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坏姑娘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这日沈氏在房里教安然绣小花,见她绣的歪歪扭扭,不由苦笑,却也拿她没办法。宋嬷嬷在一旁看她扎了好几回手,这做奶娘的心疼起来:「太太,四姑娘当是真无这女工才能,这细嫩的手都戳了好几个窟窿,改日再练针吧。」 沈氏眉眼微动,别开头,绣自己的,缓声:「不能总惯着孩子,否则一世都不会了。遇事便畏畏缩缩,又如何能学的通透。」末了又道,「安然可懂这道理?」 安然笑笑:「女儿明白,娘不用忧心。礼记也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沈氏微微感慨,摸摸她的头:「若是针法不好,就慢些,这就不会总扎着自己了。」 安然点点头,又埋头勾线。 宋嬷嬷也是颇有感叹,抬眼见钱管家在门外,走了出去问道:「钱管家有什么事?」 「顺王妃来了。」 沈氏一听,急忙起身出去,边走边道:「莫非是早上派了帖子来未曾交给我?怎的突然来了。」 钱管家答道:「小的也不知,方才见那马车华丽,还以为又是哪家的官夫人,谁想报的却是顺王妃。小的就赶紧跑过来了,这会应当是到了正堂。」 沈氏听着顺王妃像是毫无准备就过来了,只是何事竟自己过来又无通报。虽说李仲扬是一品官,但到底是大不过人家皇亲,见了面还得礼让七分。 到了正厅,沈氏跨步进去,笑道:「见过王妃。」 顺王妃拉了她的手,轻松了一气:「李夫人总算是来了,安然丫头可在?」 「听闻王妃来了,我先赶了过来,安然步子慢些,还请王妃见谅,稍后便来了。」沈氏问道,「王妃寻安然可是有什么紧要事?」 顺王妃的俏脸略染苦意:「还不是为了清妍那丫头,这两日有些低烧,却又不愿看大夫说只是小事。结果今日晨起,身上脸上冒了许多痘子,才晓得是出那水痘了。等我过去,她已将镜子摔烂,与她说了两句就将我撵出来,还关门不许我们进去,嚷着若是进了就一头撞死。她是当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怎么说都不听。急的我都快愁的发白,想到安然兴许能劝得动,便赶紧过来。贸然拜访还请李夫人见谅。」 沈氏笑道:「王妃客气了,只是那水痘子会一传人,安然又未长过,怕是不能进去的。」 顺王妃笑道:「自然不会这么不顾安然安危,只是让她到外头跟清妍说,她得的并非怪病,只需喝几日药就好,能把她劝出来就成了。」 安然刚进来,就听见清妍的名字,又有怪病二字,吓了一跳:「清妍怎么了?」 沈氏轻责:「没规矩,快见过王妃。」 顺王妃说道:「无妨。清妍出了水痘,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肯出来,想让你去劝劝。」 安然当即应允,随顺王妃去了王爷府。 到了清妍的院子,就见廊道站满了下人,端水拿盆碰着换洗衣裳的,连大夫也站了好几个,就等着门开进去。 顺王妃领着安然走到门前,问道:「清妍仍不肯出来?」 贺均平叹气:「不肯,我都想让侍卫把门撬了。」 说完,就听见清妍哑着嗓子道:「你敢!以后再也不喊你哥哥!」 贺均平苦笑,见了安然,神色顿时轻松了许多,偏头唤道:「清妍,李四姑娘来了。」 里头悄无声响,安然上前敲了敲门:「清妍,开门好不好?」 回声斩钉截铁:「不开!」 安然想了想,又说道:「这病不难治,可要是治的不及时,那痘子顶尖会成水泡,越出越多,全身都会犯痒。若是抓破了,会一世留下斑痕,变成丑姑娘,还是极丑的姑娘。」 里头顿了一会,低声:「真的?」 安然认真道:「真的,安素去年也起过,但后来乖乖喝药,不过七八日就好了。你若再不出来让大夫诊断,抓破了身,就算喝十贴药也没用了。」 等了片刻,那犹豫的声音又果断起来:「不开!」 安然挠挠头,清妍虽说平日大大咧咧也不在乎形象,可也是个爱美的姑娘,竟然听见要破相了还不出来。顺王妃叹道:「罢了,元之让人从窗户进去吧。」 尾音还未落下,清妍便啼哭起来,贺均平也不敢真这么做,自家妹妹性格刚烈,要是真逼急了,指不定真要撞墙。 安然苦想一番,恍然道:「清妍别哭,我这就让他们全走了,只留下大夫好不好?留一个,伸手把脉看看手上的痘子就好。」 顺王妃也明白过来,声调也大了些:「你们通通散了,最年长的大夫留下。」 众人应声退下,那大夫在旁等候。 清妍这才出声:「哥哥走了没?安然也走好不好?」 贺均平皱眉,安然拉了拉他的衣角:「世子也先走吧。」 顺王妃笑道:「元之送李姑娘回去。」 第2章 贺均平不解,也只好一起走了。 顺王妃这才道:「娘在外面站着,只让大夫进去,你在帷幔后头伸手就好。」 似乎是真的确定外头无人了,清妍才开了门,又噔噔的跑到帷幔那去了。 贺均平想了许久,仍是没想明白,问道:「为何我们在她不肯出来,偏要我们走?」 安然笑道:「清妍虽然是女汉子的行为,却是真姑娘的心。那痘子长起来着实不好看,若是以那副容貌见人,即便日后好了,她心里也不舒服。倒不是不肯医治,只是怕你们笑话她。」 贺均平叹道:「我这做哥哥的又怎么会落井下石。」 安然笑笑,抬头看他:「清妍倒是说过好几回你说她是粗鲁的丫头。」 贺均平笑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 「在清妍耳中听来意义却不同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嘛。」 「明明不过是十岁的小姑娘,怎的心思如此复杂。日后再不说她了。」贺均平又道,「今日倒是要谢谢你,我送你回去。」 安然忙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敢劳烦世子。」 若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贺均平自然要避嫌,只不过才九岁,总不会有人说闲话,仍是送她回去。 上了马车,安然瞧着车夫赶车的方向不对,忙道:「不是往那,在原来的李府。」 贺均平问道:「不是住在皇上钦赐的丞相府里么?」 「如今还没,母亲说等里头的花丛长齐长开了再搬进去。」 「原来如此。」 回到家,安然从马凳子下来,向他道了谢,见马车离去,才进了家门。在房里与沈氏说了会话,那王爷府又派人来报信,说清妍已经答应服药,又说在她好之前安然千万不要过去。 安然笑笑,果然是个小姑娘性子。 沈氏算了算日子,说道:「下月初一就搬新宅,你房里可有什么要添置的?」 安然摇头:「没有,只要把我的书房原封不动的搬过去就好。」 沈氏笑道:「可莫学你爹,变成个书呆子。」 安然笑道:「爹爹才不是书呆子,只是内宅的事打理的不好。因为有娘嘛,所以爹爹就越发懒得去管这些事了。」 「当真是会安慰人。」沈氏又问道,「最近你姑姑捎了什么书给你?」 「当地的风俗趣闻,还有在这里买不到的古书。」 沈氏点头,她不怕李三妹会乱捎回来什么言论大羽国的书,李三妹虽然性情奇怪些,但也不会那般没分寸。只是怕她送一些教导女子不该遵循三纲五常的,安然好奇心甚重,担忧她看了后深受影响,也撇下她这做娘的去游历各国一世不嫁了。 想到这,沈氏说道:「方才是世子送你回来的?」 「嗯。」 「可有与他多说说话没?」 「随意说了一些。」安然咽了咽,「孩儿总觉得世子为人较难亲近,而且……许是因为是世子的关系,平日里都是别人让着他,少为别人着想,但对亲人倒是很关心。」 沈氏问道:「此话怎讲?」 「那日我们一起去狩猎场,分作红绿两方。清妍先拿了红条上山,那老板说只剩一条红条其余都是绿条儿。然后世子便直接拿了红条。他应当是想护着清妍,只是我与清妍一同前来,又小上许多,若是谦虚之人,或许会先问问。」 沈氏笑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如你所说,世子出身尊贵,少关怀他人。可能如此护着妹妹,至少说明人不错,只能说是对旁人有些疏离,熟络便好。」 安然点点头:「嗯。」 沈氏又问道:「那宋祁又如何?」 安然扑哧笑笑,睁着明眸大眼看她:「娘,你又来了。」 沈氏也笑了笑,却仍是问道:「你且说说宋家公子如何。」 安然只好说道:「宋公子为人谦虚有礼,学识不错。而且十分懂得照顾人,只是有一点不好。」 「哪点?」 「总是带着些许防范心,不如世子来的坦荡。」 沈氏叹道:「官家弟子大多如此,尤其是那样世代为官的家族,宋祁又是长子,小小年纪担子就已压在肩上。可这样的人若能得他信任,却是上乘人选。」 安然抿嘴笑笑,越发觉得娘亲要把她泼出去了:「即便日后真的心稍偏了谁,人家公子也未必会看上女儿的。」 沈氏笑道:「一切随缘吧。」 安然换了话问道:「三姐可知道我们要搬大宅子了?」 说到安宁的事,沈氏倒也是立刻接了话:「说了,也说了给她留个好房间,只等着她回来。只是不知她今年会不会回来团年。」 安然笑道:「即便人不在家,三姐的心也是在娘这的。」 这话说进沈氏心坎去了,当即怜爱的揽她进怀里,声调悠悠扬扬:「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娘也就放心了。」 安然窝在她怀中,母亲的怀里真暖,真不愿长大,一世如此该多好。 第3章 七月初一,李府乔迁。 日光晒的大地如火烧灼,远远看着街道,也似潮水翻涌,晕得不行。 宋嬷嬷随行撑着二十四骨伞,为沈氏遮荫,见她面上有细汗,不由说道:「太太先回屋里吧,奴婢在这看着。」 沈氏淡笑:「若是其他东西倒无妨,只是这是二爷房里头的。」 宋嬷嬷了然笑笑,太太的心思一心放在李二爷身上,夫妻两人相敬如宾,着实让人羡慕。 府里的东西陆续搬上牛车马车,往丞相府驶入。 安然随沈氏去看过宅子,因是去年新造,仍留有新木气息。门前置放两尊威仪石狮,一进门便是宽长前院,两侧栽种的幽竹是安然最喜欢的装饰。比起那花俏的花花草草,她更喜青翠竹子。 宋家的宅子也是皇上钦赐的,安然很早便叹他们房屋做工精致,见到新宅子,那雕工也十分精巧,花鸟腾飞,祥云绕梁,不由赞叹皇家工匠确实厉害。 东西还未完全摆放好,便有下人跑过来禀报:「太太,莫姨娘在偏房那吵起来了。」 沈氏面色淡淡:「所为何事?」 「莫姨娘说院子里的花草长的狰狞,夜里看了不舒服,对胎儿不好,非要何姨娘那院子。」 宋嬷嬷冷笑:「真是个爱生事的主,这肚子才稍见了些,就跋扈起来了。」 沈氏说道:「宋嬷嬷,领着几个下人过去,将她院子里的花草全除了,这便不会狰狞了。」 宋嬷嬷笑着应声,当即带了几个粗汉子过去。过了一会,又有下人跑来,连外裳都汗湿了:「莫姨娘见我们过去,遣了人去禀报老太太。」 沈氏面色沉冷,这莫白青真是越发不知好歹,怎的就不知收敛。这两年周姨娘已经敛起性子,又出来一个不安生的。 「去黄嬷嬷那只会一声,别真让老太太过来了。」 莫白青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指着何采的丫鬟珠儿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主子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以下犯上,你倒是长了熊心豹子胆,贱婢。」 珠儿急的眼红,忍着没掉泪,何采唤她「珠儿莫吵,回房替我折衣裳」,珠儿可不愿走,她这主子没主子的脾气,待她也好。若是平时,定不会与这姨娘起争执,只是方才那六姑娘安平过来,瞧见院子里的木槿开的甚好,便拉着何采的手说「以后常来姨娘这看花」,何采眼里的神色她可瞧在心里。 就为了六姑娘常来,她这做奴婢的也该挡着莫姨娘。 莫白青仗着腹中孩子,想到何采不过只生了个女娃,还不是养在身边的,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周姨娘她不敢碰,难不成何采也要让着? 何采冷冷看她:「我不愿让,你便要一直吵么?若是让老太太二爷知道你怀着李家孩子却满嘴脏话,你以为会如何?」 莫白青一顿,偏头对嬷嬷道:「把东西都搬进来,我已经去请老太太了,她会为我做主的。」 话落,背后便有人冷笑:「为了一己私欲去惊动老太太,这是你该做的?」 莫白青听见这声音嚣张气焰便灭了半分,瞧见沈氏正脸,更怯三分。好不容易劝服自己,想着那沈氏年长又无儿子,日后哪里比得过自己,当即说道:「正是为了李家后代,我才想着要换院子。否则住的不正,对胎儿也不好。」 沈氏冷声:「老太太不会过来了。」 莫白青登时没了气势,见众人盯着自己,顿了顿,甩手:「不要便不要!稀罕!」 「站住。」沈氏说道,「我进来你未请安,离去时也未有说辞。你肚子里的若是女儿,二爷不缺,若是儿子,二爷也不缺。家有长子,庶子也有,你凭什么如此趾高气扬认为二爷会因为孩子宠爱你?该带脑子想一想了。」 莫白青愣了愣,颇为不甘。沈氏又道:「我今日便放下话,你若再没大没小,骄横无理,即便是有了孩子,也保不住你。」 「你不能……」莫白青被她盯的心里发虚,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只是直到中秋,莫白青也未再生什么事端。 中秋灯会,满城挂起彩灯,映的天穹艳红。 清妍的水痘已全好了,也没留半点斑痕,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好动,早早拉了安然出来,去看花灯猜谜语,虽然那奖励不过是些小玩意,两人乐在其中的不过是猜题的乐趣。 街上熙熙攘攘,两府下人时而被挤开,跟的分外紧张。若是走丢了,这可要一番好找。而且今晚出来的人多,平民百姓携妻带儿,稍有身份的都带着丫鬟小厮,更是拥挤。 清妍已经撕下几张红条儿,拉着安然往那谜底台挤。可两人怎么挤得过那些大人,好半天也没往前一步,倒被踩了好几脚,发髻也歪了。气的她放了手,唤下人开路。安然忙拦住她:「你若让下人呼喝,那就扫了大家的兴致。既是灯会,自然热闹。」 人多嘈杂,清妍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小小的声音全被遮盖了,啊啊了几声,急躁起来,自己往里挤。安然刚要跟上去,却被人挡住。忙回身找下人,却不想人太矮,根本就瞧不见。隐约有人拽住她的胳膊,安然大感不妙,只见那手顺着胳膊伸向自己腰间,她忙捂住荷包,却猛地被那人一扯。 第4章 这可不行!那可是娘亲送给她的。想罢,抓住那手不肯让他走,这一放那就是大海捞针,再也寻不见了。 一边不放,一边直往外拽。不多久,安然就被拖了出去,大喊了几声抓贼,根本无人听见。小贼将她一推,安然差点没跌倒,下意识追了上去。等拐进深巷,才反应过来,转身要跑,就见一人闪了出来,堵了出口。只见是个瘦小汉子,手上还甩着她的绣花荷包。 安然心下微慌,见那巷口有人陆续经过,却离的太远,恐怕刚喊就被那汉子抽嘴巴止声了。 汉子上下打量她几眼,笑的奸邪:「我道是哪个粗丫头敢追上来,没想到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这衣裳拿去当铺还能换一顿饭钱,将你卖到窑子去,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 安然定了定神,既不退一步,也不试图逃跑,脑子里转了一圈,缓声:「依国律例,轻罪轻罚,重罪重罚。偷盗打劫不过杖责一百,可诱人去卖,却要杖责三百并流放三千里。你家中可有老人幼儿?若你流放,家人如何存活?又如何在族人面前抬头?看你的衣着,倒也不像是走投无路之人,既然如此,为何要把自己逼迫得走投无路?这钱我不会讨回,也不会告知家人,就当是我无意掉落。我父亲是官,母亲也是出身侯门,如果你非要将我卖了去,怕我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熙熙攘攘闹市之中,总会有人见你拖了我进来。你真要卖了我么?」 那汉子一顿,狠声:「别以为你说两句我就怕了!我现在就将你扛走,有谁知道。」 安然盯着那人,声调毫无波澜:「好,你且将我卖了,我家中迟早能寻到我。我一世毁了,你一世也毁了,倒是公平,无妨。」 汉子迟疑片刻,恶声:「你若敢报官,老子一定寻机会捅了你!」 安然心下松了一气,面上不动声色:「那荷包是我娘亲自给我绣的,若是不见了她定会询问。我自然不会告发你,但荷包要给我。」 汉子见那荷包也不值钱,将里面的钱财揣在身上,便将它扔在地上,转身跑了。 安然等他快跑到巷口了,才急忙上去拾,往外跑去,刚出来,一片明亮灯火,只见那小贼已被一群下人衣着的壮汉押跪在地上。她愣了片刻,两个衣着光鲜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那,看着她笑:「我说是哪家姑娘这么厉害,原来是李丞相家的千金。」 另一人道:「当日我们就听过李家四姑娘的伶牙俐齿,不像个小人儿,如今再一听,这嘴都能把人说活过来。」 安然顿了顿,从这话听来,两人分明在她方才遇险时已经在这听着了。看着像是哪家少爷,却面生得很。虽说他们没有义务救自己,可隔岸观火也非君子所为,心下不屑与他们为伍。 她提步要走,一人便说道:「丞相之女好不客气,我们救了你,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么?」 另一人笑道:「人家是一品大官的千金,自然傲气。」 安然皱眉看他们:「我倒不记得是两位公子救了我,只瞧见了两位公子的下人擒住了小贼。那我便为免受此贼盗走财物的下一人道谢。」 那少年愣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李四姑娘可是在责怪我们袖手旁观,在外头瞧好戏?」 安然摇头:「你们并没有义务救我,我也没有权力怪你们。救是你们的事,不救只是受道德谴责而无因果过错。」 说完这话,安然才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必要说这些。真是越发的像个犟脾气的孩童了,老老实实谢过他们不就好,何必非要争辩出什么来。 那两人倒是笑了起来:「受教了。」 安然见他们并不说什么,便告辞了。回那奖励棚子上去寻清妍,消失了一会,也不知那些下人是不是已经在找自己。 走了一会,就被人抓住了肩,她惊的回身,抬手一拍,等啪的一声响起,才见着那人是世子贺均平。见他手背已多了几道红印,眉头也拧起,不由一咽:「抱歉世子,我刚才碰到了歹人,紧张得很。」 贺均平问道:「可受伤没?」 安然摇摇头:「方才把他吓跑,没跑几步就被两个公子哥抓住了。」 贺均平起了兴致:「吓跑?你用什么法子吓的?」 安然吐吐舌头:「这个。」 贺均平失声笑笑:「刚才我在客栈楼台上饮酒,看见清妍在街上人潮中钻来钻去,十分紧张,便去问了她。她说和你走散了,不知在何处。因此一起来寻你,我让侍卫去回话,直接送你回去,如今要和清妍汇合也太拥挤难寻了。」 安然点点头:「那劳烦世子了。」末了又看看那些侍卫,都是便装,在前开路也不蛮横,心下倒多了几分好感。有人挤来,贺均平微微侧身护了护,动作细微自然,安然的心却轻轻跳了跳。 被保护的感觉十分好。 进了临街,人已稀少,总算是不会前脚挨着别人后脚跟了。 贺均平听了安然方才经历的事,笑道:「莫非那里头藏着金子,你竟一个人跑去追盗贼。」 安然举了举荷包:「我在追这个,这是我娘在我七岁生辰送的。」 第5章 贺均平看了一眼那荷包:「脏了。」 安然笑笑,小心揣进怀里:「没事,回去洗洗就好。」 李家人正聚在院子里喝桂花酒赏月,老太太坐了一会就要回去,谁想就有下人回来报没跟好安然,走散了,如今正找着。惊的老太太跌回椅子上,沈氏也晕了片刻,李仲扬随即让下人都出去找人。 李家几乎是倾巢而出,只剩老弱妇孺在家中,沈氏急的心神不宁,让何采伺候老太太去躺着,自己在门前来等着人报。约摸过了半盏茶功夫,就有自称是顺王爷府的侍卫来报,说世子找到了李四姑娘,让他们放心,如今正回来。沈氏这才放下心,让人去告诉外出寻人的李仲扬。 等了一会,见安然和世子谈的甚欢的回来,气便上来了,迎上去向世子问安。 安然哪里知道下人都把她「失踪」的事报回家里,又怎知爹爹都领着人去找她,惹得全家不安,只道是沈氏想她了,扑进她怀中美美唤了一声,却被她握了手退离己身。 贺均平将人送到,谢绝了沈氏让他入内喝茶的好意,便走了。 安然在前头蹦蹦跳跳,跟沈氏说着今晚的事,见她面上不悦,不由问道:「娘,怎么了?」 沈氏气道:「在正堂跪着,不许起来!」 安然愣了愣:「娘……」 沈氏说道:「你素来贪玩,我只当你孩童心性,从不管你。旁人都说你聪明懂事,娘也放心。只是不曾想过,你竟玩的过分了,你可知道你失踪这一个时辰李家都翻了半边,团圆之夜你爹还要带着一家子去找你,你当真是个好女儿,无法无天了。」 安然这才知道家中已知道她方才走丢的事,方才她又笑着回来,怕是娘亲以为她丝毫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抱了她的腰,埋头入怀:「娘,是安然错了,我不该乱跑,不该让娘担心让爹爹担心。」 沈氏又气又心疼,泪已是悄然落下,抱了她哽声:「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只有你这一脉骨肉,你若有事,教娘亲如何是好? 叹也叹了,骂也骂了,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她去跪着。等李仲扬回来,安然已经睡着了。 李仲扬在旁看着安然,抬手替她拢好被子,这才出了房间,让宋嬷嬷今夜留在安然闺房照顾,与沈氏一同回去时问道:「可受了什么惊吓?」 沈氏答道:「倒没有,由世子送回来的,说正好碰见。本来想罚她去跪着,但到底没忍心。」 李仲扬微顿:「这有什么可罚的,一个小姑娘走丢了回家,你该哄着她,哪有责罚的。」 沈氏笑笑:「做爹的心思与做娘的心思到底不同。」 李仲扬倒没有说什么,虽然不懂有何不同:「明日你带礼去谢谢世子。」 「妾身明早就去。」 翌日,沈氏便去了王爷府。 顺王妃见了她,便又道谢了一次几个月前清妍起水痘安然帮忙的事,又后怕若是那痘子抓破了,怕是要留下许多斑痕。沈氏笑着安慰她,又为昨日的事表了谢意。 正巧贺均平和清妍要出门,经过正厅清妍听见沈氏的声音,便进来了。一见便有些怯意:「李夫人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清妍。」 沈氏淡笑:「是安然太皮了,不该乱跑,累的郡主着急了。」 清妍忙摆手:「是我的错,母妃说安然比我小,我是姐姐,可是我却没有看好她,只顾着自己玩。安然一定吓坏了吧,我正要去看她。」 沈氏笑道:「那丫头胆子大,倒还是乐呵呵的,她今日在家中,郡主可直接去玩。」 贺均平笑道:「李四姑娘胆子确实大,不过才九岁,却敢追着小贼跑。我以为她那荷包里装了什么宝贵东西,却不想是宝贵东西装着什么。」 沈氏顿了顿:「世子这话怎讲?」 贺均平略蹙眉头:「李四姑娘说,那荷包是李夫人在她生辰时送的,便一心想着要追回来,可回过神,却发现陷入险境了。」 顺王妃叹道:「倒真是个好姑娘。」心里又想年纪小小就这般懂事贴心,当真是可以要过来做儿媳的。 沈氏怔松片刻,万万没想到安然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去追那狂徒。不由笑了笑,心里却是懊悔昨夜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了她,差点将她委屈哭了。这么一想,坐了一会便告辞回了家。 清妍要去看安然,便一起去了丞相府。 到了府上,清妍是初次来这,没像往常那般径直跑进去。便牵了沈氏的手由她领路,进了院子,清妍轻嘘了一声:「我要给安然一个惊喜。」 沈氏笑笑:「那郡主便去玩吧,我去给你们备些茶点。」 清妍摆摆手:「去吧去吧。」 她悄然进去,直接问了李府下人凉亭在哪个位置,往那摸去,果然就见她在那看书。真是一成不变的习惯呀。 那荷塘上的迂回小道实在是太长,安然早就瞅见清妍来了。她佯装看书,嘴里念念有词,听得那脚步声走近,猛地抬头站起,朝她做了个鬼脸。吓的清妍鬼叫一声,胡乱往她身上轻拍:「坏姑娘坏姑娘!」 第6章 安然捧腹笑着,和她倒在长椅上打闹。 「坏姑娘,你怎的来了。」 「来看看擒住小贼的大英雄呀,坏姑娘。」 「坏姑娘,你昨夜猜中了几个灯谜?」 安然不过随口嬉闹,清妍面色一变,顿时安分起来,垂着头了无生气:「安然,是我错了,哥哥说的对,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既然是一起出去的,就该一起玩,一起回来。」 安然笑笑:「是我乱跑,不是你的错。」 清妍认真道:「是我错了。」 安然见她执拗,点头笑道:「好吧,但我不气你。」 清妍这才开心起来,伸了手指:「明年我们再一起猜灯谜。」 安然勾了手指,对对勾:「明年还要一起猜灯谜。」 两人相视一笑,又闹了起来。 夜里,安然洗漱好就寝,沈氏在旁和她说话,聊了会便说道:「不知怎的,今日张府和秦府那都有媒婆过来,要替她们家公子与你做媒。」 安然笑道:「自从爹爹做了丞相以来,好似一直有人说媒。」 沈氏笑道:「此次稍有不同,他们两人都说与你有一面之缘,十分合眼缘。」 安然想了想,该不会是昨夜那两个隔岸观火的少年吧,慎重起见,便直接道:「女儿还不想那么早订下这些。」 沈氏笑笑:「知你心思,娘亲不会强迫你,睡吧。」 安然躺下身,迟疑片刻问道:「爹爹还没回来?」 沈氏神谁微黯,强笑:「很快便回来了。」 「娘,让爹爹别饮那么多酒,对身子不好。爹爹最听娘的话了。」 沈氏应声,又道:「方才你赵姨派人送帖子来,说后日你们要上学堂不得闲,所以明日两家人一起去钓鱼放风筝。」 一听可以玩又可以吃,安然自然答应,欣然道:「嗯!」 沈氏刮刮她的鼻尖:「就你最贪玩。」 「嘻,娘早点睡。」 「嗯。」 八月,入秋,微凉,风略急。 郊外绿意仍是蔓延七里,附近没有高大树木,也无巨大岩石,唯有苍翠青草,在深秋来临前最后一次染绿大地。 青草地上已架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帐篷,都是来这郊游垂钓歇息时准备的。 这里湖泊并不深,但鱼儿肥美,岸边架起篱笆,免得孩童放纸鸢时不小心跌入湖中。 沈氏领着家中孩童前去赴约,久未一起出来,一路上甚为热闹欢喜。到了那,便拿着各自挑的纸鸢去放了。 赵氏也带了嫡庶子女出来,入了帐内,便见沈氏已在沏茶,当即笑道:「来的倒早。」 沈氏笑道:「刚坐下没多久。」又让宋嬷嬷拿了放在木箱里的纸鸢给他们,「尚明他们在北面放纸鸢,你们也去热闹热闹吧。」 李瑾轩和宋祁早已过了那玩闹的心,远远在空地上看着他们玩闹。 沈氏和赵氏在帐内闲聊,其他姨娘未跟随,只有两个嬷嬷伺候在一旁,其他丫鬟在外头。聊了许久,宋嬷嬷去外头看了看天色,进帐报道:「禀宋夫人、太太,已到午时。」 赵氏笑道:「唤他们进来用食吧。」 两家十一个孩子陆续进来,围着简便桌子坐下。下人从食盒里一一拿出饭菜,因用暖炉垫着,菜仍是热着的,蒸腾着热气,又是在宽敞帐篷内,分外新鲜有趣。 安平还在想着湖里的鱼,不肯吃饭,嚷着要去钓鱼。 她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身边,开口要什么李老太都会惯着她,人又还小,礼仪上差了些,沈氏也唤不住她。 李瑾轩笑着吓唬她:「个子才那么点,待会到了湖边,不是你钓鱼,是鱼儿钓你。」 安平朝他吐舌头,比划道:「鱼儿才巴掌那么大呀,平儿比一筐鱼还大,怎么会被它钓走。」 众人忍不住笑笑,安平往安然那挪了挪:「然姐姐最好了,然姐姐带我去,不理他们。」 安然摸摸她的头,认真道:「好,乖乖吃完饭,然姐姐就带你去好不好?不吃完不去。」 安平想了想,点头:「嗯。」 吃过饭歇了一会,安然就带她钓鱼去了。赵氏笑道:「不过大了几岁,却像个小大人。我家敏怡的心思还是个小姑娘,该向安然学学了。」 沈氏轻轻摇头笑道:「到底还是要像孩子的好。那丫头就是读了太多的书,她爹早早给她理了个书房,她的姑姑又总是差人捎许多书回来,早就读成小夫子了。」 赵氏问道:「可是那李三妹?」 「正是。」 赵氏与她熟络,倒也不避嫌:「那李三妹的名声也是响遍了皇城,我倒还记得,我那叔婶曾去替人向她做过媒,也碰了一脸的灰,如今那人都有四个孩子了,李三妹倒还没嫁。」 沈氏笑笑,也不多加议论。 李瑾轩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兴趣,和宋祁一道出来,又想起了什么,笑道:「你不是问我可有什么异国书籍,待会你可以问问安然。她的书都堆了四个书架子,满满一屋的书。若非搬了宅子,母亲给她换了个书房,怕那书都要堆到房梁去了。」 第7章 宋祁方才也想到这点,只是毕竟安然是姑娘,他一个外姓男子到底不好意思问。见李瑾轩说起,也有所顾忌,笑道:「到底还是有些不好。」 「以安然的性子必定不会拒绝,只要你将书原封不动交还就好,若是损坏,那别说借书,日后见了也会疏离你。」李瑾轩又道,「你是爱书之人,我倒是不担心。不如这样,我去与她说,就说是我借的。」 宋祁忙说道:「不可,那与骗她有何不同,谢过尚清好意,我自己去问问。」 安然此时正在湖边教安平挂鱼饵,甩进湖里便让她好好握着鱼竿:「可不要乱动哦,不然鱼儿就跑了。」 安平用力点点头,一脸认真:「嗯。」 安然笑笑,自己也挂了个,正要甩出去,就见旁边光源微暗,偏头仰看,宋祁已半蹲下身,迟疑片刻,才道:「方才听沈姨和尚清说,你那里有许多异国书籍。」 「确实有。」安然明白过来,「你要借?」 宋祁微微点头,略有不安:「我在皇城古屋书铺都寻了,但要么是书籍残缺,要么太过杂乱。想着若是你姑姑特意捎来的,定是好书。」 安然顿了顿,她向来不喜借书给人,只因那书离了自己的眼就无法护好,又极易破损,即便对方呵护的好,不可抗拒的因素也太多了。 宋祁见她犹豫,心下也觉不妥,怎能随随便便向人借书,还是在皇城买不到的:「其实不看也无妨,李四姑娘不必为难。」 「等等。」安然看他,「你能保证完璧归赵么?」 宋祁应声:「必定会保护好。」 安然挠挠头:「那我回去将书目录摘抄给兄长,让他明日上学堂时带给你,你若要什么书,就在后头圈画上吧。」 宋祁连声谢她,安然瞅着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为了借书的事憋的脸色通红,不由笑笑,没想到平日见他从容淡定,却不想是个腼腆之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翌日,李瑾轩将那一本记着书名的小册子带去,傍晚带回。安然拿来一看,一本是邻国风土人情,一本是国策论。拿了小梯子上去将书取下,包好了给李瑾轩。 过了十日,宋祁托李瑾轩交还了书,安然拿来里外翻看,竟是一点破损折痕都没。再看他求借的书,仍是两本。 如此往来两个多月,安然早已放下心来。除了他要借的,自己也寻了些大概是他喜欢的书给兄长带去。而宋祁也列了书名给她,若是有喜欢的便说。一来二去,连李瑾轩都调侃两人要给跑腿费。 虽说书是借来借去,但两人自那日放过纸鸢之后,也一直未再见。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个腊月。 清妍邀安然去府里玩雪仗,到了王府,便见清妍拉住贺均平的手不肯放,眼泪啪嗒的掉,哽咽道:「每次都欺负我,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还丢下我。我要告诉母妃说你又不带我去玩。」 贺均平苦笑:「你不是约了李四姑娘在家玩么?况且我们几个少年郎一起喝酒看舞姬起舞唱曲,你去做什么,找人陪你喝茶吃点心么?」 清妍抽抽鼻子:「我不管,那你带我们两个人去。」 贺均平叹气,抓了她的衣袖往上提,她偏是不放:「你这缠人的性子是哪学来的,果真是个粗……」余光似瞧见安然来了,放眼看去,果然见她站在不远处,硬生生将那‘粗丫头’咽下,由着她缠,「李四姑娘来了。」 清妍回头看了看,见真是安然,泪眼立刻收起,摆手:「安然。」 手上微松,贺均平已是抽手,侧身抬脚跨出栏杆,稳步落在雪地上,朝她笑笑:「为兄出门了。」 清妍气的要跟着跨出去,个子却不够高,那后头的下人也忙拦住她,吓的脸色都青了:「郡主万万不可!」 安然拉住她的手,笑道:「世子大了你许多岁,自有他的玩乐去处。若兄长常带着妹妹,不方便是一点,也会让人笑话的。」 清妍鼓着腮子道:「你就帮着他说话吧。」末了又问道,「你就从来不跟着你哥出去玩?」 安然想了想:「他若是觉得可带我去的,便会问我是否想去,我平日里倒不会缠着他。」 清妍登时羡慕了:「若是我有这么个哥哥该多好。」 安然笑道:「世子也挺好的。」 她言下之意是世子也是个好兄长,清妍是一根筋,便误解成了安然对王兄印象很不错,想起那年母妃说媒的事,又觉得在这两人中间使点气力,让她做自己的王嫂,顿感责任重大,生平第一次慎重思考起一件事儿来。 傍晚回了家,见家里已经里外打扫干净,院子里的花草也好好修剪了一番,分外精神。刚进正厅,沈氏便唤住她,替她抚顺额前碎发,淡笑:「明日别出去玩闹了。」 安然点头:「明日是大年三十,然儿不会乱走的。」 沈氏笑道:「对,团年是一件,还有一件事是初一时,随你爹爹一同去皇宫赴宴。圣上皇恩浩荡,宴请群臣。往年你爹爹只是翰林官,那一品二品官员才能携带家眷。如今你是初次去,若是明日跌了亦或是染了风寒,倒不好交代了。」 第8章 李老太在旁责怪:「哪有如此说自己孩子的。」 莫白青挺着个大肚子坐在末位,听见这话问道:「我可有份去?我也想瞅瞅皇宫是什么样的,必定是金碧辉煌,到处都贴着金镶着珠子吧。」 周姨娘斜斜瞥了她一眼,讥讽道:「连我都没资格去,你可别异想天开。」 莫白青不敢驳她,别说身份高了她,周姨娘还有一双儿女,又有个富贵娘家,便没再做声。 上回沈氏教训过她,便也收敛了许多。莫白青想的却是等孩子生下来,就只有她欺负人的份,而不会再让人欺负她,如今胎儿要紧,要不然谁知道沈氏那毒妇会不会在她的饭菜里下堕胎药。 安然对皇宫的印象仅限于影视和小说里,听见可以去羽国皇宫,当即露了笑颜:「明日我哪儿也不去,养好精神后日去皇宫玩。」 沈氏笑笑:「这可不是玩,到了那可得懂规矩。」 李老太倒是不担忧:「如今想着是去玩,到了那,气氛威严,可是连笑也不敢多笑的。」 她想起当年,大羽国打了胜仗,先皇亲自来她夫君桌前敬酒,那时荣华一身,却不想最后竟落魄到那般田地。所幸在她有生之年,李家又再复繁华,不用再受人白眼嘲讽。没想到她最不疼爱的儿子,却是最有出息的。 大年初一,李仲扬携带沈氏和安然进宫。到了宫外,家眷在外等候,官员进宫朝听年初训诫。 直站的安然腿软,仍不见有公公来报。官员家眷也是按照官品来站的,前面的都是王室成员,沈氏和李瑾轩安然在他们后头。她回头张望,倒看见了宋祁和宋敏怡,这才想起宋成峰是吏部尚书,官居二品。 赵氏三人也瞧见了他们,默声笑着相互点头。 安然仰头看着那胭脂暗红的大门,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祖母说到了这便笑也不敢多笑了。这般肃穆的气氛,她实在是不喜欢,果然是哪里都不如家中自由。 又过了许久,安然肚子都饿的叫起来了,才有公公过来高声唤众人入宫。 这官员大队又开始陆续随着领头公公进去,安然被夹在中间,个子又矮,这一路的景观根本瞧不见,不由更是气馁。 到了宴请大殿,依次入席,安然也看见了李仲扬,冲他笑笑,爹爹却依旧是板着个脸,穿着朝服显得人更是威严。 李仲扬和沈氏坐在两边,李瑾轩和安然在中间。待众人坐定,安然隐约瞧见有人向她摆手,抬眼看去,就见清妍坐在斜上方,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安然笑笑,也做了个鬼脸,逗的清妍咯咯直笑。惹的顺王妃低头轻责。沈氏也少了平日从容笑意,低声:「然儿不可造次。」 安然应了一声,刚要偏头去看皇帝长什么样,沈氏立刻又道:「不许随意张望。」 「噢……」安然更觉无趣了。 偌大殿堂内鸦雀无声,桌上的美食佳肴也无人敢起筷,等了一会,才听见一个公公尖锐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安然还没回神,就被沈氏拉着下了椅子,跪身下来,高呼吾皇万岁,只听见头上一个男子声音颇沉:「平身。」 安然这才抬头,顺势往那上面看去,便见了一个穿着金罗缎绣祥云华服的中年男子,这人面部线条紧绷,不苟言笑,十分威仪,原来这便是当今圣上贺奉年,与她想的倒没什么差。 不知是目光太过专注,还是贺奉年本就有意往李仲扬这桌看,一不小心,便四目相对了,惊的安然暗暗大呼完蛋闯祸,急忙收回视线,所幸皇帝没责怪她,也没说什么。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可怕得很。若他脾气差些,自己会不会没了小命。想到差一点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突然又冷出一脊背的汗来。 贺奉年开口道年宴起筷,众人才纷纷拿了筷子。饮酒说话间又问了几个臣子,到了李仲扬这,嘉许了几句,便说道:「听闻李卿家四姑娘胆识过人,却不想长的这般俏皮可人。」默了默缓声,「眉眼像极了。」 李仲扬忙携沈氏和安然谢圣上夸赞,安然心下却不由多想了。她长的可不像爹爹,也不像娘亲,若是说眉眼像……她咽了咽,蓦地想起三姑姑……忙打断念想,掐灭了心中那冒出来的想法。 众臣齐齐附和说李丞相父女眉眼确实相像,安然又是湿了一回脊背,席上的东西怎么也吃不香了。偏这时候贺奉年又道:「来,让朕瞧瞧丞相家的胆大姑娘。」 安然心里直叫苦,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几乎想找个地洞钻。到了前头,啪的跪下,贺奉年便说道:「免跪,到前头来,有赏。」 安然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脸上扯出笑意,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到了贺奉年跟前,这回看的清楚了,倒觉得他眼里的戾气没方才看的重,微微闪烁,却印着苍老,可明明正值壮年。这一看,也微怔了。贺奉年瞧了一会,扬手:「赏如意。」 一旁的公公忙捧了白玉匣子过来,弯身奉匣,安然又要跪谢,贺奉年便道:「朕已免跪了。」 安然便颔首谢过,那玉匣子太大,只好抱住,又谢过,僵着步子回了位置上,这绝对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失魂落魄最多的一次。不是她不想淡定,而是想到那纠葛,想到皇帝盯来的眼神,分明很惊悚呀! 第9章 回到家里,下了马车,安然还觉得人在梦中,还是噩梦。周姨娘一众妾侍来迎,见了安然的模样,笑道:「四姑娘怎的这副慌神模样,倒是从未见过。」 沈氏也是揉揉心口:「莫提了,让她别乱瞧,就是到处瞅。还瞪圆了眼看圣上,吓的我心都快跳没了。」 李瑾轩倒是笑笑:「我家妹子的胆子如虎,为兄也羡慕了。」 周姨娘诧异:「这倒是不得了,那可是挨了训?」 沈氏说道:「这倒没有,圣上心胸广阔,怎会跟她一个孩子计较,倒是赏了她一个玉如意,用那玉匣子装着,倒还没来得及看。」 周姨娘瞧见后头下人抱进来的白玉匣子,她是识货人,一看便啧啧声道:「这匣子已是价值不菲,是难得的珍品,那更别提里头的东西了。果然圣上赏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莫白青在后头瞅了一眼,撇嘴:「可别摔了,否则要斩头的。」 李仲扬正挽袖喝茶,听见这话瞪了她一眼:「多舌!」 莫白青知他不喜自己,也懒得柔柔弱弱的去求饶认错。 沈氏见安然还在游离,把她揽进怀里,又想责怪又更是心疼:「你这孩子,就是有乱瞧的毛病,如今差点瞧出大麻烦来,还好圣上仁慈。」 李仲扬淡声:「小孩子好奇心重罢了,圣上是明君,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而且安然也没失了礼仪,若是别的孩童,初次见了这场面,怕早就啼哭吓的腿软了。」 李老太忍不住道:「你怎的夸起她来了,这事儿到底还是错了的,皇上是九五之尊,怎能用直视圣上。」 安然倒不是怕那些,而是怕自己想的事儿是真的。 好一顿说,她才被送回房里洗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安眠。这事定是不能问姑姑的,也不能跟爹娘提。最后叹了一气,那便烂在肚子里吧。 过了几日,拜完了年,沈氏便领着她去宋家。赵氏见了她,立刻说起当日的事,当真像箭戳到了心口。宋祁见她面色不好,便说道:「我带妹妹们去梅园走走。」 赵氏笑道:「去吧。」 到了院子里,晚梅还未谢,幽香扑鼻,闻着思绪也平复了许多。安然向他道谢:「若你不叫我出来,怕又要想起当日那心惊胆战的场景了。」 宋祁笑笑,宋敏怡也直呼道:「我当日也吓了一跳,想一想若换做是我,可要吓哭了,你倒还能安然领了赏赐,还笑的从容下来,你的名字真是当之无愧了。」 安然佯装抖了抖:「可别再打趣我了,那日我哪里是笑的从容,分明就是把脸都笑僵了。」 宋祁笑道:「步子上倒看出了点,但也是十分不错的,一般孩童并没那么大胆。」 宋敏怡笑道:「欸,我倒是想起来了,圣上开口那句可不就是说了李家四姑娘是个胆大的人嘛。安然,你的名声倒是响亮了。」 安然疑惑她这小人物的名声怎么传到圣上耳中,况且说她胆大的起源,应当也没几件,倒还没到传遍京城的地步吧。末了一顿,若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会连臣子的嫡女排位是第几都知道。除非圣上将李家的底细都摸的清楚了。虽说知道大臣家底不足为奇,可是查的如此清楚又记得如此清楚,只能说明圣上在用人之时,已有了防备之心。 看似平静的朝堂,果真是无形海浪,波涛汹涌。 那皇宫,当真是去过一次,便再也不愿涉足了。 安然这几日都在家中未出去,一随爹娘去拜年,便要被他们围观打趣,问她当日情形,名声倒是愈发的响了。 元宵这晚,清妍和宋敏怡来寻她玩,三人泛着小船直游河上。船夫摇橹,小船缓缓飘浮。两旁灯盏通明,悬挂廊檐下的红灯笼轻摆摇曳,映的河面如有琉璃光彩。 清妍兴致颇高,两岸有人摆桌饮茶,她也不怯生。宋敏怡性子柔弱,乖乖窝坐在船上不敢抬头,只瞅着河面上隐约飘来的灯。 「这灯真好看。」清妍伸手打打水面,那灯便飘远了,「我倒不知道这儿可以看灯,否则早就来了。」 宋敏怡笑道:「郡主怎么会来这平民百姓玩闹的地儿,我倒不知道你喜欢,那日后常来玩好了。只是呀,元宵花灯比不过中秋花灯,元宵的河灯也比不过中元节的。」 清妍两眼立刻亮了:「那我们中元节再来。」 宋敏怡点点头:「嗯!你别总趴在船沿,再往前一点,你府里的侍卫就要跳上来了。」 清妍瞥了一眼身后那跟了一船的人,撇嘴:「我们三家的下人都坐满一条大船了,去哪都浩浩荡荡跟着,扫兴。」 宋敏怡说道:「他们是为了保护我们。」 清妍想了想,点头:「也对,像安然那天去追小贼,虽然没事,可是过程太惊险了,想一下有点后怕,还好她全身而退……」她偏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安然,见她抱膝埋头,小心走了两步,「安然,你怎么了?」 安然抬头看了看她,眼睛涩痛:「不知是这里风大还是什么,脑袋晕的很,方才还没事。」 第10章 宋敏怡也凑了过来:「那我们回去吧。」 回了李家,摸着额头微热,宋嬷嬷便煮了姜汤给她喝下,喝完便睡下。一直到寅时,到了请安的时辰,还是没力气起来。 众人请过安,老太太便来瞧了她,沈氏也向学堂那告了假。 到了傍晚李仲扬回来,沈氏还未与他说安然生病的事,见他面色十分差,便先压下这事,进了房里,为他换下官服:「二郎有心事?」 李仲扬轻叹一气:「六公主年后四岁,按宫里的规矩该找侍读入宫伺奉陪读了。往年都是从官员家中挑选德才兼备的适龄姑娘,今日说起这事,圣上钦定了安然。说她胆识过人又谦卑有礼,再好不过。」 沈氏顿了顿,李仲扬又道:「旁人都道这是美事,毕竟入宫做公主侍读也有个九品女官的名头,只是……」 沈氏轻声:「妾身知道二郎担忧什么,安然性子虽稳,但是也还小,若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就麻烦了。况且以她的脾气,大概也不愿入宫。」 李仲扬点点头,又执她的手,声音微低:「只是圣上已经开口,这事儿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夫人切莫伤心。」 沈氏摇摇头,淡笑:「无妨,二郎莫担心才是。」 见她这么说,李仲扬松了一气,轻拍她的手背:「夫人如此明事理就好。」 待他去澡房清洗,沈氏坐在冰凉凳上,泪便落了。那侍读一月只出宫四次,也就是说,一个月也不过见四日。定是她前世做错了什么,接连两个女儿都从她身边离开。挡了老太太带走安然,却挡不住安宁跟李三妹走,也挡不住圣上要安然进宫陪读。 她怕安宁远游时会碰到什么,也怕她吃不饱穿不暖。如今又添了一个,皇宫那地儿虽然金碧辉煌,她却不愿安然涉足。 待李仲扬洗漱回来,她忙揩去泪,佯装打了个呵欠,起身笑道:「困了,二郎可还要看会书?」 李仲扬瞧着她,眼里有些许泪,也未太在意,只当是打呵欠时染了层水光:「后日便将侍读的孩童送入宫,还有其他几家公子姑娘,陪其他皇子公主。若误了日子便有罪了,所以我先去安然房里和她说说。」 沈氏这才想起:「安然方才回来,似着了风寒,有些低烧,服用汤水后睡下了。」 李仲扬应了一声:「希望在入宫前能好,否则让有心人知道,虽然确实是病了,但也难免有逃避入宫的嫌疑。」 沈氏轻点了头,又道:「我去瞧瞧,睡了许久,约摸已经醒了。」 李仲扬忙道:「若是没醒,你过去岂非吵了她,明早再去不迟。」 沈氏本意是想多与她说一晚的话,到底是舍不得。只是李二郎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停下步子,免得他察觉自己难舍,又自责担忧。 翌日,安然还是昏昏沉沉。柏树在外头敲门,久不见回应,便推门进去。走到近处,差点叫了一声,转身跑到外头,正扑进宋嬷嬷怀里,撞的她小腹一痛,皱眉轻责:「野丫头,跑那么快做什么。」 柏树指了指里头,有些结巴:「好多痘、痘子。姑娘脸上。」 在后来的沈氏一怔,心里倒是起了一丝期盼,掩饰不住喜色:「宋嬷嬷快去请大夫,快些。」 宋嬷嬷也没迟疑,捂着小腹便去请大夫。 沈氏疾步进了里头,坐在床沿,瞅着安然脸上的痘子,又挽起她的袖子,长吁一气。 安然迷迷糊糊瞧见沈氏,低声:「娘。」 沈氏淡笑:「别起来,我瞧着像是长水痘了,你跟清妍郡主真是一个秤一个坨,连这事儿也隔了没多久。」 安然龇牙笑笑:「娘亲放心,安然会乖乖喝药不会关门的。」末了又有些奇怪,「若是出这痘子,娘亲开心什么?难不成出了痘子便长大成人啦。」 沈氏笑笑,附耳轻声:「昨夜你爹爹回来,说圣上钦定你去给六公主侍读,后日就入宫,吓的娘一夜不能入睡。如今这水痘消去少则也要六七日,多则半月,也赶不上了,许是要找哪家姑娘替上。」 安然也是长松一气,人都精神了许多,双掌合十:「感谢上苍,感谢大地。」 沈氏失声笑笑:「到底还是要显得失望些才好,娘待会也要收起笑脸了。」 安然笑笑:「女儿明白。」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笑笑。大夫过来,确诊确实是起水痘。晚上李仲扬回来,沈氏和他一说,倒也是一样卸了重担的模样。翌日退朝后,李仲扬便报了这件事,贺奉年迟疑片刻,倒是感慨了一番果真没缘分,也未多说。让别家女儿顶上,而那顶上的人,正是宋敏怡。 安然得知后,心里十分不安。沈氏也是有歉意,特地去见赵氏,赵氏出身官家,也早就是一颗官家的心,除了稍觉不舍,倒也没太多想法,毕竟也是个九品官,还是公主侍读。只叹她这女儿胆子小,到宫里练练也好。沈氏这才放下心来,回来告诉了安然。 清妍来寻安然玩,听见她得了病,急急忙忙跑进来,结果一瞧见她的模样,已捧腹笑的欢快,抱了她便道「果真是有难同当」,吓的宋嬷嬷忙轻拉她:「郡主不可,这水痘可是会传人的。」 第11章 清妍偏不放,笑道:「不是说长过一次便不会再染上了么,我要搬过来照顾安然!」 宋嬷嬷急的额上有汗:「倒也有些人说会染上,郡主还是快些放手罢。」 清妍撇嘴:「不放不放。」 安然苦笑:「再用些劲,我胳膊上的痘子要被你磨破了。」 清妍忙松开手,瞧着她也不怕不嫌:「没事,好好喝药就可以了,约摸六日就好。」 见她安慰起自己来,安然倒觉得清妍也不像表面那样不细心体贴,当真是个可交一世的好友。 说了一会话,清妍还要陪她,安然可不想她冒这个险,便说自己怕丑,让她快些回去。清妍这才离开,从院子里出来,就瞧见李瑾轩过来,立刻蹦上前去,直爽的打了个招呼:「尚清哥哥。」 李瑾轩微微作揖:「郡主。」 清妍想了片刻,伸手拦住:「你不能进去,安然连我都不想见,说怕我嫌她丑,那你是男子,更不能进里头。」 李瑾轩笑笑:「倒是难得见安然如此不坦荡。郡主这是要回去?」 清妍点头:「我本想照顾她,可安然不要。」末了撅嘴打了个小报告,「你妹妹嫌弃我不会做饭不会浣洗。」 李瑾轩失声笑道:「兴许是安然怕传染了你,因此找借口让郡主回去。」 清妍哪里可能想不明白这道理,她和安然是好朋友呀。只是这话从李瑾轩那里听来,却别有一种感觉,不由更是羡慕安然有个好兄长。要是自家哥哥肯定是应声「当然是怕你烦人了」。回到家里还有些闷闷不乐,到了晚上用食,顺王妃瞧见她这模样,刮了刮她的鼻尖:「在想什么,好好吃饭。」 清妍放下筷子说道:「我今日去找安然玩,她也起了水痘子。我说要陪着她,她说我不会做饭不会照顾人让我回来。王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贺均平想也没想:「嫌你烦人。」 「……」清妍叫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尚清哥哥可是好好安慰了我一番,你定不是我亲哥。母妃,王兄不是我亲王兄对不对?」 贺均平瞥了她一眼,隐笑:「你是在那桃树下捡来的,我自然不是你亲王兄。」 清妍气的嚎了他两嗓子,顺王妃忙说道:「你哥哥逗你玩呢,你们兄妹就没一日不吵的。若你们父王在,又该说两句了。」 清妍倒是笑起来:「父王才舍不得骂我。」 贺均平笑笑,又问:「李四姑娘可让你进门见了?还是让人传话说的?」 「当面说的,还聊了好一会。」清妍笑道,「我才不会认为她嫌我,王兄你挑拨离间也没用。」 贺均平笑道:「若是能由外人挑拨离间的,倒也不是真有多深的情谊。」 清妍虽然觉得说的在理,但是总觉得王兄说的话太直了,有时候看事总是朝着阴暗面的想,真不如李瑾轩温润细心来的亲切。 在养病的安然不能吹风,每日窝在房里,倒怀念起可以上学堂的日子。闷的正慌,李瑾轩便送来一垒书,说是宋祁知晓她不能出门,给她解闷的。安然忙托他道谢,翻看了下书,倒非平日那般严谨的,多是民风民俗夹带着当地轶事,轻松得很,也不用多费脑子去钻研,心里直叹宋祁真是有心。 等痘子消褪,安然已不能吹风晒日九天,再闷着就要成精神病了,踏出房门见着日光那一刻,简直要感动的泪流满面。那脸上的愉悦神色连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忍笑,柏树是她的贴身丫鬟,先开了口:「在房里待了一年的人怕也没姑娘这么开心。」 安然笑笑:「若是再不出来走走,我就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样子了。」 她伸了个懒腰,宋嬷嬷俯身给她披好披风,系紧了:「这春风还冷得紧,可别着凉了。」 安然笑道:「去吃饭吧,好多日没跟祖母母亲一起用食了。」 到了那边,李瑾良先瞧见她,笑道:「四妹来了。」 话落,安平就跑了过去,拽了她的衣裳哭成泪人:「祖母不让安平过去看四姐,说我太小会染病。四姐你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为什么走了那么久。」 李老太哭笑不得:「我只跟她说她四姐得了病,不许她去瞧,倒是想了那么多。」 沈氏笑笑:「安平还小,自然是照着字面的意思想去了。」 安然拿帕子给她抹泪,笑道:「四姐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安平仰头看她,似乎确认她确实好了,这才破涕而笑:「四姐回来了,好好的。」 沈氏招手:「快来吃饭,别让祖母等。」 安然拉着安平坐下吃饭,安素夹了肉给她,神色认真而语调缓慢:「四姐吃肉。」 安然也夹了一片肉给她:「素素也吃肉。」 站在后头的周姨娘见了,倒愈发安慰,当初安然刚出世时,她想着幸好沈氏没生儿子。如今却是想着,幸好是个会疼人的姑娘。虽然都是庆幸是姑娘,但心境颇为不同。 吃过饭,安然和沈氏说了会话,便跑去找清妍玩。一大清早两人便约好去马场那喂马。 第12章 清妍养的马叫赤峰,安然养的马叫红云,一个是大宛马价格不菲,一个是伊犁马四肢强健,虽然价格比不过大宛马,但是安然却很喜欢。当初选马的时候,清妍要送她一匹大宛马,安然挑中了红云,清妍便改成了伊犁马。 当时买下时还是幼驹,如今已成了小马驹,安然已有十天未见它,往日常来这喂养,俗称联络感情,混个脸熟。现今太久没见,马驹有些疏离她。再看清妍那,可喂的高兴。 清妍边喂干草边轻抚它的脑袋,轻声细语:「赤峰呀赤峰,你可要好好吃,快点长高,带我去驰骋千里好不好。」 安然笑笑,一回头,就见了红云有点老气横秋的嚼着草盯着自己。伊梨马的特点本就是眼大眸明,这一看,安然都能在它眼里瞧见自己了,不由笑道:「别人都说我眼睛大,我看红云你的眼睛才大。」 红云依旧在嚼草。 清妍先喂完了,拍拍手蹦达过来:「王兄说的没错,马要从小养,日后才亲你才听你的话。就算哪天骑着的不是自己的马,那也知道马的秉性,再烈的马也不怕。」 安然笑道:「三天来一回,有时候赶上刮风下雨,还要坚持两年,就难坚持了。」 清妍点头:「王兄能做到,我最多五日来一次。不过我家赤峰很乖嘛,不常来也没关系。」 话落,便有人语调夹着轻轻笑意:「自己想偷懒,却说马乖不需要多看护。」 清妍听见这声音,立刻转身叉腰:「桃树下的亲王兄你来啦。」 贺均平叹道:「李四姑娘比你还小一岁,却懂事多了。」 清妍说道:「安然说,她是外表姑娘内里汉子,我是外表汉子内里姑娘。」 贺均平笑笑:「倒精辟。」 清妍问道:「王兄的疾风可不在这吧。」 贺均平点头:「听场主说你们在这,就过来瞧瞧。」末了又面向安然,开口前下意识多看了她几眼那水痘子可完全褪了,见她眼神也不闪躲,倒是在心里笑了笑,难怪连皇伯伯都说她是个大胆的姑娘,若是别的女子被人多盯几眼,要么是躲开,要么是回瞪一眼,「李四姑娘病可痊愈了?」 安然应声:「歇了九日,已经无碍,谢世子关心。」 贺均平瞧见她前头马圈里的马,笑道:「伊犁马。」又皱眉问道,「这是你养的?」 「回世子,是。」 「这种马成年后身形高大,仪态悍威。」贺均平笑看她,「你有把握能驾驭它?」 安然摸着那柔顺鬃毛,打趣道:「所以从小培养感情中,谁让我千挑万选偏喜欢上了它。」 贺均平笑笑,转念一想,倒起了兴致:「走,随我去前头,带你骑马去。」 清妍立刻抗议:「你就从来不带我。」 「你不是会骑马吗?」 「安然也会呀。」 「前头要人牵着马的根本不算是会骑。」 「我不管,你要带我跑一回。」 「改日。」 清妍跺脚,安然见她不走,拉了她的手:「走吧,世子逗你玩的呢。」 贺均平叹道:「她就爱把每一句话当真。」 安然笑道:「世子知道清妍爱较真,可总喜欢逗她。莫不是想热热闹闹的才是兄妹。」 贺均平忽然像个老学究抛下二字「然也」,便自己往前头走去。清妍冲他的背影直做鬼脸,连吐了几句「坏哥哥坏哥哥」,却还是跟了上去,变成了拉着安然往前跑。 到了前头的马厩,安然就得微仰着头看。虽然平时也会逛到这边来瞧瞧,但是想到贺均平说待会带她骑马去,要坐到那马背上奔跑,就觉心跳的厉害。平日里骑大马是由着前头的马夫领跑,又慢又太过稳健,稳健到让人少了骑马的乐趣。她会骑的也只是温顺的小马驹,也同样没什么乐趣。难得今日有人说了这话,那害怕早就抛在脑后了。 李府下人原先以为贺均平不过是说说,可见他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大的大宛马,登时傻眼了。柏树忙跑过去,哭音都出来了,颤颤低声:「那马可危险了,小姐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安然笑道:「不会的,世子是个思虑周全的人,若有危险绝不会还说带我。」 柏树轻轻拉住她的衣角,又不敢逾越真的硬拽:「奴婢求您了……要是夫人知道了要责骂了。」 安然笑道:「别担心,我就去跑一会。」 见柏树没劝住安然,其他几个家丁相觑几眼,估计自己去也劝不住,只好抹汗心惊胆战看着安然往那马匹走去。清妍坐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瞅着两人在给马上鞍,眼珠子一转,抿嘴笑了笑,哼起边塞小曲来,不亦乐乎。 安然的个子不够高,只能递些东西,把缰绳绕好圈。贺均平见她手势不生疏井井有条,笑问:「你常给马上鞍?」 「倒不是经常,见过几回,也给马驹套过鞍子,这么大的马倒是第一回。」 马鞍子上好,贺均平一步跃上,伸手给安然:「上来。」 第13章 安然抬脚踩在马蹬,便被他轻拉上马,视野立刻便开阔了,不由轻轻感叹一声。身后的贺均平握紧缰绳,等她安坐,又问了一声:「可好了?」 安然手心都微微渗汗,竟然开始紧张了,哑着嗓子答道:「嗯。」 贺均平两腿在马肚子上一夹,马便长鸣一声,四蹄生风飞驰出去,似腾空而奔,每一次落地那铁蹄便嗒铛作响,错落有致。 安然瞪大了眼,被颠的有些晕,又不敢去抓贺均平的手。马越跑越快,颠的越发厉害,嘴里却喊不出话来。她突然想呐喊一句,马上奔驰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她要被震吐了! 贺均平全然不知,一直跑到马场尽头,方才尽兴停下。刚拉住僵硬,停了马步,便唤她:「李四姑娘?」 未见她有反应,松手想去扳她,就见那小小身子往右边倒去,惊的他伸手捞去,惊呼一声「安然」,两人便往马下直摔。所幸那马场下人齐齐接来,才不至于摔伤。 贺均平这才看清她的脸色青白,倒是早就晕过去了。当即喝了旁人:「拿条热帕请个大夫来。」 耳边声响过大,安然倒是被他惊醒了。微微睁眼看去,见了贺均平,恍惚了片刻,耳根子立刻烫了:「我、我晕过去了?」 贺均平微扯了嘴角,又气又觉好笑:「是,不知你何时晕的,倒还能坐的笔直握好马鞍。」 安然真想寻个地洞钻进去:「原来我胆子这么小……给世子添麻烦了……」 贺均平淡声:「倒不见得是吓的,初次长奔确实容易犯晕,是我疏忽了。」 旁人拿了愠热的脸帕给他,贺均平蹲身抹她脸上,安然很想说她自己来,虽然说她才十岁,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很羞涩呀,偏那人只将她当作病号子,声音还十分认真:「不要动。」 二月初一,李老太如往日领着众人去灵隐寺上香祈福,初一十五这两日李仲扬休沐,但并不喜香烛之地,素来是让沈氏陪着老太太过去。 这日晨起,众人都往灵隐寺去了,李仲扬在书房里看书,才刚翻了几页,便察觉窗外有人,却不言语,十分鬼祟可疑,当即沉声:「若再不出来,我便唤家丁了。」 片刻,才听见微敲窗台的声音,李仲扬刚想唤门外下人,那边便悄声:「二叔。」 李仲扬怔松片刻,忙去开窗,就见李瑾贺探出半个脑袋,发髻已乱,脸也脏得很,大惊:「尚和你这是……」 李瑾贺急的轻嘘了一声,提步要跨进来,怀里还抱着个竹篮子。 李仲扬将他拉进屋里,要去唤人给他洗漱弄饭,李瑾贺嗓子喑哑,十分痛苦的模样:「二叔先将外头的人撤了,侄子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让人听了去。」 李仲扬迟疑片刻,才走到门那,沉声:「我要午歇,你们去院子外守着。」 「是,二爷。」 话落,便已听见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再回头瞧李瑾贺,才发现他落魄非常,往日那光鲜模样,如今已不复存在。不但长发凌乱,脸也消瘦了许多,神采飞扬的神色已看不见半分。李仲扬诧异:「尚和你发生了何事?」 不等李瑾贺作答,那竹篮子便传来婴儿啼哭声,惊的李仲扬一愣,瞬间明白。俯身揭开那面上的红布,拿开竹盖子,只见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憋的满脸通红,似刚睡醒,却哭不大声,分明就是哭哑了嗓子。 李瑾贺双膝跪地,只差没跟着婴儿一起哭:「二叔,救救他吧。回到滨州之后,娘一直在想法子让席莺落胎,可屡次不得手。临盆前一个月,我身边的小厮无意听得母亲准备待孩子出世就将他送走,一世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迫不得已我和席莺想逃回京城,结果一路颠簸,席莺提前临盆。却不想才过几日又遇到山贼,不但将钱财劫走,还把席莺掳走了,至今不知下落。我一路讨食,才终于到了京城。」 说到这,早已是泣不成声。李仲扬这才知晓为何年前书信一封请大房一家过来,韩氏却推脱山长水远不来了,许是这个缘故。许久之前就听闻李瑾贺和婢女缠上,还有了身孕,因此才回滨州,却不想竟是真的。看着往日娇纵的侄子变成如今模样,满面憔悴不说,连手也前后皲裂,做叔叔的到底不忍:「你且在这好好歇着,你娘来了,我与她好好说说。」 「二叔。」李瑾贺未起身,磕了几声响头,「二叔为人孝义知礼,若母亲多骂几句,定会交出我和孩子,你也绝不可能说服母亲。到时母亲若告发到吏部,岂非连累二叔。」 李仲扬蹙眉,他说的倒也在理,大嫂韩氏的脾气他也领教过,眉头不由拧的更深。李瑾贺试探道:「二叔可否收留这孩子,就说是您在外头捡的?」 李仲扬摇头:「这法子绝瞒不过你母亲,况且……」他缓缓抬眉,语气渐重,「唤我叔公的人改口叫爹,乱了伦理纲常,绝无可能。」 李瑾贺历尽千辛万苦才到了这里,趁着午后人少翻墙进来,一心以为能救命的人却如此,忍不住道:「二叔迂腐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里管得着这辈分称呼。二叔若不愿救,只管说就是。任我爹的长孙自生自灭去吧。」 第14章 说到李世扬,李仲扬心头如被锥戳,听见迂腐二字本被气的不轻,可如今手足之情涌上,却无暇想其他的。这是兄长的孙儿,过世兄长的长孙,他这做亲弟弟的却要将这父子推出门外,由得他们落难。 李瑾贺见他面上紧绷,知晓去世的父亲触动了二叔心结,当即哭的更是凄凉:「二叔收留这孩子吧,如今你贵为丞相,即便母亲真的怀疑这孩子是我的,也不敢胡乱讨人。如今孩子的亲娘已经被山贼掳去,我又这般模样,二叔若不救,我便生无可恋,只好随爹爹去了。」 李仲扬叹了一气,正要答他,便听见外头有疾奔的脚步声,那身影刚到门外,他便喝斥:「谁让你过来的!」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当头挨了一骂,顿了片刻,才道:「禀二爷,莫姨娘腹中作痛,怕是要生了,可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在家。」 李仲扬一顿,李瑾贺也不敢再拉着他的裤管,抱着竹篮子起身躲到屏风后头。 开门出去,李仲扬问道:「周姨娘和何姨娘可在?」 「都随老太太上香去了。」 李仲扬想了片刻,这种事他当然不能进莫白青屋里,可也不能没个指挥的人,当即道:「让还在府里,资格最老的嬷嬷做领头人,由她调派人手帮忙,跟府里说是我下的命令,速去。」 下人忙领命去传话,李仲扬关好门,回到屋里。李瑾贺已经冷静许多,姿势笨拙的抱着瘦小脸色青白的孩子,哄着睡。 李仲扬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李仲扬坐下身,倒了两杯茶,喝了一口,茶浸泡过久十分涩口,李瑾贺倒是仰头饮尽,囫囵吞枣,看的他又是一阵感慨,默了默道:「我在京城有许多好友,家世也有不错的,我将孩子送去给他们抚养。」 李瑾贺摇头:「尚和天资愚钝,自幼便不爱读书,顽皮得很。在二叔家中住时也和堂弟妹打过架,辱骂过婶婶,做过许多混账事。但从我知晓席莺怀了孩子,心境已大不相同。想着自己要做父亲,也要像他祖父那般撑起一个家时,已收敛了往日性子。虽说我并没多少知己好友,但也不会说找不到一人替我照顾孩子。只是想,若是交给二叔,那我便能常来瞧瞧,旁人那是万万不能的。」 李仲扬叹了一气:「你如此生性就好,只是到底是于理不合……」 李瑾贺又抱着孩子跪下:「求二叔帮忙,求二叔怜悯这孩子,否则爹爹在天之灵一定不安。」 李仲扬心里顾及沈氏的感受,若是告诉她自己养了大房的孩子,怕她也会不悦。比起侄孙来,他更在乎沈氏感想,毕竟他与沈氏才是一个家。只是李瑾贺总提起兄长,也着实是让他为难。 两人默了许久,又有人跑近,急声:「大人,莫姨娘难产晕厥,若不服药催生,怕有性命之忧。只是若不催生,以莫姨娘的体力怕难以生产,怕母子都保不住了。老嬷嬷等着大人定夺。」 李仲扬一愣,顿时也失了主意,开门道:「胎儿可还活着?」 婢女答道:「奴婢不知,只是老嬷嬷说迟迟未生,怕孩子已胎死腹中……但又不敢贸然断定,只等着大人决断。」 李仲扬面色苍白,立刻回房接过孩子放入那竹篮子,李瑾贺要拦,抬头瞪了他一眼。李瑾贺隐约明白什么,便放了手,七尺男儿差点又要涌出泪来。 婢女低头侯在外面,见李二爷从房里提了个竹篮子,却瞧不见里头是什么,不由奇怪。只是他不说,做奴才的也不敢问。 到了莫白青门外,仆妇忙拦住他:「二爷不可进去,这产妇房内阴气重,男儿不能入内。」 李仲扬怕这嘈杂声吵醒了婴儿,喝声:「让莫姨娘服下催生药。」 仆妇忙进去,将那备好的汤药强灌进莫白青嘴里,不一会,便听她在梦魇中痛苦出声,李仲扬喝退了阻拦的人,进了里头,吓的产婆和仆妇都面色一变。那湿腥床上,已露出个婴儿脑袋,喜的产婆叫了一声「出来了」,也无暇顾及李仲扬。 过了片刻,产婆又尖叫道「是个死胎」,李仲扬心头猛地一痛,即便他再不喜欢莫白青,可那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已有许多儿女,可那也是自己的骨血。没了宁氏,没了容翠,如今又没了孩子,莫非他年轻时造的孽还未偿还完? 产婆剪断脐带,用被子裹着那刚出生却无呼吸的男婴,抖声:「兴、兴许会活过来,只是一时没了、没了气。」 李仲扬沉声:「将他放下,你们全都出去。」 「大人……」 李仲扬声音更沉:「滚出去!」 众人只道他是丧子心中悲痛,也没想那规矩,床上一滩秽物也未来得及处理,便纷纷退了出去。李仲扬抱着那婴儿瞧了一会,眸色又苍老了十年,颤颤将竹篮里的婴儿抱过来,换了襁褓,又在婴儿身上抹了秽物,因婴儿一直未得母乳,瘦小青黄。那脐带又是当时李瑾贺逃离时匆匆忙忙剪的,十分不整齐干净,染着污秽的血,咋看之下,倒跟刚出世的婴儿一般。 他将死婴放入篮中,抱了孩子大声唤人:「产婆!嬷嬷,快些进来。」 第15章 门外低声议论的人慌忙进来,瞧见他仍抱着孩子,顿觉李二爷疼爱孩子,哪里还想非议他身为丞相却不懂规矩,老嬷嬷甚至抹了泪:「二爷莫伤心,孩子日后还会有的。您将孩子放下吧,莫姨娘那还晕着呢。」 李仲扬说道:「他还活着。」 老嬷嬷一顿,上前去看,见他染血的眉眼微微动了动,不由大惊大喜:「果真还活着,快,快拿热水热帕子。」又阿尼陀佛了几声,「上苍保佑李家子孙,连阎王都带不走小少爷,日后必定多福气。」 李仲扬自己一惊一乍的,也觉疲累,提了篮子走,嘱咐她们照顾好。这才回了房里。 李瑾贺瞧见他回来,上前迎他,见他手上有血,篮子又无半点动静,打开一看,却是个死婴。仔细看看,心头一颤:「二叔这孩子……」 李仲扬摆摆手:「替我寻个地方好好安葬他,是我这做爹的对不起他。」 李瑾贺大为感动,又满是懊悔,又跪下磕了响头:「二叔大恩大德尚和一世不会忘记。」 虽说那孩子在腹中便是死婴,可他却可以有个坟冢,不至于做那孤魂野鬼找不到祖祠。可如今因为自己的孩子,这婴儿却入不了李家祠堂。 李仲扬拿了两张银票给他:「孩子我会替你照顾好,你先去躲躲,等过了一段时间,再回滨州,就说席莺和孩子都被土匪劫走了,切记不可和你娘说今日种种,以及你来过京城的事。待你娘了无怀疑,你再来京城。」末了又叮嘱,「不可对任何人说。」 李瑾贺微有不安:「二叔可会与婶娘说?」 李仲扬顿了片刻,才缓声:「不会。他是你莫姨娘的儿子,亲生儿子,你今日不曾来过,我也不曾应允你养育这孩子。」 李瑾贺点点头,又谢了他,拿着李仲扬给的小门钥匙提着篮子走了。 待他走后,李仲扬想扶额捏眉,却瞧见自己两手还染着血,血渍已有些凝固,看着十分恶心,几乎吐了出来。 灵隐寺的斋菜远近闻名,李老太来了便要吃一回午饭再回去。 现在还未开饭,安然和妹妹们在后山空地捉蛐蛐拧红绳花儿玩。老太太还在佛堂,沈氏坐在树荫下,看着那边笑的淡然,时而与两个姨娘说话。 巳时阳光正好,映照在几个孩童身上,分外欢乐明艳。瞅着日头晒到头顶了,沈氏偏头道:「宋嬷嬷,让他们回来罢,别晒坏了。」 宋嬷嬷笑笑,过去请她们。 沈氏还未起身,肩头已被人压下,耳畔是低笑声:「我瞧着外头的马车就像你们府里的,果真是。」 沈氏哪里会听不出这声音,转身笑道:「没个正经,你倒是把我吓坏了试试。」 与她这般亲密的,除了闺中密友赵氏,还能是谁。 赵氏笑道:「这个时辰还未回去,可是要留下吃斋饭?」 沈氏点头,安然已回来,见了她,笑笑:「赵姨。」 赵氏摸摸她的脑袋:「可又长高了,眉眼越发的好看。」 安然笑笑,瞧见站在她身侧的宋祁,说她个子拔高了,宋祁才分明高了很多呀。再往旁看去,不由上前:「敏怡。」 宋敏怡也是分外高兴,拉了她的手便立刻吐苦水:「我在宫里快闷死了,大气都不敢出,还不能常回家,只有初一一日。难得回来了,我娘还要我来上香让佛祖保佑我在宫里平平安安的,早早就被拖起身,与周公道别,与被窝道别,太苦了。」 几句话说的众人掩嘴笑,赵氏又气又笑:「你倒是在旁人面前告状了。」 宋敏怡躲到安然后头朝她吐舌头做鬼脸,这个时候明显安然比兄长还可靠些呀。 沈氏说道:「既然两家都凑一块了,那便一起用食吧,也热闹。」 赵氏自然答应。 两家人坐到一块,屋里便热闹了,都是大人已够热闹,更何况再加上孩子们,从进屋开始就没停歇过。 宋敏怡拉了安然一块坐,右边是她,左边便是宋祁。聊了一会宋敏怡去后厨瞧厨子做菜去了,安然便开口道:「你那日送来的书我快看完了,十分有趣。」 宋祁笑笑:「你借的书我看完了,只是尚清兄这几日不得空,便放在了家里几日。」 安然想了想:「总麻烦哥哥也不好,要不我们约个地方,茶馆馄饨摊什么的换书看?」 宋祁思索片刻,安然不过十岁,还未及笄,与她见面也无妨。先前还算面生,也不曾见过几回,仍有些顾忌。但如今往来借书,熟悉了许多,便笑说好。两人商量了一番,将那地儿定在玉石街当头的茶馆处,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便见一回。商定好地点时间,两人又说起这几日看的书来,聊的甚欢。 沈氏赵氏两人正说着话,瞧见宋祁和安然时而聊的欢喜,时而有笑意,不由相觑,也笑了笑。赵氏打趣道:「我便说安然是要做我儿媳的。」 沈氏淡笑:「你倒也还说过,他们三次不见没缘分,见面之前,也不止三回了吧。」 赵氏也不气她搬出旧事堵自己,笑道:「兴许是将见面的缘分积累起来了,然后猛然一见,便有蓦然回首之感。」 第16章 老太太听见她们聊到这份上,想着安然到底还是个孩子,说道:「安然还小,可别让她听见,打趣的多了,小姑娘脸皮薄,日后不愿去宋府了怎么办?」 沈氏笑道:「母亲说的是。」随后抬眼轻轻示意了赵氏,赵氏也了然,没再说这话。 吃过斋菜,众人又歇了一会,寅时将至,才回了府里。 沈氏刚下车,钱管家便上前说道:「莫姨娘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虽非嫡出,但到底是李家孙儿,李老太心下也高兴,当即对沈氏说道:「你待会去替我瞧瞧,看她缺些什么。」 沈氏低首应声,暗叹一气。周姨娘轻笑:「这会她更是趾高气扬对何妹妹了。」 何采倒是无所谓,面色淡淡:「谢姐姐关心,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周姨娘叹道:「你当然是这么说了,可那莫白青可不见得,我爹爹养的妾侍满院子,可就没一个像她这般蛮横无理。」 沈氏回房梳洗一番,问得婢女李二郎在书房,厨子那边也把从灵隐寺带回来的斋菜热好了,便领着下人送饭菜去书房。 进了屋里,李二郎不在书桌前,而是在这书房里的软塌上沉睡。沈氏悄声打发下人出去,拿了毯子给他盖上,才盖了一半,便见他睁眼,眼里满是疲倦。沈氏淡笑:「二郎可是被我惊醒了。」 李仲扬摇摇头,伸手揽了她的腰身,直拉入怀。沈氏愣了片刻,倒是觉得不自在起来,李二郎虽待她好,只是也从未在白日这般亲昵相拥过。甜蜜未上心头,不安反而涌起:「二郎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仲扬轻叹:「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只是暂时还不能说。」 沈氏伏在他胸膛上,听他叹气更是不安:「二郎莫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说便不说,等二郎想说了也不迟。」 李仲扬抬手抚她的发,良久才道:「莫白青性子急躁,骄横跋扈,根本不懂处世之道,我怕孩子由她养着会把性子养坏。」 沈氏恍然,笑笑,抬头看他:「二郎可是要将那孩子记在我名下?」 李仲扬顿了顿:「太太不气?安宁的生母毕竟是与你相伴多年的丫鬟,你将安宁记在名下情有可原也心甘情愿。可莫白青屡次顶撞你,为人又无礼,太太仍愿意?」 沈氏笑了笑:「我倒以为二郎在忧愁什么。即便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莫妹妹已经闹过几回,我也不愿李家孩子学了她的模样。」 李仲扬轻松一气,又道:「只需把他养在身边,不必记在名下。」 他到底还是怕乱了辈分,能少一分过错就少一分吧。若是告诉沈氏这孩子是李瑾贺的,怕要劝他将孩子交还。等养出些感情来,再与她说。只是这于她太不公平,大有背叛妻子之感。 沈氏全然不知,她也未想到李二郎竟会隐瞒这种事。瞧着他眼里的神色仔细了,看出一丝心疼来。李二郎捧着她的脸,迎头亲了一口,倒羞的沈氏心乱。 宋敏怡难得出宫,在灵隐寺便和安然说今晚一同去顺王爷府和清妍过夜。安然当即答应了,差人去和清妍报了信。 因安然也非第一次留宿,沈氏嘱咐了几句就让她过去,又叮嘱不可玩的太晚,午时前宋敏怡可还要回皇宫的。安然一一应下,瞧见爹娘神色今日分外不同,娘的眼里也总有笑意,想着爹爹定又是和娘亲说了什么情话吧。 心情愉悦的安然坐上马车,往王府那边驶去。 安然到了王府,管家便告诉她宋家小姐已经来了一会。进了院子,就见着宋敏怡守在炭火架前,拿长铁钳夹炭进炉子里。安然悄步上前,猛地从后头抱住她,惊的她叫了声,瞧见来人,立刻嬉闹起来。 「清妍呢?」 「她去厨房拿肉了。」 三人都喜欢吃这大块烤肉,之前在狩猎场一起吃过一回,总觉得不尽兴,但又没空约在一块吃。趁着今日天还稍凉,起了炭火也不会太热,便商量着烤肉吃。 院子里早就由下人挖好坑,围起石头,架好铁架子,连蘸酱油盐都已备好。不一会,清妍便领着下人进来,将东西一一放好,还拎了一桶清水净手用。准备妥当,清妍便将他们全赶了出去,在院子外头守着,没事不许进来。等他们走了,才从宽大袖里拿出一瓶东西,笑笑:「你们猜这是什么?」 宋敏怡抬头看了看:「醋?」 安然想到清妍的直爽性子,又笑的得意,忍不住笑道:「是酒。」 清妍诧异看她:「你闻到了?」 安然淡笑:「你呀,总是喜形于色,猜猜便知道了。」 清妍轻哼一声,宋敏怡咽了咽:「你要喝酒么?」 「自然,父王说不会喝酒的是懦夫。我都已经十一啦,必须得好好练练酒量。」 安然忙拦住她,这酒她今生没喝过,爹娘都不许。可前世可没少喝,像她这般没喝过的哪里能承受得了酒劲,而且以清妍的性子,还不得要面子的豪饮一瓶:「酒不是好东西,而且要是顺王爷和顺王妃知道了,兴许会责骂。」 第17章 清妍笑着,将杯子里的茶倒掉,以酒斟满:「谁都不许拦我,我可是特意把他们支走的。」 安然也知拦不住她,改口道:「那吃些肉再喝好不好?」 清妍点头:「嗯。」 安然想了想,起身道:「你们先烤,我去净手。」 清妍龇牙笑笑:「快点回来,不然我们就把这些都吃完。」 安然笑道:「这么多要是能吃完,那就要变成大胖子了。敏怡才不会跟你胡来。」 宋敏怡正色点头:「我才不跟着清妍一起胡吃海喝。」 清妍叉腰:「好啊,你们两个联合打趣我。」 好一番追打玩闹,安然才出了院子。见院门口守着七八个下人,问了就近的一人:「厨房里可有些兽类肝脏?」 一人答道:「方才和郡主端盘子过来,瞧见还有些,准备扔了。」 安然说道:「劳烦带我去厨房。」 那人弯腰:「李小姐客气了,请随小的来。」 安然还是怕清妍喝醉了挨王爷王妃的罚,可是如果告诉他们清妍偷偷喝酒,那就等于背叛她。想来想去,还是先去弄些食用后不易醉的食物来,动物肝脏就是个好东西。 到了厨房,炒了个青菜和肝脏,便回了院子里。清妍正要说她去的太久,见了她端来的东西,说道:「好呀,竟然自己跑到厨房逍遥去了。你要吃菜让他们弄就好。」 说罢,两人将碟子接过,安然说道:「使唤别家下人总觉得不合礼数,若是他们进来就瞧见你的酒了。这菜能缓缓酒意,不易醉。而且呀,我先给弄了这些菜,烤肉的活就可以通通交给你们啦,多美。」 宋敏怡笑道:「原来是打的这鬼主意。安然最会体贴人。」 安然笑笑,拿筷子夹了菜给清妍吃下,又硬逼她多吃了几口。宋敏怡见了,也探了脑袋:「我也要吃。」 已是到了晚食的时辰,三人腹中饥饿,两碟菜很快见底。宋敏怡说了许多宫里的事,清妍常去皇宫玩闹也不觉新奇,安然听的专注,只要是她没见过没听过的,都觉有趣。 聊的正起兴,便听见外头下人唤了一声「王妃、世子」,清妍一灰溜就跑出去迎他们,宋敏怡下了凳给他们请安,安然顿了顿,把酒瓶藏进袖里,请安的姿势也有些别扭,起来时因袖口太松,酒瓶滑了一半,淡定收好,却瞧见贺均平微蹙眉往这看来。安然眨眨眼,心里念了一百遍不要揭发她不要揭发她。 贺均平看着她那做了亏心事却又强装镇定还满是无辜的眼神,隐忍的笑了笑,等顺王妃嘱咐了几句,便说道:「母妃,厨子已备好晚膳了,我们过去吧,免得菜凉了。」 顺王妃轻点了头,笑道:「安然,敏怡,可玩的开心些。若是吃的不饱,便让下人去备饭菜上来。」 两人欠身道谢,等他们走了,安然松了一气,清妍忽然一拍脑袋:「呀,我把酒忘了,还好没被母妃王兄发现。」 安然感慨:「清妍你日后可必定不能做坏事,否则迟早要露馅的。」 说罢,拿了酒瓶出来,清妍立刻抱住她嬉笑:「做坏事也不怕,有你,反正你我都是坏姑娘。」末了又拉宋敏怡过来,「你也是坏姑娘。」 宋敏怡轻啐她:「我是好姑娘。」 三人又闹做一团,一直吃吃喝喝到亥时末尾,有了醉意,唤下人进来收拾,不等他们过来,就躲进屋里去了,免得被他们闻到酒味。洗了脸和手,换了干净衣裳,三人睡下盖好被子,又聊了许多话。 宋敏怡喝了一点酒,但酒量实在是差,晕晕乎乎的答话,时而迷糊一会。安然被清妍灌了三杯,也有些晕了。唯独清妍当真是个豪爽姑娘,连酒量也好得很。给两人拢好被子便笑她们太过柔弱,结果笑着笑着也犯晕起来,这酒的后劲可足着呢。 安然恍恍惚惚睡了一会,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对她说「安然,子时了」。她低低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有人绕过身上爬了过来,摸摸她的鼻子:「生辰快乐,坏姑娘。」 安然耳朵一动,缓缓睁眼,就瞧见宋敏怡耸拉着脑袋靠在清妍肩上,背倚着墙,脸上有酒晕,却认认真真的和清妍一起说道:「坏姑娘,你满十岁啦。」 「……」安然眼眸一湿,难怪她们突然说要合宿,又要烤肉吃,还喝酒,竟是早就商定好的,是在给她过生辰呀。她从被窝里坐起身,晕了片刻,抱了她们便分别亲了红润的脸蛋一口,「同乐!」 宋敏怡吓了一跳:「这、这亲亲的事不是夫妻才做的吗,你、你……」 就算清妍在边城见惯了剽悍的民风,也没想到安然突然就来这么一个举动,咽了咽:「你还醉着吧。」 安然轻轻摇头:「我在书里看见的,说感情好的姐妹,亲亲是最亲昵的举动。」她抹了抹眼,鼻子微酸,就算她们不过比自己大一岁,还是孩童心性,可恰恰是这份纯真天性,才更让人感动。 清妍见她要落泪,忙轻拍她的肩:「坏姑娘别难过,亲亲回去不哭了好不好。」 说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抱了还傻眼的宋敏怡亲了一口。见她更是傻愣,已笑趴在床上。安然也笑了起来,宋敏怡哽咽道:「娘说,没有及笄不能亲人的,不然就是、就是不守妇道,完了没人要我了。」 第18章 清妍笑的更欢,抱了抱她:「我看呀,你是傻姑娘,才没这回事。若是日后我们嫁不出了,去山上开个尼姑庵吧,就让先亲亲的安然做师太。」 听见师太二字,宋敏怡才破涕而笑。说了半夜的话,三人才睡下。 三月,李家七少爷算了八字后,取名李瑾瑜。 沈氏遣宋嬷嬷去跟莫白青说,要将孩子养在身边,好让她有个准备。莫白青生了个儿子,欢喜非常。虽然起初有些清瘦,不似想象中可爱。只是老嬷嬷安慰说孩子刚出生都不好看,这才放下心来。养了十天半个月,有母乳喂养,已是白白胖胖,明眸大眼,更是喜欢。 可这才一个月,就听宋嬷嬷说要把孩子抱走,当即傻了片刻,随即气道:「她揽了前个太太的儿子不算,还要把我儿子抢了去吗?那她怎么不把二少爷从周姨娘身边要走?」 宋嬷嬷冷笑:「莫姨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太太愿意养也是你的福分,也是小少爷的福分。你问问别家,当家主母愿意养妾侍孩子的有几个。这是抬举你。」 莫白青也冷笑:「这若是抬举那就免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就是要我儿子从小叫她娘,疏离我,让我永世不能翻身。」 宋嬷嬷说道:「莫姨娘最好弄明白一件事,孩子即便是养在你身边,也不是你的,这家里除了大少爷,其他孩子都如太太己出。」 莫白青一愣,素来傲气的心倒是第一次像被针戳,刺的痛心。是啊,无论如何,孩子都不是她的,不会叫她娘,不能一起同桌吃饭,要在别的女人怀里撒娇。 她突然恨起来,当初为何她死心眼了要来做这冲喜姨娘。不,她连姨娘都算不上,人家周蕊才是正经八百的姨娘,她不过是个可卖可丢名义上是妾的奴婢。如此一想,顿时哭成泪人。 宋嬷嬷没见过她如此模样,都是女人,心也软了下来,安慰道:「养在太太那也好,日后身份好些,吃喝用度也都好,还能常见着二爷。日后上学堂了,二爷也会教他学识,前途大好咧。」 莫白青含着泪轻笑:「我不稀罕。」话虽这么说,可也认命了。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何采总是眼巴巴的瞅着六姑娘,日后便是她眼巴巴瞧着七少爷了!哭够了,心又冷了几分,「抱走吧。」 宋嬷嬷抱了李瑾瑜回房,沈氏只看了一眼,便让她抱到小床上去睡,问了莫白青的反应,又问奶妈可找好了。一一细问安排好,李仲扬也放衙回来。 一进门闻见奶香味,心里一顿,径直到了小床旁,看着那熟睡的婴孩,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这一个月他未曾去看过一次,如今一瞧这小脸,便立刻忆起当日的事。他当真是办了一件糊涂事,那日怎的就鬼使神差了。 沈氏上前淡笑:「二郎是第一回见孩子吧,长的白白胖胖,好看极了。」 李仲扬收回视线,淡声:「嗯。」 随后沈氏又说了些什么,李仲扬完全未听入耳中,一心想着这孩子。想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抬眸看沈氏,面色淡淡:「我今日将瑾瑜八字交给算命先生瞧,那先生说,这孩子命理和我相冲,怕是不能养在身边。」 沈氏微有怀疑,李二郎怎么突然寻算命先生问起孩子八字来了,只是想不出他有说谎话的缘故,不再怀疑其他,问道:「那可有安解之法?」 李仲扬摇摇头:「我本不信,又寻了国师看,国师一瞧,果真是有冲突的。所以我想……将孩子送走,养在别人家中。」 沈氏低眉想想,算命的话她信五分,可国师的话却立刻信了,也点头:「瑾瑜刚出生便遭了大难,涅槃重生,当是个命硬之人。半仙早就说过比二郎命硬的人不可常留身边,那瑾瑜怕是这样的孩子。」她叹气,「为何偏偏是李家的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李仲扬不动声色道:「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养在别人家我也不放心,也怕亏待了他。所以若夫人愿意,我想将他过继到大房,给大哥当儿子。如今大房单薄,多个男儿也好。」 沈氏淡笑摇头:「二郎许是忘了大嫂是个如何厉害的人物。她本就不喜我们二房,如今过继个孩子,怕大嫂更是不满。」 李仲扬淡声:「大嫂在乎的无外乎是钱财,给她挪多些钱就好。」 沈氏顿了顿,这才想起:「那席莺不是有了身孕么?按日子,如今该生下了,大嫂也添了孙儿,应当不会再答应要这孩子。」 李仲扬差点说漏了嘴,忙以笑掩饰:「不是说那是谣言么,兴许真是谣言罢了。」 沈氏对李瑾瑜也无感情,倒是岁数见长,私心越重了,既然李二郎要送走孩子,她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当即去跟老太太说了这事。老太太本就宠着大房,那李瑾璞早逝后,更是心疼大房势单力薄,如今听二儿子主动说起要过继个儿子去,高兴非常,立刻写信给韩氏,又许诺会帮补钱财,连夜就让人送去了。 听见老太太亲自出面,李仲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辈分是乱了些,但至少不用听李瑾瑜喊自己爹了,倒是大有眼不见为净的痛快。 李瑾贺送了孩子到京城,拿着李仲扬的钱回到滨州,赶了二十几日的路,进了城,便将钱财藏好,回到家中佯装饿晕在家门口。 第19章 急的韩氏跳脚,好不容易灌下热汤才见他醒来,当即哭的撕心裂肺。李瑾贺便告诉她,席莺生了孩子没多久,就被山贼一同掳走了。韩氏假意抹了几滴泪,念了几句她苦命的孙儿,可心里却是放下一块大石头,嘱咐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出了门立刻让人去打听少爷可是一人回来。 李瑾贺见韩氏不疑有他离去,这才躺下睡了个好觉。 下人很快回来,说李瑾贺确实一人落魄进城,并不见姑娘孩子,韩氏这才信了他的话。 过了大半个月,京城那边老太太来信了。 大房一家正吃着饭,下人报来信时,韩氏嘀咕了一句「非年非节的又折腾什么」,接过来一瞧,气的饭也吃不下了,啪的将信拍在桌上,气道:「他们真是欺负人到头上来了!不要的孩子就丢来我们这,还是个贱妾的孩子。」 李瑾贺心里一个咯噔,将那信拿来一看,看至后头,手都在微微发抖了。这莫姨娘的儿子,岂非就是他那偷换过去的孩子,二叔当真是有心了! 安阳夺了信来,囫囵吞枣看了,倒是笑道:「怕什么,反正他们有钱给,就当养了个小奴才呗。」 李瑾贺瞪了她一眼,沉声:「什么小奴才,还是不是个姑娘,说话粗鲁得很。」 安阳挨了喝斥,甚是奇怪看他:「哥,你激动什么?这贱妾生的孩子不就是个奴才。」 李瑾贺作势要揍她,安阳尖叫一声跑到韩氏身旁:「你疯了!」 韩氏也皱眉:「好好的吵什么。」末了一想,大概是因为李瑾贺刚没了孩子,有所感触,也没责骂他,「就算有银子帮扶又怎么样,我们还没沦落到替人做嬷嬷的份上吧?尚和,你去回了你祖母,说这孩子我们不养。」 「娘。」李瑾贺定了定心,说道,「你想想,二叔如今已经是丞相了,若是我们替他养个孩子,就算不是嫡出,但好歹也是他亲儿子。我们带这孩子,他自然是更亲近我们,日后若有事要二叔帮扶,就让孩子去说,多少会给些情面。反正养了在家里就是多几口米饭。」 韩氏转了转眼眸:「你说的倒有理。」停了停轻笑,「那便回你祖母,说这孩子养在我们这吧。」 李瑾贺饭也不吃了,起身去写信。瞧的安阳多看他几眼,扯扯韩氏的衣角:「娘,大哥很不对劲呀。」 韩氏不以为然:「快吃饭。」 安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好重新拿了筷子。 莫白青听说要把孩子送到滨州去,气疯了拿起剪刀扬言要杀沈氏,所幸被人拦下。哭闹了一番,几日没吃下饭。 孩子走的那日,李仲扬正好休沐,午歇时听见孩子哭闹声远了,倒觉得心头刺已去,又觉自己做了件荒唐事。怎的家宅的事比朝堂的事更难决断,以往总嫌朝堂累,如今倒希望吃住在那。 沈氏在旁绣花,听见他叹气,撩开帘子坐在床沿,笑问:「二郎可是渴了?」 李仲扬说道:「日后若有什么家宅内务,通通不要告诉我。」 沈氏应了声,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抬手给他揉额头:「家里的事我尽量决断,二郎只管放心上朝。」 李仲扬低应一句,心又软了,握了她的手起身道:「太太,为夫有话要对你说。」 沈氏笑道:「二郎说吧。」 李仲扬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来回多次,才和她说了那日的事。说了一半,便她俏脸没了血色,等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低的喑哑。许久不见她反应,惊的李仲扬也急了,揉了揉她的脸:「阿如,阿如。」 沈氏这才回神,差点闷出一口血来:「二郎怎的如此糊涂!莫说道德人伦不许,若是让那有心小人知道,二郎的前程便毁了。就算你再如何顾及大房骨血,相比之下,也是二房为首。你、你……」 沈氏也说不出什么重话,连连叹气,李仲扬说道:「为夫也后悔了,只怪那日太心软。」 「不行。」沈氏起身绞帕,蹙眉沉思一番,「那孩子不能送回大房。」 李仲扬连鞋也顾不上穿,将她拉住:「这是为何?」 沈氏拧眉:「这孩子不能留在我们家,也不能到大房那,我给他挑个好人家送了去,一辈子与我们没瓜葛才好。」 李仲扬惊了惊:「太太不可,这让我如何向尚和交代?」 沈氏轻声:「二郎,为了李家上下,这是最好的法子,你不能再错下去了。这事若被捅出来后果不堪设想,纸是包不住火的,夫君是要将自己的前程亲手毁掉吗?这事我也会做的仔细,二郎且管放心就是。」 李仲扬心中也被说动,便默许了。 沈氏当即出门唤了钱管家来,要他追上送孩子的马车,又嘱咐了一番。 滨州那边还在等着二房的人送孩子过来,可半个月后,那送孩子的大人是来了,可孩子却没跟来。一说,竟是过山道时,被土匪劫走了!李瑾贺当即晕了过去,只道他们母子到底还是逃不过这命运,大病了许多时日,能下地时,人已憔悴的不成样子。 沈氏收到大房的回信,信上说了一番可惜的话,这才放下心来。那孩子她让钱管家在路上寻人送了,任何线索也未留下。从此,与他们二房再无瓜葛,这事也尘埃落定了。只是对不住那孩子,心中愈发觉得罪孽。可为了李家,她无悔,所有的报应都报在她身上吧。 第20章 四月二十一日,是和宋祁约定交换书的日子,安然早早出了门,抱着几本书去玉石街的翠茗楼。上了二楼,宋祁已经在那,桌上全是这里有名的点心。 安然唤了他一声「晨风哥哥」,便走了过去,将三本厚实的书放在他前面:「上回你借我的还未看完,家中有些事,无暇看。」 宋祁也知李家刚出生的小少爷被山贼抢走的事,安慰道:「不急,你慢慢看……心情可好了些?」 安然虽然对那没见过几回的弟弟没太多感情,可到底是李家人,还是有些心疼:「倒没太难过,只是怎么都寻不到,也不知现今在何处。」 宋祁又轻声安慰了一番,安然也不想将他也卷进这话来,转口说道:「敏怡的生辰快到了,可惜那日不是出宫的日子。」 宋祁笑道:「清妍郡主不是常去宫中么?你倒也是可以去的。」 安然忙摆手:「皇宫我是去过一回便再也不想去了,况且宫里拘束,也玩不出什么乐趣。束缚了手脚,也根本不能尽兴。」 宋祁点点头,又说起这书的事,畅谈至中午,才各自回家。 柏树跟在安然后侧,探头问道:「日后等小姐及笄了,就不能这么和宋公子见面了吧。」 安然笑笑:「嗯,大概连门也不能常出了。所以趁着现在还小,多走走就是。」 柏树笑笑:「难怪不要王伯伯驾车跟来。」 安然偏头问道:「柏树你十三了吧?」 柏树弯身点点头:「是。」 柏树爹娘个子都高,只是柏树从小吃的不太好,面色青黄,长的也不高。后来随了安然,吃的好了,这两年个子拔高,已高出安然半个头,倒跟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差不多。况且脸渐渐长开,人倒也清秀,又不用做重活,笑起来唇红齿白,更是好看。 回到家吃过饭,午歇起来,梳洗后便去了书房。准备趁着明日上学堂前把宋祁借她的书看完,正在书房里找着书,就听见下人禀报李瑾良来了。 安然悄步躲到房门后,等听见那脚步声靠近,猛地跳了出去,却不想对方也是听见动静,也张手唬她,结果谁也没吓着谁,乐做一起。 李瑾良摇头:「这戏法从小到大还没用腻味,下回在门顶放个米粉袋子,脚下洒点豆子玩玩吧。」 安然笑道:「二哥这是在教安然怎么使坏?」 李瑾良微扬嘴角:「四妹难道还不够坏么?」 安然轻哼:「二哥也是个毒舌哥哥,可使劲打趣我吧。」 李瑾良笑笑:「好了,妹妹莫气。我是过来借书的。」 「嗯,二哥挑吧,只要……」 「完璧归赵嘛,知道了知道了。」李瑾良巡视一眼书架,目光停在最上层。柏树见了,立刻去搬了小梯子过来,要上去帮他取下来,他摆摆手,「姑娘家的爬什么梯子,我自己来。」 安然笑道:「我们李家男儿都是会疼姑娘的。」 李瑾良年十五,屋里还有个九岁的妹妹,每日逗她玩,自己的心性倒也跟个孩子般,当即拿了书从梯子上跳下来,哼了一声:「偏就不疼你。」 安然也哼了一声:「我找大哥疼,找三姐疼。」 李瑾良失声笑笑,道了谢拿着书走了。他前脚刚走,沈氏便领着宋嬷嬷进来。 因李瑾瑜的事,沈氏也不安了许久,每晚临睡前都要问问李仲扬可管了家里何事,李仲扬自那日后便不再管内宅事务,问也都答没有。开始还老实作答,后来她一问起便直接用唇封口,三四十岁的夫妻,正是情趣消磨殆尽时,这么一来倒添了些乐趣,大有肉麻当有趣之感。羞归羞,却也是开心的。这几日沈氏神色都好了许多,看起来也更年轻了些。 安然欠身请安:「娘。」 沈氏笑道:「又在看书,你这里的书若拿出去晒,估计要铺满整个院子。」 安然笑笑:「七夕不是还远着嘛,而且爹爹的书约摸能铺两个院子,娘还是打趣爹爹去吧。」 说起李二郎,沈氏心情更好:「看归看,可要注意歇息。」 「嗯。」安然见柏树研磨,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我倒忘了要去清妍家拿笔了,她昨日送信来说顺王爷买了十支上好的狼毫笔,让我去挑。」 沈氏轻责:「快些去吧,可别让郡主等。」 安然点头:「还有半个时辰,去到王府刚好。」 坐马车到了王府,下人答复顺王妃领着清妍入宫见太后了,正要送信到李家。安然本想回去,贺均平刚好从外头回来,便领着她去书库瞧笔去。 顺王爷性子偏武将,顺王妃看的也多是适宜女子的书,清妍完全是继承了她爹不爱看书的习惯,因此王府书库里的书多是摆设,也都有些陈旧,今年都未添什么书。安然若是在别处找不到的古籍,在这里准能找到。 进了书库,贺均平拿了装着毛笔的盒子给她:「瞧中哪个就拿去。」末了又添一句,「若是都喜欢,就都拿去。」 安然忍不住笑笑:「那清妍一定又要喊我坏姑娘。」 第21章 贺均平也笑笑,又轻叹:「小小年纪就喝酒,已是个坏姑娘了。」 安然抿了抿唇:「那日世子果然瞧见了。」随后欠欠身,十分认真一脸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模样,「谢世子不说之恩。」 贺均平说道:「我知道这酒并非是你带来的,是清妍。」 安然眨眨眼,歪歪脑袋:「是我带的。」 贺均平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说谎话时就是一副无辜模样,可看过一次再看,这根本就是说谎话的特征了,她却毫无察觉,他偏是不告诉她。若是告诉了她,日后她改了可就不好玩了。笑笑:「那装酒的瓶子是皇上御赐给父王的,一瞧便知。」 安然大窘,这种对方早就知道是谎言自己还一本正经的说不是,登时红了脸,干咳两声以做掩饰。贺均平笑了起来:「那晚谁喝的最多?」 安然说道:「清妍酒量最好。」 贺均平点头:「那看来是她喝的最多了,只愿日后她不要成了个酒鬼。」 安然笑道:「这倒不会,清妍好奇心重罢了,喝过一会觉得无趣,也不会再惦记。酒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愁时喝酒更愁,喜时喝酒挡趣,少喝的好。」 贺均平笑笑,又问道:「明日我去马场,你可一起去?」 「明日我要去学堂,申时才放堂。」 贺均平想了片刻:「那明日申时我去接你。」顿了片刻又问道,「可要骑马?」 安然想到那日的糗事,刚恢复的脸色又变了变,试探问道:「我若晕了世子哥哥可会嫌弃?」 贺均平失声笑笑:「看来我不但是桃树下的王兄,还是桃树下的世子哥哥。你若是害怕,只去喂马就好。」 安然摇头:「我想再试试……试多几次,兴许就不会怕了。」 若是一直害怕停步,那日后她就别想骑马了,嗯,晕多几次就不会晕了,她如此安慰自己。贺均平倒是意外,笑道:「好,你愿意骑,我也乐意教,哪里会嫌弃。」 安然当即点头:「那明日不见不散。」 安然与学堂姑娘交情不深不浅,与宋敏怡交好后,她又去了皇宫。倒也没可交心的,但平日也会一起玩闹。这日还未放学,邻桌便道:「待会我们去荡秋千吧,湖边那新架起了一个,又高又大,瞧着便觉好玩。」 「我今日要去马场,再不去喂喂我家小马驹,它可就要不认得我了。」 那小姑娘撇撇嘴:「那地方脏乱,容易惹一身马骚味,你倒好,还在那养马。」 安然笑道:「马通人性,若你养一匹就懂了。」见她撅嘴,抬手挠她痒痒,一起笑起来,「明日就来染你一身马驹的味道。」 「诶诶!讨厌!不同你玩了。」 申时,安然站在梧桐树下,等着贺均平。旁边的姑娘见了,问道:「安然,你家车夫呢?若是没来,与我一起回去吧。」 安然笑道:「有人来接,只是还没那么快。」 说话间,就见贺均平绕过如潮马车过来,眉头拧成了麻绳。安然小跑过去,唤了他一声:「你怎么亲自进来了。」 贺均平眉头仍是皱着:「我倒是不知道凤凰苑的人这么多,方才马车在外头挤不进来,我便进来寻你,一进里头人倒更多了。你每日这么进出,倒要小心些。」 安然笑笑:「熟悉了便好,每日我早些来,晚些走,不和他们抢道。」 贺均平笑道:「法子虽笨,却好。」 安然问道:「那世子哥哥可有什么好法子?」 贺均平说道:「你的马车和李丞相的马车可是一样的?」 「自然不是。」 「嗯,那你若乘李丞相的车来,那必定条条都是大道,无人敢挡路。」 安然了然,却不想用这法子:「我还是早些到,晚些走吧。」 见他皱眉,安然默默的想贺均平应当不会懂她这想法,从小就生活在顶端的人,只会用最快最有效的手段,如此做事才省力气。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事:「那你的马车怎么会进不来?」 皇亲的马车可是一眼便能辨认出来的,这凤凰苑都是官家子弟,皇族子弟教习另有地方。突然出现辆皇族马车,谁敢不让? 贺均平说道:「怕你觉得不自在,被人瞧见问起今日和我同行的事,所以拣了辆普通的马车来。」 安然愣了愣,瞧着他,世子哪里不懂得关心人,分明想得很是仔细呀。见他仍是皱眉,闪那从身旁擦身而过的马车闪的小心,不由眨眼:「你该不会是有洁癖吧?」 贺均平皱眉:「洁癖?是何物?」 安然解释道:「见不得脏东西,见着脏的能避则避,避不了便觉难受,喜欢白净之物。」 贺均平微挑了眉:「确实是。」见人实在是多,俯身拉了她的手往外走,「速速离开这,再扑多点尘来,脾气都要暴躁了。」 安然被他拉着手走,心里扑通扑通的跳。默默告诉自己,她在世子眼里只是个小姑娘啊,她这般心思乱跳是做什么。不过抬头瞧着他,脑门上蹦出一个词,青梅竹马? 第22章 她忽然很想对他说,桃树下的世子哥哥,等我长大可好。 快至晚上,和贺均平在外头吃过回来,安然还有些晕乎。她竟又在马背上晕过去了,还好贺均平没笑她。 宋嬷嬷伺候她沐浴,见她趴在澡桶上傻乎乎的笑,看多几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好姑娘,今日可真是玩的开心了。」 安然忙以清水洗洗脸,热乎乎的水拍在脸上舒服极了:「我的小马驹又长高了嘛。」 宋嬷嬷可不知道她是人小心大,哪里想得到她是春心萌动了,只当是真的因为马驹高兴:「那再大些,就可以骑马玩了。」 安然点点头,瞧着自己细小的胳膊,长成大姑娘,这还要许多年呢。 沐浴后,宋嬷嬷给她梳发,忽然一声凄厉叫声从侧院传来,因离的稍远,听起来有些凄凉,在这夜里听的分外狰狞。宋嬷嬷一顿:「那莫姨娘又疯起来了,就该让人锁了她的嘴,别吓着人。」 安然说道:「她虽然不好,但弟弟才刚满月就被抢走,下落不明。怀胎十月,会如此也情有可原。倒可以看出她并非真的是冷心肠。」 宋嬷嬷连声答是:「可若是一直这么疯,怕二爷也迟早会把她赶出家去。」 安然水眸微动,末了叹气伏桌,是啊,这年代的女人压根儿就不值钱。做妻还好,做妾可打可骂,可买可卖。孩子过继给别人她无权做主,孩子没了发起疯,还要被撵走。 「嬷嬷。我日后定要找个不纳妾的夫君,若是要纳妾的,打死也不嫁。」 突然听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宋嬷嬷吓了一跳,想到莫姨娘的事,许是被她吓的,说道:「这世间男子岂有不纳妾的。二爷那般疼太太,可因各种缘故,不也有几个姨娘伺候。别家不说,单说宋家的,宋大人是出了名的宠妻,可不也有两个妾侍。这年头,只有妻没有妾的男子,可是要被人取笑的。」 安然想了想,认真道:「嬷嬷可还记得滨州的覃大人?他便是只有覃姨一人。」 经她一说,宋嬷嬷也想起了,笑道:「倒是天下少有的。」 安然点头:「既然有一,那便有二,我日后也要找到那样的人。」 宋嬷嬷笑笑,伺候她睡下,回了沈氏房里服侍,便和她说了今晚安然的话,笑道:「四姑娘人小心却似大人,说起这些来也不脸红避讳,头头是道。」 沈氏淡笑:「自小她便如此。」她琢磨着这话,虽然赞同期盼,可即便是做娘的,也不得不感慨,哪能轻易碰到这样的男子。 晨起,安然还在想着昨晚的问题。过四日,又是去马场的日子。她早早到了那,让柏树在入口处瞧着。不一会柏树跑过来报瞧见世子的马车了,安然便往上边去等他。 贺均平今日和几个少年同伴过来,远远见了她,脚下绿草青青,身上一袭淡绿裙衫,嫣然巧笑,十分好看。 旁人见着她,笑道:「那可不是李家千金。」 一人说道:「现在看真是个美人胚子,五官若不长歪,日后定是个美人。去年我伯母说要去替我说媒,我还说那么小的人,今后长坏了怎么办,她又是丞相之女,休不得骂不得,我可就惨了。不行,待会便回去求伯母。」 贺均平听言,淡声:「若是看上样貌再去求,倒不如去寻卖弄色相的美姬。」 那人本想再说,旁人扯扯他,相觑一眼,才停了嘴。 待贺均平走近了,安然脑袋嗡嗡直叫,等等,她等贺均平做什么?难道径直问他你日后可要纳妾?就算旁敲侧击,若被他察觉了,自己小姑娘的形象还要不要了。分明又突兀又无理呀,她这是被门缝夹了一下脑袋糊涂了么。见他停在前头,安然定了定神:「世子哥哥,清妍没来吗?」 贺均平又习惯的皱起眉头:「你们素日不都是一起来的么?」 安然眨眨眼,打了个马虎:「啊,我以为她随你一起。」 贺均平瞧着她分外奇怪,抬手往她额上探:「可是病了。」 安然身子僵了僵,躲开他探来的手:「没,好、好着。」 说罢,转身就跑了。那后头的人跟上来,开起玩笑话:「李小姐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们风度翩翩的世子了吧。」 贺均平顿了顿,随他们一起笑了笑,目光投向那跑远的绿色背影,心下思忖,不过才十岁,哪里会懂这些,应当是不懂的。 七夕已到,白日里家家户户晒书晒衣,甚为壮观。 因早早约好晚上去放河灯,宋敏怡也得了假出宫,还未用晚食,安然便和清妍宋敏怡到河边游船玩闹了。 见了面,宋敏怡便轻声叽叽喳喳说道:「今日晒书,我房里抖了好多书虫出来,可恶极了,毁了我好多书。」 清妍说道:「那是你常在宫里嘛,像安然的书房肯定不会长虫子。安然,你今日该晒了好几桌的书吧。」 安然轻拍肚子:「就晒了个人呀。有些书轻易动动都会破损,不敢多翻。我这是学那古人郝隆呢。」 两人知她行为素来有些古怪,也不笑她。拿了船上灯盏沿河而放,灯红映着清水,恍如幻境。 第23章 一晃又是腊月天。 沈氏收到安宁来信,说今年也不回来过年,久未见了,虽然挂念,但比起常别离来,倒也没那么想念了。安然又长高了些,冬日里做的几身衣裳尺寸都比去年腊月长了。 安然的小马驹已经长成大马了,如今还骑不了,想试试都被贺均平拦下,生怕她不够力气驾驭不住,从马上摔下来。在疾驰的马上晕了五六次之后,终于是能好好的坐在马前,一起骑马飞驰。 这日到了马场,安然先去喂马,瞅着时辰,贺均平约摸也快来了。清妍瞧着她的模样,忍笑扯了扯她的衣袖:「我知道你在等谁,坏姑娘。」 安然胡乱抓了一把草,避开她的目光:「我哪里有在等人。」 清妍笑了两声,悠然道:「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跑也跑不掉。」 安然顿了顿,往她旁边挪了挪:「坏丫头,不许胡说。」 清妍抿嘴笑笑:「我告诉你个小道消息吧,昨日母妃说来年王兄就十八了,再过两年行冠礼,在娶世子妃前,该配个妾侍服侍了。」 安然咬了咬唇,吐字:「哦。」 清妍又道:「母妃昨晚放出的风声,今早就有好几家官夫人来呢,别说庶女排起了队,还有嫡女呢,都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美人。」 安然忍不住问:「真的?」 清妍煞有介事的点头:「当然啦,你想想王兄年纪嘛,别家的公子十六七岁都娶妻啦。」 安然放下马草:「我去解手。」 见柏树要跟上去,清妍扯住她:「欸,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 柏树虽然不想,但是毕竟她是郡主,又无恶意,便留下了。 贺均平今日有事,来的稍迟,本是打算直接去喂马就走,但在外头瞧见李家马车,想着安然兴许又在等他一起骑马,便试着去前头看看。刚拐了个弯,便看见她了。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打的老长老长,身染橙红,轻轻柔柔的。 「安然。」 听见唤声,安然偏转了身,看着他迎面走来,心又乱了。她要是跟他说肚子里的话,他会不会当成玩笑?亦或是诧异她小小年纪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迟疑了好一会,就见这少年弯身盯来,笑问:「可是要去骑马?」 安然一顿,拉了他的衣角,抬眸看他。 气氛顿时静悄悄的,只有风轻拂耳畔的细碎声响,贺均平看着她的双眸,气息渐轻,生怕呼吸重了,会扰了这安宁。 安然愣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道:「世子哥哥,你要纳妾了吗?」 贺均平可没想到她酝酿了半日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差点笑岔了气:「这是谁造的谣?」 安然暗自愤然,坏姑娘,待会非得好好教训一下,竟然骗她。她这么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这可怎么收场。咽了咽:「喔……我、我回去了。」 「等等。」贺均平笑看她,「还有什么话没说?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气氛又悄然了,默了许久,安然才凝视他的眼眸,声音都微微在抖:「世子哥哥,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贺均平就算没亲近过女人,可这话他也听明白了。但从未想过会有小姑娘对自己这么说,心中微微一动,那小小俏脸上的神色却无半分玩笑。 安然又说道:「等我长大前,不要有其他姑娘。等我长大后,也不要有其他姑娘,好不好?」 贺均平这回听的真切了,这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等她长大了,娶她做妻,娶了她后,不要纳妾。 安然见他不答,略有些急意:「若你有喜欢的姑娘,就当我说浑话好了。」 贺均平轻吸一气,直起腰身,果然高她许多,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世子哥哥没有喜欢的姑娘,也不打算养一堆女人在家里扰我清静,只是……等你再长大些吧。」 安然心里微微难过,他到底还是把她的话当作是童言,大概在他心里,其实自己不过是在依赖他,将他当作哥哥看待,而不关风月。也罢,等她再长大些,这些听起来便不会像玩笑话了。 腊月中旬,李家大房从滨州过来团年。李瑾贺如今已恢复了精神,韩氏怕他因席莺的事一蹶不振,便给他寻了个小门户的姑娘做妾,但又怕他们又弄出个孩子来,便一直让那姑娘服用汤水。 沈氏已让人收拾好原先大房住的宅子,大房一来,先回宅子沐浴歇息,晚饭时才过来一起吃。沈氏瞧着李瑾贺,大半年未见,却见人已沉稳许多,说话也得体不傲气。席间还向李仲扬敬了酒,又对沈氏说了许多客套话。一时气氛融洽,这才让人觉得他们同是李家人。 送了大房回去,李仲扬和沈氏回了房中,临睡前沈氏说道:「尚和倒是老成稳重了。」 李仲扬轻应一声,默了许久又道:「不知那孩子的事……是对是错。」 沈氏微微起身,借着窗外廊道悬挂的灯笼光源,看着他说道:「是对。」 李仲扬见她认真起来,哪有半分平日里的娇弱,抬手摸摸她的脸:「好好,是对的是对的。」 第24章 沈氏这才又重新躺下,给他拢好被角:「二郎只管外宅事,内宅的事可别再管了。」 李二郎在官场如鱼得水,可家中的事物处理的实在是让沈氏心惊。听他答了一声,才放下心来,又与他说道:「最近安然常去马场那,以往都是三日一回,现在是一日一去。听其他家的官太太说,顺王爷家的世子曾去接过她,也不知是去做什么,瞧着倒有点两小无猜。」 李仲扬笑笑:「若真是两小无猜也好,世子也是个好人选。」 沈氏默默叹气:「我倒是更喜欢温文儒雅的宋祁呀,倒不全是因为阿和的缘故,安然虽然性子坚强,但也不过是外在,里头还是个小姑娘。世子瞧着是可靠,可若是两人闹了什么矛盾,以世子那般的性格,怕是绝不会认错的,不管是不是他有错在先,毕竟自小就没什么人要让世子先承认自己错了的。」 李仲扬抚着她的背,这些事哪有沈氏看的细,他也不擅长这些儿女情长:「安然还小,长大些再说不迟。」 沈氏话闸开了,已不想停下:「我倒记得在她六七岁时,那时想让她多和世子处处,指不定会两情相悦了。那时她便立刻猜出我的心思,这哪里是个不懂情爱的小姑娘,精灵的很。」 「兴许是看了太多书的缘故。」 沈氏听见这话,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忘了与你说,三妹今早又差人送信来,说会回来,但可能会晚些。」 李仲扬稍感奇怪:「不是说不回么,怎的又回来了。」 沈氏笑笑:「是惦记着老太太吧。」 李仲扬「嗯」了一字,与她说着别的话,说了一会,呼吸就开始重了,直至熟睡。 沈氏听着他的鼻息微重,隐约听出十分疲惫,也没再说话扰他安睡。 安然每日放堂便跑到马场去,喂完马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去前头的大马厩等贺均平。 贺均平那日听她说了那些话后,到底也还是没太在意。见她天天等自己,便和她像往日那样说话。一日安然放堂晚了,自己先来了马场没见着她,心里有些空落时,他倒是吓了一跳,莫非他放着那些妖冶美姬不恋,当真在意起个小丫头来。 安然虽然常去马场,但王府却少去了,因为她和清妍都有空时,她都往自己家里跑,根本没机会去王府呀。 这日两人拿了鱼竿在自家池子里垂钓,见清妍不止一根手指头裹了纱布,安然歪头瞧着:「清妍,你去摘那板栗了么?手指怎么都刺伤了。」 清妍立刻收起手,用腿夹住鱼竿,姿势极不优雅也全然不顾:「才没有,等到了四月你就知晓了,哼哼,让你刮目相看。」 安然想了想四月,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日子。 大年初一,安然和大哥李瑾轩又随爹娘去皇宫赴宴,这回她淡定多了,见了皇帝也不直勾勾盯着。只是比起去年来,龙颜似乎又添了几分沧桑呢。可是她不想惹事,贺奉年还是又把她叫到了跟前,赏了些东西,直赏的旁边皇子皇女都好奇打量她。 安然想,若她想圣上和三姑姑的事是真的,她又越发像她,那自己以后可怎么办,不会被皇上弄进宫里做妃子吧?想到这,回到位置上的她看向斜上方的贺均平。正巧那边目光也看来,眼神交汇片刻,心有灵犀笑笑,然后就瞧见清妍探头过来冲她做了个鬼脸。 美好的气氛轻而易举的被破坏了…… 安然真是……分外不甘呀。 皇宫宴席散后,出了宫,外头已放起烟火,安然仰头看着天穹的琉璃光彩,喜欢的很。沈氏要唤她上马车,就见清妍蹑手蹑脚的从后头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坏姑娘,我们去放烟火好不好。」末了又添了一句,「王兄也去。」 李瑾轩笑道:「难得郡主高兴,安然你便去吧。」 清妍看了看他,扯扯他袖子:「尚清哥哥也去吧。」 李瑾轩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李仲扬说道:「郡主都开口了,去吧。」 「是,爹。」 清妍高兴的拍拍手,拉了安然便上自家马车。等两个小姑娘上去,贺均平和李瑾轩才上马车。 从宫门大道直出仙临道,到了那片放烟火的空地,王府下人已抱了一箱的各色炮仗烟花过来。 安然挑了一支,刚起身,便瞧见远处一人背影十分熟悉。偶尔闪亮漫天的光源映照在那人身上,分明就是她的姑姑呀。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回家?与她说话的那人又是谁? 清妍早就拉着李瑾轩玩去了,贺均平见安然杵在那,过来找她,见她拧眉看着前头,顺着视线瞧去,说道:「怎么赵护卫会在那里。」 安然抬头看他:「赵护卫是谁?」 贺均平笑笑:「圣上近侍。」 安然咽了咽,见他仍往那边瞧着,生怕他认得三姑姑,拉了他的手转身就走:「世子哥哥我们去那边,那边宽敞。」 贺均平被她拉着走,瞅着拥挤的那边,明明这里就挺亮堂的。进了人多的地方,安然的身子就显得渺小了。他将安然拉回身边,护的好好的:「慢慢走,不要急。」 第25章 手掌上的暖意似乎暖入了心底,安然跟在他一侧,真想一辈子牵着。 等人潮散去,夜也深了。清妍是个急性子的人,玩了一会觉得无趣,便拽着李瑾轩去吃东西。等安然要找兄长回家,他们两人早就不知去哪了,王府的下人也跟着去了一半。 贺均平看天色也晚了,拍拍她的脑袋:「我送你回去。」 安然点点头,马车还在街那边,走过去还要一阵,她还能跟他多待一会。见她走的慢吞吞,贺均平哪里懂她故意放慢步伐要和自己多待待的姑娘心思,只当她玩的疲累,蹲身说道:「我背你。」 「我不累。」 脱口说出这话,安然后悔了,她是不是该立刻趴上去蹭蹭世子哥哥的背?贺均平以为她说客套话,又道:「上来吧。」末了开玩笑道,「到了明年你十二,就不能再背了。」 安然想了想,倒也是,人越大便越多顾忌,等她再大些,连手都不能牵了。再再大些,连面都也不能常见了呀。爬上贺均平的背,安然分外满足。贺均平的发梳的整齐,圈在白玉冠中,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耳背,安然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凉凉的,再碰碰脖子,暖暖的。 贺均平身子微僵,也不说话打断她的小动作。静静的背着她往外头走,默默想着,有个小媳妇儿黏在身边,感觉似乎……很好。 回到家里,安然心情分外好,问起兄长,还未回来,不知清妍拉着他在哪儿玩疯了。钱管家又说道:「三小姐和三姑娘回来了。」 安然忙问道:「姑姑和姐姐现在在哪?」 「三小姐与二爷在书房说话,三姑娘在太太房里。」 安然小跑过去,脑海闪过方才三姑姑和那赵护卫的画面,不敢多想。 宋嬷嬷和一众婢女都在外头,见了她笑道:「四姑娘别跑太快,慢着些。」 安然笑笑:「我娘和三姐姐在里面吗?」 「是是,奴婢为你敲门,莫急莫急。」 进了里头,安然就看见了安宁。当真是每次见她都会不同,莫说长相越发好看,人也像笋拔高。兴许是刚进家门,衣裳也还未换上新的,只是一身布衣,虽然不会寒酸却也没一丝光泽,可这般朴素,却难遮英气。举手投足间,跟同龄女子完全不同。 安然心里可当真是羡慕起来,又欣慰当初安宁跟三姑姑去游历各国,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吧。只是太久没见,这一见面,鼻子就忍不住酸了,抱了她唤了一声「姐姐」,分外亲切难舍。 安宁对她早就已没了当初的排斥,有个妹妹惦记着心里也暖得很:「嗯。」 沈氏笑笑,一手拉了一人:「今夜不睡了,我们娘仨好好说说话。」 宋嬷嬷正端了打点的东西进来,听见这话不由笑道:「太太只顾着高兴,两个孩子可怎么受得了。」 安然笑道:「无妨,我也有许多话要和姐姐说。」 安宁淡淡笑笑:「这么久没见,倒还是那么精神满满,就没见你累过。」 安然抱了她的胳膊:「姐姐也是一样。」 沈氏看着两姐妹说的欢喜,本不想问个扫兴的,但还是惴惴不安,轻声问道:「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吧?」 安宁顿了顿:「约摸明日正午就走。」 沈氏吃了一惊:「这般快?」 安宁点点头,有些不敢看她。她这几年来见过许多凶恶的人和兽类,遇见过很多险事,早就已浑身是胆,可偏是对着沈氏怕的很。倒不是怯意,而是歉意。想起儿时因安然的事曾对她有怨言,又和她闹脾气,心里便不安。声音已十分轻:「对不起,娘。」 沈氏握了她的手,哽咽:「可能不再走了?」 安宁摇摇头,沈氏又问:「那何时回来?」 「女儿不知。」 沈氏叹气:「那最迟也要明年回来,明年你十五,娘为你及笄,不能草率了事。」 安宁看着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年龄了,沈氏还记得她该及笄挽发了。更是愧疚感动,混着酸涩鼻音应道:「嗯。」 沈氏又长叹一气,将两人揽进怀里,对宋嬷嬷道:「若是二爷回来,便说我陪着两个孩子睡下了。」 宋嬷嬷笑笑,这不是要打发李二爷去别处睡,若非特殊日子,也不可能这般「赶」李二爷走,当即应声退下。 李仲扬与李三妹说完话,心中颇沉,还没进院子,就听宋嬷嬷禀报了沈氏的话,也不多言,想了想:「去点何姨娘院子的灯。」 因莫白青情绪仍是不定,沈氏便依照老太太吩咐,让莫姨娘的爹娘过来陪着。陪了十多日,才平复下来。只是人瘦的不成样子,也没了往日跋扈神色。只是偶尔不注意时,眼眸里仍会闪过一丝戾气,不轻易让人瞧见。 安然和贺均平的感情愈发的好,除了在马场相见,偶尔也会一起出游。都是由清妍牵头,整个春日都在游园赏花中过去了,玩的甚是高兴。 四月的天,微微带着初夏暖意。安然去王府找清妍玩,下人答清妍刚出门,约摸很快回来,便进去等她。顺王妃也要出去,见了安然,知她与两个孩子都玩的好,笑道:「怎的不进去找均平玩,再等会清妍便回来了。」 第26章 说罢瞧着也到了赴宴时辰,便离开了。安然坐了一会,心里痒痒的,便随下人去了院子,远远就瞧见贺均平躺在长椅上,沐浴阳光下,好不自在。她轻声示意下人别报,悄悄走了过去,瞧着他白白净净的脸,合起的眼皮还带着双层的褶子,睫毛浓而长。她探头在他脖子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便见他猛地探手抓了她,等看清是她,都吓了吓。 贺均平见她小脸微白,忙松了手:「我以为是清妍。」 安然着实是被他抓痛了手,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清妍力气大了,这一家子的力气都好大呀,兄妹两分明都是一样的。 贺均平拉过她的手,挽了袖子看,五道抓痕清清楚楚的,低头吹吹:「不痛了。」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是神仙不成,吹吹就不痛了。」 贺均平笑笑:「怎的就没初见你时那般温顺了,伶牙俐齿的,我去拿些药酒。」 安然收回手,拉住他:「不痛了,你要是去拿药酒,等清妍回来还以为你欺负我。」 「当真没事了?」 「嗯。」 贺均平这才放下心来,挪了位置给她:「坐,一起赏花晒日。」 安然规规矩矩坐下,时而抬头看他,哪里有心思看这初夏时光。 实在是等不来清妍,日头又渐高,安然也不好再与他处太久,便回家了。到了家正好用午饭,吃饭时没看见李瑾轩,一问说是出去了,她也没多想。午睡起来看书,圈画了几处不懂的,想去问兄长,听说回来了,便过去寻他。 李瑾轩见了她,笑道:「又是哪儿想不通了?」 安然笑笑:「知我者莫若兄长也。」走到他一旁,问答了几处,茅塞顿开。待要走时,瞧见他腰间挂着的香囊分外奇怪,不由笑道,「大哥平日的香囊手工精制又好看,怎么这个变了花样。」 李瑾轩苦笑:「确实不怎么精致。」末了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笑笑,「可却是心意满满,比那些香囊都要好。」 安然见他语气轻和,抿笑:「是哪家姑娘送的吧。」 李瑾轩笑道:「可不就是你嘴里的坏姑娘送的。」 安然愣了愣:「清妍?」 李瑾轩点头:「早早约了我去茶楼,送了这香囊,还说若是觉得难看,就戴今日就好。」 安然心下又是一顿:「为何偏偏是今日?」 李瑾轩笑道:「好妹妹,今日是我生辰。」 安然可算是想起来了,四月十七是兄长的生辰呀。那清妍那丫头从腊月开始就在绣花然后给大哥做香囊?她竟没察觉那小丫头的心思。不知是怎么走出了书房,回了自己的房间,又浑浑噩噩睡了一觉,起来时仍游离得很。 一连五日,沈氏都发觉安然神色恍惚,吃的极少,放堂后也不去马场喂马了,一回来便躲房里。眼见着瘦了一圈,这晚临睡前熬了些清淡的粥到她房里,让嬷嬷们都在外头站着,自己去和女儿说知心话。 一进去就瞧见她趴在桌上,用剔灯杖撩着那烛芯,撩拨的明明灭灭的,连沈氏进来也没听见。 沈氏悄然坐下,身影打在安然身上,她这才回神,直起腰身唤了她。沈氏拿过杖子放在一旁,笑道:「可饿了?喝些粥吧。」 安然摇摇头:「不饿。」 沈氏默了片刻,才问道:「近日可有什么心事?」 安然仍是摇头,被多问了几句,眼眸便湿了,低头不语。沈氏轻轻抱住她:「有什么事连娘也不能说吗?」 耳畔轻声细语,叩着心弦,安然也抱了她,哽咽:「女儿真是愚钝,竟没有发现最好的朋友喜欢自己的哥哥。」 沈氏顿了顿:「清妍郡主喜欢尚清?」 「嗯。」 沈氏略有些不懂,笑着安慰道:「既然如此,那岂非很好,你们做姑嫂定不会有争执。」 安然登时落了泪:「女儿喜欢世子哥哥。」 沈氏立刻便明白了,如果郡主跟尚清一起,那她就不能嫁给世子。这辈分上的事可乱不得,若是一嫁一娶,尚清是该叫世子妹夫还是该唤他王兄?只是再往深一层想,知道好友喜欢自己兄长,宁可自己难过神伤成全他们。 安然心中滋味复杂,清妍那丫头知她对世子有意却仍向兄长隐约表明心意,怕是她根本就不晓得这里面错综的关系,想亲上加亲吧。 沈氏叹了一气:「然然是个乖孩子,虽然你若能高嫁娘会很高兴,但是若你兄长能娶到郡主,对李家,对尚清都好。然然懂事,分得清轻重的。」 虽是这么说,仍觉心中疼痛。她努力避开和贺均平见面,就是怕无法割舍这初生的情愫,怕这萌动的心又随他去了。趁着现在还不是喜欢到非君不嫁,早早断了,兴许是好的。 痛,不过是暂且的吧。 顺王妃这日和贺均平清妍用完午食,问道:「安然怎么不来府里玩了?你们可是玩的不好了?」 清妍说道:「才不,我们感情好着呢。有空仍在一起玩呀,只是不来家里罢了。」 第27章 她一得闲就跑到李家去堵安然,她哪里有空来这呀。不过这话她才不会告诉母妃。 贺均平已有十日未见她,忍不住问道:「马场的马她可有喂?」 清妍点头:「有呀,前阵子说不舒服隔了几日,这几日又重新去喂了。」她忽然想起来,讪笑,「我一直忘了跟你说,安然说她又犯了马晕,以后不跟你去骑马了,她喂完马就回去,让你别等她。」 贺均平差点要责骂她一番,默了默忍住了。又想问时辰,他竟是一次也没看见。每日特地多等一个时辰也不见她。这日到了马场,便问看护后头马厩的奴仆,才知安然已换了时辰,清晨来喂,再去学堂。 安然本来不想让清妍传话的,要是贺均平晨起来马场等她怎么办。可是一想如果之前已经认认真真的说了让他等他长大,他要是真放在心上了,她又忽然不见他断了联系,他会不会觉得被自己戏耍?因此到底还是托清妍说了,起先晨起偷偷摸摸的来还怕看见他在等,可是几日都不见他,自嘲起来,其实他根本没装在心里呀,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分明就是自己想多了。 到了第十一日,到了马场准备去喂已经长成大马的红云,刚提了篮子进去,就瞧见初阳下站着一人,身姿挺拔,直直往这看来。她咽了咽,转身要走,贺均平已追了上来,伸手抓住她,不许她逃。 后头的李府下人本来想过来,刚迈了两步,就被贺均平冷冷扫了一眼,认得是他,也不敢上前。 贺均平心平气和道:「你病了?」 安然声音低弱:「没有……」 看着她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模样,贺均平也心软了:「放堂后我去接你,带你去一家新开的酒楼,那里的菜肴不错。」 安然迟疑片刻,这才抬头看他:「世子哥哥,以后……以后不见了好么?」 贺均平神色一怔:「为什么?」 安然实在不敢告诉他清妍的事,世子若是跟清妍说了她逃避的缘故,情谊那么深厚,怕也会跟自己一样,将这份心意藏起,那是她不愿见到的。 贺均平见她答不出话,冷冷轻笑:「不是要等你长大么?说了不过半年就算了?」 他起初并未有太多感觉,只是慢慢相处,心里倒是越发喜欢,将她当作小媳妇儿来看。当初那话轻易说出,如今又突然不见,他这是被人戏耍了么? 安然埋头低语:「嗯,小姑娘的话世子怎么可以当真。」 贺均平愣了愣,一直黏着自己的小丫头突然不黏了,以后都不黏了,不会追着他用软糯的声音喊他世子哥哥,也不会趴在他背上满是欢喜的说话。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却偏是气不起来,轻轻松开手:「是,我不该当真,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说的话,我怎么就当真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过了许久,一直埋首的安然才抬起头,看着那早就看不见身影的方向,忍不住蹲身哭出声。 朝阳完全升起,她却不觉夏日温暖,就这么被讨厌了,或许也好,不会有后路也不会有多余的念想。只是身体冷得很,冷得很。 五月初一,清妍还是常往李府跑,每隔五天十天就给李瑾轩的香囊换不同香料,那香料都是贡品,非皇亲贵族也得不了那赏赐。气味比起其他干花和普通香料来也十分不同,李瑾轩倒也喜欢。只是旁人总问是不是哪个心仪的姑娘送的,不然为何常戴身上,毕竟做工并不精美,这些公子哥一瞧就瞧出来了。问多了几次也不好意思,便取下了,不到两日清妍过来玩,没见他戴着,缠在他背后大半日不依不饶,无法,只好继续佩戴。 沈氏瞧着他们两小无猜的模样,心下欢喜,不由想到安然,暗暗叹气。她虽然疼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仔细想想,到底还是娶个门第高的儿媳对李家好,始终是不愿她高嫁。 五月初五,端午时节,满街粽香,清江河上赛龙舟。两岸专门建起供百姓看龙舟的酒楼,栅栏观赏处比别家都要宽长,护栏也更高些,免得看的入神摔落下去。 今日朝堂上下休沐,李仲扬携带母亲妻儿,请了大房一起去清江河边瞧热闹。刚由小二领上三楼,便见一人没头没脑的撞上来,李仲扬忙扶住她,等那人抬头,倒是意外片刻:「清妍郡主。」 清妍咧嘴笑笑:「李叔叔。」 安然从后头招了招手:「清妍。」 清妍立刻拉了她的手:「先陪我去净手,待会去天字号瞧龙舟,那边视野好着呢。」又对李瑾轩道,「尚清哥哥也来吧。」 李瑾轩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在地字号陪祖母。」 清妍想了想,笑道:「也好。」说罢,就拉了安然往下跑。 两抹身影刚下去,就有几个王府侍卫跟了上去。沈氏看了看,笑道:「我说怎么有人先定了天字号,原来是亲王在那边。」说完这话,倒想起来,清妍若在那,那世子岂非也在?心下不由微沉。 贺均平确实也在天字号。 顺王妃不喜外头大风,在里面坐着。顺王爷素来是疼她的,也不是第一次瞧,便和她一道坐在里头。望着那江水的距离虽然远了,但也不是瞧不见。因此只贺均平一人坐在那屋檐廊道下的长椅上。瞅着龙舟快开始了,本来在一旁的清妍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跑哪疯去了,正要让侍卫去找她,就见她回来,不但是她,还有个绿衣小姑娘,看的他神色微愣。 第28章 安然要是知道贺均平也来,她可不会进来。清妍方才明明说就她一人在这的,这坏丫头,当真是不能信她了。 清妍只是瞧出两人近日不知闹什么别扭,一个不来找,一个不去寻,琢磨着自己作为妹妹好友,该牵线搭桥的。好不容易把安然拐过来,竟还是不说话。就算她坐在两人中间,也不至于还要闹情绪吧。左边说说,右边说说,忙的她都心急了。干脆跳下椅子「我去寻尚清哥哥玩」,抬脚就走,也没顾着后头添茶的小二。 小二见她要撞来,稍稍一闪,茶壶里的水冒着白气往前浇去。贺均平眼疾手快,站起身抬手挡在安然面上,手背便被烫着了。偏那惹了事的清妍还没察觉,潇洒的走了,留下两人大眼看小眼尴尬的很。 小二吓的脸色青白,叩头求饶。贺均平本来想斥责,手已被安然抱住鼓着腮吹,气也消了大半,淡声:「退下吧。」 不等他再道谢,侍卫已过来将他拖走。 贺均平瞧着她着急的模样,抿紧了唇,心情甚好。见她脸上还是被开水溅了一处红点,伸手抹了抹。安然身体一僵,起身要走,却走不动。仔细一看,才知晓方才他过来挡水,再坐下身把她衣服压着了。扯了扯没扯回,有些急了:「世子你压着我衣裳了。」 贺均平没动,静静看她。方才分明那么着急,吹的那么轻,还是他那小媳妇儿的模样。他倒是立刻反省,莫非他之前做了什么让她不喜欢的事,所以不等他了?他竟问也不问清楚就相信她说不等的话。 安然无法,只好坐下,看他手背烫的通红,低声:「我去寻药。」 贺均平这才动了动身,将她衣裳抽出,细细抹平,缓声:「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抓你。」 「……」 安然向掌柜讨了药,上了二楼,外头的十三条龙舟已在宽敞江面上驰骋。她怔松片刻,把药交给柏树:「拿给世子。」 柏树抖了抖,自从安然跟世子走的近了,她也见过许多回世子,他待自家小姐是好,可对旁人却冷冰冰的呀,让她去送药岂非是送死。安然心里乱着,也没细想这些。柏树只好苦着脸眼睁睁看着安然像只兔子逃走了。 贺均平心情愉悦的等着他的小媳妇儿拿药来,手背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可等了许久,却见她的贴身丫鬟过来,颤颤捧着药瓶给他。他顿了顿:「安然呢?」 柏树简直要哭了:「小、小姐她突然不舒服,先回去了。」 贺均平脾气上来,抬手将那药瓶扇飞,撞在门柱上啪的摔碎了。起身去找她,不,去抓她。可安然有心躲着,他哪里能找得到。 顺王妃听见外面廊道的动静,往那边瞧去,就见贺均平气冲冲离开,一个小姑娘颤巍巍站在一旁。看多几眼,认出是安然的丫鬟。想到刚才清妍拉了安然过来,不知怎的再往那看却是三个孩子都走了,偏头问嬷嬷:「郡主在何处?」 嬷嬷颔首:「方才说去找李家大公子玩。」 顺王妃低眉思忖片刻,隐约察觉了什么。夜里回去,两个孩子都未回来,顺王爷又去了妾侍房中,房里冷清。扶额小憩,直到嬷嬷披了轻毯来,才醒了三分,问道:「世子可回来了?」 「回王妃,刚进门。」 「让他过来。」 贺均平寻了大半日没找到安然,已决定明日就去马场守着她,越发觉得不能这么糊涂的断开。如今不是她想不想,而是他不想。进了房里,请过安,便坐下笑问:「母妃今日看那龙舟可看的开心?」 顺王妃笑笑:「自然开心,只是瞧了一半,你和清妍都不知去哪了,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后来问嬷嬷,才知道清妍找李家大公子玩去了。」 贺均平淡笑,顺王妃又轻责:「你呀,都已十八了,做事仍没分寸,我想着就该给你找个世子妃管着你,这样才有担待。」 「世子妃……」贺均平笑道,「不急。」 顺王妃笑道:「我看李家四姑娘不错,之前不过是个翰林官的女儿我便瞧上了,如今家世颇好,也更配得起你。」 贺均平眉眼微动:「母妃做主就好。」 那一分一毫的神色都落在顺王妃眼里,自己的儿子素来与他爹一样冷峻得很,哪里曾这般过。心里轻叹一气,果真是喜欢上那小丫头了。顺王妃当即说道:「只是我瞧着她兄长也是个不错的少年,当初还得了解元,若非突有意外,怕也是做了官。清妍又与他玩的好,若是嫁过去,也不错。」 贺均平忍不住问道:「要妹妹下嫁李家?」 顺王妃笑道:「虽说李家并不算荣耀非常,但以我们的家世,也不需要外家帮扶。只要清妍开心便好,而且嫁过去也不会被夫家欺负。你素来疼她,应当也是愿意,而不会阻了你妹妹进李家吧?」 贺均平顿了顿,没有说话。这是拐着弯说,他不可跟李家姑娘走太近,断了妹妹的姻缘。 顺王妃倒是希望他与她争辩,儿子的性子她懂,若是现在不辩,分明就是不甘心的。唯有亲口允诺,才会真的死心。那安然虽然长的好看,到底不过是个小丫头,还没长开,为何他这般上心,倒真教她不懂。 第29章 李府大宅。 李仲扬看了一卷书,思来想去不对,抬头问那在对桌看账本的沈氏:「近日安然是不是有些魂不守舍?」 沈氏看他,忍不住笑道:「二郎终于是察觉了?」 李仲扬淡笑:「莫非已经魂不守舍很久了?为了何事?」 沈氏到底还是没和他说,这种事说了大概他也不会太过明白,更何况安然在他眼里还是那捧在手心的乖巧女儿,哪里会想得到这些,笑笑:「小姑娘偶尔有心事也不奇怪。」 李仲扬说道:「那太太多开导开导她,切莫闷坏了。」 「妾身明白。」沈氏放下手中账本,问道,「二郎自出任丞相一职,便甚少早归。可年后却是放衙便回来,这是为何?」 李仲扬迟疑片刻,才道:「初一那日与三妹聊了许多,做了丞相以来,我确实是有些得意了,很多事也没了当初为翰林官的踏实。兴许是知晓已不可能再举足往前,因此常去与同僚赴宴饮酒。只是后来与三妹相谈,才恍然,即便不能再升官,可若是一直到功成身退也并不容易,我未免太过堕落。」 沈氏笑道:「三妹匆匆回来一日,大概意不在团年,而是想与你说这番话。」 李仲扬点点头:「三妹虽然脾气古怪些,但却也是真心为这家好。」 沈氏算了算:「三妹如今也已三十有六了……却仍不肯成家,唉。」 听见她叹气,李仲扬也轻叹一气。如今他儿女双全,长子都十八了,这妹妹却仍是不顾世俗骂名游历各国,当真是无奈。 六月二十四是观莲节,本流行于江南水乡一带,但因菡萏出淤泥而不染,深为文人骚客喜爱,一传十十传百,连京城也兴盛起这节日来。 在遍染荷香的宽阔池塘中泛舟赏荷,饮那荷花酒,吃那荷包饭,一整日都浸染在荷塘中。只觉品格都得之升华,好不自在逍遥。 贺均平收到好友赏荷请柬,晨起便过去了,到了那小筑,便满鼻荷花清香,凭栏看去,一片红绿相交,红似火,绿如山,像个涉步于碧水之上的小姑娘,这一恍惚,便想起了安然,那总是喜欢穿着白底红梅亦或淡绿罗裙的俏皮丫头。端午过后,竟已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了。他莫非是洪水猛兽么,要那般避着自己。忽然被一声「尚清兄可来了」唤回了神,转身看去,便见一个俊朗少年笑颜清爽,与众人作揖问好。 一人笑道:「上回见你,你身上是这香囊,如今见了,竟仍带着它。我母亲还问我你可有看上的姑娘,若是没有,便想牵线搭桥替你做个媒,看来今日我回去,倒可以直接替你回绝母上大人了。」 旁人也纷纷打趣:「问他却也不说是谁,当真藏的紧要,可是尚书大人家的?还是飞将军家的?」 李瑾轩忙说道:「可不能胡乱扯了别的姑娘进来,当真失礼。这不过是个顽皮的小姑娘送的,将我当作哥哥看罢了。」 众人不信,笑道:「这香味胜过荷花,与我们身上配的十分不同。」 李瑾轩也不好再说这是贡品,否则再说说就要牵扯出清妍了,这人多嘴杂,若是把话传岔,对清妍的名声也不好。贺均平多瞧了几眼那香囊,略微眼熟。走近了些,那香味也似曾闻过,却一时也想不起来。等众人围群赏花论诗,他才想起,那分明就是有一阵子清妍藏藏掖掖在绣的香包,还有那气味,是皇伯伯赏赐的外朝贡品啊。 难怪母妃那日说清妍与李瑾轩玩的好,兴许是知道清妍给李瑾轩绣香囊的事?贺均平微微蹙眉,走到李瑾轩一旁,待人稍少,才与他打了招呼,寒暄一番,才淡笑:「这香囊,是清妍送的?」 见是世子问起,李瑾轩也不担心他会说自己妹妹的不是,笑道:「是,四月我生辰,她便送了这东西。」 贺均平顿了顿:「四月?」 李瑾轩答道:「四月十七日。」他以为贺均平在意的是为何自己一直未取下香囊,忙解释道,「郡主说十分喜欢这香囊,因此不许我摘下,便一直佩戴至今。」 贺均平心里倒觉得李瑾轩实在是不懂清妍的心思,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得过自家妹妹送的东西,可这香囊似乎从去年腊月便开始了,算起来几乎用了半年才做好,可是竟被他看做是「一点心意」,旁人一看便知她是看上李瑾轩了。他蓦地一顿,拼凑了下时日,隐约想明白了什么,问道:「安然……可知这件事?」 李瑾轩笑道:「自然是知道的,那日清妍送了我香囊,她也问过,似乎有些不高兴立刻走了,兴许是与郡主玩的好,却只送了我而未送她的缘故。」 贺均平轻轻吸了一气,突然庆幸幸而今日来了这,否则他岂非要一辈子冤枉安然,说她是个狠心的小丫头。片刻心里又有些恨恨的,笨丫头,真真是个笨丫头。你兄长与我妹妹八字还没一撇就自动退出了,你可对得起我,还说那是玩笑话我不该当真。又气又觉好笑,当即面色缓和:「我还有事,改日再与尚清兄长谈。」 「世子慢行,改日再聚。」 见他匆匆离去,李瑾轩微微苦笑:「看来这香囊一定要取下来,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问。」 第30章 一旁的宋祁笑道:「那如何与清妍郡主解释?」 李瑾轩无奈道:「可以说弄丢了吗?」 宋祁笑笑:「那岂非伤了小姑娘的心,仔细与她说说利害关系,兴许会听的。」 李瑾轩叹气:「只能如此了。」 他眺望远处,蓝天白云,努力想措辞要怎么和清妍说。上回说要取下,被她瞪大眼瞧了好一会,然后委屈的不成样子,眼泪啪嗒啪嗒的掉,问他是不是讨厌她。吓的他赶紧说不取了不取了,这才见她破涕而笑。 安然依旧是早早去喂马,因清妍的赤峰已经不喂了,她便要喂两匹。久而久之,赤峰也认得她了,一见她便长啼。 这日天色灰蒙,安然下了马车仍有些困意,提了篮子到马场,拐到马厩那,隐约瞧见有人站在那,还在打量着,就见那人快步朝自己走来。待看清是谁,转身就跑。 那是贺均平呀,定是端午的事他气还没消,要抓自己。可是这腿哪里跑得过他,没跑十步就被他追上了,果真是一把被他抓住,篮子里的草也抖落一地。 贺均平看着她,俯身:「骑马去。」 安然盯着他,这大清早蹲点抓她就是为了骑马?她义正言辞道:「我会晕,不去。」 贺均平真想捏她那红扑扑的脸:「有我。」 说完就拉着她走,安然力气没他大,被他拽着走,干脆蹲在地上不动。谁想贺均平弯身,双手握了她的腰便直接抱起,惊的她叫起来,只好说道:「我自己走!」 「晚了。」贺均平抱着她往前走,这是他的小媳妇,现在是,以后也是。 安然趴在他前面,这抱的姿势根本就不对呀,一瞧就是没抱过人,她低声:「世子哥哥你勒疼我了。」 贺均平顿了顿,将她放下,又握了她的手,生怕她又鬼灵精的像上回那样骗他说去拿药,然后一去不复返。叹息道:「真重,再不抱就抱不起了。」 说姑娘重是大忌!安然想往后挪趁机跑,偏贺均平不松手,似笑非笑蹲身盯着她:「你再跑,我就直接上门捉你回家。」 安然不敢跑了,乖乖蹲下来:「我要去学堂了。」 贺均平笑笑:「别变着法子想跑。」 安然拧眉正色:「真的,要是再不去,先生要打手板的。」 「好吧。」贺均平妥协了,握着她软软暖暖的手,「我与你说两句话。」 安然点头:「嗯。」 「清妍送你哥哥香囊的事,我知道了。」 安然愣了愣,贺均平又道:「所以我要继续等你长大。嗯,说完了,去学堂吧。」 「等等。」安然拉住他,「你既然知道清妍喜欢我哥哥,那就知道我不可能、不可能和你一起了。」 贺均平缓声:「你又如何确定,他们日后定会在一起?」 「若是在一起了呢?」安然咬了咬唇,低声反问,「要是真在一起了,我又、又很喜欢你了,那以后怎么办?你是要拆你妹妹,还是拆你自己?」 贺均平笑笑:「倒想的长远。可为何非要自己选择离开?」 「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清妍知道,也决不会开心,而且日后就算她真的做了你嫂子,以她的性格,知道你为了成全她而舍弃了自己的心意,你觉得她会安心待在李家?」 安然挠头,实在不知要怎么作答,这点她也想到了,她只是怕,如果哥哥清妍真的成亲了,她又喜欢贺均平到不能割舍,那想必会更痛心吧? 贺均平又说道:「别人我不敢说,可清妍是个缺心眼的丫头,做什么事都不会维系太长时日。她如今或许是喜欢你哥哥,但日后却未必。」 安然想了想,确实是,清妍那么喜欢赤峰,如今却几乎不来了。那时说要做女官,才去几日就断了念想,确实是个只有三分钟热度的姑娘,可对感情真会如此么?她低头看着地上青草:「我怕……」 贺均平隐忍又克制的轻轻抱了抱她:「笨丫头,怕什么。」 暖暖的气息瞬间又消失,安然有些不舍,抬头看他:「就是怕。」 贺均平抬手胡乱摸摸她的头:「不要再躲着我了,顺其自然可好?」 安然迟疑不答,直到那手越发用力,忍不住抬头抗议:「你弄乱我的发了,待会没嬷嬷帮我梳,怎么去学堂。」 贺均平笑笑:「以后补偿你,描眉绾青丝。」 安然脸上更红,为了待会的形象,果断握了他的手,比自己的手掌大上许多呀。正色:「再不去真的要被打手板了。」尾音刚落,又被他抱起,随他原地转了一圈,才被放下,心跳的更快了。 贺均平又摸摸她的头:「放堂后我去接你。」 安然轻点了头:「帮我喂赤峰和红云,我走了。」 「嗯。」 安然走了几步,又跑了回来,抱了抱他,一句话也不说又跑开了。贺均平看着那抹绿色背影,笑了笑,他那黏人的小媳妇儿又回来了。 第31章 七月流火,酷热渐消。 清妍随顺王爷进皇宫玩。太后知她喜香料,正巧附属国新奉的贡品中便有这些,便匀了些给她。香料刚到手,清妍便迫不及待想拿去给李瑾轩。好不容易在午膳前回来,中途便下车去了李家,到了那李家正准备上菜吃饭。因她常来,也不拘束,便一起吃了。 安然坐在清妍旁边,见她时而看李瑾轩,倒有些觉得自己和贺均平像地下恋。若是找个良辰告诉她,大概清妍还会高兴的拉着她的手说那我们亲上加亲,她对这些错综的关系到底理不清,否则也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世子她还高高兴兴的撮合。 吃过饭,歇了一会有些乏了,安然和清妍一同午睡。睡了一会,清妍就爬起来,悄悄出门。宋嬷嬷见她出来,轻声笑问:「郡主可是要回去了,我去喊车夫。」 「别别。」清妍笑笑,「我去找尚清哥哥玩。」 宋嬷嬷顿了顿,笑道:「少爷这会应当是在书房,奴婢给郡主带路。」 清妍摆手:「不用了,我自己会去。」 说罢就自己往合兴院另一面房间跑去,听见后头下人跟来,猛地停下步子,回头气道:「不许跟来。」走了两步见他们仍跟上,瞪眼,「不、许、跟、来!」 众人相觑,对这小魔头实在没办法,默默守在廊道那。清妍这才欢喜的蹦了过去,探头往里看,果真瞧见他在看书。温文儒雅的模样融进心头,看着分外亲切,她悄悄走到桌前,坐下身伏桌看他。 视野中突然出现个人,李瑾轩就算再专注也看见了,抬头一看,见是她,笑笑:「郡主怎么过来了,安然醒了?准备去哪里玩?」 清妍笑笑,一来便问了她许多,到底还是待她好的:「安然还在睡着呢,我过来跟你说话。」她拿了端砚过来替他研磨,问道,「尚清哥哥我们七夕去划船好不好?那时候的螃蟹也好吃。」 李瑾轩点头:「好,安然和尚明也都喜欢吃螃蟹,一起去吧。」 清妍眨眨眼:「就我们两个好不好?人多了太吵。」 李瑾轩皱眉:「人太少了不就不热闹了么?」 清妍放下端砚,不磨了,起身要走。走了两步又想起要给他香料,又折回来,目光瞄向他的腰间。 李瑾轩本来还奇怪她怎么突然生气走了又回来,见她目光灼灼落在自己空荡荡的腰上,倒微微有些冷汗。清妍瞪大了眼:「香囊呢?」 「取下来了……」李瑾轩忙从柜子里拿了放她面前,笑道,「仍有余香。」 清妍满是委屈:「为什么又取了?」 李瑾轩忙走过来,生怕她哭了,要是让爹娘知道他还不得掉两层皮:「因为同窗经常问起这是谁送的。」 清妍抬眉看他:「那尚清哥哥怎么答?」 「是个将我当作哥哥的小姑娘送的。」 清妍气道:「为什么不说是我送的?」 李瑾轩苦笑:「那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你讨厌我?」 李瑾轩见她话问的越发咄咄逼人,脊背已经开始渗出冷汗:「郡主多虑了,我怎么会讨厌你。」 清妍更是委屈,跺脚:「说了几遍了,不要喊我郡主郡主,你加个妹妹也好啊,安然喊我哥都喊世子哥哥。为什么非要喊的这么生疏。我不管,这香囊你要戴着,别人问起要说是我送的。」 李瑾轩不喜别人逼迫,之前当她任性,自己一心要护着她的名声,可现在倒有些过分了。见她拿了香囊便往自己腰上挂,伸手抓住她,略气:「郡主自重,你送我香囊本就不妥,那日你说只戴生辰一日,如今戴了一日又一日,同窗好友都问了个遍,别人姑娘瞧见也道我是个风流人,实在是够了,你若再如此霸道无理,休怪我将你赶出去。」 清妍一顿,泪眼汪汪的看他。他根本就不懂,为了绣这小小的香囊,她第一次那么认真拿针取线,将手指扎了个遍,练废了百来块布才小心翼翼的绣出这小小的一朵花,可原来他一直不想戴还当她是任性。 李瑾轩见她眼泪直落,也慌了神:「别、别哭,我说话是重了些。」 清妍不理他,捧着香囊蹲身哭了起来。她在他眼里竟然就是个霸道无理的姑娘,那还不如做哥哥眼里的粗丫头,至少不会讨人嫌。 李瑾轩见外头的下人有意无意往这里头看,伸手轻拍她的背:「郡……清妍别哭,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清妍猛地抬头盯他,大声道:「你就是欺负我了。」 李瑾轩一顿,清妍已经掸开他的手疯跑了出去,他急忙跟上,见下人愣神,喝了一声「还不快追」,众人这才追上去。 清妍体力本来就好,又常到处跑地方都熟着,人冲出大街便往小巷子里躲,东拐西拐,不过一会功夫,就把那十几人甩的干干净净。这才又痛痛快快哭出来,抱着香囊边哭边走,再也不想去李家,再也不想见到李瑾轩了,那个木头,大木头。 李瑾轩到底还是挨骂了,李仲扬还没放衙倒还好,可足足被李老太骂了半个时辰。清妍就算跟安然玩的再好,也是郡主。自家就算是有个一品官,也大不过皇亲。一脸灰的出来,又被沈氏唤了过去,以为又要挨骂,进去后沈氏把下人屏退,轻声:「你可知清妍郡主对你的心思?」 第32章 李瑾轩听了半日的清妍、郡主四个字,已有些疲惫:「母亲想说什么?」 沈氏叹气:「你们兄妹,一个那么小就情窦初开,一个都快行冠礼了仍不懂这些,倒是情根生错了。」 李瑾轩这回倒立刻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母亲是要说清妍喜欢孩儿?」 沈氏忍不住说道:「不然你当姑娘家的没事送东西给你作甚。」 李瑾轩苦笑:「她哪里是个姑娘,分明就是个小丫头,她与安然玩的好,性子又素来活泼,我只以为她将我当作哥哥看待。哪里会想到这些,而且我大了她八岁有余,我从未想过要去喜欢这么小的女孩儿。」 沈氏叹气:「娘也没法子了,清妍性子犟,怕这事过后也不会再亲近你。你也就当作不知道,与往日那般对她吧。」 她若知晓李瑾轩毫无察觉,她这做娘的早该提点他开窍了,眼见着这段好姻缘就这么没了,顿觉可惜。又想到亲手断了安然对世子的情谊,更是内疚,可莫怪她才好。 李瑾轩还以为要上门负荆请罪去,听她这么一说,倒松了口气。清妍可以做妹妹做朋友,可做媳妇绝对不行。那脾气……到底不是他喜欢的。而且她确实是有些任性霸道,日后娶进门,又是郡主身份,他又不能责骂,一世被媳妇压着,他也不愿。 安然在外头寻了一个下午也没找到清妍,王府那边也派人去只会了声,没有半点音讯。到东郊,碰到了贺均平一队人,便一起去找。路上又和他说了清妍离开的缘故。 贺均平明显比她淡定多了:「不必太担心,清妍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躲着。七岁那年父王准备回京,结果她知道后,在灯塔里躲了两天,死活不肯回去,那时候吓的我们鸡飞狗跳,后来她饿的受不了自己跑了出来。还有一次她出门了,将军家的小姐来玩,见她养的小狗好看,母妃就做主把小狗送了她。清妍回来后一听,又气的跑了,在大树底下那被腐蚀成空巢的地方躲了一晚上,直到母妃将那小狗要了回来,让侍卫寻她时说小狗回家了,她才跳了出来。」 安然微微蹙眉:「清妍的性子确实很倔,可这才让人更担心。」 贺均平淡笑:「只是一时想不通,等她想明白了就好。」末了摸摸她的头,「别担心。」 安然瞧着他,悄声:「身后还一堆人呢。」 贺均平没在意,又说道:「不过你哥哥也实在是不懂姑娘的心思。」片刻又道,「你不许去做两人的月老,清妍回来便回来了,你也不要多说什么。」 安然知道他是要他们断了念想,这样一来,她和贺均平便能不用顾忌这些名正言顺的一起了。手轻轻被握住,抬头看去,贺均平声音略沉:「就当我是个自私的兄长好了。」 安然没有挣脱,轻声:「你是觉得清妍并非非我兄长不可,只是……人多少是有些私心的。」 就连她听到清妍从兄长房里哭着跑出去了,也下意识的想他们闹掰了。担心之余竟还有些开心,人果然是自私的么? 贺均平问道:「可累了?我送你回去,找到清妍便差人去告诉你。」 安然摇摇头:「再找找吧,回了家里也坐立不安。」 「嗯,若累了我背你。」 安然可不会让他背,不然明日这话就要传开了。 又寻了许久,仍未找到人。等月牙高悬,一个侍卫驾马过来,刚下马便道:「方才有个樵夫说傍晚见过一个小姑娘上南山,衣着外貌基本吻合。葛护卫已带人过去。」 贺均平点点头,看了看那马,先抱了安然上去,自己跨上,握了缰绳:「你们随后赶上。」 安然与他骑马没有百回也有七八十次,在夜里驰骋也不觉害怕。夏夜晚风也并没寒意,若非急着去找清妍,她倒是可以享受一番除了在马场以外奔跑的感觉。 到了南山脚下,贺均平抱她下来,拿了放在马上行囊的火折子和布条,裹了个简易的火把,点燃后拿在手上,拉了她往山上走。走了十几步才想起来,问道:「可会害怕?还是下山吧,送你回去。」 安然笑道:「世子哥哥,如今问未免也太晚了些吧。」 贺均平看她面色淡然,也笑了笑:「只是想着你胆子也大,一时忘了问。」 「我无妨,往前走吧,我听见有人喊清妍了,兴许是你家那葛护卫一队。」 「嗯。」末了他又将安然拉近了些,这才放心的继续往前走。 两人由山道上去一路喊着清妍的名字,混着不知是在哪里的葛护卫一队人的喊声,整个山谷的回音此起彼伏。 安然只觉手上握来的力道越发的重,都渗出了微微细汗,才明白过来,他哪里是不担心,而是不想将那份担心说出来,让她也跟着胡思乱想。清妍可不能再说他是毒舌哥哥了,最关心她的分明就是这做兄长的。想的专注了,倒略微忽略了那喊声,耳边一静,隐约听见了个低落声音,不由顿了步子。 贺均平偏头看她:「怎么了?累了么?我背你吧。」 安然摇摇头,轻轻嘘了嘘,抽离了手,往旁边那草木堆探了探耳朵。确实是听见十分低弱的唤声。贺均平往她走近一步:「那边黑,小心滑倒。」 第33章 不等他说完,安然脚踩在那青苔上,人便往前摔去,惊的贺均平忙伸手捞她,前头却是深渊,彻底一空,和她一起往下滚去,火把掉落在那堆草里,烧了起来。贺均平抱着她被那石子咯的骨头都要断了,滚了好长一段距离才终于停下,脑袋空荡荡的,好一会才缓过神,撑起身看怀里的安然,唤了她好几声,才见她醒过来。 月色昏黑,安然没看见他脸上的伤,只是刚才他抱的紧倒也没什么地方撞伤了,回过神来,忙问道:「世子哥哥伤了哪没?」 贺均平微松一气:「没有。」 缓缓起身,有些地方疼痛得很,但也不是不能走。贺均平见她小脸都快皱在一起了,笑笑:「你方才在听什么?」 安然这才想起来:「我好像听见清妍的声音了。」 贺均平顿了顿,往四下看去,没了火把根本看不清,更别说找人了。若说听见的真是她的声音,那她也很有可能是掉了下来,可不知在何处。唤了几声,却又没一点回应。 吹亮手里的火折子,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安然才看见他脸上有许多伤痕,不由心疼。贺均平倒是无所谓,走了几步痛的难忍,想去四处寻人也不可能了,笑笑道:「安然,在我瞧的见的地方去拾些柴火,点了烟火等侍卫来。」 安然点点头,知他也是忍到了极限,否则怎么会让她去捡柴过来。也不多说,贺均平也不解释,彼此相互信任。幸好是七月,又没下雨,因此柴火都是干脆的很。耐心的点了个火堆,想扯下衣裳做布条给他包裹,才发现这衣裳布料太好,根本就撕不开,哪里像话本里说的那般一撕便开了。 贺均平瞧着她着急的模样,失声笑了起来。安然没好气道:「桃树下的世子哥哥你还笑。」 「好好,不笑了。」贺均平忍了忍笑,「已经不会疼了,别担心,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安然实在无法,只好专心生火:「嗯。」微微偏头看他,「我是不是笨手笨脚的,人没找到,自己掉下来不说,还把你牵扯下来了,受了那么多的伤。」 贺均平看着她懊悔的模样,真忍不住要把她抱进怀里安慰:「我的小媳妇儿哪里笨手笨脚了。」 安然瞪大了眼:「谁是你的小媳妇儿。」 贺均平已经拾干净身后的石子,躺身下来,总算是舒服多了,悠悠道:「你。」 安然肃色:「让别人听见就完了。」 贺均平笑道:「不会让别人听见的,若是听见,那也是你做了世子妃之后。」停了片刻又说道,「安然,若是清妍与你兄长的事真的不会再有瓜葛,我便让母妃去将你求来好不好?等你及笄了就立刻成亲。」 安然想着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娘亲若是知道她固执要入世子府,是不是会伤了她的心?低低应了一声,又道:「等找到清妍再说吧,要是她还喜欢哥哥呢?反正一嫁一娶是绝无可能的。」 贺均平也应允了她:「早些订亲好,我大你七岁,别家男儿年二十房里还没人的已十分少。若是我不订亲又不要人伺候,唉,父王和母妃肯定要急坏。等你及笄我恰好二十有二,娶进门正好,不然要憋出毛病来。」 安然也随他一起想远了些,越想越不对,终于想明白他说的憋出毛病和娶进门正好是什么意思,差点月下凌乱了,装作不知道,他果真当自己是小姑娘什么都听不懂。 贺均平可没想着要调戏她,真真是以为她不懂,若是知道她知晓是什么意思,他就该红了脸。 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话,终于是听见有人在上头喊声。贺均平坐起身懒懒应了一句,那上头的回话明显慌了「属下该死,世子稍等,属下立刻下去」。 听见那窸窣下来的声响,安然这才放下心来。等将火撩拨的亮了,就见前面草丛堆里有声响,她咽了咽,拿了一支烧着的大木棍要上去,贺均平忙将她拉到身后,这丫头的胆子到底是多大,就不怕前头是野兽么。 安然拾起地上的石子想扔到近处将那野兽吓走,刚抬手便听见有人吸了吸鼻子,她顿了顿,急忙跑了过去,贺均平拉都拉不住。 「清妍是不是你?」 贺均平一愣,安然已拨开那草堆,果真瞧见一个衣裳勾破的人抱膝坐在那,泪汪汪的看着两人。安然本来平静的心忽然刺痛,抱了她便骂道:「坏姑娘,你怎么不再跑远点,让我们找了那么久,坏心眼!」 清妍哭了大半日嗓子都哑了,这会也哭不出声,喑哑着嗓子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 安然被惊的哭声顿停,一时不知所措。清妍抹了泪,盯着她:「我说你怎么不找王兄玩,不理他了,原来是因为我的缘故。」 「清妍……」安然生怕她又跑了,抓了她的手不敢松开。 清妍眼泪啪嗒的掉:「坏姑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是说了,我就不会缠着你哥哥了,要是我真嫁过去,你是不是不能做我嫂子了?我突然很开心尚清哥哥不喜欢我,不然我就会难过一辈子。」 安然抱住她,喉中涩的厉害:「如果告诉了你,你就这么放手,我也会难过一辈子。」 第34章 清妍笑了笑,眼眶全是泪,仰着小脸满是倔强神色:「我才不会轻易放手呢,只有尚清哥哥亲口说不喜欢我,我才会离开。如今他已经跟我说明白,所以我做不成你嫂子了,那你一定要做我王嫂。」 安然被她气的笑了,笑着又落泪。听见后头侍卫已经下来,轻声:「回去吧。」 清妍点点头,贺均平伸手扶起她,她拧眉道:「王兄,以后不许欺负安然。」 贺均平无奈道:「我哪里有欺负她,如今分明是你们两人一起打压我好么。」 清妍忍不住哈哈笑起,倒看的侍卫一愣一愣。不由感慨,郡主果然是小魔头,独自在深山过了大半夜竟然没一点害怕的神色,还笑。 因丞相府较王府远,因此贺均平准备先把清妍送回家,再送安然。车厢内放了只灯笼,瞧着他的伤更清楚了。说了几遍让他回去,自己有侍卫又有家丁哪里会出什么危险,他偏不答应。最后生了气,才终于点头。 过了七八日,清妍也仍是常去府里寻安然玩,见李瑾轩看自己的神色十分尴尬,倒是自己去挑了个机会和他说清楚了,心里大感轻松。 贺均平伤好了后,又因事情已挑开了说,不必顾及清妍,便常去学堂接安然一块去马场。 这日放堂,安然像往常那般往凤凰苑门前走去。她人刚走,身后两个容貌秀气的姑娘便说道:「安阳,那不是你堂妹吗?」 今年来了京城团年后,为了明年李瑾贺再参加科举,大房便一直没回滨州,安阳也跟安然一样在凤凰苑上学。她淡淡看了一眼,「嗯」了一字算是应答了。 那姑娘笑道:「你叔叔不是丞相吗?怎么那马车那么小,一点也不起眼。」 她这么一说,安阳倒是仔细看了起来,那根本不是二叔家的马车,倒未曾见过。往前了些,就瞧见那撩开帘子的手分明是个男子的,趁着她上车那一瞬,便看见是个少年,坐在里头的清妍却未瞧见。不由皱了眉头,她跟个少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转眸一想,冷笑一声,当即与同窗告别,回家告诉母亲韩氏去。 那小滑头安然,小小年纪就与男子私会呢! 安阳回家与韩氏一说,韩氏吃过晚饭,便立刻去了二房家中与老太太唠嗑。沈氏进来便请了安,笑道:「大嫂的气色越发好了。」 韩氏轻轻笑了笑:「那脸越发多褶子才是真的,哪里比得过弟妹。」见她坐下,仔细看了两眼,那手白脸净,确实比自己年轻许多。心里轻笑,自己是寡妇要操持整个家,她却是高官太太,没有负担,心情好了,自然要貌美些,「最近少见安然在,外头可真有那么多好玩的。」 李老太倒也想起来:「安然也不是个小姑娘了,歹人那么多,别总让她在外面跑,太过危险。」 沈氏笑道:「让母亲担心了,近日是常与清妍郡主玩闹晚了,待会她回来我便和她说。」 李老太点点头,韩氏问道:「倒是奇怪了,安阳瞧见的怎么是跟个男子去玩,而非清妍郡主?」 沈氏一顿:「安阳许是看错了。」 韩氏笑道:「哪里能看错,确实是个男子。眼瞧着安然上了那人马车,还聊的欢喜。」 李老太拧眉肃色,语气颇重:「你到底是如何教导女儿的!混帐东西!」 沈氏忙起身跪地,低头轻声:「是儿媳过错,只是这事还得问问安然。母亲最知安然性子,怎么会这般没分寸,兴许是有什么缘故。」 韩氏冷笑:「什么缘故要上男子的车?不过十一岁,便想着要嫁人了么?」 听见这话,沈氏心中冷冽,恨不得将刮在心头的冷风刮回韩氏身上:「大嫂这话说的过了。」 李老太也不好妄下言论,摆摆手:「等安然回来,你仔细问她。倒也别开口便骂,吓了她。」 沈氏应声,领着宋嬷嬷回了屋里。等安然回来,也不让她先梳洗,就让她过来。见了女儿,原本被刮痛的心更痛,轻叹道:「你实话告诉娘,你近日都与谁一起玩。」 正倒茶准备解渴的安然答道:「清妍。」 「那为何安阳说,瞧见你上了一个男子的马车?」 安然顿了顿,见她问的认真,才说道:「堂姐看见的,是世子哥哥。」 沈氏气道:「不是答应娘不与他往来了么?」 安然急忙说道:「清妍也在车上的,我们每次见面清妍都在。而且清妍也和哥哥说清楚了,只是怕娘多想,就把这事藏着了。」 沈氏叹气,越来越不知道女儿想法,倒像个阻拦她的恶母了。她摸摸安然的头,说道:「即便是有清妍在,也不可再如此见面。哪怕你是与清妍出去玩闹晚归,也终归不好。你又怎能肯定日后定能与世子结成连理?若是不能,你姑娘家的名声也没了,可世子依旧能娶好姑娘。」 安然迟疑片刻:「母亲为何一直对世子哥哥有偏见?」 沈氏摇头:「你可知娘从小在你外祖母家,过的并不开心,每日都要看人脸色过活。虽说那并不好,可是却更懂人心。只需轻看一眼,便知道对方心思。在娘看来,世子到底是不适合你的。」 第35章 安然低头想了想,娘待她好她是知道的,只是心中已认定了贺均平,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为何不适合?」 沈氏叹道:「你不过十一,论外貌比不过人家十七八岁长开了的姑娘;论性格不静不闹,事事中庸,做事看起来老成,却又总带些孩子气。一般男子会觉新鲜,可久了,却也会淡。世子是何人?身边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若是想他一世待你如初,并无可能。」 安然不与她争辩,可也不愿认同。沈氏见她又闷声,忍不住道:「你又是如此,有些话敞开来说罢。娘当真是为了你好。」 安然淡笑:「女儿知道。只是……世子哥哥很好,而且娘也并非是通晓以后的人,要女儿这么放手,女儿不愿意……」 沈氏也知劝不动她,叹气:「好好,那你答应娘,日后不许与世子走的这般近,待会去祖母那认个错,解释解释。」 安然倒不知道只是常见面便惹了事,都说这古代女子及笄才是一个槛,这哪里只是一个槛,分明处处都要小心,否则便成了不矜持的姑娘。这骂名她担不起,也让家中担不起。 与沈氏说了一会话后,便去了李老太那。李老太本就不大信安然是个糊涂孩子,倒安慰了她一番,让她回去梳洗。翌日,安然便让清妍送了封信给贺均平,说了少见面的事。隔五日要么在马场见一回,要么去茶馆,到了黄昏便回去。 贺均平自在惯了,也无人与他说姑娘家的忌讳,倒觉得安然没了朝气,和其他姑娘那般太过小心谨慎。这日喝茶,趁着清妍去解手,说了一会话便问她:「安然,你可是讨厌我了?」 安然笑问:「世子哥哥怎么突然这么问?」 贺均平淡然笑笑:「你越发不喜欢见面了,见了面便要清妍跟来。」 安然细想一下,认真道:「上回与你去醉仙楼清妍可没来。」 虽说避嫌是要,但偶尔两人一起说说话倒也是好的。安然倒不会太过死心眼。贺均平倒是觉得全部次数加起来,那实在是凤毛麟角,食之无味:「明日与我去泛舟吧。」 清妍正好净手回来,听见这话立刻说道:「我也去。」 「不要你去。」 「我告诉父王你又丢下我。」 贺均平说道:「哪有妹妹整天跟在哥哥后面跑的。」 清妍撇嘴:「那你还带着安然跑呢。」末了笑的恍然,「对,安然是你的小媳妇儿,我只是你的妹妹。」 贺均平听见这称谓被她拿来打趣,略不自在,生怕安然羞的跑了。安然也是红了脸,轻责:「不许再说。」 清妍吐吐舌头:「沈姨说了,安然胆子小,要我多护着她,最好形影不离。」 贺均平一顿:「李夫人真是这么说的?」 清妍点头,听着语气不对,安然看向贺均平,瞧着他面色微变,轻声:「世子哥哥。」 贺均平看了她一眼:「你与我少见了,是因为李夫人要你离我远些?」 安然说道:「不是离的远些,只是要我们私下少见面。」 「所以你便听了?」 安然听着语气越发不对,也皱了眉:「世子哥哥在质问我么?」 贺均平只是不明白,若是她已及笄常见不妥,可人还小。让清妍陪着他也同意了,如今不但让清妍陪着还见的少了。处处都护着她让着她,却偏是越来越过分,语气稍显硬生:「没有。」 清妍见两人气氛不对,又不知怎么安慰,想来想去,觉得得让两人静静,于是干脆自己溜走了。见她鬼头鬼脑的跑了,安然心里苦笑。末了将茶点递给他,见他抿唇,说道:「我不该隐瞒这件事,只是娘说的也没错。那日堂姐看见我上了你的马车,跟祖母说了,祖母将我娘责骂了一顿。我如果仍是任性常与你见,世子哥哥会开心么?」 贺均平顿了顿,这才接过她手中的糕点:「不会。」 是不会,但是这般被阻,心中颇觉不平。从茶馆出来后,回了家,清妍还没回来。想了一番,便去找了母亲。 顺王妃正与其他妾侍说话,见贺均平来了,笑道:「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众人弯身请安,贺均平摆手:「我有话要和母妃单独说。」 顺王妃淡笑,将她们使退,笑问:「眉头拧成川,更像你父王了。」 贺均平笑笑,坐下身道:「母妃,孩儿求您件事可好?」 顺王妃笑道:「且说就是。」 贺均平说道:「我喜欢李家四姑娘,母妃说过来给我做世子妃吧。」 顺王妃顿了顿:「你还与她一起?哪怕清妍不喜欢李家公子了,安然也还小,你这么急做什么?如今感情甚好,可日后呢?万一订亲了,可又不合,李大人到底是丞相,这门亲事也不能退了。若是一直好到她及笄之时,再说媒不迟。」 贺均平笑道:「母妃倒忘了,你那年跟李夫人提过这事的,怎的当时行,如今又不行了。而且母妃也喜欢的,那万一被别家人抢了去怎么办?」 顺王妃摇头:「当初李大人不过是个翰林官,虽然官职不大,但也是在稳当的位置。如今他身为丞相,变数太大。」 第36章 贺均平心平气和护着李家:「母妃是担心李叔叔变成第二个吕丞相么?吕丞相贪赃枉法那是咎由自取,可李叔叔是个有分寸的人,两袖清风,也不结党营私,朝廷上下都知晓此事。」 顺王妃淡淡冷笑:「年纪轻轻便在翰林院混的如鱼得水,不到四十便做了丞相,这两袖能清到何处,这两手又能干净到哪里。但凡是在高位的人,都不能说自己未曾做过一分错事。为娘不愿你多随你父王多涉足官场,给你弄了一个闲职,就是不愿你看到这些肮脏事。可却不想是害了你罢。」 贺均平默了许久:「母妃考虑的周全,可话里的意思,是要告诉孩儿,若李家真出了什么变故,就要立刻放弃安然?若是无事,才能做夫妻?」 顺王妃点头,再无半分笑意:「即便是嫁进来,若是李家触怒龙颜,必要时……也不可留她。」 贺均平当即气道:「那这与联姻有何区别?有用则要,无用则弃。母妃这是要我做负心人,惹别人骂名?这是要我将安然放在什么位置上。」 顺王妃也不气他,声调依旧平平:「圣上是你父王的亲兄长,也是你的皇伯伯,我们理应为圣上尽忠。若是圣上要除去一人,你是要背弃皇族护着个女人?母妃并非一心认定李家定会出事,只是先与你提个醒,若真发生这种事,你能立刻对李四姑娘放手,我便让你娶她。若不能,就去娶个贤惠女子,好姑娘总是不缺的。」 贺均平怔愣的说不出话,想了良久,蓦地冷笑:「那日清妍的事,实则不过是母妃的托辞。如今妹妹的事散了,你便直白的说。其实换个位置来想,母妃一开始也不赞同清妍。」 顺王妃轻叹一气,合眼不答,许久才道:「你是家中长子,莫非连这个缘故都想不明白?若是庶子,我也懒得说,反正这家中荣耀的重担也不在他们身上。你若要任性,母妃决不允许。你也无需问你父王,这些话,我们也早已商议过。」 母子未再言语,气氛如冰。贺均平不曾想过这份感情才刚开始就被注入了那么多的意图、目的。他忽然觉得与安然一起时,那份感情难能可贵,如纯纯清泉不染轻尘,却被旁人倒入墨汁,将整池清水染黑。 十月初九,是李老太的寿辰。虽说往年也会办家宴,但今年是六十大寿,因此沈氏在九月末便开始筹办,将平时走的有些疏远的亲戚请来,也免得别人说他们二房出了大官却疏离了他们。 原定了是吃中午和晚上两席的,与韩氏一商议,便遭了反对。 「这是我们李家两房的大事,若是办的不体面,两房人的脸面都丢了。」 沈氏笑道:「大嫂不是瞧过菜谱了宴请的人数了么?倒也不会说不体面吧。」 韩氏合上菜谱,轻笑:「这菜是够了,人却不够,日子也不够。」 沈氏皱眉:「大嫂此话怎讲?」 韩氏说道:「你请的都是李家人还有老太太那边的亲戚,人分明是不够的。而且这寿宴就摆两顿,听着就寒碜。我们办个三日,来个流水宴,让近亲远亲都来热闹。」 流水宴便是吃完一拨人便接上一拨,只要有人还在吃,便要一直上菜。花销是一日酒宴的十余倍。沈氏不动声色道:「三日?哪有那么多人可请。」 「这祖宗前三代后三代的人加起来,吃喝个五日都不够,如今不过三日。人家那平章政事黄大人,还是个从一品的,他家母亲大寿,流水宴便办了五日。我们这不过三日罢了,有何不可。」 沈氏答道:「黄大人的母亲七十大寿,又听闻是身子不好,想多攒些人气冲冲。母亲身体安好,又是六十寿宴,若是排场大了,别人也会说闲话。」 韩氏轻笑:「身为丞相就该有这排场不是么?怎的人家做丞相风风光光,二弟却是藏藏掖掖的。人家飞上枝头便拉底下的人一把,二弟一枝独秀,我们连份光也没沾,这我也不说了,可母亲大寿怎么能草率?」 沈氏见她又旧事重提,心中冷笑,若是你们和和睦睦,我又何苦阻着二爷不帮扶你们。只怕是将你们扶起,日后却又要反咬我们一口,当真是怨不得人的。淡笑道:「好吧,三日便三日,流水宴便流水宴。我估摸着这笔账不会少,我们自然是无妨的,不知大嫂可会有压力?」 韩氏一顿:「这钱怎的我们也要出?」 沈氏笑道:「大嫂真是糊涂了,大房和二房侍奉的是同一个老太太,这办寿宴,当然是两房人出钱。就算我们二房全包了也无妨,可外人可会说我们揽功,让你们大房没面子啊,这种事万万不可。」 韩氏不自在了:「我们的用度你们每月也会给一些,这次寿宴你们给了不成,反正只有我们知道,你不说便好。」 沈氏瞧着她说的理直气壮,那是每月给一些么?吃喝衣着全都要好的,每月用完了还跑到老太太那哭穷,若非是看在李二郎的面子上,李瑾贺又渐渐懂事,新账旧账便一起算了:「大嫂这是让弟妹我说谎啊,我可是做不到的。」 韩氏见她悠闲喝起茶来,心里叫苦,三日的酒宴那得是多大的数目,当即笑道:「罢了,那就摆一日好了。」 第37章 沈氏喝完一杯茶,等韩氏急了起来,才道:「那就听大嫂的。」 韩氏冷笑,前脚迈出正堂,后脚就去了老太太那。 安然和安平正在李老太屋里玩,逗的老太太笑颜满满。见了韩氏,便招她过来坐,又问:「安阳怎的最近都不来这了。」 韩氏听着两个孩童的笑声,差点没发脾气,安阳来这里做什么,被她骂胡乱说话,不长眼污蔑她最宝贝的孙女吗?笑意登时淡的很:「那孩子在跟齐嬷嬷学绣花呢,姑娘嘛,自然是在家里待着好,总在外头跑还以为是不正经的姑娘呢。」 安然怎么听这话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连那声调都明显向着自己。因知伯母的渣属性,安然佯装没听见,只管和安平玩闹。 李老太倒没太在意,又问:「你不是和阿如在商谈寿宴的事么,这时候过来,是说完了?」 韩氏笑道:「说完了。」 「说来与我听听。」 「十月初九那日吃午饭和晚饭,共宴请二百五十三人,主菜是金猪献瑞的烤全猪,辅菜有仙鹤贺寿蒸腊斑鸠,福如东海清蒸桂花鱼,汤是万寿延年灵芝炖老龟,还有如意长寿面,寿比南山蟠桃寿包,热菜凉菜共计六十道。」 李老太微点了头,不算大排场,但也看得出来是费了些心思。安平听见有寿包,探身过来:「祖母我也要吃寿包,吃蟠桃大寿包。」 李老太笑道:「好好,那日你来贺祖母,祖母给你吃好不好?」 安平认真点头:「回头我就找姨娘学去。」 韩氏见老太太高兴,才说道:「我本来想给母亲做大寿的,可弟妹就是不肯,于是删删减减,就有些寒碜了。」 李老太顿了顿:「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如……不愿为我这老太婆做寿?」 韩氏笑道:「母亲可别多想,弟妹兴许只是想多省些钱,平日里孝敬母亲。」 李老太心下不满:「孝敬?寿宴便不上心了,平日里哪会孝敬了。」 韩氏叹道:「弟妹最会过日子了,哪里像我们,不会赚钱也不会养家。到底不如弟妹手里来钱快的。这钱来的快,自然就会省着花了。」 安然听她又背地里捅母亲刀子,开口道:「母亲每月确实要对着账本算上许多回,爹爹俸禄虽然比起以往多了,但花销却很多。因为以往只要养我们一家,如今却要养两家呢。母亲自然要节省些。」 韩氏暗暗瞪了她一眼,安然坐到李老太身边,抱了她的胳膊道:「但是母亲绝对是孝敬祖母的,昨晚还跟然然说,等祖母寿辰那日,做个足金的寿桃让我献给祖母。所以伯母说的‘省着花’,其实是要偷偷给祖母个惊喜呀。」 李老太仔细一想,倒不觉沈氏是故意要克扣那寿宴的钱,反而十分有心,又笑道:「你如今告诉祖母了,可还有什么惊喜。」 安然笑道:「若是安然不说,母亲就要被伯母误解成小气人了。」 李老太也点头,又责怪韩氏:「以后看事不可只看表面,尤其是这件事,多和阿如说说也不至于闹出这个误会来。」 韩氏心里恨得很,老太太真是被二房一家迷了心窍,净帮着他们说好话,大房就没一个入眼的。 回到家中,李瑾贺的小妾楚氏奉茶过来,还没递到跟前便被她拍开了,指了她的脑袋说道:「让你好好劝劝少爷别整日看那行商的书,来年春闱他到底是打不打算考了。」 楚氏性子柔弱,素来怕她,哆哆嗦嗦道:「爷说……说不考,劝不动。」 韩氏气道:「个个都不成器!」话落就见安阳哼着小曲晃进来,当即喝住了她,「你又跑哪疯去了!」 安阳这回倒没闪躲,反而走上前来,笑道:「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韩氏轻笑:「哦?你是认识了皇子呢,还是公主呢。」 安阳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在街上见着她躲着她府里的下人,帮了她一把,然后我们就聊了几句,就这么做了朋友。」 听见是带着下人的,那应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韩氏见她笑的得意,也起了兴致:「那是何人?」 安阳扬了扬唇角:「清妍郡主。」 韩氏立刻没了笑脸:「那清妍郡主和安然是知己好友,你又素来与安然不对眼,她若是说几句风凉话,你便是得罪了郡主。」 安阳笑道:「我自然会避开和她说这些的,等玩的好了,安然若和她说我的不是,清妍只会当她是坏心眼。而且,我早就打探好郡主的喜好,我处处迎合她,定要顶替安然做她的好友。」 韩氏瞧她说的认真,但也没兴致,让她瞎折腾去。 安阳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却也能耐起性子来。看多了母亲嘴快吃亏,便越能将想法忍在心里。她讨厌二房的人,可最恨的,还是安然。如果没有她,自己就是李家唯一的嫡女,祖母也会一直疼她。没了爹爹疼爱,母亲脾气又不好,唯一宠着自己的祖母又丢了她喜欢安然去了。让她怎能不讨厌她。 清妍性子单纯,安阳又只在她面前表现好的,从不露一分坏。说自己姓李,却不告诉她安然是自己的堂妹。知她不喜欢别人迎合,便不全附和她,偶尔说些道理劝劝,也把她唬的服服帖帖,将自己当作知心人,还要带她去认识好友。 第38章 腊月梅花开的正艳,宋敏怡又得假出宫,清妍便邀了她和安然,一起到梅园赏景去。 梅开枝头,没有青枝绿叶,团团簇拥,红梅白梅远近相交,如火簇雪,分外好看。 宋敏怡如今性子开朗了许多,一出宫便如出笼的金丝雀,一听要出来玩,早早就到了。等了一会便见穿着时新袄子的安然进了梅园,轻步跳了过去,伸手便抱:「安然。」 安然笑道:「这是士别三日如隔三秋么?不过半月没见呀。」 宋敏怡笑笑:「起先我进宫觉得害怕,可到底是觉得新鲜的。等待久了便觉得真是无聊得很呢,巴不得快些到初一十五,好出宫来玩。」说罢往远处看去,「清妍那丫头又迟了。」 「每到冬日她便会晚起。」 正说着话,便见了顺王府的马车。叮咚叮咚走到前头停下,马夫还没拿出马凳,就见一抹亮色撩开车帘跳了下来,脸还未看清便有笑声:「我来啦!」 安然忙去接她,免得冲劲过大摔着了。清妍笑道:「这回我起的早了吧。」 宋敏怡扑哧笑笑:「明明最晚的就是你,还早。」 「我确实起的早了嘛,晚来是因为去接人了。」 安然问道:「接谁去了?」 清妍往后面看看:「我的新朋友,和你们也一定玩的来。」 两人好奇看去,不知里头是何人。片刻,就见一只白皙小手露了出来,弯身出了车厢,安然瞧见那身影,心头便咯噔一下。待她落地,已是笑不出来。 宋敏怡见过安阳,但时日太久又不熟络,早就忘了,笑问:「这是哪家的姑娘?长的好俊俏。」 安阳笑了笑,目光看见安然,微微诧异:「安然,你怎么在这?」 安然坦然自若:「来赏梅。」 清妍连忙问道:「你们认识?」 安然点点头:「她是我堂姐。」 清妍拍手笑道:「那可好了,我还怕我们几人要好一会才玩熟络,如今看来不必了。我当时还想,莫非李姓与我有缘,怎的遇见两个好友都姓李,原来是堂姐妹。」 宋敏怡在宫里久了,倒学会了察言观色,瞧见安然面色微微不对,扯扯她衣袖:「怎么了?」 安然强笑:「没什么。」末了又看向安阳,她本就长的精致小巧,那脸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若是不知她从小便跋扈的性子,连她都要以为她是个和善的姑娘。可正是知道她是什么人,倒立刻觉得,伪善的很。 自己与清妍素来要好,安阳总不可能不知。可方才以清妍的反应来看,安阳分明就是没有说过的。那便是有意隐瞒?那是为何? 一路心思不宁,生怕清妍性子单纯被她利用了。总觉得安阳伪装的太过厉害,十分不安。 心中有事,这梅也赏的无趣。到了正午,几人回去。安阳最近,马车停在大宅子那便下去了,临走前,背对着清妍和宋敏怡两人,微微侧脸,向安然露出一个极其狡黠的笑容。清妍探头跟她招手道别,缩回身便把冷冷的手往宋敏怡脖子探:「坏姑娘我的暖炉是藏在这了吧!」 宋敏怡低声叫起:「你又欺负我,安然她又欺负我。」 两人玩闹着,只等着安然也搀和进来,等了一会不见动静,纷纷投了视线过去,见她蹙眉愣神,笑道:「安然,你莫不是方才在想方才在梅园游玩的哪家公子了。」 两人比安然都大一岁,十二岁的女娃儿多少知晓这些事,开起玩笑来也不脸红。安然回了神,笑道:「哪里有这回事。清妍,你是怎么跟我堂姐做了朋友的?」 「那日我心情不悦,可府里的人偏是跟着我,所以我就往街上逃。正好碰到你堂姐,助我躲在那小摊档的桌下,以裙遮掩。然后聊了半日,发现很是投缘。」清妍可完全没留意到她的神色,仍笑的欢喜,「我道她怎么跟我这么投缘,兴许是因为你的缘故,堂姐妹的性格也差不到哪去吧。」 安然摇头:「清妍,虽说在背后说她这些话是小辈的不是,但我不愿你与她继续深交。堂姐并不像你所见到的那般近人和善。」 清妍不以为然道:「我知道呀,刚才安阳跟我说过了,说你们两家人曾经不和,所以你对她一直有偏见。可她都不在意了,安然你怎么在意了?」 安然愣了愣,这是倒打一耙:「我并不知她说了什么,但是我这个堂姐……并不值得交。」 清妍立刻狐疑看她:「安然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堂姐?」末了冷笑,「难道这世上只有你能深交了吗?」 安然并不恼她说话阴阳怪气,她素来就看重友情,自己这么做就像是在指责她的朋友,她自然会维护。只是半日,便瞧出安阳在她面前展示的便是个好姑娘的形象,与她极其投缘。温柔而不失果敢,清妍哪里辨别的出这么一个姑娘会有那么深的心思。可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心里却实在难过。 宋敏怡忙打圆场:「怎么好好的火气就上来了,安然是个怎么样的人清妍你最清楚不过啦,你问清楚些再发脾气好不好。」 第39章 清妍也觉得方才语气过重,缓了缓才道:「我错了坏姑娘,你说吧,我仔细听着。」 安然想了想,说道:「堂姐她平日在我面前性子完全不同,你若不愿信,便向与她同个学堂的人打听吧。若只是我在说,就有抹黑的嫌疑了。」 自己是说服不了她的,否则清妍只会觉得是她在挑拨离间。可如果问了旁人,便能定论。清妍也点点头:「嗯,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她表里不一,我非要好好揍她一顿。可若是你冤枉了她……我也会气你。」 宋敏怡见她说话软了下来,笑道:「好啦,为了庆祝顺利和解,我们一起在外头吃午饭好了。」 两人当即点头,相视一笑,又是亲密无间。 傍晚回到家,就看见韩氏带着李瑾贺和安阳在正厅和老太太说话,进去请了安,便被李老太招到旁边,问了她今日去了哪里玩,玩的可开心。一一答的仔细,等坐回沈氏身边,便见安阳目光灼灼,十分不善。 见天色微晚,李老太让黄嬷嬷去备饭菜,让韩氏一家也留下来,笑问:「尚和可参加来年科举?」 李瑾贺笑道:「已不打算去考了,想来想去,也是没这天分。等在京城再待一阵,便回滨州做个清闲举人,做些小买卖。」 李老太满目可惜:「勤能补拙,你爹当时念书也并不厉害,可挑灯夜读,悬梁刺股,却也是做了进士,得了个官。」 韩氏听见这话,心里倒想自家夫君英年早逝,莫不是年轻时被老太太逼的太过拼命才突发怪病离世的?那李二郎如今不到四十也是有了白鬓,怕也是少年时熬的。想了想笑道:「祖母可是小瞧官场了,就算是腹中有墨水,若是无人帮扶,也是吃的一脸灰。」 李瑾贺说道:「母亲这话过了,二叔当初也是由科举开始,直至今日丞相之位。一路艰辛也无人知晓。孩儿是自己不愿意考。」 韩氏瞪了他一眼,沈氏倒是越发欣慰,若是二爷知晓他如此懂事,也会欣慰。安然见大人说着话,悄悄走了出来,安阳见了,立刻随她出去。 两人到了前院,将下人使唤远。不一会安阳轻笑:「怎么心事重重的,跟清妍说了我是坏姐姐,然后吃瘪了?」 安然盯着她,神色冷然:「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不许伤害清妍。」 安阳冷笑:「伤害?我哪里会伤她,我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把我没有的,你有的匀过一点来罢了。」 安然皱眉:「你若是要朋友,坦然去交就是,为何偏要虚情假意的做戏,不累么?」片刻便明白过来,「你并不是想交朋友,只是想将我身边的人夺走。」 安阳点头:「对,你有的我都要有,你没有的我也要有。凭什么都是嫡女,你却拥有那么多。爹娘都疼不说,连祖母也疼你了,还有个郡主护着你。我也要有个郡主朋友,也要认识王妃世子。」 安然无法理解她这想要从她身边「掠夺」的想法,在她看来,安阳除了没有爹爹疼爱,祖母也不会说全然不顾她。而韩氏虽然脾气古怪,可对女儿也不算不好。 安阳轻笑:「你跟她说让她远离我吧?可是她一定认为你小心眼,对么?你还不够了解她,可是我了解,我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意什么。等我与她成了好友,她注定会背弃你。」 安然面色淡淡:「清妍虽然单纯,但并不愚笨。你的把戏就算能演一辈子,也不可能凭着三言两语让她与我绝交。而且……你说了解她,其实根本不了解。」 若是她真的知道清妍的性格,就知道她绝不是那种会背弃同伴的人,绝无可能。 安阳冷冷一笑:「那便等着瞧吧。」 腊月二十一日,是与宋祁约定交换书籍的日子。临出门前,想着不过一会功夫就好,便让人送了书信去顺王府,约清妍出来玩。 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柏树紧跟在一旁。如今她的个子越发拔高,像个大丫鬟。跟在安然身边也认了许多字,安然又督促她练字,学的又用心,因此偶尔也能说几句诗,写一手娟秀的字。替安然做一些简单的批注也不在话下。 宋祁一如既往的等在了茶馆那,桌上放了三四本书,神色淡然,从容而没一分焦躁。安然想着他也要参加春闱了,倒没其他人那般着急。 宋祁见了她,起身迎她,笑道:「来了。」 安然笑笑,坐下身便将书给他:「你上回说要的书有一本不知被我放哪里去了,找了许久才找到。都快把整个屋子翻了一遍,后来柏树提醒,才知道被我二哥借去了。」 宋祁笑道:「若是一时半会找不到的,也不必找的太急,我倒也不是急着要看。」 安然点点头,又问:「哥哥说你也参加了这次科举,那可还有空看书?每月还要换书看么?」 「不碍事,反正科举考的也是学识,多看些书反而好。年初一要入宫吃年宴,后面几日也要各自拜年,你何时有空,日子往后挪挪?」 「唔,那十一如何?」 「嗯,随你。」 安然笑笑,也不宜多待,抱了刚借来的书甚是满足:「那我走啦。」 第40章 宋祁起身点头:「嗯。」 见她抱着书离开,宋祁多看了会,直至拐角处看不见了,这才拿了书走。 安然想着许久未去顺王府,若是久未去,反而会更让人怀疑,因此时而也会去寻清妍玩,但极少和贺均平当面说话。换好了书,便去王府玩。 到了那威仪大门前,下人告知清妍一早就出去玩了,还未回来。安然正要走,正巧顺王妃要出门,见了她也不去了,立刻说道:「安然丫头可是许久未来,快进来坐坐。」 安然乖巧应声,将书给柏树,又嘱咐她抱好。 刚坐下,顺王妃便让人去泡一壶毛尖来,又知她喜欢吃些精巧的零点,让厨子去做。吩咐完,回眼瞅着安然,果真是长的越发俊俏,日后长开了,定是个美人。可惜美则美矣,家世却太过让人担忧,倒可惜了她从小就看上的孩子。 安然哪里知道顺王妃跟贺均平有过那样一番对话,只当两人都瞒的好好的,表现的乖一些,顺王妃也还喜欢着自己。 顺王妃问道:「方才见了你抱了许多书,可是你平日里看的?」 安然答道:「平日余暇时看的。」 顺王妃笑道:「让我瞧瞧是什么书,倒很厚实。」 柏树忙双手奉上,顺王妃拿来一瞧,笑意淡淡:「又是论又是策的,都是些男子爱看的书,跟清妍一样,不像个姑娘家。像那平江侯的二姑娘知书达理,秦少保家的三姑娘也是个娇媚人,你们两人该多向她们学学。若是再如此,日后可要嫁不出去了。」 安然听着这话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可把清妍也扯上了,她也不能胡猜就是说自己。平日顺王妃便会笑说两人不像姑娘家,这话应当没有贬义吧?一时琢磨不准,顺王妃又道:「我有这么一个女儿也是十分头疼,都不想多见了。日后均平娶妻,定要迎个懂事的进门,否则我就要操劳两份心了。」 安然怔松片刻,如果不是贺均平答应她不会与家人说他们的事,差点要以为顺王妃是在明指她。可这……好像确实是在指她?可没有道理呀,她不曾得罪顺王妃,又仍与清妍玩的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总不会没缘由的这么说。 顺王妃见她仍来王府玩,便知贺均平将那晚的谈话藏起,根本没和安然说半句。如此看来,那真是自己的儿子放不下她了。那怎能让她过门?随手翻翻书,瞧见扉页上印了个小小红红的章子「宋」,不由微微皱眉。随后想到她和宋敏怡感情好,应是和她见面借的,可一想又不对,她如今不是在宫里侍读么? 待安然回去,顺王妃想的越发不对,对嬷嬷说道:「去差人打探下,今日李家四姑娘都见了什么人。」 「是,王妃。」 入夜,顺王爷又不在家中吃。顺王妃也习惯了,她素来不喜其他妾侍和子女,便不许他们同桌,连庶出子女也不行。因此一张圆桌只坐了三人,微显空荡。吃过了饭,下人收拾了饭菜,顺王妃才与清妍说道:「今日安然过来,说是寻你玩,坐了一会你未回,便走了。」 清妍点点头:「明日等她放堂我去找她玩。」 顺王妃淡笑:「也好。她倒也是个勤奋姑娘,刚和宋祁换了书看,就来找你,听说你不在,说了会话就说回去看书了,倒是知书达理。」 一直不动声色的贺均平听见这话,顿了顿:「她和宋祁换书看?」 清妍说道:「你不知道吗,都好久了。敏怡的哥哥书房可大了,我们跑那去玩,在那捉迷藏都行。」 她可没想过王兄会吃醋,因为安然跟宋祁除了都爱看书,除了聊书,几乎没其他话可聊。可在贺均平听来却是别有想法了。 顺王妃淡淡看了他一眼,自己的儿子她明白,自小要什么就有什么,没有的也一定会让他有。自尊心强着,哪里容得别人染指一分他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心仪的姑娘。 翌日晨起,安然去了马场,今日不是和贺均平见面的日子,她便在早上来。寒冬腊月冷的渗人,即便穿多了厚实衣裳仍觉得冷。不一会听见脚步声,守在远处的柏树弯身唤了一声「见过世子」,安然心下欢喜,小跑了过去「世子哥哥」。 贺均平见她跑的急,迎上去说道:「别摔着。」 安然跑到前面,气喘的有些急,脸颊红润如花:「世子哥哥怎么来了。」 贺均平握了她的手,将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中:「看看。」 安然抬眸看看他,解了那轻扣小锁,只见里头躺着一根巴掌长尾指宽的玉笛,玲珑剔透,精巧的很。贺均平见她笑的欢喜,不由笑笑,真是个好养的姑娘,送什么都喜欢,上回送她根翡翠步摇,谁想清妍调皮,换成了个普通簪子,盒子打开时差点羞愧的无脸见她,生怕她说送了如此廉价的东西。谁想安然却仍是喜欢的很,不带半分虚情假意,真真切切。更让他珍视她,也就越无法说出母妃的那番话。 贺均平问道:「听说你母亲和宋夫人是好友,那你和宋家孩子也玩的很好?」 「嗯,本来和敏怡交情淡淡,还是那次和你去了屯围猎场后聊起来的。」 第41章 「那日宋祁宋公子也去了。」 安然不知他在引入话题,顺着他走:「是啊,说起来那时还是第一次见他。」 贺均平突然后悔那天为什么要让她也去狩猎场了:「你和他常换书看?」 安然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只是换书看,世子哥哥不要多心。」 贺均平说道:「你和我见面一定要拉清妍来,和他见面宋敏怡却不在身边吧?她是公主侍读,一个月不过出宫两回。」 安然听着语气略有醋意,说道:「我和晨风哥哥每次见面不过一会功夫,换了书就走,还是在那人来人往的茶馆中。」 贺均平忽然想到顺王妃说过的那些话,与安然继续如此,却像是在欺骗她。可若要放手,他也不愿。挣扎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没跟她说出口。独自苦守这份苦涩,两人不能大方见面,她却在闹市和别的男子约见。能对自己动心,那是不是久而久之也会对别人动心? 安然见他面色复杂,忽然也想起昨日在王府的话,说道:「昨日王妃对我说,她想要给你找个贤惠的媳妇,平江侯和秦少保家的姑娘就不错。」 贺均平愣了愣,母妃这是拐弯和她说不要她做媳妇么?生怕她猜到什么,淡笑:「母妃又在说这些了。」 安然见他有了笑意,微松了一气:「世子哥哥可算是笑了。」 贺均平怔怔然一会,摸摸她的头,心中微酸:「快些长大吧。」 若是再不长大……真怕会有许多变故而做了别人家的媳妇。 过了几日,清妍便去李家找安然,一进门就见李瑾轩要出门。李瑾轩见了她,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可清妍素来「没心没肺」惯了,全然不在意这些,还朝他摆了摆手:「尚清哥哥要出去吗?」 李瑾轩答了一声,便见她俏皮的身影从身边跑过,出了大门,书童笑道:「清妍郡主的心胸之宽真的非一般姑娘可比,少爷可能是错过了个好姑娘呢。」 那日的事他这做书童的也听见了,看见她哭着跑开,又失踪了大半日,还以为少爷要被兴师问罪遭殃,谁想根本就没这回事,人家郡主好着呢。 李瑾轩没有作答,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哪里真会喜欢,若是说喜欢,那倒是骗她。 安然正在屋里抱着暖炉看书,她想到亭子去,宋嬷嬷偏不许,怕她吹坏了身子。屋里暖如初春,倒是起了困意,睡意正上来,便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片刻就听门外丫鬟唤了声「给郡主请安」,便下地去接她。 清妍进来便说道:「你们家也那么早就打扫,到处湿漉漉的,讨厌极了。」 安然笑道:「知道你最不喜阴天,趁着今日天气好,又快年底了,母亲就使唤他们打扫。谁想你就过来了。」 清妍笑笑,坐上椅子,宋嬷嬷取了暖炉给她。过了一会她便说道:「我找人去学堂打听了安阳的事了。」 安然顿了顿:「如何?」 清妍面色也稍顿:「她们都说安阳人挺好的。」 安然稍感奇怪,莫非安阳真的只在他们二房人面前表现得跋扈不讲理? 她猜来猜去漏了一点,安阳能在进凤凰苑是托了李仲扬的福,但实际家中无人撑腰,在一众官员孩子面前到底还是低了一等,她如何能跋扈的起来?为了自保,自然做事小心翼翼,和她们处的好。所以清妍让人去问,便都说是个谦让的好姑娘。 清妍也没多说什么,许久才道:「安然,我珍惜你,也珍惜安阳。所以即便你们有什么过节,也不要再诋毁她了好吗?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没了她这个朋友。」 安然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是再说安阳的不是,怕在清妍眼里,就是自己小心眼了。轻叹一气,心里略觉苦闷。 大年初一,依旧是去皇宫饮宴。皇帝贺奉年依旧是招了她来身边坐,又赏了她玩意儿,一回生二回熟,安然这回真的淡定如常了。 过完年,安阳十五及笄,陆续有媒婆上门提亲。连李老太也问了情况,都有哪些说媒人。韩氏心生烦意,人是不少,好看的少年郎也有,可偏都是些小门小户,他们李家真的落寞如此了吗。本来还想沈氏替她牵线搭桥,毕竟人家是高官夫人,门路广,可偏二房不闻不问,参加过及笄仪式后便作罢,气的她骂二房通通是白眼狼。 安阳倒不急,如今她和清妍玩的好,随她去参加宴席,见的公子也多。还有几个曾有意无意问过她意思,可仔细问问,竟然是要讨了她去做妾。她李安阳还没堕落如此! 这日难得出门,安阳立刻去王府找清妍玩。 清妍许久未见她,也想念的很。两人相约出去玩,到了门外,便见贺均平进门,安阳当即欠身,声调柔媚:「安阳见过世子。」 贺均平应了一声,跟清妍说了一两句话,便进去了。安阳心下不满,她长的也不差,倒不至于连正眼也不给吧。况且她常来这,也打过许多回照面了。末了似明白什么,问道:「清妍,以你王兄的年纪,差不多要挑王嫂了吧。」 清妍上了马车,听见这话,待她上来便说道:「这件事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许跟别人说。」 听见这话,果真就是有了红颜知己,安阳不动声色道:「你且说,我是那种爱嚼舌根的人么。」 第42章 清妍这才说道:「王兄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而且那人你也认识。」 安阳耳朵竖起:「谁?」 清妍笑笑:「安然呀。」 安阳一愣,李安然?怎么会是她?竟然会是她?! 清妍以为她诧异安然还小,便和王兄定终身了,笑道:「是啊,我常和他们一起出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呀。」 安阳心里越发嫉妒,又想起停在学堂门前马车的事,微微咽了咽:「你和世子常去学堂接安然吗?」 清妍诧异:「你怎么知道?」 安阳一惊,她竟然告了世子的状!要是被他知道,还不得被讨厌死,根本就没可能正眼瞧自己。不对,安然那个死丫头,恐怕已经告诉她了,所以世子刚才对自己那么冷淡。仔细琢磨一番,计上心头,心下一狠,笑道:「你忘了我跟安然是堂姐妹啦。」 清妍微微皱眉:「安然还让我别跟人说,她自己倒是说了。」 安阳笑笑:「因为我们是姐妹嘛,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清妍想了想也对,安阳又道:「对了,昨天安然来找我玩,说今晚酉时过半在东郊树林那小废屋等你哥哥,哦,还有,别带人去,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清妍不疑有他,点头:「我会告诉王兄的。」 安阳又轻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又忘事了,母亲让我早些回去帮她挑布料做衣裳,我得回去了。」 清妍见她有事,也没生气,倒让她快些回去。送她回去,自己也没什么事,便回了家,与贺均平说了方才的话。贺均平虽然微微奇怪怎么约在那偏僻陌生的地方,但因是自家妹子传话,也没起疑。 初春天色仍晚的快,酉时出门还微有亮光,到了那天就已经黑了。想着安然说不要带人,应是有什么温存的话要与他说,心情十分好。偶尔黏人的安然让人暖入心怀。到了那树林本是猎户住的屋子外面,提着灯笼等她。一会听见后头有声响,以为是什么兽类,片刻有姑娘的咳嗽声,以为是安然躲着要吓他,便悄声走了进去。 待走到那声源处,见是张桌子,俯身便吓她,立刻起了尖叫声,吓的他也一退,不是害怕,而是这声音根本不是安然。拿了灯笼一照,是个俊俏姑娘,看着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好一会才记起她不就是清妍说的那个安然的堂姐。仔细一看,见她妆容与白日见的不同,似细细装扮过,神色柔弱娇媚。不由想到安然,李家的姑娘果然都长的好看。 安阳见他不说话,这才轻声:「见过世子。方才吓着你了十分抱歉,只是民女等的焦急,外面又有鸟兽虫鸣,听着可怕,便躲进来了。」 贺均平点点头,又问:「你怎么在这里?没带下人过来?」 他更想问的是安然在何处,可若是问了,不就是告诉她这堂姐自己和她的事。 安阳说道:「安然要出门时身子不适,又不好告诉旁人,所以让我来告诉世子一声,也不敢带人。世子不必介怀,你们的事安然也告诉过我。」 贺均平应了声:「既然如此那就回去,灯笼给你,你走前头,我在后面跟着,到了大路替你寻辆马车回府。」 安阳听着这体贴的话,心下不由更是嫉妒安然,为何她年纪小小,还乳臭未干就能找到个如此体贴她的男子,她却尽是碰到要她去做妾的。当真是有了个好爹,若她的爹是个丞相,世子喜欢的便会是她了。 贺均平将灯笼放在地上,等她自己来拿,可转身要出去,却瞧见方才进来时还开着的门现在竟已经关上了。伸手拉住扣环,却是拉不开。被人从外头锁住了?! 安阳见他使劲摇那门,面上轻轻冷笑,走到他一旁,又复娇弱:「怎么了,世子?」 贺均平皱眉:「不知怎的开不了门,我去寻东西砸窗。」 话落,就见旁人身子软瘫,贺均平下意识搀住她,将她扶稳,本要立刻松开,却被她抓了衣袖,气息微弱:「世子救命,不知为何晕得很。」 一股异味飘来,贺均平皱眉,也不知晓她身上是戴了什么香囊,气味奇怪的很,未曾闻过,只是闻入鼻中非常不舒服。将她放躺在地上,直起身,腿便有些软,头也一阵晕乎。 安阳将手上帕子收入袖中,扶住他问道:「世子哥哥你怎么了?」 贺均平听的略觉刺耳,缩回被她搀住的手,晕乎的站不直身,随地而坐,缓了缓神才道:「唤人来吧,夜还未深,应当是有人经过的。」 安阳暗自冷笑,别说这树林会有人来,就算是那小路也被她派人盯住了。等待会她的家丁来了,看他贺均平还有何颜面损她清白却不娶她。若是不娶,她便让他的名声臭在京城,皇族最爱脸面,他们王府真的丢得起这人么。到时她便是世子妃,安然什么都不是。 她喊了数十下,直到嗓子哑了,这戏也做足了。见贺均平面色越发难看,当即也坐在地上,哭出声来:「若是关一晚,让人瞧见了怎么办,让我如何做人。」 贺均平也知道这事不能小看,懊悔为何不带侍卫过来,远远守在树林外也好。只是这门到底是谁锁的?又怎么会突然没了力气。她哭的厉害,自己的心也乱的紧,绝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况且她还是安然的堂姐,若是安然知道就该是晴天霹雳了。娶安然的堂姐?只是想想就心如刀割,这怎么可能。 第43章 安阳见他没有任何安慰,也没任何承诺,只道是时辰还不够,也怕他听久了烦,渐渐掩了哭声,喉中生涩:「只愿无人看见,免得给世子哥哥添了麻烦。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名声什么的也无妨。」 贺均平顿了顿,仍不想作答:「等我恢复了些力气就将窗户砸开。只是我心有所属,接你进门绝无可能,还望姑娘见谅。」 安阳泪眼看他,又掩面哭起:「安阳知道,对不起,让世子为难了。」 那迷香药力上来,贺均平倚在角落迷糊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人倚来,暖暖的身子立刻便让他察觉,借着那微弱灯火看去,竟是安阳将她的外裳罩在自己身上,还凑近了身子过来。他当即强撑起身,喝道:「姑娘这是不要脸皮了吗?」 安阳委屈道:「我见世子冷,所以将衣服给你。」说罢便打了个喷嚏,抖着身子抱膝搓手。 贺均平见她如此,气归气,却也没法下口骂。而且人家是姑娘,名誉受损更大,自己倒还总是指责。叹了口气,越发愧疚焦急,在屋里寻了寻,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再看那窗户,竟都是被封死的。 过了一炷香,隐约听见人声,听着像是寻人的,贺均平立刻对安阳说道:「快躲进桌底……」 话没说完,安阳便趴在那窗户拳大的洞口喊了起来:「我们在这,快来救我们。」 贺均平差点气出一口血来,抓了她的衣裳便往后扯:「你这是要把人招到这,让他们看见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 安阳顿了顿,泪又落了:「我……我一时高兴……」 片刻,那声音已经到了前面,门唰的便开了,贺均平看着外面的人,面色惨白。门外的人愣了片刻,瞧着他们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葛嬷嬷立刻扑了过来,悲痛道:「我的好姑娘欸,你怎能如此糊涂,太太知道定要将你打死!」 安阳哭出声,眼巴巴看向贺均平。屋外五六个家丁立刻进来捉住他,嚷着要送官府。贺均平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沉声:「谁敢。」 几人当即被唬住,面面相觑。 贺均平缓缓闭上眼,听着耳边的哭声、议论,心如刀绞,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韩氏正在家里等走了一晚的安阳,见下人寻了她回来,拿了鸡毛掸子要打她,抽了两下葛嬷嬷拦住,与她说了方才的事。韩氏一听,更气的两眼发白,嚷着要将她活活打死。安阳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人是世子,顺王府的世子。」 韩氏愣住:「什么?世子?」顿时又喜又气,喜的是她竟然攀上了世子这么个大靠山,气的是到底还是丢了姑娘家的面皮。 安阳对葛嬷嬷使了个眼神,葛嬷嬷立刻上前:「那世子说了,回去会与顺王妃说,约摸就是这几日的事。」 韩氏也不敢去王府问这事,有了这话,便放宽了心等。既然是会和女儿大半夜出去幽会,那也是喜欢她的。虽然做法十分不妥,但对方是世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夜里睡下,倒是越想越开心,想到要做皇亲国戚,喜的都落了泪,总算是可以翻身了。二房官再大,能比得过他们么? 那定然是不能的。 翌日,李家二房的丫鬟买了一日的菜回来,一路都听见世子和李家姑娘在山上过了一夜的传言,回去后又议论了一番。见宋嬷嬷来打伺候太太晨起的热水,便问她可知那世子是不是贺均平,李姑娘可是四姑娘,毕竟她与王府走的最近。 宋嬷嬷戳戳她们的脑袋,说昨夜四姑娘早就睡下了,哪里得空去现身山上。众人一听也笑了起来,又问那向来不会撒谎的柏树,柏树也答四姑娘没出去过,众人这才相信,又道那谣言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 柏树当作是笑话,宋嬷嬷毕竟做事老道,起了个心眼,服侍沈氏起身,趁着其他下人出去,便与她说了这话。沈氏一听也皱眉,说道:「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为何突然就传了这话,又是从哪传出来的。」 宋嬷嬷答道:「是伙房买菜的丫鬟在街上听来的,也没指名道姓,但奴婢想,一个世子一个李姑娘,约摸也不是信口胡说的。」 沈氏略微不放心:「安然昨夜可真的没出去过?」 宋嬷嬷笑道:「确实没有,而且太太难道还不相信四姑娘吗。」 沈氏也淡笑:「是我多心了,劳烦嬷嬷多留意外头风声。」 「夫人客气了,奴婢定会尽心尽力。」 这两日话传的越发凶,终于是传到了安然耳里。听见这件事时,仔细一想,若是真的,那世子确实是贺均平,那李姑娘却很有可能是安阳。脑袋登时空白,想去问问怎么传了这话出来,只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去找贺均平,否则别人见了,那李家姑娘就坐定在她头上了。思索一番,让柏树送了一封信给贺均平。 贺均平这两日也不安心,与顺王妃说了这事,得了一顿骂。骂倒无所谓,只是外头谣言四起,顺王妃要他将李安阳纳做妾侍,反正妾侍多她一个无妨。贺均平不愿,事情便僵持不下。 正烦心的在院子里晒太阳,想驱除身上的晦气,然后寻个机会和安然解释,她那边也定是听见了什么风声。下人过来,站在远处说有他的书信,报了两声不见他搭理,这才低声:「是李家姑娘送来的。」 第44章 贺均平立刻以为是李安阳,声音沉下:「哪个李家姑娘?」 下人哆嗦了一下,捧着信道:「不、不知道,是那叫柏树的丫头送来的。」 贺均平面色这才缓下,展信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个正正方方娟秀的字:信。 看罢,不由长叹一气,心弦被这一个字轻轻撩拨。不必多言,也不必解释,不管流言蜚语如何,她只信他。原本沉郁的脸已有了笑意。瞧的下人一惊一乍,怎的突然就笑了,这信到底是写了什么。 贺均平收拾了情绪,理顺思路,让下人唤了清妍过来。 清妍也听见外头疯传的话了,只当是王兄没分寸,拉了安然聊了大半宿。知道兄长要见自己,立刻跑了过去,见面便说道:「就算你真的喜欢安然,可也不能这么败坏她的名声呀。你让安然怎么活?学堂的人都问我传言是不是真的。」 贺均平淡淡看她:「你知道的王兄是这种人么?」 清妍一听话里有缘故般,立刻笑道:「果然是传言吗?」 贺均平轻轻冷笑:「倒非传言,确实是李家姑娘,却是那李安阳,李姑娘。」 清妍诧异:「她?你们怎么会、会闹出这种事。」 见她又要劈头盖脸骂自己,贺均平问道:「那日你传话安然要在小树林见我可是她亲口说的?」 「不是,是安阳,她说安然告诉她让你们在树林小屋见。」清妍顿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她骗我?实际是她要和你见面?」 贺均平眸色竣冷:「我去到那附近,听见屋里有动静就进去了,结果看到的却是安阳,说安然不来了,等我要出去,却发现门被人锁上了。要找东西砸门,忽然闻到一股异味,身上便没了力气。夜里安阳脱了外裳给我,说是见我冷。结果听见外头有人来,立刻喊了救命。这一开门,便瞧见我们两人衣衫不整,拉着我要我担负这责任。」 清妍再笨也听明白了,气的差点没拿自己的匕首去捅了安阳,在边城跟将士学来的粗话也到了嘴边:「那个王八蛋!她故意接近我,其实是想做世子妃!安然说她是坏人我还不信,还对安然有了芥蒂,可原来……」话说到一半,已说不下去,被自己气哭了,差点没哭倒在他面前,「哥哥,你千万不要娶她,连妾也不要,我不要这样的人做我嫂子,你不要辜负安然,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贺均平拍拍她的头:「别哭,为兄在想办法。即便我不想要她,母妃也不会同意的。皇家人,最顾及面子。如今我说的话父王母妃不会听,清妍,只剩你可以帮哥哥了。」 清妍立刻点头,无比坚定:「要是他们敢逼你娶她,我就一头撞死!」 贺均平微微苦笑,虽然方法粗暴,可却是无比的暖心,这样的妹妹该护着一辈子:「不许再说这种话,你去跟父王母妃说出前因后果,他们若是觉得这样的蛇蝎女子能进我贺家的门,那我便不再做贺家人。」 清妍此时简直是恨死了安阳,被背叛不说,还借自己的手间接捅了安然一刀。怪只怪自己不听安然的劝,如今可好,差点让家里进了一条毒蛇,拆了王兄和安然,当真该打。 见清妍去寻父王母妃了,贺均平想了片刻,唤了侍卫过来,声音冷沉:「将那日寻到树林的李家下人全都抓起来,夜里抓,不要惊动别人。」 「是,世子。」 贺均平面色冷然,默了许久,展信看着那一个信字,那戾气才渐渐散去,轻念了一声「安然」,只觉这名字也可暖入心底,再无寒冬腊月,再无风雪能侵。 清妍一面往宣和苑走去,一面恨的不行。自己怎么就那么笨,竟然轻易上了别人的当,还曾怀疑安然挑拨两人关系,对她冷言冷语。真是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被人当靶子用,中了箭也不知道。 进了院里,顺王爷和顺王妃也正好说起安阳的事,只道两个孩子实在是不懂事。顺王妃心下疑惑自家儿子怎么突然就钟情于安然的堂姐了,不过纳做妾侍也好,一个李姑娘嫁进来,难不成又来一个李姑娘做妻么? 正想着,就听见女儿清妍的哭声,抬头看去,哭的脸通红,气也是一抽一抽。顺王爷立刻站起身,沉声:「妍儿莫哭,谁欺负你了,父王为你做主。」 顺王妃也听的心疼,忙把她揽进怀中给她拭泪:「先顺顺气。」末了又喝斥那后头的嬷嬷婢女,「就不知道服侍好郡主吗?怎的让郡主哭的如此伤心!」 一众嬷嬷婢女慌忙跪下求饶,清妍抓了她的帕子抹了一把脸,声音都哑了:「母妃不要怪他们,父王我没事。只是女儿一心待人,却被人戏耍,又痛又不甘心。」 顺王妃轻松一气:「只是为了这事,哭成这样莫不是要你父王和我担心。」 清妍抬着泪眼道:「才不是,父王说知己难求,若得一人,定要诚心对待。可女儿这么待人,却是被人生生利用了,教女儿怎能不恨。」 顺王爷常年在边关,军中将士都是以义气为先的脾气,耳濡目染,也从小教她要珍惜朋友,当即说道:「背弃朋友者,最为可恨。」 清妍见父王这么说,当即说了安阳接近自己的过程和目的,又将方才贺均平去赴约的缘故以及在木屋的事说个明白。听的顺王妃心中沉闷,顺王爷冷笑:「这种女子怎能进王府。」 第45章 顺王妃问道:「如今你王兄在何处?」 「哥哥出去了。」 顺王妃面色由默然至漠然,抬帕替她抹泪,淡笑:「傻丫头,哭什么。李家人若是敢乱传,我便让他们通通永远闭上嘴。」 她说的轻描淡写,清妍也没听出话里的杀意,只道母妃威仪四方他们定不敢乱传,当即放了一半的心。 等了几日不见王府的人来提亲,韩氏也急了。正想差人去探探口风,便接到王府送来的请柬,让她领着安阳去仙人楼。韩氏想着可能是不便来府商谈,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便立刻准备带安阳过去。 齐嬷嬷到了安阳门前,她正在里头午歇,唤了两声,里头便骂了起来「没长眼还是没长耳朵,不知道我在歇息吗」,她立刻歉声,又说明来意,安阳这才不骂,让她进去。 进了里面,伺候她梳洗,见她一分不急,齐嬷嬷倒急了起来,轻声:「太太让姑娘快些,那边王府的人很快便到了。」 安阳瞥了她一眼:「满脸褶子的老太婆,当真不知道姑娘要描妆的心思。」 齐嬷嬷自从被派来服侍大房,早就习惯了她们母女每日的恶言恶语,只是听见她这么一说,倒气的差点将那脸盆扣在她脸上。就你做过姑娘,看不起我这老太婆,因果循环,日后便等着别人说你是满脸褶子的老太婆吧! 慢吞吞描好妆容,又往发上插了支精巧的步摇,挂了两只翡翠耳坠子,瞧着镜子里的人,美得很。有这般容貌的人做世子妃,贺均平难道还怕带不出去么。安阳缓缓起身,这才往正堂走去。 李瑾贺听见韩氏要带安阳去赴约,丢了书便从书房出来,心平气和的与韩氏说了许多,姑娘家做出那般事本就见不得人,如今不等人上门,还要自己过去,实在丢脸。这话被进来的安阳听见,当即冷笑:「丢人?我如何丢人了?我这是光耀门楣。」 李瑾贺冷笑:「光耀门楣?刚及笄便与男子幽会,你道世子会珍惜?倒早些断了这念头,趁着外头风声渐弱,回滨州去寻个人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少丢人。」 安阳气道:「到底是谁丢人,你还没娶妻就勾引婢女,还弄大人家肚子,你倒是不丢人,还光宗耀祖了。如今把热脸往二房贴,你才丢人!」 李瑾贺也被她气的不轻,差点没瘫坐在椅子上顺不过气来。韩氏心疼儿子,又不敢骂安阳,只好拉了她走。 坐上马车,安阳仍是没消气,冷笑:「就算我做了世子妃,也不给他官做,活生生一只白眼狼。」 韩氏忙说道:「这可使不得,他可是你唯一的哥哥,你若是不帮扶,岂非跟你二叔一样没心没肺了。」 安阳轻笑:「日后再说吧,他若是再敢那般说我,我定不会扶他,一辈子做个穷酸公子去吧。」 韩氏不满看她,见她目光轻瞥而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到了仙人楼,已有个王府家丁在等他们,引他们去厢房。 韩氏在后头瞧着他的衣着,真是了不得,连下人的衣裳料子都好过她了。以前还觉得自己穿的光鲜,如今一瞧,分明就像个叫花子。 进了厢房,只见屋里站了六个汉子,都配着刀,神态威仪身材高大,应是侍卫。而坐着的只有两人,那中年妇人雍容华贵,那少年仪表堂堂,旁边又站着几个嬷嬷婢女,韩氏想着两人应当就是顺王妃和世子,当即给他们请安。安阳也是含笑欠身问安,可不愿跪脏了衣裳,影响了仪容。 顺王妃让嬷嬷扶她起身,又看了看安阳,笑道:「往日没仔细瞧,如今认真看看,倒是个娇媚人。李家的姑娘都是美人胚子。」 韩氏陪笑,见那婢女竟然没搬来凳子让两人坐,心里想着这些下人好不懂规矩。只是顺王妃没说话,也只好站着。只盼着她能早点说亲事,然后回去等结成亲家。 安阳微微低眉,柔柔看着贺均平,却不见他瞧自己一眼,莫非今日的自己还打扮的不够好看么。 说了会话,顺王妃便微偏了头对身旁的嬷嬷道:「将盒子拿来。」 老嬷嬷当即拿了一个木匣子出来,只有半壁长宽。韩氏见了,正欢喜里头应是纳吉八字,还未欣喜完,便听见顺王妃淡声:「拿了盒子,就回滨州罢。」 安阳一愣,韩氏也是一愣,好一会才怔怔道:「王妃这是用一箱银子打发我们走?那我女儿的名声怎么办?」 顺王妃面色淡淡,略有轻笑:「你女儿的名声与我们何干。」 韩氏就算是个怕死的,可也是个护着女儿的母亲,当即质问:「无关?世子与安阳共处一室,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若是不娶,哪里说的过去,皇亲贵族也不要名声了吗?」 顺王妃看了看她:「你家女儿配不起世子。」末了吐字,「连做妾也不配。」 韩氏身子一晃,万万没想到竟会被人当面羞辱。安阳面色青白,根本没想到顺王妃竟然会这么说,急忙又看向贺均平,眸欲滴水:「世子哥哥,你也如此狠心吗?」 一直不语的贺均平冷眼看她:「既然你说了,那我便和你说个明白。」 第46章 安阳心里顿觉不安,只见那岿然不动的侍卫忽然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便扔了两个人进来,只是瞧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韩氏一看,诧异:「葛嬷嬷,红儿。」 被丢在地上的人不正是伺候安阳的嬷嬷和近婢,只是昨夜见着还好好的,如今却是衣衫破烂,脸也被打的红肿,都要肿的瞧不见眼了,蜷在地上痛苦呻吟。安阳怔愣看她们,已知晓事情败露,今日不是来谈婚事,分明是来算账的! 韩氏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贺均平连看也未看安阳一眼:「问问你的好女儿。她故意诱我去那木屋,让丫鬟将我们锁在里头。对我下了迷香,又让这老嬷嬷过了两个时辰就带人来。想嫁入王府想疯了么?」 韩氏气的浑身发抖,想去打安阳,安阳已经跳了起来,大声道:「你不能不娶我,否则我将这件事告诉全京城的人,看安然如何看你,看京城百姓怎么声讨你们顺王府!」 贺均平嫌恶沉声:「泼妇!」 顺王妃轻轻笑道,声调却是平缓不起波澜:「好,你告诉一个人,传了一个人,我就先由你开刀,然后是你母亲,接着是你哥哥,你们上下二十七人,我看不用三日便可以封口封的干干净净了。」 安阳愣神,韩氏哆哆嗦嗦抽了她一耳光,大颗的泪已落下,她怎的就生了如此愚钝的女儿,怎的就如此不要脸面,喝斥道:「你还没闹够吗?你将我们的脸都丢尽了!」 说罢拉着她走,安阳不肯走。她不甘心,这一走,就再也回不了京城了吧,再也不能富贵了,她还是什么都比不过安然,还是什么都没有。为何老天要如此对她,为何要让她失去这么多! 韩氏泣不成声,又听顺王妃说道:「带上箱子。」 韩氏哪里敢拿,只是见她眼神凛然,只能去接,结果手一抖,盒子一翻,一把锋利匕首咣当落下,哭声骤止,怕的头皮都麻了。 顺王妃饮了一口茶,停了好一会,才淡声:「回去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上学堂,外出唠嗑随意,只是若敢再说这事,哪怕是半个字,那这匕首便不会乖乖躺在这盒子里,而是在你们的心口上。等谣言淡了,就回滨州,不许再踏入京城半步。」 韩氏哪里敢忤逆,拉着已快崩溃的安阳匆忙离开。上了马车,身子仍在发抖,瞧见安阳的脸,用力扇了她一巴掌,终于又哭了出来:「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李家人!」 安阳怔愣许久,才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木然笑笑,柔媚的眼眸已如死水,喃喃道:「完了……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凭什么……」 她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为何安然不费一点力气就能得到那些,她费劲心思都得不到。 上天待她……不公。 韩氏和安阳刚走,顺王妃看了地上两个奴仆一眼:「助纣为虐,害我儿于不义,遭人非议,找个地儿埋了。」 两人差点未吓死,哭声求饶。贺均平顿了顿:「让他们滚出京城就好。」 顺王妃说道:「世子不可如此心软。」 贺均平看了看这厢房的另一扇门,淡声:「这次例外。」 顺王妃心下疑惑,也看了那边一眼,莫非里面有人?只是贺均平态度强硬,她也便点点头:「那就如我儿所言。」 两人劫后余生,忍着疼痛千恩万谢。 顺王妃起身,准备回府,贺均平说道:「母妃先回去,孩儿晚些。」 顺王妃笑笑,方才眼里的戾气已悄然不见,又是那说话轻柔的王妃:「可要去做什么?」 贺均平笑笑:「母妃先回去吧。」 顺王妃微微蹙眉,也不好多说,点点头。待抬步离开,便见贺均平开了这大厢房里头的门,稍稍看了一眼,只瞧见了一个人站在那,认得是柏树。心下微顿,若柏树在,那安然也在?竟是一开始就让李四姑娘在里面听这「审判」。本来还想让他们因这事产生间隙,谁想却是感情要更加深厚了吧。不由叹了口气,自己这儿子,当真是紧要着她。 安然确实一早就在那坐着了,本来是清妍说这儿茶点好吃,连送了三封「加急」信过来。等来了这,却看见贺均平在,又感慨清妍那小妮子实在是太会骗人了。贺均平不许她走,还说要让她在这听戏。 确实是一出好戏,却听的她心惊。皇族的人做事,雷厉风行,别人的性命如蝼蚁。方才听贺均平的话里也是对那两个奴仆起了杀意,可最后却放了他们,许是因为自己在的缘故?若是她不在这,那她们两人便是死路? 柏树见贺均平进来,知两人有话要说,便关门退了出去,也不走远,就守在门口,要是有不对劲的,立刻冲进去。 贺均平见安然面色微差,也隐约猜出她是听了方才的那些话。他让侍卫带人捉了那些奴仆拷问,问得缘由,便让韩氏母女过来,却不想母妃知晓也来了,倒是吓着了安然。他轻轻抱了抱她,不敢太过越礼:「日后不会再有人敢这么算计你,若有,我也不会轻饶。」 安然点头,许久才道:「若是他们当真敢再传谣言,你们真的要杀他们吗……」 第47章 贺均平面色微顿,笑道:「别怕,只是吓唬他们。」 这话说出来,别说安然,就连贺均平自己也不信。只是别人算计自己,总不能一味忍让,否则对方只会更加猖狂。这个道理安然懂,所以没有任何理由指责他。但她从未经历过这般残酷的事,一直活在桃花源的安然还是有些惊心。 只是两人心有灵犀的不再说这事,一切似乎雨过天晴了。 三月十三日,科举放榜。 一大早李老太就起来领着二房烧香拜佛,祈祷祖宗保佑李瑾轩高中。 前几次殿试都非圣上亲自主持,不知为何这次十分看重,三甲排名由圣上定夺。因参加殿试的人有李瑾轩,李仲扬为避嫌,一概不过问。倒是被李老太问了许多回可有消息,今日放榜,不会再被缠问,长松了一气。 快至正午,沈氏正领着下人准备午食,便见那去守皇榜的家丁回来,跑的气喘,进门就道:「少爷中、中了……」 性子素来急的周姨娘忍不住道:「中了什么?」 安平和安素也跑上前去拽他:「大哥中了什么?大哥中了什么?」 那人缓了缓气,说道:「中了探花!」 安然立刻被茶水呛了呛,自己的兄长变成小李探花了,改日应该让大哥学学怎么甩飞刀么。 李老太虽然略微失望未中状元,可在天下才子云集中得了探花,也十分不易。当即上香摆菜酬谢神灵。沈氏也十分欢喜,李瑾轩倒是淡定。 一家人欢喜了好一会,李瑾良才想起,问道:「状元和榜眼是谁?」 那人答道:「榜眼是个外乡人,并不认得。状元是那宋家公子宋祁。」 一直镇定如常的李瑾轩此时才展了笑颜:「当真是晨风兄。那日在殿试上妙语连珠,字字珠玑,自愧不如,想着他应是状元了。」 安然见他未露嫉妒之色,反为好友高兴,也十分开心有那么一个心胸宽广的哥哥。 沈氏也笑道:「这回阿和可放宽心了,先前还拉着我诉苦,说宋祁每日看些闲书,也不钻研学识可如何是好,这下算是正名了,看的可不是闲书。」 安然本来没在意这话,偏就瞧见李瑾轩微微忍笑往自己看来,这才反应过来赵氏说的「闲书」分明就是自己借给宋祁的那些。乖乖,还好没让赵姨知道,否则唠叨的不是宋祁,而是她了。 夜里李仲扬回来,由开门的下人开始就报喜大少爷是探花了,一直走到屋里,宋嬷嬷又道喜,神情一直紧绷,只是应着一字字「嗯、嗯、嗯」,等进了房里,没了旁人,这才笑笑,对沈氏说道:「尚清是探花了。」 沈氏忍不住笑笑:「二郎若是能在下人面前常笑笑,他们也不会在后头说你是天上的二郎神,冷峻得很。」 李仲扬也是笑笑,并不在意他们这么说。一家之主,到底还是威严些的好。 合兴院这边气氛融洽,静心院那边也和睦安宁。 李瑾良白日里高兴完没多久,就被周姨娘逼着去书房看书,要他日后也得争气。这会见周姨娘领人端了参汤来,不由咽咽:「姨娘,这么晚了喝这些,若是睡不着怎么办。」 周姨娘摆摆手:「哪里会睡不着,会睡的更好才是。你可要跟你大哥学学,人家可是探花了,不久就要像你爹那般进翰林院。日后你也要进去,一家三个人都是翰林官出身,姨娘出去腰杆都直些。」 李瑾良苦着脸道:「可大哥聪明,我愚钝,哪里能奢望。」 周姨娘呸了他一口:「出息。」 她可是个明白人,二爷顾家,沈氏又护家,最看重家中和睦荣华。李瑾轩平日里也疼着这些弟弟妹妹,日后做了官,自然会拉这弟弟一把。等李瑾良做了官,她娘家又有钱,总不会让儿子做出贪赃枉法的事,那官位便是扶摇直上稳定一世的事。在娘家人面前也算是出息了。 想到这,不由微微感慨,可算是没白活。 李瑾良见她叹气,以为自己不懂事又气了她。忙将满满一碗的参汤喝下,入口微觉腥苦,落入腹中,嘴里稍溢甘甜,定是从外祖父那拿来的好参。 翌日,安然晨起要去请安,没想到沈氏竟然过来了。从柏树那接了梳子给她梳发,笑道:「头发又长了些。」 安然听着这音调里略有惆怅,不由问道:「母亲可是有心事?」 沈氏笑笑:「能有什么心事,小孩子莫多想。」 一旁的宋嬷嬷说道:「太太当真是有心事,那便是记挂着三姑娘及笄。」 今年安宁并未回来,自然无法为她及笄。 沈氏叹道:「这事在信中嘱咐多次,也不知道你姑姑能不能做好。」 安然笑着安慰她:「姑姑是个有分寸的人,定会好好照顾姐姐的。」 沈氏轻点了头,到底还是挂念安宁。十五了,该寻个好人家了。 科举放榜后第三日,宋祁授修撰从六品,李瑾轩授编修正七品,一同进入翰林院。 四月,夏日伊始,春意犹存。 第48章 李家大房离开京城回滨州去了。他们本就是常往来两地,左邻右舍和二房都未有怀疑。知晓此事的安然也装作不知,只是那日李爹领着众人去送他们,她谎称不舒服,免得和安阳照了面,又出什么状况。 可在安阳看来,却是另一番意思。走的那日,特地多看了几眼,宁可看到安然得意的眼神,也不要她不出现!她宁可做败家犬,也不要被人不屑到这般地步。可安然没来,自己在她眼中,根本连斗的资格也没有。 此时安然正和清妍在亭子里下棋,吹着初夏清风,自在如常。嬷嬷婢女远远守在迂回廊道那,见没茶点了才过来。 清妍心不在焉,连输几盘,见她气定神闲,忍不住说道:「那种人你干嘛不让我宰了她。亏你和王兄还放过她,日后指不定还要捅什么乱子。」 安然笑笑:「她不会再进京城,我也不会去滨州,也没什么交集了。」 清妍语重心长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末了说道,「敏怡的哥哥是金科状元,这事你知道吧。」 安然点点头:「嗯。」 清妍笑道:「那你一定不知道他在恩荣宴上的事。」 恩荣宴是朝廷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一来是褒奖,二来是再进一步知士识才。安然起了兴致,这可没听哥哥提过,笑问:「可有什么趣事?」 清妍说道:「听父王说,皇伯伯问敏怡哥哥可有妻室儿女,敏怡哥哥立刻说尚未娶妻,但男儿应以报效朝廷为先,并未有此打算。你先说说他是想说什么?」 安然笑笑:「婉转的说,便是‘皇上,臣刚入朝廷,愿全心尽力效忠,无娶妻闲暇’,若是直白些,那就是‘皇上,您可千万别赐婚,否则我怎么谢绝’。」 末了又想,虽说宋氏家族如今繁荣昌盛,就算宋祁委婉谢绝对宋家也无影响。可若是一不小心惹圣上不满,怕他的仕途也不会太顺利。他倒是不怕,是真不怕,还是未顾虑周全? 清妍不服气了,拿着棋盒说道:「你怎的立刻猜出来了,不好玩。我还问了父王是什么意思来着,你可将我衬的愚笨了。」 安然摇摇她的手,笑道:「清妍最聪明,天下的人都被你衬的愚笨了。」 清妍扑哧笑笑:「坏姑娘,就你嘴甜。我知道自己愚钝,所以才让我碰了个这么聪明的好姑娘。」 安然笑道:「你并不笨,只是性子比较单直。其实与聪明相近的词,便是狡猾。只是立场不同,含义也不同。」 清妍轻点了头:「也对,在安阳那看来,你便是狡猾。可在我看来,你就是聪明。」说到这,又想起为了安阳和她闹的不愉快的事,握了她的手道,「安然,日后我再不会怀疑你,一世做知心好友,再无人能撼动我们的情谊。」 安然顿时被触动心弦,抱住这性子直爽的小姑娘:「嗯,做一世好友。」 她不怪清妍当初那般说话,只是因为知道她的性格,若不是会护着朋友的,也不是清妍。只能说当时情谊真的并不深厚到交心的地步,可如今再也与往日不同。 安然知道贺均平不喜她和宋祁见面,仔细想想也确实不要多见的好。正好李瑾轩和宋祁同在翰林院,换书的事便又交给了他。宋祁隐约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却又不清楚,可也不能去问人家姑娘为何不见了。 这日放衙,换完书,宋祁看着扉页上那一个秀气的然字,问道:「怎么这次带多了几本。」 李瑾轩笑道:「安然和母亲去古德寺祈福,要住十二日才回来。往年都是祖母去的,但今年祖母身体不比往年,因此由母亲过去。又说安然心不静,将她一块带去沐浴佛光。」 宋祁笑了笑:「那安然怕是叫苦不迭了。」 李瑾轩问道:「这话怎么说?」 宋祁淡笑:「若是没记错,她是个无肉不欢的姑娘。」 李瑾轩无奈道:「我爹娘性子都沉稳淡然,伺候她的人也都是安安静静的脾气,偏她喜欢到处跑着寻各处好吃的,倒不知是跟谁学的。」 因明日休沐,两人说一会话,又去酒楼喝了小酒聊了近况,才各自回去。 翌日,宋祁晨起,问了安吃早食时,赵氏问道:「今日可要出门?」 宋祁点头:「出去走走。」 赵氏说道:「可别出去了,待会你钱伯母来这坐坐。」 宋祁顿了顿:「又是说媒的?」 赵氏笑道:「那是自然,我儿是谁,状元郎啊,放榜那日门槛都被人踩破了。为娘给你留了几个,你却一个相不中,跟娘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祁笑道:「随缘。」 赵氏急了:「随什么缘,你都多大了。你就算不先娶妻,也纳个妾,给娘抱抱孙子。」 宋祁好说歹说,赵氏就是不依不饶,一会说别家公子有了几个孩子,一会说那家姑娘不错。说得在大殿上妙语连珠的他也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脱身,才感叹,男子说话果真是比不过女子的。 上了马车,车夫问道:「少爷要去何处?」 第49章 宋祁想了片刻,说道:「古德寺。」 古德寺香火旺盛,又因佛祖金身重塑,更是威仪,前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因是正午,人稍少了些。虽说宋祁并不怎么信灵异神怪,只是入乡随俗,拜也无妨。进了佛堂,取了香烛,为家人祈福。蒲团三拜,起身插香,便见一个和尚过来,撩起神坛黄布,说道:「速速出来,这里岂是你能玩闹的地方。」 桌底下的声音清脆而有些霸道:「偏不,你是和尚,不能动怒,否则佛祖会罚你的。」 宋祁听着声音略熟,可桌下阴暗,并瞧不清那人。和尚伸手去抓她,那小姑娘惊叫起来,惹了一众人探头观望。他忙走了过去:「我妹妹太过顽皮,还请大师见谅。」 和尚当即说道:「还不快将她领走。」 宋祁道谢,俯身往里瞧,见了那小姑娘,转溜着明亮黑眸,笑道:「安平,果真是你。」 那小姑娘不就是何采的女儿安平,她今年八岁,正是顽皮时,自小由老太太养着疼着,脾气可有些霸道。这几日都在古德寺吃住,也寻不到人玩,就去寺庙后厨捣乱,趁着和尚不注意,将一罐的盐都倒了进去,惹的好脾气的和尚也追着她满寺庙跑。 宋祁见她说的兴高采烈,怕还只是当作好玩的事,说道:「若是安平吃到那一锅都是盐的菜,会如何?可还会高兴?」 安平顿了顿,立刻觉得喉中干渴,摇头:「不高兴。」 宋祁笑道:「那别人自然也不会开心。」 安平吐吐舌头:「那怎么办?」 「去向大师道歉可好?」 安平迟疑:「他们打我怎么办?」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会的。」 安平这才点头,带他去后厨,到了门口,就跑到他身后,抓紧他的衣裳,跟那和尚道了歉,果真没有打她,还说她懂事。这个词她从来没从祖母和嬷嬷嘴里听过,连姨娘也没这么说过,顿时开心起来。 宋祁领着她出来,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娘呢?」 安平在前头蹦蹦跳跳,唱着歌儿分外高兴:「娘和姐姐在听云德大师讲经呢,我听的都想睡了,所以跑出来玩。」 宋祁微顿,他以为安平是得了允许出来玩的,倒没想到她是偷偷溜出来,还是将她送回去的好。又笑问:「那你怎么跟来了?」 安平说道:「祖母身子不好,我想来替她祈福。本以为来上柱香就好,没想到要住十多天。我想回去,可是嬷嬷不许,说这样心意不诚,可我想祖母了。」 话越说到后面便越低落,宋祁安慰她一番,便见有个绿衫姑娘从转角处拐了出来。 安然是出来找安平的,等她听完禅,那小丫头竟然不见。这刚拐过弯,瞧见宋祁,倒愣了一下,随后又看到安平,当即小跑过来。安平浑然不觉,也跑了过去:「四姐姐。」 安然俯身搂住她,瞪了瞪眼:「下回不许乱跑,不然打手掌。」 安平可不怕她,咯咯笑了起来:「嬷嬷说,姑娘家生气脸上是要起褶子的,四姐姐不许气。」 安然哪里有气,找到了她高兴还来不及。见宋祁停在那,距离不近不远,问道:「宋哥哥是和赵姨来的么?」 宋祁说道:「不是,今日休沐,来附近走走。」 说是来这走走,似乎也只是想见见她。说喜欢倒也不是,而是与她一同说书论道十分愉悦,常有许多精辟的词句和见解,这点与其他人不同。自从年后不再亲自换书看,心中所想也只能藏在心底而无人可说,隐约有些失落。这会见了她,那失落便一扫而空了,道不出的感觉。 安然将安平交给后头寻来的嬷嬷抱回去,想起了事儿,问道:「哥哥可有把书给你?」 宋祁答道:「昨日给了,看了几页《朗州记事》。」 安然说道:「那本书有趣,姑姑刚让人捎来的。」 宋祁微微蹙眉:「刚?你还没看么?」 「没有。」安然见他有些迟疑,笑道,「无妨,反正我现在也没空看,而且若是借给你,也放心。」 自从换书看后,每本都是完璧归赵,安然实在没有理由不相信他。说了一路的话,听见嬷嬷唤自己吃午食,宋祁便告辞了,临走前又道:「方才安平与我说,她来这里给你祖母上香祈福,可没想到要住上十多里,想回去陪老太太,可嬷嬷却说无诚意,佛祖不知。」 安然笑道:「我知道了,待会跟娘说,让下人先送她回家陪祖母。」 宋祁多看了她几眼,话未说明她便猜到自己要说什么,他倒是……想多与她说两句话来着:「那我回去了。」 「嗯,宋哥哥再见。」 宋祁坐上马车,还在想,这次一别,大概有好一段时日见不到了。 事实果然如他所料,夏日一别,竟到了秋季才见。而且也非刻意见,见的十分巧。 秋风起,蟹黄肥。正是螃蟹黄多油满,膘肥体壮之时,听闻蘅湖那捞起了七八筐个个超八两的蟹,京城称奇,倒是难得听闻有如此密集个头又大的蟹群。那渔夫将蟹全卖给了清风酒楼,掌柜当即放了话,两日后开蟹宴。一来是赚赚名声,二来也是蟹由湖起,体内残留淤泥,养在泉水中净净。不过半日,便全被人定完。 第50章 李仲扬素来喜蟹,听见消息便让人去让掌柜留了一间房,准备带上沈氏和一众儿女去吃蟹宴。 蟹分六等,湖蟹、江蟹、河蟹、溪蟹、沟蟹、海蟹。而闻名遐迩的阳澄湖大闸蟹便属于湖蟹,只不过这里地处京城,也没那新鲜美味。 安然听说有蟹宴吃,倒馋了,好不容易等到那日,随嫁人一起出行。谁想刚下车,就被人从背后抱住,耳畔叫了一声「安然」,差点没把耳膜戳破。 宋敏怡今日出宫,昨晚刚进门就说今日来吃肥美螃蟹,还想着要约清妍和安然。只是清妍不巧要进宫陪皇太后,想着要是安然一人来和他们一处,那母亲定会唠叨往事,便不叫了。谁想安然一家竟出现在这,教她怎能不激动。 安然回身与她笑在一起,问道:「你不是明日才出宫么?」 「公主生辰,允了我三日假。」 赵氏和沈氏一见,自然又称巧,说在了一起。李仲扬和宋成峰同朝为官多年,虽算不上熟稔,但无政见不合,又都是文臣一派,也说的亲近。一来二去,便一同进了酒楼,让掌柜将两桌酒席并在一个厢房。谁想迈步上楼,又见了齐太傅领着妻女来,这吃蟹的队伍便扩展成了三家。 因孩子众多,厢房里热热闹闹,大人有说有笑。安然一门心思在那螃蟹上,心思到底也不是个小姑娘了,便坐在那等着菜上来。见兄长和宋祁聊翰林院的事,也听了起来。 李瑾轩与宋祁是好友,近日翰林院重整书册,把两人累的够呛,也有好多日没好好说话了。如今见了,便拉了他过来畅谈。安然在一旁听着,虽然听不太懂那官场的事,但也听的起劲,只是屋里的孩子太吵闹,并听不太清楚,将脑袋凑了过去。 沈氏正与赵氏笑谈,便被她扯了扯手,笑而不语的看着那边。沈氏抬眼看去,见李瑾轩和宋祁在说话,安然凑前了脑袋,听的专注。时而与两人说笑,欢喜的很。 赵氏说道:「这半年来我不知看中了多少姑娘,可晨风就是不愿点头,说什么要报效朝廷为先。这话我可不信。」 沈氏与她自小就是好友,说话也直白些,笑道:「你莫不是又想把我家安然说给宋祁做媳妇。」 赵氏撇嘴:「你倒是不愿的,若是肯,她早该是我们宋家人了。」 沈氏瞧着安然笑的俊俏的脸,又见宋祁仪表堂堂,倒差点说她是肯的,只是安然与贺均平感情愈加深厚,哪怕嫁入皇亲不比在宋家好,她这做娘的也不能真去阻拦。与自己喜欢的男子过一世,开心便好。 赵氏叹道:「你可知我心中有多着急,你说若安然肯做我宋家媳妇,日后我待她肯定是好的。这两年先让晨风纳个妾,等安然及笄,便将亲事办了。若是你心疼她不愿她小小身子就生孩子,那就让妾先生了,反正嫡庶在那,也碍不了什么事。旁人也不会说晨风的闲话。」 沈氏可不会跟她说安然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心思,否则自己这好友可不见得会同意,毕竟多子多孙才是福气。 聊的这会,便陆续有菜上来。 蟹宴并非指的全是以蟹为菜,而是配以与蟹口味相辅的配菜和酒,才是真正的宴席。 今日的蟹除了清蒸,还有炒,酱爆,水煮等做法,醉蟹和糖蟹也是上品。只是若烹饪过甚不精,很容易失去蟹之鲜美,而使佐料成主。 先上来的有熏鱼,随后是完全去骨的炒鸡丁和肥腊鸭,接着才是各种蟹肴。途中又上了一道肉焖笋条。因是秋季,并无时新竹笋,都是在春季刚冒尖时砍下,切成条晒干。久焖入了肉香,肉中又混了淡淡笋味。肉不腻,笋仍有微脆清香,相得益彰。 安然最喜欢的便是那道冻蟹。 煮熟后的蟹放在冰中,待冷入蟹身,取蟹而出,沾以酱料或白醋,肉软滑微冰而膏肥腴,味道极美极鲜,而且吃过一道道荤菜后,再吃这冻蟹也可除去了嘴中油腻感。 宴过半巡,腹中半饱,众人也多了些余暇说话。说到蟹的哪儿好吃,众人意见便不统一了。宋成峰说是蟹螯,赵氏喜蟹黄。当即让孩子评定。几个孩子喜蟹螯模样,便纷纷支持后者。赵氏可是下不了台了。 见他们争论,安然笑道:「东晋文人毕卓曾言‘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宋伯伯是出了名的悠然自在之人,喜吃蟹螯,倒更像是天性使然,无关好吃与难吃。」 这话立刻将蟹的好吃争论抛在了后头,赵氏笑问:「那喜吃蟹黄的可有什么说法?」 安然皱眉,寻了一遍,好像没有。 宋成峰笑道:「可别为难四丫头了,哪里有那么多说法。」 宋祁笑道:「有人喜欢蟹螯,有人喜欢蟹黄,你们如此争执,可教我们这些通通都喜欢吃的人怎么办。若我爱食蟹卵,倒是要将功课做足才能吃了。」 李瑾轩当即也笑笑:「这可完了,晨风兄,我可不记得有什么诗词提及了蟹卵,这一顿你还是不要吃了罢。」 众人随即笑起,气氛又恢复轻松。那齐太傅的女儿齐秀春早就瞧上了圆桌对面那两个少年郎,只是不曾与李宋两家接触过,不知他们两人为何会为安然说话,心下不痛快了,说道:「我记得那毕卓,品性并不大好。他嗜酒如命,曾因酒被废职。更曾因为犯了酒瘾,去盗人家的酒喝,这等品行的人,又怎能拿来比作宋伯伯。」 第51章 齐太傅一顿,差点没扔了筷子,就算他是教导太子的,可不过是个虚职,哪里敢开罪丞相和宋家,当即轻斥道:「哪有这般说话的。」 齐夫人忙低声护她:「不过是个孩子,不小心说了些糊涂话。」 李仲扬说道:「孩子罢了,齐太傅莫动气。」 齐秀春撇嘴轻笑:「我哪里有说胡话,那毕卓确实是那样的人。」 安然本不想与她争辩,只是这一屋的气氛全都变了,若是圆不回来,后头的蟹宴也别想吃的欢喜:「圣上唯才是举,年宴上百官盛赞圣上如那汉武帝‘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就连圣上听了,也是言笑晏晏说‘能比俊才汉武帝,我之幸也’。可姐姐可知,汉武帝曾轻信巫蛊之术,又过度用兵弄得劳民伤财。人无完人,圣贤也会有错的时候,一块千斤璞玉,难道有了毫发瑕疵,便降为劣等了么?毕卓洒脱不羁,嗜酒成疯,可他身在其位,为百姓谋了许多福利,不失为一个好官。」 齐秀春这才说不出话来,又被齐太傅瞪了一眼,便闷声道:「妹妹说的是。」 沈氏笑道:「若是再不吃,这蟹螯蟹黄可就通通冷了,就更别说好吃了。」 气氛微缓,众人这才又重新吃起,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宋祁起筷时,看了安然一眼,淡然如常,没有一分慌张。末了笑笑,倒是十分期待她长大后的飒爽模样。 九月,晚秋寒凉。 风拂河面,扑打在船头,冷的清妍抖了抖。柏树见了,拿披风给她披上:「郡主,小姐让您进船篷里,外头冷。」 「他们聊的那么高兴,我才不要去。」清妍拍拍一旁:「坐吧,要好一会才到岸呢。」 柏树垂手低头:「奴婢不敢。」 清妍拉了她,扯到一旁:「让你坐就坐嘛。而且这又不是椅子,不就是个脏脏的木板。」 她这话一说,那船夫可就不乐意了:「小姑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船可伴了我十一载,比我家闺女还大,而且我闲时撑船渡河,忙时打渔卖钱,可养活了一家老小,哪里脏了。」 清妍诧异道:「这么多年?」说罢摸摸那木板,「确实不脏了。伯伯教我打渔好不好?」 船夫乐了:「小姑娘,你是来坐船的还是来学做渔夫的。」 清妍笑了起来:「都不是,我呀,是来牵线搭桥的……红娘。」 坐在船篷里的安然听见这话,撩开帘子说道:「都进来吧,外面冷。」 清妍撅嘴:「才不,你们慢慢说,我不急也不冷。」 说罢,摇了摇手里的鱼竿,但船在缓慢前行,根本就没有鱼儿会上钩,偏是乐在其中,自在逍遥。 安然笑笑,缩回身子,说道:「我们快些回去吧,外头可冷了。」 坐在她面前的便是贺均平。他与安阳的事虽过了大半年,但是人言可畏,真怕外人见了他和安然一起,又将那「李家姑娘」的名声扣在她头上。这半年可见的少了。这次又隔了三十多日,实在是想见她笑颜,便让清妍约她出来寻个地方见见。谁想清妍将地方安排在这江面上,莫说外头的人冷,连在薄薄船篷里的两人也觉手脚冷得慌。 贺均平点头,让那船夫快些,这才说道:「我想送个东西给你。」 安然笑看他,好奇:「是什么?」 只见他从怀里似拿了什么,却用掌盖着不给她看,笑道:「猜猜。」 安然低头,想从缝隙那看出点门道,却是瞧不太清,隐约见了是个白白的东西:「玉佩么?」 「不对。」 「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贺均平顿了顿:「嗯。」 安然见他迟疑了一会,笑道:「男子喜欢的东西?」 贺均平笑笑:「也对。」 安然这可猜不到了,以往他送的东西都是姑娘家喜欢的。她见到新奇的玩意儿也会送他,可这男子女子都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见她蹙眉,贺均平没再逗她,悄然打开手掌。安然一瞧,心便轻轻跳了跳。 是块司南玉佩。 愿结君心,司南玉佩。 不用他说,用意也十分明显了呀。安然一直觉得贺均平不是个体贴人,甚至有时候霸道了些,可确实实实护着她怜着她,哪怕是她先开的口,要他等她。事后还怕自己是不是太轻佻了会让人不珍惜,但并没有。 这块司南佩以中间为轴,左右对称,对接的机关做的精巧,轻轻拔开,便是块形状四方的小玉佩,让人瞧不出真身是司南佩。 贺均平将左边那块放在她手上:「不许弄丢了。」 安然心中幸福满满,拿了香囊装进里头:「不会弄丢的。」 贺均平见她香囊上的刺绣精致,又看看自己的司南佩,只能戴在身上晃来晃去,万一哪天撞到什么碎了怎么办,当即说道:「安然,绣个香囊给我。」 安然看着他抿了抿笑:「你知道我最不会女工的,我买一个给你好不好。」 第52章 贺均平叹道:「连清妍都知道绣个香囊给你哥哥表情义,你却嫌麻烦。」 安然心头略有奇怪浮云掠过,却道不清是什么感觉,笑道:「清妍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做不喜欢的事,我似乎……做不到。大概是觉得,用自己的不喜欢去换了对方的喜欢,对方也不会开心的。」 贺均平看她:「你又怎知我会不开心?」 安然也看他:「那世子哥哥愿意为了自己的开心而让我不开心么?」 这个问题十分矛盾,付出与被付出,喜欢与被喜欢,根本很难定义结果。安然不觉得清妍那么做是错的,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是错的。贺均平默了默,淡声:「我不过是想将这司南佩放在你亲手绣的香囊中罢了。」 他又怎么不知道她绣工差,即便是送个鬼画符的香囊他也会欣然接受的,正如她那日因清妍捣乱收到个廉价首饰还十分高兴。 虽然这话题被两人刻意忽略了过去,但隐约有些不愉快。船到了岸边,各自回去。安然紧握着手中香囊,似有千斤重。 柏树给她披风,安然也没有听见,唤了许多声,她才回神。 两人回了家,安然坐在屋里,柏树给她铺床,拿了小暖炉将被子熏热,见她愣神,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回来便神不守舍的,世子欺负你了吗?」 安然摇摇头,走了过来,坐在床沿一会,问道:「柏树,世子哥哥想让我给他绣个香囊,可是我不喜欢女工,若是要我为意中人做不乐意的事,我真的不愿。可是世子哥哥却好像不开心。」 柏树声音微弱:「若奴婢是世子,也会不开心。因为这事并非是对等的,你若付出一分便要得回一分,那只是交易罢了。若是奴婢见对方高兴,自己也会高兴,哪怕过程不痛快,可心里为的,到底是对方。」 安然似乎听明白了,可又不大懂。她在前世本就没谈过恋爱,每日埋头工作,为赚钱养活自己而奋斗,好不容易有了小存款,结果就到了这。她叹了口气,倒身在软被上,不多想了,还是睡饱一觉吧。 午歇起来,到沈氏那说话。几个姨娘正好在屋里,见了她给她问好。说了一会话,都是些琐碎事,安然心中微烦,听的并不仔细,只坐了片刻就出来了。在那鱼塘边的石凳上坐了许久,瞧着那秋风吹皱的水面,才越发想明白。 柏树说的没错,爱情不是对等的,也不是公平的。如果斤斤计较太多,就跟做生意般。她觉得贺均平不体贴她,要她做不喜欢做的事。可她又恰好忽略了贺均平的感受,他想要个香囊,意不在她的绣工,而是在她的心意。 他不是在让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而是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初心便只是想要她的心意罢了,而忘了一切相关因素。忘了她不擅长刺绣,忘了她不喜女工,纯粹想要她亲手做的玩意儿而已。 想明白过来,安然倒觉得自己真真是不懂他的心。说不喜欢女工,清妍比她更不爱。可她却能全心全意的去做,那个看着香囊在手里慢慢成形,想着对方随身戴着的是自己做的,似乎也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安然拍拍脑袋,她怎么就钻了死巷子,把自己堵的不开窍了。 想罢,去找宋嬷嬷要了全套的绣花工具,既然要做,那便做个好看的。免得别人一看便知是小姑娘送的,问起来给他添了解释的麻烦。 十一月,大羽国国史编修,李瑾轩几乎无暇回家,回了家中也是吃个饭倒头便睡,常是连洗漱也忘了。 安然和宋祁换书的日子到了,因他没空,她便自己拿了书去茶馆,换了书就回来,这样照个面应当无事。 宋祁见了她,比起上回来,稍觉有些变化,待看到那澄清含笑的眼眸,才觉得不管是长的高了些,还是脸又长开了些,仍是那俏皮而有想法的安然。 安然将书放到他面前,笑道:「宋哥哥最近忙吗?」 宋祁淡笑:「不忙,换书的余暇还是有的。」 安然点点头,与他说了这几本书的大概,便要走。宋祁稍感意外:「有急事么?不多坐会,有几处觉得有趣,想与你说说。」 安然听的动心,宋祁虽然平时不多话,可他说有趣的,那定然就是有趣。正犹豫着,宋祁瞧见她拿书时手指上的纱布,问道:「受伤了?」 「在学刺绣,一直被针扎。」 宋祁笑道:「你不是素来不喜女工么?」 安然面上微红,打了马虎:「最近起了兴致。宋哥哥若是没事,那我回去了。」 宋祁隐隐察觉到她这脸上的绯红起的奇怪,像姑娘家说起情郎?想想又似乎不可能,她还小着呢,不会有那种心思吧。轻点了点头,就看着她走了,直至拐角处不见。 安然抱着书,手指上的疼可感觉不到。她愈发明白,在做香囊的时日里,确实是快活的。经过她两个月的努力,再过几日给香囊收了口,就成形了。然后给世子哥哥一个惊喜。 可惜贺均平没有惊喜,惊讶倒是满满的。他方才在对面酒楼临窗那与郡王品茶瞧见了什么?瞧见了他的小媳妇和宋祁在那露天茶馆见面,还抱着书笑的欢喜。之前虽然他没明说不让安然跟宋祁换书,可他那日都微微生气了,她倒是没察觉还是觉得无所谓? 第53章 左想右想都不对,心神不宁的回了王府,真是越想越窝气了。香囊,他十分想从安然那里得个香囊,然后把那半个司南玉佩装进去。可她就是不绣,爱书成狂,还对别的男子傻笑。 他不淡定了,他要把安然抓回身边。 随即让清妍的婢女送了封信给清妍。那婢女常跟在郡主身边,跑腿送信的事也做了不少,当即明白,送信过去。 安然正翻着刚从宋祁那借来的书看的有趣,信就到了。展开一看,登时被上面的大字吓到了,字字刮入纸张中,浸透了信封,上头写着:我要香囊。 「……」除了愣神还是愣神,安然想了想,然后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香囊。她还在等宋嬷嬷回来教她箍口子,约摸傍晚就好,那再等一个时辰,让人一起将信和香囊送过去好了。 可是宋嬷嬷今日有事,晚归了。 贺均平见外头夕阳斜落还不见安然有回音,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想着是不是语气太僵硬了,又提笔写信。 宋嬷嬷回来,家里正吃饭,好不容易等饭吃完,安然便拉着她去箍那口子。等终于完成了,贺均平的第二封信又到了。只看了一眼,安然就咽了咽,完了完了,凶神恶煞的世子哥哥见多了,可啰啰嗦嗦说同一个主题用了三张纸的他分明很不妥呀。不敢再多留,赶紧便让柏树送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柏树才回来。安然拉了她低声问:「如何?」 柏树答道:「没见着世子,交给了清妍郡主的婢女。」 「喔……」安然觉得自己总算是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清妍从婢女那得到香囊,附耳说是要转交给王兄的,当即笑的捧腹。这回可要好好笑安然,这姑娘家的心分明比她的还重。拿了包裹着香囊的小布包便蹦到贺均平那。 贺均平正想着要不要再弄个「八百里加急信」,就见清妍一脸得意的趴在他窗台往里瞧,看的他脸上一扯,偏头唤下人:「关窗。」 清妍哼了一声:「关吧关吧,安然让我交给你的东西我不给你了。」 贺均平忙过去,笑道:「给我。」 清妍转了转眼眸:「把你的貔貅短刀送给我。」 那名为貔貅的短刀是顺王爷从闻名天下的铸铁师父那千金买来的,清妍垂涎已久,求了许多次,贺均平却不给他。如今想捉弄他一番,谁想他答了一字「好」,便从她高举的手中拿走了小布包,随后手上多了个木匣子。打开一看,刃上寒光凌厉,不就是心仪已久的匕首。正要抬头道谢,就见那窗户已关的紧紧的,半点缝隙也没有。 贺均平揭开外面的方块布,只见一只冰蓝色的香囊静躺在里,扎口是一条半指甲宽深蓝锦,垂挂凝成的结也是深蓝色,而锦缎以浅蓝为主,又用淡蓝、冰蓝、深蓝的线逐渐绣出碧波,如蓝天映照清池,与别人所佩戴以花草鸟兽的香囊全然不同,可因这绣的简单,层次易分,一时也很难认出非出自绣女之手。分明就是扬长避短又别出心裁绣的。 看了许久,心中越发喜欢,轻嗅之,内有干花,略有幽香。待将那半边司南佩放入,又蓦地想起,安然说自己不擅长女工定不会骗他,而且今日午后他才「坚定」的要个香囊。她总不会用半日功夫就绣好?莫非她那日回去后已经在练习,先给他个惊喜? 烦躁了一日的心,悄悄平静。 即便与别的男子见面,对别的男子笑又如何,安然的心还是在自己这的,那又有何惧。 想罢,这才将香囊收到枕边,一夜好梦。 月末,已快到腊月。李三妹和安宁忽然回来了。 说是忽然,是之前来信还说今年不回家,惹的老太太和沈氏一顿叹气,可感慨了没多久,却见两人归来。 两人的房间常年都有下人负责打扫,因此简单收拾下,便可以住。 沈氏见着安宁,果然已是及笄后的模样,发髻也再非那小丫头般,青丝轻挽在后,插了一支普通青铜簪,也没个玉石点缀,却完全符合她的英气模样。虽然合适,可沈氏不愿她这般,拿了那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和首饰,将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穿着那百花长裙,脑袋上又重了足足两斤,安宁只觉得自己连路都要不会走了。看着她的眉头拧了又拧,安然在一旁可笑开了:「明明是装扮而已,姐姐却一脸视死如归呢。」 安宁看了她一眼,禁不住说道:「等你及笄了,娘也这么打扮你。」 安然想了想,又瞅瞅她头上那一堆的东西和脸上涂抹的脂粉,不由一咽。看着她那陷入沉思慢慢悲痛的神色,安宁微扬了唇角,难得的笑了。 沈氏见她们两人说的欢喜,也不打断,等话说的差不多了,渐渐安静,才道:「你待会不出去吧?跟娘说说话。」 安宁答道:「不出去。」 安然垫脚附耳:「娘手上有好几个相中的公子哥,要给姐姐说媒呢。」 沈氏轻轻瞪了她一眼,生怕把安宁吓跑了:「快些回去睡觉,莫吵了你姐姐。」 安然哪里会怕她,才不走。安宁稍有迟疑:「娘,女儿如今并未有打算嫁人。」 第54章 沈氏轻声:「姑娘家大了就该嫁人的,如今你爹是丞相了,即便你本是庶女身份,也能嫁给好人家的庶子做妻,莫怕,有娘在。你先听娘说说那些公子,若有喜欢的娘就替你说,若是没有,再寻媒婆。」 安宁蹙眉,不想忤逆她,可不由得说道:「女儿真的不想嫁……与姑姑一起游历各国,并无不悦。」 沈氏叹气:「你与你姑姑一起那么长时日,她未嫁,别人怎么看她,不用娘猜,也定是不好的,你又怎会不明白。」 安宁说道:「姑姑不在意,女儿也并不在意。」 她本就是个性情凉薄的人,前世被亲人遗弃已受到莫大伤害。今生从沈氏那又重新相信人间有亲情,但她不信爱情,那曾海誓山盟的男子在她得病后不多久就离开了她,此生怕再难将真心交付。倒不如跟着三姑姑畅游人间,也不枉她重活一次。 沈氏这次不愿让步,若这次三妹要带走安宁,她定要到老太太那说的。怕是老太太也不肯让李家出两个不嫁之人吧。 打定了主意,夜里又和李仲扬说了。说了许多话,待问他意见时,却见他神色恍惚,待唤他回神,方才的话竟是一句未听入耳。 沈氏问道:「二郎可是在朝堂上遇着了什么事?」 李仲扬踌躇片刻,才说道:「如今太子未定,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皇后所出。两人从很早之前便各自拉拢臣子,我本想做个纯臣,只效忠圣上。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哪里可能让你置身事外逍遥的。这几日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有派人前来试探,我佯装不知他们话中有话,但此计终归不能长远。」 沈氏皱眉问道:「大皇子为何未被立为太子?不是长幼有序么?」 李仲扬摇摇头:「大皇子敦厚,二皇子机智。太后和皇后都喜二皇子,圣上心思未表明。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在少数,但拥护大皇子的人也并不少。兴许是为免两方不合,因此圣上一直未定太子。」 沈氏可算是知道为何他焦躁了,若是这皇子选错了,那日后轻则贬官,重则被当作党羽清除。仔细一想,惊了一身冷汗。轻声问道:「那二郎如何?」 李仲扬捏了捏眉心:「为夫要再好好衡量。」 沈氏倒是想起来:「三妹深谙朝堂之事,不如听听她有何见解?」 李仲扬手势一顿,也想起了还有个屡次点醒他的妹妹,当即让沈氏唤她过来。 李三妹正在前院里领着一众孩子晒月光,美其名曰吸收日月精华。虽然安然觉得吸进肚子里的只是一股冷飕飕的气,越「晒」越冷,偏年纪小的安平和安素吸的分外起劲,纯真无邪,倒叫人不好戳穿。 听见兄长叫自己,李三妹认真拍拍李瑾良的肩:「这里你最大,好好带着弟弟妹妹玩。」 李瑾良苦笑,望着那隐约惨淡月色,又想,大哥愈发的忙了,不知今晚又是什么时辰回来。想到自己也要考功名了,顿时觉得月色更是黯淡无光。 李三妹见下人都被屏退到院中,房里又只有哥哥嫂嫂,已明白五分,笑道:「二哥不去享受下月光么?」 李仲扬可没心情跟她开玩笑,沈氏招她坐下,将大皇子二皇子拉拢的事说了一番。 李三妹细想许久,问道:「你若是做纯臣,皇上定会更加重用。」 李仲扬说道:「皇上会重用,可却得罪了两位皇子。」 李三妹笑笑:「确实是,而且皇上如今双四岁数,若是身体差些,也没几年了,是时候想想该择谁为新主了。」 李仲扬差点没将她撵出去,喝道:「又说胡话!」 沈氏也急忙轻摇了头:「三妹不可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李三妹笑了笑:「二哥支持大皇子吧。」 李仲扬迟疑:「为何?」 李三妹说道:「皇上并非嫡长子,当初继位朝廷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最后由太后扶持他登基,渐渐稳定大局。皇上三十年来励精图治,开疆拓土,拓展商路,沟通水系,将建国以后的繁盛之景推到顶峰。他是个自私的人,又怎会让自己辛苦经营的东西让两个儿子争夺皇位而毁于一旦,让二皇子继位有争执,可让名正言顺的大皇子继位却无妨,而且……大概在他自知将死时,也会好好清理一番二皇子的党羽。二哥支持大皇子吧,虽说如今大皇子势力不比二皇子,但太后年老,有皇上帮扶,总有一日会渡过这难关。」 李仲扬看了她好一会,问道:「这些都是你游历各国时知晓的?」 李三妹轻眨眼眸,笑的淡然:「是。」 是与不是,又有何重要。 已非年少,许多事便都会变得不重要了。 李心容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李老太。只是老太太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也不能拉着她像往年那般长谈了。这日吃过午饭,便觉头痛,早早午歇下。 李心容想起那苑塘肥鱼,便带着李家孩子去垂钓,回来给母亲熬鱼膳补给精神。除了李瑾轩没空,李瑾良、安宁、安然、安素、安平五人都随她出门玩闹了。 那苑塘老板郑浩生见了李三妹,立刻认出了她,不过数年前见过一面,却是记忆犹新,这般豪爽美丽的女子,世间又能有几个。当即拿了鱼竿择了静处给他们。 第55章 六人一字排开,下人近在后头。 北风凛冽,吹了一会两个小的就进屋烤火吃鱼去了。李瑾良每日都被周姨娘押在书海里看书,久未出来,就算是冷也舍不得进去。安宁早就习惯了毒日寒冬,也全然无事。安然虽然也想继续享这垂钓之乐,可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就被安宁撵回屋内陪安素和安平了。 烤火时又尝了两道新鲜的鱼肴。微微有急意,便起身去解手。人才到拐角处,就听见了三姑姑的声音,正要出去,又听见一个男子说话。她顿了顿,探头往那边看去。不由吃惊,那男子她可认得,不就是那皇帝近侍赵护卫。 他与三姑姑在说什么? 刚下意识探了探脑袋,才觉自己正在做偷听的事,虽然好奇,但这么做终归不对,暗叹一气准备回身不解手了。嘴巴却被人捂住,往后一拖,惊的她差点将袖子里的钱袋往那人砸,定神一瞧,竟是安宁。 安宁拧眉示意她噤声,安然轻轻点头,那手才松开,拉着她往外走。 等走远了,安然才说道:「姐姐认得那人吗?」 「不认得。」她淡声,「闲事莫问也莫管。」 这话可把安然的好奇全堵回去了,虽说确实如此,可仍是好奇。可世间的秘密还是少知道的为妙,故而忍住未问。 腊月二十,由李三妹开方子给李老太补了大半个月,身体又渐渐好了,气色和精神又如五六年前。李三妹说要走时,李老太倒也没太感伤。膝下儿孙那么多,沈氏又待她好,而且对这倔脾气的女儿,她又能说什么,哭哭啼啼留不住她,倒不如让她去外头玩的开心些。 李仲扬一听李心容要走,放衙回来气的脸都青了,待吃过饭,便让沈氏唤她过来,当面便说道:「你以前还小,如今都三十好几了,仍不知长性。你也知道娘身体不如往年,你倒还是要走。」 李心容面色微顿,沈氏也越发觉得不妥,轻声:「三妹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就是。这世上还有对亲人不能说的事吗?」 李心容笑笑:「二哥二嫂就当我玩心未过吧。」末了又问,「二哥的正事可说完了?我也有事想跟二哥二嫂说。」 沈氏轻叹一气,李仲扬也不点头也不摇头,李心容便开了门,唤那站在门前等了许久的安宁进来。这才说道:「这一回,我不带安宁走了。」 安宁吃了一惊,满脸不信:「为什么?」 李心容笑道:「你已及笄,该寻个人家嫁了。」 沈氏心中十分感激,虽然此次她未必肯让三妹带走安宁,可是也不想让母女姑嫂闹别扭,如今由她先开口提出,那是再好不过。可还未高兴完,安宁已摇头,神色坚定:「安宁不愿,我不喜欢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 她从未想过要和其他女人一起共同伺奉一个男人,平平淡淡的嫁人生子,只是想想就觉不痛快。她要的就是和三姑姑一同在五湖四海游历的自由日子,那是她前世和在李家感受不到的快乐。如今别说李家,就算是留在京城,对她来说,也不够大,不够宽,她还想去更多地方。 李心容笑道:「你要让你娘伤心不成?」 安宁愣了愣,看向沈氏。沈氏已握了她的手,看着这张几乎和容翠一模一样的脸,喉中生涩,哽咽道:「不要再走了,就当娘求你。」 「娘……」安宁素来冷静沉稳,可这暖暖而无奈的请求却让她心中无法平静下来。留下来,她不想。可抛下母亲,她又不忍。 李心容淡笑:「心有多宽,这天地便有多广。即便是在一处地方,你也绝不会觉得被束缚。」 安宁不答,她倒是想明白了为什么姑姑突然说要回京城,其实是要将她送回来而已,一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选择将她交还回爹娘身边。 腊月二十二,皇后懿旨,让众命妇进宫饮宴。沈氏起先还奇怪这临近过年也没什么节日,宫里也没传什么喜事,怎的突然要入宫吃宴。等一顿饭下来,听了皇后教导,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夜里,沈氏回到家中,进了房里也来不及净手洗脸,让下人出去,关上房门便对李仲扬说道:「二郎可知今日皇后与我说了什么?皇后想让二皇子娶我们家的女儿。」 李仲扬微微诧异,不安道:「可有明说?」 沈氏轻轻摇头:「只是试探。我说亲女如今十二太小,皇后又问可还有女儿。我说了记在我名下的安宁,她当即说‘那可许了人家,浚儿听说李家姑娘个个知书达理,十分倾慕’。可把我吓的心惊肉跳。」 李仲扬神色竣然,默了许久才道:「皇后果真是偏向二皇子的,想借此拉拢李家。」 「那可如何是好?二郎可思量好到底要辅佐哪位皇子?」 李仲扬闭目沉思,这问题她又何尝不是每夜在想,想来想去,也觉三妹说的有理,可如今二皇子有意拉拢,若是拒绝,那便是彻底和他作对。日后如果大皇子失势,李家只怕没有一丝侥幸可活。当真是为难。许久,他才道:「大皇子。」又叹气,「看来是要向大皇子表忠诚的时候了。」 沈氏不懂政事,只是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此后李家的命运,将依附大皇子,荣辱相存。 第56章 长乐宫,黄昏灯起,人寂静。 羽国大皇子贺允熙听见宫人禀报百里先生来了,急忙放下书去迎。门刚开,便见一个穿着灰衣布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前,朝他行礼问安。贺允熙顺手微扶,笑道:「先生不必拘礼,快快请来。」 百里长也不多客气,大皇子礼遇下士,追随他三年,早就习惯了。只是再如何礼遇,他也是皇子,自己终究不能太过越礼,规矩还是要的。 入了屋内,百里长问道:「殿下可有何急事?」 贺允熙笑道:「先生,有大喜。」 百里长这才露出微微笑意:「何喜?」 贺允熙说道:「今日朝堂群臣争辩那刑部尚书该提拔何人,父皇问及李丞相意见,你道李丞相举荐何人?是安右礼。」 百里长眼眸也是闪烁亮色:「李仲扬素来奉行中庸之道,如今竟举荐殿下身边的人,怕是有意效忠殿下。」 他倒是明白了为何大殿下会如此高兴,一直拉拢那文臣之首,却不得表态,现今在这风头正烈时突然偏帮,怕不仅仅是真的觉得唯才举荐。 贺允熙目光灼灼:「早就想要得李丞相一臂之力,如今正好。」 百里长说道:「李丞相为人并不简单,若是殿下立刻点头,显得自己多求才若渴易助长他之傲心。」 贺允熙迟疑片刻:「可总不能迟迟不给答复。」 百里长淡笑:「此事殿下交给在下即可。」 贺允熙素来信他,既然开了口,那必然会有妥当的方法:「那就劳烦先生费心了。」 「殿下客气了。」 从长乐宫出来,拿着腰牌出了宫门,夜幕已落。百里长孑然一人,步行而出。腹中饥饿,想着应该是用晚饭的时辰了。进了街道,见了一家面摊十分冷清,便过去叫了一碗面。 这三张四方木桌只坐了他一人,等他捧起碗喝了一半的汤,再放下碗,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手肘撑桌,托着下巴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他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脸,问道:「哥哥脸上有面条吗?」 小姑娘摇头,笑而不答。 百里长若有所思,试探道:「你想吃面条?」 小姑娘仍是摇头笑笑。 百里长认命了:「好吧,看来你只是想看我怎么吃面条。」 小姑娘终于说道:「我想告诉叔叔,刚才你吃面条的时候,钱袋被人偷走了。」 百里长一顿,摸了摸腰间,已经是空荡荡的了。他苦笑:「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姑娘咯咯笑道:「安平怕挨揍啊,叔叔那么瘦,肯定打不过那个人,也怕你挨打嘛。」 百里长恍然,笑道:「谢过安平小姑娘,免了我一顿皮肉之苦。」停了片刻又认真道,「哥哥今年二十有一,不该叫叔叔。」 安平左看右看,又摇头:「就是叔叔,我大哥今年……唔,好像是二十,可是比叔叔年轻多了。」 百里长笑了笑:「据说每日想很多事的人,确实会老的比较快。」 安平恍然:「难怪乌龟可以活那么久,它们老是趴在水里不动,哪儿也不去,那自然什么都不用想吧。」 百里长点头:「兴许是,那安平小姑娘想做小乌龟吗?」 安平嘁了一声,撇嘴:「我才不要,三姐姐说,如果人停在一处不动,那是枉活一世。将各国游历一番才不枉此生。」 百里长笑笑,游历各国,倒是好大的口气。孩童的心可细腻着,安平又聪明,哪里看不出他笑里的意思,不服气道:「三姐姐真的去过很多地方,每次都捎很多吃的给我。」 「很多好吃的……」百里长想着这话,又卷了一筷子面条,这家面摊的面真的很难吃,难怪没什么人。 安平趴在桌上哼了一会曲子,歪了脑袋问他:「你怎么不找我借钱帮你?」 百里长笑笑:「你若肯帮,不用我说自然也会帮,对吧?」 安平眯了眯眼笑:「那你为什么不试试?」 百里长笑道:「好,小姑娘,借我些钱可好?」 安平立刻吐舌头:「我才不借。」 「……」百里长苦笑,这是哪家的孩子,如此顽皮。可顽皮归顽皮,倒也有童趣。正要问她,就见她身后站了一人。屋檐下的灯笼微微摇曳,灯光照映在她身上,高挑而纤瘦,衣着光鲜,面色冷淡却又隐约有种隐忍之色,瞧着略微奇怪。 那姑娘面色清冷,看着那孩子的眼光却不冷清。声调平缓淡然:「安平。」 安平猛地转身,跳下木凳,扑进她怀里:「三姐姐。」 百里长皱眉,多看了她几眼,那个游历各国的三姐姐?瞧着就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果真是个小撒谎精么。 安宁蹙眉:「娘急坏了。」 安平嬉笑:「谁让你们在绸缎庄挑了那么久的布,我饿了,就跑了过来,然后跟叔叔唠嗑。」 百里长面有悲痛,又提醒道:「不是叔叔……」 第57章 声音虽然不小可根本毫无作用,听着她那一口一个「叔叔」就觉刺心。 安平又扯了扯她的衣裳:「三姐姐,这个叔叔人很好,他的钱袋被人偷了,三姐姐帮他付面钱吧。」 安宁也未多说,拿了十个铜板便放在桌上,连看也未看他,便拉着安平走。安平跟在她身侧,又朝百里长摆手:「下回见了记得还二十个铜板哦。」 百里长又苦笑,他就知道这小姑娘是个人精。又看了看安宁,这才发现她走路的姿势十分沉稳,似乎每一步都很谨慎却又不拖泥带水。脊背也非常挺直,果真是个英气的女子。 李仲扬今日放衙,受同科好友相邀,去酒楼一聚。到了那厢房,同僚却笑笑退下了,只见里头坐了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说不上非常俊气,但那份淡然却让人心头微震。 百里长见了他,起身作揖:「在下百里长,见过李丞相。」 李仲扬眸子微顿:「可是百里慕云的弟子?」 那百里慕云乃天下有名的谋士,门人众多。 百里长笑道:「如丞相所言。」 李仲扬了然。当年皇后倾尽千金用了许多手段,才将百里慕云请来给二皇子做幕僚,如今又一个百里出现在此,莫非又是为二皇子的事来? 百里长见他不动声色却不言语,果真是个不能从面上看出些许端倪的人,笑道:「丞相莫误会在下,在下如今是大皇子门客,早已出师,与家师并无关系。」末了右将大皇子亲笔书函奉上,以证明身份。 李仲扬细细看完,皱眉:「先生有何赐教?」 百里长邀他坐下,这才说道:「自古以来,立长不立幼,除非长子十分忤逆才改祖训。可如今大皇子宽仁,深得爱戴,却偏有一些人逆行倒施,这一点,想必李丞相也不愿看见。」 李仲扬微微看了他一眼,也不直接表态:「确实不愿。」 百里长笑笑:「李丞相可知黄果为这人?」 李仲扬点头,那黄果为的祖父、外祖父、父亲都是为国捐躯的羽国大将,独留他一脉。可惜那黄果为为人轻佻,不似先辈,常惹出些事来。但因都是些小事,皇上对那些弹劾的折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黄果为在鸟市与人起了冲突,将对方揍了一顿,谁料那是驸马的弟弟,永朝公主便将这事便闹到皇上那,不依不饶求他严惩。 永朝公主是皇上亲妹,手足情深,这一回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要将黄果为贬到荒凉之地的事了。 百里长笑道:「大皇子想求皇上打消将他贬谪的想法,却不好开口,不知丞相可否帮这个忙?」 李仲扬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自己要表诚意,那总要看看有何用处。而且大皇子素来和黄果为无瓜葛,就算自己为他洗了罪名,圣上也不会猜到他是在为大皇子办事。默了默,轻点了头。 百里长笑了笑,起杯敬酒。 已是二十五的天,风雪彻夜不停,晨起,街道已铺满白雪。 下了朝,李仲扬单独求见圣上,由海公公通报,随后领他入内,行了礼,贺奉年道了一声「起来吧」,仍看着手中折子,未抬头,淡声:「丞相有何事?」 李仲扬说道:「启禀圣上,微臣为黄果为一事而来。」 「哦?爱卿有何话要说?求情?亦或是加罪?」 「回圣上,是为加罪而来。」 贺奉年轻笑一声:「那黄果为仗着自己先辈的荣宠,愈发胆大妄为,确实要加重罪名。」 李仲扬说道:「圣上所言极是,那黄果为只知耗损其祖父、外祖父、父亲以命换来恩荣,从不奋发上进,如今贬谪到荒凉之地让其反省,让其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先辈瞧瞧黄家出了什么不孝子。」 贺奉年顿了顿,末了眸子冷冷:「丞相此次来,加罪是假,求情是真。」 李仲扬当即跪下,埋首不起:「圣上曾言若为其求情,定要重罚。只是黄家世代忠臣,黄夫人乃烈性女子,毅然随黄将军而去。黄老太太年事已高,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儿,若是论罪,怕是朝野会惊怕圣上如此待薄忠臣之后。黄果为手中并非是出了人命,平日里也没做大恶之事,还请圣上轻判。」 贺奉年轻叹一气,心中也觉悲悯:「丞相有心了。」思量一番,才道,「贬谪的事先缓缓,禁足十日罢,日后若再犯,定不轻饶。」 李仲扬叩首:「圣上英明。」 黄果为只被禁足的事传入贺允熙耳中,当即让百里长去见李仲扬。百里长的身份除了大皇子近侍知晓,旁人并不知。又不曾在朝野中露面,他去自然是最好。 此时李家正如临大敌。 沈氏自从蒙恩得封一品诰命夫人,常受邀去宫中协助皇后主持的宴席。善于笼络公公宫女,昨夜那公公报信,说二皇子连夜进宫,要皇后去向圣上求情,讨要李三姑娘做侧室。皇后那般疼二皇子,怕真会助他一臂之力。 这事与李仲扬一说,他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总不能进宫去禀明他不愿嫁女,否则不就暴露了沈氏笼络公公的事。一时大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压迫感。 第58章 安然和安平坐在外面,朝鱼汤里扔鱼食,安平抱着栅栏,两腿伸在外头摇啊摇,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问道:「四姐姐,三姐姐怎么还不出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堆雪人玩吗?」 安然笑笑:「妹妹别急,一会就出来了。」 「唔。」 不一会一个下人跑过来,向她们问了安,敲了敲门:「二爷。」 片刻里头传来李仲扬微沉的应声,下人才道:「外头有个自称百里的人要拜见二爷。」 门立刻打开,李仲扬说道:「快请。」 沈氏也走了出来,皱眉:「那是何人?如今正商谈宁儿的事,要个外人进来,怕是不妥。」 李仲扬摇头:「无妨,百里先生是大皇子幕僚。我向大皇子表了诚意,二皇子要联姻的事便也关系到他们,总不可能真让皇后去求了旨意赐婚。百里门人素来多谋略,请他相助,或许能化解。」 安平好奇道:「那个百里很厉害吗?」 安然笑道:「坊间有言‘天下智者皆百里’,确实很厉害。」 安宁环手抱胸倚靠在门柱,想到要将命运交由他人手中,便分外不甘,更何况还是个素未谋面的人。若不是怕惹恼了二皇子连累家人,她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思来想去也未想到什么万全的方法,若是姑姑多好,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的历练仍不够,为何要这般依赖人。 沉思中,已有平缓的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去,见了那高瘦的年轻人,略觉眼熟。安平眼一亮,已经放下鱼食盒子,抽脚出来,跳下那坐沿,朝他跑了过去,抓了手便道:「叔叔,你是来还我铜板的吗?」 百里长一愣,待看清楚这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蓦地笑开了,随后正色:「不要再叫我叔叔。」 安平可不听,瞧着他皱眉无奈的样子好玩得很。百里长看向李仲扬,倒是一眼看见了倚柱的安宁。想了想李家的人,约摸这就是三姑娘安宁还有六姑娘安平了。 李仲扬见安平抓着他不放,皱眉:「安然,带妹妹下去。」 「是,爹。」 安然过来拉她,安平撅嘴:「三姐姐说了带我们去堆雪人玩的,安平不走,我要在这等。」 李仲扬也无暇理会,嘱咐安然看好她,这才请百里长进去。百里长表明来意,大皇子对他的帮扶心存感激,日后定不会薄待。有了这句话,李仲扬才暗松一气。又趁机将二皇子有意和李家联姻,让皇后向皇上求旨意赐婚的事说了。 百里长想了片刻,问道:「求赐婚的事是明说了,还是未行动?」 李仲扬说道:「未明说,约摸也是这两日的事。」 百里长笑道:「那岂非很容易解决,现在就给三姑娘找个人家,先阻了皇后的嘴。」 安宁看他:「那与嫁入皇家有何区别?仍要相夫教子,以男子为天。」 百里长稍感意外看她,又看看左右,确实是丞相家,他没有走错地方。这样一个世家竟然让女儿说这种话?而且没人拦着?他总算明白这事为何难办了。他又笑笑:「那你选吧,是嫁给二皇子看他争权,还是嫁给普通男子相夫教子。」 安宁沉思片刻,缓声:「我不愿做皇家人,不愿卷入争权之斗,不愿为这般无趣的事葬送年华,也不愿为此随意寻个人家。若是非要如此,我不会逃婚,不会置李家于不义,只是世间再无李安宁。」 她本就是不甘于让命运摆布的人,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皇权争夺的牺牲者,哪怕真的赴死,心里也没有惊怕,只有满腔不甘。 一连四个不愿,字字打在沈氏心头。直到最后一句,已是如锥刺心。若是逼她,那她便毅然赴死。宁可死,也不愿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家人。她的两个女儿,为何都是倔强性子。有时候真愿她们服软些,才不至于让人如此担忧。 安宁又惹了母亲难过,握了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 百里长也看了她好一会,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模样。她是认真的,这姑娘是认真的。她竟将生死看的如此淡然。 坐在后面的李心容忽然开口:「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安宁,你削发为尼吧。」 李仲扬宁可将她塞给平民小子,也不愿她去做尼姑,当即瞪了李心容一眼:「又胡闹。」 李心容笑道:「这确实是个办法,总不能强迫安宁嫁人。」 百里长说道:「以当今局势,圣上应当偏于大皇子,可太后和皇后都喜二皇子。圣上若真的有心提拔,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但就怕圣上另有安排,毕竟三姑娘是庶出,到底是与家族羁绊不深,若李大人狠心些,这门亲事跟没联一样。不过在下看来,沈夫人怕是难过这关。」 沈氏自然不舍得,倒是后悔前几日就该让李三妹带走安宁,好歹有个未归家,无法婚嫁的说法。当即重叹一气,几乎愁尽心血。 李仲扬说道:「若是安然已及笄,那二皇子要的人,就是安然了。」 众人默了片刻,李心容叹气:「安宁,假嫁吧。」 沈氏看她,蹙眉:「假嫁?」 第59章 「对,安宁不愿嫁皇子,又不愿嫁普通男子,那就嫁个男子和他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待日后局势安定,再另作安排,以解燃眉之急。」 沈氏摇头:「那岂非把名声毁了?」 李三妹淡笑:「二嫂,是性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可一时半会从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 李心容眨眨眼,瞧向百里长。 百里长微微屏气,脸上僵硬:「不行,我暂无娶妻之意。」 李心容笑道:「一个无心娶,一个假意嫁,正好。」 百里长的脸越发的僵:「姑娘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做这红娘,不怕我是个小人么?放个美丽姑娘在我屋里,在下可不敢保证不碰她。」 李心容笑的略狡黠:「你师父是百里慕云,你真名不叫百里长。四年前河洲水灾,你戏耍当地贪官污吏,卷了他们的银库,一夜广散,救活数千难民。后被人追杀,来到京城,投靠了大皇子。这么看来,不贪财有善心,又勇敢聪慧的人,我为何不敢将侄女托付给你?你若敢乱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又能肯定那些恨你入骨的官绅土豪不会来追杀你?」 百里长看了她好一会:「你从何初听来的。」 「被你称为铁公鸡的师父那听来的。」 百里长叹气:「师父将师兄卖完,如今终于轮到我了。不过姑娘,威胁人到底是不好的习惯。」 李心容眸色灼灼:「何谓幕僚?为主子分忧解难,出谋划策的才是真幕僚。如今我二哥已是你主子的人,若圣上真的赐婚,二哥多少会有顾忌,不能全力以赴,这恐怕也非大皇子想看到的。」 百里长越发觉得她不简单,可又不曾听过李仲扬的妹妹是这般厉害的人。只是听闻李家有个不嫁人的老姑娘,总喜欢四处游走。等等,游历各国?打探到的消息是李三妹身边有个女娃,自小就追随一旁。难道那个女娃就是李安宁?那小顽皮真的没骗他,当真是个去过许多地方的姑娘。他抬眸看向那面色如常,眸色肃穆的姑娘,这么小的年纪能有本事到处跑? 隐约觉得,他好像要「娶」个很厉害的姑娘了。 安宁被他盯的不舒服,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还看,也放了耐性盯他。对视良久,百里长揉揉眼,瞪的眼睛疼,这一揉,又想到了什么,笑道:「听说李家大公子还没娶妻,先把妹妹嫁了于理不合,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沈氏问安宁:「方才你姑姑说的,你可愿意?」 就算不愿意,又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有大皇子和爹爹的关系在那,百里长应该不敢轻碰自己,日后等大皇子登基,她便重获自由身了。点点头,声音微哑:「嗯。」 沈氏又问百里长:「百里先生可同意方才三妹所说?」 百里长很想说不同意,可如李心容所说,不能替主子排忧的也不算好幕僚,身为百里弟子,总不能这点操守也无,轻轻笑了笑:「还是先请李夫人解决了我刚才所说的事。」 沈氏说道:「这倒不难,我待会就去与尚清说,给他纳个妾。这纳妾比起娶妻来,没那么多讲究,明日说了,后日抬进门便可。事出突然,李家先祖也能谅解。」 百里长没想到沈氏这么果断,他今日果然是不该来的……他不过是来传个话,却把自己搭进去了,点点头应了声好,又打趣道:「今年团年有人一起吃饭了。」 简单商量了一番,百里长还得去和大皇子说,准备从后门走,免得被左邻右舍的瞧见,刚出门,就见安平叉腰站在门口,朝自己吐舌头,大喊了一声「叔叔」,随后就跑开了。他扯了扯嘴角,偏头道:「你妹妹真皮。」 安宁没有作答,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里。 百里长叹气,见前头还站着个小姑娘,笑道:「你又是李丞相的哪位千金?」 安然笑笑:「四姑娘李安然。」 百里长当即恍然,又道:「坊间传闻李家四姑娘不惧天威,如今看来,李家姑娘个个都不简单。」 安然刚才没听里头的谈话,可见他脸上满是神伤,不由好奇方才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百里长前脚刚走,沈氏便唤了宋嬷嬷进来,让她去寻个媒婆去说媒,给了方才百里长说的住处。宋嬷嬷拿来一瞧,眉头便皱了:「那位公子住在云雀巷?」 沈氏听着话里有话,问道:「宋嬷嬷可要说什么?」 宋嬷嬷迟疑些许,才道:「那地方曾闹过鬼,极少人住,又因房子稍旧,因此住在那的,几乎都是付不起租佃的穷汉子。」 沈氏倒是意外起来,大皇子的谋士真的这般穷酸?还有他方才的衣着确实是普通长衫,腰间连个玉坠儿都没挂。只是来不及细究这些,让她速速去办。等她走了,沈氏又去了李瑾轩房里,简要的说了这事,又提了让他这两日便纳妾的事。 听见是关乎妹妹性命的,李瑾轩哪里会忤逆。沈氏问道:「可有看上的姑娘?」 李瑾轩连想也未想,笑道:「没有。」 沈氏说道:「娶妻娶贤,纳妾纳娇,为娘替你寻个美娇娘吧。」 第60章 李瑾轩面上微红,初谈这事,略有尴尬:「为了家中和睦,还是要以贤惠为前提。」 沈氏笑笑:「娘知道了。」 翌日,钱管家便拣了几个小门户的适龄姑娘,将她们的事一一说给沈氏听。沈氏听后,喜那陶氏女子。父亲是书生,母亲是药铺女儿,家里靠卖字画为生,过的不算殷实但也无忧。陶氏性子恬静温婉,长的水灵,在邻里间也有美名。当即让媒婆过去说说。 那陶家一听是丞相家,吓的顿觉高攀了,又不大愿意让女儿去做妾侍。好好打听了一番那李家大公子的名声,这才觉得这亲事甚好。 沈氏便让钱管家拿了钱财过去,将那陶氏领进门,成了李家人。 陶氏生的好看,柔情似水,脾气和李瑾轩十分相配,又因父亲是书生,也懂文墨,倒也让李瑾轩喜欢。 用了两日功夫办好这事,百里长和安宁六礼的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风声刚放出,便有官夫人来贺,总算是赶在了皇后前头。连贺奉年听见这事,也私下跟李仲扬道了一声喜。李仲扬听着那语调轻松,恍惚觉得,莫非皇后已经向皇上提了,可皇上一直将这事压下? 年二十七,明日安宁就要出嫁了。 安然可没想过六兄妹中,最早谈婚论嫁的是安宁。大哥那个若以现在的话来说也算不得是婚事,想到安宁姐姐要出嫁,这几日她也高兴。这日正听祖母和沈氏说这婚事该如何办,清妍就差人送了信来。 瞧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不外乎两种情况。 被贺均平押着写信,不乐意了;她心里不痛快。 想着和贺均平也好些时日没见,安然偏于前者。可到了酒楼,说今日这酒楼已被郡主包下,她才知道,分明是这丫头不高兴。 安然急忙上楼,到了平日两人见面的地方。只见清妍趴在栏杆那,眺望远处。 此时外头正刮着风雪,里头都冷,更何况是外面。安然见下人退的远不敢上前,就知是清妍又发了脾气把他们打发远的。 安然从下人手中拿了个暖炉,快步走了过去,弯身塞到她怀里:「清妍。」 清妍身子动了动,缓缓抬头,吸了吸鼻子,也不看她:「我不冷。」 安然将她那悬空在外头的手拉回,已冷的不像话,见了她正脸,不由愣愣:「怎么了?哭成这样。」 清妍眼睛红肿,鼻子和脸颊都红着,听她这么一问,当即抱了她哭道:「尚清哥哥成亲了,他成亲了。」 「清妍,那不是娶妻。」 「那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就是身边有女人了……」 安然愣神,听她哭的伤心,这才知道清妍心里哪里放下过兄长,而是根本就被她掩饰了过去。果然是个会骗人的姑娘,连她也未看出来,藏的那般好。 清妍哭的越发难过,气抽的要说不出话来:「我想等及笄了就去跟尚清哥哥说,我不是小姑娘了,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就算他还是说不喜欢我,我也满足了。可为什么就是等不到。为什么你跟哥哥就可以,我和他就不行。」 安然听的鼻子微酸,轻拍她的背:「对不起清妍,我一直以为你放下哥哥了。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这么伤心。」 清妍哭湿了她肩膀一片衣裳,抽泣的停不下来。安然生怕她哭坏了,安慰了许多话。可换位想想,如果是世子枕边躺了别的女人,怕也会难过。 贺均平找到清妍时,跨步进酒楼,本来还想训斥又莫名失踪的她,可看见她哭成泪人,又舍不得责骂。见安然也在,又松了一口气,至少还会找人陪着,不至于太糟糕。只是这外面未免太冷清,取了披风便给她们披上,指尖无意触到安然脸颊,冷的跟冰块似的,不由微气:「为何不进屋里,不怕冷死吗?」 清妍以为这话是对她说的,哭道:「不进去,冷死也不进去。」 贺均平说道:「你自幼喜好动弹,冰天雪地也不怕,安然身子不如你,你就不怕把她冻坏了。」 安然摇了摇头:「清妍爱在这儿就在这儿,你怎么又责怪起她来。」 贺均平真想把她拽进屋里,轻碰了她的手,冻的都成冰。清妍心情渐复平静,一听这话,忙去握她的手,吓的差点没跳起来,赶紧将她拉了进去。 安然抱着暖炉,倒也不在意,笑道:「心情可好些了?」 清妍接过婢女递的帕子擦了擦脸,点头:「嗯。」 贺均平哭笑不得,又给两人加了毯子,问道:「闯祸精,你又怎么了?」 清妍顿时又委屈了,哭趴在桌上:「我就知道谁都不喜欢我,尚清哥哥是,你也是,母妃也嫌我不像姑娘家。我要回边城,我要回去找王叔叔,带我打仗去,醉卧沙场。」 贺均平又想惯性毒舌,就算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可安然又在朝自己瞪眼摇头,只好不再说话。 等清妍哭累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安然给她披好衣裳,又怕吵了她,才出了栏杆那和贺均平说了这事。贺均平倒是完全没想到那大大咧咧的妹妹竟然心思这般细腻。见她眼眸也有些红,问道:「怎么了?」 第61章 安然叹气:「我方才在想,如果世子哥哥也突然纳个妾回去,我该怎么办。」 往日贺均平答话都很快,这次却慢了许多,安然心下觉得不对,看着他问道:「莫非……世子哥哥真要纳妾?」 贺均平说道:「母妃提了几次,父王也提了一次。」 安然默了许久,到底还是年龄差开了些,过完年她十三,那还得等两年。她等得起,世子等得起吗?她咬了咬唇,说道:「世子哥哥若有了其他人,哪怕安然再喜欢你,也不会嫁的。」 贺均平点头,声调平缓:「嗯,我知道。所以我打算随邹将军一同去边城,一来建些军功,二来避开他们催促。」 安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昨晚。本来想年后再与你说,只是既然今日问起……」贺均平见她不安,笑道,「放心吧,回来后便娶你。」 安然摇摇头:「虽说如今大羽国安定了,但是边城仍不时有敌军进犯。我不放心你去。」 「说是去那里立军功,实际皇上也不会给什么实权,不过是借个世子名头鼓励士气,说皇族与众将平等罢了,也不会真上前方打仗,不必担忧。」 安然当真害怕,而且还是等两年,谁知道两年会有什么变故。 贺均平默了默,看着她道:「我也不愿做个草包世子,毫无建树。不愿被人说皇族子弟世袭无忧,我想风风光光的回来,风风光光的娶你。」 安然明白他的心思,像他这般高傲的人,怎么可能甘心被人那样说。哪怕外在再光鲜,他终究觉得自己内在腐朽,要寻个事来证明自己。只是越想越是难过,忍着未落泪:「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贺均平淡笑:「初五便随大军走,约摸是……两年后归来。」 安然愈发忍不住泪,可又不想就这么掉头走了,这一走,可又少了许多相处的光景。又不敢再像以前还小时那般抱他,握了他的一寸衣袖,哽咽:「我等你。」 那眸中有泪,却是极力忍着不落,贺均平心里一动,大有离别之感,极克制住那想抱她的冲动,仍笑道:「嗯,等我。」 一句等你,便要等上两年。一句等我,便要期盼上几百个日夜。 年二十八,丞相之女出嫁。 街头小巷都在议论,到底是哪家公子那么好福气,可打听来打听去,竟是一点消息也没,连府里的下人都守口如瓶,神秘的很。跟着一路过去,那花轿竟是进了条小巷,连敲锣打鼓的人都不能并排进去。 拜过堂,礼成。 喝喜酒的都是李家人,百里长本是孤儿,被百里慕云收养,自然没亲戚过来。百里门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出师之后,再无瓜葛。因师兄弟日后都是要做谋士的人,若是有那同门情谊容易影响决策,毕竟每个门人追随的人都不同。 陪众宾客喝完酒,两个李府下人扶着喝的醉醺醺的百里长往喜房走去。又瞧着这儿破旧,虽然装饰了一番,可也没见着多光鲜。况且他们还听说,这儿不请下人!他们李府出来的小姐竟然没下人伺候,如此寒碜,真亏得这姑爷能娶着三姑娘。 进了喜房,百里长步伐不稳的关了门。等听见那脚步声远了,面上的醉意立刻散了,伸了个懒腰,叹道:「难道那酒真是水不成,再灌会把肚子撑破的。」 末了才想起这好像是自己的婚房,转身往那喜榻看去,就见那儿端坐了个凤冠霞帔的人儿。他走过去找了一会,才找到喜棍,轻挑起那一角,竟然觉得心跳的厉害,这明明是要折腾他的有名无实的妻子啊。 红布掀开,先见了那白皙的下巴,随后是嫣红的唇,红润欲滴,与那被涂抹的白净脸庞反差极大,却又别有一番娇媚。一直往上撩,终于是看见了她的双眸。灵动而倔强,微微仰头看来,又看的他心动。 「唉。」他抓着喜棍叹气,认真道,「我不该答应你姑姑的,放着个这么娇艳的人在屋里还不能碰,在下,不对,为夫又不是不举。」 安宁就算思想不比古人,可听见这轻佻的话仍是皱了眉,缓缓将袖子里的匕首取出,他若是敢动,她这走遍五湖四海的功夫也不是白学的。刚抓紧了匕首,外头就传来喧闹声,那闹洞房的人来了。 安宁还未反应过来,手上一暖,那匕首已被他的手握住,顺势往后一拖,藏进了被子里。一切做的自然而迅速,面色却依旧淡定带着轻佻笑意,似乎刚才他什么也没做。 她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狼窝里,身边的人,就是一匹笑里藏刀的狼。 刚进来,李瑾轩就抱了个男孩儿过来,笑道:「抱个男童滚滚床,早生贵子。」 安平夹在人堆里挤了进去,也要去滚一滚,正要过去就被沈氏拉住了,笑道:「安平可不能去。」 众人撒了莲子百合,又让小男孩去那被面上滚了一圈。安平不服气道:「为什么我不行?」 沈氏笑道:「你是女孩儿,头胎还是男孩的好。」 安平皱眉,抓了百里长的袖子道:「叔叔,不,哥哥,他们不给我滚。」 第62章 百里长思量一番,笑道:「不能叫哥哥了。」 安平好不容易才大发慈悲改了口,哪里肯依:「你到底要我叫什么,叔叔不给,哥哥不让,难不成叫爷爷?」 众人捧腹大笑,李家婶婶摆手:「可乱了可乱了,六姑娘,你叫他姐夫就对了,三姐夫。」 安平不解:「姐夫是什么?」 沈氏笑笑,俯身抱起她,再问下去可就要没完没了了。安平得了娘亲的抱,这才乖了下来。众人起哄两人喝了交杯酒,又道了许多吉利话,这才算是闹完了洞房。 等众人离去,百里长关好门,安宁已经去洗了脸,擦了一脸的胭脂,将头上的凤钗金钗取下。看着她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笑笑:「饿了没?吃点东西?」 闹了一日,腹中确实饥了,安宁应了一声,和他坐在那小圆桌边吃东西。也无问话,也无回话,似乎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百里长斟了杯茶给她,自己倒了杯酒,在一肚子肉时喝杯冷酒,顿觉痛快。 吃饱了后,百里长喝多了酒,瞧着新娘子,好像有点醉了,不由朝她伸手想去捏捏是不是真的是他媳妇,结果手没碰到,猛地被安宁抓住,狠狠一拧。 前堂饮宴的众人立刻听见新郎官的一声鬼嚎。 腊月二十九,京城依旧大雪飘扬,染白天地。 云雀巷,巷深人静,因昨日放了鞭炮,未被白雪覆盖的点点嫣红碎屑藏在墙角树下,与大片银白相呼应,远远看去,似红梅点染雪上,美不胜收。 百里长穿着棉袄坐在长椅上,屋檐挡住了飞雪,却挡不住寒冷。肆虐寒风扑打在他俊白的面上,却未见冷意,眸色微沉,瞧着的是这萧瑟院子,可目光却不知投落何处。 安宁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冻成木桩了。百里长听见声响,回过头看她,面上又是那笑的轻佻的笑意:「娘子起来了。」 安宁脸一僵,坐在门槛上理鞋子,没搭理他。 百里长看着窗户上的喜字,说道:「明天一起吃团年饭?」 「嗯。」 「做四菜一汤可好?」 「嗯。」 「我想吃大白切鸡和烤乳猪。」 安宁抿了抿唇:「我只会水煮青菜,炒鸡蛋。」 「……那四菜一汤呢?」 「水煮鸡蛋,蒸鸡蛋,蛋花汤。」 百里长眨眨眼,抚掌笑道:「好,能将鸡蛋做出十八门武艺来也是门技术活。期待明日的团年饭。」 安宁看了他一眼,明明可以住金屋银屋,却选了这地方。明明卷了一大笔银子却分给难民。本性不坏,却又摆出一副我是坏人的模样。 百里长笑的腹痛,见她要出去,才说道:「那明日我跟你一起去买鸡蛋。」 「不用。」安宁淡声,「我和你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还请百里先生清楚这点。」 「那也是夫妻。」百里长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当初怎么会住在这。」 安宁真想把他踹到院子外头去:「为什么?」 「当初进了京城,问了人哪里有房子,听见云雀巷的名字不错,就住进来了。不过听说这一带闹鬼,你要是怕,我可以借个暖怀给你。」 安宁实在不想和他多说,百里长又道:「有个地方不对。」 「哪里?」 「发髻。」 安宁顿了顿,这才想起,该梳个妇人髻了。她默了片刻,便转身回屋。 百里长伸了个懒腰,双手互插藏袖,看着那漫天飞雪,若有所思。 大年初一,是夫妻俩归宁的日子。 按照习俗,夜幕落下,百里长才携安宁回去。也恰巧李仲扬带着妻儿入宫喝了年宴回来,安宁进了家门,不见李心容在,心下微沉:「三姑姑走了吗?」 沈氏说道:「昨夜走的。」 安宁微微失落,虽然她也孝敬沈氏,可到底跟李心容的感情不同。李心容给她的,教会她的,是沈氏所不能给予、精神上的升华。如今丢下她一人,困在这牢笼中,不知今后当如何。 李仲扬夫妻知晓两人并非真夫妇,让他们见过了李老太,便领回后堂,嘱咐了一些事。 安宁想起方才在祖母那没见着安然,问道:「安然呢?」 沈氏笑道:「才刚从宫里出来,就被清妍郡主拉着去放烟火了,约摸要晚些。」 此时安然正被清妍拽着去买炮仗,她真想说不去,想与贺均平多说几句话。宴席上看了他好几回,等出了宫,远远看见他,却立刻被跑过来的清妍拉走了。 「清妍。」安然忍不住问那挑的欢喜的她,「你知道你哥哥年后随军去边城的事吗?」 清妍只专注在那满桌的炮仗上,头也没偏,应声:「知道啊,边城可好玩了,我想去父王还不给呢。」 看着她那分外不甘的模样,安然才明白过来,清妍在京城和边城之间肯定选择后者,那哪里是个凶险之地,分明是个好玩的地方。可女子在那和男子在那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第63章 清妍见她拧眉,抿嘴笑笑,将那烟火炮竹让下人拿着,拉了她说道:「我们去望君楼放。」 安然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一直记挂着,那样倒不如不随她来,点了点头道:「嗯。」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到处都是欢闹的孩童。到了望君楼,两人正要穿过街道过去,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唤了声「安然」。安然回头看去,见是李瑾轩,又下意识紧张的看看清妍。她面色淡然,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意外碰面。 安然心里默叹一气,其实最懂事的人是清妍,伪装的这般好。再抬眼,就又看见他旁边跟着一人,不正是宋祁。 李瑾轩走近,见了清妍,作揖问安:「清妍郡主。」 心头如被石头压了,难受的很,清妍盯着他,为什么又对她生分了,还唤她郡主。她深吸一气,吐气,偏头道:「嗯。」 李瑾轩又问安然:「在这里做什么?」 「放烟火。」 宋祁说道:「方才我瞧见燕雀街那边新开了间书铺,在里面看了看,有许多好书,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安然点头笑道:「嗯,谢谢宋哥哥提醒。」 李瑾轩说道:「你刚才不是挑了两本,还说安然大概会喜欢看?如今正好给她看看。」 宋祁迟疑片刻,想着两人并非单独相处,便将手中的书给了她。安然接过翻看,当即笑的欢喜:「上回听女先生说起过,找遍了全城都未看见,还让姑姑游历时留意这本书,当真巧了。」 宋祁笑笑:「若是你喜欢,就拿去先看吧。」 安然正要点头,清妍就扯扯她袖子,附耳道:「我哥在盯着这边呢。」 「世……」安然咽了咽,急忙抬头往对面望君楼看去,门前不见,又往上看,就瞧见贺均平站在栏杆后,一动不动朝这盯着。离的稍远并看不清,可安然已经能感觉得出那灼灼目光。 完了,不但被他看到自己和宋祁说话,还拿书笑的欢喜。 宋祁见她的视线忽然转了地方,顺着她抬头看去,便见一人也往自己看来,只是停了片刻,就进去了。那个人……是世子贺均平? 安然将书塞到李瑾轩怀中:「哥哥帮我带回去吧,我还要玩一会。」 宋祁默了默,隐约明白了什么。李瑾轩叮嘱:「别玩太晚。」 安然点点头,清妍哑巴了许久,才问道:「尚清哥哥你们去哪里?」 李瑾轩说道:「听说道场那边有戏看,我们过去看看。」又笑道,「你们好好玩吧,我们过去了。」 清妍摆摆手,等他们的身影快消失在人群中,便立刻说道:「安然你过去吧,王兄在上面等你,我去玩了。」 「欸……」安然拉也拉不住她,想让清妍陪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知道她是要跟在后头看自家哥哥,实在不想她这般苦恋着。 可对清妍来说,只要远远看着就满足了。她自知不能因自己而拆散了王兄和安然,所以从不说要嫁李瑾轩,只是想瞧着。她若真的跟父王母妃说要嫁进李家,李家也拦不住。 安然叹了口气,又往望君楼上面看了看,贺均平没站出来了。 走进里面,因为是过年,酒楼也冷清。掌柜见了她,迎了出来,拱手道:「可是四姑娘?」 安然轻点了头,掌柜便领着她上楼。她心里微微一动,掌柜不称她为李姑娘,而是唤她四姑娘。那定是贺均平没有道明她的身份,明明那流言蜚语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还是注意了这个细节,不由暖心。 到了二楼,掌柜便下去了,门口站着几个侍卫,看见她便开门。柏树了然的站在外头等她。 一进去就看见贺均平半躺在长椅上,手持酒杯,看着那面向外头的门,不知在沉思什么。安然轻步走上前,蹲在他一旁,见没有小火炉温酒,碰了碰是冷的,伸手将他手里的酒杯拿过:「世子哥哥,喝冷酒对身体不好,你去了边城可不能这么喝。」 贺均平缓缓偏头看她,不气不恼。看了她好一会,眉眼更好看了,尤其是那小巧的鼻子和唇,不对,哪里都好看。想到方才她又和宋祁说话,仰身躺回长椅上,叹道:「我不放心留下你一人。脸长的越发开,不知要招惹多少人惦记。」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这是不相信我。对了,我会帮你养疾风的,养的白白胖胖。」 贺均平笑了笑,静静看着她。安然略偏了头:「看什么。」 「看多一会,就快要两年瞧不见了。」 安然怔松片刻,也伏在那长椅扶手处看他。剑眉长眸,略显竣冷,面部线条紧绷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凌厉。真真是个俊朗的男子。她叹了口气:「我突然也怕世子哥哥招蜂引蝶。」 贺均平笑笑,拿了椅子给她:「快坐。」 安然坐到他侧边,看着他说道:「初五何时走?」 「午时出发。」 安然点点头,从怀中拿了个小小的三角黄符给他:「平安符。」 贺均平愣了愣,伸手接过,看着那叠的整齐的边角,笑道:「何时求的?」 第64章 「今天早上。」 他皱了皱眉:「一大清早不是去皇宫赴宴了么?」 安然说道:「是呀,据说普德寺的平安符特别灵验,所以我早早就去那等着,准备他们一开寺庙门就进去。谁想有个大婶要跟我抢,还好我跑的比她快。」 贺均平瞧着她那得意的模样,说道:「寺庙一般寅时开,你寅时便到了那,那岂非大半夜就起来等着了。」 安然倒觉得没什么,见他拧眉,笑笑:「反正昨夜早睡,无妨。」 贺均平淡淡一笑:「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团年一起说话闲谈,又能早睡多少时辰。」他也不多说,将那黄符装入安然送的香囊中,与那司南玉佩放在一起,「归来之日,便将这些一起交还给你。」 安然面颊微微发烫,他曾说过,迎娶她时,就是司南玉佩重合之日。说交还她,那岂非就是娶她。 平日里两人有说不尽的话,如今离别前,却不想说了。只是静静坐着,知道对方在身边,如此足以。 屋外风雪已停,一声声寒风呼啸,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夜已深,安然必须回去了。起身时,贺均平也站了起来,可却不能在这夜里送她回去。 快到门口,安然步如千斤,正要开门,手腕一暖,便见他俯身探来,身子微弯,耳边气息微热,扑在耳廓上,满是隐忍:「等我。」 安然眼眸生涩:「嗯。」 贺均平多想抱抱她,像以前那样将她抱起,可是为了她的名节就不能这么做。如今他后悔了,当初就该趁着世俗还未有约束的时候就多抱她,如今长大了,长的越发柔媚了,却要离开她,去建自己的军功。忍忍吧,待他归来,便能将她揽入怀中了。 年初五,贺均平随赶赴边城的大军离开了。京城百姓夹道恭送时,安然站在望君楼上,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酒楼取了这个名字。每个离开京城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通往城门口。 清妍那日陪着她,见她一直静静的看着兄长离去,不哭不闹,也无悲痛,只是安静的看着。她未哭,自己倒觉得伤心,抱了她哭。直到那身影离去,安然鼻子一酸,这才落了泪。 贺均平离开后,安然每日都去马场,跟疾风说说话,把想跟他说的都说给它听。每隔一月就能从边城那收到信,反复看上许多回,等下一封信送到,才将那信压在枕头底下。 沈氏知道她的姑娘心思,也不点破,装作不知。倒也庆幸贺均平此时走了,让她等等吧,就能忘了。又让李瑾轩多邀宋祁来玩,想让两人生些感情,好替代了贺均平。可安然就是在躲着他,一听见下人说宋公子来了,便躲在房里不出来。 这日柏树去外头买东西,回来时瞧见宋家的马车往府里方向驶去,急忙抄捷径跑回去,到了家门口,差点没喘断气。正巧李瑾良要去鸟市买鸟,见了她,笑道:「柏树,你跑那么急干嘛?」 柏树喘气请了安,咽了口水:「宋、宋公子来了。」 李瑾良失声笑道:「我就说是谁在给四妹通风报信,我都听见娘问了好几回下人了,原来是你。」 柏树讪笑,李瑾良摆摆手:「快去吧,我不会告诉娘的。」 柏树感激道谢,气稍微喘顺又继续跑了。 此时沈氏和李仲扬,还有安宁正在房里说话,聊了一会近况,李仲扬问道:「你如今可还想做女官?」 安宁点头:「只是那女官不是要小姑娘么,我有这心,也没这机遇了。」 李仲扬说道:「机遇正好。当年那些小姑娘如今开始陆续担任官职,女子心思细腻,处理事情又耐心温顺,颇得好评。圣上便想看看可有适龄的姑娘再选入朝,毕竟若是培育十年再上任,实在是太长久。」 安宁问道:「那可有什么合适的?」 「多是些处理陈年旧案的小官,你若愿意,尽可去试试。」李仲扬看了看外头,声音微低,「毕竟你与百里的婚事是假,日后也要为自己寻出路。若是大皇子日后得意,那你与百里先生也算是功臣,即便和离,有大皇子恩威在那,也少许多非议。」 安宁顿了顿,爹爹虽然不曾打骂过她,可是也从未为她想过什么。以前她不懂,莫非自己不是他的女儿么?可后来可算明白了,这爹的骨子里就是那典型的古人,待庶出子女都是如此,更何况她不过是个俾生女,就算名义是嫡女,也并非真是如此。现在突然为她考虑的长远,认真一想,不由看向沈氏。 沈氏朝她轻点了头,笑而不语。安宁便立刻明白过来,想必是母亲在他面前求的一条计策吧。在和离后,让她日后能过的安稳些。她想了片刻:「爹如果有什么合适的官职推荐,安宁会去试试。」 回到云雀巷,安宁到了自家门口,一进去就见百里长在院子里晒太阳。初夏的日光甚好,见他一脸满足,简直比吃了一桌山珍海味更欢喜。 这四个月安宁与他同吃同住,起先还略觉不方便,后来也处的习惯了。依旧是那般聒噪,那般精神满满,安宁真不知他那从未断电的电池属性是从哪里来的。 第65章 百里长听见声音,睁眼看去,见了那明媚阳光下的安宁,笑道:「回来了。」 安宁淡淡应了一声,便进了厨房。不一会,睡得有些迷糊的百里长便闻到菜香,不由更是幸福。成亲四个月,吃了两个月的各种鸡蛋。终于是吃到她自己要吐了,才琢磨新菜肴。虽然没有厨子天赋,但至少在探讨中不断进步着。约摸再过半年,她的手艺就合格了。 想到这,又长长感慨一声:「娶妻当娶贤啊。」 贺均平走后,安然常去王府找清妍,之前怕别人说闲话,如今少了些顾忌。可清妍却常不在家,问她去何处也不说,神神秘秘的。直到六月,清妍约她出来,坐上了马车,才说道:「我们去花船对对子吟诗玩。」 安然狐疑看她,这丫头素来都是喜刀剑的,哪里主动说过去参加这些文绉绉的事,当即眯眼笑笑:「说,你在打什么主意。」 清妍被她盯的不自在了,想躲开紧盯的视线,却被安然箍住手:「不许动,快说快说。」 「好啦。」清妍还没开口,脸就一片绯红,「我看上一个公子了。」 安然看着她,确实是满目的小姑娘春色,暗松了一气,总算是不再想着自家兄长了,也替她开心:「是哪家公子?姓甚名谁?」 清妍支吾:「不、不知道……那天被表姐拉去花船赛诗,就见了他。断断续续见过几回,也没说上话。就怕他已经娶妻了,而且还有旁人在,我这么去问也不好。」 安然明白过来,敢情她这个月都是去花船那玩了。总算是情窦再开,顿觉欣慰,凑了凑脑袋笑道:「莫怕,我想个法子帮你问问。」 「什么法子?」 安然想了想,她和清妍谁去问都不行,本来想让小灵精安平去,可她一个小孩子去问人家未必当真。想来想去,便想起了二哥李瑾良。 清妍领她去了湖边,只见两条花船相连,装饰华丽,一边男子,一边女子,又有歌姬奏曲。两边男女互相丢着红笺,对诗对联,都是些年轻少年,本着以诗会友,也没那猥亵之态。 很快安然便瞧见了清妍钦慕的那人,咋看之下,长的非常清秀,里外都是一股儒生之气。与旁人交谈,神色十分恭敬谦逊,时而笑的淡然,时而笑的爽朗。安然看着那人越发不对劲,总觉得好像十分眼熟,可又好像不曾见过。 清妍指明了人,便进去拿红笺待会写诗玩,反正安然在,她也不怕出丑。指不定还能让那人捡到,回她一首哩。 安然正思索的入神,隐约好像有人凝望而来,视线往那挪去,瞧见一人,登时就吓了一跳,那不是宋祁,他竟也在这。 宋祁见她总算是回了神,微微点了点头。安然也轻点了头,就见他身后走出一人,立在一旁。见宋祁示意这边,抬头看来,立刻笑了笑。 安然眨眼,大哥李瑾轩竟然也来了。想了想,今日好像是翰林院休沐的日子。 此时李瑾轩正与那儒生左右并列,分别和旁人说着话。安然瞧了一会,才恍然,那儒生的一举一动,外貌神色,与自家兄长那般相似!简直就是小李探花第二!难怪会觉得眼熟。 末了暗叹,清妍这丫头……到底还是没放下。 回到家中,安然便问李瑾轩那男子是何人,李瑾轩说不知,只知道是随同别人一起来的儒生,末了笑道:「我近日没空,你寻宋祁问去。「 安然不敢让他打听仔细,也不好真去问宋祁。想来想去,还是先探得那儒生家世品德,再告知清妍,免得她又白白交付真心。她看了看自家兄长一眼,随后便见陶氏端了茶水过来,步子款款,柔情蜜意。瞧着兄长眼里瞬间温柔起来,蓦地想到清妍那大咧的模样,哥哥果然是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呀。 问了二哥李瑾良在哪,听见是在书房,安然便想定又是被周姨娘押在那看书了吧。到了静心院,听见里头有读书声,果然不出她所料。来年二哥也要参加科举了,姨娘管着他严呢。 李瑾良正之乎者也的朗诵,余光瞧见安然探头看来,急忙朝她使了个脸色。周姨娘听见声音忽然顿了顿,本来在看名下铺子账本,立刻抬头:「又偷懒。」 安然抿嘴笑笑,了然,这是向她求救呢。 李瑾良放下书:「安然来了。」 周姨娘站起身,笑道:「四姑娘。」 安然笑笑:「安然有事找二哥。」 周姨娘笑道:「那你们好好聊。」 说罢就领着凤云出去,临走前又微微瞪了他一眼。李瑾良只当作没瞧见,这是要他不许乱跑,好好念书。可有安然在这,姨娘也不敢强拦,倒巴不得她是有事找自己。 安然等周姨娘出去,笑道:「二哥,你都快被当成鸟儿养了。」 李瑾良苦笑,叹气:「四妹就别打趣我了,鸟儿还能被主子带出去遛遛,我除了学堂、睡房、书房,就没地方可以去了。」他转了转眼珠子,笑问,「四妹有什么事要为兄帮忙的?」 安然说道:「二哥真是聪明人。」她笑笑说道,「我有个朋友,十分欣赏一位公子,但是苦于年纪尚小怕人家不当回事,因此想托哥哥问问那位公子的事。」 第66章 李瑾良弯身眯眼打量她:「真的是朋友托付的?」 安然扑哧笑笑:「难道还会是我?」 李瑾良想了想,这妹妹素来奇怪,别家姑娘这个年纪都会多瞧好看的公子几眼,她连宋祁那般才貌双全的人都不见,应当是情窦未开,笑问:「好吧,哥哥帮你这个忙,在哪儿见?」 「鹤临湖那里不是有两艘花船吗,就那。你随我去,我指给你……」 「等等。」李瑾良赶紧打住她,「你说的是那两艘诗船吧。」 安然问道:「二哥听过?」 李瑾良满腔热情立刻被浇灭了:「四妹妹,饶了我吧,那种读书人群集的地方我可不想去,我还是留在家里看书得了。」 「二哥,你帮我问问就好了。」 「不去不去,大哥不是喜欢那种地方吗,你求他去。」 安然劝他不动,只好作罢,哼声:「改天不拿好吃的给你。」 李瑾良笑道:「我让柏树偷偷给我拿。」 柏树吓了一跳:「奴婢不敢。」 拿主子的东西给别的主子,那种事她怎么可能做。李瑾良说道:「开玩笑的,你的胆子就是小,小的跟针似的。」 柏树想说她胆子不小,她敢爬树敢取马蜂窝。 安然出了院子,琢磨着到底该找谁。想来想去,蹦出宋祁的身影,找他?又有些不大方便,可实在怕清妍自己一股脑的去了,算了下时日,等他再过两日休沐,邀他一起去花船对诗玩去,再去问问那公子情况。 到了那日,清妍忽然被太后喊进宫里去了。安然带着柏树到了茶馆,便见宋祁等在了那。想起两年前两人常在这见,换着书看,后来她故意疏离了,不是不想和他谈天论地,只是贺均平在意着。莫说在这古代,即便是在现世,恋人若介意,没有特殊的缘故,也不应当和别的男子走的太近吧。 许久未这么近看他,倒觉得宋祁除了个子高了许多,脸和惯有的淡然神情没怎么变。 宋祁见了她,淡笑:「来了。」 安然笑笑:「宋哥哥等了很久吧。」 「刚来。」 安然说道:「难得你休沐还要帮我的忙,谢谢宋哥哥。」 宋祁笑笑,这客气得过了,就显得十分生疏,心头有些不舒服:「无妨,你也是为了清妍郡主。」 两人边聊边往那鹤西湖走去,有些时日未交谈,倒也说了许多话,渐渐聊开了。到了花船,安然寻了几回,总算是找到了那人。宋祁一见,不由皱眉:「那人我倒是知道些事。」 安然急忙问道:「快说说。」 「那人姓元名放,祖父是个翰林官,父亲是个举人未入仕途,做了别人家的先生。不算荣华也不算落魄,而元放考了两次,都未得功名。只是……有些嫌贫爱富。」 「宋哥哥怎么知道?」 「对身份尊贵的公子他十分热情亲近,但对寒门士子绝不理会半分。说起来,他也曾和尚清与我说过话,只是先得知了他的品性,因此没有怎么搭理。」 安然眨眨眼,绕了一圈,原来自家哥哥知道,那他怎么……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要让自己和宋祁见见,心思分明跟娘亲一样,都想撮合他们。心里不由苦笑,倒真是被他们「坑」了。 宋祁想着今日清妍近日常来这里,今日未见,安然又突然问起,笑道:「是清妍郡主让你来问的?」 安然摇摇头,认真道:「不是。」 宋祁抿了抿唇,这模样一瞧就看穿了,也不戳破:「我再去打听的清楚些,求证其他公子,晚些给你信。」 安然又谢了他一回,等回到家吃过晚膳,便有宋家小厮送信来。因夜里没了白昼的酷热,正堂凉快,沈氏和两个姨娘便在这陪老太太说话。钱管家拿了信过来,说是宋家公子要给安然的,沈氏接了过来,信封不薄,约摸有三页纸张,这是说什么话,竟然写了这么多。她交还钱管家:「拿去给安然。」 李老太问道:「可是那宋祁?」 沈氏笑道:「约摸是,安然也只与他有些话说,宋家其他两位公子也没怎么见。」 李老太说道:「大啦,都长大了。」感慨了一番,才道,「你这做娘的可得仔细瞧着了,等安然一及笄,就赶紧寻人家,莫留在家里。」 沈氏也知老太太想起了李三妹。三妹是她心头的肉,更是心头的刺,她是怕安然留多几年,就留成了老姑娘。 安然在房里将那信来回看了两遍,当真觉得那元放恋不得。依据宋祁查的其他几位公子证词,嫌贫爱富还算是小事,这人还不孝义,与朋友在家中饮酒,对父亲呼喝倒酒,将母亲当丫鬟使。还非常要面子,家中并不算富足,衣着吃喝却要好的,累的爹娘得在外头多做几份小工。 不过半个时辰便查的这般仔细,宋祁办事倒十分稳重可靠。安然得寻空好好谢他,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告诉清妍这件事。 沈氏见安然要出去,眉头微蹙:「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有什么急事要现在出门。」 第67章 虽说见她收了宋祁的信便要出去,大概是见他,可这么做到底是不好。 「我去找清妍。」 「清妍不是入宫了么?」 安然这才想起来,但凡她进宫都要晚上才回来,如今去她也不在。便压了急性,等到翌日去。可一大清早到了王府,却说清妍天还没亮就出去了。无法,只好先去学堂,一放堂就走了。得到答复是一日未归。正要离开,一个丫鬟跑了出来:「李小姐且留步,王妃有请。」 安然顿了顿,顺王妃对自己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淡漠,怎么突然要见她了。略微不安进去,顺王妃正在后院往鱼池投食,见了她,如往日那般笑的和善:「安然。」 「安然见过王妃。」 顺王妃看着她,个子往上窜了不少,又标致了许多,等及笄时,不知要长的多好看。收回心思,说道:「清妍比你长一岁,十四了,你也十三了,可许人家没。」 安然答道:「回王妃,还没。」 顺王妃笑道:「这年纪约摸你母亲也在思量着了。你可知昨日清妍进宫了?」 「安然知道。」 「那是太后要给清妍找人家呢,可清妍那丫头一听,哭的背气,都吓着了太后和皇上。我琢磨着,清妍和你玩的最好,你可知道她如今可有喜欢的人没,否则怎会那般抗拒?」顺王妃本以为女儿仍喜欢李瑾轩,可是后来自己疏远了他,再听见李瑾轩纳妾也没个动静,就想着是不喜欢他了。谁想昨日哭成那般,心里定是有个人,却又不知是谁。 安然真不愿欺瞒她,可又不能告诉顺王妃,只好硬了头皮说道:「清妍如今也没喜欢的人,只是她向来有主见,更何况还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应当是不愿让旁人插手的。」 顺王妃轻笑:「皇族的婚事又何曾轮得到她自己做主,莫说她一个姑娘家,就连元之也不行。元之如今去了边城,我不能约束他的婚事,可即便他有了军威,立了战功,也护不住他要护的人。」 安然听着这话越发不对,指着桑树说槐树?桑树是清妍,槐树是贺均平和自己?顺王妃在……暗示她?可世子哥哥为什么不和她说?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家人的心思。 平白无故挨了训,刚出府邸,柏树便愤愤道:「那顺王妃当真是以为我们小姐非世子不嫁了吗,听着便来气。」 安然看她:「你也觉得顺王妃是在说我么?」 柏树瞪大了眼:「小姐,你这是……当局者迷,我倒以为你前几次就听出来了,这就是在示意你与世子不匹配呀。」 安然苦笑,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早有猜疑,却又一次次自我否决。 「小姐……」柏树犹豫许久,才道,「这话奴婢本不该说,只是奴婢是真的为了小姐好。世子虽然待你好,可总觉得嫁入王府太委屈了,夫人不舍得,奴婢也不舍得。」 安然淡笑,手指轻抵唇间,轻嘘了她一声:「世子哥哥待我好就可以了。」 要和她过一世的是贺均平,如果嫁了个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的男子,他的家人却对自己很好,那又有何用。情爱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一连几日清妍都是早出晚归,顺王妃一让侍卫跟着她就大发脾气,连顺王妃也不敢多管束她。让人偷偷跟着,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她甩开,然后又摔东西,当真是个混世魔王。偏顺王爷去校场那了,要过几日才回来。 安然这几日也在找她,在外面实在是找不到,只好到王府那去蹲点。果然天不亮就见清妍出门了,身后也没侍卫敢跟,她赶紧跑了过去「清妍」,谁想清妍一听见声音,拔腿就跑。她哪里跑得过清妍,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留下她原地傻愣,她到底在做什么? 放堂后,安然坐上马车,十分不安。蓦地想起这几日去花船也没瞧见那远方,不由咽咽,当即下车,去寻元放! 元放的行踪可比清妍好找多了,傍晚,安然终于是在苑塘找到了他,不但是他,还有清妍。瞧着两人坐的亲近,安然便满腹担忧。这回她学乖了,等走近些,一把抓住清妍,才唤了她。谁想元放受了惊吓,伸手将她狠推。安然一个步子不稳,噗通掉进养鱼的池子里,吓的清妍大叫。 苑塘掌柜郑浩生听见呼声,赶紧出来,见有人落水,立刻去救。等安然被救上来,吞了满肚子的水。好不容易等她缓过神,清妍已快哭晕,气的踹了元放两脚,嚷着让他滚。元放苦不堪言,闷着没敢说话。 郑浩生安排了个房间给安然休息,又让婢女拿干净衣裳过去。沐浴后的安然仍觉自己一身的鱼腥味,瞧着清妍怯生生的模样,也气不起来,抓了她的手:「不许再跑了,坏姑娘。」 清妍抽抽鼻子:「我不走。」 「我要跟你说件事。」安然又将她的手抓紧了些,「那元放不是好人,他不孝,爱富,好面子,你不要再跟他亲近了。」 清妍点头:「我知道。」 安然一愣:「你知道?」末了气道,「你知道还和他一起!」 「不然能怎么办?我不自己找个喜欢的,而是被皇伯伯送去联姻巩固皇权吗?我不要,我要自己选,我喜欢他。可母妃不会答应的,她不会答应我嫁给个没权没势的书生。」 第68章 安然说道:「你喜欢的不是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元放的一举一动与我哥哥无异,你分明就放不下我兄长。」 清妍愣了愣,立刻站起身,想挣脱她的手:「是!是又怎么样。可我不能嫁给尚清哥哥,我就不能找个替代品吗?你执意要拦,那是逼我拆散你和世子哥哥吗?」 安然听的难过,眼眸又红了一圈:「清妍……」 清妍抹了一把泪:「我不想被皇伯伯赐婚……我怕……安然我怕皇伯伯把我许给我讨厌的人。虽然元放是有很多地方不好,可总比那些我见也没见过的人好啊。而且元放说喜欢我,他也喜欢我啊,这不就足够了吗?」 「清妍。」安然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不一定要嫁他的,你可以看看其他公子。」 清妍偏头不看她:「不。我们已经决定了,在皇伯伯赐婚前就私奔。」 安然吓了一跳,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她要躲着自己了,思量一番,语气尽量平缓:「以你的身份,私奔并不是上策。即便你们真的逃脱了追捕,可钱财用完后,日后你们要如何生活?他是书生,不会务农,今后也不能考科举,难不成卖些字画帮人写写信便能度日了?你身为郡主,从小锦衣玉食,当真能忍受得住那清苦日子么?而且你说他喜欢你,短短几日的情意,真能苦守一世?」 「我只要能和他一起就好,其他我一概不管。」清妍反握她的手,认真道,「我们后日就走,你帮我好不好。买一条船,准备些干粮等我们。我若是突然拿了银子出来,嬷嬷一定会告诉母妃,到时就逃不了了。」 安然摇头,清妍面色一变,愤然甩开手,人便往窗户那走去:「我淹死在那池子好了。」 那窗户外边就是池子,安然急忙下地拉住她,本就淹水难受,现在脸色更差:「我并非不支持你,只是让你衡量清楚。你是否能抛弃荣华受那份苦,是否能保证他不变心,是否能忍受离家之苦。你若有这份决心,我助你也可,权当我对不住你爹娘。」 清妍点头,毫无惧色:「我可以,我也相信元放可以。」 安然动了动唇,叹气:「好,后日申时,你到蠡湖那,我替你们准备好。」 清妍当即抱住她,亲了一口:「还是安然好,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如果那元放可靠,安然真会帮她,她也不愿见好友被赐婚嫁个不喜欢的人。可如今她还小,那元放又这般轻佻,她怎能让放心? 回到家中,安然翻来覆去一夜,晨起时眼里都有血丝。去老太太那请过安回来,她提笔给宋祁写了信。 约定的日子还未到申时,安然便到了蠡湖,清妍也早早赶到。安然拉她进船篷中,放下帘子:「别让人瞧见。」 清妍点点头:「等风声过了,我就回来,坏姑娘不要想我。」 安然默然不答,听见外头有声响,微微从那缝隙瞧去,是宋祁。宋祁一会便走了过来,清妍瞪大了眼:「晨风哥哥你怎么会在这?」 宋祁淡笑:「待会不要出声。」说罢又向安然笑笑,这才理好船帘,回到岸上。 清妍不知他做什么,惴惴不安等了许久,就听见宋祁的声音:「元公子,这儿。」 元放瞧见他,皱了眉,又将身上的包袱藏在后面,笑的尴尬:「宋公子怎会在这。」 宋祁笑笑:「受人之托,来与你做个了断。」 说罢,便将手中的袋子丢给他。元放只觉手上沉甸甸,打开一看,竟是满袋的金子,当即问道:「这是什么……」 宋祁说道:「有人不想你和清妍郡主一起,这些金子你只管收好,从此不要再有任何瓜葛。」 元放哪里肯要,横竖郡主也比这一袋金子贵啊,笑道:「宋公子说笑了,在下对郡主一片真心,岂是这钱能衡量的。」 宋祁缓声:「元公子可想好了,顺王爷乃是皇亲国戚,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做出私奔之事,否则无论再怎么疼爱,也不会接受你们再回来。而且还会派兵追杀,一世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元放迟疑片刻,又道:「在下……在下并不惧怕。」 宋祁点点头:「看来元公子确实喜欢郡主,只是在下还要提醒一句,你日后不能再考功名,郡主也不再是郡主,无权无势。若想回京城,只怕会被顺王爷抓起来丢大牢里。所以你定要好好待郡主,与她成亲后,细心照料。」 元放看了他好一会,忍不住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们的事?」 宋祁淡声:「顺王爷早已知晓你们的事。」 元放吓了一跳,宋祁又道:「顺王爷既不承认你们的婚事,也不会同意郡主下嫁。所以若郡主真跟你走,这京城便再无你们的立身之地,更别想日后抱了孩子回来认亲。」 元放盯着他,额上渗出冷汗。他的如意算盘本就是想让郡主生下自己的孩子,到时候还怕顺王爷不接纳么。可没想到现在就表明了话,哪怕真的娶了郡主有了孩子,也是无用的。 宋祁说道:「既然如此,在下的事也完成了,这袋金子我就带走了。」 第69章 元放拽紧袋子,顿了许久:「容……在下好好想想。」 宋祁说道:「元公子这是想两边讨好么?王爷那还等着我复命。若元公子真喜欢郡主,即便过清贫日子,倒也是让人羡慕的。」 元放立即说道:「话倒不能这么说……其实在下确实是喜欢郡主的,可是若让她过苦日子,背井离乡,我也心疼呀。」 宋祁十分理解的点点头,又伸了伸手:「这袋金子我会交还给王爷,就说郡主找到了疼她的人。」 元放忙缩手:「不、不,宋公子误会我的话了,我实在不愿郡主跟我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 「元放你够了!」 元放一愣,见那小船气冲冲的走出一人,当即傻了眼。清妍冷笑:「滚,滚的远远的。」 「郡主……其实我……」 「滚!!!」 元放哪里敢留,转身逃跑时还不忘揣好金子。宋祁也不追,见清妍气的发抖,便走的远远的,自己到底和她不熟络,免得她尴尬。只是又不放心她们两个姑娘家,还是等心情平复送她们回去吧。 安然抱住她:「清妍,我不想这么骗你的,只是你一发脾气便不听人,自己把自己推进死胡同里。我不敢让你这么轻易随人走了,我怕他对你不好。」 清妍倒是镇定得很,许久才问她:「若他刚才说,无论如何都要护着我,你会如何?」 安然看着她道:「送你们离开。」 清妍蓦地笑了笑:「我明白,我懂。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可……还是很难过……」 安然又抱的紧了些:「想哭就哭吧,傻姑娘。」 清妍摇摇头:「哭不出来,其实我对他也不是喜欢吧。」 不过是某个人的影子,替代品罢了。她就是那么冲动的人,明知道在给旁人添麻烦,可还是忍不住使性子。 要改……真的要改改了……否则她只会伤害更多人吧。 安然叹了口气,又看向站在远处的宋祁,心里感激他帮忙。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宋祁,情况紧急,也只有找他最合适。先前还怕他露馅,没想到竟演的这么好。 「清妍,顺王爷那么疼你,你好好的跟他说说,他也不会舍得让你错嫁的。你只管告诉王爷,你心中有个少年郎,但如今还不是说的时候。王爷会体谅的。」 清妍点点头,神色黯然。忽然羡慕她,不但有个疼她的世子哥哥,还有个如知己的宋哥哥。末了一想,嗯,自己身边也有个总角之交的安然啊。 宋祁和安然送了清妍回去,等见她进了大门,这才回家。安然又向他好好道了一次谢,明日还要应卯去,耽误了他许多时辰。宋祁倒没在意,到了李家巷口,才说道:「我不便送你到门口。」 「嗯,宋哥哥也回去吧。」安然与他道别,回了家里,等走进门口,才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回身看去,就见那远处巷口还站着一人,往这边看着。她默了默,没有言语,也未招手,进去了。 宋祁是个好人,也很体贴,只是她心中有了贺均平,就不能再放下第二个人了。她果然不该找宋祁,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一年半的光阴,快些过去吧。 远在郦城的贺均平这个月收到三封信,先是顺王妃的家信,问了些日常。随后是安然的。看着那圆润自然的字,便觉心情舒畅。说了些近况,京城哪儿新开了店铺,哪个酒楼又有了新菜肴,一一尝过味道,又一一评价一番。满满十页纸,可却不觉啰嗦,来回看了好几遍。晚上又有信送来,本来以为是来自好友,却不想竟是清妍。 想到那没心没肺的丫头竟然也会给自己写信,心中欢喜片刻,又想她怎么不在母亲的家书上说。取信一看,足足四页,字依旧写的不怎么好看,只能说工整。信一开头问了他好,又忏悔了一堆,说要好好做功课听女先生教诲,看的他大雾。 直至看到最后,竟瞧见宋祁的名字。 清妍私奔,最后宋祁和安然帮了她一把? 贺均平心头一个咯噔,又去拿安然的信,信上可是一个字都没提。 安然是觉得这毕竟是关乎到清妍的名誉,以他的脾气大概会想宰了辜负清妍的人,却没想到清妍不避讳,一五一十的说了。而且她和宋祁也没什么,更没谈起。 如今贺均平满脑子都是:安然被那混帐东西推下水里、妹妹被那混账东西骗了、宋祁和安然一起帮清妍解决了这件事。 气顿时就喘不顺了。 再瞧瞧旁边木头的刻痕,叹气,还有一年半的光景。他俯身从柜子里取了今日写给安然,明日要交给信使的信撕了,重写。 一个月后,安然收到回信,拿着那薄薄的信蹙眉,想着他应当又是不得空回信。展信一看,只见上头只有几个字,字迹刚劲有力:一切安好,等我。 安然怔松片刻,拿着信百感交集,良久眼眸微湿。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初秋风光正好,坐在院子里,晒日光不嫌热,吹凉风不觉冷。周姨娘是个会享受的人,吃过午饭就让人端了果点来,坐在石凳上赏花看景,一直到傍晚,觉得乏了,才准备回屋。 第70章 自从凤云许了人家后,周姨娘也少了个人说话。儿子要看书明年考功名,女儿自小就不爱动嘴,没见过她这么懒得开口的孩子。想到安素,她偏头对秦嬷嬷说道:「安素回来后,就领她来我房里,我瞧中了几样首饰,让她挑挑。」 秦嬷嬷笑着应声。虽说家里的东西都是太太打理,但是一些瞧不太见的东西周姨娘还是会给孩子用。这首饰随随便便掂量一下,就值好多钱。周家有钱,周姨娘名下的铺子钱财也多,哪里会在乎这些。 凤凰苑此时正放堂。 安素收拾好自己的书,刚出门,就被人一把扯到后头,身子一个不稳,重重摔在地上。她拧眉起身,丝毫不在意的往前走,也不看是谁拽她。 「李安素。」一个姑娘拦住她,轻笑,「果然文官的女儿都手无缚鸡之力吗,文官之首的女儿,更是榜首。」 众人纷纷随她笑起。那为首的姑娘是县主贺欣,父亲是郡王,获封镇国将军爵位,母亲是侯爵女,虽然一家都无什么实权,却沾了远远皇亲,跋扈非常。又因李仲扬曾弹劾其父闹市驾马,被圣上责罚,好不容易和他女儿同个学堂,见她性子软弱,便常常欺负。起先不敢如此过分,可后来见李家无人寻来,量她不敢告知家人,便愈发变本加厉。 安素从不与她争执半句,也不还手。出了学堂,车夫往丞相府驶去。可到了一家衣料铺子前,却停了下来。搬了马凳,撩开帘子扶她下车,见她进去,已经习以为常。 进了那铺子,掌柜笑道:「来了。」 安素点点头,从那掌柜手里接过一个包袱,便进了后堂。那正在钱柜付钱的一个男子见了,笑道:「掌柜如此年轻,却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倒看不出来。」 掌柜赶紧说道:「客官说笑了,我不过三十,哪有这么大的女儿。不过是个常来这里浣洗衣裳的奇怪小姑娘,都快一年了,哪里会不熟络。」 男子笑笑,起了兴致:「她来这里换洗衣裳?方才我只看了一眼,可她拿衣裳时,手上的红玉镯子已经够买下这里五间同样的铺子,又怎会沦落到要替人洗衣裳。」 掌柜笑道:「非也非也。这姑娘每日穿一身干净的衣裳来,然后来这换下另一身。不知为何,到了傍晚穿在身上的那套就脏了。换回早上的那套,便将这一套给我内人洗。等翌日,又带一身来,然后将昨日的拿回去。有时候洗不干净了,她便直接将衣裳扔了,眉头也不皱半分。我想着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可她却从不多说。」 那男子笑道:「沉默寡言。」末了又向旁边的少年道,「与你一样,惜字如金。」 那少年板着个脸,恭恭敬敬道:「谢李爷金口。」 男子朗声笑笑,便见那小姑娘已经出来,果然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安安静静的从桌上拿回先前放下是书,一言不发的走了。 安素回到家,秦嬷嬷就领着她去了周姨娘那,让她拣喜欢的东西。安素随手挑了个挂坠儿,也没什么心思。周姨娘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真像你爹,不爱说话。姨娘问你,近日可有好好念书?」 「嗯。」 「可有听先生的话?」 「嗯。」 「其他书不学都好,这女四书可要记的滚瓜烂熟。」 安素点点头,这回连个鼻音都没了。周姨娘叹气,秦嬷嬷在旁安慰道:「女子重德,不喜长舌妇人,姑娘这脾气可好着呢。」 周姨娘说道:「这哪里是得人喜欢的脾气。莫说安然能说会道,就算是安宁,虽然话是少,可瞧着就是沉稳。安素这孩子,怎的就不是李家孩子似的,这般笨拙。」 安素低头玩着手里的挂坠儿,听见这话耳朵微微动了动,也不抬头,默默的自己玩。 过了两日,日头正好,李老太也出了屋,黄嬷嬷便知会了沈氏和周姨娘、何采,几人听了,立刻放下手头上的事过去陪老太太唠嗑。 李老太身体越发的差,又愈发的糊涂,好几次都拉着长的跟李三妹越来越像的安然唤「心容」,将她当作了那最让她牵挂的小女儿。 沈氏刚进院子,便听见安平的笑声,不由笑道:「这家里最热闹的,就是安平了。」 周姨娘也笑道:「何妹妹的性子这般娴静,安平却吵吵闹闹的。」 何采淡声:「只是由我生,非我养,不像我也不奇怪。」 沈氏淡笑:「即便不是你亲自抚养,可她见了我们几个,最亲近的还是你。这骨子里的羁绊是不会变的。」 何采淡淡笑了笑,略带惆怅。周姨娘叹道:「让老太太带着也好啊,身份高了不说,吃喝用度可跟四姑娘差不了多少。而且她不愿去上学堂,李老太就给她找了个名义上是嬷嬷,实际却是女先生的教她。 当初二爷要请先生来家里教姑娘,老太太可不愿意。说什么女子请先生不像话,如今倒是替六姑娘请了。这说一套做一套,原则不一的人,也得不了人喜欢。」 沈氏轻责:「嚼舌。安平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身边,疼着呢。而且安平也懂得疼老太太,自然更讨喜。」 第71章 周姨娘叹气:「我不过是心疼五姑娘罢了,同样是庶女,怎的就有那么大的差别待遇,仔细想想,就是因为安平有老太太疼。」 快拐过廊道,沈氏示意她噤声,免得待会被老太太听见,挨了训斥。 到了跟前请了安,李老太就问道:「安然那丫头呢?怎的没一起来?」 沈氏笑道:「今日敏怡从宫里出来,早早就约在一块去寻清妍了。」 李老太点点头:「自小就有好友相伴,也是美事,由着她去吧。」 说话间,下人来报:「门口有个自称是李四爷的人前来拜见二爷。」 周姨娘当即笑道:「李四爷?莫非是二爷的兄弟不成……」尾音骤顿,「该不会真是四弟吧?」 李老太一怔,沈氏也愣了片刻,安平一听似乎十分有趣,率先跑了出去,几人急忙跟在后面。 那四弟便是李悠扬,当初年少突然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没想到十余年过去,竟又寻到了这里。 安平蹦到正堂,迈进大门,就瞧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负手看着前方悬挂的字画。她轻步走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角:「叔叔。」 男子偏转回身,还未开口,安平便瞪大了眼,惊叫的往后躲。倒吓了后头的沈氏一跳,安平尖叫:「爷爷从画里活过来了。」 沈氏怔松一会,抬头去看那男子,当初她只见过李四弟一面,那时便觉他眉眼十分像老太爷。如今一瞧,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安平会吓的惊慌失措。她忙俯身拍拍安平的背:「安平莫怕,这是你四叔,跟你祖父长的像罢了。」 安平哪里受过这种惊吓,她自小就常在老太太房里住,那老太爷的画像挂在屋里,她日瞧夜看,心底早就知道这人已不在世上,可方才突然见了,吓的心惊胆跳。沈氏劝不住她,唤了何采过来。安平一见何采,哭花了脸趴在她身上:「姨娘……」 沈氏说道:「带她回你房里好好安慰吧,可吓坏了。」 何采告了安,便抱着安平回去。虽然九岁的安平比其他同龄孩子轻,可到底也很重。但哭的这般厉害,教她哪里能安心放下,还是抱着的好。 李老太面色沉沉,看着李悠扬那与自己丈夫的九分相似,哪怕是十余年未见,也觉可气。凭什么她生的两个儿子都不像老太爷,那小妾生的却如此像。以前每次瞧见他,都心烦,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心下仍觉不痛快。 李悠扬笑道:「见过母亲,二嫂。」 李老太淡声:「回来就好,阿如,去备饭菜,给你四弟接风洗尘。」 沈氏应声,要领着宋嬷嬷去后厨,李悠扬笑笑:「不必,我就是来这里瞧瞧罢了,住的也不远,叫那什么……哦对,迎宾客栈。」 沈氏微微蹙眉看他,只觉他故意嚼重了「迎宾」二字。他当年离家,李家寻过他,却没个音讯。如今突然回来,莫非有事? 李老太心里顿时窝气,把拐杖敲响,怒斥:「你莫不是在跟我这老太婆斗气,让别人知道你回来却不住几日,还住在那客栈,是要丢了你二哥的脸不成。」 李悠扬笑的疏离:「这么久没见,母亲的身体还是那么好,脾气也依旧……那么大。」 沈氏皱眉,轻斥:「四弟。」 李悠扬笑道:「好吧,那就留下来吃一顿。」 李老太又敲响拐杖:「如此勉强算什么!你就是回来气我这老太婆的,若不想回家,倒不如一世不要回来。」 沈氏忙劝道:「母亲这又是在说气话了,四弟若真的不想回来,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好一番劝慰,两人才不再针锋相对,沈氏怕他们母子又冷言冷语起来无人敢劝,便让周姨娘去张罗饭菜,又让钱管家在外头瞧着李仲扬的马车,到了就赶紧通报。 沈氏问了他这些年去了哪儿,又做了什么。李悠扬对他这二嫂的态度倒是不亲也不生分,等李老太一问话,声音便明显僵硬,忙的沈氏又得寻机插话,可苦了她。 正是放堂时,安然回来了。沈氏让她见过这素未谋面的四叔,李悠扬多瞧了她几眼,笑道:「长的可真像三姐。」末了问道,「我记得那年和三姐见过一回,她旁边带着的人是叫安宁吧?她如今哪儿去了?」 沈氏说道:「去年腊月已经出阁了。」 李悠扬了然点点头,不一会又有个小姑娘进来。步子缓慢,神情倦懒,整个人都是懒懒没朝气。看着略微眼熟,仔细一瞧,不正是前两日在那衣料铺里见的「总是浣洗衣裳」的小姑娘。 安素一进来,沈氏便唤她过来,笑道:「这是周姨娘的女儿,排第五。安素,快叫四叔。」 「四叔。」 那一声四叔喊来,可声调平平,就跟喊了一头牛差不多,没一点感情,她这是连正眼也没瞧自己吧。 沈氏笑道:「先回房里把书放好,待会便吃饭了。」 「是,娘。」 李悠扬看着她那一身时新衣裳,莫非又是换过了?正想着,钱管家已经跑了进来:「二爷回来了。」 第72章 李仲扬素来对他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无感,既不讨厌,也不可喜欢。只是想起当年李三妹对自己说的话,该多关心关心四弟,进了家门,也不指责他失踪这么多年,平心静气道:「既然回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吧。」 李悠扬笑道:「不,我有地方住。」 李仲扬想着这弟弟的年纪,也该是三十出头了,问道:「可成家立室没?」 「没有。妻妾儿女都太可怕,要来做什么,不如一个人来的自在。」 李仲扬看了他一眼,微气,忍了脾气道:「如今在做什么,可要二哥帮扶?」 李悠扬轻声笑笑:「弟弟哪里敢劳烦丞相大人。」 李仲扬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说话,终于是忍不住斥责:「你这脾气该改改了。」 沈氏暗叹一气,这气氛怎么这般怪,果真是非亲兄弟就是多隔阂。只是不知这四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进门待别人还好,一跟老太太二爷说话就毛躁了。 这顿饭吃的可不算香,安平被抱出来时已经不哭了,可一见李悠扬,又吓的呜咽,只好拿了饭菜让何采回房里喂她。 李悠扬略微苦笑:「看来我到底是不该回这来的,无人欢迎呀。」 沈氏说道:「四弟多虑了,安平还小,分不清事。你莫不是要跟个孩子计较。」 李老太差点又摔了碗:「解释什么,他一个大人难道还想不通这事么?!」 李悠扬被她这么训斥,也不气,吃过饭就告辞。李仲扬和沈氏送他到门口,又说了话。不一会便见一辆马车驶来,在近处停下,一个少年从里头下来:「李爷。」 李悠扬笑道:「这是我的管家,骆言。」 李仲扬看着那少年,约摸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这竟然是管家。心里叹气,全都疯疯癫癫的,还是早些离开京城,免得看着烦心吧。 道别后,李悠扬迈步上车,哼起了小曲。骆言说道:「李爷这亲人团聚聚的可开心?」 李悠扬朗声笑笑:「自然开心。我还得到了一个宝贝。」 骆言面色平平:「什么宝贝?」 「可以助我跟周蕊架起生意桥梁的宝贝。」 说罢,便不再多说,倚在车厢里继续唱小曲。 安素这日又去了铺子拿衣裳,刚进去,就有人唤住她:「安素。」 她抬头看去,瞧着那人眼生,已往后退,警惕盯着他。李悠扬蹲身看她,笑盈盈:「你忘了我是谁啦?你四叔呀。可巧了,你怎么会在这?」 安素看了好一会,才像泥塑人般说道:「四叔。」 李悠扬指了指她手里的那脏衣服:「你竟将衣裳弄的这般脏,我得告诉你母亲,还有你姨娘听。」 安素脸色一变,抓了他的袖子:「四叔不要。」 「为什么?」 「不能说。」 「为什么?」 安素想了好一会,才道:「我告诉你,但不要告诉爹娘,还有姨娘。」 李悠扬笑了笑,起身摸摸她的头:「四叔可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又朝骆言点点头,「去隔壁酒楼要个厢房,安静些的,我要好好和我家侄女说说话。」 进了酒楼,不但厢房安静,还有一桌小姑娘喜欢吃的甜点。李悠扬对骆言办事素来放心,这些糕点可真是琢磨的准确。可安素却是一点没动,只是瞧着,眼里却没半分想吃的欲望。直看的骆言心里受挫。 李悠扬笑道:「喜欢吃什么就吃吧。」 安素摇摇头:「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姨娘会四处找我。」 李悠扬说道:「那你就速速告诉四叔前因后果吧。」 安素说道:「县主欺负我。」 李悠扬等着下文,许久不见她说,才意识到她已经说完了。所以只是为了不想让别人发现县主欺负了她,才每日这么麻烦的换衣裳?真不知该说她笨还是什么,笑道:「四叔教你个法子,对方对你如何,就如何还手,以牙还牙,你当真以为你爹的丞相是假的么?」 安素摇摇头。 「为什么不这么做?」 「不想姨娘添麻烦。」 李悠扬一顿:「嗯?」 久埋着的头埋的更深,声音却仍是平淡:「嗯,姨娘总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我这般没用,不想再让姨娘伤心。要是爹爹知道我被来头不小的人欺负,和别的人起争执,姨娘会心疼爹爹,然后生我的气。」 突然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的话,李悠扬倒是意外,她想说话还是能说好的嘛,并不是嘴拙。瞧着她的模样,明明满腹委屈,可竟还能忍住,真教他这做叔叔的不忍,淡笑:「那四叔再教你个法子,不用还手,而是以眼还眼。如果对方敢凶你,你就瞪回去。若她将你打趴了,你也瞪她,一直瞪。」 安素终于是看他:「有用么?」 李悠扬笑了笑:「试试无妨吧?若是有用,那既不用动手,也不用骂人,就不会连累你爹,也不会让你姨娘担心。」 第73章 安素轻点了点头,拿了书便走:「晚了,我要回家吃饭。四叔一起吗?」 李悠扬摇摇头,笑意仍在脸上,声音却极淡极淡:「那儿不是我的家。」 安素没有多想,她本来也就懒得想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四叔快回家吧,安素走了。」 李悠扬笑道:「好。」 翌日,安素上了学堂,一直在想着四叔教的法子。待放堂时,刚拿了书,便哗啦被拍在地上。她顿了顿,俯身去捡书,身已弯了一半,又僵硬的直起,盯着贺欣。 贺欣哎哟一声:「可真是奇了怪了,万年木头人竟也会有眼睛瞧人。」 旁人附和笑起,却见安素仍是一眨不眨的瞪眼盯来。不由咽了咽,她们可是被贺欣拉进阵营中的,这里比丞相家还有权的官家女也没几个,哪里敢真惹她。 贺欣笑声也渐止,只觉安素的眼神十分凌厉,平时里见惯了她的懦弱模样,如今一瞧慎得慌,支吾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罢,又抬手推了推她。安素僵着身子不动,四叔说的,瞪眼就对了,不用还手。僵持了许久,贺欣骂了一句「有病」,便拂袖走了。 等她们出去,安素才捂住眼,瞪的好疼呀。可她们真的没有再欺负自己,今天的衣裳没在地上滚。 这么一想不由欢喜,让车夫驾车到铺子那,等在酒楼那里,想跟他道谢。 车夫已经习惯自己小姐的怪脾气了,又不许他跟夫人禀报,也懒得管那么多。 等了快半个时辰,李悠扬才过来。也并非刻意过来,而是路过。正巧骆言撩开窗帘子往外看,瞧见了安素。李悠扬一顿,这才下了车。走到那蹲在地上的安素,笑着唤了她。 安素站起身,揉了揉蹲的酸麻的腿:「四叔。」 「可有什么事?」 安素说道:「你教的法子有效,她们没敢再欺负我。」 李悠扬顿了顿:「你放堂后便一直在这等?就为了告诉我这事?」 安素点点头。 李悠扬默了默,这丫头真是傻的不行。他那狡猾自私的二哥怎么会有这样性子单纯的女儿,笑笑:「四叔帮你解决了这件苦恼事,你是不是也要帮帮四叔?」 「嗯,母亲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真是乖孩子,四叔想拓展商路,只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你姨娘是个生意人,想让她牵线搭桥,你帮四叔传个话好不好?若可以,书信一封让你带来。」 安素没答话,只是又认真点了头。 李悠扬默叹,面上笑意犹在:「快回去吧。」 安素临走前又道:「四叔,他们都说你是坏人,回来就鸡犬不宁。」 李悠扬微微挑了挑眉,鸡犬不宁?他还没开始做什么呢,就得了这个评价。那他岂非真要做些什么事,才不辜负他们的「厚望」?刚起了这念头,那脆脆的声音便又说了一句:「可安素觉得四叔是好人。」 说罢,已经进了车厢内。 李悠扬看着那马车渐远,嘴角抹上一丝笑意,品味了一番那「好人」二字,问旁边的少年:「我是好人?」 骆言板着脸淡声:「李爷从来都不是好人。」 李悠扬点点头,将手上纸扇一合,拍在掌上:「对,我怎么可能会是好人,眼神真是太差了。」 如此一说,才觉身心舒畅。这世道,做坏人才能活的舒坦呀。好人有什么用…… 安素回到家里,和周姨娘说了四叔想问她商行的事。周姨娘本不想多理会,毕竟那是自己的小叔子。只是安素来回说了好几次,才心软了,答应帮他引见自己的父亲。只是书信一封,料也没什么事。 这日微有小雨,沈氏在房里看账本,一会见宋嬷嬷过来,问道:「安然午歇下了?」 宋嬷嬷边斟茶便笑道:「四姑娘刚刚睡下。」 沈氏微点了头,抿了一口,又问:「她可还是在和世子通信?」 宋嬷嬷知她忧愁什么,轻叹:「是啊,每次信一来,就要看好几遍,还将信放在枕头底下,宝贝着呢。每回回信,也总要将信封装的鼓鼓当当。」 沈氏放下本子,思量一番:「送封拜帖给宋夫人,约她明日在春风楼喝茶。」 「是,夫人。」 宋嬷嬷出去关好门,想着夫人总算是按捺不住了。之前问了好几回安然和世子的事,总说期盼他们有日能分开。可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感情没淡,倒是有越发挂念的迹象。太太是真的不想攀这门亲事哩。 翌日,赵氏欣然赴约,到了春风楼,沈氏已经在那等她。窗开向外,远处风景正好,虽无河流碧波,却是眺望皇宫的好地方。 赵氏唤了她一声,待她缓缓回头,瞧见她那已开始染上岁月痕迹的脸,忽然有些急不得她年轻时的模样了。这一感慨,转念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 沈氏笑道:「在愣什么,快过来坐。」 赵氏笑着坐下:「我方才就是迷糊了一下,想着人活一世,怎的这般快,又这般不快活。」 第74章 沈氏笑笑:「若你还说不快活,那苦的人就多的去了。且不说这个,我今日邀你,是想与你说说安然和宋祁的事。」 赵氏撇嘴:「莫非是晨风常去找尚清,和安然走的过近,你来嫌弃了。」 沈氏说道:「我哪里敢嫌弃你。我只是瞧着他们两人倒也不错。」 赵氏一听有戏,忙笑道:「那自然是有戏的。先前是我喜欢安然,如今她跟敏怡又玩的那般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氏叹道:「你却不知安然的脾气……她早早就与我说过,只愿一人守着一人过,沾花惹草的、轻佻风流的、三妻四妾的,她通通不要,倔着呢。」 赵氏一顿:「不得了了,你家女儿这是要成精了,才多大的人。哪里有还没嫁就说这话的,这世上守着一个女人的男子,就是那养不起的人家。这事儿莫说我不同意,老爷也不会同意的。」 沈氏笑笑,缓声:「纳妾无非是满足男子私欲和多子多孙。前者看宋祁,后者看你和宋大哥。你不是想着让宋家多开枝散叶吗,那让安然日后多生几个也好。」 赵氏忙摆手:「一人再多生几个,也比不过一堆生吧。」 「你要那么多庶出的孙子孙女做什么?而且妾侍一多,混进几个心眼不好的,你这做婆婆的就惨了。况且宋祁如今正是官场得意时,你若总是给他塞美娇娘,沉迷美色了可如何是好?你也知晓安然素来和他喜好相差无几,又聊得开,对他仕途多少有帮助的。」 赵氏沉思良久,这话倒是不假。安然长的俊俏,又颇懂礼仪,而且与她也处的好。重要的是,现在儿子也不愿纳妾,连给丫鬟开脸都不愿,那是不是摆明了他也不要那么多女人在家里烦他? 沈氏见她想的入神,又说道:「你倒是可以先试探试探晨风,若他也有这个打算,那我们就只管寻机会让他们多处处,待情投意合了,我们也是大功臣。」 赵氏笑道:「什么大功臣,为人父母不都是要为儿女担忧一世。」 沈氏默了默,笑道:「确实。」 两人又说了一会,便各自回去了。赵氏回到家中,宋祁还未放衙回来。傍晚才见了他,拉扯了一下其他事,才说道:「这转眼又快过年了,家里怪冷清的,娘想给你房里添个人。」 宋祁淡笑:「孩儿暂时还未有这打算。」 赵氏愤愤道:「得,这个月都被这话敷衍几百回了。」 一旁的宋敏芝笑道:「娘不也百折不挠的问了几百回了。」 赵氏笑笑:「小丫头话多。」她又说道,「母子之间也没什么话不能说的。你只管告诉娘,你是不愿纳妾,还是心里已经有人了。有人了的话,娘替你求来就是,否则等着等着那姑娘就是别人家的了。」 宋祁顿了顿,笑道:「孩儿心里无人,也不想纳妾。」 赵氏实在是忍不住,让嬷嬷带宋敏芝离开,这才悄声:「晨风,你若是身子有什么毛病,不便和娘说,就与你爹爹说,领你去瞧大夫。」 「……」宋祁失声笑笑,略不自然,「娘多虑了,孩儿也无病。」 赵氏无法,说道:「那实话与你说了吧,今日你沈姨来寻了我。有意对亲家,撮合你与安然的婚事。只是那丫头许嫁的前提是,不许夫君纳妾,要那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是没那心思,我明日就会回了话吧。」 宋祁心头微有不适,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她指的是与贺均平吧。那日在酒楼与贺均平对视片刻,对方目光略有抵触,再后来安然便再不主动与他见面。常去李府,她也是从不出现,是在避着他? 赵氏见他没动静,便要去唤管家来送信去,手刚抬起,便听宋祁说道:「这件事……等等再回复吧。」 他不肯定自己是否对安然有意,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对贺均平有情。只是不想母亲这么快去回话,等她及笄了,若不嫁世子,他再去求娶罢。可在赵氏耳中听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只当他是想和安然凑一对。不由抿嘴笑笑,当即欢喜,让人去报信给沈氏。 沈氏这边接了信,也是高兴,难得宋祁也是个专情的,得尽快安排两人见面,赶在世子回来前,让安然早些忘了才好。 赵氏以为沈氏能为安然做主,自己和宋祁又同意,那只要等安然及笄就好。喜的跟宋成峰说这事,想先将这门亲事订下。身为三朝都是纯臣的宋家人,宋成峰当即反对,说道「如今李大人有意扶持大皇子,此事暂且放放」。浇了赵氏一头冷水,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那就依照沈氏所说,先让两人多处处。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 晨起,向老太太请安出来,沈氏便对安然说道:「今晚随娘去登仙台赏月吧。」 安然笑道:「嗯,安平肯定会高兴的,她最喜欢这些了。」 沈氏淡笑:「这回娘就带你一个人去,我们娘俩也很久没好好说说心里话了。」 安然也没多想,点头:「我放堂就立刻回来。」 傍晚,沈氏等了安然回来,也没有带什么下人,只带了宋嬷嬷和柏树,还有两个粗使丫鬟,便上了车。沈氏坐在车厢内,借着灯笼看她这女儿,明眸皓齿,双颊染红。已是十三的年纪,再过一年半便及笄,也是个大人了。 第75章 隐约感慨中,马车已到了登仙台。 台无顶盖,宽敞而平。而那建在山顶的叫天台,建在峭壁的叫挑台,登仙台是飘台,临水而建。 安然最喜欢的便是天台,可以远观眺望。只是一般去寺庙时才能瞧见,飘台来的多了,也没什么感觉,本着与母亲谈心而来。 明日才是十五,来赏月的人寥寥无几。安然与沈氏说着笑,择了处坐下。不一会便听见后头笑声耳熟,回头看去,稍有意外:「赵姨。」 沈氏笑了笑:「倒是巧。」 说罢起身去迎,安然往赵氏旁边看看,只见了宋祁,也没其他人。不由皱眉,真的是巧合?但愿是自己多心了 ,母亲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 宋祁放衙回来,母亲便说来这赏月,陪同而来,却看见了沈氏和安然,再看她旁边没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已明白过来,顿觉不对,若是安然知晓,怕会心有芥蒂了。 赵氏和沈氏说了一会话,便对宋祁说道:「这儿风大,我们到柱子那边去。你陪着妹妹。」 宋祁暗叹:「是,母亲。」 安然也不笨,这话都说的如此直白了,哪会不懂。一边叹娘亲不该如此,一边又看看宋祁,只希望他不知道今晚这一出,否则安然会对他大为改观。 默了片刻,宋祁越发觉得安然不自在,这样见面又有什么意思,只会让她白添尴尬,偏头问道:「可觉得冷,回去么?」 安然顿了顿,看来他确实是不知的。可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也让母亲和赵姨为难,摇摇头:「看看月色吧。」 清夜无尘,月若银盘。十四的月亮与十五的月亮并无不同,至少肉眼是瞧不出的。安然与他说着话,思绪又飞到了边城,也不知贺均平这个月的信可到了京城没。 夜里回去,沈氏笑问:「和宋祁聊的可好?」 安然淡笑:「娘,以后别再安排这种碰面的事了。」 沈氏也不打算瞒她,因为根本就瞒不住,听见这话就知她无意,叹道:「怎的对世子这般死心塌地……」 安然笑道:「娘那么喜欢爹爹,怎么会不懂。只是仍将安然当作孩子,觉得女儿不过是一时兴起,未付真心。」 沈氏愣了愣,这哪里像是小姑娘说的话。她略有苦笑,当初让安然多和郡主玩,没想到不是多交了个朋友,而是碰到了个潜在「夫君」。 安然更是刻意避开宋祁。 腊月飘雪,天地白茫。安然刚起身就听见墨香书屋到了一批新书,心里痒痒的,又怕见着宋祁。见李瑾轩应卯去了,这才放下心来,今日不是他们休沐,可以安心的去了。 可到了书铺,柏树伞都没合上,就瞧见了宋祁,下意识喊了一声,差点没挨安然一记栗子。 宋祁见了她倒不觉意外,那书铺老板更是笑道:「今个儿书到了我还与伙计说,来的最早的,定是两位。」 安然尴尬笑笑,问道:「你今日休沐?」 「嗯。」宋祁见她不解,许是见李瑾轩仍要去翰林院,难道是觉得他也要去,所以才来的么,想深了也不愿多想,「年末,翰林院轮值,我正好今日歇息。」 安然点点头,一眼看去,瞧见了许多后书。实在是舍不得,便留下挑了几本。抱着书回去,她顿觉自己真像是耗子见猫。 回到家,钱管家便告诉她信使送信来了。安然立刻拿了信回屋,拆开那封口红蜡时,又默念了好几声。瞧的柏树直笑:「小姐,你念的是什么呢?虔诚的模样像小神婆。」 安然扑哧笑笑:「若真是神婆就好了。我是在祈求老天爷,告诉我世子哥哥会回来团年。」 柏树了然:「世子如今做监军,其实也不似那些将领那般忙,可以回来吧?」 安然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 柏树忍不住说道:「奴婢一直想问小姐……只是做监军,又不用领兵打仗,那去与不去有什么区别?」 安然淡笑:「大不相同。皇族子弟如今日渐颓靡,也不从武。更别说愿意去边城受苦和众将士一同吃苦的。虽然皇上不会给世子哥哥实权,可世子哥哥此举能得人心,在京城众皇亲贵族中的声望也会高。」 柏树一知半解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安然拿了刀子轻轻划开那红蜡,抽出里面的信,展开一看,那遒劲字体入了眼眸,便觉心安。一字字往下看,直瞧见说今年不归,意料之中又失落非常。拿着信想了好一会,忽然听见前堂有凄厉叫声,刺的心头一凛。 柏树循着声源去瞧了几眼,回来说道:「是莫姨娘的叫声,不知道做什么,二爷气的脸都青了。」 安然可是了解自己爹的,平时不轻易发脾气,一生气就是不得了的事。忙和柏树往那边去,到了那,就瞧见祖母和几个姨娘都在那了。莫姨娘正挨着钱管家的长鞭,鞭子在空中拍出一声,落在莫姨娘身上又是刺耳痛声。 她不由诧异,这是做了什么连吃斋念佛的祖母也冷脸旁观不劝阻。她仔细瞧了瞧,那跪在那的,还有个瑟瑟发抖的汉子。见他衣衫不整,再看众人淡漠神色,这才隐约明白,莫姨娘她是……偷汉子? 第76章 这当真就是活活打死都无人会说她爹爹的半分不是,本来这年代妾侍就不被当人,她竟还……安然暗叹,实在不忍看,心中沉重回房里去了。 沈氏见安素和安平都瞪大了眼看来,便让宋嬷嬷将小孩子都领回房里。 莫白青挨了十几鞭,伏在地上直不起身,嘴里还含着血:「打吧,我就算是做了鬼,也要夜夜站在你们的枕边,盯着你们,让你们一世不安。」 李仲扬冷声:「那就如你的意,尸体扔到乱葬岗去,让野狗吃了。」 莫白青冷笑,颤声:「好啊,瑾瑜丢了后,我早就没了期盼。你们合起来整我,就算我不偷人,不给你堂堂丞相戴绿帽子,你也不会瞧我一眼。我告诉你,我快活着呢,不用再伺候那老太婆,不用再看沈庆如脸色,不用被周蕊讥讽,更不用跟你这道貌岸然的人同床共枕!我莫白青快活极了,这几日快活极了!」 越说到后头,笑声越大。李老太喝斥道:「不守妇道,活活打死罢!省得丢了李家的脸。」 沈氏皱眉说道:「母亲,如今二爷是丞相,打死个曾为李家生孩子的人,传出去到底名声不好。就将她一世关在房里吧。」 李老太说道:「什么名声?让妾侍偷人便是好名声了?」 莫白青狠狠啐了她们一口血:「有本事将我千刀万剐啊,同为女人,为何要这般对我?我做错了何事?让我进来冲喜,结果冲喜不成,就将我视为祸害。你们李家人,没一个好人,通通该死!」 沈氏不气也不恼:「你到底为何会沦落到今日地步,你当真想不明白么?你初进李家,我们何曾待薄过你。你先痛打婢女,几乎将个小姑娘打死,你可怜惜过?你傲慢无礼,自视甚高,不曾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自然要管束你。你有身孕时我是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用的?可你从未珍惜,今日下场,便是你自作孽。」 莫白青凄厉笑声又起,她本就生的美貌,身上衣裳染着血,活似女鬼行于白昼之下,既美艳又凄惨:「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你是正妻罢了。我只是个贱妾,哪里比得过你侯爵之女尊贵。还说一堆的胡话敷衍我,你以为我是瞎的么?」 周姨娘轻笑:「同为妾,为何你会如此,我和何妹妹却好好的。你倒是带上脑子想想。」 这话满是讽刺,一半讽刺的是莫白青,一半却是周姨娘说给自己听的。 李仲扬沉思片刻:「不能留她,找个深山鳏夫,将她撵出去。」 莫白青一愣,要么是被打死,要么是留在李家一世,她不愿去做那又丑又粗蛮的汉子玩物,她颤声摇头:「我不走,我要等我儿子,我要等我儿子回来。」 李仲扬气道:「就算瑾瑜回来,你还有脸面见他,让他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亲娘吗?」 莫白青愣神,又骂了起来:「这些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们李家害的。你们李家做的造孽事我多多少少知道,我要出去和他们说,你们通通都是伪君子。」 李仲扬气的不轻,沈氏也皱眉。李老太冷笑:「你只管说去。只怕到时候别人将你当作疯婆子。」 沈氏说道:「娘,她毕竟是从李家出去的人,若是疯言疯语的也不好。若是不许了鳏夫,就让人把她关在院子里,使唤个力气大的蛮妇照料如何?」 李老太还没思虑周全,就有下人匆忙进来:「老太太、二爷、夫人,门外有个妇人领着个孩子来,说是七少爷,正等着呢。」 沈氏愣了愣,这未免太过凑巧了,怎的寻了那么多年未见,如今却突然来了。再看李仲扬,脸色一沉,唇间微白,又是想起当初的梦魇了。众人只是怔松片刻,那莫白青已经大叫着往外跑去。 「拉住她!」 沈氏喝了一声,无奈方才她怕下人瞧热闹,将他们打发去各个院子打扫了,如今前院只有两三个下人,还站的远。等他们追上去,莫白青已经冲到门外,见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便抱住他哭喊「我的儿啊」。惊的一旁的妇人要将她推开,却拉扯不动,吓的那孩子直哭。 李仲扬唤了三个家丁才将莫白青拉开,又听她大声叫道:「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走,我走就是,再不会回来丢二爷的脸。」 李仲扬气的发抖,一见那孩子,只觉哪里都长的像李瑾贺,顿时觉得有些晕乎。李老太拄拐出来,却觉孩子长的灵精,瞧着却像过世的长子,差点以为眼又花了,可认真瞧却真真是像儿时的李世扬,当即拉了李仲扬的手,几乎落泪:「二郎,你瞧,这孩子的眉眼可像你大哥?」 这一说,他更觉胸口闷得慌。沈氏忙扶住他,眼见场面混乱,只好说道:「先让他们进来问个清楚。」 无论如何,她只要一口咬定那孩子不是李瑾瑜就好! 莫白青这回安静多了,被下人押着跪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那男童。四岁……她的儿子今年已经四岁了,可她辛辛苦苦生下他,却只在她身边生活了一个月,连话都不会说。她混沌的双眼渐渐明亮,这一定是她的儿子,她要带着她的儿子离开李家! 李老太直问黄嬷嬷那可像李世扬,黄嬷嬷年事也高了,瞧的不太清楚,只好含糊答了几句。李仲扬脸上僵硬,沈氏淡定问道:「你为何说这是我们李府的七少爷。」 第77章 那妇人跪下:「草民见过李大人,回夫人的话,民妇本是河西村的人,四年前邻居老夫妇抱了一个孩子回来,结果两年后出河打渔,谁想碰上风浪,就这么没了。我瞧着孩子没人照顾又生的欢喜,和自家男人一说,就抱回来自己养了。可没想到,我男人前阵子摔断了腿,家里又还有两个孩子,实在是养不起,正琢磨着将他送人,又染了病,于是带他进城看大夫。谁想那大夫瞧见他胳膊上的胎记,问我这孩子可是自己亲生的。我说不是,他便说那可巧了,早些年丞相丢了个孩子,那贴在外头的告示便说了那孩子的胎记,与这一模一样。」 沈氏皱眉:「告示?什么告示?」 那年送走了李瑾瑜,她让钱管家张贴了个寻人的,可那胎记实在明显,便将这点掩饰下去,只说了些普通孩子都有的特征,这会又是哪里来的告示? 莫白青冷笑:「是我让人散的。你们不疼我儿子,我这亲娘总要疼。」她朝那小男孩招手,咧嘴轻轻笑笑,「让我瞧瞧。」 男童见她披头散发,哪里肯过去。沈氏让宋嬷嬷带到自己身边来,挽起胳膊看,确实是有,微怔片刻。莫白青立刻叫出声:「这是我儿子!儿啊!」 不等她扑过去,钱管家已经领人捉住她,死死押在原地。 沈氏俯身挽起他的裤管看,瞧了一会,淡声:「不是瑾瑜。我记得瑾瑜腿上有一个红痣的。」 莫白青瞪红了眼:「我明明记得没有。而且孩子出月前一直养在我这,你不过瞧了两三回,你倒记得清楚。沈庆如,你是怕我的儿子抢了你女儿的位置吧,你生不出儿子,也不许我有!」她又哭道,「二爷,这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再讨厌我也无妨,可是求您留下他,认了他吧。」 李仲扬强忍着跳的厉害的心口,看了看那孩子的胎记和腿,声音僵硬:「胎记的形状并非如此,而且脚确实没有红痣。」 莫白青懵了。李仲扬分明连孩子也没有抱过,他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为什么他不认他的亲生儿子?就算自己再惹人嫌,可那是李家的孩子啊! 李仲扬摆摆手:「带着孩子下去吧,钱管家,给这位大婶拿些赏钱,带孩子去看病。」 钱管家应声,妇人也脸盲道谢。想着也真不是丞相孩子,否则哪有不认的道理。又想这丞相真是好人,还给她钱。 眼见着那妇人带着孩子走,莫白青嘶喊着要上前抱他,却被押着不能动弹。哭的嗓子都哑了,沈氏又觉自己的罪孽深了一分,李仲扬心里也不好受,待沈氏问他如何处置莫白青时,心下也因孩子的事软了,叹气:「先关在房里吧。」 处理好这些,老太太也回房了,沈氏正在内堂,钱管家便来谢罪,说他当年不该那般草率,累的今日那孩子出现在此。沈氏自知如今责骂也没用,便说那老夫妇也是可怜人,谁又愿意遇见这事。他并无过错,只是料不过那天。 一席话说的钱管家惭愧不已,更是对沈氏忠心耿耿。这样的主子今生也不能再遇见第二个了吧。 今日又气又惊,李仲扬只觉夜里头痛不能入睡。翻了几次身,沈氏轻声唤他:「二郎。」 李仲扬顿了顿,转身说道:「那孩子是瑾瑜。」 沈氏柔声:「他不是,瑾瑜早就被山贼抢走了。」 李仲扬长叹一气:「自欺欺人罢了。」 沈氏微微笑道:「既然开始选了这路,那就绝无回头的可能了,二郎且安心吧。」 李仲扬伸手抱住她,贴着她暖暖的身子,这才安心许多:「夫人说的没错,瑾瑜不会再出现了,他已经被山贼抢走了。」 念多了几遍,便觉得成了事实。 有时候自欺欺人,也会成真的。 夜深人静,李家大宅悄无人声。 偏房小院,莫白青紧紧拽着她手里的百岁锁。那是她准备给儿子满百岁时戴的,可是他刚出月就被抱走了。她唯一的牵挂,唯一的希望就这么没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吃百岁酒,百岁鱼,还有戴百岁锁,就被送去滨州,还被盗贼抢了。可谁能想到他又大命被渔夫收养,兜兜转转终于回来了。 可李仲扬却不认他。 那分明是她的儿子。 莫白青抓着那镀金的锁,脸色白的可怕,指骨狰狞,伤口还没涂药,可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来来回回想了很久,她才突然记起婢女说的一件事来。瑾瑜出生那天,李仲扬为什么带着个篮子来?他为什么不避嫌的进了她的屋里?为什么突然要把瑾瑜过继给大房? 她锤了锤脑袋,眼瞪的可怕,蜷在床上,越想越不明白,却又越想越多。 大房……大房……不是说李瑾贺跟婢女厮混还有了孩子吗?算一下时日,跟自己的产期差不多? 隐约觉得想到了关键处,莫白青连呼吸都屏住了。蓦地想到李老太今天说的那句话! 她说那男童长的像李世扬!像那李家大郎啊! 想通了这个,莫白青忽然吃吃笑了起来。若是有外人进来,定要觉得这床上躺了个疯子。 第78章 笑声越发的大,莫白青已快疯了。 那不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没有起死回生,而是被李仲扬调包了。他用自己的侄孙来替代了真正的李瑾瑜!她的儿子一出生就死了啊!所以李仲扬要把他过继给大房,现在孩子回来他却不肯承认。 哈哈哈!这样的读书人竟然会做出这种违背伦理的事!莫白青笑声一大,外头看守的人便踢了踢门,恶声「疯婆子住嘴」! 莫白青冷笑,笑的冷艳,她不是疯子,李仲扬才是。眸色愈发的冷,她又握紧了百岁锁,她要找个机会逃走,将这件事告诉全天下的人! 她要让李仲扬身败名裂! 腊月十日,梅花已开,李瑾轩携陶氏看梅,却不想陶氏染了风寒。本以为只是普通风邪,结果没两日就烧的迷迷糊糊,愈加严重。腊月十七,竟香消玉殒了。 李瑾轩对她虽算不上交付了全心,可这是与他同床共枕,又颇为情投意合的女子。如今突然离世,不由心伤。从陶氏坟冢前回来,睡了半日,十分疲倦。昨日枕边人,今日已不在。 沈氏也觉惋惜,难得陶氏生的好看又懂事,抬进门来从未顶嘴闹过脾气。过了几日,便让宋嬷嬷打点些钱财,给陶家送过去,算是服侍李瑾轩一场的补礼。 月末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安然发起高烧,急了沈氏一夜。大年初一才见好转,又得去赴宫宴,便未让她去。到了宫里,清妍没瞧见安然,听见她染病,吃完年宴就去李府看她。 安然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没醒,见宋嬷嬷要进去叫醒,清妍忙拉住她,轻声:「让安然睡吧。」 宋嬷嬷笑道:「郡主真是体贴人的好姑娘。」 清妍笑笑,那可是她的未来嫂子,她若是不体贴些,王兄可要责怪她没照顾好安然了。踏院而出,就见李瑾轩正要回房。清妍顿了顿,方才在年宴上就觉他清瘦了许多,心里到底还是挂念着陶氏的吧。 李瑾轩没认真看,快步走过,末了才回神过来,转身作揖道:「见过郡主。」 清妍不忍责他客气,硬声:「尚清哥哥多礼了。」 李瑾轩直身看她,也不知是否是入朝吃宴穿的正式,一身华丽宫服,发上多了金钗步摇,面染淡妆,宁静美好,不知不觉,那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瞧着她安静的模样,又想起那总是轻声笑语的陶氏来。 清妍不知他心有所思,只当他和自己说半句话都嫌多,真不愿自讨没趣,只是又实在放不下心:「尚清哥哥,陶姐姐的事……不要太难过。」 李瑾轩怔松片刻,谁都让他不要难过,可怎能一点过渡也没就这么忘了。唯有清妍这般安慰自己,她哪里是个没心眼的丫头,分明细心的很。 清妍见他久不答话,劝他别难过,自己倒越发难过了,匆匆告辞。上了马车,拿着帕子失神。过了年,十五了,不久后她就要及笄。可一直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拖的越久,就越没自信,这实在不像她。 车外寒风凛冽,银雪飘飞,染白青石路,更显清冷。 云雀巷,无灯。 安宁从礼部回来,夜也深了。如今她做了礼部司务,虽不过是九品官,只管些内部杂务,但总比让她待在家里绣花与邻人唠嗑的好。假戏要做,却也不可能真的像个妇人。 回到家里,百里长还未回来,梳洗后,他已坐在房中。 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看去,就见安宁湿发披肩,歪头擦拭,笑道:「寒冬洗头,可冷的慌?」 安宁淡声:「还好。」 「母亲说,女子天冷时要少洗头,尤其是来葵水时。」 安宁看了他一眼:「母亲?」 百里长笑笑:「你在想百里门下不都是孤儿么,哪里来的母亲是吧。我七岁才被师父领回去,七岁前的事依稀记得,家里有个大六岁的姐姐,母亲常这么说。」 安宁点点头,坐下身擦拭。等了一会,百里长叹道:「你就不问问我‘后来呢’?」 安宁顿了顿:「你的事……我不想知道,因为日后也不会有牵连。大皇子登基后,我便离开。」 百里长笑笑:「凉薄女子。同住屋檐下这么久,一点也没变。」 安宁未答,只听见这声音里是少有的惆怅。差点想问他今日碰上了什么事,还是忍住了。 李仲扬和沈氏从宫里回来,都有些心神不宁。今日圣上夸赞了二皇子,这本没什么,去年他确实颇有建树。只是大皇子一句赞言未得,这便十分奇怪又让人不安了。两位皇子旗鼓相当,却不知为何偏颇的如此明显,还是在宴请百官时。 回到屋里,连不理朝堂事的沈氏忧心忡忡「可是大皇子做了什么错事却不自知?」,李仲扬拧眉:「不可揣测圣意。」 沈氏轻叹,伺候他睡下,又道:「我先去看看安然。」 「嗯。」 安然还是没醒,问了几句宋嬷嬷,听见没大碍了,才微微放心回去。回到屋里,李仲扬却还未熄灯,见她回来,才道:「莫白青的事,我想与你说说。」 第79章 沈氏坐在床沿,隐约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叹息:「二郎说吧。」 李仲扬说道:「莫白青做出那样的事,为夫不知为何你还维护她。本以为你只是缓缓,堵住下人的嘴,只是没想到如今年都已快过完,你却仍无动静。」 沈氏握了他的手,说道:「她不顾二郎面子做出苟且之事,我又怎能容她。只是二郎可知,莫管家已染重疾,熬不了几个月了。莫夫人来求我让莫白青过去瞧瞧,我都将这事压着,只说她丢子后失心疯,见不得人。若此时传出去莫白青被处死,只怕下人也会寒心,道二郎对那伺候李家二十余年的管家女儿都不留情面。等莫管家过世,妾身会处置妥当的。」 李仲扬默了默:「那瑾瑜的事……」 「瑾瑜不能回这家中,二郎莫心软。我已让人去跟着那妇人,买了她家隔壁院子住下。一来是看着,二来是照应。」沈氏眸中略带苦意,面上还带着浅淡无奈笑意,「我想,百年之后,我定是要入地狱的。」 李仲扬摇头笑笑:「为夫也是入地狱的,可一起去了。」 沈氏摇头,叹道:「一步错,步步错,我算是明白了。由你接下那竹篮开始,便已经无法回头,只能一错再错。」 两人说着唯有对方能体谅、理解的话,虽觉手上有血,可却有太多缘故不能将它洗净,只有越染越脏。 周姨娘这几日可是开心极了,去年李悠扬托安素带话,让她与周老爷说一声,在商行搭个桥。不到半年,周老爷便与她说,那李四郎确实是个奇才,生意打理的极好,又从不贪财,从旁合作周家也赚了不少钱。这一听,周姨娘便心痒了,虽然她名下田产庄子只要正常运作来世不愁,可钱这东西谁会嫌弃多的。当即也让李四郎帮她打理些铺子。这不到一个月,送来的账本可厚实了许多,上头数目计的准确,连个铜板也对得上。再有就是确实盈利丰厚,这回警惕稍减,虽然跟李老太说话呛声,但那也是跟李老太母子不合的事,自己只管赚钱就好。 她又怕李老太和李二爷知道,便将这事小心藏着,也不敢告诉他们,悄悄挪了好几十间铺子给他。 这日安平吵着要去找安宁玩,拉上了安然和安素,可临出门前听见李老太不舒服,又抛下了她们。想着也是许久没去,安然就领着安素过去。 云雀巷虽然一直传闻闹鬼,但那鬼也不过是人们瞎编的。到了这里,反而因为居住的人少而地广屋多,倒是热闹京城中难得一见的清静之地。 安然心中无神鬼,安素也是个静脾气的人,后头又有家丁跟着,也没一分害怕。到了那小院木门前,当初成亲时的喜符已取下,却没有贴上对联,瞧着有些奇怪。两人并不知他们是假成亲,若不是一直没传什么不合的谣言,倒以为是他们夫妻不和睦。 开门的是百里长,见了两人便笑道:「两位小姨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呀。」 随后便是安宁清冷的责备声:「不要吓坏我妹妹。」 「哎哎,我哪里有吓她们,明明摆了一张如此和善的脸。」 安然看着他的无辜模样,忍了忍笑。安宁已走了出来,白了他一眼。百里长只是笑笑,将她们迎了进来,问道:「安平那个鬼灵精呢?」 「祖母身体有些不适,让安平过去陪着。」 百里长点点头,又道:「那饼应该好了,我去拿。」 安然忙说道:「姐夫,不必了,我们坐坐就走。」 百里长笑道:「那饼与你们吃过的不同,务必尝尝。」 只见他从前门出去,却是去了前院,安然好奇看去,那里没遮没挡的,会放什么饼去那。仔细瞧去,见那院子角落放了一张凳子,上头有个瓷碗,她方才倒没注意。不一会百里长回来,手里端着那碗,揭开盖着的碗,便见里头躺了几块白皮糕点。 百里长笑道:「别看它样子不好,但是却很好吃。而且与别家热糕点不同,这是在冰天雪地里才能做成的。里面有甜馅,吃吃。」 安然听他这么一说,隐约觉得这糕点优点像记忆中的一种小吃,却记不起来。尝了一块,外皮是糯米,馅料是红豆泥,里外冰凉,吃进嘴里甜得很,却不腻味。虽然口感不是非常顺滑,但她倒是记起来了,这不就是风靡香港的冰皮月饼?只是不知是做法欠佳还是欠缺经验,味道还稍欠了些。 安素只管静静的吃,也不说话。安然问道:「姐夫,你这是从哪学来的?」 百里长说道:「我哪里会做这些,这是你姐姐琢磨的。」末了笑道,「你姐弄这些倒是拿手又新鲜,只是主菜实在很不擅长。」 安然怔松半晌,咽了咽:「姐姐有没有说……这甜食叫什么?」 百里长想了想:「冰皮月饼。」 「……」安然惊的差点没跳起来,那冰皮月饼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开始在香港售卖,就算是名字巧合一样,但是做法呢?脑袋空白了许久,又想起安宁从小处事就老道沉稳,连娘都说她不像孩童。等等……她猛地站起身,「姐姐在哪?!」 百里长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在厨房烧开水。厨房往右拐。」 第80章 安然忙往那边跑去,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到这里后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份是孤零零的,可如果安宁真的跟她一样,那岂非是白白错过了十多年。天,她有留意过别人,想着要是能找到个同样身份的,那就圆满了,还可以好好的吐槽一番。 到了厨房,安然趴在门那,又不敢进去。她要怎么开口,总不可能直接开口问她,亲姐,你也是穿越来的吗? 想了许久,安然才吐了一词,声音不大不小:「a。」 「咣当……」安宁手中的茶壶滑落手中,身子猛地一阵,诧异的朝她看去:「你……」 安然这可真的确定安宁的身份了,她的英语是差,但这「中国」的单词可记得牢牢的。那么多年没说过,刚才舌头都僵硬了。 安宁还在愣神,她是耳朵出毛病了?不对,那发音清清楚楚的,自己怎么可能听错。两人愣了许久,还是安然先奔了过去,抱住她便唤了一声「姐!」。 安宁僵了僵,下意识抬手抱她。这还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抱她这妹妹,可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再开口,连声音都喑哑了:「现、现世人?」 安然可要乐疯了,离了她的怀瞧着她用力点头:「嗯。」 安宁深深吐纳一气,捂了心口看她:「你真是……藏的够深。」 安然笑道:「彼此彼此。」 安宁顿了顿,示意她噤声,轻步走了出去,到了门口猛地偏身,就瞧见百里长站在那,她冷脸道:「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百里先生。」 百里长笑笑:「冤枉,刚看见安然惊慌失措的跑过来,我只是担心的跟在后头。」 话虽然这么说,可到底还是介意……刚才她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安然说了一句「踹你」,安宁那万年不变的声调就激动起来了?他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的跟在她们身后回正堂。 做了十几年的姐妹,默契还是有的。在众人面前,两人又恢复平静。只等着有了时间,再好好畅谈。这前后差异太大,百里长更是有所猜疑,只是实在想不到这两姐妹有什么秘密。 又坐了一会,安然和安素便回去了。百里长站在门口送她们上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转身瞧见自己家门前连个红对子也没贴,笑道:「安宁,我们去买桃符吧。」 安宁默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对面那户人家,贴的喜气。又听他说道:「再让你家里的下人瞧见了,恐怕要猜疑。」 她这才点点头:「好。」 回去时,安然分外开心,恨不得待会就跑到他们家后院去跟姐姐碰面。安素坐在马车里,低头玩着手指。片刻马车停下,那跟车的婢女撩开帘子一角:「姑娘稍等,前头有马车过来,路窄人多,福子已经去疏通路了。」 安然应了一声,安素无聊的往外看去,那马车分外眼熟,眼眸一亮:「是四叔。」 说罢就起身下去,安然忙跟上去,唤声让她别跑那么快。 安素跑到前头,扯了扯帘子:「四叔。」 片刻便有人探头,安然抬头一看,果然是四叔李悠扬。他俯身出来,笑道:「安素怎么在这?」 安素指了指后头那车:「刚才去三姐姐那玩了,四叔去哪?」 李悠扬说道:「去收账,玩的可开心?」 「嗯。」 车厢内骆言的声音略微无奈:「李爷,跟齐老板见面的时辰快到了。」 李悠扬笑道:「那安素改日再见可好?」 安素又点点头,这才随安然站到一旁。待那路疏通好,两人才又回到车上。安然记得李悠扬只来过家里一回,怎么安素跟他十分熟络?她问道:「素素很喜欢四叔?」 安素点头,安然笑笑:「为什么?」 「因为四叔人很好。」安素默默的想,那是唯一一个会夸她是好姑娘、聪明、懂事、知礼仪的人。不会像娘那样说她愚钝,不会像祖母那样说她寡言。还教了她一个好法子不让她被人欺负。那不是她的四叔,那是她的朋友,一个懂她不会骂她的朋友。 安然只当她是和四叔投缘,也没想安素去外祖父周老爷那玩时,已经见过李悠扬许多回了,更不知道他在帮周姨娘打理铺子。 半个月后,安宁和安然碰面,说了许多话,来自同样的地域和时空让她们感情增进不少。未免人注意,傍晚时就各自回去了。自此每隔一两个月,两人会单独见见。 这一晃过了中秋,等到明年春,及笄后,安然便不用去学堂了。之前她不喜欢去学堂,因为那里她喜欢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可一想到及笄后就等于是禁足了,不能再像这般四处跑,顿时觉得还是学堂好呀。 这日放堂回来,沈氏便唤她过来,笑道:「下月二十七,有喜酒喝。」 安然笑问:「谁要成亲?」 「敏怡。」 安然吃了一惊:「我倒是没收到消息。」 话刚说完,钱管家就送进来一封信:「宋家姑娘托人送来,交给姑娘的。」 沈氏笑道:「这可不就来了。」 第81章 安然先前听敏怡说过有几家媒婆去宋家求娶,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订下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这么好的福气。 她先瞧了喜帖,问道:「孙松元?娘,这孙家该不会是那赫赫有名骠骑将军府的吧?」 沈氏说道:「正是孙吉孙将军之子。」末了说道,「武官和文官素来不合,倒不知为何你赵姨愿意将敏怡嫁入那样的人家。」 安然笑笑:「娘忘了,宋家是纯臣,而且宋家素来都是族人中文官少了便鼓励从文,武官少了便求武。看起来家族势力平平,可综合实力却高的吓人了。否则他们又怎能一直安安稳稳。」 默了心下感叹,不像他们李家,独独爹爹一个人支撑,其他子弟都是小官,想扶持却不上进,在朝堂上也无法像宋家那般随心自在。从未听敏怡说起过有什么心上人,如今突然订下亲事,却不知她是否心甘情愿。心中为好友担忧,便拿了信回房里。仔细看了两遍,才稍稍放下心来。 并无什么抗拒,只是满篇的紧张。安立路想了想也对,她自小受到的便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教育,尤其是赵姨,她不是很早就跟自己的母亲说过,若是爹娘点头,就可以订下娃娃亲,不用问她的意见了么。 翌日,安然便约了清妍去宋家看望,安抚那慌神的姑娘。 到了宋家,宋敏怡正在听奶娘唠叨种种事宜,还有为人媳妇后的事。听的又脸红又更是紧张,下人报郡主和李家姑娘来了,立刻推奶娘出去,终于是得了一番清静。 清妍和宋敏怡已是及笄的大姑娘,安然也想快点过年,然后像她们那般梳起发髻,她真是不想再梳这双丫髻了,审美疲劳呀。而且最重要的是,发髻梳时,离贺均平回来的日子也差不多了。 只走了一会神,就见她们两人坐在床边,鬼鬼祟祟的往她瞄来,手里拿着不知什么东西。安然刚要走过去,清妍就急忙抬手:「小姑娘不许过来。」 安然可是从一个开放的世界过来的,听闻姑娘出阁前娘亲和嬷嬷都会给闺女说说如何伺候夫君,洞房那夜该如何,还会给个图册做……婚前教育。这回见她们面红耳赤又鬼祟哪里会不懂,当即瞪大了眼:「你、你们看春宫图?」 宋敏怡一听,当即羞的捂脸,对清妍说道:「都是你,要瞧什么,你出嫁前也能看的。要是让我娘知道让个小姑娘问我这些,得拿鸡毛掸子了。」 清妍脸皮再厚也是个姑娘,忙将小本子一扔:「我、我只是好奇罢了。」 安然捧腹笑道:「小姑娘分明不是我,是你们俩。」 两人一听,立刻起身要捉她捂嘴。屋里三人追逐,欢笑声传到外头。屋外的嬷嬷和婢女听了,摇头笑笑。 十月二十七,宋敏怡出嫁了。 离过年,只有一个多月。 这日傍晚,清妍约安然去望君楼品尝那猎户刚捕获的老虎肉。安然到了那,酒菜摆了一桌,清妍却还没到。她挪了椅子到走廊坐着,伏在栅栏那看着下面那长宽大道。那时候贺均平就是从这离开的,她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白头吟处变,青眼望中穿」。当真是念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次又一次,望眼欲穿了,人却还没出现在她面前。 她轻叹一气,在萧瑟的冬夜显得特别悠长无奈。 等的迷糊,身后远远传来脚步声。本以为是小二端菜上来,可离的近了,那声音却沉沉稳稳,没有小二的急躁感。她直起腰,愈发认真的听。身体已慢慢僵了,连呼吸都快屏住。木门悄然打开,一个男子出现在门外,与她四目相对,面上笑意淡然,语调轻缓: 「安然,我回来了。」 安然看了他许久,未语泪就先落了。那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出现在眼前了。她真怕这是个美好的梦,胆怯的不敢上前。贺均平疾步过去,在后头抿笑的清妍已将那些下人通通赶到楼下去。 贺均平看着她,果真已经长高了许多,面庞白白净净挂着泪珠,唇色如点朱樱,纤纤玉手抹了泪,泪又复落下,看的他极为心疼,淡笑:「傻丫头,哭什么。」 安然泪眼朦胧,瞧的不太清楚,可下颚那可隐约看得出点异色的,又气又委屈:「都变成美髯公了,一脸胡渣。」 贺均平失声笑笑:「我刚进城,还未回家先来见你,倒是被小媳妇嫌弃了。」 听见这话,安然想躲开他的目光,可又舍不得少看他一眼片刻。抽了抽鼻子,才说道:「疾风我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的。」 贺均平点头笑笑:「嗯。」 「我绣花的功夫又进步了。」 「嗯。」 「我的书房拓展到两间了。」 「嗯。」 安然气馁:「这些都在信上说了,你不爱听。」 贺均平依旧是笑意淡然看她,抬手用袖子帮她拭泪:「爱听,再说说。」 安然看了他许久,终于是忍不住抱了他的胳膊:「世子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贺均平摸摸她的头,轻叹:「嗯,回来了。」如今只等年后,年后……他就去李家提亲。把她放在身边,再也不离开。一别两年,果真出落成美艳不可方物的姑娘了,再走,他哪能放下心。轻握了她的手腕,「很久没吃过京城的饭菜了,一起吃。」 第82章 满桌的酒菜还带着热气,安然也没吃晚饭,可是不饿,如今的她哪里会饿,心早就是满满的幸福。拿了碗给他舀汤,夹肉,轻哼:「清妍又骗我,说今晚来吃老虎肉的,结果老虎肉没看见,老虎就看见了。」 贺均平蓦地笑道:「我倒是变成老虎了,有那么凶么?」 安然皱了皱鼻梁:「没那么凶,但是都坏。这个惊喜我一点也不喜欢。」 贺均平凝视,笑笑:「当真不喜欢?」 安然微微抬眉看了看他,略有羞赧,这才承认:「好吧,很喜欢,简直是……快开心死了。」 瞧着她那娇羞承认的模样,贺均平心弦又被拨动,当真喜欢的很。 喝了一口汤,暖了暖胃,他才说道:「在边城,碰见过两回大虫,幸好有弓箭手在,当晚就炖了肉吃。」见安然看自己,笑问,「怎么了?」 安然低声:「这些你没在信上说过。」方才满眸是泪,根本没仔细看他,现在认真看,比起他离开时,似乎……更是冷峻成熟了,肤色也偏于古铜不再白皙,哪里像养尊处优的皇族子弟。再翻了他的手掌看,掌上也有茧子,不由心疼,「世子哥哥,你吃了很多的苦吧,可是从来不说。」 贺均平笑道:「看,没告诉你已经难过成这样,要是再告诉你,岂非要更伤心。」 安然气道:「借口,以后我也报喜不报忧。」 贺均平笑笑:「连生起气来也好看。」 这话并不是故意夸赞,而是当真如此。离别两年,一举一动都觉喜欢,蹙眉生气也觉可人。只想这么瞧一晚,不对,一直这么看着,便觉开心。 安然苦笑,不但是晒黑了,连脸皮也晒厚了吧,如今说这些话倒是自自在在的了,她又夹菜给他:「快吃,瞧我做什么。」 贺均平笑了笑,继续吃饭。安然给他倒茶,只是看着他吃就觉幸福。那么多的千言万语已不想说了,还是仔细看吧。 贺均平想起来,问道:「你吃了没?」 安然这才想起来:「没。」 贺均平笑道:「傻姑娘,难道真将我当老虎,想吃了我不成。你素来爱吃,如此淡定,我倒以为你吃过了。」伸手拿了碗筷给她,「快吃。」 安然接过,贺均平便给她夹了菜。吃了两口她便轻声问道:「这次回来,不用去边城了吧。」 「嗯。」 安然当即喜的又忘了吃饭,已开始计划起来:「我们今年一起去赏梅吧,还有登塔放烟火,苑塘那边的鱼也肥了,要赶紧的,不然年后我就要被押在家里不能出去了。」 贺均平笑着看她,只是听着她的声音,就觉满足。看着她的样子,更觉人生无憾。他的小媳妇就快真的要做他的媳妇,再不用担心她会做了别人的新娘。这么一想,顿觉在边城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李仲扬很晚才回来,到了房门,见里头灯还亮着,进了里面,就见沈氏还未睡下,皱眉:「这么晚还不睡。」 沈氏上前为他宽衣,让丫鬟打了热水给他净脸,笑道:「倒也不困。」见他心神不宁,轻声,「莫非……皇上又留你训斥了?」 李仲扬轻点了头,沈氏蹙眉:「今年怎的这般不太平,这都已经好几回了。」 有此感慨,只因圣上越发偏颇二皇子,大皇子身边的近臣多多少少都受了责罚,连李二郎也没幸免。今年与那些官夫人一同饮宴看戏,也少不得要说到这些。沈氏心下也觉不安,可李仲扬却从不多说这些。他主外,自己主内,早就像是商议好的了。 李仲扬叹道:「莫非圣上欲立二皇子为储君……」 沈氏轻声:「二郎莫多想。」 夜里睡下,李仲扬又睡的不安稳,梦魇醒来,惊的里衣湿透。 沈氏忙起身给他斟茶。 李仲扬面色惨淡:「我又梦见那贱妇了。」 去年腊月莫白青做出那种混账事,翌年一月,莫文房病逝的消息传来,李二郎便让人送了毒药过去。自此以后却常入梦魇,请道士来做法,却也不得好转。唯有李仲扬明白,他年轻时做过的造孽事,已经一一开始向他寻报应了。又常想起莫白青的那话,死后也会夜夜站在他枕边。 这是心魔,无法驱除。 沈氏好好安慰了一番,李仲扬这才再躺下。她默默想着,明日去寺庙烧香祈福吧,若是厉鬼要缠,就缠着她好了。李二郎不能垮,他一垮,这家便完了。 翌日,沈氏早早出门去了,盼着能烧上寺庙的第一炷香,得方丈第一句吉言。 吃过早食,清妍便来接安然,一起去苑塘吃肥美的鱼。到了那,安然却没看见贺均平,正想着难道清妍这坏姑娘转了性子不「坑」她了。清妍一脸坏笑:「我就知道你是个重色轻友的坏姑娘,我哥进宫去了,约摸中午过来。」 安然说道:「我才不是在等他。」 清妍伸手挠她痒痒,逗她直笑,这才求饶:「好好,你赢了,别再逗我了。」 「哼,都快做我们贺家人了,还不听我这小姑子的话。」 第83章 安然脸红了,拍拍她的手:「不许再说这种话,让别人听见,我们两个都要被扣上不矜持的帽子。」 清妍嬉笑道:「谁敢,我拔了他们的舌头。」 到了正午,鱼已经钓上好几条,贺均平还未来。清妍在一旁哼着小曲,见她时而望望外头,说道:「安然,昨晚我哥刚回来,母妃就拿了一叠姑娘家的生辰八字给他,唠叨了他大半夜。」 安然想到贺均平被顺王妃唠叨的场面,笑了笑,清妍说道:「然后我趁着母妃不注意,把那些东西全都丢到外面池塘去了。王兄当即夸我乃英雄也。」 安然干咳两声:「然后你被王妃暴揍了一顿?」 清妍听见暴揍二字,顿觉形象,当即笑趴。许久才道:「王兄回来也好,母妃就不会总烦我了。」 安然顿了顿,清妍比她长一岁,眼见着就要十六了,虽然不比往日那般常出来走,但想玩的时候,还是四处跑。她素来就是家里的霸王,顺王爷不管,顺王妃管不住。骂的凶了,反倒跑的更欢。有时她觉得,清妍比她更像现世来的,这般潇洒:「清妍……你老实告诉我,你还是喜欢我哥吗?」 拿着鱼竿的手微微一漾,在平静的湖面打开一圈圈水纹。清妍点点头:「嗯,喜欢。可是你和王兄不用介意,真的……不许再做那种成全傻事,否则我会一世不安。而且……尚清哥哥也不会喜欢我的,他喜欢的是那种柔情似水的姑娘,而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变成那种人。如果要我为了喜欢的人而改变那么多,我做不到。我可以为了他学女工,因为那不会改变我,可若要为了他而移除本性,我不想,也不愿意。或许是……还没有喜欢到那种程度吧。」 安然摇头:「不是的清妍,如果让我为了世子哥哥做出性格上的改变,我也不愿意,无关乎喜欢的深与浅。」 清妍长吁一气,笑道:「好吧,随缘好了。说不定明日我就喜欢上别人了,然后成亲,生孩子。」 安然见她笑的欢喜,却从那声音里听出一丝惆怅来。这种不能一起获得幸福的无奈……实在是很不喜欢。 贺均平到了后,清妍便立刻拿鱼去给厨子,借故跑开了。昨日是夜里见他,灯火再明亮也瞧的不是十分清楚。现在白昼一瞧,那胡渣已经刮干净了,发束的整整齐齐,眯眼看着,真是俊朗非凡。 贺均平见她毫不避讳的盯来,笑道:「莫非我脸上的胡渣又冒出来了?」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长的真好看。」 贺均平微挑了眉:「自然要衬得起媳妇的美貌。」 安然被他呛了一声,这种话真是连反驳都不能反驳呀。在湖边坐了一会,不见他说话,偏头看去,眉头微拧,似有心事,轻声:「世子哥哥怎么了?」 贺均平微微笑笑:「在边城两年,比在京城二十载学到的更多,懂的也更多。」 安然转了转眼眸:「世子哥哥喜欢上边城了?」 「嗯。」贺均平迟疑许久,才问道,「若……成亲后,你可愿随我去边城。像当年父王携带一家人过去,一住便是七八年。」 安然愣了愣,去边城她并不在意,只要不要再受这分离之苦。可是守在边城的时日未免太长,忍不住问道:「一年半载的可以回来一次么?」 贺均平笑笑:「每年来回便差不多要花费两个多月的时日,舟车劳顿,无妨么?」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这么说,那就是可以了?」 一口一个世子哥哥,声音又软腻软腻的,真是铁汉的心都要被叫化了。贺均平分外不忍,缓声:「边城不比京城,没有歌舞升平,没有彻夜灯盏,也没有吟诗花会,更没人前后伺候。我只怕……苦了你。」 安然笑笑,音调微轻:「是,那里很多都没有,但……那里有你,这就足够了。」 贺均平愣了愣,末了笑道:「我当真是没喜欢错人。」 安然看着他:「我也没……世子哥哥如果一辈子享受在皇恩下,倒是让人瞧不起的。还好没有……」 说罢,已经撑不住那灼灼目光,急忙将视线投回鱼竿上,嗯,还是钓鱼吧。 贺均平沉思许久,愈发珍惜她。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这般的女子了,没有半句埋怨,一句有你,就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 明天是大年初一,照例要进宫饮宴。安然如今依旧很害怕,不是还未习惯那肃穆氛围,而是因为装扮了一番,祖母在旁笑道「真真是与你三姑姑长的一模一样了」,这话提醒了尘封在心里许久的事。 三姑姑今年未归,之前安宁与她一起时倒是「常」回来的,想来也是为了三姐而回。现在安宁在家了,她更没什么可牵挂的。 安宁此时正拿着米糊看百里长贴对联,也不知他是斜视还什么,贴的歪歪斜斜,还得意洋洋的说「这回贴正了吧」,待瞧见她脸都黑了,又默默的歪了歪,小心问「贴正了没?」。 安宁皱眉:「我来贴。」 百里长无奈道:「哎哎,又被媳妇嫌弃了。」 安宁早就习惯了他的轻佻,虽然说话总是花花公子的语气,可是住在一间房快两年,他睡长椅,她睡床,也一直相安无事。 第84章 百里长将桃符给她,自己扶凳子。等贴好了,一瞧门口,真是喜气啊。 安宁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鸡肉。」 安宁点点头:「待会去买。」见百里长盯着自己,她又皱眉,「做什么?」 百里长笑道:「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以前的她从来不会问自己。可似乎真是处的久了,最近几个月变化越发明显。会给他盖被子,还会在身边放个炭盆。也会问他想吃什么,然后认真去做。从宫里回来,进了巷子瞧见小院炊烟袅袅,便觉自己有家了。进了门后,安宁在炒菜,顿觉美好。 他摇了摇头,这种感觉绝对不要是动心,只要是感动就好。李家……安宁可是李家的人啊……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有些残酷。 大年初一,安然随爹娘入宫赴宴。刚拜见完圣上说了吉利话,就听见贺奉年说道:「去年未见,今年出落的越发好看了,抬头让朕仔细瞧瞧。」 安然只好硬着头皮看去,这一抬头,就见贺奉年的眼眸一顿,直勾勾盯来,锐利的眼神盯的她冒了一脊背的冷汗。许久贺奉年才道:「今日可要喝的开心些。」 安然忙埋头说了一番谢话。回到位置上,也没像往年那般得到赏赐。并非是想要赏赐,只是之前有人曾说,这赏的不是她,而是变相赏给李丞相的。那今年没有,席上又听见圣上嘉奖二皇子,莫非……这是要被抛弃的节奏? 神思不定了一会,就听见贺奉年又褒奖了贺均平,安然看着他在堂中拜谢,身姿挺拔,答的铿锵有力,又多看了几眼。沈氏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神示意摇头。安然这才收回视线。 宫宴结束后,一家人乘车回家。李瑾轩见李仲扬面色沉沉,问道:「爹可是在想方才宫宴上的事?」 李仲扬点点头:「翰林院可有什么消息?」 李瑾轩默了片刻,才道:「腊月时院中提拔侍读学士,教之其余两人实力,本以为我能当选,却不想落选了。如今局势看来,却又好像是特地被刷下去的。」 李仲扬眉头紧锁:「二皇子连得两年嘉许,大皇子那边也定是急了。只是风声正紧,不便接近,否则便坐实了结党之罪。」末了一想,这话还是得让百里长转达,商议一下对策。莫非圣上真的不打算立大皇子为储君? 过了两日,安然的名声倒又是在宫里响起来了。清妍和她说时还一头雾水,直到听她说完,又起了一身疙瘩。 原来有皇子在宴席上瞧上了她,去向贺奉年求她,结果贺奉年扔下一句「无人能配得起她,走罢」,这话简直就是至高无上的赞许,可安然隐约知道详情,却觉惊悚。真怕那是真的,然后被皇帝拐进宫里做个炮灰妃子。 她忙问清妍:「及笄是三月三日么?」 清妍点头:「嗯。」她立刻想歪了,抿嘴笑道,「哎哟哟,坏姑娘,你就这么想做我嫂子吗?要不我现在就叫你王嫂?」 安然轻拍她,她哪里知道自己心里慌得很。 三月三,在安然惴惴不安的等待中来了。 笄礼前三日便戒宾,宾由李家三叔婶担任。当日安然穿上笄礼冠服,在众人注目下,完成笄礼。在宗室接受三叔婶授以的「妇德、妇容、妇功、妇言」,为时半日。 夜里安然坐在房里,看着那不再是双丫髻的头,有些不适应,还觉得头上插上簪子步摇有些重。可又舍不得取下,她终于长大啦。 柏树见她在镜子前瞅了好久,笑道:「姑娘最美了,都被自己迷住了。」 安然笑笑:「柏树的嘴巴是越来越坏了。」 柏树俯身贴耳道:「小姐,你若是嫁给世子,我是不是也要跟过去?」 「嗯,按理说是,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嘛。」安然听着话里不对,看着她说道,「你不想么?」 柏树说道:「服侍小姐柏树愿意……只是……陪嫁丫鬟不是一般都要……嗯,做姑爷的妾侍么……奴婢……」 后头的话支吾着说不出来,安然笑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柏树埋头不起,安然笑道:「放心吧,你若是有良人,我不会带你过去的。你若要卖身契,我替你向母亲讨来就是。」 柏树忙道谢,遇到这样的主子,是她的福分! 翌日,因是大臣女儿,要去皇后娘娘那得吉言。安然又随沈氏入宫,到了宫门口,还有其他几家同样刚参加完笄礼的姑娘一起守候。 进了宫里,正逢百官下朝。 宋祁如往常那般往翰林院去,听见姑娘的笑声,也知晓又如往年那般是进宫听教的姑娘。走了两步忽然想到,安然昨日笄礼完毕,那今日……忍不住偏头看去,就见那一簇穿着新衣的姑娘中,安然特别安静的走在其中,时而笑笑,清晨阳光如霞光彩琉璃,打落身上,繁花似锦,美好极了,看得他也微微愣神。真想与她说话,只是却仍旧是在回避着自己。 如今世子已回,怕是这份美好,与他彻底无缘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一品坏姑娘》卷一 作者:水月 02、《一品坏姑娘》卷二 作者:水月 03、《一品坏姑娘》卷三 作者:水月 04、《一品坏姑娘》卷四 作者:水月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