这年也就真正过完了。再过半月,安然就满一岁了。沈氏又忙活着给安然准备抓周的事,夜里伺候李仲扬躺下,她便笑叹:「都说为人父母,为儿女操劳一世,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李仲扬抚着她的发,柔滑而有光泽,又想起初见她的光景,人在花灯下,拿着轻罗小扇,略微不安的在等着谁,静谧美好。如今两人成婚竟有六年,人生如白驹过隙,快得很。 听见夫君似也轻叹一气,沈氏问道:「二郎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仲扬答道:「想起过往,觉得人生短暂罢了。」 沈氏笑道:「短暂无妨,只要开心便好。」 李仲扬深以为然,手中握了一束她的长发,缓缓而上,手触到细嫩的脖子,便见她缩了一下,不待她缩回,已将她揽至怀中。春宵帐暖,又是一年伊始。 二月二日这天,李仲扬特地休沐,早早祭拜了祖先,求列祖列宗保佑安然健康平安,随后下人将大小十七种物品一一摆上神桌。这也是嫡女有的待遇,安宁当时抓周,只是简单告知祖宗,也没弄那么多供品。看的她一阵嫉妒,远远站着,不肯靠近。 沈氏将安然放在桌上,笑道:「然儿喜欢哪个就去拿吧。」 李瑾轩和李瑾良在一旁嘻嘻的笑着:「妹妹一定会去拿鸡腿的,妹妹喜欢肉。」 第16章 宋嬷嬷笑道:「鸡腿好,一生吃喝不愁有福气。」 周姨娘抿了抿嘴:「宋嬷嬷,一个姑娘家抓周抓走了鸡腿,让外人听见还不得笑坏了。我看四姑娘精灵得很,应当会去拿元宝,富贵一世。」 旁人直笑:「那元宝又硬颜色又不好看,小孩子一般不抓那个,况且还是个女孩子,还是福气重要,日后嫁了好夫家,荣华富贵还不是轻易的事。」 沈氏笑而不语,扶着安然让她自己去拿。一家人都逗着安然,她琢磨了一下,眼前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文房四宝不说,连葱和蒜都上了,说是选葱寓意聪慧,择蒜心思不简单。她确实是多看了几眼那鸡腿,腊月时酱了香料,吊在屋檐下由北风吹干,样子又干又丑,一看就咬不动,她还是选其他的吧。 元宝嘛,就算拿了也不是自己的。她又盯在了小刀上,说是抓了小刀,是立志做将军侠客的。她摇摇头,像李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让姑娘舞刀弄枪,拿了也是白拿。 她巡视一圈,终于是往书那边爬,一把抓起,抱在怀中。后面的人声声惊喜,李仲扬更是喜欢,抱了她赞道:「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当即让管家去打扫出一间屋子,要为她从小攒书,待日后能识字了,便可以好好看书。 抓周结束,回了房中,沈氏却别有心思。直到李仲扬将安然放回小床上安睡过去,才忧心道:「我记得老太太说过,三妹当初也是抓了书。」 李仲扬想了片刻,淡笑:「大哥拿了匕首,我和三妹拿了书,四弟拿的是算盘。」 沈氏微微苦笑:「大哥确实更像武将,不似文官。四弟弃了李家四处游商,你也做上了翰林官,抓周不过是个仪式,却又好似冥冥中注定了。」 李仲扬总算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太太在苦恼什么?」 「我是想,安然莫不是要变成第二个三妹。日后也要离了我们,一人游历十国。你看她的性子、样貌,连喜好也一样。我真是怕了……」 李仲扬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只是巧合罢了,太太多心了。」 沈氏问道:「二郎可知三妹为何会如此?年纪小小便拒绝婚嫁,为了躲左邻右里的闲言碎语,一人驾车东去,一走便是几年,只有一月一封的书信,信上只说她过的如何好,从不道苦。可正是如此,才更让人担心吧。」她摸了摸已经熟睡的安然,真怕她的女儿,也会如此倔强怪异。 李仲扬也不知自家三妹的想法,只是隐约觉得发生过什么事,可她不说,也没人知道。安慰一番,沈氏才稍稍放下心来。 五月,初夏微热,李家五姑娘出世了。 因非头胎,周姨娘午时腹痛,不过半个时辰便顺产了,母女平安。只是比起沈氏上回生女,她这静心院冷清了许多。她微微恢复些精神,问道:「二爷可回来了?」 丫鬟凤云答道:「二爷还在翰林院,太太已经让人去外面候着,只等着二爷放衙。」 周姨娘心下悲戚,却也无可奈何,身子虚弱,不一会喝过汤水,沉沉入了梦境。 半个月后,先生排了八字,将名字送来,五姑娘取名安素,安之若素,平淡安定。 周姨娘本想让李仲扬取一个,五个儿女中还未有人得过他的字,以此彰显不同。但李仲扬淡声回话,以不懂排字算命,误了孩子命理不好为由,拒绝了。周姨娘只好本本分分的收了安素这名字,心里倒不希望孩子一生太过平淡。 快一岁半的安然已经能走路了,虽然走的还有些不稳当,但因可以四处走动,奶娘稍不注意,她便往外头跑。偶尔摔了一跤,也不哭号,起来再走。窝在摇篮里那么久,她早就想到处走走了。 宋嬷嬷简直拿她没办法,哭笑不得:「以前常说你乖,如今下地了,反而好动得很。若是日后能跑,这院子可就不够地方了。」 沈氏笑道:「劳烦嬷嬷费心了。」 宋嬷嬷忙道:「可不敢当,能照顾四姑娘是我的福分。」 「嬷嬷客气了。」沈氏说完,安然又偷偷溜走了,不知是绊到了什么,五体投地趴着,她忙走过去抱起她,见脸上擦破了许多,生怕她嚎起来。 安然拧眉,小孩子的皮肤就是易破,虽然很疼,可是看着娘亲的眼神,她怎么能哭。眼眸满是怜爱,看的她心窝一软,享受着这从未得到过的母爱,柔嫩的小手环住娘亲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娘,不疼,不哭。」 这么一说沈氏却更心疼,将她抱回石凳,放在膝上,替她轻擦脸上灰尘。婢女已经去拿药了,沈氏揉着她的小手,说道:「然儿别急着走,等腿再长结实些了,就可以好好走路了,要是真摔疼了可怎么办。」 安然低低应了一声:「以后然儿会慢慢走,不让娘担心。」 四岁的安宁撑着下巴盯着安然,不得不说,她确实很听话,摔了那么重的一跤竟然也不哭。手忽然被握起,仰头看去,只见沈氏笑道:「宁儿带妹妹去走走。」 第17章 安宁一顿,安然也不知要做何回应。 沈氏将两人的手叠交,柔声:「宁儿,然儿,即便你们非一母同胞,但也是你爹爹的骨肉,都流着李家人的血。日后定要彼此扶持,这才是姐妹。」 安宁握着那胖乎乎的小手,声调略沉:「摔着了可不要哭。」 安然隐约觉得她并不坏,虽然很冷漠。可如果是自己的母爱被瓜分了,或许她也会不喜欢那瓜分走的人吧。姐姐……轻轻的两个字照入因是孤女而尝遍世间冷暖的心,不由一暖,她不但有了爹娘,还有姐姐了。 安然走的东倒西歪,也不怕摔痛。安宁略微紧张看她,不觉中手握的紧了些,嘀咕:「走慢点。」 院落的青草幽幽,小碎石头早已被下人拾走,两双小脚走在上头,也不觉膈脚。 沈氏看着两人小小的背影,顿觉人生如此已然足矣,不求富贵奢华,不求有子承欢,有女便好。 对李家而言,重阳祭祖是年内的一件大事。 李家世代为官,祖辈官位居高。但盛极必衰,一时落魄。如今本家及远房都日渐复苏,告知先人李家子嗣如今荣宠,也是想得祖先庇佑。因此重阳这日的祭祀,比过年和新季的更隆重些。 今年打理祭祖的是沈氏。 沈氏思量一番,让最懂珠算又知门路的周姨娘负责采购食材和准备菜肴,何采心思缜密负责祭祀烛火,她则布置家中摆饰。 何采倒没什么异议,周姨娘却活生生被一句「知门路」气的直发抖,凤云递茶过去,也被她抬手打落,烫的凤云直皱眉却不敢吭声。 「知门路知门路,这不是打落我是商家女的身份,富可敌国又如何,家里没个做官的,就是低她娘家一等。哪怕她娘家没了,她头上也顶了个长安侯嫡女的头衔!」说着她又悲从中来,「况且,这样的祭祀,我们这些做姨娘的,也根本不能进祖祠,偏偏还得操这份心。我不懂明明都是李家的人,生的孩子都可以进去,为什么做娘的不可以?」 凤云给她捶肩,低声安慰:「姨娘别难过,若是要凤云来选,我是宁可做商家人的。又富足又自在,世家贵族规矩太多。」 周姨娘轻笑:「你是年纪小,不懂。好丫头,你以后若要嫁人,宁可嫁个粗使的汉子做妻,也莫给富裕的人家做妾。你若嫁个汉子做妻,嫁妆我会替你准备妥当,若去嫁人做妾,以后就别回我这了。」 凤云听了大喜,周姨娘出手向来阔绰,既然有了这话,礼定然不会薄,忙俯身叩头:「谢姨娘疼爱。」 周姨娘说完这些话,气也顺了,又冷声:「方才的牢骚话你听听就好,若是传到别人耳里,我非掐掉你耳朵。」 凤云顺从笑笑,起身在衣裳抹干净手,又替她揉起肩来:「姨娘放心,奴婢的嘴紧着呢。」 周姨娘问道:「安素可醒了?」 凤云答道:「五姑娘还在睡着呢。」 周姨娘叹气:「当初就想着儿女双全才是人间美事,如今想想,倒不如求菩萨再赐个儿子,庶女可有什么出路。」 凤云劝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姨娘不必担忧」,但心底下却也是同意她这话的。那四姑娘讨李二爷的喜欢,整天逗着玩,疼的不行,连那名义上是嫡女的三姑娘也跟着一起得了福气,这五姑娘却少了许多疼爱,无怪乎周姨娘要长吁短叹。 重阳之日,野菊盛开。所开的花不过指甲盖大小,朵朵簇拥,如网织密,却锦簇好看。由陌上一路蔓延至家庙,似铺了一条黄金富贵路。 神主和影像都已在宗祠内一一摆正,无一丝尘埃。本家旁支按着辈分一一上香行礼,年幼的孩子只觉好奇好玩,拜过祖宗,便去外头玩闹,不消一会,家庙外的野菊便被糟蹋的快秃枝了。 拜过祖宗,众人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往李府驶去。而李府早已摆好家宴,只等着众人归来。 大户人家辈分严明,只按辈分围坐,任你官职再大,在长辈面前,就是个小辈。 整个宴席除了族长及几个长辈开了酒宴前辞,便无人说话。周姨娘和何采立在巷子里,等他们吃完了还得出去指挥收拾东西,却无份一同吃喝。 何采站了一会,便告辞要走,周姨娘拉住她:「好妹妹,平日我可不管你,可现在你要是跑了,我一个人杵在这多冷清。」 何采说道:「不是还有丫鬟嬷嬷在。」 周姨娘直叫苦:「丫鬟是丫鬟,你是你,反正你是不许走,我可不管。」 何采无法,只好跟她一起站着等。 周姨娘等的烦躁,她本就没什么耐性,见何采不说话,便主动和她说:「听闻妹妹院子里的茶每年都长的不错,改明儿也教我种种。」 何采回话:「养茶是个粗活,怕脏了姐姐的手。」 周姨娘听了,执了她的手看,笑道:「这手可嫩着,二爷擅品茶,妹妹真是有心。」 第18章 何采缩回,淡声:「姐姐多想了,种茶不过是打发时日,况且一年也没繁盛几个月,昙花一现罢了。」 一问一答,周姨娘也觉得无趣。倒不如跟个木头说话,至少不会膈应她。好不容易等宴席散了,忙出来使唤下人收拾。夜幕快至,又让人挑灯挂起,亮如白昼。 一年一次的重阳祭祖,也结束了。 庆丰二十三年,当朝丞相张大人致仕,回家安享晚年。翰林学士承旨吕大人提拔为丞相,而承旨一位悬而未定。 翰林院表面风平浪静,但在一众翰林学子中,也清楚这一次调职,将意味着未来前程。自知与学士承旨一职无缘的众人,也开始思量该投入谁人阵营。此次有三人最有可能获得提拔,当中便有李仲扬。 还未放衙,便已有同僚向他献计,吕大人喜古玩字画,投其所好,应当会增大举荐胜算。李仲扬淡然道谢,也未多说,退衙后便回了家。 皇城脚下皆京官,同朝为官,不是左邻便是右里,同一条巷子住着几个京官也不是没有,张大人致仕,吕大人上任,学士承旨一职待定的事不到半日,便传遍朝野。 沈氏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李仲扬回来,平日里两人不提朝廷的事,只是今日不同,见他面无波澜,替他拿毛巾拭手时,退了下人,才问道:「听说张大人已经离朝了。」 李仲扬说道:「嗯,张大人年初已有这个打算,只是皇上一直没应允。毕竟皇上从登基开始,便由张大人辅佐,君臣和睦。」 「父亲与吕大人向来交好,待会我就回娘家一次,让父亲去拜访拜访吕大人。」 李仲扬顿了顿,淡声:「不必,一切随缘。」 见他欲言又止,沈氏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去拜访,吕大人不好做,连累父亲也要被人非议。她一时心急,差点就害了他,心下愧疚不已:「我又莽撞了,听二郎的。」 李仲扬心中也不平静,若是这次未成,苦等吕大人退位再提拔,怕也熬不到那个时候。只能走翰林学子其他的路,但再好的前程,也比不过相位。想的略微心烦,执了她的手要就寝温存,沈氏悄声:「这几日不舒服,夫君去其他妹妹房里吧。」 李仲扬心下了然,忽然想到周姨娘,便顺势应声,嘱她好好歇息,往静心院去了。 一个月中,除了沈氏身子不舒服,他才会去周姨娘那,而何采的院子,已许久未去。只有极烦躁时,才会到那里得个安静,但因李老太的关系,想着厌恶,也懒得常走。 进了房里,只见周姨娘正在喂李瑾良喝鸡汤,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每晚都是让他喝了再睡。见李仲扬进来,周姨娘忙将碗交给仆妇,起身迎他,笑的欢喜:「二爷。」 李瑾良嘴甜,立刻唤了一声「爹爹」,扑进他的怀里。李仲扬将他抱起,掂了掂,淡笑:「重了。」 李瑾良说道:「奶娘说,这鸡汤每天要用一只鸡来炖,炖好后,鸡赏给下人,我就喝这汤。所以尚明每日等于吃一只鸡,自然要重。」 李仲扬笑笑,嫡子李瑾轩的性子像他,个性独立不亲近人,而幼子李瑾良更腻人些,一张嘴便噼里啪啦,不怯生,这点倒更得他喜欢:「告诉爹,近日读了什么书?」 「先生教了《论语》,闲暇在读《春秋》。」 「哪个难些?」 李瑾良吐吐舌头,挠头:「都难。」 周姨娘知他读书不如兄长,但是当面这么说,未免太没城府,真不像她的儿子,让他圆滑些,却怎么教都教不会。 李仲扬倒是喜欢他说话直接,将他放下,取了腰间的玉佩给他:「君子如玉,不染污浊。不懂的话,便多请教两个先生,知难而上学识才精。」 李瑾良拿着玉佩,通透润泽,看着就好玩:「尚明会好好学的。」 李仲扬看着他喝下鸡汤,便让嬷嬷带他回房去睡。周姨娘替他宽了衣,才道:「听闻翰林院近日要有变动,二爷这可是真的?」 李仲扬略觉意外,周姨娘是商家人,别说对朝廷官位的事,就连翰林院和都察院她也分不清,因此也不问他在朝堂的事,说了也只是说说,听过便忘,其它事她倒是精明:「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周姨娘笑道:「用不着打听,都在说呢。」她问道,「可要给上头送礼?」 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送礼这种事是共通的,周姨娘深谙此事。即便周家家大业大,但同行间,若有事拜托,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小商铺,也要笑脸相对。 李仲扬沉思半晌:「听闻吕大人喜爱王羲之的书法。」 周姨娘俯身替他脱鞋,笑着:「爹爹也喜欢,素来又喜欢古玩,定然收藏有他的真迹。」 李仲扬声调淡淡:「他人心头之好,怎能夺走,更何况对方还是你爹。况且让旁人知晓,也要说闲话。」 第19章 周姨娘应声,李仲扬又问:「安素近日可有进步?」 说到女儿,周姨娘已面有愁色,如今女儿已经两岁,可话却还说不太好,同龄的孩子都能跑了,她还在踉跄学步。李仲扬见她忧愁,说道:「慢慢教,不急。」 语气温和,周姨娘已陷入这暖意里,忧心的事也抛之脑后,随他一起入了帐内。 翌日,正逢初一,周姨娘便领着丫鬟去上香,中途折回娘家,与周老爷说了这事。周老爷一听,立刻让周夫人拿了两幅王羲之的真迹出来,疼女儿是一个缘由,助女婿腾飞,对周家也好。虽然直系子弟不许做官,可外姓亲戚官位大了,也照样可以庇荫周家。 周姨娘倒是愁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这字我若拿了回去,二爷该骂我多事。可我一个妇道人家,总不能自己去送。」 周老爷也犯了难,他虽然纵横商行,也认识许多京官。但吕大人是翰林出身,翰林跟商人向来没来往,他也不认得。几人正思量要如何名正言顺送去,刚好周姨娘的弟弟周鑫进来,一听这事,立刻笑道:「这有何难。近日在鸟市认得一个公子哥,可巧就是吕大人的公子。明日我见了他,托他拿回家便可。」 周老爷点头,又嘱咐:「可千万要让他知道,这是何人的心意。」 周鑫答道:「这点爹爹可放心。」 不过五日,李仲扬便接到圣旨,提拔为学士承旨,一时道贺的人几乎踏破门槛。请柬如雪,李仲扬以身体不适为由,一一婉拒。外人也知他并非真的不适,但结党营私最让皇帝忌讳,可不客套客套又怕他日后真做了丞相惦记,请柬送了去又被退回,倒也没人说他背弃故交之类的闲话,反而双双松了一气。 夜里,沈氏替他试穿着新的朝服,抹顺衣襟,笑道:「二郎身形颀长,穿什么都好看。」 李仲扬见她夸的也不避讳,笑了笑:「你倒不怕安然笑话你。」 安然已经三岁,但还睡在自己的小床里。爹娘亲热的时候她便被奶娘抱到别的屋里去,正玩着光溜的翡翠珠子,听见这话,抬头直笑:「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然儿才不会笑话娘。」 这话一出,沈氏立刻面如枣红:「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胡话。」 李仲扬赞道:「出口成章,我看然儿入秋后便可以去学堂了。」 安然忙摆手:「不要不要,然儿愚笨,去了学堂一定天天被先生打手板。爹爹舍得吗?娘亲舍得吗?」 沈氏抿嘴直笑,摇头道:「这丫头,越发伶牙俐齿。」笑过后,又道,「这次能得吕丞相大力举荐,也是二郎命中注定的福气,可不要辜负了吕大人厚爱。」 听见这话,李仲扬顿了片刻,嘴上答应了一声,在镜前看了看,十分贴身。只是看了一眼,便让沈氏褪下:「你葵水刚过,我明晚再陪你。」 沈氏虽然不敢独占他,但这几日他都留宿静心院,心下也有些醋意。但想着夫君是体恤自己,也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安然转悠着眼眸看着爹娘,暗叹,爹爹是好,丰神俊朗,又疼娘亲。在男子中,妾侍已算少,可还是有两个姨娘。女子七出中,善妒便包括丈夫纳妾妻子不许。那她以后的姻缘,是否也会如此?只能看着丈夫带回一个又一个女人? 想多了也是徒增烦恼,安然干脆不想了,想着爹爹不在这房里过夜,她便抱了被子,呼呼大睡过去。 李仲扬去了静心院。 这次能顺利得到举荐提拔,他又怎么不知是周姨娘使的力气,李家虽然渐趋荣华,但到底落败过,李家其他子弟哪有那份心思帮他。当时告诉周姨娘这件事,也是示意她助自己一臂之力。而以她的性子,也定然会尽力。自己当初娶她,正是看中她的娘家财力雄厚。如此一想,他欠了她一世真心。 早有知己说他是个冷漠薄情的人,他也未反驳。年少追求功名,年轻追求名利,如今已而立,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欠了太多人。 如此一想,不由重叹一气。 人活一世,到底为何,连他也有些茫然了。 北雁南飞,秋色宜人。 赵氏娘家家中栽种有一棵柿子树,每年结的果子都比别家的甜,个头又大。幼时常和沈氏坐在树下洗净了吃,如今两人都已嫁作人妇,聚的也并不多。赵氏唏嘘一番,命人摘下一箩筐送来,拣了一篮好看的,起身去李府。描好妆容,收拾好行头,经过前院,只见长女宋敏怡正在桂花树下玩耍,俏皮可爱。长子宋祁向阳而立,手执书卷,神色骄而不纵。 宋敏怡见了她,小跑过去:「娘。」 赵氏怜爱的摸摸她的头:「娘亲去你沈姨家,敏怡也去跟安然妹妹玩好不好?」 宋敏怡说道:「是那个娘亲一直惦记着要给哥哥做媳妇的安然妹妹吗?」 赵氏扑哧一笑,宋祁往这边看了看,忍不住说道:「人小鬼大。」 第20章 她不过七岁,常睡在爹娘房中,这些话听的多了,意思虽然不知道,但是话却能一一记下,听见兄长这么说自己,吐了吐舌头:「你才是人小鬼大,叔公他们常这么说你。叔公还说,你一个小毛孩整天像个小学究,就知道看书看书。」 宋祁笑了笑,没有辩驳。若他不是宋家嫡长孙嫡长子,他肩上的单子也轻些。只是既然自己是,那便唯有担负起嫡长子的责任,真的跟别的孩童那般玩闹,怕叔公他们就不是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了。他拍拍她的脑袋:「去玩吧。」 宋敏怡立刻往门外跑:「去玩咯,去见哥哥的小媳妇咯。」 宋祁唯有苦笑。 赵氏边唤嬷嬷跟上去,又对他说道:「看的累了就进屋去歇歇。」 宋祁笑道:「孩子不会累着自己的,娘亲放心。」 赵氏心里感叹,这孩子自己从来没操过心,事事都独立得很。可越是如此,倒是越让人不安。 到了李府,沈氏正抱着安宁在院子里赏花,安然牵着嬷嬷的手满院子的跑。赵氏见了这景象,直摇头,没见过疼别人女儿胜过亲女的。况且还是个爬了自己夫君床的丫鬟女儿。 沈氏听见她过来,也不起身,抓着安宁的手摆了摆,笑着:「快跟赵姨打个招呼。」 赵氏忙抬手,嫌恶之情表露无遗:「别,受不起。」 沈氏皱眉:「阿和……」 安宁也懒得理会她,出身好的人就可以看不起她这俾生女了么,她脑子里的等级观念未免也太严重了。 一个是不喜对方的亲娘没廉耻,一个是不喜对方狗眼看人低。实则并非如此,可许多话不摊开来说,却会产生无法避免的误会。反正这一大一小,是厌烦透了对方。 安宁也不想娘亲在好友面前为了她而难堪,自己跳下沈氏膝头:「宁儿回房里看书。」 沈氏甚是无奈,她的性子也不知像谁,冷淡而孤傲,像只小刺猬,生怕别人靠近,柔声应她:「去吧。」 安宁刚走,安然就从院子那头跑了过来,方才的事也没看见:「姐姐呢?」 赵氏拿了两个柿子给她,笑道:「柿子可甜了,安然喜欢吃吗?」 安然接过:「谢谢赵姨,喜欢。」她刚把柿子揣好,脸就被人捏了捏,瞪大了眼抬头,只见是个穿着花红缎袄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满是好奇的盯着自己。 宋敏怡见她不怯生,摆了摆娘亲的手:「娘,小媳妇长的真好看。」 赵氏不由笑出声,也没纠结她的用词,她也未必懂,只是觉得好玩。沈氏见两人嬉闹,就知道这好友又在打趣安然了,不由又气又笑:「没羞没臊,让别人听见可怎么好。」 赵氏答道:「我当你是好姐妹,也就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模样。」 沈氏又道:「你若真当我是好姐妹,下回就别再冷眼对安宁了,不过是个孩子,对她好些吧。」 赵氏任性惯了,哪里听得了在心里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摆手:「知道了。不冷言冷语听你的,但要我对她好还是罢了,横竖我就是不喜欢她,那对眼睛,戾气太重,看的我不舒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苗子。」 安然一手拿着一个大柿子,听见这话,心里一个咯噔,仰头道:「赵姨,古语有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宁姐姐志同道合。这样看来,她不是好苗子,安然也不是什么好孩子。」 她并不想这么堵她的话,毕竟赵氏是疼她的,只是听着安宁被这么贬低,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处的久了,这个姐姐倒是不坏。 赵氏听的一愣,憋的俏脸通红,半晌气馁:「好吧,你们都是好苗子。」 安然顿时笑靥如花:「赵姨也是好人。」 赵氏哭笑不得:「我当然是好人,就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出口成章的,比起子晨来,更像个神童。」 安然笑道:「是爹娘教导有方,赵姨您慢坐,我拿柿子给姐姐去。」 宋敏怡一听,也吵着要和她去。这大人说的话她听的有趣但是听不懂,还是跟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玩好。 两人一路吵闹跑向茗景院,仆妇婢女跟的连连叫苦,生怕这两个小祖宗摔着。就没见过三岁多的小孩这么爱跑的,偏偏跑的还不太稳当,在后头看着分外揪心。 跑到廊道,正巧李瑾轩也刚从书房出来,刚拐了个弯,就见两抹亮色疾跑,见是自家妹妹,忙道:「跑慢点,别摔了。」 宋敏怡和安然性子相近,都是玩起来便疯的人,也没听劝,一灰溜便跑了过去,嬉笑声起起落落,笑声爽朗而无烦心事,李瑾轩听着也笑了笑。 安宁还在屋里就听见外面那两个小魔头在闹腾,不由头疼。不一会安然就跑了进来,把比她拳头还大的柿子放在桌上:「姐姐,吃柿子。」 第21章 安宁愣了愣,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自己。低低应了声,让嬷嬷削了皮,切成块,拿剔牙杖扎了给她们。她看着安然,忽然觉得有个妹妹也好,只要她不会像前世亲人那样舍弃自己,她也不是不会疼这个妹妹。 前提是,安然不会背弃她。那真如这大羽国风俗,庶出子女要追随嫡子女,又有何不可。 沈氏和赵氏聊的正欢,下人送了封信来,沈氏见了那信封上的字,原本轻松愉快的神色一瞬绷了绷,赵氏问道:「怎么了?」 「是老太太的信。」 赵氏笑道:「你呀,怕老太太都快怕成耗子了。」 沈氏淡淡一笑,方才是下意识的反应,只因老太太对他们二房颇有种无事不登三宝殿之感,明明是李家老太太,却将自己弄的像客人,连带着他们二房也觉得是在伺候一个客人,怪不得她紧张。 展信一看,沈氏说道:「老太太说,李家以前的一位故交病重,她近日回京城一趟,大概会住到年后,再和我们一起去滨州团年。」 赵氏瞪大了眼:「你不在京城过年?你夫君有那么多空余时日去滨州么?」 沈氏笑道:「我们两房,不是大房过来,便是二房过去,不碍事。二爷他商量好轮值便能腾空去了。」 赵氏摇头:「这家都分了,还捣腾这么多。」 「老太太吩咐下来的,说多聚聚人心齐。」沈氏笑着收好了信,让人去收拾房间,准备妥当好迎接李老太。 傍晚,宋敏怡随赵氏回了府,晚上吃饭,挤眉弄眼的对宋祁说道:「哥哥,我今天见到你的小媳妇了。」 宋祁差点没被一口饭呛着:「食不言,寝不语。」 宋敏怡也是大小姐脾气,才不管他,继续说道:「小媳妇好能说,比我懂的还多。她今天还把娘堵的没话说呢。」 赵氏忙说道:「倒不是堵,只是因为三岁多的孩子竟然说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话来,吓了我一跳。」 宋成峰顿了顿:「哦?真有如此机灵?虽然跟致远兄不是同科,但他十八便成状元郎,定是极聪明,这样一看,倒可惜了李家四姑娘是女儿身,否则又是一个少年状元。」 宋祁笑笑:「爹爹,若天下女子无一聪慧,聪慧便觉身为姑娘家是可惜了,那岂不是要女子皆愚钝?」 宋成峰点头称赞:「晨风此话有理。那李家长子与你在同一个学堂,他为人如何?」 宋祁答道:「也是个聪敏机巧之人。」 宋成峰思忖,若是日后有出息,与李家结一门亲事也好。 赵氏瞧着这爷俩一唱一和,想着自己与沈氏的情谊,心下不由又打定了主意,当真要将那安然讨过来做儿媳。 两人果真是恩爱夫妻,连想的都凑一块去了,不过一个想的是嫁女,一个想的是娶妻。 宋祁和宋敏怡两兄妹年纪尚小,哪里知道父母已经在为他们的终身大事考虑。 李老太这次来,面上说是看望病重故交,实际却是因为冯嬷嬷染了恶疾,怕熬不过冬末,来为她了却心愿的。 冯嬷嬷伺候主子大半辈子,弃女奉主,直到李家再复荣华,才探得女儿下落。女儿却已是嫁作人妇,怨恨她这亲娘,不肯见她。好不容易有了个外孙女,求来做了李家人,唯一牵挂的,便也只有何采一人了。 只是她进门几年仍没有身孕,自己又患上恶疾,心下知道李家二郎性子冷漠,因老太太的缘故而不亲近何采。可若自己过世后,何采一直无所出,等老太太也登天了,李二郎岂不是有理由休了何采? 冯嬷嬷忧心忡忡,厚了脸皮与李老太说了这事,李老太听后,本不想管这种事,毕竟这是夫妻间的房事,要她这做娘的怎么劝。只是见她日渐消瘦,大夫又断言冯嬷嬷活不到明年,叹了一气,便寻了个借口来京。 到了京城,李老太便让何采在白昼去伺候,以往再怎么生分,毕竟是祖孙俩,总不会有隔夜的仇。只是她想的太简单,别人还好说,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会起怜悯,只是何采不同。 伺候的时候她尽心尽力,可也只是将她当作一个普通老人,温情的话丝毫没有,连下人都觉她不是冷漠,而是冷血。何采听见闲言碎语,也不辩驳。李仲扬因母亲施加压力,这些日子往她那走的也多了。 李老太第一次找儿媳商量起事来,满满急意:「你身为正室,那些妾侍也是归你管的,你替我去劝劝采儿,哪怕是做做场面,让阿庆走的安心就好,统共也不过几个月的时日了。」 沈氏也犯了难,那何采的性子古怪,她去了也未必肯听,只是老太太开了口,便答「且去试试」,随后便去了清婉院。 夕阳斜下,大片余晖穿透云霞,倾洒在这胜似茶庄的院子。因下人少走动,迈入园中,便有一股清冷之气迎面扑来,冷进沈氏的心窝去。 第22章 何采正倚在栅栏上投喂池中游鱼,懒懒打了个呵欠,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婢女听见脚步声,欠身请安。何采随即站起,也问了安。 沈氏面上起笑:「可是刚从冯嬷嬷那回来?」 何采答道:「已回来一会。」 这半个月冯嬷嬷和何采的事府里上下也都传遍了,婢女端了茶水上来,知道沈氏应当是为了此事前来,斟好茶便与其他下人退的微远。 沈氏饮了一口茶,笑道:「这茶清甜,可是你自己园子里的茶?」 何采摇头:「这里地冷,每逢冬日,便全都冻坏了。只能在春夏时从南边找一些种种,循环往复,看见的是茶树,但实际却已不是原来那些。」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偏执于茶?」 何采顿了顿,眸光清浅:「我种的并非是茶。」 沈氏掌管家中财务,何采由南方购茶的开支她自然知晓,本想用这话题与她开个场面话,却不想绕了一圈,反而把自己给绕的云里雾里,话都接不下去。再说下去,怕聊至夜幕,都是一通茶经了。 何采也不催她,品着淡淡清香的茶水,许久才听她开口道:「妹妹可知冯嬷嬷已病入膏肓,时日不多?」 终于是聊到正事上了,何采淡然一笑:「知道,姐姐是来责怪妹妹伺候的不够用心么?」 沈氏说道:「你的用心是主仆间的用心,但你分明知晓冯嬷嬷要的并非这个。妹妹可否用亲人的心思去侍奉?嘘寒问暖,倒也不见得是件难事。」 何采清冷一笑:「姐姐只想着我身为外孙女的不孝,可又知她身为外祖母的不是?」 沈氏愣了愣,柳眉紧拧:「冯嬷嬷确实是对你母亲有愧,但对你倒还是好的。」 何采默然不语,良久才道:「但凡怨恨一人,总不会平白生恨。希望姐姐能谅解。」 沈氏叹气:「你若如此无情,如今又没孩子,只怕老太太也不会再喜欢你,你就当真不怕二爷日后将你打发走么?」 何采闻言,眸色越发黯然:「打发?」末了那姣好面上萦绕苦意,「李家待我宽容,我心中感激。只是若二爷留我不过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这个家,也无可恋的。」 沈氏已是劝无可劝,只好又好好说了一番纲常道德,这才离开。 婢女收拾茶杯,见何采神色怔然,那明眸氤氲雾色,不由担心,唤了她几声姨娘,才见她回神:「姨娘可是身子又不舒服,快进屋罢。」 何采轻轻摇头,又伏在栏杆处,淡声:「在外头凉快。」 婢女说道:「奴婢去拿件衣裳给您披上。」 何采应了一声,夜色寂寥,却比不过寂寥的心。 入了冬,冯嬷嬷的病愈发重,已是无力回天。李家是大户人家,养个垂死的老嬷嬷在家,总是不太好。只是老太太没出声,沈氏也不敢多说。倒是冯嬷嬷识大体,主动要求搬出去,寻个安静的地方度日。 李老太叹气,顺了她的意。沈氏便托人寻了处清静的好地方,将她安置好。 何采也依旧是每日卯时过去,申时回府。 这日下人熬好药,何采接过要喂冯嬷嬷喝下,冯嬷嬷抬了抬手,让其他人退出去。细看她这外孙女,不由又落了泪:「你与你娘,长的有九分像。见了你,便像见了她。」 何采放下碗,递了帕子过去,淡声:「药凉了更难喝,先服药吧。」 冯嬷嬷不肯,问道:「你们娘俩可是真的不愿原谅我这老太婆?采儿,你听我说,老太太对我有恩,若不是老太太,我早饿死街头,又怎会有今日的你。当年我将你娘送人,也是万不得已的事,况且那户人家家世良好,也没委屈你娘。」 何采见她挑明了话来说,也说道:「你舍弃娘亲,这是你跟娘之间的事。」 冯嬷嬷愣了愣,急声:「那你为何对我这老太婆如此?」 何采抬眸紧盯着她那染了岁月痕迹的脸:「你真的不知?」 冯嬷嬷被盯的一阵心虚,叹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何采冷笑:「是,你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细细推敲,却一目了然。爹爹是个本份的杀猪人,娘亲在家耕种,一家和睦安然。可为何那日刚开档口,便有四人将一整头猪买走,说是做家宴要用。可翌日却说吃那肉吃坏了肚子,人家告上衙门,把爹爹收押,你偏巧就出现了,还告诉娘,这事只有李家能摆平,可他们绝不会帮外姓人。我嫁过去的第二天,那些吃坏肚子的人便来衙门撤了状纸,可当晚我问过二爷,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根本不可能是他出手了,这才觉得事情蹊跷。」 冯嬷嬷听的原本就白如纸张的面上更是惨白,直避她冷冽眼神。 何采声调冰冷,连恨意都似早被磨光,只剩满满冷意:「直至后来,我查了那些人的去向,才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赌徒。给了他们一袋银子,他们便将你原原本本的供出来了。是你给了他们钱,让他们吃了别的坏东西,赖在爹爹头上。等我嫁了,你又指使他们撤状纸。冯嬷嬷,你真是心狠,为了逼我做李家人,用了这种卑鄙的法子。」 第23章 冯嬷嬷额上冷汗涔涔,苦声叫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以你的家世,要么是嫁个老翁做妾,要么是嫁个寒酸人家做妻,可李家不同,二少爷年轻有为,即便是给他做妾,也比人家好了百倍。」 何采更是冷笑:「冯嬷嬷,你当真是一世自私。你说将娘亲送去个好人家那里,是为了她好。可你怎知,对年幼的孩童伤害有多大?若是我,宁可留在母亲身边吃苦受累,也不愿去别人家中低声下气。你又说我嫁了二爷好,二爷是待我好,这话暂且不说,只说我嫁进门之前的事。你可曾知道我那时已喜欢一人,却因这门官司活活拆散。又可知道,衙役恶言,将以投毒罪名处决父亲,娘为了父亲的事哭的几乎断肠。你害的我们一家不安数十日,也断送了我的一生。你说这是为了我们好,这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心罢了!」 冯嬷嬷被堵的哑口无言,何采说完,冷漠已久的心也开始犯疼。被人算计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自己的亲人算计了。 良久,冯嬷嬷才长叹一气,泪已是流不出,缓缓躺下身,声音疲倦:「出去罢。」 她到底是做错了……明明是为了她们着想,可为什么就做错了…… 冬日太过严寒,冯嬷嬷已经病的下不来地,眼见着时日已不多了。李老太这日和沈氏前来探望,刚进院子,便听见里头有人在和冯嬷嬷说话,语气听来,却不像是下人。 何采正好从外头回来,见了两人,问了安。沈氏便问:「这是谁在里面?」 何采回的平板:「我娘。」 李老太大喜,本要进去也退了出来,不忍去打搅她们。沈氏思索片刻,低声问何采:「可是你让你娘来的?」 何采未答,沈氏已然明白。面上冷酷无情,实际却还是关心着她这外祖母。只是以她的性格,却是不会明说的。 腊月,一夜醒来,霜雪满城,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已经来了。 冯嬷嬷西去时遗憾已消。她对何采,也不过是建立在对女儿的愧疚之上,想借外孙女拉拢与亲生女儿间的关系,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何采是否有后,也不在她的心上了。 冯嬷嬷至死,所想的,也都是如此自私。 头七时,何采上完香,心口闷得慌,几乎晕倒。李仲扬忙唤大夫来诊,竟是有了身孕。李老太听后,喜极而泣,立刻为追随了她一世的冯嬷嬷感谢上苍。 第二年秋,李家六姑娘出世,老太太亲自取名——安平。 安平刚满月,就被老太太带到滨州去了。让黄嬷嬷去说时,本以为以何采的倔强脾气要好一番劝,可没想到她皱眉片刻,便点头了。 在外人眼里何采对孩子也薄情,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总归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孩子养在老太太身边,日后的地位即便不如嫡女,但也比庶女强,更容易寻个好人家。屋里好不容热闹起来,孩子一走,便又冷清了。 心里记挂亲女,见到家中其他孩子,何采面上也多了笑,倒常出来走动看她们玩闹。 周姨娘的女儿安素已经三岁,别说跑,就连走路也走不稳当,也不喜说话,问一句答一句,急的她以为女儿有什么毛病,请了几个大夫都诊断不出,气的她差点拿扫帚轰了他们。 安素此时正窝在周姨娘怀里,没有睡,却也不动半分。四岁的安然拿了个橘子在她面前摇了摇:「妹妹吃果子。」 安素瞥了一眼,把头埋进周姨娘心口,丝毫不理会。 安然垫脚:「妹妹吃果子。」 她默默琢磨着,她这个妹妹不会是得了自闭症吧。可看她平时的行为却又不像,她前世喜欢文学,对这些医学领域上的事也不太清楚,依稀记得大概定律,可也无法确定,要是真得了自闭症,倒是糟糕了。 这边锲而不舍的递橘子,那边埋头不起,僵持了好一会,也不知是唤了多少声「妹妹吃果子」,连一旁的仆妇都想替她接了。又过了片刻,安素才微微回过头,胖白的小手将橘子接了过来。安然笑了笑:「妹妹真乖。」 尾音未落,安素又重新埋首,一声不吭。 周姨娘替她谢了安然,又道:「还是四姑娘贴心。」 沈氏笑道:「安然这脾气太倔了,姑娘家的还是温婉些,比男子还强硬可不好。」 李家资格较老的嬷嬷笑说:「日后是要做主母的人,这性子倒也好。」 何采剥好橘子,拿了一瓣递给安然,安然张嘴就咬住了,含糊吐字:「谢谢何姨娘。」 何采淡然笑笑,又想起尚在襁褓的安平,心下不由挂念寂寞。只是面上神色淡淡,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周姨娘笑道:「好妹妹,瞧你最近常出来走动,气色可好了许多。年纪轻轻的,就该有些朝气,整日躲在屋里做什么。」 何采应声:「姐姐教训的是,日后会常来走走。」说罢,又喂了安然一瓣橘子,见她乖巧,无瑕笑意暖暖入心。 第24章 沈氏性子和善温顺,无论是对周姨娘这样的良妾,还是对何采这样没有纳妾文书的妾侍,都让其以姐妹相称,听起来不会生疏。宋嬷嬷劝过她,身为主母,威严还是该要的,但沈氏只是笑笑。 只要家中和睦,这些森严规矩淡些也无妨。只是若她们真想踩上头来,她倒也不是会一味忍让。 李家二房如今有六个孩子,四个都已经上了学堂,虽在一处,但也分男女学堂。 男童的教学以考取功名为主,所学书籍也偏于家国天下,先生皆是男子。女童多授以女诫、女论语,每逢初一十五,还会教授女工,基本都是女先生。 别家除了送孩子进学堂,还会再请几个名师在家里教习。李仲扬并不支持子女过早拘禁孩童心性,也不请先生,放了学便让他们玩闹去。但两子正是好玩年纪,虽然聪明,但功课却也只是一般。 安然四岁,进了小班。 凤凰苑的左面是女学堂,右面是男学堂,两面并未筑起高墙,但在以矮篱笆相隔的中间,却是种上了一列长于百丈的梧桐树,盛夏青枝碧叶,身披朝阳。秋季叶子金黄,风吹散开,如满堂黄金。有书云:凤凰不落无宝之地。这学堂,用意便在此。 学堂奉行的虽是有教无类,但因费用昂贵,能进这里的,非官即富。皇族子女自有宫中教导,也不会到这私塾来,而皇城下京官虽多,但父亲是承旨学士,母亲是侯府嫡女,安然的身份比大多数姑娘都好的多。 而宋家庶女宋敏芝比安然大一岁,也在同一个学堂。这日宋成峰问起几个子女的的功课,问到她时,宋敏芝一一回答,答案正确又保守,基本都是本着书上的答。 赵氏知道她与安然同在一班,问道:「安然的功课如何?」 宋敏芝答道:「安然功课一般。」 赵氏十分意外:「那孩子去年还出口成章,一副小学究的模样,如今怎的落下了。」 宋成峰笑笑:「不是有句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赵氏反驳道:「不许这么说阿如的女儿。况且前后不过一年,就算‘不佳’,也不是这时候。」 宋敏怡也学着娘亲的样子,认真点头:「对,不可以这么说哥哥的小媳妇。」 见长子宋祁一脸无奈,宋成峰瞪了她一眼:「以前说说无妨,如今大了,可不能再打趣你兄长。」 听夫君语气微重,赵氏也护起女儿来:「小孩子说话有什么不能不能的,若是多说两句真能招进门做儿媳,那我立刻去边城,将那些蛮子全都说退三十里。」 宋成峰唯有苦笑,对这世家出身傲气惯了的妻子也是无法,抱起耸拉着脑袋的宋敏怡:「说便说吧,是爹爹错了,别气了可好。」 宋祁暗叹一气,只想说,爹爹,如此娇惯,你倒是轻松了,我可要继续被妹妹说。 宋敏怡倒也不是真不懂事,虽然有娘亲打了圆场,但也不是个小毛孩了,自然知道爹爹语气里的轻重。翌日宋祁又买了许多好玩的给她,兄妹两人便达成协议,再不打趣「小媳妇」。 已快腊月,等考了功课,年前便不用再去了。 这日四兄妹分别上了两辆马车,李瑾轩和安然一辆,李瑾良和安宁一辆,一起往学堂驶去。 车上,李瑾轩问道:「功课可复习好了?」 安然挠头:「一知半解。」 李瑾轩笑道:「你平日在家看的书比在学堂里的可深奥多了,可先生那,怎么却听见你的功课非常一般。」 安然笑了笑:「家里看的都是挑着喜欢的看,在学堂都是先生要求看的,而且多是授课女四书,我倒更钟爱诗经道德经之类的。」 自家妹妹喜欢这些他这做兄长的也知道,只是一个姑娘家,更偏爱男子所学,倒是少见。 到了学堂,马车停下,安然和安宁往左边走去。别家孩童不是有父母来送,便是一堆的下人紧随其后,个个都是宝贝。 安宁和安然这里并没有嬷嬷婢女,虽然冷清,但两人都如玉瓷娃娃,在一众孩童中分外出彩。 未走两步,便有人拦了她们的去路,随即安宁被推倒在地,因牵着安然,手上一扯,连带着安然也倒进泥泞里。顺着那双花纹绣鞋看去,只见是个碧霞彩衣的女童,没等她站起来,女童又俯身一推,安然又重新跌回泥坑里,滚了一身泥。 安宁立刻抓住女童手腕,瞪眼:「秦依,你欺人太甚!别推我妹妹!」 秦依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大将军,母亲又是郡主,性子高傲,飞扬跋扈。天资聪明却屡屡败在安宁手下,早就生了怨气。今儿赶巧让她看见了,身边又没人,便像教训她一番。立刻甩开她的手:「贱婢!不要拿你的脏手抓本小姐。」 安然气道:「不许你这么说我姐姐!」 第25章 「贱婢贱婢!」 安宁在前世哪里受过这气,作势还手,安然见状,忙抓住她,要是这一巴掌拍过去,受罚的就是安宁了。那秦依顺势要踩,却被人硬生生推开,往后跌去,背后的奴仆忙托住她,不至于摔倒。她气的叫道:「谁敢推我!」 安然睁眼看去,竟然是大哥和二哥。 秦依立刻叫道:「你们跑到女学堂来做什么!」 两人方才刚要进去,便听见吵闹声,听见一人喊「将军家的人和翰林家的人打起来了」,便多了一份心思,急忙过来,竟然是自家妹妹被欺负了。李瑾良性子急躁,当即要揍她一顿,秦依的仆人忙拦下,也不敢伤了他,毕竟能来这里的都是富贵人家。 秦依哭闹起来:「扇他们耳光,扇他们耳光!」 李瑾轩冷笑,十二岁的少年足足比她高了一个脑袋,神色又竣冷,惊的秦依急往后退,再不敢哭出来。他冷声:「你要是再欺负我们李家人,挨耳光的就是你了。」 秦依想骂又不敢,哭哭啼啼上了马车,跑回家去告状。 安然四人回到家中,沈氏早就接到了秦将军的质问信函。若说两家交好,完全可以当作孩童嬉戏打闹。可偏这大羽国有个坏习惯,武将看不起文臣手无缚鸡之力,文臣也瞧不起武将粗俗空有一身蛮力。两派互相看不顺眼,早就是朝野皆知的是。 沈氏派下人去翰林院请李二郎回来,自己在大厅守着四人,罚李瑾良和安宁跪着。当朝律例,妾侍所生的子女便是嫡子女的仆役,仆役连累了主子,这一跪便似乎理所当然了。 安然想拦,却被李瑾轩拉住,示意她不要再添乱子。周姨娘就算心疼孩子也没办法,只恨安宁不安分,让她的儿子受累。 半个时辰后,那送信的小人疾奔回来,通报后进来,喘气低眉:「回夫人,二爷说公务繁忙,放衙再议。」 周姨娘急了起来,难道要自己的儿子跪到日暮黄昏么?急声道:「姐姐,让孩子先起来吧。」 沈氏不答,使退了下人,才复坐下,问李瑾轩:「尚清,我问你,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事,你当如何?」 李瑾轩跪下,字正腔圆:「孩儿不该推她,应当让人去寻个先生来主持公道。」 见大哥跪下,安然也跪在一旁。 沈氏问道:「你觉得为何妹妹们会被欺负?」 李瑾轩迟疑片刻:「与人结怨。」 沈氏不动声色,继续问他:「那秦将军的女儿我也见过几次,小小年纪跋扈得很,以她这样的性子,在学堂结怨应该不少,那为何独独欺负你三妹?」 跪了许久的安宁说道:「我最易欺负。」 沈氏点头:「正是,秦依谁人不欺,偏欺负你。别说唯有你的功课比她好的鬼话,若你是公主郡主,她又如何敢碰你。女儿家的家世无可选择,但身为李家男儿,便要担负起李家的重任,荣华至无人能欺。」 李瑾轩愣了愣,已是叩了一记响头:「孩儿明白了,今日开始,再不会挥霍光阴,定当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护着李家继续繁荣。」 李瑾良年纪虽然比他小,可也隐约知晓,当即也叩了头:「尚明定追随兄长左右。」 沈氏又对安宁道:「宁儿,你生性聪慧,定然知晓选择锋芒毕露会有何种后果,既然知道,那便自己做好承担的准备。若是如今无力反击,便以忍为上。你太争强好胜,可莫说以你的身份,就连大羽国公主,也未必能事事得胜,也得有忍让的时候。你可懂得这道理?」 安宁沉思半晌,叩首一声:「宁儿明白了。」 沈氏又转向安然:「你能护着你姐姐,娘亲很欣慰。只是对方比你高大,还有奴仆,你挺身在前,唯一的结果不是震慑了对方,而是激怒了对手。掂量自己的能力,再在恰当的时机救人,这才是上策。」 一旁的李瑾轩皱眉:「可若是逃走去找救兵,我们李家人就显得太懦弱了。」 沈氏说道:「当时四周可有其他长辈?」 李瑾轩点头:「回母亲,有。」 「若你看见个幼小孩童哭闹,可会上前一看?」 李瑾轩恍然:「母亲是说……」想到答案,不由笑了起来。 安然也乐了,大大叩了个头:「若是有下回,一定会按照娘亲的法子。」 有时候以退为进,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若当时她立刻嚎哭,引来其他长辈注目,秦依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当时或许只是以为她们在玩闹罢。安然的心性并非四岁,因此即便受了伤也不会想到哭闹,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确实值得一哭。 沈氏叹气:「娘只是个妇道人家,道理不全对,你们自己思量思量,都起来吧。」 李瑾良问道:「那和秦家的事……」 第26章 沈氏摆手:「这些你爹爹自会解决,回房洗洗身子吧。」 若是这事棘手,李仲扬收到消息便会赶回来。但既然没有,沈氏也自然知晓李二郎能解决这事情,因此并不着急。 四人站起身,沈氏俯身替李瑾良掸去膝头上的灰尘,又轻手揉了揉,唤旁边的嬷嬷:「待会送些热水来,用毛巾敷敷。」又转身抱了抱安宁,「宁儿别怪娘狠心,只让你们跪着。」 安宁在这大羽国活了七年,已不如初来时那般不懂这时代规矩,适应环境才能生存下去,与真正的嫡女争宠,有弊无利,虽微微不甘心,却仍是点点头:「娘的苦心宁儿明白。」 周姨娘本以为沈氏柔弱好欺,可今日刚柔并济的手腕,却着实让她惊惧。想到往日自己对她的不屑,便觉脊背寒凉,若她当初逾越过分,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别人都道沈氏软弱,可他们又怎知,实则沈氏是只会吃人的老虎! 凤云见沈氏唤了周姨娘几声都魂不守舍,急忙就近唤她,周姨娘回神看去,沈氏笑道:「快将尚明带回屋里去。」 周姨娘急忙应声,牵着儿子的手,却不敢直直看她,只觉自己当真愚钝。 李仲扬回来后,已是晚上,看了秦将军的信,又听莫管家说了沈氏训导孩子的事,这才回了房。沈氏替他更衣时,李仲扬说道:「太太今日辛苦了。」 沈氏笑笑,问道「事情可容易解决?」,对方回了一声「嗯」,两人便都没再多言,夫妻间的信任和理解旁人莫及。 翌日傍晚,赵氏来访,一进院子便拉了沈氏的手,气道:「秦将军的女儿欺负你们家了?」 沈氏苦笑:「你这是哪里听来的。」 赵氏愤然:「粗蛮人养粗蛮女儿,看日后谁敢娶她。当初她的郡主娘亲怀孕时,还跟我说,若她生了女儿,一定要结成亲家。我呸!还好被我搪塞过去了,否则还不招了个野蛮人进门。」 院子里的人见她说的逗人,纷纷抿嘴笑了起来,沈氏也甚是无奈:「说话又没遮没拦,我们这些侯门到底是比不过人家皇亲的。」 赵氏辩驳道:「和敏郡主的爹与先皇非一母同胞,封了个王爷,生的女儿虽然得了郡主称号,但比起正统郡主,可差的远了。」 沈氏轻嘘了她一声:「你今日来可是要一直嚷嚷让我烦心的?」 赵氏笑了笑,面色宽和下来:「这倒不是,你家二爷可回来了没?」 「他素来晚归。」 「我家爷方才回来了,听他说了今日在朝堂的事,可真是痛快。」 沈氏笑笑,亲自拣了个蜜饯给她:「如何痛快?」 赵氏接过,说的高兴:「这事表面说是孩童打闹,但秦将军却说是文臣对武将的不屑,联合其他武将参了你夫君一本,众文臣当即辩驳。圣上便道,到底是谁欺负谁朕也不知,孩童生性天真善良,朕不问你们,只问当时在场孩童。当即派了侍卫前去官员家中,不许群臣离去。你可知,当侍卫来敲门时,倒吓了我一跳,只是晨风和敏怡敏芝当时都不在场,故而也没问着什么。」 沈氏安慰她:「累你受惊了。」 赵氏不以为然:「后来侍卫回到朝堂,圣上一看,将那一沓供词丢在群臣面前,上面多是说没看见当时情景,可看见了的,都说是秦依先动的手。随即圣上以管教不严、挑拨文武众臣为由,赏了秦将军五十大板。」 沈氏淡笑,秦将军为人飞扬跋扈,仗着自身家世也做过不少恶事,只怕圣上早就知晓,如今不过是借机惩罚。仅凭一家之言无法定夺,便让侍卫去询问清楚,证据面前,秦将军也无从抵赖。只是他这挨了板子的满腹怨气,只能由李二郎承受了。 朝堂关系,果真险恶。因此沈氏从来不愿多问李二郎,在朝中已够累心,在家中也想他清静自在些。 事情风平浪静后,李家四人读书皆是刻苦起来,也不需要人督促。李仲扬对他们从来都是放任式,由着他们。沈氏倒是常让他们不必太过辛苦,只是四人懂事。吃一堑长一智,唯有强大自己,方能不被人欺负了去。 而秦依也不来学堂了,秦将军专门请了先生在家中授课。 有了这事,学堂也无人再欺两人。安然也不再刻意韬光养晦,专心学业。 李仲扬休沐时,难得的带上妻妾儿女,一起出游赏那腊月傲骨寒梅。 六月,蝉鸣闹天,吵的人午睡不香。沈氏使唤莫管家让人拿网去将院子里的蝉捉下一些,安然见了有趣,也拿了天高的长杆跑到树下捕蝉。 安然生的愈发乖巧俊俏,肤色白腻,一双眸子澄清如湖水,鼻子小巧,唇红齿白,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子,看着便觉喜气聪慧。随沈氏去赴宴也总比其他孩童要多得些称赞,纷纷问可许了人家没。 捕蝉也是个体力活,更何况还是安然这么小的孩童,拿着长竹竿已经累得慌,不一会那捕获的兴趣便全没了,又热又累的坐在大石上,看着下人抓。 第27章 烈日刺眼,她躲在树荫下,抬手接阴影外的阳光。来到这里已经五年,毋庸置疑在这父慈母爱的环境下,她过的很开心,回忆起前世孤儿时的时间非常非常少。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一定是老天在补偿她,补偿她从未得到过的亲情。 她无比痛快的伸了个大懒腰,后头的宋嬷嬷立刻就「哎哟」一声,轻责:「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千金小姐该有的仪态。」 安然笑笑:「嬷嬷说的是。」她望望天,或许唯一不好的就是,深宅大院里,规矩忒多了些。 她又默默的想,或许得到一物,便要失去一物吧。 穿过院子,见母亲沈氏立在自己房前,目光远远的看着院子里的光景,却不知眸落何处,身后奴仆也未做声。许久 ,忽然叹息一声。幽幽长长,净白面上是少见的伤感。 从未见过母亲有如此神色,安然心下不安,快步走了过去。沈氏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见了她,眼中的神伤却顷刻消散,眉目染笑:「然儿。」 「娘。」 见沈氏张手要抱她,安然顺势伸手,沈氏将她抱起,手上微沉,抱的更紧,笑道:「去哪玩了?」 安然笑道:「到后院抓知了了。」 沈氏笑问:「「可好玩?」 「好玩,但力气不够,它们飞的又太高了。」 沈氏腾了一只手替她抹额上的细汗:「以后长高了,再去。「 一旁的嬷嬷开口:「四姑娘长大了,太太若抱得累,还是放下吧。」 沈氏淡声:「小孩子长的快,若不趁着能抱得起的时候抱,日后就再没这机会了。」 嬷嬷连忙噤声,安然听着这话心中滋味纷杂,抱着她亲了一口脸颊:「然儿最喜欢娘了,以后然儿有气力,就让女儿抱娘亲吧。」 沈氏笑了笑,将她抱进房里,许是太累,进了屋便让她自己坐着,问了一会功课女工,才道:「然儿可记得你四岁过生时,向爹爹讨了个什么礼?」 安然自然记得,笑道:「女儿求爹爹,以后不可以再添其他姨娘,要疼娘亲,爹爹也答应了。」她顿了顿,忽然明白过来,试探道,「爹爹莫非又要纳妾?」 沈氏面色淡然带笑,摸摸她的头:「那晚你爹爹说你人小鬼大,却又赞叹你年纪小小却会为娘着想,当真该疼一辈子。只是人生漫长,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安然小心翼翼道:「豆,豆,网。母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然儿不会怪爹爹的。」 沈氏又是轻叹,这才说道:「你大伯染了怪疾,久治不愈,方才接到你祖母的信,说是病的更重,大夫束手无策,连道士和尚也驱不了邪,因此想让你爹爹纳妾冲喜。」 大伯李世扬染病的事安然也知道,只是这冲喜一说,在她这生活在文明世界二十载的人来说,却荒唐可笑,不由说道:「若是冲,也该是大伯冲不是么?为何要爹爹?」 沈氏说道:「你大伯心善,只怕自己随时西去,便不肯连累别家姑娘,不愿点头,你祖母也是无法。」 安然默叹一气,这样的事若不答应,怕爹爹也要受到谴责,她总算是知道娘亲方才为何会那般了,即便她掩藏的再好,自己的夫君被人分去,心中也会难过罢。可为了嫡妻的身份,却不能失了大方,还要为丈夫谋划纳妾一事,忍着苦楚来说服儿女。安然扑卧在她怀中,轻声:「然儿不拦着爹爹,也不怪爹爹,娘亲不要难过。」 沈氏几乎落泪,抱着她微微哽咽:「娘亲不难过。」 安然听着心酸,说不难过,实则已经伤透了心罢,不由抱的更紧:「娘亲还有然儿。」 沈氏点头,声音更是哽咽:「娘亲还有然儿。」 只是……这女儿迟早是要嫁的。想到这,更是难过。 李仲扬要纳妾,虽然是欲以冲喜,但听到风声的人仍是纷至沓来送上自家姑娘八字。除了寒苦人家,还有不少芝麻官员想攀李家这门亲戚。只是挑了两日,都没有与老太太信上所说八字吻合的。 沈氏也是着急,说句不好的,万一李大郎突然离世,他们二房就当真罪过了。 这日嬷嬷替她收拾那一桌的红纸条儿,又是没一个可挑,见她累得直揉额心,悄然示意婢女去拿缓神的药来,自己替她捶肩:「太太不必急,随缘便好。」 沈氏右手手肘撑桌,两指捏着额头,声音略轻:「那八字上的命,可真是硬的让人咋舌,哪里去寻这么合适的姑娘。」 李二爷的八字太硬,娶了宁氏,宁氏不久就呜呼了。收了她的婢女,竟又死了。她和周姨娘何采的八字与李仲扬匹配,一直安然。如今又要去找这么一个姑娘,还不能比过李二郎,不怪她要头疼。 嬷嬷顿了片刻:「若说命硬的姑娘,我们府里莫管家的小女儿,倒是出了名的,只是不知是不是与二爷的八字般配。」 第28章 沈氏一听,忙说道:「快去使唤莫管家,让他送八字过来。」 嬷嬷一听,立刻去寻了莫管家。莫管家儿女四个,也记不清,回家去问了自家婆娘,两张红纸一对,竟对上了。喜的沈氏松了一气,当即告诉李仲扬。见他点头,才与莫管家说。 因李仲扬不愿再添良妾,因此只是立个契约,不往官府交纳妾文书。面上说是妾,但实际地位与何采一样,连见了周姨娘也只算半个奴婢。沈氏也不想强压伺候李家多年的莫管家,待他点头,这才送了聘礼去。 莫管家的女儿名唤莫白青,年十八,人生的是好看,只是媒婆将八字一送给男家看,便被退了回来。一拖二去,年纪不大不小,更没人上门。如今碰上李仲扬也是她没想到的。 没想到她会嫁给李仲扬的,还有周姨娘。 周姨娘本以为以李二郎的淡漠性子不会再纳妾,可没想到事出意外。莫白青太进门那晚,她坐在房中恨的睡不着,半夜起身喝茶,凤云小心伺候着她,也不敢出声。 「何采是老太太塞的,如今又来了个莫白青,老太太这是变着法子让二爷开枝散叶罢。说什么是病重不愿拖累良人,他倒是没拖着人家姑娘,却将我们二房闹的鸡犬不宁。」 周姨娘只觉凤云手上捶肩的力气大得很,一巴掌掸开:「滚开!」 凤云大气不敢出,轻声道:「何采生的比那莫白青好看多了,可二爷也不疼她。府里上下都知道,二爷不喜欢老太太插手二爷的事,奴婢看那莫白青,也得不了宠。」 周姨娘抬指戳了戳她:「莫白青莫白青,明早儿你再这么喊,太太非得割了你舌头。」 凤云吓的脸色发青,一时慌了神,改口道:「奴婢错了,是莫姨娘莫姨娘。」 这话一落,又挨了周姨娘一掌,气的她直叹:「跟了我那么多年,却还是笨的可怜。」 「奴婢愚笨。」凤云跪着不敢动,心里恨得紧,只道不像她,一肚子花花肠子,怪不得自己揣度不出来。 周姨娘喝了半盏茶,气也渐消了,冷冷一笑:「不管如何,她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贱妾。她若敢造次,太太自会收拾她。」 凤云微微抬眉:「太太不是素来不管几位姨娘的么?可随和的很。」 周姨娘轻笑一声:「我本也像你这般想。」 话说到一半,她也不再说,凤云满是疑惑关了门,晚风骤然吹来,冷的她缩了缩身子。 冲喜一事过后,沈氏让下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去滨州,禀告李老太已经在莫白青抬进门奉了茶当日告知了祖宗,求祖宗保佑。而李式样的病竟也渐渐好转,可不过欢喜了十几日,又日渐病重。 八月,秋风已凉,正是金桂飘香家家团圆之际,李家大郎病逝了。 因是秋季,天气并不寒冷,灵柩不能停放太久。因此李仲扬将妻妾留在京城,自己快马加鞭去了滨州处理兄长后事,又准备将老太太和韩氏以及二子一女接过来,李大郎其余妾侍和庶出子女仍会留在滨州。 沈氏接到信,让嬷嬷去收拾房间,周姨娘重叹一气:「这回家里可热闹了。」 「老太太来了后,妹妹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沈氏轻责,哪怕老太太对二房再不好,但也是自家夫君的娘亲,没有她也没有李二郎。更何况老太太也没做什么混账事,只是偏爱大房罢了。如今李世扬离世,最难过的,便是她这做母亲的人。 周姨娘没再开声,见何采埋头绣花,问道:「六姑娘也跟着老太太回来,何妹妹可高兴?」 何采顿了顿指上长针,淡淡道:「她想必根本不认得我这个姨娘,而且回来也不是养在我身边,倒不如住在滨州,离的远了,挂念的心也就淡了。」 这话说的薄情,周姨娘接不了话,总不能当面说你这亲娘太冷漠吧。沈氏品着茶看她,虽是面色淡然,却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来,不由笑笑:「无论相隔多远,身上的骨血是不会变的,你的便是你的,养在谁身边都无妨。」 何采神色怔松片刻,又复淡然。 莫白青才刚进门不久,见她们聊的欢,自己也插不了话,百无聊赖的绞着帕子。又暗自揣度,这何采与自己一样,不过是个不正名的姨娘,却能对沈氏这般冷淡,沈氏却不恼不怒,着实怯弱,那周姨娘说话也没遮没拦。堂堂一个世家嫡次子,妻妾却这个模样,亏她还以为李家的门槛有多高,心下不禁讥笑。 周姨娘率直,见莫白青眸色闪烁,神色似十分不耐烦,着实不喜,轻笑一声:「莫妹妹是身体不适还是被这大太阳晒晕了?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 莫白青忙笑笑:「哪里的事,只是姐姐们说的话妹妹听不懂。」 周姨娘冷笑:「姐姐们?你我姐妹相称倒是说得过去,太太可同意了你唤姐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第29章 莫白青被堵了一句,下不来台,紧咬了唇却不敢辩驳。 沈氏慢慢饮了一口茶,才道:「阿蕊可别吓坏了人,我们都是服侍二爷的,唤一声姐姐妹妹也亲近。」 「姐姐说的是,阿蕊逾越了。」周姨娘越发喜欢跟沈氏一唱一和,以前总觉她懦弱无趣,如今手段硬朗些,倒让她觉得亲近了。只怕正妻太弱,连累自己也被那些新进门的小妾踩上头。那莫白青仗着自己年轻好看,也不想想她是冲喜进来的。穿的花枝招展,一朝飞上枝头,就忘了自己曾经是只麻雀。 沈氏嘴上说她刚进门,不该多加管教。周姨娘倒是明白,先让她跋扈招摇一段日子,让府里上下的人都厌烦透了她,沈氏再找机会罚她,如此一来只有大快人心,而无闲言碎语。以李二郎的性子,也不会宠这样的人。杀人于无形,周姨娘既觉得痛快又觉得可怕。 莫白青莫名挨了一顿训斥,回到房中便将茶壶茶杯全摔在地上,小丫鬟上前来收拾,她便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气的要疯了:「你是姨娘,我也是姨娘,不就是比你晚进门几年,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低贱的商家女,难怪大羽国都讨厌商人,一副奸佞相!」 丫鬟不敢揉脸,埋头清理地上的碎瓷。莫白青见她像个木头人,气又打不过一处来,又扇了她两记耳光:「连指配的丫鬟也比不过人家,人家何采都配上仆妇和大丫鬟了,我房里的却是个毛孩,我这是来做妾不是做奴仆的!」 小丫鬟到底年纪小,捂着脸眼泪直落:「姨娘别气,太太说如今二爷不在家,要让二爷过目后看得顺眼才敢送人来,奴婢本是服侍太太的,太太让奴婢暂时先服侍着姨娘。」 房里有三个丫鬟,早中晚各一人,如今当值的刚好是她。 话一出口,莫白青气的更甚:「好啊,连个丫鬟都是被人剩下的,还是那沈庆如不要的。」 说罢,拿了桌上的鸡毛掸子便打,打的她身上淤青一片。 小丫鬟是世仆,母亲是李府下人,后来指去沈氏身边做丫鬟。嫁了李府的车夫,生下女儿。两人识墨不多,只求她身体健康平安一世,夫妻俩一商量,便给孩子取名叫柏树。 柏树本是跟在母亲身边做些轻活的,后来莫白青进门,沈氏让柏树母亲去伺候她,不料生了病,柏树便替了母亲的位置。想着也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又有其她两个大丫鬟,端茶倒水应当无碍,沈氏便让她去了。 李家下人都是经过挑选才能进来,性子太狂躁,脾气太差的绝对进不来。又因是伺候在姨娘房里,李仲扬会常见,也不能让他看了不悦的。因此找了几个姑娘,还在等着李仲扬从滨州回来看过后才能安排在莫白青房里。 沈氏哪里想得到莫白青如此狠心,将个孩童打的这般狠。 柏树不愿告知病中的母亲,也不想告诉老实巴交的父亲。自己向嬷嬷讨了药膏,说是跌伤了腿,躲在柴房里胡乱抹了一把,痛意才减轻。 只是母亲一病,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柏树做,这日提了半桶水,手实在是疼的无法,两丈长的距离走走停停。柏树爹李顺停了马车回来,在门口见女儿直揉手,仔细一看,竟有许多瘀痕,不禁大骇,逼问她怎么回事,柏树这才说了实情。 李顺心疼女儿,可那毕竟是主子,仆人去告主子,万一沈氏不给做主,不就得罪主家了。柏树也拦着他,统共不过还剩半个月,熬过去就好。 翌日,李顺赶马车送李瑾轩和李瑾良去学堂,心中太过担忧幼女,路竟走岔了。 李瑾轩心细,又是自小就服侍李家的仆人,便问他何事。李顺难忍痛心,立刻跪下说了这事,李瑾良是个急性子,气的握拳:「那狐狸精简直就是往我们李家脸上抹黑,再这么下去,可要打死人了。」 李顺叩了两个响头,高个大汉差点落泪:「还请少爷们做主。」 李瑾轩还在想着这事的轻重,李瑾良可等不了:「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见他掉头就走,李顺可急坏了,拦下他哀求道:「二少爷还要去学堂,若这时回去,怕太太要责罚您。」 李瑾轩也说道:「等下了学堂再去不迟,否则母亲说你不重学业,倒更是麻烦。」 李瑾良只好答应。待日落黄昏,回到家中,便找沈氏说了这事。沈氏唤来柏树,见她身上果然有许多伤痕,一旁的嬷嬷直呼造孽,沈氏抿嘴不语,让人拿了药膏领她去上药。 第二日,沈氏将那三个丫鬟全唤了回来,使唤了一个府里地位高的老嬷嬷给莫白青。除了斟茶倒水,叠被理衣,其他的事,全由她自己做去。 莫白青哑口无言,气也没处撒,那老嬷嬷她也得罪不起。莫管家知道这事,将她痛骂一顿,惹的她更是郁闷。 这日李瑾良先出了大门,正等着兄长,李顺又朝他叩了个响头,这从车里拿了包蜜饯出来,略有些窘迫:「柏树的事谢过二少爷,小的家中贫寒,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还请二少爷不要嫌弃。小的粗人一个,也不会说什么好话。」 第30章 李瑾良伸手接过,见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分外朴实沧桑,心中怜悯,笑道:「李叔叔不必客气,等事情过了后,我去求母亲让柏树来伺候姨娘,莫姨娘就不敢再打骂她了,好歹是我静心院的人。」 李顺听后更是欢喜,又要叩头,李瑾良忙拦住他。 李仲扬回来了,李家二房将伤心得似苍老了二十载的老太太和韩氏一家迎进房中,也不敢太过打搅。当晚李家上下寂静无声,李仲扬也是心情沉郁。 自小老太太不疼他,可兄长李世扬却是实实在在的疼他这弟弟。谁想大哥不过壮年,就去世了。兄妹三人变成兄妹两人,在送殡时,也是悲从中来,母子哭的断肠。 沈氏拧干了脸帕递给他,见夫君鬓角已生了白发,也是心疼:「二郎不可再伤心,否则大哥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李仲扬叹了一气,默然不语洗净了脸,许久才说道:「怎么好好的就这么去了……」 沈氏握了他的手,宁可替他承受这痛楚。掌上温热,李仲扬反手将妻子的手握紧:「如今大哥已去,母亲对我们二房应当会更加严厉,太太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沈氏摇头淡笑:「无妨,李家重任落在二郎肩上,日后也更是辛苦。只是莫太操劳,伤了自己的身。」 听着妻子体贴的细语,全是为自己着想,心中动容,一路的奔波劳苦也随之散去了。李仲扬执了沈氏的手,更觉此生夫复何求,有子足矣。 有语云,过年大过天。无论发生了什么恶事,只要过了年,便又是一个伊始。 过完年,李府上下的气氛也渐渐缓和起来,李老太也常出来走动了,只是痛失爱子,心情到底还是阴郁。坐在院中,心挂长子,念叨小女儿,问那沈氏:「可找到心容了?」 沈氏颔首:「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但仍无音讯。」 李老太眸色黯淡,理了理安然的发髻,说道:「以后安然可千万不要嫁远,不然祖母就没力气去看你了。」 安然过完年,六岁了,又比去年拔高了许多,沈氏已抱不动她,就更别说老太太了。她笑了笑:「安然不会嫁远的,一定在祖母走路便能到的地方。」 李老太总算是笑了起来:「真是我的乖孙女。」 韩氏见这祖孙和睦,又不由看向自己的女儿安阳。 安阳大安然三岁,是大房嫡长女,在滨州时,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她。可到了京城,宠爱全落在了安然身上。同样是嫡女,却因为没了父亲,在二叔家受了许多冷待。如今祖母的疼爱也没了,顿时冷眼看她。 回了房中,女工也不做,女四书也丢在一旁,坐在床边生闷气。 韩氏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别说她这孩子,就连她这大人,心下也不舒服。她当初跟老太太过来,便是想,操持一个家需要许多用度,日后寒酸了,子女也难熬。若住进二房,用度上李二爷绝不会亏待他们。把儿女养好了,日后仕途和婚嫁也顺当些。 要受些委屈和冷待,也在她的意料之内。自己能这般想,女儿安阳却想不通。见她进来,安阳便说道:「娘,我们回滨州,不要再待在京城了。」 韩氏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怎的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日后可是要做主母的人,不可如此。」 安阳冷笑:「主母?嫁个小户人家做主母,倒不如嫁个大户人家做妾。孤儿寡母的,没娘家帮扶,有钱有势的谁愿要我做主母。」 韩氏也是没了好脾气,抬手提了提她身上的绸缎衣裳:「那你回滨州去,看你能不能吃的这么好,用的这么好,有没有学堂上,有没有银子使。如今不就是少了些疼爱便受不了了,人在屋檐下,能不低头么?要怪,就怪你没良心的爹去的早罢!」 话说完,自己便先落了泪,愈发委屈。当初她嫁了李大郎,虽说不是十分满意,但至少对她也是好的。可没想到,却是个短命的,自己的命真是苦的很。 安阳看她又抹泪,心下厌烦。起先还会安慰母亲,可次数多了,心生反感。爹爹去了快半年,娘亲一提起还哭哭啼啼,难过又有何用。有这样软弱的母亲,想在屋檐下过的好,那便奇怪了。想罢,干脆拉过被子,躲里头睡了过去。 莫白青没想到沈氏竟然一直没给她配丫鬟,天天对着个只会给她端茶倒水叠衣服的老嬷嬷,她得自己洗衣裳擦拭房内摆饰,这半年过去,她的两只手都要用粗了。跟老爹诉苦,莫管家只念了句自作孽,也不敢去沈氏跟前说。 后来老太太来了,想着自己是因她的缘故嫁进来的,对自己应当会和善些。可总没法子靠近,请安时自己站在最后头,也没说话的份。平日里何采都伺候在老太太跟前,自己一出声,何采的眼神便冷冷刺来,惊的她几次把话咽下。 过了许久,她才想明白,李府的太太姨娘,都在联手整她呢。 第31章 可就算太太姨娘都不喜欢自己,李仲扬竟然也像是彻底把她忘了。洞房花烛夜过后,就再未入自己的房里。她竟是完完全全进来冲喜的,用之则弃。实在是熬不过这日子了,回了一次娘家,在家里拉了娘亲一哭二闹。莫管家被妻女的烦的不行,拉下老脸答应会在李仲扬跟前提提,这事才了了。 莫管家服侍李家二十四年,可说是看着李仲扬长大的,这李二爷人是长的好,但就是性子太冷漠古怪。当初沈氏找八字匹配的姑娘冲喜,他一眼就瞅出了自家闺女合适,可他怎么也舍不得把女儿送到李府。谁想那老嬷嬷多嘴,他只好推脱回去问问自家婆娘。 谁想母女一听,都大喜,女儿莫白青更是欢喜。他只好回禀太太,这门亲事便定下来了。 落得今日下场,只能怪她们母女见识太短。可终归是自己的女儿,入夜,报了账给沈氏,迟疑未走。沈氏见他杵着,笑道:「可还有事?」 莫管家双膝跪下,叩了个头:「老奴教女不严,在太太面前张狂放肆,确实是该罚的。只是……老奴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忍看她日渐消沉,还请太太海量。」 沈氏让旁人扶他起身,淡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莫管家为李家尽心尽力,按照年月来说,我还得尊称您一声莫伯伯。可你也知道,李家待下人不敢说是最和善的,但也从来不会薄待你们。」 莫管家颔首:「太太说的是。」 「可她却将个孩童打的父母不认,我未将此事告知二爷已算是莫大宽容。如今她犯了事,却要您老人家来求,倒不见得她有悔改之心。」 莫管家当下立刻明白沈氏话里的意思,这是要她亲自负荆请罪,也不是全无通融的余地,当即说道:「老奴明白,谢太太大量。」 沈氏摆摆手:「下去吧。」 莫管家退出去后,宋嬷嬷便道:「太太为何不将此事告诉二爷?若是以二爷的脾气,知道莫姨娘做了这般恶事,早就该扫地出门了。」 沈氏摇摇头:「莫白青的做法我确实不喜,但是莫管家是李府的老奴,不看僧面看佛面。况且就算她留在府里,也折腾不了什么大风大浪。而且她当初是为冲喜而来,总不能冲喜无果,就立即弃之,否则旁人只会将那糟蹋良人的罪名扣在二爷头上。」 宋嬷嬷点头笑道:「太太真是为二爷着想。」 沈氏笑笑,又问道:「然儿已经睡下了么?」 「四姑娘已经睡下了,二爷方才说,公文未处理完,大概会晚些,让太太先睡。」 沈氏顿了顿,差宋嬷嬷拿过外袍,取了灯来:「也不知要看到多晚,我去给二爷磨墨陪着,你去让厨房熬些山药粥。」 宋嬷嬷笑了笑,两人琴瑟和鸣她也见惯了,应了声,让其他婢女提灯,自己去了厨房。 沈氏到了书房,先拿剔灯仗放了满满蜡油,灯火立刻明亮起来。李仲扬微微察觉,抬起头来,见了沈氏,说道:「这里有下人伺候,你先睡。」 沈氏从婢女手中接过石磨,研磨着墨汁,轻声:「二郎快看公文吧。」 李仲扬未多言,继续埋头。 下人悄然退下,房内寂静无声。唯有夫执笔,妻研墨,简单而又安和。 翌日,向老太太请安后,沈氏领着安然去后院赏春日百花,莫白青便在外头求见。 沈氏听言未答,等过了半个时辰,才让她进来。 莫白青一进院子,便跪在沈氏面前,一副花容月貌已十分消瘦,身形也清减了许多。原本不描而红的面颊,不点而朱的唇皆是苍白,满目病态,未语泪先落:「太太,贱妾往日太过得意忘形,如今知道错了,太太大人有大量,原谅贱妾吧。」 沈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妹妹这话严重了,我何曾气过你。这话让外人听见,可要说我欺负你了。」 莫白青一时拿捏不准她话里的意思,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说了许多好话。沈氏见她窘迫,又听她话说的越发没头绪,想必也是词穷了,便示意宋嬷嬷扶她起身,淡淡道:「李家几代人多居文官,待下人和睦,妹妹不可再坏这规矩。」 莫白青唯唯诺诺:「太太教训的是。」 「回去吧。」 莫白青慌忙离开,刚出了院子,又见到周姨娘,见她眉眼笑意中似有讥笑,心中既尴尬又气愤,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回到自己院中,哭湿了半边枕头。 周姨娘牵着安素进了亭子里,给沈氏请了安,笑道:「方才见莫妹妹出去了,整张俊俏的脸都快扭的变样了,怕回去得哭成泪人。」 沈氏抬手让她坐下,笑了笑,似当真无事发生过:「我也没骂她没打她,有什么可哭的。」 安然看着娘亲,方才莫白青若是挨了骂,怕心里才会好受些。这种冷暴力更让人心慌,她末了又庆幸,还好这是她的母亲。不过就算她是庶出,只要姨娘本分,沈氏也会待她们和善吧。 第32章 许是看光景美好,沈氏看了一会,拉了安然的手,笑道:「午后小睡一会,然后去赵姨那里玩好不好?」 安然点点头,看向安宁,她又在抱着本书看。以她的聪明其实并不需要如此刻苦,可是给安然的感觉,却是她好像怕不看完这本书,便再没机会看了般。 赵氏一早起来,下人就来报娘舅来了,说是之前答应了两个孩子,休沐时去骊湖苑钓鱼,便接走了宋祁和宋敏怡。正觉得无趣寻思着去哪走走,不一会就收到顺王府和李家的拜帖,喜好热闹的她立刻欢喜起来,让两个妾侍安排下人仔细清扫屋子。 丑时,沈氏先到了。 赵氏在前院见着安然,比上回更俊俏了,面颊红润水嫩,明眸闪烁,见了自己便笑的喜气:「赵姨好。」 赵氏俯身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嘴真甜。」 沈氏笑笑:「安然自小就不怕生。说起来,倒是第一次来你这。」 「可不是,你养女儿跟养凤凰似的,一问起便说在看书,姑娘家的,看那么多书作甚,像个老先生。」赵氏也不管沈氏了,牵了安然往院子里走,「赵姨拣很多好吃的,安然一定都喜欢。」 安然应声,一路抬头看去。听闻这宅子是皇帝赐的,单是柱子上精雕细刻的牡丹花纹和脚下所踩踏如镜面光泽的大理石,便觉与别家不同。 赵氏见她张望,问道:「安然可喜欢这里?」 沈氏淡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不懂规矩,哪有这么看的。」 安然仰头笑笑:「赵姨家很漂亮,只想着多看几眼,却挪不开视线了。」 赵氏啧了一声:「上回你宋伯伯还说怕你‘大未必佳’,我看是越来越聪明了,话说的听着便喜欢。如今在学堂的功课如何?」 安然答道:「倒不是十分通透。」 沈氏说道:「那女四书学的还比不过人家刚进学堂的,整日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看,说了几回她不听,她爹也不管。」说罢,叹了一气,面上却还是带着浅笑,满是宠溺。 赵氏笑道:「我们大户人家的闺女,多些见识也好,省得跟那些粗野丫头般。」末了又悄声,「听我家爷说,圣上如今也在考虑是否要设立女官。若真能成,让安然多读些书也好,日后指不定能做女官。」 沈氏摇头笑笑,即便当真是有女官了,像他们李家这样的人家,也是断然不肯将女儿送进朝堂的。 两人说着话,进了院子里,赵氏还没坐下,管家便进来报,顺王妃来了。沈氏一听,顿了顿:「可是那成国公家的女儿?」 赵氏说道:「可不就是,嫁了顺王爷后,便随王爷去了边城守关。前阵子才回来,我先去迎,你先坐着。」 沈氏点头,见安然静悄悄坐在石凳上,笑道:「待会在王妃面前,可不许调皮。」 「然儿会乖乖的。」 平日里安然乖巧,沈氏也少操心,别的高官贵妇来,也少管教她要遵守礼仪。只是那顺王妃不同,当朝国公虽不少,但成国公却是最有能力的,圣上最为倚重。甚至亲自做主,将成国公的女儿许给自己的亲皇弟顺王爷。身份十分不一般。 而赵氏的父亲梁国公与成国公交情甚好,但两家姑娘脾气并不太投缘,也没听说玩的这么好。如今王爷一家刚回京城不久就来拜访,想必也是有其他缘故。 沈氏如此思忖,不消一会,就听见了交谈声。仔细看去,只见是一个穿着紫色锦缎长裙的年轻少妇,那裙面上以嫣红丝线勾勒出细碎花纹延绵衣角,环成一圈如群花绽放,红色抹胸以金丝勾画了一大朵牡丹。手执一方素雅丝绢,伴着发髻上流苏金步摇的细碎声,轻步踏入花园中,优雅而又夺目。 还未到跟前,沈氏已欠了身:「翰林学士承旨李仲扬之妻沈氏见过顺王妃。」 顺王妃轻笑应声:「都是来做客的,不必拘礼。」末了又瞧见立在她一旁的安然,笑道,「这可是李夫人的孩子?多大了?」 沈氏回道:「刚满六岁,名唤安然。」 「长的真是好看,比我家清妍小一岁。」顺王妃微微偏头,抬手招了招后面,「清妍,还不快出来跟妹妹玩。」 安然歪了歪脑袋,便见紫裙后面也探出个脑袋,模样俊俏而眸色倔强,扁着嘴盯她,身子却不肯出来:「我才不要跟京城姑娘玩,胆子比星星还小。」 顺王妃略有尴尬,轻微叹息:「这孩子是在边关出生长大的,整日跟着王爷去军营玩耍,结果把性子养的骄横了,胆子也大的跟斗般,男孩子敢做的事,她也都不怕。可如今回京城定居,总不能再跟以往那般。她总嫌京城的姑娘小姐娇气,我又不许她跟男童玩闹,一来二去,一个玩伴也没,整日闷在家中,也不肯去学堂,脾气越发的差,我都怕她要闷出病来。」 她的话刚落,清妍便说道:「我宁可自己一人待着,也不要跟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一起绣花做女工。难道我日后还要做女工补贴家用么?既然如此,那不如耍耍刀剑,不但强身健体,还能保护自己。」 第33章 音调明明还带着一点奶声奶气,说起话来却一点也不含糊,活脱脱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 沈氏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顺王妃会来这,可不就是瞅着宋家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多年在外,恐怕和京城旧识的关系也早就淡了,重新熟络是要的,但对顺王妃而言,给女儿找到合意的玩伴,才最重要。 安然倒是喜欢她这脾气:「学堂里虽然多教女工,但也有其他的可学,姐姐可以挑着喜欢的学。而且京城的姑娘里,家世不同性子也不同。顺王爷是皇族,清妍姐姐这几日见的,应当多是皇亲,皇族规矩严谨,姑娘自然不能放肆。可我也见过几个将军家的姑娘,性子洒脱,倒跟姐姐一样飒爽。」 清妍本来是蹙着眉,听见洒脱飒爽的字词,才松开了眉头,眸如明星:「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京城里当真也有胆子大的姑娘?」 安然笑道:「若是清妍姐姐只待在家里,那是一定遇不见的。在外头见的人多了,应当能遇见一两个,不至于完全没了希望。」 清妍微微点头,身子已探出大半,蓦地问道:「那你呢,你是那样的姑娘吗?」 顺王妃笑笑:「哪有这么问人的,没规矩。李夫人还请不要见怪,这孩子直来直去惯了。」 沈氏笑道:「小孩子家直接些好,安然,快跟郡主去玩。」 安然大大方方的伸出手,面色坦然看她。清妍盯了一会,才伸手,末了龇龇牙:「我看你也是那样的姑娘。」 顺王妃三人都轻声笑笑,由着她们去玩,自己围桌品茶闲谈。 安然看着清妍的眼神,简直要拉着自己去跟她一块弄刀剑。这种武将的事,安然向来只有羡慕的份,家里别说有刀枪,连拿个小刀子削削果子,也要立刻被嬷嬷拿走,不许她碰。 走着走着,变成了清妍拉着她,蹦蹦跳跳的跟她说边关轶事,安然听着也入了迷。又问了她许多事,聊了半晌,越发投缘,不过半日,清妍便说明日去她家玩。 翌日,清妍果然乘了马车过来,只是李家下人待她太客气,来了一次之后便不愿再来,常拉着安然去外头,抱着一兜瓜子去靶场坐在一旁看他们射箭,或者拿着鱼竿到湖边垂钓,倒也自在。 这日回到家,沐浴后,应还是春季,夜里微凉,怕她冷着,沈氏让嬷嬷去点了暖炉来,自己给幼女梳着发,问道:「你桌上那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可是清妍郡主送的?」 「嗯,她说我们的情谊要像宝石坚固,若其中一方受到伤害,另一人要像匕锋那样锐利保护对方。」安然笑道,「清妍姐姐真的跟京城的姑娘不同。」 沈氏将她的发拢好,说道:「有个好的玩伴,日后对你的前程也好些。」 安然顿了片刻,轻声:「娘亲说的是,但然儿真的很喜欢跟清妍为伴。」清妍不矫揉造作,在她来这里这么久,见过那么多人,却也没见过像她那样直爽单纯的人。 沈氏说道:「这世上弱肉强食,然儿别怪娘亲左右你的选择。」 说罢,叹息一声,安然转过身,握了她的手:「女儿明白,母亲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女儿好。」 沈氏摸摸她的头:「能这般想就好,你自小就懂事,与安宁一样,都不要人操心。只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罢了。我自小就不得你外祖母疼爱,做姑娘时也掉过许多泪,后来将我嫁给你爹爹,虽说如今万分庆幸能嫁你爹,但当时却是伤透了心。我再不济,也是侯门家的嫡女,谁想却将我这般打发出去。所以娘亲想让你万事学好,高嫁出去,不要像当年的我被其他侯爷家的姑娘笑话。」 说起往事,又复伤心,眸色却是无半点软意。安然看着这样的娘亲,又心疼又担心,埋头在她心口前:「爹爹待娘亲很好,安宁姐姐和我都会听娘的话,以后也会一直这样,所以娘别不开心。」 沈氏轻拍她的后背:「如今只有一事,愿你嫁个好人家。听闻清妍郡主有个哥哥,如今十三,若是见着了,倒可以多说说话。」 安然总算是明白母亲前头说了那么多话的主题了,不由扑哧一笑,那忧伤的气氛瞬间全被打散,从她怀里滚落下来,笑道:「娘亲又在用软硬并施的法子了,女儿年纪尚小,世子见了我只会将我当作不懂事的孩童。」 沈氏愣了愣,真真觉得她这女儿要成精了,这才几岁就看穿她的想法了。她想的是多玩耍玩耍,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也会比别人不同。看着她一脸笑靥,自己也是笑笑:「青梅竹马的婚事最好,多见见,总不会有差。为娘知你聪慧,才与你说这些,同龄的姑娘哪里懂这些。早些为自己打算才好。」 安然没有辩驳,顺她心意应了声。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酷热满京,城郊风景却依旧如春满目苍翠,安然与清妍郡主约好到城外荷塘赏荷垂钓,乘一叶扁舟,穿进大片荷叶深处,钓一条肥美的鲤鱼,依照煎煮难易交钱给河岸的迎宾客栈宰杀,不一会,便成了一道新鲜美味的菜。 第34章 这地方今年刚建,清妍随顺王爷来过两回,那时荷叶还比较稀疏,如今荷根碧绿挺拔,她便立刻去接了安然,一起去苑塘赏玩。 听见那清妍郡主又来找安然了,韩氏瞅了瞅那还边嗑瓜子边看书的安阳,见她看的欢喜,便知她又是在看乱七八糟的书,气的夺了书就往窗户外头扔。安阳愣了片刻,跳起身大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韩氏冷冷看她:「再把嗓门扯大些,好让屋外的下人都听见。」 安阳置气的坐回椅子,冷笑:「母亲又要教训女儿什么?」 听她说话越发阴阳怪气,韩氏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去多走走你偏不去,人家是嫡女,你也是嫡女,她能去的地方,你也能去。整日说自己没爹没权势,你倒不想想我带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沾一些二房的光,只要日后自己腾飞,受受气遭遭冷眼又算什么。」 安阳更是冷笑:「说的倒轻巧,怎的不见你跟二婶出去饮宴。我们是母女,你脸皮薄,倒要我脸皮厚些。」末了身子一转,不愿再辩,又从桌上拿了一本民间话本看。 韩氏气的抬手便扇了她一掌:「小小年纪就这么跟亲娘说话,以后还不得逆天,早些将你打发出去好了!送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去。」 安阳被打的懵了片刻,随后嚎啕大哭起来,捂着脸就往外头跑:「我要去告诉祖母!」 韩氏也不急,拿了茶抿了一口,才冷眼看她:「如今你祖母最疼谁,你倒还没弄明白。她自从回了京城,哪里正眼看过你。别说你,就连你大哥二哥,也受了冷落。你祖母是指望不了的了,如今养她的可是你二叔,又怎会对我们好。你若要翻身,就听为娘的,多去结识贵族子弟。」 安阳哭声渐减,却也是想明白了,她若再如此,一辈子都要做个穷酸小姐,嫁个穷酸人家,她可不愿做那些下里巴人的事,可又不愿原谅韩氏那一巴掌,索性呆坐不动。 韩氏见她安静下来,起身将她平日看的那些不正经的书全拿走,使唤丫鬟拿去烧了。 翌日,韩氏起身,果然见安阳在看书,十分欣慰,让嬷嬷熬了鸡汤给她。再去看其他两子,也依旧刻苦用功,立即松了一气。不过晌午,下人便来说娘家来人看自己,不由奇怪。 韩氏的父亲是四品京官,母亲也是个京官女儿,但官品不大。自她丧夫后,爹娘觉她不祥,她回过一次娘家,待她的态度淡漠,她也不想再回去,宁可窝在李府。如今非年又非节,来寻她做什么?又是谁? 带着满腹疑惑,韩氏往大堂走去,沈氏正好要出去,刚进廊道,便碰了面。 沈氏微微欠身,笑道:「大嫂这可是要出去?」 韩氏回笑:「娘家来人了,在厅上等着呢。」 两人一笑一答,不知道的,倒以为妯娌和睦,却也不过是一片假象。李府的下人都是沈氏安排的,又是她来发月钱,他们心向着谁不言而喻。在韩氏那听见的,也都一五一十禀告。 只是韩氏愿意假,沈氏自然要陪着她虚情假意。沈氏只是明白,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即便嫌恶,不也要无奈维持。 沈氏从正堂经过,只见是个男子,负手抬头在看挂在正堂中间的字画,看背影是个年轻人,再看那通透玉冠和白玉腰带,便知是个富贵公子。身为李府主母,沈氏自然要去问候一声。 那人转过身,是个面庞白净眸色却略显邪气的男子,韩氏只看了一眼,便说道:「晋西,这位是我弟妹李夫人。」 那男子手握扇子欠身笑道:「在下韩晋西,见过李夫人。」 沈氏笑笑应答,使唤丫鬟上果子茶点,便走了。 韩氏缓缓坐下,也不多看她这堂弟,淡声:「是哪阵风把你韩大少爷吹来了。」 这韩晋西是她伯父的儿子,伯父虽然不为官,却是经商的好手,富甲一方,素来看不起她这做官的人家,平日里极少来往,在她出阁后,几乎没了往来,堂姐弟间更别说有什么感情了。 韩晋西嬉笑道:「堂姐可别将我当外人,久未来探望堂姐,今日天气正好,便想着来看您了。」 韩氏轻笑一声,抬手让下人在外头候着,这才压低了嗓子淡淡然道:「你只管说你来寻我这无权无势的姐姐做甚,自家人的,拐弯抹角可不好。」 韩晋西终于是道明了来意,坐在一旁隔着桌子微微凑近:「昨日我去苑塘游玩,无意见了个姑娘,长的实在是顺眼。向旁人一打听,说那是李家四姑娘的丫鬟。我就琢磨着,把她收了,可又没人牵线搭桥,实在是苦恼。」 韩氏嗤笑道:「于是你就想起我这寄人篱下的堂姐来了。」 韩晋西笑道:「堂姐这话说的生疏也自卑了,什么寄人篱下,您这是卧薪尝胆。若这事能成,弟弟我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做这媒人。」 韩氏说道:「若我没记错,你还未娶妻,但是未正名的妾侍就有七八个了,你还要糟蹋人家姑娘。」 第35章 这话韩晋西可不同意:「糟蹋?我待她们个个都好,吃喝用度都没亏待过。如今要个丫鬟,也是她的福分。」 韩氏心中冷笑,面上淡然:「若说是安然丫头昨日带出去的丫鬟,那就是紫鹃无疑。可那是二房的人,我怎么好说话。」 韩晋西没有大智,却也有点小聪明,女人的小心思他再清楚不过,笑道:「姐姐要是帮弟弟这个忙,弟弟自然要孝敬你的,八百两白银,这可够了吧。」 韩氏怔松片刻,盯他:「八百两你买十个姑娘都足够了,还要个粗使的丫鬟。即便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话说完,她又后悔了。这钱可是给自己的,她倒先嫌多了。若有了这银子,日后等两个儿子做官了,也好打点上下疏通门路,她却往外推。不由紧张看他,生怕他收回了话。 韩晋西笑了笑:「我跟那丫鬟有缘分,这缘分就算是买一百个姑娘也抵不过,小爷就是看上她了。一千两,堂姐可不要再推辞了。」 韩氏忍着心内雀跃,却又恨原来伯父家这般有钱,当初李世扬被外放滨州,去求他借些银两疏通,好继续留在京城,却答没钱。如今买个丫鬟罢了,就费了一千两。嘴上答应了他「我且去试试」,实则满腹怨气。 她原以为这事不难,不过是个丫鬟,向沈氏讨了卖身契就好。可谁想沈氏答她「我先去问问安然」,就将她打发了。不由冷笑寒心,这种事她这当家主母做不了主?还要去问个几岁大的孩子?就算安然再聪明,那也是个孩子,分明就是在推脱她,把她当球使! 安然听沈氏一说,问道:「那韩公子母亲可知道?为人如何?」 沈氏说道:「只见过一面,略显轻佻。」 宋嬷嬷问道:「若说是大太太的堂弟,可是叫韩晋西?」 沈氏点头,淡笑:「宋嬷嬷知道?」 宋嬷嬷满是嫌恶道:「那幺蛾子的名声可大着,出了名的好色之徒。韩公子出身商家大户,家里十分富裕,他是嫡出,倍受疼爱。但不喜读书,也不爱经商,每日玩乐,养了八个美姬在家,却还常逛窑子。我家那位正好在韩公子朋友家做事,这些传言假不了。」 话一落,在斟茶的紫鹃手已是一抖,她是个苦命人,这事也由不得她做主。俏丽的眼眸氤氲着泪意,眼巴巴看着安然。 安然皱眉:「那怎能将紫鹃的卖身契给他,摆明了不是做妾侍,只是图新鲜吧。这一给,就是真真切切把紫鹃的一生害了。」 沈氏问紫鹃:「我们李家向来待人宽和,你又是四姑娘的贴身婢女,你自己掂量,你可愿意过去?」 紫鹃想也未想,跪在地上头叩的咚咚响,安然忙拦住她,宋嬷嬷也拉住她,轻斥:「你这丫头,把头磕坏吓坏姑娘了怎么办。」 紫鹃两行清泪滚落,哽咽:「太太救我,姑娘救我,奴婢不愿去那样的人家,宁可找个穷汉子嫁了,也不要过去。还请太太看在我专心服侍四姑娘的份上饶了奴婢。」 安然急道:「饶了你什么,你又没做错事。快起来。」 沈氏抬抬绢帕,让宋嬷嬷搀扶她起身:「你对四姑娘好,我也知道。但这来做媒的,是我的嫂子,总要顾及面子。我且问你,你可有喜欢的人没?」 紫鹃惨白的面上复燃嫣红,轻点了头。 沈氏笑笑:「对方是何人?」 紫鹃顿了顿,见沈氏是认真问自己,才低声:「张大哥。」 宋嬷嬷抿嘴笑笑:「可是那厨房里砍柴的张晓二?」见她神色羞涩埋头不答,笑道,「果真是那张晓二,太太,那汉子为人憨厚,还未娶妻,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沈氏笑道:「劳烦嬷嬷去帮我问问那张晓二,我想给他许个人,他可愿意。」 「太太亲自做媒,哪有不成的道理,况且还是紫鹃这么一个水灵人儿。」宋嬷嬷与紫鹃处的不错,倒也高兴,立刻便去了厨房。 沈氏对紫鹃说道:「你去把脸洗干净,收拾收拾自己。」 紫鹃千恩万谢,这才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旁人,安然才说道:「这姻缘如果真成了,伯母只怕会不高兴吧。」 沈氏面色淡淡,声音更淡:「总不能让那样家大业大的人欠她一个人情。」 安然愣了愣,这才明白母亲的用意。意不在救紫鹃,而是不想韩氏有靠山罢了。虽说韩氏一家是寄住在这里,但面和心不合她也早看出来了。韩氏娘家不帮扶,她也唯有在屋檐下低头。可若是有了帮手,性子傲气起来,怕这家就容易乱了。 身为女儿的安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娘亲,其实是个腹黑呀。 宋嬷嬷往张晓二那一说,问了是哪家的姑娘,听见是紫鹃,便说自己可配不起她。宋嬷嬷笑答「人家姑娘可是愿意的,又是太太做主,天大的喜事,你还犹豫什么」,张晓二又说自己家中贫寒,怕日后委屈了她,莫要嫌弃自己才好。好说歹说,这才欢喜的回了她,这就回家告诉家人去挑日子。 第36章 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和礼节,又因沈氏催促,不过十日,紫鹃便嫁进了张家。 韩氏一听,气的差点吐了一口闷血,眼见要到手的一千两竟然就这么没了。而且沈氏说是他们两情相悦已久,正准备商议成亲的事,就碰见了韩晋西来讨人的事,可真不赶巧。 她才不会信这些说辞,分明是故意要断她的财路。 这事万分为难的跟韩晋西说了,他也不听她腹中苦水,便拂袖而去,冷声「还不如我当日亲自登门,劳烦堂姐费心了」,说罢就走,韩氏当即气的头晕,待恢复了些精神,就去了老太太房里,哭诉了一番。 李老太见长媳如此,又听她哽咽说「若大郎还在世,哪里连个丫鬟都要不过来,被人坑骗」,自己也是听的落了泪,揩了泪让嬷嬷去叫沈氏过来。 沈氏正在房里看安宁和安然做功课,听见嬷嬷传话,起身理了理裙褶,安然也放了书:「我也去。」 沈氏低眉思忖一番,笑道:「乖乖在这里和姐姐看书,娘去去就回来。」 安然有些不放心,安宁手执书卷,淡声:「娘说了不用,自然是自有分寸,你去了也添乱。」 沈氏笑笑,摸摸安宁的头:「倒是越发的懂为娘的心思了。」 只是太过懂事,比起小时候来也没那么亲近自己,就像是一直对自己好的容翠开始疏离她,心下不免有些感伤。 进了颂合院,便听见了韩氏抽泣的声音,沈氏眸色微沉,不动声色的站在屋外,等着嬷嬷进去通报。不一会,嬷嬷请她进去。一进屋,只见韩氏坐在老太太一旁,拿着帕子拭泪。她欠身请了安,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了你不成。」 韩氏听的冷笑,仍在拭泪:「我们孤儿寡母的,谁都能欺负。」 沈氏赔笑,嬷嬷搬了凳子来,坐下后才说道:「嫂子可要好好说说,若是我们李府的下人,我定不会轻饶。」 李老太终于是开口道:「听闻前几日阿蕙向你讨个丫鬟,你非但不愿,还立刻将那丫鬟许给个蛮汉子,这可是真的?」 沈氏顿了顿,眉目微闪:「既然嫂子这么说了,那便是吧。」 李老太沉声:「你且实话实说,大是大非面前,理字为先。」 沈氏这才说道:「那丫鬟名唤紫鹃,老太太也见过,就是服侍安然的丫鬟。长的聪慧可人,早就和那劈柴的汉子张晓二生了情愫。那日嫂子来寻我要人,我立刻便去问了她,谁想她把脑袋磕破哭着求我饶命。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自然不能强拆了人家鸳鸯,那可是作孽。」 韩氏冷笑道:「那张晓二不过是个穷酸汉子,我堂弟可是富贵公子,紫鹃倒是个不长眼的。若真是两情相悦,那为何早不成亲晚不成亲,偏是在我说了后,还听闻这事是弟妹做的主,倒像是故意要让我姐弟俩不合。」 李老太沉声:「阿如,这话可是真的。」 沈氏叹气:「这话不假,确实是由我做主。但却是紫鹃求我的,说那韩公子乃是纨绔子弟,未娶妻,但是却养了八个没正名的女人,还常去青楼花天酒地。紫鹃性子温和善良,哪怕跟着贵人衣食不愁,她也不愿。差点把脑袋磕破,我看着实在不忍,就做主了。」 宋嬷嬷在一旁帮腔道:「那韩公子的花名早就传遍了京城,稍微打听便知道了。」 韩氏见李老太蹙眉,一时无话,只因对方说的也是实情,蓦地气道:「好啊,如今主子说话,连个奴才能插话了,就是欺负我们大房没了个领头的。」 宋嬷嬷连忙跪下:「奴婢一时嘴快。」 黄嬷嬷辈分高,冯嬷嬷过世后便最得老太太倚重,平日里得过不少沈氏照顾,如今她的人受到责骂,也出了声:「大太太别跟我们这些下人见识,护着主子是做奴才的本份,但不分时候确实该罚。老奴也是多嘴插了话,一起和宋嬷嬷去领罚。」 李老太眉头皱的几乎成了两个川字,对韩氏道:「好了好了,护主是对的,奴才本来就该全心服侍好主子。你方才说话,怎的不见有人为你帮腔?许是你平日里待他们不好,又或者是你堂弟真是那样的混账人。」 韩氏被倒打一耙,哭不出也气不着,绞着帕子坐着生闷气。原本想指望老太太帮她翻身,如今一看,根本不可能。反倒通通是自己错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氏轻叹:「紫鹃服侍了安然六年,也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两人素日就如姐妹。安然一听那韩公子的品行,也是不愿。如今紫鹃嫁了张晓二,安然也托我送了礼给他们,这主子给下人送礼,可见情谊是有多深,我这做娘的,也不忍见她不乐,还请老太太、嫂子谅解。」 一提到安然,李老太的心便悬了,点头道:「不过是个丫鬟,两房人这么闹便是个笑话。都退了吧,日后这种事就别来打扰我这老人家了。」 第37章 韩氏哭诉无门,出了屋里,连沈氏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径直回了房。 沈氏出了颂合院,便向送她出来的黄嬷嬷笑道:「今日谢过嬷嬷。」 黄嬷嬷在奴才中辈分大地位高,饶是如此,也不过是个服侍人的,急忙说道:「二太太折煞老奴了。」 沈氏笑笑:「日后定会好好孝敬嬷嬷。」 黄嬷嬷自然明白,也笑道:「二太太客气了。」 已是入秋的季节,傍晚,李仲扬从街上乘车回府,风吹帘动,外头摊贩挂起的纸鸢纷扬入眼,烙着斜阳余晖煞是好看,心中一动,让马夫停了车,买了十只纸鸢。回到家中,沈氏出门来迎,见下人手上拿着的东西,笑道:「二郎可是起了兴致要去郊外探探好景。」 李仲扬淡笑:「虽未到不惑,但也过了而立之年,也没那份少年的心了。太太待会跟尚清他们说,若想要明日外游放风筝,做一首诗给我,以秋为题。」 沈氏应声,进了房里,为他换下朝服,才道:「二郎素来不多管他们功课,如今怎的突然要他们作诗了。」 李仲扬默了片刻:「还是太太细心。以往他们年幼,不想太过严厉,如今尚清已是个少年,虽然刻苦,但如今局势,还是再多学些学识的好。」 沈氏点头:「那以秋题诗放纸鸢一事,可要跟大房说?那儿可有三个孩子。」 李仲扬对两房的事也并不太了解,只是兄长去世后,也是全心照顾大房的人,吃喝用度都让沈氏尽量给多给好,听她一说,挽起袖子净手:「自然是要的。」 沈氏应声,李仲扬擦拭干手,又道:「我寻了几个名师,尚清和尚明各挑一个,明日下了学堂,晚上再学两个时辰吧。」 沈氏微微蹙眉:「各配一个……若说是‘几个’,两个倒担不得‘几’字吧?莫不是二郎也给大房的人寻了?」 李仲扬叹息一声,越发觉得几个妾侍只是貌美,妻子才是事事贴心,淡笑:「大嫂有她自己的方法,我做弟弟的也不便插手。你这月多挪一些银子给大嫂,让她琢磨。那第三个先生,是给安然请的。」 沈氏稍有吃惊:「怎的然儿也要?」 李仲扬微压嗓音:「圣上打算设立女官,虽然我不是想安然日后步入仕途,但多学些始终没错。若哪日我不在了,尚清可担起李家二房荣华重任,但只怕待安然出嫁时,李家犹未繁华,若是能考个女官,在夫家也不会受委屈。」 沈氏怔松片刻,眼眸便湿了,她以为这大半年过去了,他也淡忘了突然英年早逝的兄长,却没想到,那梦魇,早已在他的心中紧紧缠绕,不能退去。她握了李仲扬的手,声音微哽:「二郎的心思阿如明白,只是这话说一遍就好,日后别再说了,听着心中难受。」 李仲扬应声:「日后不会再说。」 因是圣上还未召明的事,只得几个亲贵和翰林院知晓,风声极严。沈氏与老太太说请先生的事时,也未提设立女官一事。起先李老太听见要为两个孙儿请先生,立刻赞同,她早就如此劝了他们却一直没听,当下欣喜。可听见沈氏说给安然也请了一个,当即便不高兴了,只说「姑娘家的读透女四书,学好女工便可,请什么先生」,一句话,就给打发了回去。 李仲扬翌日放衙,听了沈氏所说,便亲自去李老太房里。 李老太见了他,也知晓他来做什么,当下让黄嬷嬷奉了茶,声调极淡:「若是要为安然请先生的事,那便不用说了。」 李仲扬不动声色道:「安然天性聪慧,读多些书总是好的。」 李老太冷笑:「女子装一脑子学识做什么,虽说是嫡女,但同为李家女儿,难道庶女也要找先生?我们也算是大户人家,让其他人家听见,倒觉得我们逆行,要处处显得比他们开明。」 李仲扬皱眉:「只是请个好点的先生到家中教学,哪来这么多的闲言碎语,况且大户人家的女儿有才有德的不少,怎的我们就是逆行了。」 李老太面色微变,许久才道:「当初心容若是没看那么多书,也不会整日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不想安然变成第二个李三妹。」 李仲扬简直是哭笑不得:「心容个性倔强,即便她少读书,也不见得不会变成今日模样。」 李老太偏是不听,听着便觉心烦,说道:「由小到大,你便没有一件事是顺我心的。大郎若还在,哪里会让我如此烦心。」 听见这略带怨气的话,李仲扬面色竣冷,双膝跪地:「让母亲忧心,是儿子的错。」 老老太手肘撑桌,扶额摆手:「罢了,出去吧。」 李仲扬离开后,李老太重叹一气,向黄嬷嬷说道:「我让大郎莫给姑娘们看那么多书,也别总在外头疯玩,他哪句不听?可到了京城,二房的姑娘通通不像话。且说那安宁,虽说是嫡女,但终究不过是庶出,却疼的什么似的。还有安然,像个疯丫头,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安素脾气古怪不好动弹,整日病怏怏的模样。还有安平,虽然自小就养在我身边,可一回家,就亲近她娘了,我真是白白带在身边。都是没良心的……」 第38章 黄嬷嬷给她捶着肩,赔笑:「二房的人确实不如大房,但养老太太的,是二爷。方才那话着实太重了些,二爷心里只怕难受。」 李老太冷笑一声:「这世上哪有母亲顺着儿子的,孝义还要不要了。我自知我在家中说话没份量,可到底也是生他的人,他的命也是我给的,为了请先生的事如此与我说话,倒是我这为娘的错了。」 黄嬷嬷知晓她素来与李二郎的母子情分比不过李大郎,当即也是赔笑不再帮腔。 给安然找先生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而这头刚提到李三妹,不过三日,就接到她的书信,说会在年底前回来。 老太太一听见这消息,闷了几日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李三妹归期未定,老太太已经让沈氏将家中彻底清扫一遍,择了个最安静好看的院子,连下人也要早早择好。 花园后院,周姨娘正给安素喂着米粥,在凉亭里远远瞅着那打扫的下人,不由撇嘴:「那样一个女儿,竟然还当宝贝的往家里接,若是我大而不嫁,早就被我娘拿扫帚赶出去了。」 何采抱着三岁的安平在玩彩球,听见这话微微抬眼,只当作没听见。即便是在一个屋檐下,她也很难能这么抱着安平玩耍,也懒得费时去说闲话。 莫白青自得了上回教训认错后,沈氏也给她配了下人,倒也不敢再对他们非骂即打。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话也没个遮掩,附和道:「姐姐说的是,老太太太娇纵三小姐了。」 周姨娘轻笑一声:「老太太愿意这么疼着,旁人看不过又能如何。说起来,你还没见过三妹吧?」 莫白青答道:「没见过。」 周姨娘叹道:「那可真是个美人胚子,肌肤如脂,双瞳剪水,用回眸一笑百媚丛生来形容也委屈了她。这般娇媚的人,偏有一副倔脾气,微微显露三分英气,这样的女子,若我是男的,也得喜欢。」 莫白青本就生的美貌,听她这么夸赞,心下不服:「按年纪算起来,也不小了吧,美人迟暮,生的再好看也没用。」 周姨娘也听出这语气不对,勾唇笑笑,话锋急转:「二爷这半年来再未去过你房里?」 这话莫白青最听不得,明知道她是在打落自己,就算你生得貌若天仙,没自家夫君正眼相看,那还比不过人家美人迟暮,一时无法辩驳,低声说道:「是。」 见她憋红了脸,周姨娘这回舒心了,舀了粥吹凉:「来,安素张口。」 请先生的事停了下来,但以诗换纸鸢的事还在继续。 在上学堂的都要拿诗去换,大房有三人,二房有五个。安平三岁,跑的还不稳当,又没上学,并不在列。只是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纸鸢眼馋,一听管家说她没份,当即哭成了泥人,滚了一地的灰不罢休。长辈笑作一团,沈氏便拿了个最小的给她。 安平紧抓在怀,生怕别人抢了去,结果不到半日,就被她抓成了一团纸糊,只剩几根竹架子。老老太怕她戳伤了自己,趁着她睡着,让人悄悄拿去扔了,换成了泥人。 最先拿到纸鸢的是安宁,其次是李瑾轩和李瑾璞,不多久,安然也拿到了。其余四人拿了诗去,皆是不合格。来回试了四五次,几人气馁不已。周姨娘心疼安素,便不让她再去凑这热闹,反正也是便宜玩意,日后她要玩,买一百个堆着也好。 韩氏只怪李仲扬太严苛不通融,不想让安阳继续,安阳心觉如果此时退出太没面子,不肯就这么算了。韩氏便让个先生写了首不太难但也通顺的诗,安阳拿去,这才通过。 第三日,七人终于是领到了风筝。李仲扬近日无暇,由韩氏领头带几人去郊外。 安然拿到的是一只蜻蜓纸鸢,比较轻巧,快步跑了十余丈,风筝乘风而起,手中放线,越飞越高。 以前在孤儿院,哪里有色彩这么斑斓的风筝,都是他们用旧报纸糊的,风一大,便破了。后来工作了,也没那份心思。如今就像重生了一回,又重回年少时光,开心不已。余光瞥见一抹鹅黄色,偏头看去,只见是安宁,笑道:「姐,你离的这么近,待会我们的风筝要打起来了。」 安宁直皱眉头,她以前住的地方根本没空放这个,附近的公园虽然可以,但每到起风的季节,人便多。她不喜欢热闹,从来没去过。刚才瞅着几个人放,才摸到了法子,但那风筝在半空中歪歪扭扭,又飞不高,额头都起了汗。 安然简直要笑趴了:「扯线,扯扯线就好。一边飞一边放就往高处飞了。」 安宁照办,果然渐由自己控制,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放的。」 不等两人高兴完,手中长线一顿,纷纷抬头看向空中,竟然真的卷在一起了,在天穹下直打转,两人惊呼一声,往那边跑去。 安阳听见声响,见安然朝自己这边跑来,直呼「我的风筝」,想到自己在这受的委屈,被她夺去的疼爱,心中顿时怨气急堆,待她擦肩而过,微微抬了脚,拦了她的去路。 安然只顾着看天上,根本未有防备,猛地踢在安阳的脚上,两人都痛的哎哟一声。安然身子朝前扑去,而李瑾璞正在前头,听见声响回头看去,就被安然重重扑倒。脑门狠狠的磕在地上石子,痛的他两眼一白,差点晕死过去。 第39章 长辈们正在远处树荫下品茶唠嗑,远远看见那边乱作一团,下人们聚拥到一处,几个做娘的心里也是不安,忙起身往那边疾走。 安然伤的最轻,右脚脚趾痛的不能伸直,因为是扑在别人身上,自己别处也没伤。安阳伤的也是右脚,但整个掌面都被踢伤了。伤的最重的是李瑾璞,倒在地上连嚎也嚎不出。 在一旁看守的仆人心惊胆战,谁也没想到瞬间的事三个少爷小姐都受了伤。等韩氏几人过来,刚俯身碰了碰李瑾璞,就见他低声叫痛,声音颤进了韩氏心里,骂道:「不长眼的奴才,你们是怎么看着少爷的!」 下人不敢开口,沈氏说道:「先去医馆吧。」 韩氏喝道:「还不快些!」 下人忙动手抬人去马车,往医馆驶去。 安然和安阳伤的都是右脚,缠了小木板定位。李瑾璞脑袋受了伤,怕留有血块,大夫开了十贴药,喝完后再看。 看完了大夫,韩氏便追究起责任来。 韩氏这是新仇加旧恨,上回被沈氏坑了一把,这回有了把柄,打定主意要教训安然一番 ,最好让老太太也烦她,疼多一些自己的女儿。 李老太让人去问三个孩子,李瑾璞说是被安然扑倒的,安然说是被安阳绊倒的,安阳说是安然横冲直撞过来。疑点集中在安阳和安然的话里,一时也分辨不出是谁说了慌。问了下人,都未注意。又问了其他几个孩子,也都说不知道。 韩氏不依不饶,说尽了安然人小心眼多,恶毒得很。老太太素来偏爱安然,听不得这些,敷衍着打发她走。又跟沈氏说,就当是安然不小心撩到了安阳的脚,随便认个错吧。 素来听从的沈氏这回不肯了,这一道歉,摆明了就是安然撒谎,名声便不好。 老太太瞅着两房不合,也是无法,干脆不出院子,抱恙不走,也免了她们晨起请安,免得韩氏又在她面前晃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安然低头看着被纱布裹着的脚,不由苦笑,她伤的其实只有两个脚趾呀,却绑的像粽子。 沈氏见她又不好好吃饭,轻责:「食不言,寝不语,耳目也别乱动。」 安然抬头笑道:「娘,这回我可以名正言顺不去学堂了。」 沈氏见她说的俏皮,也气不起来,夹了菜给她:「本来功课就不好,还动歪脑子,该罚。」 安然笑笑:「脚伤了真好,不用早起请安可以睡懒觉,连饭也端进来吃。」 「呸呸,说话没个谱。」沈氏轻啐,又催促,「快吃饭。」 安然这才乖乖吃,吃完后,沈氏嘱咐她好好歇着,安然问道:「堂姐还是一口咬定是我撞上了她么?」 沈氏唇角微抿,说道:「嗯。」 「女儿没撞她,是堂姐伸了腿……」安然虽然知道安阳比自己大该尊重她,可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她可不想白白受,这要是认了,自己的爹娘也会被扣上「子不教父之过」的恶名。为了爹娘,她也不能担这罪。 沈氏淡笑:「我家然儿心地善良,为娘最清楚。」 安然抱了抱她的胳膊:「还是娘好,只是以后伯母也不会给我们好脸色了吧。」 沈氏笑笑,不给好脸色,关系闹僵了,吃亏的不还是她那好嫂子么。 回了房里,沈氏让人去叫安宁。 安宁进了房里,沈氏便招手让她过来。明明只有十岁,眸里却没有孩童的澄清,常年萦绕的肃色像极了李仲扬。 安宁刚来到大羽国,沈氏确实疼爱她,自己撒娇她更是欢喜。只是后来安然出世,她心中不平了许久,后来终于想明白,自己不过是沈氏膝下无孩,抱来打发时日的。或许她也是疼自己的,但那种疼爱,比不上安然。原本的怨气,也渐渐平息了。这个娘亲,从来都不属于她。 沈氏摸摸她的头,笑道:「近日功课做的可好?每次见了先生,都夸你用功。平日在家你也是闷在房里不出来,这倒不好。」 安宁答道:「宁儿以后会多出来走走。」 沈氏轻叹一气,与她说了许多话,才轻声问道:「那日下人说,你跟在安然后面跑,那你可看见了当日的情形?」 安宁身子微僵,虽然早就想到沈氏叫她过来是为了这事,可她心底还抱着一丝期盼,不要问她这件事。沈氏那么聪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是她说她看见是安阳绊倒妹妹的,在这个家就等于是得罪了韩氏和老太太。可她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是一点也不顾及她的立场。越想越是难过,前世临死前发誓,若有来生再不会为人落泪,可如今百感交集,眼眶一湿,泪便落了,偏头答道:「娘要我说看见,我就看见了。娘说没有,安宁就没有。」 这哽咽声音刺的沈氏心头一疼,将她抱进怀里,抚着她的头说道:「娘错了,娘只是觉得,身为姐妹,为妹妹作证这事儿不过分,也是在理的。宁儿别多想,千万别多想。」 第40章 安宁眼睛涩的厉害,也不伸手抱她。 沈氏这才后悔起来,容翠要她照顾好安宁,这么多年,以为自己真当她是女儿了。可原来不是,她竟是如此自私的人。越想越愧疚,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再像儿时那般,躲在她身边撒娇。 她如今才发现,安宁比想象中倔强。一旦被伤,伤她的人就再也不能靠近了。 事情僵持不下,时日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老太太不出头,韩氏也没办法。谁让他们娘俩四个都是吃喝二房,她自己的嫁妆也不舍得拿出来,日后孩子成器,还得靠那些钱打点。 李仲扬这日下朝,便告诉沈氏,朝廷过几日就要设立女官了。只是并不像男子那样通过考试以及大臣举荐,而是挑选女童集中栽培。 沈氏听后问道:「为何只要女童?」 「孩子天性纯然,从小授以‘尽忠朝廷’的观念,日后对朝廷有益。」 沈氏了然,又问道:「那是在何处栽培?」 「若日后进宫做礼法女官,便是进宫去。若以文官为主,就是在京城设学堂。若喜好武艺,想做都尉参将之类的女武将,那自然是在城外校场。」 沈氏啧啧称奇:「竟然也设女武将。」 李仲扬说道:「武将辛苦,别说女童,就算是男童怕也没肯去的。」 沈氏点头:「那确实是。」 过了几日,朝廷便发布了榜文,与李仲扬说的无异。一时京城轰动,有意的人家四处托人问个明白,俸禄、前程、年龄大小之类的,去的女童多是贫苦人家的。也有少数几个小官将庶女送去。 顺王妃听见这消息,心肝都颤了,果然榜文贴出没半个时辰,女儿清妍就跑到她面前,嚷嚷着要去做女将军。好说歹说也没用,世子贺均平听了,笑笑说:「你当你一去到便可以做将军么?」 清妍努嘴:「自然不是,可我相信我日后定能做将军。母妃我不管,我要去领牌子,我要去做女将军。」 顺王妃被她缠的直叫苦,先前就跟王爷说了,结果他笑着说「那就让她去吃些苦头,日后就不会再这么说了」,真真切切不懂她身为亲娘的心,好不容易从那刀光剑影的边城回来了,哪能又让她去。 清妍见她不答,甩开她的手,哼声:「我找皇伯伯说去,他那么疼我一定答应。」 顺王妃忙唤住她,认真道:「去了那,可就见不到安然了。你要做个背离好友的人么?」 清妍大惊:「我怎么会做小人。」末了说道,「我这就去把她也拉上。」 顺王妃一计不成,一不小心反而要把人家翰林官的女儿拖下了水,眼睁睁看她欢快的往外头跑了,叹了一口气:「真真不像个姑娘家。」 贺均平笑道:「母妃多虑了,就算她真拿了牌子,在校场里也会被刷下去。哪怕她真的吃得了苦,我去和那校场校尉说一声,不让她通过就好。」 顺王妃点头:「若她真的把那李家姑娘拉进来,可千万要再嘱咐一句,别让李家姑娘过关,可不能害了那孩子。」 贺均平笑笑:「母妃放心。」 这边说着话,清妍早就跳上了马车,往李家去了。 安然还在养伤,清妍进来时,她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看书。一见清妍,便笑了:「你可终于来了,我都要闷死了。」 清妍瞧瞧她露在外面的脚,笑趴了:「你说你只伤了脚趾,我看是伤了整条腿吧。要是我,连跑都不是问题,亏你还窝在床上。」 安然低声笑道:「要是我敢离开这房里一步,嬷嬷就要叫起来了。」 两人嬉笑成一团,半晌清妍才道:「今日我来的急,下回给你带好吃的。」 安然问道:「有什么急事?」 清妍抬抬手,把房里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才笑道:「你可知皇上颁布了告示,这朝廷要设女官了。」 见她不知,清妍便把自己知道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罢,她摇安然的手:「我们一起去吧。」 安然眨眼,举了举自己的胳膊:「手无缚鸡之力。」又笑道,「就算去了,我看我们两家的大人,也会跟那边说,别让我们去。」 清妍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难怪母妃那么着急世子哥哥却不拦我。他常去校场练箭,定是跟那里的人熟络。他是世子,谁会不卖这个面子给他。」 安然说道:「可就算你真去了,王妃会很难过吧,你如果要做个文官还好,至少还在京城。」 清妍说道:「可我不想一辈子依附父王母妃。」 安然见劝她不动,转了转眼眸:「等今日我爹放衙回来,我去跟他讨个女武将操练的时辰表来,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去练。」 清妍以为她同意了,大喜,当即点头:「好。」 第41章 安然脚伤好了以后,果真按照那表格时辰去找清妍。因寅时校场便开,碰巧家里请安也是这个时候,便向老太太说了这事。李老太听见关系到郡主,就暂且免了她晨起问安。 秋日寅时,天还灰蒙蒙,安然乘车到了王爷府,下人通报后,清妍出来和她一块乘车去。起先清妍还觉得有趣,不过三日,就累得浑身疼,每日又睡得不够,困得直打哈欠。 顺王妃想劝阻她,贺均平却拦下了,笑道「让她吃些苦她便懂了」,只好将那份心疼压下。 第五日,安然依时寻来,不一会下人就出来了,弯腰说道:「郡主今日身体抱恙,去不了校场。」 安然笑笑,也不多问,就回去了。第六日,第七日皆是如此,到了第八日,安然如约而至,下人终于是请了她入府。 虽说跟她认识的时日不短,但安然也少来王府,在这样的皇亲家中,到底是不自在。 进了房,只见清妍卧在床上,躲在被窝底下,露出一只眼睛幽幽看来,闷声:「我可是想明白了,你和世子哥哥心眼一样坏,就是想不让我去。」 安然坐在床沿说道:「你若一头撞进军营,还能反悔么?可要是不让你去试,怕你会惦记一辈子吧。我也一样,以前看男孩爬树摘果子,总觉得容易,可自己来爬,脚都不知往哪放。我一开始也不赞同你去,只是你执着,我就陪你一起。要是你能熬过去,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做女将军。」 清妍轻哼一声,这才探出脑袋,叹气:「好吧,大概真如母妃所说,不管我在边城再怎么住过,却也是锦衣玉食,不过是胆子比别人大些,舞刀弄枪不过是皮毛。」 安然笑道:「要做个英气的女子,倒不是一定要做女将军来证明自己。若你我同路,有恶霸拦路,你将他们赶跑了。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个女侠。若真成了女将军,却屡打败仗,也不会有人尊重你的。」 清妍点点头,起身道:「我这就去给母妃认错去,不该让她担心那么久。」 安然笑了笑,她珍惜和清妍的友谊,因为她丝毫不矫揉造作,也敢承担,错了就错了,一点也不会为了面子遮掩。这样爱憎分明的人,能成为朋友是她之幸。 谁想她委婉打消了好友去做女官的念头,家里这头又不消停了。 安宁要去报女官,而且还是女武将。 安然和安宁做姐妹那么多年,她的性格虽不能完全了解,但却绝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一决定,就等同是非去不可了。 沈氏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且不说这事粗糙辛苦,好一些的能派到后宫做女侍卫,可日后也难保要去千里之外的边城,也不能接受。 老太太知晓这事后,倒是觉得可行,反正不过是个又倔又冷漠的假嫡女,以他们现在的家世也指望不了她能高嫁,嫁的远些不知她是俾生女的,却离皇城太远,横竖对李家没有一丝贡献,倒不如去碰碰运气。 安宁从黄嬷嬷知道李老太的想法,便每日去奉茶说话,软磨硬磨,越发坚定了李老太的心思,不久就命沈氏拿户牌来,让安宁快去。 沈氏一听,当天就气倒了,安宁在外跪见,她也不让她进来。安然知道后,劝娘亲,这性格天定,姐姐也定有她自己的想法,谁没事愿意去受那份罪。沈氏这才让她进屋,一见就忍不住打她小腿,见她皱眉直忍,偏是不哭不求,自己也哭了起来:「宁儿,你怎的如此狠心,丢下为娘不顾。那户牌我断然不会交给你祖母,你快快死了心罢。」 听着哭声真切,安宁心下不安,沈氏是疼她的,只是比不过安然。可正是如此,她才决定要去做女官。那些文官报的人太多,简直就是炮灰集中营,而且权贵家的女儿不少,若是有内幕,她铁定要被刷下无疑。 她默默想着,日后若有出息,给李家争了脸面,娘会更疼我一些吧。 哭声幽咽,安宁那淡漠的心也起了涟漪,抱了她哽咽:「宁儿自知不孝,只求娘原谅女儿。」 一旁的嬷嬷婢女也是好一番劝,沈氏才止了哭声:「然儿出世后,娘愧疚于你。上回的事,娘也没考虑你的立场,只是既然做了姐妹,即便娘亲不说,你也该站出来道明实情。心胸广阔,不能过于自私,否则日后也无法成器。如今你又是如此自私,可想过为娘会多伤心?」 安宁微微点头,娘亲还是关心她的,只是生怕她因为个性太独立太倔强而吃了亏。但她仍是想去,可沈氏却不肯给她户牌去报武官。 赵氏听说安宁要报女武官,虽然不大喜欢她,但也不想沈氏难过,安慰笑道:「她从小锦衣玉食,一定熬不过三个月,你且放心让她去好了。」 沈氏摇头,淡笑:「别的子女我不敢说,但安宁的话……是一定能成的。」 赵氏啧啧几声:「倒看不出是个这么厉害的丫头。你若不想她去,我让我家老爷找人在最后刷了她便可。」 第42章 沈氏连忙说道:「不可……安宁聪明,这么做迟早有一日会知晓。以她的脾气,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亲近我了。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她去。」 赵氏叹道:「你呀你,不过是个婢女的女儿,疼的跟亲生的似的。」 沈氏笑笑,她又怎知,在娘家过的最艰苦时,她屡次恨不得死了去。而容翠是唯一不离弃她的人,每次母亲将气撒在她身上,鞭打她时,旁人不敢出声,唯有容翠会扑过来替她挡鞭子。 想起往事,不由叹息。逝者已逝,她却终究是没能好好对她的女儿。 用周姨娘的话来说,就是人不能太闲,一闲,就爱没事管事。 这日丑时,她午歇起来,刚漱干净口,听了凤云附耳说的事,差点没将那茶水咽下,生生恶心了一把,问道:「你这死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凤云说道:「可不就是真的,当时在屋里的人,可有好几个。」 周姨娘冷笑:「老太太真是,管自己的儿子娶妻纳妾不算,还要管夫妻房事,真是闲的。」 凤云接过茶水,态度恭敬:「虽然老太太不喜二爷,但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二爷十之八九没有忤逆过。如今说是为了二房上下和睦,让二爷多去莫姨娘房中,又教训了太太不该有妒意,让李家多多开枝散叶才好,二爷估计今晚是要去莫姨娘那了。」 周姨娘面上冷意更甚:「老太太再怎么糊涂,也不会突然找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来做。怕是莫管家在背地里使了什么坏心眼。」 凤云唯诺答道:「姨娘说的是,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这都独守空房大半年了,做爹的心疼呗。」 周姨娘抚了抚面颊,心中感慨美好年华不再。虽说一个月有五六日李仲扬是会来她房里,但那也不过是沈氏身子不便。说句难听的,是正妻不要了才是她的。 凤云见她蹙着柳眉,小心问道:「姨娘是怕二爷将心留在莫姨娘那么?」 周姨娘轻笑:「你太不了解二爷了。我担心二爷会恋上何采,可从不担心他会喜欢上莫白青。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得起。」 凤云不懂,也没敢多问。 周姨娘料的不错,即便莫白青年轻貌美,在房中柔情似水,在性子冷淡的李仲扬眼里,却聒噪而虚情假意得很。 只是莫白青自视甚高,不识眼色,只道再度春宵,必是疼惜自己的。往日那邻家男子、茶楼公子,自己只消笑笑,便败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李家妾侍中,周姨娘虽貌美但也有了年纪,何采冷漠,哪里比得过自己。 鱼水之欢后,莫白青枕在他臂上,声调低柔:「奴家一直在等着二郎,今日二郎终于是来了。只愿二郎日后多来看我,青青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几位姐姐都有孩子,定会服侍不好吧。」 李仲扬眉头紧拧,抽离了手,起身盯着她,语气低沉:「是谁许你唤我‘二郎’的?背后道她们的不好,长舌妇人,甚至长过那蟾蜍!」 莫白青不知他怎的就翻脸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二、二爷这是怎么了?」 李仲扬掀了被子,下地穿鞋,拿上衣裳便走,冷声:「你日后不生事,我不会赶你走。可若再像个阴险妇人,定不饶你。」 莫白青愣神,待那脚步声走远,才将那瓷枕猛摔地上:「人面兽心!我是瞎了眼才会同意这亲事。嫁个糟老头子也比你李仲扬好!」 沈氏刚从安宁房里谈心回来,到了门口,见灯火亮着,眉头刚皱,门外的丫鬟就迎上去,悄声:「二爷回房里了。」 这一听,立刻进了屋里。李仲扬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卷书,见她进来,端庄而贤德,不由安心:「去了何处?」 「宁儿那。」沈氏拿了衣裳给他披上,又去点了就近的两只蜡烛,「二郎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莫妹妹那……」 李仲扬沉声:「莫再提她。」 沈氏应声,在旁看了一会,说道:「明日你还要早起,歇下吧。」 午后,日光红艳,是入冬前少有的明媚。因是深秋,又一直起风,落叶飘飞不停,滚滚落在四处。李府下人吃过饭,拿了扫帚扫大门口。还没扫完,就见一辆褐色马车停下,瞅着不像是大户人家的,看着也眼生,就没迎上去,边弯腰扫地边等着车上的人下来。 过了片刻,一只细长白皙的手伸出,撩起车帘,俯身探出,缓步落地。 下人往那看去,是个女子。只身着素净长裙,青丝以玉簪轻挽,额前两缕碎发,眉如秀峰,目若弯月,温婉不失雍容,悠悠而清然。水眸总是含笑染着一丝妖娆,看了一眼,便还想再看清楚些,教人挪不开视线。样貌看来已过三十,却比一般的年轻女子更引人注目。恰巧西风拂过,轻软衣裙随风而起,如仙人不可侵犯。 女子仰头若有所失的看着李府牌匾,旁若无人。 第43章 下人大了胆子上前:「姑娘有何贵干?」 女子回神看他,蓦地笑开了:「看来二哥又换了一批李家人。」 李瑾轩已经长大,就算是自家妹妹,也不便同乘一辆车。安宁和李瑾良在后头的马车里坐着,安然自己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百般无聊,探身出来坐在车夫一旁,笑道:「王伯伯,教我怎么驾车好不好?」 王奇忙缓了缓马车速度:「这可使不得,您是金枝玉叶,学这些脏了您的手。」 安然笑笑:「金枝玉叶可抬举了,行行出状元,赶马车也是一行,我还得多向王伯伯学习,王伯伯可不要嫌我笨。」 王奇知她待下人随和,没法推辞,也不敢让她握绳,只是挑了几处紧要的技巧教她。 进了巷子,未免王奇被责骂,安然回到了车子里。 到了门前,刚下马车,就见下人进进出出说是在忙活晚饭,不由好奇是谁来了。蹦进里面,宋嬷嬷正站在外头,见她又蹦蹦跳跳的,立刻皱眉,迎过来俯身替她顺好衣裳,轻责:「要有姑娘家的样子。」 安然笑问:「家里有贵客么?怎的这么热闹。」 宋嬷嬷笑答:「是你三姑姑回来了。」 安然眨眨眼:「那个独自周游列国的姑姑?」 「是是,我候着你许久了,老太太要你一回来就领着你去院子里。方才哭了一番,刚平复下来。你进去后,可千万别提你大伯的事,免得老太太又伤心。」 安然应声,虽说她没事也不会特意去提大伯父,但宋嬷嬷这么嘱咐也是为了她,为了老太太好,她也没不耐烦。随宋嬷嬷去了颂合院,还在廊道,便听见了祖母的声音,比往日精神有气力了许多。 穿过廊道,就见着院子里聚了许多人,伯母韩氏、母亲沈氏、周姨娘、何采、莫白青,还有先散学回来的兄弟姐妹。坐着的有李老太、韩氏和沈氏,还有一个素白衣裳的女子,其他人全都静静站在一旁,气氛略显压抑。 安然瞅着那,侧面看去,白衣女子宁静而美好,远观如莲花白净不染世俗。别说她这一世,就连前世,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走上前,还没向老太太问安,她便先偏转了身,将安然拉到跟前,问李心容:「你看,这便是安然,她长的可像你?」 安然眨眨眼,方才侧脸没看出来,这么正眼一照面,终于知道为什么旁人总说她像李家三妹了。眉眼最像,还有脸型也是。想着日后自己也能出落的好看,安然自恋了一把,登时展笑:「三姑姑。」 李心容附手笑道:「果真长的像我,明日我就带你去故交好友那玩,说我这是我生的娃,一定没人怀疑,吓他们一跳。」 旁边站的一灰溜人立刻忍笑,忍不住的,已笑出声来。老太太也没气,顺势道:「再怎么像你,也是你二哥的孩子,倒不如找个好人家,自己生个。」 李心容笑笑,摇头对安然叹道:「然然,你祖母大人又想把我这盆水泼出去了。」 安然扑哧一笑,这姑姑说话好生幽默。 老太太无法,叹气:「你大哥临终前,还跟我说,这辈子没能见你成家,他这做大哥的也是心中有愧。」 李心容面上仍是带着淡笑,握了母亲的手,缓声:「娘别难过,是心容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得知大哥病逝的消息已经过了几个月,从鹤国赶回来,却是深秋了。」 李老太又重叹一气:「早早言归,却是归期不定,可教我这老太婆等白了头。你这一次,可不许再走了。」 李心容笑笑,没有答话,李老太便急了:「你莫不是想让娘去世时也见不着你最后一面?哪有姑娘家四处乱跑的,成何体统。」 韩氏和沈氏忙劝李老太莫生气,李心容默然半晌,才道:「女儿会多回来的。」 李老太一时气的又落了泪,李仲扬刚好放衙回来,听见自家三妹归家,步子也快了些,远远见了她,又放慢脚步,缓缓走入院中。 李三妹早已上前:「二哥。」 李仲扬微微点头,见老太太在拭泪,不由皱眉,责声:「一回来就让娘亲伤心,不孝。」 李老太听见他责怪李心容,又不高兴起来:「心容难得回一次家,你想把她骂走么?」 安然仰头看着祖母,果真是做母亲的,自己再怎么骂,也不许人责怪她的亲生女儿。见气氛微显沉滞,她摆了摆李老太的手:「祖母,姑姑刚回来一定饿了,然儿也饿了,我们吃晚饭吧。」 李心容瞅着这小侄女,笑道:「确实好饿。」 老太太只好说道:「先吃饭吧。」 韩氏和沈氏忙去使唤下人准备晚饭,府里上下立刻活气起来。 吃过晚饭,李老太又和李心容说了大半宿的话,第二日也不要他们请安,好让李心容睡个饱觉。 第44章 安然翌日不用上学堂,刚晨起诵读,黄嬷嬷就过来请她去颂合院。 老太太见了她,笑着拿了一罐春时蜂蜜给她:「知道你喜欢吃些有火气的东西,偶尔冲冲水喝对身子好,这可是亲自从采蜜人那买来的。」 安然拿在手上笑道:「谢谢祖母。」 李老太笑道:「祖孙俩说什么谢话,你只管替我去你姑姑面前说一句话就好。」 安然笑笑,果真是为了那三姑姑的事:「祖母请说。」 李老太低声:「你且去说,你想要个姑父。」 安然明白她是想旁敲侧击要李三妹嫁人,不管是怎么宠着,在心里这件事到底还是有疙瘩的。只是那姑姑看起来就是极有主见的人,宁可让老母亲伤心,也不愿嫁人,恐怕是有难言之隐。便当作没听明白:「什么是姑父?」 黄嬷嬷叹气:「三小姐不听老太太的,又不听兄长的,让个小丫头去,大概也没用。」 李老太眼眸登时黯淡:「这不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做个老姑娘。趁着现在还有点样貌,太好的人家是寻不到了,可平常些的还是有的。」 安然笑笑:「祖母很喜欢姑姑。」 李老太摸摸她的眉毛,笑中带着些许伤感:「你呀,长的跟你姑姑真像。当初要把你讨过来养,你爹不肯,我如今想着,怕是又担心我把你养成第二个心容。你爹娘倒是阻了我又做错一件事。」 安然说道:「祖母疼安然孙女知道,但爹爹和娘亲也疼安然,实在舍不得我离家太远,并不是怕祖母养不好我。」 李老太笑笑:「真是个乖孩子。」 安然笑道:「既然祖母喜欢姑姑,那自然想看姑姑开开心心的。祖母你看,如今姑姑开心得很呀,自由自在的,旁人看着都觉喜气。若非要嫁人,夫家管束,姑姑会不高兴的。祖母要看着姑姑每日把脸皱的跟苦瓜似的吗?那多不好看呀。」 李老太愣了愣。 安然又继续说道:「姑姑难得回来一次,你们都唠叨她嫁人嫁人,安然担心,以后姑姑都不肯来了,安然又要好久见不到漂亮姑姑了。」 李老太神色顿时微慌,黄嬷嬷也说道:「我说怎么三小姐这么少来回来,活似躲着我们,怕是这个缘故了。」 许久,似乎也是无法,李老太叹气:「罢了罢了,你带安然下去,叫心容过来。」末了又道,「若她还未醒,就等她醒了再说。」 即便是最得老太太喜欢的安然,也从没见过祖母这么体贴过。以往总觉得祖母有些刻薄,可如今一看,不是对谁都刻薄,只是那个让她宽容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李老太,到底也是个做母亲的。 安然刚回到院中,婢女就告诉她,安素又躲进她屋里了。安然听后,忙回了房。 安素依旧如孩提时不爱说话,也不好动。安然最开始还怀疑她是不是得了自闭症,可久了才发现,这根本就是犯懒。懒得动弹懒得看书甚至懒得说话,彻彻底底的一个小懒人。有时考她什么,分明聪明得很。 偏这么一个小懒人,碰上了一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周姨娘。整日被逼着学习的安素便常往安然这跑,因为只有在这,庶母才不敢来抓她,安然想想便会苦笑。 进了里头,就见安素乖巧的趴在圆桌上睡觉,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安然走近轻声:「素素,去床上睡吧。」 安素比她小一岁,个子却比她矮多了,揉了揉眼:「这里睡就好,姨娘来了一定要说我不在。」 安然失声笑笑,还是让宋嬷嬷抱她去床上睡,随后自己拿了一本书去凉亭那。还没看几页,婢女就说周姨娘来了。 周姨娘见了安然,笑笑:「四姑娘看书呢,真是个勤快人。」 安然笑道:「姨娘又是来寻安素的?」 周姨娘面上在笑,眉眼却微染忧愁:「可不又是来找那丫头的,晨起时,我正梳洗着,转了个身就不见了她的踪影。约摸是往你这来了,但又怕你未起身,等的好一会这才敢过来。」 安然淡笑:「姨娘见外了。」 周姨娘试探问道:「安素她……」见安然淡笑未说不在也没说在,她自然是知道什么意思,叹道,「安素自小和你投缘,还请四姑娘多带带。五姑娘的身份比不得四姑娘,若又不懂文墨又如此疏懒,日后也是苦了她自己。」 「妹妹现在还小,等长大了些,一定会懂姨娘的苦心。」 周姨娘苦笑,等长大了,可就迟了。女儿养在身边不过是十多年光景,她倒是不想她早早刻苦学那么多东西,可为了日后能找个好人家还是苦些好。 周姨娘刚走不久,婢女又来报三小姐来了。 李心容进了院子一路打量,远远见安然过来,距离微远,恍惚间似见了年幼时的自己,顿时生了一丝年华易逝的感慨。她当初离家时,大哥还健在,二哥才刚进翰林院,母亲头上仍是乌黑青丝,如今却已大不相同,自己也过了最美好的年华。 第45章 听见那脆生童声唤「姑姑」,李心容回过神,俯身笑道:「方才我听黄嬷嬷说了,果真是个机灵的小鬼,姑姑可该谢你。」 安然笑道:「只是觉得姑姑笑起来比苦着脸好看罢了。况且姑姑已经是个大人,又好看又聪明,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李心容叹道:「我们四兄妹里,二哥最机灵,我看你呀,也是人小鬼大。」她看看她手中的书卷,蹲身歪头看了看,笑道,「你喜欢兵法?」 安然摇头:「倒不是,只是看《国策》时,说到了一些军中粮草安排的事有些不太懂。爹爹说,这本书里有提及一些,我便拿来看了。」 李心容想了想,摸摸她的头:「博览群书的习惯甚好,我去游历的时候,若看到好看的书,就给你捎来。」 安然大喜,虽然爹爹李仲扬在她周岁时就腾了间书房给她,这么多年来收集了许多好书,可她仍觉欠缺了什么。如今一想,欠的其实就是五湖四海的书呀。现世里若有什么不懂的,在那网络年代,什么知识都可以搜索知道。到了这大羽国,只能一本一本的啃,不过诚然知识精进了不少。 李心容见她开心,从腰间取了一块圆润通透的白玉给她系在腰带上,缓声:「这玉伴我十年,如今赠你,但愿日后品行依旧能如玉般洁净。」 「谢姑姑。」安然瞅着那玉,着实好看,想回礼,可又不知回什么好。想了片刻,便让紫鹃把自己房里的小木匣拿来,捧着给她,「姑姑,回礼。」 李心容笑问:「里头是什么?」 「银子。」 李心容怔松半晌:「嗯?」 安然被她看的面上绯红,略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头是爹娘还有祖母平时给我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姑姑游走四方,这钱比然儿在家有用处的多。」 宋嬷嬷在旁直笑:「哎哟,四姑娘送什么不好,偏送银子,这可俗气得很。」 李心容笑道:「我收回方才的话,其实你一点也不像二哥,倒像我。那这盒子我就大大方方收下了,约摸二哥知道,要板着脸说我骗孩子的钱了。」 安然随她笑着,甚至有些怀疑这直爽英气又逆世俗的姑姑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是穿越而来,可仔细听她谈吐,却又不像。一面又想着,游历各国需要许多钱财,看她穿的虽不华丽,却也体面,而且十指纤白,日子应当过的不差。只是娘亲的账本上,可没有要给李家三小姐的月钱,难道她有什么生钱的财路?因涉及到隐私,她便没有问。 第二日,李心容打听到钓鱼的地方,以「呼朋唤友」的姿势带着李家上下的孩子去苑塘。说是江南那边民谚有言「冬鲫夏鲤」,此时鲫鱼肉肥籽多,味道最是鲜美。听安然说开凿苑塘的老板在夏日全养鲤鱼,冬日又全换成鲫鱼,进了同属那老板名下的客栈,便去拜见。那掌柜竟真是来自江南一带,聊了半日,掌柜爽快的宴请李家吃全鱼宴。 一众孩子皆是惊奇,只觉这姑姑有本事得很。 韩氏深觉不妥,这要是传到外头,说李心容勾搭掌柜可怎么好,还是坚持要给钱。一推二推,掌柜倒也没了好脾气,说道:「分成两桌罢,左边收钱,右边我请。」 沈氏笑道:「沈氏谢过掌柜,只是李家是官家人,虽说官职不大,但若让外人知晓我们在外吃白食,怕是会招来闲话。还请掌柜见谅。」 这话一出,那名叫郑浩生的掌柜面色才好了些:「是在下疏忽了,李夫人见谅。」 李心容笑道:「郑掌柜,我离京前,再来痛痛快快吃一回。」 郑浩生笑笑,作揖:「那便等着李姑娘。」 待他出去,韩氏轻笑:「三妹方才的话里,倒是嫌弃我们多规矩,不能让你尽兴了。」 沈氏笑道:「若是我与好友一起,即便安然在一旁,有些话也是没法直说的。更何况三妹和郑掌柜是一见如故。」 韩氏淡声:「到底是个姑娘,留在家中本身就是个闲话,与男子交谈更是个闲话,三妹还是少任性的好。从昨日起便有人问我,是不是你们那老小姐回来了,问的我这脸都红了。」 这里多是孩子,沈氏几人辈分又比她小,见她当面冷言冷语,也不好劝说什么。李心容面色淡淡,也懒得去反驳这尖酸的大嫂。气氛登时尴尬,安宁忽然开口道:「听说这里的鲫鱼豆腐汤不错,盛一锅鱼和白嫩豆腐,底下生了文火,慢慢熬炖,鱼有豆腐清香,豆腐有鱼鲜甜,汤更是香甜。」 安然咽了咽:「姐,方才我们没点这菜吧?」 安宁点点头:「没有。」她淡淡看了她一眼,「姑姑认识掌柜,你让姑姑带你去和掌柜说一声吧。」 安然了然于心,跳下凳子,拉了李心容笑道:「姑姑走。」 李心容瞅着这两孩子,不知该说她们是天真使然,还是太懂世故。随安然出去后,点了那菜,回来时说道:「方才那个是安宁?真像个小大人,不苟言笑。」 第46章 安然答道:「姐姐之前说要去做女武官,娘不肯,所以姐姐一直不大开心。不过姐姐性格一直都很冷静,有时候娘也常说,像个老学究。」 李心容笑笑:「以她的性子,做女官倒是可以。安然可知,我游历七国,其中有四国早就设立了女官,如今我们大羽国也终于开始实施了,但一开始必然会有很多阻力,而缺的,正是她那样沉着冷静的女官。」 安然深以为然,但凡改革都绝不会一帆风顺,更何况还是在当今女子地位低下的情况下。 两人一路聊回厢房里,韩氏也未再说什么。菜肴一一上来,比其他地方的鱼宴美味,一时吃的欢喜和睦,直至日落。 李心容对安宁多留意起来,每次见了她不是在看书便是正准备看书,别的孩童还在沉睡,她已起身绕着院子跑。请安吃过早膳后,便去学堂。天气愈发严寒,却是风雨不改。 这日见她下了学堂,李心容在前院见了,唤她:「安宁。」 安宁顿了顿:「姑姑。」 李心容笑道:「你很爱看书?」 「是。」 「你看那么多书做什么,只是个姑娘家,二嫂又不许你去考女官不是么?」 安宁缓声:「因上努力,果上随缘。」 李心容愣了愣,想了片刻这话。因上努力,果上随缘。拼尽全力努力去做,结果如何便随缘吧。只要过程不后悔,会有什么结局,又有什么意义。她笑笑:「我知道了。」 傍晚吃过饭,沈氏打理好家里,去了书房给李仲扬研磨。下人报李三妹来了,她刚进来,见了这琴瑟和鸣的一幕,笑道:「二哥二嫂还是跟以往那般恩爱。」 沈氏淡笑:「我倒是听出了这话里有羡慕的意思,既然不是全然抗拒成亲之事,为何不找个人家。」 李心容手上拿了书把玩,说道:「二嫂,你可别像大嫂那般,把我吓跑了。」 沈氏摇头笑笑,拿她没有办法。 李仲扬看了看她:「夜深过来,有何事?」 李心容笑道:「我再过几日就走了,这回想带个人走。」 沈氏问道:「不多住几日?」 「嗯,二嫂知道我是待不住的人。」 沈氏倒是想她留在府里,有她在,老太太开心,府上的人也自在些。 李仲扬问道:「带谁走?」 李心容笑笑,已将书放下,认真道:「安宁。」 沈氏没有想到李心容要带安宁走,甚至想不通为何她看上了安宁。虽然她说这样的孩子带出去历练几年,必然比在家里待着更好,日后定有大作为,可她舍不得。可李三妹态度坚定,问了安宁,竟连半分犹豫也没有,就答应了。 这一回,沈氏不想再留安宁了。 屡次要走,真真是伤透了心,可真有再挽留的必要?沈氏叹气,心中感受纷杂,头痛欲裂。 安然小心翼翼道:「娘,让姐姐起来吧,都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沈氏扶额淡声:「跪吧,趁着她现在心里还畏惧我,多跪一些。日后她大了,也不会再记得我这做娘的。就当是偿还我养她的这十年恩情,待她冷情些,她在外面也不会常想着这家。」 安然听的心头泛酸,拉了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门外的安宁痛的是膝头,娘亲痛的却是心吧。 痛心的不光是沈氏,还有李老太。 老太太哭劝一番无用,也接受了这事实,让黄嬷嬷去拿了许多财物和购置了干粮被褥,备了一辆宽大马车,塞了满满一车。 李心容到底还是带着安宁走了,老太太卧床几日不起,沈氏也无心打理家务,离过年不过一个月的光阴,李府上下却还是死气沉沉。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这一晃,安然八岁了。 沈氏每个月都会收到安宁的来信,每每下人拿来,都不愿看。安然便拿着信在一旁念,念完后。拿了纸笔回信,说些近况。 这一晃,到了夏季。 夏日酷热,热的人刚在春意绵绵的春日恢复的精神,又被烈日晒的干涸了。唯一让安然欢喜的,只有家里的冰窖。每日凿一碗冰出来,捣烂果子,压了果汁到碗里,便是现成的冷饮。 男童多是结伴去湖里泅水玩。 沈氏听多了那孩童溺水的事,宁可孩子做旱鸭子不善泅,也不许他们跟那些孩童一块去水里玩闹。是以二房的孩子都不识水性。 大房的孩子不同,滨州临水,湖泊甚多,百姓多会打渔谋生。受附近孩童的影响,李瑾贺和李瑾璞也常去玩水,水性也好。 李瑾贺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少年,早不去那些地方,李瑾璞年十四,天气酷热难耐时,仍会偷偷溜出去。 这日烈日当头,知了趴在树上也唤的没气力。韩氏怕两子读书心烦,便拿了冻的冰凉的酸梅汤去侧院。 第47章 人还没进院子,前头便有下人迎上问安:「大太太。」 韩氏摆摆帕子,让他退到一旁,皱眉:「如此大声做什么,扰了少爷们读书。」 下人唯唯诺诺:「小的该打。」 韩氏进了屋里,谁想只见长子,不见次子,顿时不满:「莫非又去湖里了?」见李瑾贺桌上整齐,手里拿了一卷书翻看,不由抬手,将书拿过,平放桌上。却不见书卷起凹凸,顿时冷笑,「装什么?你若真看了半日的书,这书早就皱的拱身了。」 见被母亲识破,李瑾贺也懒得装了,瘫在椅子上叫苦:「这大热天的,哪有心思念书。我晚些再看吧。」 韩氏将酸梅汤给他:「那吃些冰再看。」 「吃了也不看。」 韩氏气道:「方才嬷嬷说,二房那边男子看书女子女工,他们那难道就是凉风习习,唯有我们这是酷暑难熬?你可给我长点心眼,早早考个状元,好早些离开这里。」 李瑾贺轻笑一声,对母亲说的这么轻巧十分嘲讽。同个学堂中他尚且不能夺得头筹,又如何在殿试得状元。况且通过秋闱紧接着又是来年春闱,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考试,还得去跟别人争个头破血流,他倒是宁可只得个举人回滨州,也自在。 韩氏哪里知道她这儿子如此不上进,在旁边唠叨了许久,直到见他打了个哈欠,才停下,叹气:「可别怪娘如此严厉,都怪你爹去的早。」 李瑾贺听见这话,微有不安,终于是安慰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努力。」 韩氏这才笑着点头:「好好,这样你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 安心二字尾音刚落,就见个下人突然闯进来,吓的韩氏眉目瞪圆,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就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吗?!」 那汉子脸青唇白,哆嗦跪下:「大太太,二少爷他……他……」 韩氏顿觉不对,李瑾贺也忙起身,那汉子颤声:「二少爷他、他溺亡了。」 前年夫亡,韩氏一夜老了十岁。如今子去,韩氏年不到四十,却已如老妇人般。她身着灰长衣裙,发髻一朵白花,已有些零落。面上无妆,更显苍老无力。长子李瑾贺搀扶着她,同她一样看着在院子里做法事的道长,偌大的院中,只有黄袍道士举着桃木剑咿咿呀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周围的下人、亲人无一出声。 这日是李瑾璞的头七,李老太让莫管家请了道士来超度,失了亲孙子,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大郎,又是卧床不起。 法事做完,道士嘱咐了管家一番,将手上的符交给他,让他们贴在宅子四处。 韩氏声音喑哑,沉沉问道:「道长可否赐几张平安符,好让我们母子三人随身携带,保一世安平。」 道长将手中桃木剑收好,皱眉沉吟:「这符怎能与天抗衡一世,除去祸害根源才是上策。若我每月初一十五前来做法,不消半年,便能将邪灵驱逐了。」 韩氏连忙点头,沈氏微拧柳眉:「不知道道长需要我们备多少香烛钱?」 道长说道:「开坛做法耗费天命,利人损己,因此会高些,每次十两。」 沈氏心头一噔:「当朝五品官的俸禄不过十六石,折合白银八两。道长这……」 道长面色不改,略显冷淡:「这宅子邪灵甚凶,做法可是耗损我天命的事,只是十两,并不贵。」 沈氏未立刻作声,让下人收拾好院子,送道长出去。韩氏哽声道:「若是早些请道士来,我可怜的儿也不会被水鬼索命了。」 沈氏略有尴尬:「只是实在是过高了些。」 韩氏冷笑:「二弟的俸禄确实算高,可朝廷的补贴不少,总不会出不起这二十两。」 沈氏赔笑:「倒不是说不请道士来看,只是这道士看起来并不太稳重,怕虚喊高价又无用。我待会便和嬷嬷去请几个有名气的。」 周姨娘虽然是那种富裕到丢了千百银子也不会皱半分眉头的人,可听韩氏说话就是不痛快,插话道:「我们二房素来安和,大房不安,那邪灵对我们倒没什么。而且既然大嫂觉得这价格公道又坚持要请,那跟我们好似并无关系。大嫂爱请二百两的道士我们都无妨呀,是吧,姐姐。」 沈氏还未开口训斥,韩氏已抬手狠狠扇了周姨娘一巴掌,怒喝:「只不过是个贱妾,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周姨娘脾气上来,旁人登时拉不住,气得冷笑:「贱妾?我的纳妾文书如今还在衙门里,李二爷唯一名正言顺的妾侍。况且这里是二房的宅子,你若要耍威风,回你滨州去,何苦要来用我们的穿我们的,你留在这,不过是想省下自己的钱给你儿女铺路,这府里上下谁人不知!」 李仲扬刚放衙,探望完老太太,进后院看看情形,结果听见周姨娘这话,沉脸走过来。周姨娘一见他,吓的三魂不见七魄,韩氏立刻哭倒在地,直嚷着自己命苦到处受人欺负。 第48章 沈氏愣了片刻,知晓李二郎的性子,生怕他又给周姨娘添一巴掌,立刻叱喝:「你们还不赶紧拉她下去!」 下人回神,急忙抓了周姨娘要走,李仲扬定身,沉声:「目无尊长,口无遮拦,关进柴房去。」 沈氏急声:「二爷……」 周姨娘心如刀割,也不求不闹,话一出口,却是夹着哭音:「关吧,死了更好。」 李仲扬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关起来!」 周姨娘被连拖带推的送了出去,韩氏的哭声渐止,沈氏好一番安慰,才止住了哭声。对那李仲扬道:「道士说这宅子有邪灵,我为李家上下着想,那周蕊却道我在李家吃白饭,让自己出钱请道士。我活该白操这份心!明日我就带着瑾璞的骨灰回滨州,再不麻烦二弟!」 李仲扬明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可一个只读圣贤书不理会家中琐事的男子,满腹经纶也寻不到一句可安慰的。幸而沈氏又劝了起来,应声「请请,嫂子是为了我们好,那道士自然是该请的」,见她脸色好转,便让嬷嬷一起搀着她进屋。韩氏这才起身,一路仍是以帕拭泪。 韩氏回了房中,坐在软塌上抹泪。越想便越觉委屈,人在屋檐下,被二房正妻欺负就算了,还要被个妾侍欺辱。可她实在舍不得放下这吃喝不愁的日子回滨州,当初二叔李仲扬想将那两个贱妾和四个庶出子女带过来京城,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老太太让他们留在滨州。怕的就是他们来了后,李仲扬把给她和三个孩子的用度挪了给那些贱人。 沈氏站在一旁说尽好话,只见她一直在发愣,也知她心中甚苦,但心里到底还是偏向周姨娘的,不管怎么说,韩氏只能算是外人,比不得周姨娘亲。 韩氏哭闹的乏了,嬷嬷伺候她净脸后,才让沈氏出去。 沈氏出了院子,思量一番,去了书房。 白色大氅蓝色花纹蜀绣穿在李仲扬身上恰到好处,精致而衬显气质,丝毫不显娇纵。沈氏看他安好如常,与方才那脸色沉的可怕的模样全然不同,别说周姨娘方才被惊吓到了,连她也觉害怕。本以为已经很了解他,却原来不是。 李仲扬头未抬,神色未变,忽然淡声:「若是为周蕊求情,就出去罢。」 听他直呼起姓名来,沈氏知他确实是生气了,从婢女手中拿了茶来,轻放在他面前:「二郎,妹妹性子直爽,你也知晓她素来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仲扬冷声:「她如此模样,就是因为由小到大都没人管束过她。在周家如何我不管,可这里是李家。大嫂刚痛失爱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这般顶撞她。若今日说这话的是你,我也不会留情面。」 沈氏神色微微一顿,李仲扬自觉话说的太过,这才抬头看她:「夫人切莫放在心上,只是李家是大户人家,容不得这种逾越规矩的人。」 沈氏重叹一气:「容不得?难不成二爷要把周妹妹赶出去?你让尚明和安素怎么办?」 李仲扬收了视线,又落回书上:「先关两日。」顿了顿又淡淡补了一句,「若有悔改之意,早些放出来也可。」 沈氏欠身:「妾身替妹妹谢过二爷。」 说罢,也不想多留,这样的男子,到底还是让她感到心冷了些。周姨娘今日的下场,不就是日后自己行差踏错的下场。出了房门,轻叹一气,掸去心上尘埃,片刻也未休息,就往柴房去了。 李老太喜欢干净,李仲扬也是个见不得脏乱的人,即便是后厨,也干净得很。只是柴房再干净,也不比屋里。 下人打开柴房门,周姨娘倚在干燥的木柴上,听见声响立刻抬头,见是沈氏,神色又怏怏不乐,连笑也笑不出来。 后面的仆妇由后面进来,搬了两张四腿圆木凳。沈氏坐下身,招了招周姨娘,笑道:「地上凉,妹妹快起身。」 周姨娘掸开那嬷嬷来扶的手:「二爷说要罚,妾可不敢不听。姐姐回去罢。」 沈氏说道:「我去二爷那,他赶我走。来见妹妹,妹妹也赶我走。我倒是里外不是人。」 周姨娘也不敢太过任性,也知沈氏还念着姐妹情,乖乖坐下,试探问道:「二爷那如何说?」 沈氏抬抬手,让下人都退出去守着,才说道:「二爷说了,你若有悔意,现在就走。」 周姨娘撇撇嘴:「然后再去给大嫂放鞭炮道个歉?跪在她面前求得原谅?」 沈氏直皱眉:「阿蕊。」 周姨娘拢拢发髻,声调高扬:「这事儿明明二爷和姐姐也知道是谁错了,我不过是说了出来,为何要怪我。」 沈氏说道:「大嫂拖家带口住在二房的用意,谁不知晓?偏你要耍嘴皮子戳破,这于你有何好处?二爷与兄长手足情深,哪怕是自己吃喝差些,也要照顾好大房。你如今是戳了二爷的痛处,孩子都已有两个了,你真该收收你的嘴,否则二爷也不会再疼你了。」 第49章 周姨娘眸色黯淡,笑着笑着,泪便落了:「二爷何曾疼过我?姐姐当我不知二爷为何要我进门?只不过是看在我娘家份上。我当初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只是想着,以我的样貌,身为男子又怎会不疼不爱。可惜二爷不同,先有宁姐姐,后有你。我终归不过是个家底丰厚还有用处的姨娘。可这才教人痛心,因为这样专情用心的男子才配得起我周蕊呀,唯一可惜的便是,那份情并非用在我身上。」 沈氏想劝,周姨娘面色淡淡,闭眼缓声:「以前一直不知哀莫大于心死是何意,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一时这狭小房内两人无话,沈氏也忽然明白周姨娘心里的苦,自己风华绝代家底丰厚,可偏错付了真心。 周姨娘起身,离了凳子:「是妹妹不对,太过自大。只是这一回,阿蕊真的没做错。护着李家,也是妾侍的职责。」 沈氏见说服不了她,只好作罢:「妹妹再好好想想吧,你为了李家,二爷自会感激。但若是法子不对,却是给二爷抹黑的。」 周姨娘心中疲累,也不多答,立在门口送她出去,门还未关上,便有下人跑过来,差点摔了一跤,到了跟前急声:「大房少爷姑娘跟咱们的少爷姑娘在衡韵阁打起来了。」 沈氏听的脑袋一嗡,周姨娘忙问道:「可有二少爷和五姑娘?」 「都打着呢!」 周姨娘一听,立刻甩下沈氏往衡韵阁跑。 衡韵阁此时已经是乱作一团,大房的李瑾贺、安阳,二房的李瑾轩、安素互相撕扯,上前劝架的下人也遭了殃,却不能还手,脸上都挂了彩。 刚才做法事,道士说是里头有恶灵,把孩子都赶到了不远处的衡韵阁候着。忽然李瑾贺的小厮跑过来,说周姨娘欺负了他的生母被关到柴房反省去了。冷言讽刺说了几句,大意便是周姨娘一个贱妾竟然敢以下犯上,关了好。李瑾轩素来疼母亲,这一听,立刻辩驳。两人愈吵愈烈,安阳也是个刻薄人,骂的难听了。安素虽然懒,可这种时候可不含糊,噼里啪啦回骂。 李瑾轩开始还好声好气的劝,但后头骂的太难听,连沈氏也被骂了,脾气上来,与他们理论。 因今日是李瑾璞的头七,韩氏娘家也来了些人,见自家外甥受了气,在旁说了些挑拨话,也不知是谁先出手,片刻两边就混战起来,只苦了那些劝架的下人。 此时安然正在老太太床边,服侍祖母喝药。李老太如今失去孙儿,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大郎,伤心得茶饭不思。安然也敬这素来疼爱自己的祖母,只是平日祖母对自己的母亲多加挑剔,给了许多难堪,安然也不是非常亲近她。如今李老太卧病在床,沈氏还让她多去探望,安然也听话过来了。 李老太喝下药,安然拿手绢替她擦拭,黄嬷嬷接过空碗,笑意淡淡:「五姑娘真是细心,老太太没白疼。」 听着孙女受了夸,李老太也稍感舒心,却又悲从中来:「可惜日后是要嫁人的。」 黄嬷嬷接话:「只要心还没嫁,还疼着老太天就好。」 安然应声,拿了蜜饯给李老太,沉滞的气氛正消散了些,门外便有下人来报: 「大房和二房的少爷姑娘打起来了!」 李老太一听,差点气晕,哆哆嗦嗦要下地:「造反了,这是要造反了!」 安然忙扶住她:「祖母您身体才刚好一些,吹不得风。安然和黄嬷嬷去看看,您就在房里吧。」 黄嬷嬷也劝道:「四姑娘说的有理,要是老太太您染了风邪,这身子可经不起啊。」 好一番劝,李老太才没动身,气的老泪纵横:「速度带多些人去,那边指不定是拉不住了,快去快去。」 安然赶紧去了那头,让黄嬷嬷唤人。这个时辰爹爹已经放衙了,要是让他知道他们二房跟大房的动手,就算自己这边有理,也得跪祠堂。可那些下人贼精着,一定是见场面控制不住了,只好跑到老太太这来,那必然也有人去了爹爹房中。 人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一片杂声,声调刺耳而难听。安然皱眉进去,还未看清眼前,就见一个白点飞来,反应不及,砸在了脑门上。身子登时往后一倾,所幸紫鹃跟在了后头急忙接住,定睛一看安然一额头的血,地上一块石头滚落在旁,吓的俏脸雪白,哭音都起了:「来了啊,四姑娘伤着了,流血了。」 那边已然疯魔,根本无人听得见这呼唤。 安然晕乎片刻,抬手捂住,试着站了站,还能起身。黄嬷嬷已经领着人来了,沈氏也赶到了,安然未看见,立刻朝那十几个要上去劝架的下人道:「拿了盆子泼水!」 那下人多是婢女,哪里敢去那男人堆里找揍。一听安然吩咐,急忙就近拿了木盆木桶连瓢都拿来了,齐齐往那人堆泼去。 虽是夏日,但这水泼来,原本急躁疯了一片的人,顿时回了神。 第50章 周姨娘冲进人群里,用力推开人墙,终于是找到了安素,虽然李瑾良一直护着,却还是受了许多伤。刚颤颤伸手抱住满脸伤痕的她,就见她咧嘴说道:「姨娘,手断了,可以不用做女工了。」 周姨娘对儿女虽是刀子嘴,但确是豆腐心,这话一出来,眼泪就决堤了,轻搂着她哭出声来。 安然向来喜欢她这庶女妹妹,这里最小的便是她,可这些人却丝毫没有顾及,气的也落了泪:「姨娘,快抱妹妹去找大夫。」 李瑾良后悔不已,跪在一旁:「姨娘孩儿错了。」 周姨娘一心只在幼女身上,不想与他说话,只想抱着安素回去。沈氏用帕子捂住安然的额头,让紫鹃快带她回房,让人快快去找几个大夫来。她冷眼瞧着这混乱的场面,沉声:「这件事在查清楚之前,就劳烦韩家各位留在这里。其余李家人,通通去前院。」 李瑾贺身材高大,方才虽受了伤,倒也没李瑾良惨,偏头唤了安阳「小妹走」,连招呼也不朝沈氏打,便回自己院里了。 沈氏叹了一气,这大房,她是真的不想留。半晌,见场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她才对一旁的黄嬷嬷道:「嬷嬷,此次的事怕老太太又要操心了,唉。」 黄嬷嬷试探问道:「可要老奴说些什么话?」 沈氏笑笑:「嬷嬷是个明白人。」 黄嬷嬷了然,立刻回了老太太那,说大房的人欺负二房的,还将五姑娘的手打断了,又殃及了四姑娘,砸的一脑袋血。刚说完,仆妇就报韩氏来了,老太太气的立刻躺下,喝斥韩氏滚。 韩氏满腔苦楚,却无处可诉,自己的娘家人还被扣在李家啊! 韩家人至巳时才被放行,出了李家大门,立刻回了本家要告状。谁想刚进门,就被韩老太爷的梨花杖乱棍打了一通,骂着他们竟跑到朝廷命官的家中打架斗殴,通通打了个半死,直到有人说了声「罢了,再打可就死了」,韩老太爷才停了手。 众人半死不活的往那边看去,只见是个年过花甲却精神满满的老人家,他说这话时,甚至一直坐在椅子上,根本没起身。可韩老太爷却恭敬的很:「周老爷若不解气,老夫立刻将他们捆了。」 这老人家便是周姨娘的父亲周顺水。 韩家虽然有人做官,但多是商人。尤其是本家一脉,如今生意做的正当红火,谁想傍晚时突然有几个商户说要断了货源,不再与韩家做买卖。好不容易探到了口风,才知道是那首富周家背后使坏。再仔细问问,竟然是那几个去吊唁的后辈打了李家人,还把周顺水外孙女的手打断了。 韩老太爷一听,赶紧让人备马车要去道歉,结果周顺水就登门了。好一番说,见他面色仍沉,自知不妙。瞅着那后辈进来,当即拿了木杖狠打,打的手都软了,却不见他劝停,只得一边痛心一边打,人都快打死了,才听他喊停。 周顺水负手沉声:「有什么解气不解气的,二房本就比大房的辈分低些,更何况是庶出的子女,大房嫡子嫡女要打要骂,挨着就是了。竟然还让人来家里说这事,我听着就是不懂事,所以来找韩老太爷谢罪了。」 韩老太爷能屈能伸,这话听在心里虽不是滋味,可为了子孙富贵,在这比自己还小上许多的人面前低个头又算得什么:「周老爷这话可真是折煞老夫,明日我便让人唤我那不成器的曾外孙过来,非折断他的手不可。」 周顺水笑笑:「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以为我女儿是个狠心又狂妄的人,连嫂子的一双子女都不放过。也罢,就这么着吧,若是韩老太爷不出这风头,这商行里的事,自然好说。」 韩老太爷总算是松了一气,恭送他出门,待关上大门,方才的好脸色便全变了:「去找大夫过来。」 听完下人从韩家那探回来的消息,沈氏摆摆手,让他下去。所幸早早让人去告诉周老爷,否则韩家早就闹上门来了。下人刚走,宋嬷嬷就进来了。 「太太,四姑娘已经睡下了。」 沈氏点点头,揉揉额心:「二爷还在老太太那听训么?」 宋嬷嬷奉了茶,应声:「已经在老太太面前跪了半个时辰,黄嬷嬷劝了两句,也被撵了出来,看来这回是真气着了。」 沈氏叹气:「虽说家中不合是当家的错,但二爷在朝中辛劳一日,这跪下去可怎么受得了。」又问道,「安素的手可好了些?」 宋嬷嬷摇头:「手肿的老高,约摸要大半个月才能好。就是周姨娘精神有些恍惚,五姑娘没哭,做娘的都快哭瞎了,看着就觉难过。」 沈氏轻叹,周姨娘这担心的,不但是女儿,还牵扯到了今日被关在柴房的事。两件伤心事加一起,性子再拧的人也得哭吧:「阿蕊今日说的话倒是太过分了,无论如何,也该考虑考虑大嫂痛失爱子的事,挑什么时候不好,偏在这头七。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合该被二爷罚,只是苦了几个孩子。」 第51章 宋嬷嬷也应声:「虽说奴婢是个下人不该这么说,可不吐不快,这话也只敢在太太面前说说。大太太素日里便疑神疑鬼,总觉我们欺负他们,但二爷从未薄待过。二太太管着家里账务,每月他们用的比二房还要好,还要多,可二太太从未道明。这事在奴婢看来,也是各自有错,若周姨娘这话搁在几个月前说,也无妨。只是在这头七说,周姨娘也是有错的。」 沈氏又重叹一气:「这事两边都有错。阿蕊不该逞口舌之快,是该收收性子了,否则日后只会给李家添乱。」 宋嬷嬷小心问道:「既然太太觉得周姨娘确实是错了,那为何还要扣住韩家人?还要拜托周老爷出面?」 沈氏说道:「我身为二房主母,事事以二房利益为先。即便大嫂应得同情,要顾及她的情绪。但为了二房名誉和睦,我也唯有如此。唉,就当是我对不起韩家人吧。」 宋嬷嬷听的心中一动,忙说道:「豆,豆,网。二太太此事无错。」 沈氏默了片刻,才淡声:「作为妻子,我自认无错。作为一个人和弟妹,却是违背了道义。只是……若这事重来,我仍会如此。」 宋嬷嬷微叹一气,只觉太太的处事手段都是实打实为了二房,若是有人要侵犯二房利益,平日里的柔弱便瞬间散去,化作石壁,将李家护的好好的,即便自己受伤,也不会退让。即便违背了道德,只要李家好,她要护着的人好,她被人指责无情无义,也毫不在乎。 这样的人,却让她从心底认定了这主子。 周老爷堵得住韩家的悠悠众口,却是管不了李家的事。 沈氏的头痛刚好些,又有人踉跄来报,说老太太让人抓了李瑾良去祖祠,要家法伺候。她听的眼前黑了黑,也禁不住气道:「这事可有完没!」 宋嬷嬷扶着她过去,心里也埋怨着李老太这罚是该罚的,但未免太急,又得闹的家里鸡犬不宁。 到了祖祠,便听见李老太在训话。沈氏急急进了里头,站在李仲扬一旁,见黄嬷嬷手里捧着鸡毛掸子朝自己示意,心下立刻觉得今晚的事要严重了。 李瑾良跪在蒲团上,面上还有伤,刚裹了纱布,神色不卑不亢,脊背直挺,一句话也不辩驳。 韩氏揽着安阳,见李老太也只是在骂,没有要替她讨回公道的意思,哭的凄凉:「母亲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若这次再不严惩,日后怕家里的下人都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人了。」 周姨娘轻轻冷笑,神色漠然:「做人做成如此,就连街边的乞丐也瞧不起你们。在别人家里还招摇过市,不知收敛,死了都活该。」 韩氏听的一愣,沈氏怔松片刻低斥:「阿蕊!」 李瑾贺抡起拳头要揍周姨娘,李瑾良立刻跳起,拦了他,喝声:「在祖宗面前你也要如此张狂吗!」 韩氏冷笑:「到底是谁嚣张,这么以下犯上真的不是给祖上抹黑?妾便是奴,子女也是奴。打死奴仆连律法都不管,就算活活打死你,也不为过。」 沈氏皱眉:「大嫂,这话未免说得太过。」 周姨娘拉住李瑾良的手,眸中神采全无,已是万念俱灰的模样,话一出,泪便落了:「尚明,是娘错了,娘当初不该任性嫁进李家,让你受一世冷眼。跟娘回你外公家,做个大少爷,再无人会欺负你。」 李瑾良愣神:「娘……」 沈氏也忙上前要劝,李老太只当她说气话,拿了鸡毛掸子抽在周姨娘身上:「我李家也容不得你这目无尊长的人,你周家富可敌国又如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此造次,留不得。」 李瑾良拦在前头,挡着那掸子:「祖母!姨娘没有做错什么,即便她真错了,也是为了我和妹妹。和堂哥动手的是我,祖母打我吧。」 李老太素来不喜欢周姨娘 ,也不喜这孙儿,手上气力未减。周姨娘想护住儿子,背上挨了几鞭,哪里受得了,疼的眼泪直落。母子跪着想护住对方,只觉天地间都晦暗无光,剥夺了全部希望。 周姨娘只想着,熬过这次,就离开李家,再不会回来。已经后悔了快二十载,剩下的时日,不想继续后悔。 只听得沈氏惊呼一声「二爷」,身上已有人护来,泪眼看去,却是李仲扬。 李仲扬面上紧绷,神色漠然揽着这母子,以背向着李老太,挡着掸子抽打。 周姨娘顿时泣不成声,几乎瘫在他怀中。李瑾良想起身,李仲扬沉声:「跪着。」 沈氏忙跪在前头:「老太太,周妹妹知错了,您就饶了他们吧。」 韩氏也拉着安阳跪下:「家风不正,老太太再不管束,我们李家就乱了。」 何采抱着安平微微背身,对奶娘悄声:「快去请四姑娘来。」 奶娘了然,趁着人不注意,跑去请安然。安然正睡得迷糊,听见这事,连外裳也来不及披,赶紧往祖祠跑。 第52章 跳进门槛,差点摔了一跤,虽然刚才那奶娘报的急,但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场景,愣了片刻急忙去抱祖母的手,却不料位置没找对,啪的脸上就挨了一抽。吓的李老太忙收手,沈氏也惊得心痛。 刚挨的伤倒还不疼,安然跪身叩头:「祖母,身为李家人,休戚与共,还请祖母一同惩罚。只是爹爹明日还要早朝,若面上有伤,同僚问起,怕家丑要外传。姨娘还要回房照顾五妹妹,若病了妹妹又得伤心。安然愿替爹爹姨娘受罚。」 李仲扬沉沉道:「下去,这里岂容你多舌。」 安然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如此,那替父亲受罚,也在情在理。」 李老太正气在头上,打个妾,孙儿出来拦,儿子出来拦,连她最疼的孙女也阻拦。这二房的人,全都逆她的意,又想起那事事孝顺自己的大郎,不由老泪纵横,却也没力气再打,扔了手中东西,哭的难过:「罢了,我明日就回滨州,再不受你们的气。」 黄嬷嬷扶住她,劝慰道:「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先回房罢。」 李老太连叹气的力气也没了,由几个仆妇搀扶着下去。 韩氏见这一家都挨了打,心里也舒坦了许多,拉着一双儿女轻笑站着看笑话。黄嬷嬷还未离去,见她如此,说道:「大太太也请回吧,晚睡火气易大。」 韩氏也懒得和这站在二房那边的老嬷嬷说话,颇为得意的回了房。 李仲扬揽着周姨娘和李瑾良站起,问道:「可还能走?」 周姨娘哭得无泪,点头,喑哑着声答道:「能。」末了抬头看他,「二爷伤的可重?」 李仲扬淡声:「无妨。」又对沈氏道,「找个心细手轻的丫鬟,给阿蕊上药。」 沈氏忙唤人,又让人把药抓来,连夜熬药。 李家到了亥时,满院子还萦绕着苦涩药味。 沈氏给李仲扬宽衣上药时,见了那红痕交错的伤,眼便湿了:「即便是自己的母亲,那样没章法的打,可是要把人打死?」 「儿时便常这样挨打,那时清瘦,如今还长结实了些,倒也没什么。」李仲扬听她低声抽泣,说道,「莫为为夫伤心,小伤罢了。」 「唉。」沈氏说道,「待会我去看看安然,二郎明日要早朝,先睡吧。」 李仲扬顿了顿,沈氏立刻会意:「二郎若是担心周妹妹的伤,就过去看看罢。想必今日过后,周妹妹也知收敛收敛嘴皮子了。」 李仲扬点点头:「我去看看尚明便回。」 沈氏笑笑,也不点破,只是觉得,自己的夫君是个有担当的人,这就足以。 周姨娘没有料到李仲扬此时会来,方才哄安素睡下,回了房里,坐在窗前发呆。她本已决定回娘家,再不做这身份低贱的姨娘,对李仲扬也是心灰意冷。为了儿女,回去或许是好的。 只是今晚李仲扬护着他们母子,却着实让她意外,自己爱慕了十余年的男子,第一次这般为她遮挡风雨,若非当时有人,真想哭倒在他怀中。 见了李仲扬,顿觉尴尬,手也不知往哪儿放。见她拘谨,李仲扬自己坐下,又招她坐:「我过来看看就走,伤可上了药?」 周姨娘点点头,从铜镜那瞅见自己的模样,简直像个乞女,不由更是低头不敢看他:「给二爷添了麻烦,累二爷受苦了。」 李仲扬说道:「一家人,哪里来的麻烦和连累。」 周姨娘鼻尖微酸:「妾身日后再不会如此口无遮拦,姐姐说的没错,有些话即便知道,也不该明说。说与不说的差别大着,若我不逞强,也不会累尚明受伤,安素手折,二爷又惹老太太动怒。就连四姑娘的伤,也是因我而起。」 李仲扬见性子素来犟的周姨娘说出这番话,深感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烂摊子交给为夫,你们且安心养伤就好。」 周姨娘轻点了头,又道:「夜深了,姐姐今日也受了惊吓,二爷快些回去吧。」 「阿如还在照顾安然,再坐一会无妨。」李仲扬默了问道,「在祖祠上说的话,可是真的?」 周姨娘想了一番,才记起今日说了什么,顿时便急了:「那不过是气话,并非当真要回娘家,二爷切莫放在心头,我真该掌嘴。」 李仲扬拦了她:「日后莫再说这种话便可。」 周姨娘收回手,叹息一声。其实只要她安分,哪怕当初李家二郎娶她不过是看中她的家世,但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又为他生下了儿女,怎么可能一点情分也不顾及打发她走。 况且她也算是命好,碰着两个正妻都是性子温和的人,不曾有过被正室欺负的事,待自己的儿女也好。 李仲扬起身说道:「好好歇着罢,明日放衙再过来。」 周姨娘红着眼眸欠身:「阿蕊送送二爷。」 第53章 「不必了,你有伤在身,歇着吧。」 周姨娘仍是送他到院中,看着他离去,怔了一会,直到凤云唤她,才回了神。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能想起初见时,那样年少美好。如此便好,一直这样安然和睦,也好…… 韩氏没料到老太太竟然真的收拾东西说要带着他们母子三人回滨州,吓的差点被茶水呛着。这几日晨起问安见了一屋子扶腰缓步进来的二房人,心中冷笑,可老太太喝完茶,就说要回滨州。 沈氏先笑笑劝道:「前几日我们不该惹母亲大人生气,只是滨州的下人已遣走,怕回去也住的不惯。」 李老太轻笑:「住的不惯,至少不必看两房人撕破面皮,再住下去,这命都要短十年。」 沈氏陪笑:「老太太这话可要折煞我们了,是我们这些晚辈未顾及全面。」 李老太问黄嬷嬷:「细软可收拾好了?」 黄嬷嬷应声:「已经收拾好了。」 李老太起身,淡声:「那就走吧。」 沈氏还没开声再留,韩氏苦了脸,她哪里想过老太太真要回去,闹到这个地步不过是想二房对他们大房客气些,处处礼让,可不是真要回那穷酸滨州,忙插话道:「娘,滨州离的甚远,您身体又刚好些,不便长途跋涉。虽然我们受了些委屈,可断然是不能累了您。」 李老太轻拍她的手背:「你莫担心,回滨州罢,免得你们再受气。」 韩氏傻了眼,沈氏确实是想着大房不在京城家中会风平浪静,但事实却是二房的罪过:「娘,若您如今回去,二爷可要背上不孝之名。」 李老太沉默半晌,黄嬷嬷才轻声道:「老太太,您就说实话吧。二爷到底也是个京官,要是老母亲突然回那穷乡僻壤,招来非议,也愧对列祖列宗。」 听罢,李老太这才说道:「我昨个儿想着五日前的事,怎么也想不通。尚和脾气素来好,尚明也是,还有两个做妹妹的平日相处倒也还好,可怎的就打起来了。便差人去问了个半仙,这才知道,原来是护着两家的神明近日起了争执。半仙说,若要化解,需等神明和解,方能平息两家争端。」 沈氏听的心里苦笑,面上殷勤:「那可要多长时日?」 黄嬷嬷在旁答道:「少则半载,多则一世。这神明寿与天齐,这几年几年的,不过是弹指之间的时日,他们哪里又想得到凡人寿命比不得他们。」 李老太说道:「我向来都是跟大房的,即便大郎过世了,但长媳孝顺恭敬,我与她回滨州。」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韩氏不好再说,当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可笑的是这老太太还信这些,简直是老糊涂。她敬她,还不是看在那几亩良田几个店铺上。 牵扯到了神明,沈氏也无话,正要让下人多备些钱财,就听李老太说:「这回,我是一定要带安然走的。」 安然上回挨了一棍子,淤青从左眼到右边脸颊铺开,沈氏怕她去了学堂被人笑话,伤了她的心,便告了假,让她在家里休养。 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冰吃到肚子疼,长辈都由着她,安然觉得这日子其实过的很滋润呀。 紫鹃有了身孕,安然怕她累着,老太太也觉要个身子不便的人照顾她实在不妥,便让她生孩子去了,沈氏使唤乖巧温顺的柏树替了紫鹃的位做贴身丫鬟。 柏树便是那日被使唤到莫白青那,被痛打的小丫鬟。如今已经十三,长的倒清秀,就是常年吃的不太好,身子有些瘦弱,但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又细心。 初到安然身边时,话不敢多说,说了也是极小声,似乎说多了便会吵到人。在安然那待的久了,胆子才大了起来,说笑也多了。人一笑,模样也更好看了些。柏树爹娘见了气色红润的她,还惊吓的以为她总是偷吃四姑娘的好东西。 安然摆着椅子闭眼默念方才看的书,总有一句琢磨不通,来来回回听的柏树都会背了。 耳畔传来轻微细语,似乎是在背诗,安然悄然睁开一只眼,瞅着那在摆着大蒲扇的柏树,抿笑,问道:「柏树,你喜欢这诗么?」 柏树面上一红,讪笑:「只是听着有趣,奴婢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安然点头:「以后我教你习字吧。」 柏树忙摆手:「奴婢的本份是伺候好姑娘,其他的不能逾越。」 「这可不是逾越。」安然转了转眼眸,「好吧,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偶尔替我抄些小本子是要的,可不认字可不行。」 柏树笑笑,这才答应:「奴婢会好好学的。」 这头话落,亭子外宋嬷嬷疾步走来,见她悠悠然然半躺的极不端庄,眉头蹙起:「我的好姑娘欸,你倒是要不要大家闺秀的仪态了。」 安然见她伸手要板正自己的胳膊小腿,抱了她的脖子道:「奶娘就让我这么躺着吧,多舒服呀。」 第54章 宋嬷嬷可不管她撒娇:「我也只能再管你两天了。」 安然眨眼,听出这话里不大对:「发生何事了?」 宋嬷嬷撇嘴,给她理顺衣裳褶子:「老太太说什么两房有神明恶斗,要带着大房回滨州去。然后又说要带你走,二太太才刚开口就被老太太骂的堵回去了。」 安然若有所思道:「我看呀,我得多往脸上打几棍子,长的不像姑姑了就好。」 本来还一肚子气的宋嬷嬷失声笑了出来:「就你鬼主意多,二太太可要愁死了。这两房刚发生这种事,你要是孤身去了滨州,指不定要被大太太欺负的厉害。」 安然笑笑:「虽然祖母疼我,我也敬她,可要离开爹娘身边,我断然不会同意的。」 宋嬷嬷忧心忡忡:「这次老太太态度坚决得很,怕没人可以阻挠了。」 安然沉思片刻,拿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段话,折好交给柏树:「送到顺王爷府上,交给清妍郡主。去的时候看着些,不要让别人瞧见。」不让别人瞧见,只是怕他们告诉祖母,祖母待她是好的,但自己不愿离开,要是知道她背地里这么做,怕会难过。她也不想让祖母太伤心。 柏树虽好奇,但也没问,拿了信就往外头跑,安然还在后头唤她跑慢些不要摔着。 宋嬷嬷问道:「里头可写了什么?」 安然淡笑:「能让我继续留在京城的法子。」 宋嬷嬷拿她没办法,只是安然是她带大的,既然如此淡定,那也没什么可愁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嬷嬷告诉太太去,免得担忧。」 老太太到底还是没能带走安然,因为她刚放下话不久,顺王妃就登门拜访了。 李家一家老小在门前迎接,顺王妃先扶起李老太,笑笑:「老夫人不必拘礼,折煞我这后辈了。」 李老太心里想着这王妃好生客气礼让,一面迎她进正厅。 顺王妃坐主位上,问了问老太太的身体,又拿了许多东西给韩氏,安慰了她一番。这才对沈氏说道:「我今日来也有别的事,只等李夫人点头。」 沈氏微微颔首笑道:「王妃请说。」 顺王妃淡笑:「李夫人也知,我家清妍性子急躁好玩,在学堂的功课一塌糊涂。别家夫人问起,我倒是十分不好意思。与王爷商量后,想替她寻个先生。可清妍就是不要,说学堂是先生,回家又是先生,都发了脾气说不要念书了。」 李老太笑笑:「小孩子家就是脾气大些,好好管束就好。」 顺王妃笑道:「王爷就这一个女儿,娇惯得很,我说的话她素来不听。但自从跟你们府上的四姑娘玩在一块,倒是懂事许多。因此我琢磨着,安然是个聪慧本份的孩子,若让她陪在清妍身边,也是清妍的福分。」 李老太心里一个咯噔,沈氏也是面色略微为难。顺王妃淡笑:「老夫人、李夫人尽可放心,我们不会薄待了安然,定当作亲生女儿来看。虽说名义上是陪读,但吃喝一起,礼遇为上客。也不怕说句自夸的,来王爷府的人非尊即贵,若是安然见着喜欢的公子哥,我倒是乐意牵线搭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沈氏陪笑:「王妃厚爱了,民妇万分感激。只是母亲大人住惯了滨州,也挂念那边的孙儿,因此近日正打算回去,又割舍不下安然,正要带安然一同去滨州。怕要辜负王妃错爱了。」 顺王妃顿觉可惜,叹道:「当真是我家清妍没这福分。」 李老太没有出声,仍在左右衡量,她一个老人家到底是辈分大些,若她坚决要带走安然,顺王妃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可对方是皇亲,又是为了独女求陪读,她要是强行拒绝,怕也拂了王爷王妃的面子。 韩氏听着「不会薄待」「寻一门好亲事」,心里十分不痛快,她本就打算等安然到了滨州,也要好好冷落她寒碜她,可如今竟能如王爷府,若真被她攀上一门好亲事,他们大房就更败落别想有说话的份了。当即说道:「安然那丫头虽然听话,但功课向来不好,哪里能高攀得起。况且安然孝顺,也想陪在老太太身边的。」 顺王妃抿唇笑笑:「哪里有什么高攀不高攀,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强要人,四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不用我们顺王府来牵线搭桥,也定能找个如意郎君。」 这么一说李老太不舍得了,思量一番,说道:「也罢,难得王爷王妃如此厚爱,也是安然的福分。要是折了这福分,倒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是。」 沈氏暗松一气,顺王妃仍是笑意浅浅:「那当真要谢过老夫人如此开明割爱了。」 柏树趴在门外听见这话,立刻往合兴院跑去。刚从王府跑回来,才歇了没多久,跑进院子里,喘的脸都白了:「姑娘姑娘。」 安然忙放下书:「柏树别急。」 第55章 柏树倒比她还高兴,一来是自己是她的贴身丫鬟,安然去滨州,自己也得离开爹娘过去。二来是她真心喜欢这和气的主子:「老太太松口了,说不带你去滨州了。」 安然笑笑:「知道了,先歇歇吧。」末了又问,「祖母可有不开心?」 柏树摇头:「那倒没有,老太太还蛮高兴的。」 「高兴?」安然眨眨眼,「我信上说让清妍郡主来让我给她做陪读,这事有什么可高兴的?」 柏树挠挠头:「顺王妃的确说让你做陪读……」 「等等。」安然越发糊涂,怎么顺王妃也卷进来了……她蓦地明白过来,「完了,让清妍那丫头摆了一道。」 柏树不明,安然苦笑。 她拜托让清妍来顺嘴说一下,把她留下就好。老太太看在顺王爷的面上也不会太强求,可清妍分明是真要把她拐去做陪读,好整日可以陪她一同「疯癫」,乐个逍遥。 这么想着,安然坐回宽椅上,前后摇摆念叨:「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柏树笑问:「姑娘这是何解?」 安然叹道:「渺茫的苍天啊,造成这个后果的到底是谁呢?」 柏树笑笑:「姑娘在感慨这是自己造成的后果吧。」 「然也。随遇而安吧,就当去王爷府里长长见识壮壮胆子。」安然合上书,起身去外面,「去多陪陪祖母,总觉得我在背后刮了一刀有些不舒服。」 柏树倒也明白她的心思:「姑娘只是觉得爹娘的份量更重些吧。」 「嗯。」 老太太后日便领着大房启程回滨州了,这几日安然一直陪在身边,何采也走动的更频繁了。安平四岁,越发黏亲娘,一听要走,又哭的没日没夜。老太太听着又烦又寒心,不管养在自己身边多久,终究就是不亲自己。之前是因为看在冯嬷嬷的份上,抬抬安平的身份。但现在冯嬷嬷过世那么多年,再浓厚的感情也要淡了。只是既然一开始就说要自己养,总不能现在要推回去,就让她在那哭闹,总之是一定要带到滨州去的。 韩氏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闷了两日懒得吭声。连之前气焰盛怒的李瑾贺和安阳也意识到这事闹的太过了,之前一直吵着回滨州,可一想到真的要回去过苦日子,也不舍得了,只是事已至此,无法回头。 带着满腔的怨气和不甘,大房众人随老太太踏上了回程。 送走大房,别说跟大房孩子结怨的二房孩子欢喜,就连下人也松了一气。李家又恢复了往日了安宁,一派和睦。 周姨娘上回吃了个大亏,累得子女也吃了苦头,如今算是安分许多了,但性子还是大大咧咧,去了哪都是笑声郎朗,如今大房一走,更像是打了胜仗。何采虽然教之前少出来走动,但也不似往日一直不出门,也会晨起问安。莫白青仍是不被人惦记,自己也自暴自弃起来,躲在院子里不出来,反正她请安也是白请,不去也没人说。 唯一一如既往的是沈氏,不骄不躁,不喜形于色,见了各姨娘,见了下人,也都是淡淡笑意。半个月来家中井然有序,没有因为人来人往而有一丝纰漏。 这日安然下了学堂,沈氏就拿了一封请帖给她,笑道:「是清妍郡主让人送过来的。」 安然笑笑:「不去学堂便去清妍那,还特地送个请柬来,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沈氏说道:「但凡有什么大酒宴小宴会,当面说是不算数的,看了请柬才作数。安然日后也要记得这点。」 安然应声,在前世倒没那么多规矩,果然古代要郑重些。 看了请柬,说是明日王府花开,邀了王孙贵族的公子小姐去赏花。又特地说了,请的一众人年纪都相仿,不必拘束带礼。 翌日,宋嬷嬷给安然穿了白底梅花袄配紫梅花裙的袄裙裳,俏皮又清秀,更衬得面色白净红润,不由笑道:「姑娘当真是个玲珑人。」 安然瞅瞅镜子,脸上的伤和瘀痕已经完全化了,小孩子的肤色就是好,连淡妆都不用上,也是白里透红,粉嫩得很。 乘车到了顺王爷府上,车夫随王府下人去了后院,柏树跟在安然后面。 因来人上至不过二十,下至不小于八岁,因此气氛甚是活跃,不显拘束。安然还在廊道中,就听见院子里有嬉闹声。她还未看到清妍,清妍就蹦到了她的面前:「安然。」 安然被她吓了吓,龇龇牙:「你要是把我吓晕了怎么办。」 清妍拍手笑笑:「那今日准备的果点你就全吃不了。」 安然眼眸一亮,立刻拖了她的手:「看在美食的份上就饶了你吧。」 两人笑着往花苑走去,各种花争奇斗艳盛开如画。五月本就是一年中最多花卉的季节,今年夏日气候甚好,海棠杜鹃月季花开极艳。一派绿叶红花,翠碧摇曳,身在其中,酷热也消散了些。 第56章 清妍虽不喜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但和安然一起,也不会再以偏概全。走动的多了,认识的少年姑娘也多,这赏花会上请来的人,可多是和她相交的,兄长请的倒不如她多。 两人一路赏花一路嬉笑,见前头石竹花丛聚了许多人,也不知在热闹什么。清妍拉了安然过去,听了一会,才知道原来是这日来受邀的人中,有一少年姑娘是自小定了娃娃亲的,一时众人玩心起来,笑两人是小夫妻,羞的两人不知要往何处躲。 清妍素来喜好打抱不平,又因都是她请的客人,不由要上前理论,安然哪里不知她这好闺蜜要去做什么,忙拉住她,悄声:「你到底是主,人家是客,这样上去待会众人都要尴尬。」 清妍扁嘴:「那要如何,让我的客人受辱么?」她转转眼眸,「那你去吧,你可是向来都挺能说的。」 安然苦笑,这种场合实在不愿出头,这群人中,即便不是说全部身份都比李家尊贵,但至少也有一半身世显赫,不适合做出头鸟,话一说的不对,可就是招恨的。清妍见她不说,又迈了一步,安然只好缓声说道:「为人子女以孝为先,自小定下婚约乃是奉父母之命,依媒妁之言。非自身可为之,倒没什么可笑话的。」 安然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人群后,众人纷纷往她这看来。虽是客,但都是少年,随意得很。一人轻笑:「非自身可为之?那姑娘的意思是,要我们安安分分的遵循,不可违背么?」 一人又略微讥讽:「或者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违背孝义,违逆天命,不孝的自己做主么?」 要不是安然提醒了清妍身为主人家不可开罪于人,现在见他们咄咄逼人,早就跳出来替安然撑腰了。 安然摇头:「我朝信奉的佛法中,没有命由天定一说。孟子也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虽说天命不可违,但人事有可为。若要反抗天意,违逆命运,以我们如今的能力还不够。那唯有自强之,方能护自己周全,不将命运前程交由他人决定。父母之命固然不能违背,否则有背孝义,但是良禽择木而栖,若当真不愿不肯,为人父母心疼子女,倒也不见得不会改变主意。人生伊始爹娘安排,但结果却由自己决断。」 众人一时也找不到话辩驳,细想之下,倒也在理。清妍甚为捧场,拍手笑笑:「好了好了,别再嘲笑人家订亲的事了,不然呀,说不定哪天这事就落到你们头上了。」 人人相觑几眼,纷纷笑了笑,恩怨来的快,去的也快,又由郡主开了口,也不好再戏弄那对少年姑娘,专心赏花去了。 清妍与安然说着笑,不远处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见了,笑问:「那小姑娘口齿好伶俐,是谁家千金。」 一人认了几眼,说道:「是李家姑娘。」 「哦?可是那翰林学士承旨李大人的千金?」 「回世子,正是,应是李家四姑娘。」 那人便是顺王爷的嫡子贺均平,方才见那边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少年姑娘,也没过去,笑道:「虽来过王府多次,但一直未曾碰面,也常听母妃说起,是个聪明姑娘,如今倒是第一次见她,确实英气不怯。」 旁人笑道:「听闻李家与宋家交好,晨风兄应当见过吧。」 话问的是个翩翩少年,身着直裾深衣,身姿迎风玉立,俊眼修眉,正是宋家长子宋祁,淡笑道:「家母与李夫人交好,但并不常带儿女往来,也是第一次见。」 说罢,长眸往那看去,一群艳丽花衣中,白衣梅花特别明眼。 又是一年六月,绿树阴浓,暑气留恋。 这日顺王妃邀沈氏去东来阁品茶,沈氏早早梳洗装扮好,本以为有许多高官妇人,却不想进了包厢,却只有顺王妃一人,当下眉头微蹙,问安起身,柳眉复然。款款入座,瞧着凭栏外的碧湖远景,笑道:「王妃真是好眼力,这东来阁我来过几次,却不曾在这坐过。瞅着青山碧水,心境也宽阔了许多。」 下人斟了茶立在一旁,陆续又有点心小菜上来。 顺王妃笑道:「若是雨后再来,这儿的景色才是一绝,诗句有云‘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真是再贴合不过。」 沈氏笑笑,起茶轻闻,眼眸不觉微亮,浅含一口,悠然入腹,赞道:「这茶浓醇飘香,清幽馥郁,喝起来像乌龙茶类,却品不出是什么茶。」 顺王妃淡笑:「这茶名叫凤凰单枞,是南边那的茶。名气甚小却是无意中发现的好茶。这茶的采摘也极为讲究,过嫩不采,过老不采,烈日不采,雾水不采,雨天不采。经由晒青、晾青、碰青、杀青、揉捻、烘焙等六道工序,历时四五个时辰制成成品茶。喝过这茶,倒是对其他名贵的茶无可挂念了。」 沈氏又饮一口,口感香气独特非常,确实是好茶。又不由想,京城中的贵妇皆是以品上等茶为荣,价格平平的茶绝对上不得台面。因此茶铺好茶越发价高,喝的却不过是个好名声。这顺王妃却不同,只以好喝为上,不分茶类,当即敬她三分。 第57章 一番品茶畅谈,已快午时,顺王妃才道:「你家安然今年可是八岁?」 沈氏应声:「八岁零四个月大了。」 顺王妃笑问:「可许了婆家没?」 沈氏眸色微动,这终于是扯到正题上了,笑道:「倒没有。」 顺王妃说道:「安然与清妍交情甚好,我也细心看了这孩子,品行十分不错,翰林家的小孩果然比别家姑娘有灵气。所以寻思着,若李大人李夫人愿意,我是想要过来做世子妃的。如今年纪正好,订下亲事,待安然及笄便可。」 沈氏微显惶恐:「蒙王妃厚爱,这是安然的福气,只是不知世子可愿意?」 顺王妃浅笑点头:「我儿如今已是少年郎,家里也在想着给他择个好姑娘。那孩子向来自立,便问他有看中的姑娘没,他只答了一句‘李家四姑娘不错’。我想许是和清妍一同玩闹时,见着喜欢了。」 沈氏笑道:「这事若成,也是我们高攀了。」 顺王妃笑道:「李夫人这话客气了,我只有一个儿子,安然与清妍又是知己好友,来了后,断不会有什么妯娌姑子间的矛盾。」 沈氏心下思忖,微有歉意:「这事我且跟我家二爷说说,只是安然的脾气王妃也知晓,倔得很,若她不同意,估计我们也勉强不了,这可着实让人心忧。」 顺王妃嘴上答应着「那是自然,定不会强求让你们为难,还是要两个孩子都同意的好」,心底却也知道这不过是沈氏还要商议考虑的说辞,免得把话说死了,若后头不订这亲,就圆不回去了。只是她心里笃定,自家的门第如此优越,也算是李家高攀,绝无可能拒绝。 沈氏刚回了家,莫管家就迎上来说宋夫人在厅上等了许久。进了正堂,赵氏便拉了她的手,问道:「你今日可是去见顺王妃了?」 沈氏略感意外,笑道:「你何时做了神算子?」 赵氏说道:「午时敏怡放堂回来,问我安然是不是要做世子妃了。我一问才知,顺王府的世子看上了安然,这学堂都传遍了。惊的我赶紧过来。」 沈氏诧异:「这事是如何传出来的?」 「说是昨日学堂中有人随长辈去顺王爷府上做客,与清妍郡主玩耍时亲口听她说的。说安然要做她嫂子了,让她们在学堂里不许欺负她。」 沈氏苦笑,摇摇头,这清妍郡主素来是直爽的性子,怕是顺王妃与顺王爷商议时在旁听见的,又和安然交好,自然是欣喜。 赵氏见她如此,一时猜不透,忙声问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沈氏携她坐下,笑道:「顺王妃确实是来寻了我说这事,但我还要和二爷说说。」 赵氏忙说道:「可还要说什么,直接回绝了罢。当初我要来讨儿媳,你不答应。虽说日后也未必是我宋家人,但世事难料。你若答应了顺王妃,那我可是一点盼头也没了。」 这话听着也是让沈氏为难,论家世她看中贺家,但私心来说更喜欢宋家。一时也无法,笑道:「这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即便二爷那答应了,安然也未必肯。」 「儿女婚姻就看父母,你不答应就好。」赵氏说道,「安然跟清妍郡主素来投缘,若是听了日后要嫁进王爷家,必定是同意的呀。你这做亲娘的可要好好把关,否则我当真要气你了。」 沈氏笑笑,都已是快三十的人了,说话却还是像个任性的姑娘。她点点头:「我且跟二爷说说,你莫急。」 好一番劝说,赵氏这才安心离去。 夜幕悄然而至,李仲扬放衙回到家中,一大家子吃过饭,各自回房。沈氏伺候李仲扬洗漱干净,屋内无人时,才与他说了今日顺王妃的意思。 李仲扬剑眉习惯蹙起,缓声:「顺王爷是朝中出了名的贤臣,只是这样的门第始终太高,我倒有些舍不得安然高嫁。而且听闻世子贺均平虽年少,做事却雷厉风行,是个聪明郎,只怕日后安然受了委屈我们也不能帮些什么。」 沈氏笑问:「那宋家呢?宋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嫡子宋祁细心周到。阿和又是我闺中好友,性子大咧却和气。若是安然嫁过去,定不会受婆婆的气。这门亲事未尝不好。」 李仲扬说道:「宋家家世无可挑剔,只是宋祁是嫡子,日后也必定会入仕为官。官场肮脏,我只是不想安然继续待在官宦人家。」 沈氏轻叹一气:「夫君日后前途大好,我好歹也是长安侯的女儿,家世虽不能说富贵非常,但也算得是好人家。门第次些的我们也舍不得把女儿嫁过去,但太好的人家又怕她受了欺负。想来想去,倒只有宋家合适,又有交情。不嫁同僚,难不成要把女儿嫁给商人农户?虽有皇亲近在眼前……可我倒也不愿她嫁给皇亲国戚,约束太多。」 李仲扬默然片刻,也点了头:「是许世子,亦或是许宋祁,为夫不想太过草率替安然做主。此事交给夫人决断。」 第58章 沈氏点点头:「定会好好思量。」 虽说夫君将这事的决断权交给自己,但沈氏还是想听听安然的想法。带了宋嬷嬷过去,远远就见她在凉亭里看书。 安然不喜书房,总觉太拘束,不如在院子凉亭里,身处广阔天地,读起书来,心胸也宽广许多。 柏树瞅见沈氏一行人过来,唤安然:「姑娘,太太来了。」 安然忙起身,放了书往她跑去。沈氏见她一身白紫相交,以梅点缀衣缘,分外灵气,比那穿紫着红的孩童不知可心多少,摆了摆方帕:「莫跑那么急,小心摔着。」 宋嬷嬷笑道:「四姑娘腿脚还不稳当时,已经爱跑爱跳。那时便说,等她大了,怕这院子就不够了。」 一旁的秦嬷嬷抿嘴笑笑:「奴婢还记得,四姑娘自打睁眼,就总爱盯着好吃的东西,那时不也说,日后定是个会吃的娃儿。」 安然跑到前头,听见这话,仰头笑道:「嬷嬷又打趣我,做个会跑会吃的姑娘多好。」 沈氏起帕拭去她额上的细汗,轻责:「这烈日毒辣,少些跑动。」 说罢,牵了她的手进亭子,见了她放在桌上的书,又是一些对她这年纪来说晦涩难懂的书,不由淡笑,却也没说什么,问了她近日的功课,安然一一作答。沈氏这才说道:「你近日在学堂,可有什么烦心事?」 安然轻眨眼眸,忽然笑笑:「娘亲指的是那牵扯到世子的传言?」 沈氏欣慰道:「为娘就是喜欢与你说话,不用拐太多弯,费太多话。」 安然说道:「这两日确实是听了许多传言,本来还不太相信,但今日母亲来了,怕是真的有这回事。」 沈氏淡笑:「顺王妃确实是来寻了我,有意撮合你和世子,定个娃娃亲,百年交好。只是我与你爹商量了下,王府虽好,却到底是皇亲,规矩比我们这些小门户多的多。再则,你赵姨也早就说了,要你做儿媳。我们思来想去,总觉得宋家好些。只是不知你如何想。」 安然没想到自己刚在花宴上说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就差点落在自己身上。幸而爹娘开明疼她,否则自己早已被「卖」给别人做媳妇了。不由暖心,笑道:「世子和宋公子女儿早有听闻,都是俊朗有才的少年。只是少年虽好,我却一次未见,也不知传闻真假。哪怕真的见过,女儿也不愿将一生随意许了出去,还请爹娘体谅。」 沈氏早知她这女儿极有主见,只是世子和宋祁在她眼里都一样,到底还是有些意外,问道:「可真的不想?」 安然摇摇头,婚姻大事难得遇到这样开明的爹娘可由自己做主,她断然不会因为世子有势,不会因为宋家是世交而点头答应其中一桩婚事。 沈氏叹着「都是平日里把你娇纵的」,面上倒笑着替她拢起额前碎发,「看书罢,只是莫学你三姑姑就好,大而不嫁,可是不孝,然儿切记。」 安然点头,娘亲面上虽不说,但三姑姑的事到底还是李家人心头的一根刺。她问道:「三姐这月可来信了?」 一说到安宁,沈氏面上微僵,登时满目怅然:「迟了两三日,许是已经忘了吧。」 安然忙握了她的手:「兴许是走的远了,信使要多费些时日,宁姐姐素来疼娘亲。」 沈氏笑笑:「若是疼,就不会走了。」 任安然怎么说,沈氏这心到底是被安宁伤的厉害,说了一会话,便让她好好念书,自己乘车去了顺王爷府婉拒此事,顺王妃听了后十分意外,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傍晚,将这话转述给贺均平。 贺均平听了李府婉转回绝「安然还太小,可否日后再说」时,笑了笑也没有太过在意。 倒是清妍知道后,气的几日不理安然。只是孩子家的「没心没肺」,没过多久,又和好如初,做姑嫂的事也没再提了。 赵氏那听了沈氏回绝了顺王妃,心下舒坦了。就算未允诺做宋家儿媳,至少不会被人抢了去,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中秋时节,因李仲扬无暇,因此二房一家未去滨州。李老太也来了信,让他们过年时去,免得两房神明又大眼瞪小眼,怂恿两房打起来。 沈氏接到信,也不说老太太信神信鬼,她也不愿山长水远过去。这回去了,韩氏也定不会给好脸色,怎么说,滨州也是他们长住的地,二房去了就是外来人。 白驹过隙,转眼已是腊月天,满城飘雪,粉妆玉砌,飞雪漫天卷地落在屋顶瓦房,染白天地。 安然喜欢大羽国四季分明,春日大地苍翠,夏日酷热如火,秋日霜天红叶,最美的便是这寒冬,满眼银白。晨起问安,吃过早食后,就拉着安素去门口里堆了两个雪人,戴上大红帽子插个红棍子做鼻子,歪歪扭扭的甚是可爱。堆完雪人,清妍就派人送口信来,邀她一起去苑塘吃鲫鱼。安然便抱着暖炉乘车去苑塘了。 第59章 她这前脚刚走,后脚宋家的下人就送来帖子,赵氏约沈氏和安然去骊湖看梅花,又特地道明了要带安然。沈氏不用多想,也知道赵氏的意思,怕是宋祁也是在的。只是偏生不赶巧,只好带了李瑾轩赴约。去了那,果真见宋祁也在。 赵氏好生失望,见着没人,沈氏笑道:「一来二来都没见个正面,怕真是没缘分。」 赵氏也微微同意这话,可偏就不愿点头,辩驳道:「这可未必,若三次无缘,才是真无缘分。你且瞧着,不需我们撮合,日后他们也定会见面的。」 沈氏说道:「你倒是真打算做神算子了。」末了抬头往那梅花树下看去,梅雪下的少年萧萧肃肃,神明爽俊,确实是个好少年。倒有点可惜安然今日未来,否则有这大片白梅的意境,也可增添几分神采。 腊月伊始,沈氏就开始准备中旬去滨州团年的东西了。要堵住韩氏的嘴,封了她的寒霜冷眼,最好的,莫过于贵重之物,为此她没少费心思,就当破财过个安心年。 李仲扬下旬才开始长休,因此等到中旬时,由沈氏领着一大家子先过去。 明日便要启程了,沈氏怕妻妾一起离去李仲扬不适,便琢磨挑个人留下,年底再一起走。周姨娘有子女,莫姨娘惹他嫌,想来想去,沈氏就挑了何采。何采素来是寡淡性子,又较听沈氏,即便挂念安平,也没异议。 安顿好这些,明日便要去滨州了。 沈氏将李仲扬这十日要穿的便衣叠好,在柜子里依次层放了十身衣裳,只怕他到时寻起来麻烦。 李仲扬在灯下看了半日书,见她还在衣柜前,说道:「让秦嬷嬷整理就好,你明日要早起,歇着吧。」 沈氏关好柜门,回了桌前,剔掉蜡油,笑道:「秦嬷嬷又怎知你的穿衣喜好。」 李仲扬顿了顿,仍在看手中的书,见她似又要在屋里收拾,才放下书:「倦了,睡下吧。」 沈氏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替他脱了外裳,熄了灯,入了被褥中,又道:「那钱匣的钥匙在枕头底下,你平日易头痛,那药膏就在窗前桌上。你素喜喝冷酒,多吃些暖胃的菜再喝……」 话还未说完,便觉枕边人动了动,沈氏顿声,不由自责像个老婆子啰嗦,惹他嫌了。谁想旁人却是将她揽在怀里,附耳低声:「太太若担心,那便留至年末,再同为夫一起去滨州罢。」 沈氏笑笑:「正妻不去,让妾侍孩子打头阵,规矩便不合适了,日后母亲大人又怕会说些什么。」 李仲扬淡声:「妇人有三从,从父,从夫,从子。我若让你留下,母亲也不可管束。」 沈氏说道:「虽说如此,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妾身自知二郎与老太太不和,只是孝义为先,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李仲扬这才答应:「要太太先行,辛苦了。」 沈氏笑道:「妻子职责,何苦之有。」 话落,便得了一记轻吻。被下已是春光一片,明媚云雨。 翌日卯时,李家四辆马车往滨州驶去。 安然和沈氏还有大哥李瑾轩乘坐一辆,周姨娘和李瑾良安素莫姨娘一辆,资历较老的嬷嬷和少爷姑娘的贴身丫鬟一辆,最后一辆装的是此次去滨州的年礼。护院男丁仆妇在车两侧跟随,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上路。 安然本来对去滨州没有多大的期望,但一听说三姑姑送信到滨州,说会在那过年,也就是说,安宁也会在,顿时高兴起来,抱了沈氏的胳膊说道:「娘,要是宁姐姐也回来了,你可千万不要责怪她,三姐肯定也很想见娘亲的。」 李瑾轩也在一旁帮腔:「三妹虽然性子冷淡,但她走的那日我送她,一直在拜托我照顾好母亲。」 沈氏淡然笑笑:「莫为她说好话。安然,这天冷,昨夜可睡好了没?若没有,伏在为娘腿上睡睡吧。」 安然和李瑾轩相觑一眼,知母亲仍是不愿提这事,也没有多说。安然倒也真是困了,伏在她的膝头闭目养神。 车马微微颠簸,恍惚间,安然也睡着了。 滨州地处大羽国中段偏南,再往前三座城池,便是边境,一旦战乱,滨州也常受牵连。只是这里湖泊众多,鱼虾肥美,因此虽不是十分荣华,但也不算贫瘠之地。 安然听见外头的熙攘人声,撩开帘子往外看去,闻到隐隐鱼腥,细看之下,所见之处,每隔三四丈,就有一处卖鱼卖虾的,条条鲜活,尾巴扇扇,嘴一张一合,吐了一水盆的泡泡。 「这里气候暖和多了,娘你看,水不结冰。」安然歪头看看,「也不下雪。」 沈氏怕她冷着,拉了她回来,给她系好披风,嘱咐道:「等到了你伯母家,可要安分听话些,不过住半个月,切莫和安阳他们冲起来,到底是堂哥堂姐。」 安然笑笑:「然儿会听话的。」 第60章 李瑾轩哪里不知这话是对他说的,在京城时,安然可没有跟李瑾贺打起来,也说道:「尚清明白。」 沈氏点点头,李瑾轩虽说是她的儿子,但到底不是亲生的。严格说起来,在宁氏的牌位前,她也算是妾。也不好直接说教他,所幸李瑾轩聪明懂事,也让她少操许多心。 马车一路驶进临松街,停在李府门前。车夫李顺拿了马凳子,接了孩子下来,沈氏在后。下了车,抬头看了看那门匾,虽也写着李家二字,字却不一样,涂添了生分。 李顺上前,拉了门环叩响,不一会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人在里头往外瞅了瞅,这才将大门敞开,迎了出来:「小的见过二太太。」 沈氏瞧着左右,门可罗雀,与上回来时相比,十分萧瑟,心里不由感慨人世无常。随下人进去,已看见有人进去通报,坐在正厅,茶喝了半盏,也不见韩氏出来。 李瑾轩不是个急性子,只是想着这青天白日的,总不能还在歇息,定是韩氏一家是故意冷落,不由气道:「母亲,伯母实在是……」 沈氏微微抬手,示意他噤声:「长辈为尊。」 周姨娘轻笑:「我看是为老不尊。」 沈氏低声轻斥:「阿蕊你又口无遮拦,莫忘了老太太也在这。」 周姨娘撇撇嘴,给安素顺着衣裳上的褶子:「实话实说罢了。」 沈氏摇头不语,刚吃过这嘴上的亏,也说要悔改,日子一久又管不住,她问来奉茶的嬷嬷:「老太太可是在歇着?」 嬷嬷颔首答道:「老太太外出上香去了。」似怕她多问,立刻又道,「老奴先去忙其他事,二太太和各位姨娘,少爷姑娘慢坐。」 沈氏也不留她,又等了半个时辰,安素已经在喊饿,气的周姨娘要去街上买吃的。沈氏唤住她,淡声:「忍忍就好。」 莫白青也等的不胜其烦,起身说要去方便一下,出了正厅就带着丫鬟去外头玩乐吃东西去了。 一大家子舟车劳顿,身子疲累,尤其是那尾随的下人,更是累得很。在院子里站了半日,已悄声埋怨。 这时敲门声起,管家去开了门,是个着浅褐色披风的中年妇人,一见便笑道:「可是你们李家二爷来了。」 管家答道:「回覃夫人,二爷未来,是二太太和两位姨娘公子姑娘们。」 覃夫人笑笑:「可不就是来找二夫人的。」 管家迎她进来,沈氏见了,却并不认得,只是拘束笑看,覃夫人笑道:「你当是不认得我的,我可知道你。」 沈氏笑着迎她坐下:「不知是哪位姐姐。」 覃夫人说道:「我家爷与你家二爷是同科进士,后来外任滨州知府,偶尔回京鲜有人记挂,唯有李大人常问寒暖,覃家十分感激。方才见了赶车马夫,认得是李大人家的,以为是李二爷来滨州了,于是过来瞧瞧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沈氏这才知晓她的身份,也听李仲扬说起过,覃连禾脾气犟如牛,初入官场得罪了许多人,因此虽然有才,却不得人心,最后被人排挤出京城,外派滨州,十余年了,终于做上知府。因他乃是大哥李世扬的上司,因此覃家一回京,便常去走动,免得他为难兄长。可在覃家人眼里,却是暖心之举,当即笑道:「覃夫人有心了,我大嫂已经安排妥当,暂且也没什么需要覃夫人费心的。而且这回来,也是准备歇息后去拜访覃大人的,怎知与嫂子有缘分,倒是先来了。」 覃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这缘分确实不浅,怎敢劳烦李夫人亲自来。」 沈氏低眉微想,笑道:「可巧你来了,二爷托了我带些礼给覃大人,这不,我也不知何时有空拜访,现今拿来给嫂子吧,可莫要嫌弃。」 覃夫人虽知李仲扬的官品还比不过知府,但到底是京官,日后许是丞相,也是敬意满满,慌忙道:「我不过是来瞧瞧,哪好意思带份礼回去,这可是折煞我了。」 沈氏笑道「覃夫人客气了,既然都是要送的,不过是早晚,没有理由初次不送,改明儿再见才送,未免太过刻意」,覃夫人这才没有再推让。沈氏偏头对周姨娘笑道:「去拿那红顶细绸包裹的匣子过来。」 周姨娘微微一顿,见她笑意浅浅,当即应声去拿。 凤云跟在后头,出了正厅,忍不住道:「那匣子里头装着的是蜀锦苏绣,二太太特地托姨娘买来送给大太太的,折成银两可贵着。奴婢是听错了?怎的是送给覃夫人的?」 周姨娘冷笑:「笨丫头,你没瞧见太太也被大太太气着了么?大太太最心疼的便是钱财,姐姐偏就顺手推舟不给她白白赚了。我约摸待会,姐姐还要找机会抽走一半的年礼。」 凤云挠头:「可大太太若知道了,怕这十五日都不会给好脸色了吧?」 周姨娘轻轻讥笑:「人敬一尺,还人一丈。一进门对方就不给好脸色,又何须忍着?反正忍了也是被欺负,倒不如让对方膈应死,量她也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翻脸。」 第61章 凤云恍然,随她去马车处,让两个壮丁抬着匣子出来。想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要送给外人,她看着也觉心疼。周姨娘眉头也未皱一下,恨不得把这马车都让覃夫人赶回去。 也不知是大房下人将这事告诉了韩氏还是什么,周姨娘领着人回到正厅,就见韩氏笑意盈盈与覃夫人说话。 沈氏在旁陪笑,见了周姨娘,淡笑:「阿蕊可去的真久。覃夫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韩氏见了那大匣子,问道:「这里头的是些什么?」 沈氏笑道:「是些蜀锦和一副苏绣山水图。」 覃夫人忙说道:「锦已有寸锦寸金之名,而苏绣所造山水,素以以针作画,光彩射目闻名,如此贵重之物,受之有愧。」 沈氏说道:「二爷与覃大人同僚一场,又志同道合,况且这也是二爷亲自嘱咐过的,覃夫人若不收,二爷怕是要责备于我了。」 好一番推让,覃夫人这才收下,谢了千遍万遍,才带着下人离开。 韩氏眉目微冷,送了覃夫人回来,又复笑意:「方才在后院熟睡,下人不敢惊扰,迎的迟了,还请弟妹不要见怪。」 沈氏淡笑:「是我们的不是,赶巧在这个时辰来了,扰了嫂子歇息。」 韩氏说道:「已经让嬷嬷去收拾房间了,弟妹的东西可有什么要府里下人帮忙搬进房里的?」 沈氏知她旁敲侧击想收礼,偏是不说,笑道:「家里带来的人手也足够了,也没带什么。让他们搬就好。」 韩氏也不便多说,和她寒暄了一会,老太太就上香回来了。又问了一些话,见他们面带倦容,便让众人沐浴更衣歇着去了。 晚膳上来时,莫姨娘才带着婢女回来,见人齐正厅,好不尴尬惶恐。李老太见了她,想着她年轻貌美却为冲喜而来,一时心软也没责罚,淡淡然让她入了席。 晚饭是一同吃的,吃过后,一家人在正堂唠嗑。老太太问了几个孙儿的功课,又问了安然许多话。妻妾间说些家长里短,邻里琐碎,大房和二房孩子相看两厌,互相无话。见天色晚了,李老太挥手让他们回房歇着,明日带一众孙儿去玩闹。 安然跟沈氏回了房里,脱去厚实的衣裳,钻进被窝里。沈氏见了,忙说道:「被褥里冷着,娘先暖暖你再进来。」 安然笑道:「娘亲便让我效仿古人,学学黄香温席吧。」 沈氏也怕她冷,拿了暖炉给她捂手,笑笑:「女儿可孝敬娘亲,为娘的就不能疼女儿么?小孩子身子骨还没长好,就该好好呵护着。」 安然摇头:「不是说小孩子身体里都有一团火么?女儿给娘暖床才对。」 沈氏褪了外裳,也进了被里,笑道:「那便一起暖吧。」 安然依偎在沈氏身上,暖和得很:「娘,今日你将那贵重的东西送给覃夫人,是在气伯母么?」 沈氏淡声:「一半罢了。一来是想出这久等不来的气,二是想着覃大人性子耿直,这付出再多,日后他也会尽力报答。就算没什么可报的,也算是交个朋友。」 安然低低应声:「可娘为什么不立刻把那些东西全都给伯母?只给了几个盒子,她方才看你的眼神,都要化身老虎了。」 「然儿可懂吃不着的才是最好的?我若早早交出全部年礼,这大年三十前就别想过好。她待我们好些,我就时而送些。若不好,那我就全拿去给左右邻居,托他们待你祖母恭敬好些。」 安然这回听懂了,又往她怀里钻了钻,这可真是得了美名又自保了。韩氏最喜钱财,母亲这是打蛇打七寸,正中要害。除非韩氏不要那些贵重之礼继续冷眼相待。 滨州偏南方,比起皇城气候暖和许多,十年不见一次大雪,偶有飘雪,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落在地面,也染不了银白。百姓晨起,地上只剩薄冰,易滑又不美观,惹人嫌弃。因此只要下雪,迫不得已也绝不会出门。 这里街道布局不如京城严格对称,也不似京城八街九陌,但因临近边境,四海八方的商客行人汇集于此。无宵禁,无严苛巡逻,夜里在宽敞大街上,酒肆喧闹杯盏叮当,丝竹悦耳笑语飞扬。 安然翌日随韩氏游玩一日,倒是喜欢上这民风淳朴安居乐业的滨州,买了许多有趣的玩意儿,准备回去送给清妍和学堂的姐妹。 住了两日,李瑾贺和安阳对几个堂兄妹虽不亲近,但也不至于太冷淡。 这日见朝晖明媚,吃过早食,李瑾贺便向沈氏说道:「婶婶,昨日城里来了个唱曲的班子,余音绕梁三日,那里奉的茶点又十分不错,侄子想请婶婶和弟弟妹妹们去听曲。」 韩氏问道:「可是那停在清湖上的花船?」 李瑾贺点头:「回母亲,就是那清湖上的花船。」 一听是在湖上的,牵连到水,韩氏心头便觉不舒服。老太太也说道:「船上风大,我便不去了,你们去罢。」又对沈氏说道,「尚和一片苦心,你领着两个姨娘孩子去吧。」 第62章 沈氏颔首应声,周姨娘和莫白青也忙表谢意。 歇了一会,众人上了车,往清湖驶去。 清湖如名,河床流水三十余丈,石头依稀可见,因水常流,少染青苔。一艘装饰彩条的双层画舫船,长余四丈多,宽有二十余尺,轻浮停靠在河岸边上。远远看去,以山作景,似在画中。 卯时未过,画舫上人已很多。只因茶馆太静,酒肆太杂,画舫不吵不静,自然痛快。能上船的,也多是文人雅士,丢个红笺小诗,挂个上阙对子,边听曲边等着缘分人来,好不自在。 两个小丫鬟站在岸上,见了沈氏一行人下车,先问安道福,一人在前头领路,进了里头,寻了个宽敞位置:「夫人少爷小姐们请入座。」 沈氏笑笑应声,见安然又四下张望,不由将她拉到身旁,扶她坐下,轻声:「再好看的景致,也不急在这一时看,总会寻到机会打量完。否则看完了,礼数也全没了。」 安然笑道:「然儿听教,只是京城的河水都结冰了,刚才上船瞧见河水清浅,又倒映山景,十分好看,就多看了两眼。」 李瑾轩也笑道:「妹妹向来喜欢新奇之物。」 有他帮腔,沈氏也不好多说什么,陆续见有人过来与李瑾贺寒暄。坐了一会,李瑾贺也起身去别桌与人交谈,言笑晏晏不甚欢快。沈氏笑道:「尚和知书达理,人缘也好,尚清、尚明可要多向堂兄学学。」 不等两人作答,安阳便轻笑道:「那是自然,如今兄长已经是举人,连鹿鸣宴都吃过了,地位不同往日。」 沈氏淡笑:「原来已是孝廉,我们远在京城,倒没听着,该道喜的。」 韩氏掩帕笑笑:「不过是个举人,可有什么喜的。还得千里迢迢派人送信去,反正春闱时还得去京城,总会知道的。」 沈氏笑笑点头,韩氏又问:「尚清如今功课如何?可准备何时去参加乡试?」 沈氏顿了顿,淡笑:「正巧也是在今年考了,本来想等三年后的,但二爷说让他去练练胆子,就秋时去了。」 韩氏见她方才不说,如今一问才淡淡然,只道他落榜了。来这画舫就是想给二房的人瞧瞧,如今她的儿子前程大好,教他们再欺负大房,日后有他们受的,笑道:「定是考中了吧。」 周姨娘在旁暗自轻笑,声调微扬:「可不就是中了。」 沈氏微微瞪了周姨娘一眼,韩氏瞧着不对,隐约察觉到倒不止是考中了那么简单,弄不好还是个解元,不由转了话锋,往那外头瞧去:「这寒冬腊月里,还看得到鱼呢,游的真欢。」 周姨娘欲言又止,见沈氏眼神中微有冷意,也没再多言。不是想给韩氏面子,而是不敢在沈氏面前放肆。 偏这时李瑾贺回来,对李瑾轩道:「尚和,那边都是此次孝廉,机会倒难得,可要去结识?」 李瑾轩面上不动声色,起身道:「那就托堂兄的福,去认识认识。」 李瑾良忍不住说道:「先认识认识其他乡试学子,倒也好,反正会试都在京城考,总要碰面的。」 李瑾贺面色一僵:「尚和也参加乡试了?」 李瑾轩只好答道:「为了练练胆子,就去试了试。」 李瑾贺略有迟疑: 「可是拔得头筹了?」 李瑾轩忙站起身,拘礼道:「只是时运较好。」 这话一出,席上登时无人说话。周姨娘倒是很想笑,只是碍于沈氏在,拿了茶喝堵自己的嘴,这茶当真是甘冽好喝。 韩氏一面恨沈氏不早些说,一面又得强颜欢笑:「我们李家可是要出状元郎了。」 沈氏陪笑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哪里比得过尚和。」 一家人又是欢声笑语,却早就是各有想法,各有疙瘩,曲儿听的也是索然无味。 安然不喜韩氏总是将他们二房当作对手看,她难道不知,一房荣华也可相互扶持,家族繁盛才得旁人敬畏。若是一家独大,弟兄无能,倒也不见得能被人看好。当真是越想越觉不舒服,听完一曲,索性说去外头看看景色出去了。 柏树拿了披风跟在她后头,见她立在船栏前眺望远山,便不远不近站着。 不一会安阳也出来了,走到安然一旁,倚在栏杆上说道:「堂哥真是给婶婶长脸了,日后你们就更有底气欺负我们了。」 安然沉住气道:「我们处处礼让,何来欺负?况且同为李家人,皆是荣华不好么?」 安阳冷笑:「荣华?自我爹爹离世后,你们可帮扶了什么?我只瞧见你夺了祖母,婶婶夺了大权,堂哥甚至还与我们撕破脸皮打了一架。你们可帮扶了什么?」 安然不想与她理论,什么夺不夺,她确实知道祖母偏心于自己,可到底为何偏心李家上下都知晓。若安阳生的像三姑姑,那也必然会疼的。祖母疼的不是自己,而是三姑姑呀。况且什么叫夺了大权?他们大房虽说是长辈,但毕竟是住在二房,难不成还要将家中的事交给韩氏打理了。 第63章 安阳偏不让她走,只大了她三岁,却比她高上许多,拽住她的手恶声:「理论不过,便想逃了么?或者是进去找你那恶毒母亲告状?我告诉你,在这滨州,我认识的人多着,你若是敢这么做,我定要找人宰了你。」 安然诧异看她,不知这才十一岁的人是如何说出这般阴毒的话,那边的柏树瞅着不对劲,立刻回去找人。进了里头,正好是李瑾良面对外面,见她神色焦急,眼神交汇,柏树立刻微微摆手。李瑾良多了个心眼,便说到外头看看。 柏树见他出来,焦急的抬手往那边指:「二少爷,你瞧那边,那边。」 李瑾良抬眉看去,见安阳拽着欲走不得的安然,当下以为她受了欺负,踏步过去,一掌掸开安阳的手,护住安然,瞪眼:「李安阳你要做什么。」 二哥的性子向来急躁,安然生怕安阳顶两句嘴李瑾良会揍她,忙拉住他:「二哥我没事,堂姐只是开个玩笑。」 安阳如今便是地头蛇,哪里会怕他,大声道:「我哪里有做什么,倒是你,为何打我?瞧瞧,都拍伤了。」 安然听言,声音微沉:「想强赖了不成?」 安阳冷笑:「我偏就是要赖你们了,你说这回祖母会不会又将周姨娘和她的贱儿子打个半死?这回可没人护着他们了。」 李瑾良听的一阵暴怒,拳头都已经抡起,安然一个跨步站在他面前。抬起左手便往栏杆上碰,惊的李瑾良惊呼:「四妹!」 安阳也是惊吓得退了一步。 安然抬了抬那立刻染上红痕的左手背,沉声:「倒是让祖母看看,是你的伤重,还是我的伤重些。我若告诉祖母,你将我伤成这模样,挨打的指不定是谁了。」 安阳睁大眼眸,瞪了她半晌,才愤然扔下一句「疯子」,回了里头。 柏树急急过来拿了帕子给她绑起,李瑾良也是皱眉:「让我揍她一顿便好,四妹又何苦伤了自己。」 安然叹道:「你若是真打了她,你挨罚不说,姨娘也得被责骂。二哥,为了姨娘,你就多忍忍吧。而且……我也不想让娘亲为难,他们不仁,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 李瑾良暗叹她小小年纪却一堆道理,默了点点头:「听妹妹的。」 安然还未说话,便听后头有人音中带笑:「我就说,然然不但长的像我,连性子也是像极了,姑姑深感安慰。」 两人愣了愣,转身往那声源看去。 只见来人仍是素净白衣,衣袂在寒风中乱舞飞扬胜似仙人,正是李家三妹。瞧见她安然已经分外高兴,再看立在她一旁神色英气微冷的少女,更是高兴。 「姐。」 李心容和安宁会出现在这船上是安然未曾想到的,见她们面上虽无疲累,但鞋面却染了一些尘土,又在这里见到,那定然是回了家歇了会,却未沐浴更衣而直接来了画舫。 姐妹一年多没有见面,安然只觉安宁变了许多,她的眸色本就冷,如今更是冷峻,让人看了,无端生出怯意来。只是眼神虽冷,安然却也习惯了,况且那双乌黑明眸看向自己时,也无半分恶意,比起她离家时,又更加沉稳了。 安宁也在细细打量她这妹妹,看着倒没变化,只是方才那举止却着实让人意外。一直以为她性子柔弱,中庸之人,却不想能为了护着亲人做出那样的事来。 安然在前头领着两人进去,进了里头,沈氏因是背对船廊,听见安然的声音,笑意然然偏转了身,一眼看去,却是看见了个子较高的安宁,不由一愣。安宁俯身作揖:「安宁见过伯母、母亲。」 韩氏瞅见李三妹,面色微微不自然,唤小二添凳子,笑道:「三妹回来啦,怎的寻到这来了。」 李心容笑道:「回了家里,管家说大嫂二嫂来这听曲了,正巧我也想听听,便直接过来了。」见沈氏未动,笑笑,「二嫂,我将安宁带回来了。」 沈氏这才回神,淡笑:「三妹辛苦了,定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李心容笑笑:「这倒不会,安宁很懂事。」 无人唤安宁入座,她便一直站着,安然忍不住挪了挪位置,腾出个空子:「姐姐坐这。」 沈氏见她杵着,暗叹一气,也抬了抬手:「坐下吧,别挡了人家添茶。」 气氛方才就微妙,如今更是奇妙。韩氏和沈氏问着李三妹这一年半多又去了何处,见了何人,有何趣事。安然也问了安宁许多事,期间又向李三妹道谢,她差人送回来的书本本别致有趣,又厚着面皮向她多求了些,惹的沈氏笑责她不懂事。 茶过腹饱,由韩氏领头,一家人乘车回了李家。 李瑾贺今日最是烦闷,被小自己两岁的堂弟压了风头,又自知自己不过是考中了,他却已是解元,而且还是京城那才学子弟聚集的解元。他却只是个穷乡僻壤的举人,这根本无从比较。说要温书,回了书房,却是一字不入眼,一词不入心,索性躺在小榻上与周公博弈去了。 第64章 李三妹回来时,李老太正歇下,下人不敢来扰,等醒了才知她去了画舫,气的好一顿责骂,就要动身去那,便听见他们回来了。独拉了李心容,其余的都让他们各自回房去,不用陪在身边。 沈氏带着二房人进了院子里,叮嘱了几句不可生事,安分在房中歇着,便散了。又让宋嬷嬷带安宁沐浴,自己领着安然回了屋里。 等安宁洗净身子,因还未有安排房间,也到底算是沈氏的孩子,便去她房里。一路穿过廊道,宋嬷嬷说道:「三姑娘嘴皮子甜些,太太也会高兴些的。」 安宁顿了顿,缓声:「母亲还在生我的气。」 宋嬷嬷笑道:「奴婢看来,倒不像是生气,只是不知要怎么跟三姑娘相处罢了。别怪嬷嬷多嘴,三姑娘的性子犟,浑身都是刺,你不亲近,太太也不知你到底是亲她,还是不亲她。」 安宁心中也是滋味纷杂,宋嬷嬷又说道:「这几年四姑娘也大了,我多伺候在太太身边。每次三姑娘来了信太太都会看上许多遍,迟了一两日便心神不宁。三姑娘心里有芥蒂,觉得太太有了四姑娘冷落了你,可四姑娘出生前,都是你陪着太太,虽非亲生,可这情分却不薄。奴婢悄悄告诉三姑娘,太太听说你也来滨州,便让人做了几身新衣裳带来,只怕你忘了做新衣裳过年。」 安宁心里一动,又微微摇头:「我如今并不怪母亲,也无可责怪。若是我,也会更疼亲生骨肉。」 只是一贯拥有的突然失去了,这个槛还是难以跨过去。说她不知足也好,说她不要脸也罢,现代人的嫡庶意识到底薄弱些。只是这近二十个月的游历,见的多了,见识也更开阔,而思念母亲的心,也愈发强烈。李心容问她想不想回滨州团年,她立刻点头。可一刻不停的赶回来,在画舫见了挂念的母亲,看着她眼里的叹息,她又不敢靠近。 说她浑身是刺,母亲又何尝不是。 这么想着,已到了沈氏门前。宋嬷嬷敲了门,拉着安宁进来。 沈氏正坐在窗台桌前,低眉穿针,听见动静,抬头看去,淡声:「嬷嬷去熬些白粥来,配些不油腻的小菜,然儿起了又该喊饿了。」 宋嬷嬷应声,关门出去。安宁站了一会,双膝跪地,朝她磕了一记响头:「娘。」 沈氏轻叹一气:「起来吧。」末了放下针线,俯身替她掸去膝头的尘。 安宁见她弯身久不起,低低唤了一声,再见她抬头,眼眸都红了:「瘦了。」 安宁一愣,伸手环住她的脖子,差点哭出来:「女儿很好,看着瘦了,不过是身子结实了许多。」 简单一两句话,已是心无间隙,虽非亲生,却胜似母女。若是让外人瞧见,又得说她将个庶女当作亲女,外人不明,她也不愿多作解释。将安宁揽入怀中,个子高的已抱不上膝。 安然恍惚醒来,听见幔帐外头的低声细语,探出个脑袋,见了娘亲和姐姐亲昵,心里倒吃了一把醋,末了笑笑缩回身子,重新盖好被子,佯装安睡。 翌日请安时,老太太笑颜多了,气氛也轻松了许多。吃过早食,听见东街那有个说书厉害的老者,李心容坐不住了,带着一众孩子浩浩荡荡去听书。 李瑾贺心里还十分苦闷,不愿与李瑾轩同行,因此推脱看书不去。安阳见兄长不去,与几个庶出弟妹处的向来不好,也不去,免得被二房那一众人欺负。韩氏听了这事,将两人叫进书房好说了一顿。若是不去,老太太又会说大房不亲二房,气了她对谁都不好。 安阳气道:「去什么,姑姑又不疼我们,不过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让我们去罢了。」 李瑾贺也拿了书倚在椅子上拍着,声音倦懒:「妹妹说的是,婶婶也真是的,客没客的样,要是母亲再礼让些,这大宅子就要被他们霸占了。」 韩氏冷笑:「若你是父亲没死,如今我们大房也不会如此落魄,眼睁睁看着他们添子添女。」 安阳听见她又说起已逝的爹爹,已是十分不耐烦:「又提爹爹,娘,你别怪爹爹扔下我们,你倒是拿出做长媳的气势来。碰见这些事便说爹爹的不是,难不成还能说活过来。」 韩氏喝斥道:「没大没小,就是从小把你惯的。」抬手揉揉心口,瘫坐在椅子上,叹道,「你二哥就从未这么顶撞过娘……为何我如此命苦。」 安阳气的将帕子甩在地上,冷笑:「娘是在可惜去的不是我,而是二哥吧。」 韩氏气的哆嗦,指了她的鼻尖道:「你就气死我吧!做个没爹没娘的,被人卖了去做童养媳!」 李瑾贺顿觉安阳这话说的太过,眉头皱起:「安阳你怎么说话的,快跟娘道歉。」 安阳只好摇摇她的胳膊:「娘,女儿错了,别气了。」 韩氏揉揉额心,不理会她。安阳这才百般不愿道:「我去还不行嘛!」 第65章 李瑾贺也只能松口说去,韩氏这才语重心长道:「你们可要明白一件事,如今我们是靠着你们祖母的铺子过日子。三妹最得老太太欢心,她做东不过是一次两次,何苦得罪那小祖宗。」 安阳拾起帕子拍了拍,听见这话忍不住嘀咕:「那娘你还整日挖苦三姑姑老而不嫁。」 韩氏语塞片刻,戳了戳她的额头:「话里带刺的毛病该改改了。」 好一番收拾,两人才去了正厅,到了那,其他孩子都已经在等。 两房孩子加在一起,足足有十一个。李心容、李瑾贺、李瑾轩、安阳、安宁和安然坐一车,其他五人坐另一辆。 因还是个名气不太大的说书人,也没大茶楼请,搭了个简单的大棚,放的椅子凳子模样都不一,似拼凑而来,十分简陋。 李心容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见有几个孩子愣在那不肯坐下,笑道:「怎的不坐?难不成你们怕凳子咬你们不成?」 几人被逗乐了,欣然坐下。 见旁人纷纷看来,安阳对这「老」姑姑还没点正经顿觉十分丢脸,若坐针毡。 说书人还未开始,这里也没奉差点,安然便对大哥说道:「大哥,我们去买些蜜饯吧。」 李瑾轩失声笑笑:「就你最嘴馋,日后真要吃成个胖子了。」 被兄长打击过多次的安然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脸皮,嬉笑:「你不去我拉宁姐姐去。」 李瑾轩毕竟是个少年,也不愿去那姑娘家进出的地方:「跟三妹去吧。」又使唤了两个嬷嬷跟着,不要跟丢了。 安然唤了安宁,刚说完,安阳转了转眼眸:「我知道一处地方的蜜饯果子好吃,我带你去。」 安然知她小小年纪花花肠子多,可不会自投罗网,笑笑:「谢谢堂姐,只是我们姐妹那么久没见,想说会心里话,只怕会冷落了堂姐。」 安宁也道:「安阳力气大,倒是可以帮我们拿些东西,一起去正好。」 安阳撇撇嘴,收回坏心思:「不去便不去,稀罕。」 安宁和安然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年二十七,皇城早已飘雪半月,滨州却仍是日光明媚。李仲扬下了马车,抬头看着那在强光下的木牌匾,上回来时是奔丧,如今再来却是团年,不禁感慨良多。又想起儿时兄长常背着母亲给自己匀好吃的,更是感伤。 进了宅子,给李老太请了安,又向韩氏问了好。见了李三妹,立刻又板起脸,俨然是个严厉兄长模样:「 回来了?」 李心容笑笑:「回来了。」 李仲扬收回视线,韩氏便说道:「二叔先回房歇着吧,后厨那水还在烧着,待会上好了水,再让嬷嬷去请二叔。」 李仲扬微点了头:「有劳大嫂费心。」 李老太见了跟在他身后的何采,拉了拉伏在膝头的安平:「安平,你姨娘来了。」 小孩子忘性大,况且安平才四岁,半年多未见她,根本已忘了她,仍是躲在祖母身旁不肯出去。何采面色淡淡站在远处,神色毫无波澜。李老太见她不愿过去,也作罢了,让李仲扬歇着去。 回了房,沈氏让人在屋里起了炉子,给李仲扬褪下厚实的棉衣,打发了她们出去,揉着他宽瘦的肩,笑道:「这离过年都没几日了,我倒差点以为二郎又临时当值。」 李仲扬默了默,声音极低:「迟了几日,确实是有事耽搁了。怕是再过一些时日,朝廷会有大事发生。」 见他面色竣然,沈氏也知非小事:「这事可是关乎到夫君?」 李仲扬面上难得露出淡然笑意:「夫人不但蕙质兰心,也深懂为夫。」 沈氏笑笑,坐在他一旁问道:「到底是何事,听见大事二字,心里慌了慌,可是见二郎心情似也不错,倒不见得是坏事。」 李仲扬执了她的手,轻声:「大理寺正在查吕大人,已来过翰林院许多回。圣上也有密命。」 沈氏吃了一惊:「查吕丞相?自他做了丞相,也不曾听说他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怎的突然就查了?」 李仲扬淡声:「官场的事瞬息万变,即便是像宋家那样以清廉严明的官家人,也多少有些肮脏事,且不说是故意为之的,迫不得已的事也无法避免。吕大人自做上丞相,一直暗地敛财,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氏问道:「那可是如今更加变本加厉了,才惹怒了圣上?」 李仲扬摇摇头:「太太可记得礼部的王尚书?」 沈氏点头:「记得,利用官职欺压百姓,敛的钱财可堆成金山银山,后来被斩首示众,大快人心。」 李仲扬轻轻笑了笑,略显薄情:「他的贪官之名从上任之初就有,后来愈发恶名昭著,可圣上却由他敛财十年才惩办。」 第66章 沈氏知他素来说话不喜冗长,每一句话都绝不是白白说过就算,仔细琢磨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二郎的意思是,圣上故意纵容王大人?」 李仲扬微微点头:「纵容贪官敛财,待时机成熟,杀了贪官,而抄家所得来的银子可充实国库。如此一来,不但不会失去民心,反而因斩杀贪官更得民心,国库财政又可得缓解。一石二鸟的计策,天衣无缝。」 沈氏听的心中寒凉,这官场上的事果真不是她这妇道人家可揣摩的。圣上这计策虽好,却是苦了百姓。 李仲扬又道:「因五六年才出一个这样的京官,百姓骂的绝不会是圣上,只道是圣上还未知晓。等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了,圣上再出面,便如及时雨,百姓道好。」 沈氏摇头苦笑,又抬指封了他的唇:「回了京城,这些话便不要再说了。」 李仲扬握了她的手:「太太放心,再不会与其他人说,也不会在天子脚下说。」 沈氏点点头,那皇城皆是圣上耳目,自家夫君又是丞相人选,怕是宅院外头耳目更多,让人听了去,只怕危险。而见他方才说起吕丞相时,无半分神伤,怕是圣上也允诺了他什么。想到这,她不愿再想,爬的越高,就越怕摔的疼。安稳日子过久了,野心也淡了。什么嫁个好夫君,让娘家人对她恭恭敬敬,也不想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如此便好。 正这么想着,忽然就听见宋嬷嬷的声音:「三小姐,可是来找二爷和太太的?」 片刻就听见李三妹那带着笑音的回答:「是,刚来不久,许久未跟二哥二嫂聊聊了。」 李仲扬和沈氏对看一眼,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也不知听了多少,只是到底是自家妹妹,不由松了一气。又互相低声提醒下回不能再商讨过度这些事,免得被外人听了去。 李心容进了里头,笑意盈盈:「二哥,二嫂。」 沈氏忙唤她过来坐,笑道:「怎么不趁着饭前歇歇,老太太高兴,指不定夜里又拉了你说上半宿的话。」 李心容笑道:「一日作息早已定下,也歇不了那么多。我今日来,一是想跟哥哥嫂嫂聊聊,二是想说说安宁的事。」 沈氏拉了她的手,叹道:「可是给你惹麻烦了?你若觉得她烦人,就别带在身边了,苦了你。」 李心容笑笑:「二嫂怎的那么不放心安宁?那孩子身似孩童,可心却有时比我这大人还老练,二嫂只管放心。」 听她这么说,沈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倒是想三妹不喜安宁,那安宁便可以重新回到她身边了。想到年后又要分别,这心里总归不舒服。 「二哥。」李心容面向那手执书卷的李仲扬,「我在朗州游历时,见着四弟了。」 李仲扬神色微微一顿,淡声:「这事不要和娘说。这样的李家人,不提也罢。」 沈氏说道:「二郎又在说气话,到底是自家兄弟。」 李仲扬冷笑:「还未成年便抛下祖宗,一走就是十年,且不说李家子嗣娶妻生子他不出现,连大哥过世,他也没半点消息。三妹在朗州见了他,也不一起同行,这样的弟弟,不要也可。」 沈氏没有多言,她心里琢磨着,李家四兄妹,三妹四弟自不必说,着实是怪脾气。大哥憨厚老实,自家二郎性子寡淡而心厉,兄妹间倒没一点相像的。 李心容淡笑:「四弟为何不喜欢这个家,二哥又怎会不明白。从未得到过长辈的疼爱,大哥和二哥也从来不护着他。他稍有本领就离家,也不难理解。」 李仲扬瞪眼:「李家是未供他吃还是未供他喝?是撵他去露宿街头当乞丐了么?不过是个妾侍的儿子,还想与我们所受待遇一样?况且母亲对他还从未打骂过,若真的算起来,我倒是要怨恨这家了。」 李心容眉目微垂,笑了笑:「二哥气什么三妹知道,只是各人想法不同罢了。四弟要的是疼爱,不是想像鸟儿一样被供养。他无论做了什么,母亲都对他客客气气,那样不过是当作客人,而非李家人。」 李仲扬见她说的轻描淡写,气的又要发火,沈氏忙插话道:「你们两人真是一个秤杆上的两个铁坨,一碰面就容不得对方了,非要占个上风,可自家兄妹吵架又有什么好处,都老大不小了。」 李仲扬动了动唇,也没再开口,拿了书板着脸看。 李心容笑笑:「二嫂,二哥真听你的话,是个好夫君。」 这话在以前听来,沈氏定要脸红。连李仲扬也忍不住看她一眼,轻斥:「胡闹。」 李心容叹道:「好便是好,坏的有人说,好的自然也要拿出来说的。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也是我们自己惯的。」 沈氏笑笑:「这倒也不是,对自家而言是好事,对别人来说却无关痛痒。你若总拿自家的好与别人说,只会招人嫌。」 第67章 李心容笑问:「那为何坏事总是传的如风快?」 沈氏顿了顿,莫说别人,就连自己也更喜欢听些别人家的丑事,可拿出来解释,却又觉得道德上卑劣了些,于是只摇头笑笑,没再继续说这话题,转口道:「你这一走又是一年多,可有看上的人没?嫂子给你做媒。」 李心容笑道:「唠完了,我该回去歇着了。」 沈氏微微苦笑:「好好,不提不提,你且再坐坐。」 李心容笑笑,也没真走,又说道:「二哥,方才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了些,倒不是故意要听,只是不小心听的专注了。」 李仲扬淡淡应了一声:「若是你我倒放心。」 李心容点点头:「圣上少年登基,太后掌权,后好不容易得回大权,心中阴影极甚,最忌官员结成党羽。二哥切记,日后宁可一人孤苦独行,也不可与其他官员走的过密。」 李仲扬看她:「揣摩圣上的心思,是杀头的罪。不可再胡说。」 李心容笑道:「他管得住大羽国百姓的嘴,却管不住其他几国的议论。」 见她直呼圣上为「他」,越发没了规矩,李仲扬的脸又沉下:「放肆!」 沈氏皱眉,又大呼小喝起来,所幸李心容丝毫不在意,笑笑起身:「二哥谨记就好,心容这回真要歇歇了。」 见她离开,李仲扬才气道:「这泼辣性子,也不知像谁。」 沈氏稍稍打趣他:「夫君这冷性子,也不晓得是像谁。」 李仲扬抬眼看看她,顿时没了脾气,这样的话,也只有沈氏敢说,其他姨娘要是说了,定要好好骂一顿。 沈氏淡笑:「那日与嫂子去喝茶,才知晓尚和也考了秋闱,中了举人。本不想让他们知道尚清考了个解元,偏他们咬着不放,便只好说了。嫂子为了这事,不闷了几日。」 李仲扬说道:「本以为尚和会等三年后的,没想到今年便考了。我原本就不想两房孩子有什么个比较,故让尚清早早去考。竟碰在一起了。」 沈氏只怕他一时心软,总想着要两房和睦,阻了李瑾轩去考,笑道:「若是能一同荣登在榜,那便是双喜临门。」 李仲扬素来听她的,也以为韩氏与他所想一样,深以为然:「过完年,我们回京城时,也让尚和一起同行,免得到时赶过来太过辛苦,早早温书也好。」 沈氏应声,默默想,李瑾贺一来,韩氏必然也来。只愿这次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晨起请安,一家人唠唠嗑。说起两个孙儿都吃过鹿鸣宴的事,沈氏便趁机和韩氏说了李仲扬的意思。 韩氏也正好有这打算,毕竟京城遥远,在二房吃喝都有,只是心里有些不舒坦,又怕他日两人一同去考,万一李瑾轩名次高些,就当真是丢脸的事了,便当面说道:「虽说尚清此次中了解元,可到底还是个少年,万一名落孙山,可是教人好受,倒不如再等多几年,再长些学识的好。」 沈氏淡笑:「本意也只是让他去练练胆子,尚清也是知晓的。毕竟三年才一回,如今去正正好。等三年后,胆子有了,学识约摸也长了,也好。」 韩氏劝道:「这小孩子的心可难揣度,说是无所谓,可万一真在意起来,就坏事了。」 老太太听了,思量一番,眉头微蹙:「这倒不好,就算真的考不中而一蹶不振,这样的李家人也没出息。考中了便是好事,只管放心去。」 韩氏听了,撇了撇嘴,也只好作罢。 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便闹着要去外头玩,李老太让下人从杂物房里搬了早就准备好的一箱炮仗,让他们在前院玩。自己陪着孙儿孙女玩了一会,就觉疲累,回了正厅坐着,看着外头的喧闹,又想起过世的大郎来,叹了一气,问李仲扬:「若是能见着你四弟,就让他回回家吧。如今你大哥已经过世,你们一辈也没几个人,多添个人也好。」 李仲扬连连应声,又和沈氏一起劝了一番,说了些好话,才见李老太面上散了愁云。 年初一,一家人拜了祖先,吃过午饭,便有人送来拜帖,一看,是覃连禾和覃夫人来拜。 李老太一听是知府大人亲自来拜年,倒是一等一的大事,连忙让人把桌椅再擦拭干净,上最好的果点。 李仲扬虽然跟覃连禾有过往来,但交情也并不算深,正疑惑着,沈氏便抽空给他说了上回覃夫人来,自己送了她蜀锦苏绣的事,但隐去了送年礼出气的真相。 李仲扬虽然奇怪为何她突然做主送那么贵重的礼,但也没多问。沈氏做事他素来放心,总不会做对李家不好的事。 丑时,韩氏正在督促李瑾贺看书,下人来报覃知府来了,不由顿了顿,打发下人出去,说自己随后就来。谁想越想越不对劲,柳眉紧拧,蓦地想明白,冷笑:「你爹爹去世后,覃大人就再未来过,如今说是来拜访李家,实际拜的却是李家二房人。」 第68章 随后就让丫鬟去报她身体不适,不出去见客了。 李瑾贺叹了一口气,把书一扔,背倚椅面,一副倦懒模样:「就算孩儿考了功名,无人撑腰,也熬不下去。我还是乖乖在村子里做个举人,邻近百姓又尊敬,逢年过节还有钱财送来,何必去京城受窝囊气。而且要真的做了高官,天子脚下,稍不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氏抬指戳了戳他的头,骂道:「没出息!活该被你堂弟欺负!活该被你二叔看不起!」 见她塞书来怀里,李瑾贺手一甩,从窗户扔了出去,烦躁起来:「娘,你也知道儿子几斤几两,本来我就不愿去考功名,好好开个小铺子营生不就好了,何必总跟他们比。二叔的妻妾虽然混账,但二叔待我们不薄。」 韩氏瞪眼:「不薄?不薄就该想想你的前程,就该把你留在京城,给你请先生,领你多去见见大官。只是每月给点钱算什么。」 李瑾贺懒得和她理论,恰巧安阳进来寻他们。安阳穿着翠蓝长裙,外披软毛织锦大红披风,不过十二,五官却生的精巧,眉眼微翘,隐约带着媚色。盈盈一笑,却也是个娇媚小美人。她怀里抱着暖炉,两手也没伸出来,微微行了礼,问了安,才道:「方才从正堂经过,见里头放了好多礼,可是来什么富贵人家了?娘怎么还在这,不出去迎客。」 韩氏懒懒道:「那是来拜会你二叔的,礼也是你二叔的,你瞎嚷嚷什么。」 安阳不满道:「我哪有瞎嚷嚷,大年初一的就吼我。这家要呆不下去了!我去玩。」 「你等等!」韩氏见她头也不回的就出去了,气道,「你的牡丹图绣好了没!」 安阳只答了一声「没有」,转角就不见了人影。气的韩氏差点要把她揪回来:「真是越发不像话,你们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李瑾贺,娘告诉你,若你不去京城,考的没你堂弟好,我就死给你看!」 李瑾贺愣了愣,真想像妹妹那样拂袖而去。只是看着娘亲如此模样,也心软了,硬了头皮答道:「孩儿知道了。」 见他答应,韩氏面色又缓和下来,笑笑:「这才是为娘的好孩子,娘给你熬鸡汤提神去。」 李瑾贺重叹一气,见她出去,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真恨不得吞下一本书便能学尽里头的学识。 覃连禾与覃夫人伉俪情深,因上无父母逼迫,又无视旁人非议,并没有纳妾。膝下有三个孩子,加上双亲,一家七口,其乐融融。连沈氏见了他们夫妻和三个孩子,也由心底羡慕,白首不相离的,到底还是与一人的好。只是羡慕归羡慕,嘴上也不提这事,免得让有心人听了,说她不满李二郎三妻四妾,亦或李二郎待她不好,辱没了他的名声。 覃连禾道了谢,又问了李仲扬京城的事。两位夫人自然是拉些家长里短,又直呼孩子长到这年纪最难管教,一时颇为交心,笑语不断。 安阳出外头玩,又从正堂经过,听见里头交谈甚欢,撇了撇嘴。到了大门前等车夫驶车过来,就见安然正好回来,披着梅花点缀的披风,面色白净,即便不笑,眼里也似含喜气,无怪乎祖母总说她是吉祥人。 柏树在下面接了安然手里的暖炉,搀着她下来,俯身替她拾掇好衣裳褶子,又将暖炉给她抱好。安然看着她双手冻的紫红,皱了皱眉,将暖炉交给她,笑道:「我不冷,替我抱着吧。」 柏树没有多想,当真以为她不要,便安安稳稳的揣好。 安然抬头见了安阳,大方打了招呼,在她眼里,安阳不过就是个有点公主病,心眼有些坏的小姑娘,少惹为妙。 安阳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应声。见她要进去,眼眸一转,笑道:「我正好要去寻人玩,安然妹妹也一起去吧,那儿可好玩了。」 安然笑答:「堂姐自己去吧,我刚回来,累的腿都要提不动了。」 安阳轻笑:「妹妹方才下车的姿势可稳当着,难不成是嫌弃我?唉,我娘还说大房二房是一家,怎么会看不起我们。看来是我娘错了。」 安然略有苦笑,只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正欲应声,便听见有人音中带笑:「既然是好玩的,那我替安然去凑个热闹好了。」 安阳一顿,转身去看,李心容笑在眉眼,款款走了过来,摸摸安阳的头:「可要姑姑去?」 安阳心里满是嫌弃,抬手拢拢发髻:「那当然是要的,方才就想邀姑姑一起去呢。」 李心容笑笑,又朝后招招手:「安宁快些,你走的都快比那老夫子慢了。」 即便她这么说,安宁还是走的不紧不慢,安阳问道:「姑姑,你游历各国好玩吗?」 李心容笑道:「为何突然这么问?」 安阳指了指安宁:「因为她总是赖着你,如果不好玩,她也不会去吧。」 安宁不动声色走过来,忽然握了她的手掌,惊的安阳叫了一声,瞪眼道:「干嘛!你真当你是婶婶生的,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不成。」 第69章 安然听的眉头一皱,看向素来介意这些的安宁。意外的是安宁毫无要发火的迹象,面色淡淡:「我手上的茧子膈痛了你没?」 安阳轻笑一声:「当然刮痛了,粗糙的俾生女,还想跟我们一般么?」 李心容说道:「安宁要告诉你的,是她与我游历时,是享乐,还是吃苦。」 安然忙拉住安宁,翻到掌面,竟是有硬茧子,不待看清楚,那手便收回去了。安阳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说罢,见马车来了,便由婢女扶着进了车厢内,择了个舒适位置坐下。 年后,不过初四,李仲扬已要回京。参加会试的人在一月中旬要去礼部报道,二月初会试开始,也不能多留。 韩氏领着李瑾贺随行,老太太嫌家里太冷清,干脆一起去。母亲和兄长都走了,相比之下,安阳还是更愿意去京城。 李心容不愿回京,又领着安宁去了别的地方游历。临别前夜,沈氏又叮咛了安宁许多话,要拿钱财给她,怕她受苦,安宁却不肯接下,说她们有生财之道。问的细了,却又不肯说。沈氏一夜叹气十余次,嘱咐了千遍万遍。安宁一一点头允诺。 回到皇城,已过了元宵,元宵一过,这年也算过完了。李仲扬赶着这两天仍休沐,四处拜访。 沈氏本想领着安然去宋家玩,但刚出门还未上马车,清妍就来寻她,只好自己一人去。见安然乘上清妍的马车离去,不由看多了几眼。 宋嬷嬷是个明眼心细的人,见沈氏目光迟迟不收,问道:「太太可是在想些什么?外头风大,赶紧上车里吧。」 沈氏淡笑:「过了年,安然也九岁了。我倒还记得她刚出生那会,明明才那么小,轻巧的让人不敢用力抱着。哪想一眨眼,已是个小姑娘,能跑能跳,也不会总黏着我,再也抱不动了。」 宋嬷嬷笑道:「太太忧心了,孩子大了也好,懂得疼娘。四姑娘聪明懂事,日后定会好好孝敬太太的。」 沈氏轻轻摇头:「姑娘家的总要嫁人,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了。我倒有些后悔去年婉拒了两家公子,只怕日后没那么好的人家,委屈了安然。」 宋嬷嬷连声安慰,沈氏又笑笑道:「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二爷宠着她,可姑娘家不学点女工,又不爱看女四书,总归不行。」 打定了主意要「逼」安然学这些,这才上了车。 到了宋府,正好瞧见宋家兄妹要出去。宋祁比之前见又拔高了许多,身形笔挺,面庞俊朗,见了自己温和有礼的问了好。沈氏笑道:「有空随你母亲来玩,尚清是常在家的,你们是同窗,总不会闷的无话。」 宋祁笑道:「尚清为人爽快,在学堂我们又是邻座,聊的甚欢。此次尚清又中了解元,更是钦佩。」 沈氏叹道:「听尚清说,你本意是与他一同去试试,只是那几日染了风邪,只好作罢,倒是可惜了。」 宋祁淡然笑笑:「那只能是委屈尚清先去打头阵了,我倒可以向他讨个经验。」 沈氏听后,稍有诧异,还是个少年便有这般气魄,倒是不简单。 下人已进去禀报了赵氏,赵氏迎了出来,见沈氏与长子宋祁不知在聊什么,心下微喜,走过去笑道:「倒是聊的欢喜,我也来听听。」 宋敏怡笑道:「娘,沈姨和哥哥聊着秋闱的事呢。」 赵氏这才笑问:「尚清可有把握?若是得了状元郎,你们李家可就是父子状元了。」 沈氏笑笑:「只是试试罢了,倒也没指望能考中。」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门,宋祁和宋敏怡也坐车去了别处玩。 夜里沈氏回来,李仲扬也刚回来,只是回来半个时辰,一会又要去拜访同僚,饭也不在家里吃。沈氏让人端来一盆热水给他净脸擦手,见他面有倦容心情倒是不错的模样,心想着应当是听了什么好事。但他不说,沈氏也不会多问,拣了个空和他说了宋祁的事。 李仲扬听了只说:「若真是心胸坦荡也好,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氏微顿,不知他为何会说这么一句,后想到他人在官场多年,也了然了。末了倒是心疼起李二郎来,心里叹气,不能怪他多疑,只能怪这官场着实是个大染缸,将人都染的污浊了。 「还有一事,想同夫君商量商量。」 「何事?」 「安然一直不爱学姑娘家的东西,夫君也素来惯着她。只是如今已经九岁了,眨眼几年及笄,若是找婆家时说她什么都生涩,怕寻不到太好的婆家。」 李仲扬不以为然:「安然的学识比得过一般的同龄男子,性子又似我,不带一分柔弱,自主得很。况且大户人家里头,有谁要儿媳动手织衣绣花的。安然知书达礼,孝敬父母,日后待夫君也总不会横眉竖眼,这不正是女四书里的东西。」 第70章 沈氏苦笑:「媒婆过来时,定要问问她书里的东西,可安然却不能答个全面,这倒也不好。毕竟人家先看表面,面子功夫没做好,也不会觉得这是好姑娘。」 李仲扬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只看外在不看表里的人家也不可取。太太多虑了,安然不愿学那些,也莫逼她。若她脾气暴躁任性,我定会好好押着她学,只是如今她温顺懂事,实在没有必要过于束缚。」 沈氏仍是苦笑,这做爹的心思,到底是跟为娘的不同。只是夫君尚且这么说了不愿退步,她这做妻子的也只能是点头答应。 安然九岁生辰在二月二日,但因会试第一场在二月初九,未免吵了李瑾贺和李瑾轩温书,便没有太过热闹,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添了几道她喜欢的菜,就算过了。 安然倒没有在意,只要大哥能考上功名,哪怕两年不过生日也无妨呀。 离考试越近,李瑾贺就越发急躁,这两日只捧着书,却是半个字也入不了眼。听见小厮说李瑾轩白日看书,夜里与二叔研讨学识,不由心慌烦躁。 韩氏听了后,立刻要李瑾贺圈画起不懂的,去问李仲扬,到底是曾经的状元郎,看在他兄长的份上,总不会只顾着他的儿子,量他也没那个脸皮。 李瑾贺可不愿意,他自己有多少斤两心知肚明,书上可有大把的东西不懂,万一问了个浅显的,还得被人笑话,他拉不下这脸。韩氏问起他就含糊的说都懂都懂,这么一来,心里更是焦急无比。 初六,韩氏让人熬了药汤来,见他捧书在手,深感欣慰,低声:「快放下书喝喝这鸽子汤,别累着。」 李瑾贺皱眉,顺从放下书,想着每每见了就让他别太劳累,可真把书丢一边,就得戳着他的脑袋说上半日。 韩氏问道:「书可温好了没,再过几日就要进考场了。」 李瑾贺不耐烦道:「温好了温好了。」 韩氏笑道:「那就好,喝完汤就赶紧再看看。」听见儿子如此作答,只道他十拿九稳了,说话间连声调都高了许多,「等你中了状元,皇上赏了大宅子,我们就立刻搬走,再不受他们的冷眼。日后他们想攀我们的高枝,我还不乐意了。」 李瑾贺嘀咕:「能有个茅屋赏就不错了。」 韩氏耳尖,听见这话又提指戳他脑袋:「混账东西,你怎能辱没圣上。」 李瑾贺忍不住道:「我哪里有,孩儿只不过是在想……我未必能中状元。」 能考上举人就已经是他意料之外了,哪里敢奢望状元之位。 韩氏逼问:「你如何不能?如何不能?」 实在无法,李瑾贺只好说道:「因为尚清的学识比我好多了,我最多得个榜眼。榜眼比起状元来,那可是差一大截。赏赐也轮不到榜眼。」 韩氏眸色也是一黯,低眉思忖半日:「你且好好看书。」 出了房门,韩氏越想心里便越是拔凉。自家儿子素来勤奋好学,就是想凭这次科举让大房翻身,免得再被二房人瞧不起。可谁想得到李瑾轩也考,而且既然儿子说了他的学识不如李瑾轩,那怕是不假。他到底是有个状元爹,而且又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若是让他们二房花开并蒂,那他们就当真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齐嬷嬷见这寒凉二月天里,韩氏的额上都渗出汗来,问道:「太太可要回房歇歇?」 韩氏正想的入神,忽然听见耳侧有声音,惊觉过来,蹙眉骂道:「吵什么,没见我正想事吗?不长心的奴才。」 齐嬷嬷忙低头挨训,却是嫌恶至极。她本是伺候老太太的,月钱也由老太太给,算得上是下人中地位较高的老嬷嬷了,可被调度到韩氏这,却是日日挨骂,人家端茶的丫鬟都没她受训斥的多。十分不满,却不能发作,只窝了一肚子的气。 韩氏回了房里,坐立不安。午歇不过一炷香的光景,就做了噩梦。梦里二房的人又欺负他们,老太太笑意盈盈的拉着穿红戴花的李瑾轩,笑着看他们大房被人责骂,却不给他们撑腰。他们母子三人哭作一团,几乎被活活打死。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涔涔,连喝了三口茶也不能压惊。 思来想去,韩氏洗净面庞,唤了齐嬷嬷进来,使退了其他下人,从妆奁匣子里拿了一支孔雀翡翠步摇,交到那双老手上,笑道:「我平日里最敬嬷嬷,这是孝敬您的。」 齐嬷嬷受宠若惊,连道几声「使不得,这是老奴应该做的」,韩氏面色微沉,末了笑笑:「嬷嬷快收下吧。」 齐嬷嬷推辞不了,只好收下,刚揣进怀里,就听韩氏说道:「近日吃了太多糯米糕点,体内滞气不通。劳烦嬷嬷去买些巴豆来,我熬了汤水喝,好清清脏东西。」 虽觉奇怪,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齐嬷嬷应声去买,临了出去,韩氏又道:「这对女人来说到底不好意思,可别让人瞧见知道,没了面子我可要找嬷嬷哭去了。」 第71章 齐嬷嬷心下觉得奇怪,这有病不找大夫,巴豆吃多了可是要腹泻死的,笑笑:「老奴会办的妥当,太太放心。」 韩氏见她出去,冷汗更甚。绞了帕子想了半日,终于是定神下来,唤丫鬟进来去厨房要一份枣泥糕。 沈氏本不想这个时辰去书房,免得李瑾轩不自在,只是问了几次婢女,答的都是少爷在看书,少爷还在看书,少爷依旧在看书,不由苦笑,便让人拿了茶水和糕点去了书房。 沈氏进来后,站了一会,见他看的专注,桌上放着枣泥糕和热茶,宽慰了许多,倒不至于废寝忘食到伤了自己的胃。 好一会李瑾轩才察觉屋内多了人,抬头看去,立刻请安:「母亲。」 沈氏笑笑:「快坐下,别总是盯着书,那字蝇头般小,看多了累人,多闭目养神,莫伤了眼。不过是去试试,熟悉下会试考法,别太较真。」 李瑾轩笑道:「虽说也非冲着功名去,只是如爹爹所说,既然决定考了,那就得努力。若随便应对,倒不如不去。」 沈氏摇头:「你爹爹那个书呆子,要累坏你不成。」 李瑾轩笑了笑,敢这么说自己爹爹的,也只有母亲了。虽非亲娘,却总让他觉得,这就是亲生母亲。每个家中,不都有个严厉的爹,和蔼的娘。余光瞧见有个小脑袋探进来,见他看来,又缩了回去,他笑道:「安素。」 沈氏转身看去,安素手里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花草进来,衣裳都染了泥。再瞅瞅她后头的人,安然脸上也有泥,两个人似从泥坑里滚了一圈,倒以为她们被谁欺负。只是见她们笑的俏皮,才反应过来许是摔进泥里去了,这春日多雨,院子里到处都坑坑洼洼一片泥,亏她们还笑,不由摇头,俯身道:「一个九岁,一个八岁,可都是大小孩啦,万一摔伤了可怎么办。」 安然一面接过母亲的手绢擦拭,一面笑道:「地里如今软着,摔不疼。」 安素将怀里的花全放书桌上,煞有介事的说道:「四姐姐说,哥哥不能跟我们一起去踏青。所以安素想,那就把春光摘回来给大哥。就是回来的时候摔跤了,花草都染了泥。」末了自己认真点了个头,「大哥就当作是春光染了春泥吧!」 慢吞吞的声调配着俊俏的小脸,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周姨娘拿着衣裳追过来要给她换,听见这话哭笑不得,俯身拿帕子抹她脸上的泥:「好好,安素乖,春光已经送到了就回屋里吧,别吵着你大哥,自己又冻坏了,可摔着哪里没?「 李瑾轩摸摸她的脑袋:「妹妹乖,等大哥考完了,就跟你一起去踏青。」 沈氏笑道:「等会试结束,一家人就去外游。」又摆摆手,「先散了吧,嬷嬷快领姑娘去洗漱干净。」 方才清妍也跟着她们玩闹去了,李家的气氛比自家好多了。本来在外面站着,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也探了头看去,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又瞅见李瑾轩轻拍安素的头,甚是疼爱的模样。不由想自家哥哥可从没这么对自己,不打压她就不错了,心里更是羡慕安然。 等她出来,也不理会沈氏和一众人的请安,便拉了她往外走,蹦蹦跳跳道:「你哥真好,哪像我哥,总说我不懂事,还说我是粗鲁的野丫头。」 安然失声笑笑:「我哥也常说我不像姑娘家。」 清妍笑道:「所以我们两个是假汉子。假汉子,你赶紧去洗洗,都成泥人了。」 安然龇牙笑笑,抱了她就往她脸上蹭了蹭,把泥蹭到她脸上,惊的清妍惊叫起来:「坏姑娘!」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呸呸,坏姑娘!」 两人的嬉闹声回荡在廊道里,婢女紧跟在后面。沈氏在后头走着,笑道:「真是越来越皮了,郡主也是个热闹人。」 周姨娘俏眼微抬,笑笑:「边塞的郡主跟京城里的郡主就是不同,直爽又没架子。就是有时候太调皮,四姑娘与她待久了,怕性子也要拆天。」 沈氏淡笑:「安然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尚且年幼,多闹腾闹腾也好。」 安素抬头道:「姨娘,我也要去跟四姐姐玩。」 周姨娘拉紧她的手,可不想她也无法无天,暗暗瞪了瞪眼:「安素乖,跟姨娘回房里洗干净身子,绣花玩好不好?」 安素嘟嘟嘴,一点也不开心。 周姨娘又问道:「听说最近老太太嫌安平吵闹,何妹妹一去,倒是巴不得将她带着。怕是不愿再养在身边了,虽说跟冯嬷嬷主仆情深,但到底是走了多年,什么情分也淡薄了。这人呀,就是如此。」 沈氏笑意淡淡:「倒别胡乱猜测,老太太要怎么安排,轮不到我们做儿媳的议论。」 就算老太太不想带了,但已经开口说要自己养着,也不可能在安平无过错的情况下贸然说不养了。那老太太还丢不起这人。所以安平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何采身边。 第72章 想到何采,沈氏又想起莫白青来,倒是比刚来时安分了许多。只要她不闹什么幺蛾子,沈氏绝不会亏待她,该有的有,逢年过节也会给她做衣裳添银子。 刚想完这茬,莫白青就给她闹出个事来。 莫白青年纪轻轻,自然不甘寂寞。可李仲扬已经跟她翻脸,几乎没有再让他喜爱的可能,她便琢磨着干脆要个孩子好了。二房孩子不多不少,但儿子就只有两个,若她能添个儿子,那倒有可能母凭子贵,日后也有个着落。 可李二郎不来她房里,孩子可不会凭空来。想了想,干脆又让人唤了莫管家来,退了下人便跪在他面前哭得痛心,直把莫管家的心都哭痛了。 莫白青哭道:「爹爹,你服侍李家多年,尽心尽力,难道要看着他们作践你的女儿,让女儿孤独终老?」 莫管家急的满头大汗:「青青,不是爹爹不肯帮你,只是上回你也见了,太太的手段厉害着,你再逼我,就是把爹逼走啊。」 莫白青泣不成声,跪着不肯起来:「二爷最是讲人情,你忠心耿耿十载二十年,难不成去替女儿求个天经地义的情,他也要骂你不成?你就帮女儿去求求老太太,让她看在女儿冲喜进门的份上,让二爷多来我房里。爹爹,难道您不想抱外孙了吗?有了孩子,您在李家的地位也更牢固呀。」 莫管家实在不想趟浑水,他可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他还有儿子,还有其他女儿要照顾,万一真的丢了饭碗可如何是好:「青青你听爹爹说,二爷是铁石心肠,二太太也面善心冷,惹不得,惹不得的。」 莫白青见死活劝不动,只道他是懦弱无能,被人吃的死死的,当即站起身,含着泪冷笑:「既然爹爹要看着女儿孤苦一辈子,那我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去。」 说罢,就把脑袋往桌子角撞去。莫管家吓的魂飞魄散,忙拉住她,气的老泪纵横,跺脚道:「罢了罢了,你这性子迟早要吃更大的亏!」 听他让步,莫白青这才破涕而笑:「谢过爹爹。他日女儿荣华,爹爹也是富贵人。」 莫管家叹道:「富贵人我倒不想,只求能安然一生。」 莫白青心里轻笑,又道他窝囊,无怪乎要做一辈子的管家。 翌日,莫管家就寻了机会跟老太太说了,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太太也叹「我倒是不知道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老二实在是不像话,这不是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说罢,便让李仲扬放衙后来听训。 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莫管家长叹一气,正巧沈氏和周姨娘来,吓的像只见了猫的耗子,胡乱应答了几句就走了。 沈氏眉眼微垂,随后就见黄嬷嬷出来,低声和她说了方才的事。 周姨娘轻轻冷笑:「真是个狐狸精,又想勾搭二爷,可就算她再美貌十倍,二爷也不会正眼看他,这跟在房里抱着个木头无异。」 沈氏淡声:「我气的不是莫妹妹。」 周姨娘笑问:「那姐姐气谁?」 「莫管家。」 「莫管家?」周姨娘见沈氏面色阴沉,虽然话不冷,也没说什么狠话,可就是莫名的让她觉得心悸。不由暗暗替莫管家捏了把汗。 李仲扬放衙回来,便挨了李老太的训。回了房里,衣裳还未换下,就听见黄嬷嬷在外头说道:「依老太太吩咐,莫姨娘院子里的灯笼已经点亮,还请二爷移步。」 李仲扬虽然尊孝义,可最不喜别人为他安排什么,尤其是如此强制,气的差点甩袖:「把灯笼灭了!」 沈氏顿了顿,叹道:「二郎还是过去吧,给老太太交差也好。」 李仲扬冷声:「那样无德无才的女人有什么可去的,要我去抱着恶心么。」 沈氏也不想劝,谁愿意把夫君拱手相让出去,只是他不去,老太太那也不好交代:「到底是冲喜进来的,总不能让人一世孤苦在那后院待着。老太太真要追究起来,也会说我善妒。」 李仲扬重叹一气:「为夫鲁莽了,差点累太太背了恶名。」 沈氏眼眸微湿,既是无奈,又是伤心,面上却仍是笑:「二郎快些去吧,一个月去那么一回,母亲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李仲扬点点头,这才拿了披风过去。 黄嬷嬷迎了他出来,满是歉意向沈氏弯弯腰,沈氏笑道:「嬷嬷不必自责,老太太也是在顾全二爷的名声。」 一听这话,黄嬷嬷立刻感激万分,慌忙退下。 莫管家这两日心神不宁,懊悔不该心软帮女儿说了那些话,李仲扬确实是去了她的院子里,可总觉得见了沈氏眼神不对。这么担忧到了二月初八也无事,倒以为沈氏是放过他了。又得了个为两位少爷准备东西去贡院会考的事,赶紧鞍前马后安排。 万事俱备,只等着明日进考棚。李仲扬当夜叮嘱两人,不必太过紧张,顺其自然就好。等他们回去不过一个时辰,就听见李瑾轩的小厮来报,说李瑾轩腹泻不止,半个时辰去了三四回茅厕。沈氏忙让人去请大夫诊断,等自己去了他房里,就见他面色青白,躺在床上连下地的气力也没了,说了三句话不到,又往茅厕去了。 第73章 大夫很快过来,替他诊断后,竟是吃多了巴豆霜。 那巴豆霜是巴豆晒干研磨的粉末,药力不减,而且少油腥味,很容易误食而不知。沈氏忙让大夫开药,等药童抓了药送来,李瑾轩又去了好几回,连眼都睁不开,话更是说不出一句,只能由下人搀扶。 沈氏不便待在屋里,让丫鬟都下去,命小厮仆妇连夜守候。 喝过了药,李瑾轩才稍有气力,沉沉睡下。 沈氏回了房内,顿觉奇怪:「晚饭一同进食,也没给他做什么吃的,尚清又未出过房门,怎的就误食了大量巴豆。」 李仲扬说道:「明日的会试怕是去不了了。」 沈氏点头:「二郎先睡吧,我去告诉尚清好好歇着,再告知老太太,免得众人担忧。」 「夫人辛苦了。」 沈氏出了房门,边走边思量,片刻对宋嬷嬷道:「你去将大少爷的书童和近婢小厮都叫来。」 宋嬷嬷应声退下。 沈氏见李瑾轩还在睡着,便让仆妇转达,让他不必太介怀。又去了老太太那,说李瑾轩突然腹泻,不能赴考了。老太太一听,直叹「可惜了,是命呀」,又嘱咐沈氏好好照顾,明日再请两个大夫来瞧瞧。 与老太太唠嗑的韩氏听了,也叹道:「当真是天公不作美,尚清怎么就这时候中了巴豆的毒,如此一来,就只剩我家尚和孤零零的去贡院了。」 老太太说道:「你也快些回去吧,告诫尚和不可胡乱吃东西,也别受了凉,免得腹痛。」 韩氏笑笑起身:「听母亲的。」 经过沈氏身旁时,见她面上无笑,眸色略有戾气,倒是吓人得很。只当她是因为儿子不能去参加科举而气疯了,心下满足非常,轻步离去。 沈氏欠身道:「儿媳也告退了。」 老太太摆摆手:「去吧。」 沈氏僵着步子出了门,身子微微不稳,旁人忙扶住她。她偏头问那恭送的黄嬷嬷:「大嫂在这坐了多久,可有中途离开过?」 黄嬷嬷不知她为何如此问,老实答道:「吃过晚饭后便一直在这陪老太太闲聊,中途倒没走开过。」 沈氏点点头,强笑道:「谢过嬷嬷。」 好不容易回了房里,李仲扬仍在等她,正在灯下看书,见她神色恍惚,上前扶着,让婢女退下,问道:「太太莫不是染风寒了。」 「二郎。」 沈氏抬头看他,泪便夺眶而出,惊的李仲扬问道:「可是不舒服,我去唤大夫。」 「二郎莫去。」沈氏拉住他,颤声道,「妾身求二郎将大嫂请走吧,别再住在我们这了。」 李仲扬虽然疼她怜她,可这话一出口,面色便立刻变了:「你当我李仲扬是什么人,大哥已去,我这做弟弟的就要把嫂子赶走,你要将我置于何地?况且大嫂不过是陪着尚和来京赴考,只是半月时日,你便不能容他们几人了?」 沈氏泪落不止,也无力与他辩驳。李仲扬看着不对,高扬的声调也平复下来:「太太受了什么委屈?」 「我若受了委屈,打落的牙也会往肚子里吞,可如今大嫂越发使坏,她给尚清服了巴豆,是她在作祟啊!」 李仲扬神色一僵,末了面上紧绷,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沈氏含泪道:「我方才去母亲房里,大嫂也在,我只跟母亲说了尚清腹泻之事,可并未说是起因巴豆。而大嫂自晚食后便一直陪着母亲,中途也未走开过。既然老太太不知道的事,那大嫂如何得知?可她却偏偏安慰我,说好好的怎么中了巴豆的毒。」 李仲扬仍是不愿相信,只是却又不得不信。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宋嬷嬷已经领着李瑾轩房内的人过来。 沈氏忙抹干泪,拉着李仲扬到了屏风后,才让他们进来。 等他们一一跪安,沈氏才轻咳几声,缓了缓嗓子:「今晚用食后,少爷去了哪里?」 书童答道:「吃过后少爷去院子里走了一会,便回书房温书了。」 「那之后可吃了什么?」 几人相觑几眼,才道:「除了少爷平日喝的茶,也没什么了。」 李仲扬沉声:「再仔细想想。」 听见李二爷的声音,几人抖了抖,这才认真回想。一人又道:「还吃了一碟枣泥糕,那是少爷最喜欢吃的糕点,因此厨房一直都有送。」 沈氏与李仲扬对视一眼,问道:「那枣泥糕是谁送来的?」 「都是厨房送的。」 沈氏眉头微拧,说道:「去唤厨房做糕点的人过来。」 不一会,那厨子过来了,方才听见府里传大少爷腹泻,他就预感不妙。刚进来就被问话,头埋在地上不敢起来,沈氏再如何威严也不过是个女人,可李仲扬可是个官,哪敢隐瞒半分:「这几日糕点一直是那么做的,但素来不喜吃枣泥糕的大太太也接连几日要了这东西,所以量就多了些,可小的绝不会将那巴豆霜当作面粉来撒呀。」 第74章 沈氏问道:「你如何知道大太太不喜食?」 厨子答道:「因有一次做了糕点奉上,被大太太甩了一脸,斥责这些东西该拿去喂狗。因小的做了厨子二十年,从未受过这般侮辱,所以记得清楚。而且大太太平时都不来厨房,可今日下午却过来了,说是看看糕点做的如何了,十分想吃,让我快些做。」 沈氏微微屏气,缓声问道:「可曾在蒸糕点的炉子上逗留?」 厨子说道:「这倒没有,因为大太太过来时,小的正和着面。然后大太太嫌恶小的脸上手上有粉末,怕让她粘上,因此打发小人出去洗脸了。回来后,大太太就走了。」 沈氏轻叹一气,李仲扬也是默不作声,许久才道:「今晚的问话,谁都不许议论半个字。若是我听见了什么疯言疯语,我就折断你们的腿。」 声音冰冷而无半分情面,几人又吓的磕头:「小的明白。」 沈氏揉揉眉心:「退下吧。」 待几人下去,沈氏也不多说,只等着李仲扬开口。许久不见他说,心下冷了半分:「在妾身眼里,夫君为先,子女为后,家中和睦最重。如今有人要害我儿,要坏我家中安宁,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咽下这口气。况且这次是小小巴豆,下回若是……」 李仲扬冷声:「别说了。」 沈氏偏是不愿停,别人对她如何她可以不计较,可她不能忍受别人害她努力要维护的东西:「夫君心中顾及什么妾身知道,可二郎可想过孩子?此次大嫂为何这么做,难道二郎不知?大嫂素来不喜我们二房荣华,宁可我们与他们一同受苦。这次尚清得了解元,二郎为何也主张不告诉大嫂?只因二郎明白,大嫂知晓这件事绝不会高兴,因此不愿告知。」 李仲扬气的打断她:「你真是无法无天了!谁教你可以如此长篇大论教训夫君?你说让安然学女四书,我看该学的是你!」 话吼完,才惊觉说的过重。两人皆是愣神片刻,沈氏心中寒凉,犟着性子未落泪:「好,好,二爷只管那手足情,不用顾及妻儿安危了。」 李仲扬忍住脾气,轻声:「太太莫让为夫为难。你可知……如今圣上正在定夺丞相一职,若突然闹出这事,只怕丞相之位就落入他人之手了。」 沈氏一愣,她素来知道李仲扬是自私之人,却不想已是到了如此地步:「二爷若是放心,那便将这事交与我办,绝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李仲扬略微躲开她的眼神,辩解道:「大嫂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不会再做这种事。若是将这事捅开,只会败坏过世的兄长名声,母亲知道后也定会痛心。况且又无人亲眼看见是大嫂做的,兴许只是巧合。」 这么说完,自己也觉牵强。沈氏没再劝,他顾念和顾及什么她也知晓,可无法再谅解。心里不愿理他,上床后就贴着墙睡了。 李仲扬与她成亲十余年,倒没见她如此冷淡过,但面子又拉不下来,只好熄灯睡觉。翻了几回身无法入眠,越想心中越是愧疚,终于是放低了声音:「阿如。」 枕边人不答,他只好耐着性子又唤了她几声,仍是不答,又气的大声道:「一辈子莫理我!」 两人皆是一夜无眠。 因李瑾贺一早要去贡院会考,为免府里上下起身惊动了他,因此老太太免了这日的请安。李仲扬送李瑾贺去贡院时,李瑾轩仍躺在床上,却起不来身。明明听不见外头的声响,却又似乎听见了喧闹之声,不由叹了一气。 安然最开始发现沈氏不对劲,虽然双眸仍含着浅浅笑意,对她也轻声细语,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妥。等快用完早食,才恍然,娘亲从头到尾都没看爹爹一眼呀。而爹爹的脸也臭得很,简直是将碗里的粥水当做仇敌了,也不嚼咽,哗啦吞入腹中。一不小心噎着了,也是站在后头的周姨娘上来给他捶背递茶,娘亲依旧淡定如常。 这分明就是吵架了。 安然在这里整整九年,从未见过爹娘吵架,倒不知好好的为了什么事黑了脸。 等李仲扬和李瑾贺走了,沈氏带安然去房里看李瑾轩。李瑾轩见她们来了,倒是先笑着安慰了起来:「听宋嬷嬷说,母亲昨夜一直叹气,孩儿倒觉得无妨。这次也不过是试考,本就没打算考个功名回来。先前晨风兄打趣,说让我先行探路,如今看来,他的愿望是落空了。」 见他如此懂事,沈氏倒愈发为自己的无能感到不安,叹道:「你能如此想就好,若是难过,找知心人说说话也好。」 李瑾轩笑道:「孩儿不难过,母亲莫担心。」 安然认真道:「三年后大哥必定又是一条好汉。」 李瑾轩失声笑笑:「小丫头,如今哥哥就不是好汉了么?」 沈氏总算是露出笑颜:「好了好了,你好好歇着,安然太闹腾了,我领她出去。待会还会有两个大夫过来,你再躺会。」 第75章 李瑾轩眼色黯淡,说道:「娘。这事……颇有蹊跷……孩儿晚食后,只吃过厨子那边送来的枣泥糕。我起先怀疑是糕点里被不小心混进了巴豆,可后来听说这糕点供了两份,可伯母那……却没有一点事。」 沈氏顿了顿,她是气韩氏狠心,可她不愿李瑾轩知道如此丑恶的事,淡笑:「兴许是那茶水不干净。」 李瑾轩倒也没想韩氏会那么做,只是觉得奇怪,听母亲这么说,也笑笑:「孩儿多疑了,真该打。」 沈氏心里叹了一气,笑道:「快躺下吧。」 临出门,又听李瑾轩十分认真道:「孩儿三年后一定会给母亲添分荣耀的。」 沈氏听的鼻尖一酸,应了一声也没敢转身,拉着安然走了。 安然抬头看着她,神情甚是不对,也猜到了些什么,忽然明白过来爹娘吵了什么。如果只是普通的事,母亲根本就从不在意。可如果假设这巴豆真是韩氏下的,那爹爹为了维护大房,娘亲为了保护二房,两人的冲突就大了。 「娘,爹爹早上走的时候,连上衣扣子都扣错了呢。」 沈氏连想也没想,「嗯」了一声,就算应答了。 安然不死心道:「玉冠也戴的歪斜。」 「嗯。」沈氏终于是低头看她,见她仰头看着自己,叹气,「都说你聪明,娘有时倒觉得,太聪明反而不好,会跟着大人一块操心。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 安然隐隐挨了训,暗里说她作为孩子就不该多问爹娘的事,她摇头道:「别人的事安然管不了,可你们是我爹娘,女儿关心爹娘天经地义。」说罢,摆了摆她的手,「娘,不管是因为什么事,爹爹到底还是疼我们的。况且娘不是常说,爹爹在朝堂已经很累,他在家就该轻松些。」 沈氏笑笑:「安然越发懂事了,只是此次不同,你爹的迂腐性子该改改了,暂且如此吧。」 见她实在不愿多说,也没松口,安然也没多说。沈氏的脾气便是,她要说的,即便屯个堡垒她也一定要说。她不说的,就算拿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也别想问出半个字。 夜里李仲扬回来,一见沈氏竟然自己睡下了,火气更盛。洗手净脸将铜盆弄的噼啪响,连旁边伺候的丫鬟都觉得刺耳,偏床上的人动也没动。他干脆去了周姨娘那,坐了一会,问了问李瑾良和安素的功课。待周姨娘问「今晚二爷可是在这歇」时,迟疑片刻,留下了。 李仲扬和沈氏拗了两日,连老太太都看出了不妥,待他上早朝后,便问沈氏缘故。沈氏笑答一切都好,没什么。老太太也不好多问,毕竟是人家夫妻的事。又想莫不是因为自己要李仲扬多去莫白青那,沈氏心中介怀?她本就是看在莫管家的面子上才插手,一时忘了要顾及沈氏的情绪,便想着日后断然不能再这么劝人丢妻宠妾去,顿觉罪孽了。 眼见着会试都快考完,李仲扬这日回到家中,沈氏在灯前看书,他坐在床沿换鞋,屋里又是悄无声响,思索许久,才淡声:「若大嫂要留在京城,我去外头给她寻个宅子,家里用度仍由我给。」 沈氏微微一顿,这才看他:「二爷心中可恨我?」 李仲扬冷笑:「按理说你为了家人安康,我不该怨你。兄长待我如何,你也并非不知。若无他,也没有今日的李仲扬。大嫂一时被迷了心窍,私下与她说说,让她认错也好,何必赶他们走。只是你如此甩我脸色,胆大如虎,倒非贤妻。」 沈氏黯淡一笑:「妾身知道二爷会怪,只是能得此答复,我也心甘情愿。」 李仲扬顿了许久,长叹一气。沈氏已放了书,缓步走过来,蹲身为他脱去长靴:「二郎也知,万事都需防患于未然,如今背后已被捅过一刀,万万不能再傻气的去挨第二刀。」 「嗯。」李仲扬犹豫半晌,才道,「用度多挪些给大嫂。」 只要不住在自己家中,哪怕日子清贫些沈氏也毫不在意:「听二郎的。」 李仲扬又道:「等科举放榜了再说。」 沈氏淡然笑笑:「好好。」 躺身下来,夫妻两人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起身,安然瞅着爹娘又是相敬如宾的模样,不但是她,连旁人也松了一气。这几日的气氛实在是怪异,让人浑身不适。 李瑾贺考完最后一日,正好是十五。一大清早李老太就领着韩氏去庙里还愿,沈氏在大门前送她们出门,待马车行的远了,偏头对莫管家道:「你待会来后院。」 莫管家怔松片刻,心下已知有何前程等着自己。本以为她忘了,却不想是秋后算账,只等着李家的大事解决了,趁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出门来整治他。 进了后院亭子,只有宋嬷嬷伺候在一旁,其他丫鬟都没在跟前,略微认命的跪地叩拜:「太太万福。」 沈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是做爹的,为女儿着想我不怪你,也无可指责。可你同时也是李家下人,做出对主子不忠之事,我无法留你。待会你去帐房领这月月钱,就走罢。」 第76章 莫管家急忙又叩了几个响头,实在不愿就这么半分也不挣扎的离去。至少要等他留到女儿怀了李二爷的孩子,他才能走的安心呀。再开口,已有哭音,求饶道:「太太饶了老奴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太仁慈,看在老奴尽心服侍李家多年的份上,别赶老奴走,日后再不会做那混账事,折了太太的好心情。」 沈氏冷笑:「莫伯伯,你莫忘了我上回已饶过你一次。一添作二,二便能化作三。忠心这种东西,难道养了二十年还没成形么?你若是觉得委屈,说我非要赶你这劳苦功高的功臣走,那只管跟老太太说去。」 莫管家也知事已至此,就算真的求了老太太,到底也是斗不过沈氏的。况且即便老太太出面,能保住他,却保不住他的女儿。李二爷的心思在谁身上,他素来知晓。单说这几日连沈氏给了脸色李仲扬看,家里上下也没敢说沈氏无法无天的。若是换了别家,早该用七出罪名休了。一时悔青了肠子,不该答应女儿嫁进来,不该自作主张去求老太太。 哭的是老泪纵横,却不能哭软沈氏的心,最后才叩头谢了她,求她能善待莫白青。沈氏也答应了他,若不生事,便一直当作李家人。 这做老父亲的,所思所想,仍是为了那不省事的女儿。 可那不省事的女儿,依旧不省事。 正卧躺在长椅上吃果子的莫白青一听下人说自己老爹卷包袱要走,气的立刻跳起来,嚷了一句「定是那毒妇在作祟」,可又不敢冲过去理论,便叹是她那爹太没用,这事何必咽在肚子里,就该找老太太呀!她怎会有如此软弱无能的爹。 连叹了三声气,又拼命揉肚子:「你倒是争气些呀!」 丫鬟见她捶的厉害,也不想拦着,这会她正气头上,若是出手制止,怕要挨耳光了。 打发了莫管家,沈氏这烦心事又少了一桩。是该好好探探韩氏的口风,是回滨州还是留在京城。若是留在京城,也要替她物色宅子了。眉头微蹙,对宋嬷嬷道:「去让周姨娘过来。」 李瑾轩的身体已无大碍,仍如往日到亭子里看书,才翻看几页,下人就报宋家公子来了。 宋祁一进宽长廊道,就见李瑾轩在亭子里,衣服穿的也不厚实,走上前便笑道:「母亲还说让我过几日再来寻你,我看倒是该早几日来。这亭子的冷风都能受得起了,弱不禁风果然与你无缘。」 李瑾轩笑笑,招呼他坐下:「定是母亲说了些什么,让赵姨担忧了。只是这凉亭宽敞,可远观苍穹,近赏花草,念起书来心境开阔,心情也好些。」 宋祁也不提他未去会试之事,笑说:「你往日倒不是这么念书的。」 李瑾轩笑答:「安然教的法子,说窝在屋子里念书太无趣,人都呆气了。」 宋祁笑笑:「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敏怡说李四姑娘不爱学堂教的书,可众位先生却很偏疼她。」 李瑾轩想了想:「你倒是还没见过她吧?」 「去年在顺王爷府里见过一回。」 正说着话,安然正巧过来看兄长,远远见了有人在那,看得也不清楚。便问立在一旁的小厮:「看身形不似我们府里的人,是客人?」 小厮答道:「回四姑娘,是来了贵客。」 见有客人在,她也不好过去。虽说她年纪小还没到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地步,可她也没什么事,那就不去扰他们畅谈了。 李瑾轩刚问了他这几日可有去骑马,小厮就过来了,端着白瓷盘子过来,上头堆着金灿灿圆滚滚拇指大小的食物,他立刻问道:「是安然使唤你送来的?」 「方才四姑娘走到廊道那,见大少爷和客人聊的甚欢,就走了,叫小人端这黄金鸡球过来。」 宋祁笑道:「这盘点倒是精致,不知是什么做的。」 李瑾轩说道:「这是安然自己折腾的,用那和了些许茴香、八角香末之类的鸡肉裹上面粉揉团,放油锅里炸开。拿到我们跟前时,我们无一例外都用视死如归的模样去尝,可吃了一粒之后,就抢的见底了。」说起往事,自己倒摇头笑笑,「宋嬷嬷常说她,绣花针都拿不好,却能下得了厨房,说了也无人信。」 宋祁笑笑,见李瑾轩将盘子微微推来,也不客套,拿了剔牙杖起吃了一颗,外面脆而香,里面肉质却鲜美,因有少许香料,从入嘴到咽下,香味不断。 回到家里,到了晚上用食,赵氏问道:「今日可是去了李家?」 「是,去见了尚清。」 「他精神可好?」 「去之时正在看书,与他聊了半日,倒也精神。」宋祁说道,「尚清心胸开阔,有所介怀也正常,但绝不会一蹶不振,母亲放心。」 赵氏又问道:「可见到安然没?」 一听是老生常谈,宋敏怡立刻扑哧笑笑,宋祁略有苦笑:「没有,听说是在走廊那看见尚清招呼客人,为免打搅就走了。」 第77章 赵氏嘀咕了句「莫非真没缘分」,也没再多说什么。 会试十天后放榜。 一大清早,韩氏就等着人来报李瑾贺出贡的消息,可等了一早上无人来贺。一家人都快吃午饭了,李老太问道:「还未放榜么?」 沈氏答道:「听说午后才贴公告。」 李老太说道:「等十日倒没什么,可等这半个一个时辰,就难熬了。二郎又在翰林院,否则可以先问问他风声。」 沈氏淡笑:「尚和如此厉害,定是会元,日后还得是状元,来个连中三元,成就当朝佳话。」 韩氏被捧到了天上,当即笑得合不拢嘴。李瑾贺听的面红耳赤,巴不得一世不要放榜。匆匆吃完,就说饱了。 午食后,周姨娘陪着沈氏在院子里看孩子咋亭外扑蝶玩闹,见她兴致高,撇嘴道:「姐姐何必这么恭维大嫂,平日里那些小厮回的话里,可说他有空就玩,大嫂去了他房里才捧书看,以他这模样能做贡生已不错。」 沈氏面色淡淡,声音更淡:「捧的越高,摔的越痛,且让她开心一两个时辰罢。」 周姨娘听了这话倒有些笑不出来,她隐约觉得,如今的沈氏比起以往来,更加不同。待她们倒还是一样,只是对韩氏更多了几分虚情假意,那隐隐笑意中,却藏了一把锐利的刀。默默又松了一气,所幸她们并非敌手。 「上回让你找的宅子,可找好了没?」 周姨娘回神:「已找了三处,姐姐这是要来做什么?」 沈氏笑道:「那待会我们去看看罢。」 见她避而不答,周姨娘自知这不该多问,便乖乖收了口。刚回头,就见跑的欢快的安素啪的摔在草地上,惊的她立刻起身边骂边往那走去:「哪有总摔着却不长记性的,笨死了!」 守在一旁的下人已经将她扶起,安素也不哭,等见了气汹汹往自己走来的周姨娘,忙躲在安然后面。 安然拉拉她:「妹妹你身上脏了,快拍干净。」 周姨娘也瞪眼:「别蹭脏了四姑娘,快出来。」 安素尖叫着不肯出去,声音刺的安然也抖了抖,周姨娘实在拿她没办法,甩了甩帕子,气道:「也不知这性子像谁!姨娘懒得管你。」 沈氏走了过来,笑道:「安素还小,别总是呼喝她。」 周姨娘忙应声,又叹道:「若是有四姑娘一半听话,我哪里会这般。」 安然拍拍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安素:「妹妹听话,去换身衣裳再出来玩。」 安素立刻就听话了,见周姨娘有些生气,钻了出来拉了她的手:「姨娘别气了。」未得应答,又抱了她的腰,仰头求饶,「姨娘别气了。」 周姨娘听的心里一软,捏了捏她的脸,又气又觉好笑:「别以为这个法子有用就总来气我。」 安素只是嬉笑,又往她怀里钻了钻。母女两人告了退,有说有笑的回了房里。 她们刚走,新任李府管家钱文远就过来了,问了安,才道:「禀太太,放榜了。」 沈氏缓缓抬眉:「说。」 钱管家只说了两字:「未中。」 沈氏眼角微挑看着远处,笑的微冷:「下去吧。」 安然见沈氏神色有些阴沉,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母亲。不由握了她的手。沈氏低眉看去,只见女儿眉眼清秀,眸底澄清。蓦地回了魂,手心都渗了汗出来。不管她多想赶走韩氏,也不该在自己的女儿面前露出方才那样的狰狞心思。周身戾气骤散,笑道:「玩累了吧?去歇歇。」 安然点点头,随她进了亭子里:「清妍说今日让我去她家中侍读,不来这了。」 虽说清妍郡主性子欢脱,但也是个耿直的好姑娘,沈氏倒不担心安然与她相处会染上什么坏习惯。叮嘱道:「到了王爷府里,可要规规矩矩的。」 「嗯。」 安然回房里换了衣裳,到厨房将她做的零嘴装进精巧的食盒里,这才出了门。 车夫王奇见了她,笑道:「四姑娘这是去哪?」 安然笑道:「去找清妍玩。」 王奇了然,等柏树扶她上了车,坐稳当了,这才赶马往顺王爷府驶去。 沈氏送女儿出了门,就见府里去看榜的下人急匆匆跑回来,步子还未站稳,气还未喘匀称,就道:「禀二太太……」 沈氏抬手止住他:「你先在这喘顺了气,到了正厅,当着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面说。」 说罢,缓步回了正厅,韩氏正陪着老太太唠嗑,心情甚好。见沈氏进来,难得笑的和颜悦色:「弟妹快些过来,就差你了。」 沈氏笑道:「何事如此高兴。」 韩氏说道:「正和老太太说,该挑哪家的姑娘给尚和呢。有句话不是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就该双喜临门。」 第78章 李老太笑道:「就算是成了会元,不还有殿试,阿蕙你太急了。」 韩氏忙轻声辩驳:「那可不是这么说的,母亲可知道,这成了贡士,就可以做官了,凡入殿试者,皆无落榜一说,只等着圣上分出三甲来。」 李老太见她有十足把握,也笑的欢喜:「好好,看来我们李家又要出状元郎了。」末了又叮嘱沈氏,「尚清的功课可要抓紧,三年后拔得头筹,说起来也光彩,可要好好跟尚和学着。」 沈氏笑的谦虚:「老太太说的是,定会好好让尚清向尚和学着点的。」 韩氏眼尖,瞅见那去看榜的小厮跑进来,笑意盈盈问道:「可是放榜了?少爷可是得了会元?」 小厮跪在地上叩了头,才结巴道:「回、回大太太,未、未中……」 堂内气氛陡然直落,韩氏惊的起身,指了他大声斥责:「狗奴才!你说什么?瞎了你的狗眼!怎可能没中!」 小厮又连叩了几个响头:「小的不敢说谎,来回看了十余遍,确实没看到大少爷的名字。」 韩氏气的将茶杯狠掷在他的身上:「定是你看错了!」 小厮痛的不敢吱声,沈氏忙说道:「铁定是你看错了,先下去吧。大嫂别气,我多派几人去看看。」 李老太方才的欣喜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的心头极不舒服:「快再派人去看。」 沈氏使唤了门前四五人,让他们去看榜。再回来,韩氏面色青白瘫坐在椅子上,已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喃喃道:「莫非真的没中……我儿没中?」 沈氏见她心神不宁,端了热茶上前,俯身靠的近些,轻声:「大嫂莫急,许是看错了。以尚和的才识,哪有不中的道理,他可是问鼎三元的才子呀。」 这话在如今的韩氏听来,分外刺耳,平日里猖狂惯了,见她凑前,蓦地抬手将她的手一拍,只是力道还是控制了些,却不料沈氏手一抖,茶杯翻倒,全洒在了沈氏手上。 李老太一见,手中的拐杖急跺地面:「阿蕙你怎的如此急性!」 沈氏拿帕子捂住手背:「娘亲别怪大嫂,阿如不碍事。」 李老太再不疼二房,再不喜她这二儿媳,可如今养她的,养大房的就是他们,况且这事确实是韩氏做的过分,当即上前问道:「挪开帕子我瞧瞧。」 沈氏提了提帕子,左手背上已烫红一大片,韩氏一时语塞,又嘀咕:「我不过是轻拍一下。」 李老太登时又将杖子敲响,声音也大了:「你倒是越发的不可理喻了,还未放榜就四处招摇说你儿必然高中,左邻右里说说也就罢了,还与那些官家夫人说。如今未中,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我看你怎么出门见人。如今阿如过来安慰你,你倒好,二话不说翻了你弟妹的茶,还不愿认错。」 韩氏不敢呛声,心里恨得紧,当初她说这些的时候老太太分明也听的高兴,乐呵呵笑的欢快,如今势头不对,立刻就教训她了。她许久未曾挨过骂,现今当着沈氏的面,她这才是没脸了。 沈氏劝道:「老太太,阿如当真不要紧,您别气坏了身子。大嫂心情欠佳也是可以理解的,若是我,情绪也定难控制。」 见她说的体贴,李老太心下更是不满韩氏方才的作为。韩氏这回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她,听见她要回房,半分挽留也没。送老太太出了门,立刻回了和鸣院里,见下人又要高声报,她狠狠瞪了小厮一眼:「狗奴才!闭嘴!我倒是想明白你每回这么喊的缘故了,倒非尊敬,而是给少爷通风报信是吧!」 小厮当即不敢出声,韩氏使了个眼神给齐嬷嬷:「赏他三十个耳光!不打得吐血了就再打三十个!」 齐嬷嬷为难道:「这下人都是二太太请的,这么做怕是……」 韩氏一听,自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反了天了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二太太二太太,你们既然那么喜欢服侍她,还在我院子里做什么。」 齐嬷嬷已是五十的人了,李家素来待人宽和,连长跪都不曾有,兢兢业业本份安生,李家从不亏待她。如今老了竟挨了巴掌,当即是羞的恨不得跳进一旁的池子里。 韩氏气冲冲进了书房,就见李瑾贺正在前后摆着椅子闭着眼哼曲子,书也放在一旁,好不惬意。她当即拿了柜上那掸尘埃的鸡毛掸子,狠狠朝他的腿上抽去。 突如其来的痛打让李瑾贺惊叫一声跳起,可见了是母亲,当即咽声不敢说话:「娘、娘。」 韩氏冷笑:「你这造孽的,让为娘丢尽脸面。说什么没了李瑾轩你能考得状元,为娘那么信你,那样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好,由头到尾,都在骗我。竟连个贡生都未考中!」 李瑾贺生怕挨打,站的远些:「我怎的骗你了,起先说了不考不考,就在滨州做个清闲举人,母亲你偏以死相逼要我来,如今丢了脸,倒全怪我了。」 第79章 韩氏气的说不出话,喝斥旁人:「将他押住!」 下人忙去抓李瑾贺,他也不敢太过挣扎。被迫押跪地上,背上立刻挨了重重一抽,痛的他面无血色。那掸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抽了七八回,韩氏倒先哭了起来,瘫痪在地上:「为何我如此命苦,嫁了你爹那个薄命郎。又生了你们几个不中用的,连累我一世不得安生。」 李瑾贺无力答话,刚想回身安慰母亲几句,背上伤口一扯,痛晕了。 老太太那边刚准备午歇,就听见嬷嬷来报李瑾贺被韩氏鞭打的晕死过去,急的她心口一痛,叹气:「这考不考得中,是命,怎能如此怪尚和。」 在旁服侍的沈氏小心道:「母亲可还记得那年道士说的话?说我们两房有所冲突的事?」 李老太一听,恍然回神:「我倒说为何尚和如此用功却落榜了!」 沈氏慌忙跪在地上,分外难过:「这都是我们的错,冲了大房风水,当真是该骂。」 人便是如此,若你主动认错,对方会好声好气的安慰。可若是让对方先想到这碴,就该是活该被骂了,而且骂的更重。见她扑通跪下,李老太倒是谅解,让黄嬷嬷扶她起身:「这如何能怪你。只怪我这老太婆忘了道士的叮嘱,唉。一个孙儿临考腹痛,一个孙儿名落孙山,怎会这么巧,竟是神灵阻拦。」 黄嬷嬷说道:「少爷还年轻,三年后再考不迟,老太体莫难过。」 李老太点点头,低眉思索良久,才道:「如此说来,我们该是回滨州的。只是滨州离的太远,家里没个当家男人,有事也难照应,倒想留在京城。」 沈氏微微看了黄嬷嬷一眼,黄嬷嬷了然,立刻说道:「那道士只说两房人一起家中不宁,可没说同在皇城仍会如此。奴婢琢磨着,若是寻个近些的宅子,隔一条街两条巷的,倒也方便,而且安和。」 李老太深以为然,眼里总算有了喜色:「这法子甚好,阿韵你快去找找这附近有没什么好宅子,拣个安静的,我怕吵闹。」 沈氏忙拦下黄嬷嬷,面有苦意:「母亲,虽说我们大房二房已经分家,不住在一起也合情合理。只是大哥已过世,二爷照顾兄长妻子儿女也是应当的。但若是让外人知道,这大房在京城我们还分做两家,还将老太太留在那,怕是要遭人非议了。」 黄嬷嬷笑道:「这可不容易,让老太太住二房。那大房独住一宅,如此一来,就没人说闲话了。」 李老太蹙眉思量半晌,才点头:「那便随二房住吧,在这附近的话,也不过百丈距离,无妨。也免得外头人说你们两房人的闲话,我是最听不得那些的。」 沈氏欠身:「儿媳这就去找房子,只是大嫂那……可千万别以为是二爷嫌弃他们的好。」 李老太摆摆手:「她那由我说去,为了两房风水,就委屈她了。」 沈氏又道:「大嫂名下铺子并不多,抚养一双儿女也吃力。我与二爷说说,大房的用度由我们这调拨,二爷孝义,定会同意的。」 李老太越发赞赏她有气度:「先回房歇歇吧,手才刚上了药,不可太劳累。」 沈氏笑道:「母亲厚爱了。」 伺候李老太睡下,沈氏退了出来。黄嬷嬷送她到院子大门,沈氏笑道:「嬷嬷费心了,本想和嬷嬷去外头喝个茶,我又不得闲。那就让宋嬷嬷改日请嬷嬷去茶楼喝个茶,吃些糕点道谢了。」 黄嬷嬷几次得了她的好处,这话如何听不出来。是要谢她帮着说话,可又不好给她谢礼,使了宋嬷嬷转交给她咧。当即笑上眉梢:「太太有心了。」 宋嬷嬷想着方才在老太太房里的话,越觉得不对,待回到房里,才道:「奴婢有个问题不知当提不当提。」 沈氏心情甚好:「嬷嬷且说就是。」 宋嬷嬷这才大了胆子问道:「太太素来是不喜与老太太走的太近,老太太也有些做法而不得人喜欢,却不知太太为何不让她随了大房,也得个清静。」 沈氏淡笑:「我又何尝不想通通撇个干净,可若让老太太去和大房住,以大嫂的性子,定会日说夜怨,到时又指责起我们二房来,这岂非坏事了。反正老太太也不会偏颇过甚,我们好生待她,老人家自然也高兴。」 宋嬷嬷笑笑:「奴婢愚钝了。」 过了两三日,李老太寻韩氏说了搬宅子的事,果不其然又哭闹起来,一个劲的说自己命苦。直到沈氏在一旁说,用度仍由二房出,这才止了哭声,倒是巴不得赶紧搬走了,省得见了尴尬。 两房都无意见,沈氏又寻了好宅子,韩氏去看了后见地方大着,也不算委屈了他们,这才住下,又买了好些新家当。 周姨娘此时才知道原来那宅子是给韩氏一家安排的,掐算一下日子,倒是沈氏早就预谋好的。只是大房搬出去她也舒心,愈发敬沈氏。 第80章 安然知晓这件事,也松了一口气,连心情也更好了。清妍见她自顾自的笑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傻呵呵的笑什么?让我也开心一下。」 安然抬了抬手指,动了动缠绕在十指上麻乱的红线:「家里的事……快卷成花。」 清妍撇撇嘴,手指左勾右勾,安然退了手,她反手一拧,便将红线接了过来,又变成另一种模样:「听说你哥都去礼部报到了却没去考,你大堂哥又落榜了,亏你笑得出来,没心没肺的坏姑娘。」 安然扑哧笑笑,轻松将红线缠了缠又接回十指上,又是另一个形状:「好啦,我是坏姑娘,你是好姑娘。」 清妍瞪了她一眼,将那线拧成一团:「坏姑娘,你有什么好玩的事都不告诉我,藏掖起来的根本不是朋友。」 安然只好说道:「倒不是藏着,只是家里的事,你又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 清妍想了片刻,点头:「也对,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最讨人嫌了。」又笑道,「你说你要是做我嫂子多好,我们肯定不会吵架。我哥要是欺负你,我还能帮你理论呢。」 话说完,就听见顺王妃的声音:「都十岁了,说话还是没规矩,也不羞人。」 清妍回头看去,笑道:「才不羞呢,反正没旁人。」 顺王妃摇头笑笑,安然给她请了安,真是越看顺王妃就越觉柔弱得似水,十分美丽。 不一会,又一个穿着华服的俊朗少年过来:「母妃。」 安然想着这应当就是世子,欠身请安。清妍便说道:「我哥大不了你几岁,不用客套。」 顺王妃也不拦着她这么说,淡笑:「可是要出去?」 贺均平笑道:「准备去屯围猎场狩猎。」 清妍眼眸立刻亮了:「我也要去。」 贺均平看了看一身淡雅着装的安然,才收回视线问道:「你要撇下李家四姑娘?」 清妍拉了安然的手:「那便一块去。」 贺均平笑道:「那就走吧。」 安然还没去过狩猎场,见世子同意了,也应声和她一起去。等坐上了车,清妍蹦了上来,随后世子也俯身进来。安然才想到,虽说她来过王府几回,可也没碰面。那贺均平怎知她的身份?况且方才清妍也没说她是谁。 莫非,世子曾见过她? 屯围猎场并非是人围而成,而是连围八座山。若是人围,在狩猎之时由奴仆从外围开始敲锣打鼓,将所放猎物集中赶入狩猎范围。 如此可保证无外人误入而又安全,但少许多狩猎的乐趣。 天然围场便只是派奴仆守在山脚处,阻了猎户和农户上山,免得误伤。虽说飞禽有榛鸡山鸡鸳鸯等,走兽也不乏野兔狐狸獾,可偶尔也会出现老虎猛禽,因此但凡是在屯围猎场进行狩猎,必然要成群结队,不能独行。 安然在山脚处下车,抬眼看去,山下两边已围上半人高的篱笆,每隔三丈就站着一个下人装束的汉子。听闻是围了八座山,那得费多少力气和人。她倒是知道为什么兄长每月的用度那么多了,这般出来玩一日,怕也要许多银两。 贺均平脚尖刚触地面,就有人迎了过来,笑道:「世子可算是来了,各位公子都问了小的好几回了。」 贺均平笑道:「今日马赶慢了些。」 秦老板便是这狩猎场的看护,说好听点是收点银子替官家打理围场。说难听点也就是个跑腿管事,因脾气好嘴上吉利,因此这位置也坐了七八年。眼尖见了贺均平身旁多了两个小姑娘,又瞅见清妍身上挂着的玉佩与世子款式一样,只是挂绳不同,当即作揖笑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清妍郡主吧。」 清妍眨眨眼:「你见过我?」 秦老板笑在眉梢:「大名早有所闻,但并未见过。」转眼看向安然,衣着虽然淡雅但面料不俗,面庞也俊俏白净,想着因是哪个官家小姐,当即也作揖问了安。 贺均平说道:「你安顿好我妹妹和李姑娘,我日落便回来。」 「世子放心,在下定会照顾好郡主和李小姐。」 清妍抗议道:「我也要去,你留我们在这,倒跟没来一般。」 贺均平说道:「猎场危险,你们就在这等着。」 清妍答了一句「偏不,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就去拿了放在入口那较小的弓箭,又拿了一条红布,往手上一缠,就径直上山去了。 贺均平使了个眼神让一众仆人跟在后头,又叹了口气,这妹妹果真是个不听管教的粗鲁丫头,再看看旁边的安然,真该学学李四姑娘呀。开口问道:「李姑娘若不愿等,我差人送你回去。」 安然抬头道:「我也想去瞧瞧。」 贺均平顿了顿,不由问道:「你会骑马射箭?」 安然摇头:「骑马会,清妍教过。只是射箭不会,胳膊拉不开弓。」 第81章 贺均平失声笑笑:「那你跟在我身后吧。」 秦老板弯身递过两块布条,笑道:「只剩一条红布,其余都是绿方。」 贺均平想清妍在红方,得看着那野丫头,否则一不小心定要冲进猛兽林去,便拿了红色的。 安然问道:「分队伍么?」 贺均平拿过给自己系上,秦老板蹲身帮安然绑好:「分的,等日落之时,两方交上猎物,哪边的少,那晚便负责烤猎物,胜者只要在旁喝酒就好。」 安然笑笑:「有趣。」 贺均平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倒是真觉有趣,心里不由奇怪,都说李四姑娘性子温婉,今日一看倒非如此。莫非是跟清妍待久了,也成了个直爽大胆的姑娘? 山上林木茂密,灌木丛生,只是路是特地开的,又铺上了石板,未免有野兽袭人,两旁也架起了密集的铁架子。 安然第一次进深山,瞧着满目苍翠,侧耳听风,越发喜欢这浩瀚山林。 见后头没声音,贺均平还以为这阴森老林把安然吓的安静了,偏头看去,却是眸有笑意,甚是高兴的模样。 走到半山处,前头已是一大片空地,约摸十七八个人站在那,除了清妍,也有两三个小姑娘,安然一眼就看见了宋敏怡。 清妍正与旁人聊的欢快,也没见安然来了。倒是宋敏怡四处张望,瞧见安然,顿觉亲切了。虽然她与安然同在一处学堂,两家长辈又交好,平日也有见面,但并不是太投缘。可比起身边这些一点也不熟络的人来,就觉安然可亲可靠了。原本是在折细小的树杈玩,见了她,立刻起身摆手,远远就喊道:「安然。」 安然也招招手,见了她也是高兴。 清妍听见喊声,也回过身来,快步朝她跑去,到了跟前已开始喘气:「你们也太慢了,我们都快开始了。」 贺均平叹道:「分明就是你这丫头步子太快了。」 清妍撇撇嘴,见了安然手腕的布条,瞪大了眼:「你怎么不是拿红布条?」瞧见贺均平的是红条,探手就要抓过来,「我要和安然一队。」 贺均平苦笑,安然忙说道:「绿方就好,你们兄妹自然要一块的,否则你让世子怎么安心狩猎?」 贺均平意外她甚是懂事,清妍这才没强要。 两队共有二十人,贺均平不让清妍那些小姑娘去,让人圈了个场子放了山鸡野兔。因此真正去狩猎的,只有十六人。 安然虽然想去,但也知去了只是涂添麻烦,扰了他们的兴致,便一起在平地上等他们回来。等姑娘都留下来,她才瞧见第四个姑娘竟然是秦依。那将军和郡主的女儿,曾欺负过安然姐妹的跋扈女童。 秦依显然早就看见了她,故一直在旁人那躲着,只是众人出行,兄长也一同离去,她才不得不出来。她的母亲虽然是郡主,但和皇族的血缘也远的很,哪里比得过清妍那正统郡主。早就听她们两人玩的好,她也是尽量回避,免得被安然惦记上。谁想就碰了个正面。 安然倒是没想故意找她麻烦,去寻宋敏怡的身影,见她在不远处和一个少年说的欢喜。那少年黑发梳得整齐圈在白玉发冠里,侧脸白皙,低垂眼眸和宋敏怡说着话,时而淡笑,毫无疏离之感,隐约有一股书卷清气。 说完了话,宋敏怡往姑娘那边走,又回身朝他摆了摆手。宋祁笑笑,抬眼就看见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的李四姑娘,目光对上,皆是微顿片刻,随即双双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四人围圈坐下,中间摆了个简易木桌,下人在旁奉茶。 清妍最是愤然,将那红布条儿缠来缠去:「爬了半日的山竟然让我去抓小兔子,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做的好么!」 宋敏怡说道:「那郡主抓兔子吗?野兔比家里养的兔子凶多了,我们家的厨子杀野兔子都要多打起几分精神。」 她的本意可不是说兔子凶猛,只是不想清妍郡主真的跑去拿兔子出气。那兔子多好,抱在怀里喂草,吃东西时声音窸窣作响十分可爱。 秦依撇撇嘴:「你家厨子是哪找来的,杀只兔子都手抖,早该换了。」 宋敏怡被她堵了一嘴,憋的脸红:「我们家的厨子很好!」 秦依轻笑:「那还杀不了兔子。」 宋敏怡性子本就柔弱些,差点被她气哭。安然笑笑:「想必是厨子喜欢兔子,我们家厨子喜欢鹅,每次厨房里有鹅都要跑的远些让别的厨子去。」 清妍听见这话拍手笑笑:「我家厨子怕虫子,那些素菜他都交给仆妇洗,要是炒菜时见了有虫子,立刻就丢掉锅铲逃走,竟然有大男人怕虫子的。」 宋敏怡扑哧笑出声,眼泪全咽了回去。秦依见风向逆转,想随了她们也说说自家厨子,可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厨子的习性,只好随便胡掐了个。 第82章 于是四人就从厨子身上聊开了,因都是官家小姐,也常去各处酒楼吃喝。便说到哪家的好吃,什么菜色好,哪家的小二最殷勤。 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话一聊开便亲近了许多。 等到日落黄昏,就见红绿两方陆续回来。马身两边都挂有猎物,清妍也不去迎,见贺均平拿了猎物过来,也轻哼一声。拉着安然就往山下烤场那跑,贺均平又是一阵苦笑。再看看宋祁,他的妹妹早就凑过去问长问短了。怎的人家的妹妹就体贴温柔,自家妹子却是像弟弟。 到了山下,秦老板早就架好炉子,生好炭火,搬上桌子备好茶酒。一众下人齐排站开,见了众位公子,立刻过去提今日战果,拿到棚里宰杀。再端出来,已是干干净净的肉。 说是败者去烤,实际不过是守在那炭火前,换个位置喝酒罢,秦老板哪敢真让他们做那抹料放炭的粗活。 胜的是红方,安然是绿方,以为真是由他们看那烤肉,早已欣喜的拿了盛着香料的碗挑了个烤山鸡的围炉,坐下身抱着碗盯着它,已是咽了好几回。好一会才察觉对面有人,抬头一看,就见宋祁瞅来。 夜色已落,周围地灯已点,又有炭火映照,将对方看的分外清楚。宋祁笑的淡然:「李四姑娘?」 安然点点头:「宋公子?」 两人默契的笑笑,宋祁微微指了指山鸡:「我将它翻个面,你抹些料酒。」 「嗯。」 宋祁转了转架子,安然立刻拿刷子将料酒抹匀在鸡身。不一会清妍也凑了过来,安然见了,笑问:「红方的姑娘,你怎么跑到绿方来了。」 清妍龇牙道:「我跟人换啦,他乐意极了,呶,这会正在那边喝酒呢。」 宋敏怡也拿了油过来,见宋祁和安然在,想着这两人可算是见着了,待会回了家就告诉娘亲去。 四人聊的欢快,也不让仆人过来帮忙,自己动手,烤的倒也像模像样。不过拿上桌子,到底还是比那些烤过几百回的人差些。 清妍缠着贺均平尝了一片,见世子动口,其他人也纷纷「赏脸」品尝。等游走一圈,只剩下半只了。 众人意不在吃,寻乐狩猎,但也到了晚膳时辰,奔跑半日,腹中饥饿,吃的倒也多。 沈氏一人坐在房中看账本,想着大房那边的用度,又该在二房扣了。今年新季的衣裳可以做少些,时新的盆栽除了正堂,各个院子里的也可减少。好好计划了一番,灯火忽然亮了许多,见是宋嬷嬷在挑烛芯,便问道:「安然可回来了?」 宋嬷嬷回道:「方才下人来报,快从屯围那回来了。」 沈氏微点了头,又问:「二爷可回来了?」 宋嬷嬷笑笑:「二爷最近常在外头与同僚相聚,每晚都晚归,太太倒还是没习惯。」 沈氏笑笑:「随口问问罢了。」 宋嬷嬷说道:「一个是为娘的心,一个是为妻的心,哪是随口问的,分明是摆在心里了。」 沈氏只是浅笑,继续看手中账本。看了不过半盏茶,李仲扬就进了房里,满是酒气,神志倒还清醒。沈氏忙让宋嬷嬷去拿醒酒汤来,替他换下一身衣裳,蹙眉:「还好安然没进屋,否则又该说你了。」 李仲扬说道:「同僚应酬,必不可少,她大些就懂了。」 沈氏说道:「可如今她可还小着,吃多了酒对身体总是不好的。」 「为夫明白。」李仲扬忽然握了她的手,附耳低声,「太太,你要做丞相夫人了。」 沈氏一愣,李仲扬又说道:「再不是那翰林家的李夫人,岳父岳母再不会薄待你。等后日圣上下了诏书,你便等着他们来贺吧。」 「二郎……」沈氏初嫁他,确实是想过日后李二郎登了高位,她便可以在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将她受的苦通通泼回去给他们。可如今真真切切放在眼前了,却又觉那样做不妥。她现今想要的,只有夫君和女儿一世安康,李家繁盛。 李仲扬酒意上来,略有些醉了,伸手抱了她:「太太哭什么。」 沈氏抹了泪,叹道:「高兴罢了,二郎快歇着吧,切莫太过得意,免得有心之人作祟。」 李仲扬自然不是那种娇纵之人,这般「扫兴」的话也只有是真心待他的人才会说罢,当即应声,实在是累了,倒在床上片刻已沉沉安睡。 沈氏坐在床沿压下下面被沿,免得冷风窜入。看着李仲扬的冷峻面庞,不觉已是做了十余年的夫妻,眼角已有些褶皱了,细细看去,还未到四十的人,却能看到几根银发。看着十分痛心。 下人端了热水来,沈氏让他们退下,拧干给他净脸,刚擦拭完,就听见宋嬷嬷在门口轻声:「太太,四姑娘回来了。」 沈氏放下帕子,开门出去,就闻到她身上一股炭火味,不由笑笑,这做爹的一身酒味,这宝贝女儿又一身烤肉味,倒真是两父女。 第83章 安然笑着唤她:「娘。」 沈氏笑道:「你爹已经睡下了,娘送你回屋。」 安然说道:「娘陪着爹爹吧,我沐浴后也睡了,明早还要上学堂。」 沈氏点头,又想女儿不让人操心也好。看着宋嬷嬷陪她离开,直至拐过廊道看不见,这才回了屋里。 翌日请安,吃过早食后,安然便去了学堂。刚坐下,宋敏怡就与她说道:「昨夜我回去,我娘一通好骂,说姑娘家的不该在外头晃悠到那么晚。然后我说你也去了,我娘立刻就转脸,说你真是个有胆识的姑娘。母亲真偏心。」 安然笑道:「赵姨是担心你。」 宋敏怡说道:「她就不说我哥,一个劲的说我不该跟过去。」 两人说说笑笑,昨日过后,亲近了许多。 傍晚放堂回家,就见外头等候的马车少了许多,人也比往日少。安然上了马车,看了四下,嘀咕「怎么人这么少」,王奇便悄声:「方才与别的马夫闲聊,说是吕丞相犯事被革职了。」 安然吃了一惊,王奇又沾沾自喜道:「这丞相必然是二爷的,小的也是跟着长脸了。」 安然立刻轻嘘了他一声:「王伯伯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见她说的认真,王奇也知她不是在开玩笑,立刻应声允诺。 安然进了车厢,思量着难怪今日来的人少,许是心思都在这朝廷大臣变动上。又想起爹爹近日宴请颇多,怕也是与这有关。 回到家中去给李老太请安,就见自从搬走之后就再没来过的韩氏笑意盈盈的在和老太太说着话,刚迈进步子,便听见她说道:「若真做了丞相,那真是李家人的福气了,日后帮扶起来也容易。」 安然顿了顿,这话摆明了是要爹爹给大堂哥找个门路进官场吧。想到那巴豆之事十有八九与她有关,心下不由嫌恶。她素来少讨厌人,可这种妇人,实在为她不齿。 沈氏在一旁笑的极淡,见了安然,笑颜才真散开了:「然儿。」 安然笑了笑,给李老太请了安,要去沈氏那,却被李老太拉到了身旁,摸摸她的发,笑道:「今日在学堂可有好好听先生的话?」 「回祖母,好好听了。」 李老太笑道:「那便好。」 韩氏见话快要被岔开了,见缝插针道:「等二叔放衙回来,弟妹可要好好跟他说说尚和的事。那孩子一时失手未考中,无法施展抱负,如今也颓废得不行,可就指望二叔了。」 沈氏笑意淡淡:「如今二爷不过是个翰林官,哪里帮得上忙。」 韩氏心下嫌弃,却仍是笑道:「哪能这么说,可是未来丞相。」 安然实在是忍不得她,既然母亲不好开口,那便由她来说吧,当即说道:「吕丞相不是刚被革职,那一职还空着么?伯母竟然知道圣上心思,预知何人会做丞相,当真是厉害,日后皇上若难以定夺空职,那倒可以问伯母了,反正您知晓圣上的心意呀。」 韩氏当即面色青白,这话可不得了,直白了是夸她,拐个弯就是胡乱猜度圣意的大罪啊!强笑道:「安然说笑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安然倚在老太太身旁,睁大了眼眸道:「不呀,伯母是在贺喜爹爹,安然当然高兴了。待会就去跟门外的柏树说,伯母说我爹要做大官了!」 李老太只当她是童言无忌,韩氏急的额头都冒了冷汗,求助般看向沈氏。沈氏却早已将目光挪开,周姨娘站在后头,想笑却不敢,只好起帕掩嘴,假意轻咳好掩饰过去。何采素来喜怒不言于脸,倒也还好。莫白青在这请安场面上都是游离状态,根本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安然见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多逼她,否则这种人记起仇来,又该背后捅刀子。 沈氏终于是开口道:「安然乖,这话可不要乱说。」 安然点点头:「嗯。」 沈氏又说道:「 二爷约摸也快回来了,宋嬷嬷让人去准备晚膳吧。大嫂可要留下来一同吃饭?」 韩氏是巴不得走了,哪里想留,起身尴尬笑道:「尚和和安阳正等着我回去呢,就不留了。」 沈氏也真的不留,越发懒得和她客套:「弟妹送大嫂出去。」 众人向老太太告了辞,便送韩氏出门。等她坐上马车,周姨娘才笑了起来:「呸,教她口无遮拦乱说,我方才听的心肝都快吓跑了,要是传出去可还了得。姐姐总说我说话少根筋,我看她何止是少了一根。」 沈氏淡笑:「不可这么说大嫂,没规矩。」 周姨娘知她不是在责怪自己,笑笑道:「若安素有四姑娘一半聪明,我可当真要笑醒了。」 安素听见这话,撅嘴道:「姨娘你总说我若有四姐一半好就如何如何,我当真那么差么?」 第84章 沈氏见她问的认真,俯身笑道:「安素很乖,也很听话。」 周姨娘说道:「孩子常夸要矫情。」 沈氏说道:「该夸的便夸。」 周姨娘应声,安素却仍是不高兴。她不过是想不通,自己已经很乖很乖了,也不跟四姐那样到处去闹腾了,怎的就总是连她一半都没有。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后面有动静,转身看去,是莫白青那一处停下了。沈氏刚皱了眉,就见她捂了嘴要吐,旁边的仆妇搀扶住她,脸色十分不好。沈氏心头微顿,这副模样……暗暗叹了一气,对钱管家道:「去请个大夫来。」 莫白青有了身孕。 报到老太太那,因李老太膝下孙儿也有十多个,又非嫡出,听过就罢了,只是嘱咐了几句要她好生安胎的话。沈氏给她多拨了两个仆妇和丫鬟,让宋嬷嬷去铺子里给她拿了些软絮做些新垫子被褥,厨房那头也只会了一声。 忙完这些,回到房里已有些疲累。净了脸,将李仲扬要换洗的衣裳拿了出来,展开抹平。见上衫有处抹不开,唤了丫鬟拿火斗进来。 等衣裳熨平整了,宋嬷嬷正好回来,报了沈氏说莫姨娘那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又略有担忧:「那莫姨娘性子焦躁些,这回有了孩子,怕更是跋扈了。」 宋嬷嬷虽是下人,但因对沈氏忠心耿耿,有些话在她面前说了也无妨。在外人面前,这般说那些妾侍可要被掌嘴了。人家再如何是奴,也比她这真正的奴地位高些。 沈氏淡声:「若是连吃了几回亏还敢造次,那那未出生的孩子倒要为有这样愚钝的亲娘羞愧了。不过我瞧着,她也不会长记性。」 宋嬷嬷见她面色从容,知晓无需担忧。 李仲扬今日倒回的早,只是晚饭刚好吃完,沈氏便让人热了饭菜到房里,盛了汤递给他,笑道:「二爷今日有喜。」 李仲扬接过,喝了一口才道:「何喜?」 「莫妹妹有身孕了。」 李仲扬顿了顿,才应了声「嗯」,沈氏又道:「二郎眼见着就要蒙德圣恩,官场凶险,又是新官上任,二郎切莫多插手其他事。」 「夫人多虑了。」李仲扬心情也甚好,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为夫忠心圣上,只做分内的事,其余的一概不理。」 沈氏笑道:「二郎明白就好。只因是今日大嫂来过,听风声似乎是想在你这替尚和讨个一官半职,妾身怕二郎心软又答应了大嫂。」 李仲扬看她:「太太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说最后那一句。」 见他脸色略微阴沉,沈氏倒也不怕:「若直接和二郎说,二郎可听?」 李仲扬心下虽不悦,但她说的也确实如此,若直接说,他多半不会听:「太太有心了。为夫倒不会这么没分寸,况且……以尚和的性子,也不适合在官场,还需再磨砺几年。」 有了他这话,沈氏就放心了。 翌日,朝廷果然颁布诏令,任李仲扬为丞相,又赐了良田宅子,黄金锦缎,颇为重任。 喜讯传到李家,韩氏又早早守在二房,连中饭也一并在这吃了。等到夜幕,因李仲扬新官上任,皇帝又忌讳结党营私,其他官员也不敢立刻宴请,便早早回了家。 到了家中,沈氏领着几个姨娘迎他进门,刚坐下,韩氏便贺道:「我们李家可出了个一品大官,文臣之首啊。」 李仲扬昨夜得了沈氏风声,也知她要做什么,微微捏了捏额头:「谢过大嫂,只是在朝堂一日,实在是累了。」 李老太见他神色确实不好,也说道:「那就回房歇着先吧,阿蕙有事改日再说。」 韩氏只好收了话,沈氏又留她用晚饭,也没了心思,自个回去了。乘车回到家,到了门口,下车抬头瞅了一眼,顿觉寒碜。心里念着,那圣上赏的宅子定是极宽极大,他们却住在这破宅里,怎的好事都落在二房头上。 才进家门口,安阳就小跑过来:「娘。」 韩氏看了她一眼,冷声:「都告诉你几回了,姑娘家这么跑像话吗?」 安阳撇嘴:「又黑了脸,定是没帮哥哥讨到官做。」 韩氏捏了她的耳朵,径直往屋里走:「就你话多!人家二房有个一品官的爹,庶女都能嫁给别人做正妻了,你还在这不长心眼。」 安阳嚷道:「就算做妻也是嫁人家庶子,有什么光鲜的。」 「你若再这个鬼模样,整日瞎晃悠,连给庶子做妾都不如!」 安阳被捏的疼了,哭声一起,韩氏才放了手,拿起鸡毛掸子指了指她:「跪着。」 安阳不敢再乱喊,跪在硬生生的地上,委屈的直哭:「又拿我出气,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是是,你不是亲生的。我当初就该抱个聪明的女娃,让我省心。」 第85章 安阳知她说气话,可这气话也太让人寒心了,日后即便她嫁的好,也绝不会待亲娘好! 韩氏喝了三杯茶,还没来见齐嬷嬷过来,气道:「齐嬷嬷呢!死了吗?」 下人忙去唤她,还没出正堂的门,齐嬷嬷就颤巍巍过来了,也不管她的脸臭着,附耳低声说了一番。韩氏手中的茶杯砰的落在地上,差点没闷上一口血,颤声:「那个畜生!」 说罢就跑出去了,安阳轻笑:「你倒是跑的像个大家闺秀了。」见齐嬷嬷要走,冷声唤住,「齐嬷嬷。」 齐嬷嬷可不愿碰这刺头,硬了头皮道:「小姐有何吩咐?」 安阳抬抬手让其余的人下去,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齐嬷嬷强笑道:「只是小事罢了。」 安阳盯着她:「齐嬷嬷是当自己是主子,还是没把我当主子?」 齐嬷嬷暗暗叫苦,只好弯身悄声:「少爷把那丫鬟席莺的肚子搞大了。」 安阳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不就是个丫鬟,做个贱妾,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又笑叹,「让她生个孩子给母亲带着,有个孙儿她就不会总骂我了。」 齐嬷嬷说道:「小姐说的轻巧了。这丫鬟伺候主子确实没什么,可要是有了孩子事儿就大了。少爷还没娶妻,这家里没个主母倒先弄出个孩子来,人家门第好的听了,是不愿嫁进来的。若是秉性正直的公子,谁会和丫鬟乱来……」 说到后头她已咽不下话,果然被安阳瞪了一眼:「我这就告诉母亲去,说你背后数落我哥,贱奴才!」 齐嬷嬷见她气冲冲走了,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子,多嘴。 大房那的人基本都是沈氏这调拨的,风声立刻就传了过来。钱管家颔首说完这事,就退了下去。 沈氏饮了一口茶,思量一番,当作未曾听过。这风声不用她去散,人多口杂,也瞒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不过半月,来李家闲坐的夫人就有意无意问沈氏是不是要添侄孙了,沈氏笑笑,说还未收到嫂子那边的消息,让各位莫猜。 韩氏急的焦头烂额,本想让大夫开副打胎药,把孩子弄走。可李瑾贺脾气拧起来,席莺又在跟前哭成泪人,便死活不让她动。韩氏无法,变着法子折磨席莺,谁想她做惯了粗活,长跪和长站着都没事,日子一久,李瑾贺又护的紧要,根本没作用。 到了六月,席莺肚子隆起,眼见着要遮不住了,外头也传的厉害。韩氏见李仲扬总是回避自己,做上丞相三个月也没给他们什么恩惠,恨得不行,便下了决心,回滨州去避避风头。若是路上能把孩子颠掉最好,不能的话离京城远了,等生出来随便送人也容易。 临走前,她又忍着恶心去了一回二房。李老太问起孩子的事,她直笑那事怎么可能,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传的。听老太太有意要和他们回去,韩氏哪里敢,若一起回就穿帮了,便道明年春再回来,老太太思量着不过半年光景,自己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起,就诺了。 老太太怜他们孤儿寡母,自己拿了金子给他们,又让二房帮扶了些。等韩氏走了,李老太当着下人的面说沈氏:「都是一家人,如今你们升官发财了,也不扶持扶持尚和,弄的他们心灰意冷回了滨州,唉,同宗一脉荣华才好,否则日后你们有什么要帮的,最能搭把手的就是你大嫂一家啊。」 沈氏听着训,也不辩驳。 李仲扬升官了,登门拜访最多的人,便是贺喜的官员,还有做媒的媒婆。 沈氏不由想起安然刚出世时的热闹场景,只不过此次媒婆口里的男儿郎,多了不少更好的人家。她本不想松口,全都推掉,只是有几家实在不错,自己倒有些舍不得了。问了李仲扬,只说由夫人做主。试探的问了安然,皆是「女儿尚小」,最后也只好全推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一品坏姑娘》卷一 作者:水月 02、《一品坏姑娘》卷二 作者:水月 03、《一品坏姑娘》卷三 作者:水月 04、《一品坏姑娘》卷四 作者:水月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