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福妻》 序言 【序言 得不到和已失去】 一只蜘蛛在寺庙前结网,受到香火薰陶,有了佛性,经过一千年的修炼,有一天佛祖来了, 问这蜘蛛:「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蜘蛛回答:「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就这样过了一千年,佛祖又来到寺前,对蜘蛛说道:「一千年前的问题,可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 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又过了一千年,有一天刮起大风,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网上,蜘蛛望着甘露很开心,它觉得这是自己三千年来最开心的几天,突然又刮起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就感觉失去了什么,很寂寞难过。 这时佛祖又来了,问蜘蛛:「这一千年你可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世间什么是最珍贵的?」 蜘蛛想到了甘露,对佛祖说:「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佛祖说:「好,既然你有这样的认识,我让你到人间走一遭吧。」 于是蜘蛛投胎成了官宦千金,名叫珠儿,在她十六岁那年皇上宴请新科状元甘鹿,许多妙龄少女无不为他倾倒,可是珠儿一点都不紧张,因为她知道这是佛祖赐给她的姻缘,谁知没多久皇上下诏为甘鹿与长风公主、珠儿与太子芝草赐婚,珠儿没想到佛祖会这样对她,她不吃不喝,危在旦夕,芝草听闻后赶来,对奄奄一息的珠儿说:「我对你一见钟情,苦求父皇,他才答应为我俩赐婚,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不活了。」说着就拿起了宝剑准备自刎。 这时佛祖来了,他对珠儿说:「你可曾想过甘露是由谁带到你这里来的?是风带来的,最后也是风将它带走的,所以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之于你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当年寺门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没有低下头看过它。现在我再来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珠儿听到了这些真相后,一下子大彻大悟了,她对佛祖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珍惜眼前拥有的幸福。」说完佛祖就离开了,珠儿醒来,及时打落芝草的宝剑,两人相拥…… 小编在看《两世福妻》时,马上想到了这个得不到与已失去的故事,上一世宁倾雪觉得自己得不到赵焱司的爱,成为他的负累,带着满心的伤痕死去,赵焱司明明深爱妻子,却只能眼睁睁的失去她,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两个人都有深深的遗憾,因此当他们重活一世,有了弥补错误的机会,总算得以获得圆满幸福。 关于故事的详细内容,请恕小编卖个关子,就让大家自行细细品味吧,只是在看完故事之后,请别忘了好好想想,没有办法像主角一样重生的我们,眼前真正该好好珍惜的幸福在哪里…… 楔子 【楔子 唯愿永不相见】 她站在城墙之上,在秋雨滴落中,看着出现眼前的浩瀚队伍,战鼓擂鸣,声声催促地狱之门开启。 城外一片士气高昂,城内一片死寂,或近或远,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她,这么多双眼中,她知道有双眼是他—— 可惜距离太远,她看不见他,一袭红衣立在城墙之上,她的一生从不张扬,却在此时鲜艳如血的立在人前。 察觉身旁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未费心看他一眼,她知他已无退路,纵使受世人嘲弄,以一弱质女子要胁也不以为意。 「福宝,你瞧,我终究是对的。」 听到自己的小名出自他的嘴里,她心中一阵恶寒。 「这个瘸子心中有你啊。」 耳听战鼓雷鸣,通往城门官道,数百轻骑由远而近,她忍不住嘴角一扬,从她的喉咙伤了之后,她已鲜少开口出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个哑巴,而今如释负重,令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只要一声令下,此城非破不可,围城三日——真的足矣。 「他身残好过你死残,他出身皇室,名正言顺,」她的笑声稍歇,声音沙哑,她的声音原本轻柔婉转,但之前失手被捉,被他意图染指时喝药求死,可最后没死成,声音却变得粗哑难听,「而你——终究是跳梁小丑,以女子威胁,非英雄好汉。」 「自古成王败寇,我赌他因你而不会进攻,如今我赢了。」 好一句成王败寇!数百轻骑掩着一身黑袍的男子如风急速而来,她的笑容微隐,一瞬不瞬的看着一行人从城外的官道远远疾驰而来。 「所以此战——」她抿唇,冷冷一句,「你必败。」 她几乎忘了初识时他的模样,虽是皇子,却受尽苦难,尽管伤了一条腿,依然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曾盼此生能得一人如她爹一般深情,能为深爱女子倾尽所有的男子,但终究她没有娘亲幸运。 原本天空飘落的雨停了,朝阳缓缓露脸,映在他俊秀的脸庞,彷佛镀上一层不可亲近的鎏金。 他像是黑暗过去将要到来的希望,只是如今他脸上的冷硬,生生在她心上划上一刀。 对天下苍生而言,他是希望,对如今的她而言,却是光明中的绝望。 方才的雨淋湿了她一身,太阳虽已露脸却还是带给她一身凉意。她闭了下眼,也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人能让他上心?只是如今这个答案已与她无关。 她心系于他,可惜今日她家破人亡,对他再无助益——她本就怯弱,从不敢妄想有朝一日能被他看中,要不是将军之女的身分,他无须费心招惹她。 前尘过往浮上心头,宛如一场梦……英勇的爹,美丽的娘,爱护她的兄长,一切笑语彷佛昨日,却早已是阴阳两隔—— 肖似母亲且令她一生引以为傲的绝美脸庞此时一片冷然,她在城上低头看他,心中却比任何时候还要清明。 大齐立朝之初,简朴之风上行下效,惜承平日久,歪风渐起,奢华淫靡,邪风越烈,终至灭亡。 城外士卒整齐排列,战车、长戈、战马,散发着森冷寒气。 站在城墙上,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他依然是她所爱的男子,向来冷静却三日围城不鸣鼓进攻,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她心中希翼冷情的他是因为挂念她的安危。 三日——是胜是败也该是时候了结了。 她一直在等,她的嘴角绽放一抹春风般的浅笑,抬起的手白得孱弱,在阳光下似乎反射着光亮,她拔下头上凤钗。 先皇未登基前,出战时打造的一对凤钗一分为二,一半自留,一半赠于先皇后,立朝之后,一对凤钗重回先皇后之手,在先皇后死时,这对金钗留给了他。 她依然记得那个美丽的少年,站在将军府前的老树下,那时他还只是个闲王,受了伤,身有残疾,不受父皇重视,但在她眼中,他眉目如画,似下凡的神只一般,低声问一句—— 「要不要跟我走?」 往事如浮光掠影从脑海中闪过,她将手中凤钗紧握,从初识他起,她便知他胸怀大志,她始终在等,等他大业能成,终究能回眸看她一眼,可惜仍差了一步—— 白驹过隙,转眼数年过去,她虽再无力助他,却也不愿成为他的阻碍。 最终她留下的是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一抹红色身影。 这是她此生能为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成全他所爱的江山,从今尔后,他睥睨天下、留名青史,皆与她无关。 今生来世,至此别离。 她不再在乎谁得天下,谁又爱了谁——今生为他,她已失去太多,若有来世,唯愿与他再不相见。 宁倾雪再也不爱赵焱司。 第一章 【第一章 重回二八年华】 世间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何得以纷扰,缘得于意念尔,万物与我为一。 一阵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呢喃如暮鼓晨钟撞击她的耳膜,令她无法呼吸,几乎窒息,她开口想吼叫,口鼻却灌进了一大口的水。 原以为跳下城墙一死百了,没想到死的感觉如此痛苦——有双手勒着她的脖子,她盲目的挣扎着。 「要命的话就别动。」 这个冷酷的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下意识的放弃挣扎,这么多年来,她已太习惯任这个声线左右。 瞬间吸入一大口的空气,恶心的感觉使她一阵猛咳,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水,难受欲死,顶上刺眼的阳光刺激她涣散的神志,模糊的视线渐渐有了焦距。 「福宝,没事吧?」 福宝?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她出生时天下初定,她爹说她是个有福之人,硬是给她叫了个福宝的小名,她也天真的相信自己是个有福之人,只是最后家破人亡,再听不得别人唤她福宝,而今…… 熟悉的关心语调令她有些茫然,她木然抬起头,对上了熟悉的眉眼。 她的兄长宁齐戎的目光如记忆中一般清明温暖,只是兄长早就死了,如今怎会活生生的出现眼前? 「这次真是多亏了几位恩人,我家小石才得以保全,小姐真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宁倾雪被突然拉着一个五岁孩子跪到一旁的妇人吓了一跳,眼中更是一片困惑。 小石?这个孩子的模样她早已遗忘,只是她一生的改变皆起因于这个孩子的死——这孩子原是城外刘湾村的孩子,五岁那年在河边嬉闹,不慎落水,正巧当时她与兄长经过,她一时冲动出手相救,可惜她在河中拉住了孩子,脚却蓦然一抽,庆幸兄长及时将她救上岸,只是小石却没救回来。 本来她救人是件好事,谁知小石的死竟被有心人操弄,让她爹的好名声蒙上阴影,她的兄长明明是个善心的大夫,却因这事被人说成了见死不救的狠心人。 看着被吓得一脸苍白但显然毫发无伤的孩子,宁倾雪久久无法回神——他没死?这个孩子没死? 她的心因为激动而跳动,不单孩子没死,如今哥哥也活得好好的,名声未损—— 「怎么不说话?」宁齐戎皱起了眉,方才把脉并无不妥,但她失神的模样令他很是担忧,「可是哪里不适?」 宁倾雪含着水气的眼眸骨碌碌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摇了摇头。 看她摇头,宁齐戎的心稍定,「平时见你温吞,今日怎么如此冲动?有人失足落水就冲上前,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多亏了宝乐出手相助,不然你这条小命也要跟着搭进去。」 宝乐?想起落水时熟悉的冰冷语调,她顺着宁齐戎的手指看过去。 只见赵焱司一身黑锦衣,纵使湿透了依然不显狼狈,然而她脑中浮现的却是一样的一身黑锦衣,衣袂在风中翻飞,清冷的音色高傲疏离,问了一句——「要不要跟我走?」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抖得厉害。 宁齐戎伸出手,安抚的搂着她,「别怕,哥哥在。」 宁倾雪的脸埋在兄宁齐戎怀里,没有吭声。 纵使宁倾雪向来怯弱,但也从未如此反常沉默,宁齐戎心中一沉,今日他好不容易说服宁倾雪骑马出游,没料到最后却是这样的下场,他担心妹妹原就怯懦的性子因此更畏怯了。 一旁的赤霞踱着马蹄,宁齐戎一脸为难,赤霞是宁倾雪的坐骑,如今看妹妹的样子似乎是不能再骑马了…… 「宁大夫若不嫌弃,在下的马车可以一用。」 宁齐戎的眼中闪着感激,「宝乐,多谢,今天真是多亏遇上了你。」 宁齐戎也顾不得客套,妹妹身子娇弱,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他将宁倾雪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放进马车。 「我妹子看来有些不好,」宁齐戎对着赵焱司说道:「我先送她回郡王府,改日再登门道谢。」 「不过举手之劳,宁大夫无须挂怀。」 马车里的宁倾雪听着外头两人熟稔的交谈,心里一片茫然。兄长自她娘亲教导下习得一身医术外还醉心戏曲,赵焱司身为皇子,满腹算计,从不论风花雪月,她上辈子认得赵焱司时,宁齐戎已丧,却没料到如今两人遇上,还能相谈甚欢。 而且宝乐?曾几何时他连名字也改了? 看着马车走远,跟在赵焱司身旁的卫钧笑了笑,「要不是知道她是因为落水吓傻了,我还以为是个哑巴。」 赵焱司的目光似古井般不生一丝波澜,讳莫如深的看了卫钧一眼。 卫钧忍不住抖了一下,这样的深沉让人感到心惊。 赵焱司一言不发走到一旁拉住了不安躁动的马匹,这是赤霞——宁倾雪的坐骑。 「主子,这是匹好马,」卫钧被赵焱司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弄得通体生寒,却还得硬着头皮上前,「可是性烈,主子还是别——」 卫钧的话还没说完,赵焱司直接翻身上马。 赤霞察觉背上陌生的气息,不安分的踏着马蹄,好几次都差点要将人给甩下,卫钧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 赵焱司只专注的拉着缰绳,俊秀少年郎专注的模样吸引了还没散去的人群目光。 察觉底下的马儿力道转弱,赵焱司垂下眉眼,一踢马腹,吐出一个字,「走!」 卫钧看着马匹撒开四蹄,留下尘土,不由咳了咳,「主子!主子——等等我!我没马啊!」 赵焱司却早已消失眼前,卫钧只能认命的迈开双脚奋力奔向前。 宁倾雪只觉眼前一切似真非真,似梦非梦,缓过神时,已过了三日。 如今是建康五年,在她跃下屈申城的六年前,年方十六,亲人尚在,正是她最美好的二八年华。 她六岁开蒙,随着曾祖母习医,十二岁自边城来到屈申城女学学习规矩,寄住于武陵郡王府。她的性子随母,原就温婉,如今更加沉静——除了女学与郡王府,几乎足不出户,沉静得近乎软弱…… 她记得这次也是兄长见不惯,上郡王府叨念许久,她才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随兄长骑着赤霞出府。 谁知才出城就遇孩童落水,当下她脑子一热,竟没了胆怯,跳进河中救人,却没算到自己的腿一阵抽痛,尚未来得及救人自己便差点灭顶—— 她眉头轻皱,反覆思考到底哪里出错了,她记得上一世应该是随后追上的兄长发现她不对劲,连忙出手将她救起,只是兄长为救她担搁了时间,使得落水的孩子最后一命呜呼。 一个五岁的孩子——她的心头一颤,这个五岁孩童的死,可说是她上辈子挥之不去的遗憾,她的兄长也被她所累,虽医术高明,却始终与她一同背负着见死不救的恶名。 如今,她虽感激上苍能让小石保下一命,只是始终想不透,怎么最后将自己救上岸的成了赵焱司? 想破脑子还是理不清,她叹了口气,站起身立在窗前,看着窗外一片青葱翠绿。 第二章 大齐初建,百姓普遍不富,一切从简,不过十数年过去,郡王府却已经过数次扩建,早已非当日简朴模样,如今郡王府上下所用之物,无一不精美奢华。 上辈子自己看在眼里,只觉屈申城繁华非边城所能比拟,未曾细思郡王府何以能拥此富贵? 二皇子勤王与三皇子闲王为争大位明争暗斗,最后才知郡王府始终是二皇子强而有力的后盾,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为何能瞒得如此天衣无缝?郡王府更在二皇子败后还能守着屈申城,令三皇子久攻不下…… 「小姐。」刘孋推开门,一看到宁倾雪一身单衣站在窗前,不由微惊。 宁倾雪陷在思绪中,彷佛未闻,动也不动。 「小姐,你身子才好,可别又着了凉。」刘孋叨念着,走到内室拿下架上已薰上茉莉花香的衣物,上前要替宁倾雪添衣。 搭在肩上的手令宁倾雪回过了神,有些木然的转头看向她。 她爹身为将军,向来不喜繁文缛节,她娘亲也为了耳根子清净,边城的将军府中下人也是安排得甚为精简。 打小她身边的丫头就是两姊妹,一个大她两岁的刘孋,一个小她三岁的刘芙,这次来屈申城是上女学,她娘派了刘孋、另外一个婆子何大娘和护卫李尹一随行伺候。 刘孋看着宁倾雪红着眼,不由心惊,「小姐,这是怎么了?别哭。」 她家小姐长得娇小,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极为可爱,只是来到屈申城,她家小姐笑得越来越少。 宁倾雪见刘孋急了,连忙抹了下眼,腼腆的一笑。 「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刘孋轻声问道:「奴婢派人去请少爷过府可好?」 宁倾雪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触着刘孋手中的玄色衣裙,料子极好,色彩却是不适合她这花样年纪的沉重。 她记起自己在年少时有很长一段时间,莫名的认为自己就适合这般浓重的色彩,或许是下意识的想要不受注目,却不知在旁人眼中更显特立独行,还暗地笑话她。 「小姐,这身衣裙是郡王妃前几日才特地派下人送过来的。」刘孋的低语声中有着淡淡的不以为然。 这料子虽说极好,但是颜色太过沉重,她家小姐正值花样年华,却总穿着暗色衣裙,远远看着就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偏偏郡王府上下都像瞎了眼似的说这颜色富贵,最能衬她家小姐。 刘孋曾明里暗里的劝了宁倾雪几次,偏偏小姐自己对穿着并不上心,久了刘孋也不再多言。 「我——」宁倾雪顿了一下,重新听到原来软软柔柔的声音,反倒令她有些不习惯,她捂了下自己的脖子,片刻后才淡然的开口,「拿我在边城的衣服过来。」 她对穿着从未在意,郡王妃总说暗色适合她,她不想在衣物上花心思,就听之任之,直到离开郡王府,嫁了人,她才算是展现了她这个年岁该有的风采,如今郡王府所备衣物,她是碰都不愿再碰。 刘孋闻言心中一乐,眼中闪着掩不住的欢喜,像是怕宁倾雪后悔似的连忙走进内室,打开了一旁的大木柜,「小姐,等会儿奴婢将柜子里的衣裙全都拿出来重新薰香,这会儿就先穿这套吧!」 宁倾雪爱茉莉香,所以刘孋总是花着小心思让自家小姐开心。 刘孋特地挑了件上次回边城时带来的衣衫,鹅黄上袍,底下配上素白罗裙,将小姑娘的朝气可人尽表无遗。「这是将军夫人特地给小姐挑的。」 听刘孋提起娘亲,宁倾雪几乎止不出翻上心头的想念,鼻头一酸,低下头掩着思绪,点了点头。 刘孋心情大好,手脚麻利的替宁倾雪更衣,还不忘说道:「今天一大早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紫竹便来了,说大小姐交代,请小姐身子好些今晚就到月雅居一聚。」 宁家虽已分家,但宁从文与宁九墉兄弟关系不差,所以郡王府的下人皆以年龄大小来称少爷、小姐。 郡王宁从文嫡出的宁若月为大小姐,宁倾雪为二小姐,下头还有两位庶出的小姐。 至于少爷除了嫡出的郡王世子和三少爷,宁倾雪的兄长宁齐戎是二少爷,但他不喜这称谓,要下人们唤他宁大夫,不然就是戎少爷,再下头还有四位庶出少爷。 宁若月是郡王爷唯一的嫡女,更是西北一带无人不知才貌双全的佳人,上辈子她落水未将小石救回,刘湾村的人便被人撺掇着找上了郡王府讨公道。 郡王妃震怒,让她在祠堂思过一个月,间接认了她见死不救的罪名,之后交代宁若月出面,亲自到小石家上门谢罪。 闭门思过这一个月,外头发生何事宁倾雪全然不知,当她知情时,流言蜚语早已失控,世人皆知宁家双姝一个心思不正,见死不救,一个蕙质兰心,温柔大度——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刘孋心情愉快的给宁倾雪盘了个随云髻,「小姐真是好看。」 宁倾雪回过神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娘亲是南方人,逃难时来到西北,遇上了她爹,两人相互扶持走过战乱,她长得像她娘,不单五官神似,身子也一样娇小,不像宁若月长得美艳动人,眉眼间带着一股温柔,一双眼明亮清澈,让人看了舒服,易生好感。 只是她过怯懦,除了亲近之人,从不敢直视外人,硬生生糟蹋了这副长相。 「是阿孋的手巧。」 刘孋爽朗的笑了笑。 看着刘孋的笑脸,她几乎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失心疯,听了宁若月的话,把刘孋赏给了郡王府的一个管事。 她当时真的以为是门好亲事,在离开边城时让刘孋可以留在繁华的屈申城过好日子,岂料没过半年就从刘芙的口中得知这人是个狗仗人势的败类,跟着郡王世子一样爱寻花问柳也就罢了,最后还染了赌瘾,对刘孋不是打便是骂,当她急得想将人带回时,刘孋却已芳华早逝。 「小姐,虽然大小姐交代若小姐身子已好,今夜便要与小姐一同用膳,可奴婢以为小姐这几日身子还不是很利索,不宜见客,不如回了大小姐,说小姐还要再歇个几日,免得过了病气给大小姐。」 这些话自然是刘孋美化过后说出口,要她说,她压根不愿自家小姐跟宁若月接近,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她很清楚这个众人称赞的大小姐并没有想像中和善,但偏偏小姐单纯内向,没什么闺中密友,宁若月对她好一点,她就真心把对方当成自己人,不见一丝防人之心,她虽有心想要护着,但毕竟是个奴婢,所为有限。 宁倾雪低垂着头,对于宁若月,她的感觉复杂,听着刘孋的话,她不由怔忡,她的贴身丫鬟总是一心为她,生得一颗玲珑心,但最后却生生被她断送了性命。 「小姐,你怎么都不说话?」宁倾雪就算平时沉默少言,但却从未像今日一般,「小姐,你若身子有什么不妥可别瞒着奴婢,奴婢让人去请少爷来看看可好?」 宁倾雪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轻摇了下头,「没事,只是突然想爹娘了。」 第三章 刘孋闻言松了口气,「小姐想将军和夫人,等过些日子女学放了假,小姐就可以回边城一趟。」 离授衣假还有好几个月,她实在等不及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手,兀自思量。 刘孋看宁倾雪沉默乖巧的样子,心头一软,「小姐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你先打络子,奴婢去给你备吃的。」 宁倾雪并不觉得饿,她拉住刘孋,兴致缺缺的摇了下头。 「小姐,不吃东西可不成。」刘孋像是哄孩子似的拿了个装着丝线的竹篮放到宁倾雪面前,「小姐你瞧,这是前些日子你打的络子,不是说完成后要送回边城给将军吗?你先继续打着,奴婢给你备膳,很快的。」 看着竹篮子里编了一半的福字络子,这算是她在闺中少有的乐趣,见刘孋一脸期盼,她也不舍看她为自己烦忧,只好叹道:「好吧,你随意让何大娘弄点清淡的斋菜便成了。」 刘孋原本听她愿意吃东西,脸上一乐,但随即又一苦,这几日宁倾雪吃得少,整个人瘦了一圈,她还打算要好好给小姐补补身子,却没想到她只愿吃点清淡的斋菜,正要开口相劝,但是看着眨着水汪汪大眼盯着自己瞧的小姐,她又如同以往般心软,安慰自己,小姐愿意吃总比不吃好。 刘孋重振起精神,转身离去,但走没几步,却又猛然停了下来,脚跟一转,兴冲冲的来到宁倾雪面前。 宁倾雪手拿着丝线,不解的抬头看她。 刘孋扬着一张灿烂笑脸,「小姐,奴婢让人去外头给小姐买些小点回来。」 永兴坊的如意楼有着宁倾雪最爱的点心。 宁倾雪自小喜甜,将军夫人宠爱闺女,甜食做得极好,来到屈申城之后,郡王妃却以为宁倾雪身体着想为由,不让下人多做甜食给她吃,理由或许听来充满善意,但是全然禁止不许吃却是极不合理的,在刘孋看来是郡王妃存心找麻烦,所以若是有机会,她这个小奴婢也会阳奉阴违的去买些许回来给宁倾雪解馋。 宁倾雪的眼睛一亮,刘孋虽未明说,但她知道刘孋肯定是会上如意楼买小点给她,记忆滑过脑海,她五、六岁时初次随着爹娘来到屈申城给郡王过寿,才入城,娘便带她与兄长到屈申城最知名的客栈如意楼用膳。 细节如何她早已忘却,但那时的欢乐却在多年后始终留在心房,记得那时她还天真的缠着娘想要买下如意楼,因此被笑话许久…… 看着宁倾雪小脸上的笑,刘孋也是一乐,「奴婢立刻叫李尹一过来,让他去给小姐包些好吃的。」 宁倾雪伸出手,拉住了刘孋。 刘孋被拉住,笑容一垮,「怎么了?小姐不愿?」 看出刘孋的失落,宁倾雪心头一暖,站起身,点了点她的鼻子,越过她,走了出去。 宁倾雪不经意的一笑,弄得刘孋心肝儿一跳,等回过神时,就见宁倾雪已经跨出了门,她连忙跟出去。 郡王府经过几次改建之后,除了正院,更有东、西、南三院,各院各有三进屋,在宁倾雪来屈申城前两年,她爹受封地在西北的庸王所托,将她哥哥派至屈申城外的庸王私兵驻地。 原本武陵郡王想将宁齐戎安排住在郡王府南院,只是他却以事务繁重、不便打扰为由拒绝,最后反而是她至屈申城就读女学,被安排住进郡王府南院。 想起她哥哥对郡王府向来有礼却不亲近,宁倾雪不由感慨,他们一家个个聪明绝顶,偏就出了她这么一个愚笨性子又拎不清的,她忍不住唾弃起自己。 平时守着南院院门的李尹一看到宁倾雪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看着恭敬的李尹一,宁倾雪有些恍神。 李尹一是她六岁那一年在边城随娘亲上香时遇见的,当时她爹才初至边城没几年。 李尹一是城外附近一个小村庄的人家,连年战乱加上父母早死,李尹一的日子与一般寻常人家一样不好过,但庆幸他有个识字的祖父,平时给不识字的人写些字、念家书,拿些酬谢金,倒也拉拔了李尹一长大。 李尹一也是个能干的,小小年纪就一身强壮,能独自上山狩猎,可惜好景不长,原以为天下已定,日子会越发好过,谁知祖父生了场大病,为救唯一的亲人,李尹一花光家底,仍没将人救回,祖父死后身无分文,他便动了念头要卖身将祖父好好埋葬。 当时天下初定,百姓普遍不富,十四岁的李尹一长得高头大马,身强体壮,要养出这体魄,可见一天的饭量不小,寻常人家算计了一番,都怕养不起这大食量的巨汉,根本就不敢买他回去。 宁倾雪却一眼就看中了他……身旁带的黑狗,是李尹一的祖父养来跟着李尹一上山狩猎,平时看家的,因为想要这条狗,所以宁倾雪缠着母亲顺道就将李尹一也买了回来。 事后证明,不论起因为何,结果确实值得。 李尹一一身力气,宁九墉见他是个好苗子,送他进军营跟新进士兵一起操练,过了几年之后,便委以重任,让他护着将军府安危。 想起当战乱再起时,自己将李尹一送到赵焱司身边,让他成为了赵焱司手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把刀,她一时五味杂陈。 此时的李尹一还不是杀人如麻、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将军,还是个厚道又心善的大个子。 李尹一带着一抹憨厚的笑,「小姐,小的有一事要请小姐定夺。」 宁倾雪回神,不解的看着他。 「是小姐的赤霞。」李尹一解释,「小姐落水那日,救了小姐的李公子将马车借给少爷送小姐回府,如今马车还在郡王府,小姐的赤霞则被李公子骑走了。」 宁倾雪还没来得及反应,刘孋已经皱起了眉头,赤霞不单是宁倾雪的坐骑,更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血统纯正,比起宁家任何一人的坐骑还要优良。 「你明知赤霞是将军特意寻来赠予小姐,怎么就随意的让它被人带走?你这几日又怎么没去把赤霞给带回来?」 宁九墉在马背上打天下,深知一匹好马在危急之时是逃命的护身符,在宁九墉眼中,闺女不是男子汉,若遇危难只要想着躲或逃便好,所以他自小教导的防身术里,攻击其次,闪躲遁逃才是重中之重,所以为了宝贝闺女的坐骑花了不少心思。 「我……」李尹一被训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整张脸都红了。「少爷交代等小姐醒来之后再处理这事,但这几日小姐因精神不好,都未曾踏出房门,所以我也……」 宁倾雪惊讶自己的赤霞被赵焱司带走,但想到自己用了他的马车,他骑走自己的马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只不过就是觉得有点怪异。 「你也怎么样?小姐不出房门,但你不是有见到我吗?怎么不跟我提一句?」刘孋一点都没给李尹一留情面的说道:「你说说,你长这么大的个儿,吃这么多的饭,养了一身的肉,却没半点眼色、脑子是怎么一回事?」 李尹一低着头,被数落得都快抬不起头。 第四章 宁倾雪知道刘孋性子急,讲话有时口无遮拦,只是李尹一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她已不是以前那个天真不识情滋味的小丫头,看着李尹一的模样,她的心头一震——难不成李尹一对刘孋有意? 想起上辈子刘孋死后几年李尹一对自己态度虽然恭敬,但似乎总带着一丝冷淡,就连她作主要替他寻门亲事都被他所拒,她的手不自觉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一阵难受,难不成上辈子她无知的拆散了两人的姻缘? 「小姐。」刘孋一见宁倾雪神色不对,以为宁倾雪是动怒了,连忙伸手一扶,「小姐你别气,奴婢立刻让李尹一去把赤霞带回来。」 宁倾雪反手拉着刘孋的手,开口想说话,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起刘孋最后的下场,这个人人夸赞的郡王府,几乎快要令她窒息,她片刻都不想再留。 「我没事,」她握着刘孋的手一紧,「李公子的马车现在在何处?」 李尹一难掩愧色的说道:「就在西院,少爷交代用着油布覆住,没有一丝损坏。」 「很好。」宁倾雪轻声说道:「既有马车,就无须通报郡王府,直接出府吧!」 刘孋与李尹一闻言同感惊讶,宁倾雪的性子温和良善,这么些年对郡王府更是敬重且言听计从,别说出府,连吃穿用度也是听着郡王府安排,如今出府竟不打算通报…… 宁倾雪是李尹一的救命恩人,他向来以她的命令为依归,所以一回过神就没有迟疑的去准备马车了。 刘孋眨了下眼,虽搞不清自家小姐态度转变所为何来,但是她却是巴不得宁倾雪的性子可以再强硬点,所以自然不会开口劝阻,只道:「小姐,奴婢跟何大娘说一声,若有人问起,就说小姐出府了。」 见宁倾雪点头,没有拒绝,刘孋心情愉快的去找了何大娘交代。 【第二章 赵焱司的异常】 宁倾雪乘坐出府的马车不大,但做工极为细致,窗棂的木雕繁复,外头的人难以看清马车内部,但坐在马车里的人却能把外头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宁倾雪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大齐开国之初没有太多规矩,男女可同桌共食,女子能习武,未出阁只要有仆役相陪,四处皆能前往游玩,妇人改嫁也非难事,只是这情况在她上辈子死前几年转变,从朝廷至地方,礼教约束了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性子本就温和,又在郡王夫妇特别教养之下变得更加懦弱,想起上辈子自己因小石落水一事后,对人群心存畏惧,最终挡不住越发不可收拾的流言,被宁齐戎坚持送回边城。 在边城的日子原该回复平静,不料她才回边城,屈申城的流言就飞也似的传到那里,小石的死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直到遇上去了边城的闲王赵焱司。 他身有残疾,不受父皇待见,但依然活得肆意,她身为将军之女,受尽爹娘宠爱,却无一丝自信。 她对他心生爱慕钦羡,却自知不足以匹配这样高高在上的男子,当他问出那句「要不要跟我走」后,她拿出一生所有的勇气,因为爱他而点了头。 她遵从三从四德的礼教,知道他要为死去的兄长复仇,尽管自己虽人微言轻,但她却有个英勇的将军爹,最后烽烟再起,她爹为了她这个闺女,出手助赵焱司平乱,追击二皇子在西北势力。 得知她爹亡故的那一夜,宫内腥风血雨,京城内外风声鹤唳,在宫中他靠外祖家之助,杀了二皇子,在宫外助二皇子的将士直闯闲王府,她在逃避时受了重伤,命悬一线,之后病了很长一段日子,那段时间里,他因护驾有功被立为太子,替病重的父皇监国,她不吵不闹,只求他能加紧找寻娘亲下落,所以最后得知娘亲亡故,他见死不救,兄长唯一的骨肉不知所踪时,哪怕她表面再平静,心底早已千疮百孔。 原来一开始就错了,对她而言,她只是爱了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从不爱她,她爹娘死了,纵使最终赵焱司得到江山,她也已经一无所有—— 所以她逃了,她只想去救宁家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惜她终究太过愚笨,还未来得及回到故里就被抓回屈申城。 她在屈申城渡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段光阴,放眼望去,如今的屈申城没有最后一抹记忆的烽火连天,繁华依然,道路两旁摊贩不少,来往百姓纵使并非个个锦衣华服,但至少都是一身干净,脸上也多是笑意,这证明日子过得确实很好,只是无人知晓这平和安宁终究只剩下几年的光景。 马车停在如意楼前,她敛下眼眸,心中一片荒凉。 如意楼一如她印象中的客似云来,一踏进楼里,耳朵被一声如泣如诉的音律吸引,她的视线不由看了过去,大堂当中的戏台子上伶人声线极美,舞起身段别有一番风情,远远看去似男又似女。 「客官几位?」一名店小二上前招呼。 宁倾雪的目光直盯着戏台,刘孋只好站上前说道:「给我家姑娘个雅间。」 店小二应了一声,殷勤的在前头带路,将人给送上二楼。 宁倾雪的目光始终望向大堂上的戏台,店小二多嘴了几句,「今日姑娘赶了巧,小店请了个戏班子,团主姓穆,单名一个云字,虽没太大名气,但是唱曲挺好。」 穆云?宁倾雪眼睛一亮,她对音律并无特别爱好,但她哥哥平日素来喜爱听这些小曲儿,所以耳濡目染下,她也跟着爱看戏。 这个穆云如今确实如小二哥所言并无太大名气,但再过些年,她可是名扬四海的伶人。 纵使日后天下大乱,她依然长袖善舞,周游各地,在乱世之中,还能活得有声有色,这个人绝非寻常。 她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她才因救人不成被禁足于郡王府内,所以并不知晓穆云曾经来过屈申城。 店小二带人坐下,这个位置极好,正对着大堂的戏台,宁倾雪迫不及待的看着戏台。 「不知姑娘要吃些什么?」店小二看着刘孋,看出拿主意的是这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来几个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刘孋也没有客气的开口,想着要给宁倾雪好好补补,「再来盅野菇炖鸡汤。」 「阿孋,」宁倾雪开了口,「我要枣花酥。」 软嫩的声音飘入耳里,店小二的眼底闪过惊艳,不自觉的看向宁倾雪。方才因这姑娘个头不高又闷不吭声,所以便没留心,如今定睛一看,就见仰起的一张小脸上有双明亮的眼眸,微扬着嘴角,脸颊上两个可爱的酒窝,生得一副讨人喜爱的福气相,声音更是悦耳好听。 刘孋注意店小二的目光看得都直了,不由轻蹙了下眉,身子一侧,挡住了对方目光,声音微冷,「小二哥,你听到了——再来一盘枣花酥再加一道南瓜饼。」 第五章 刘孋冷下的口气令店小二惊觉自己的唐突,不禁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在如意楼送往迎来多年,看过好看的姑娘不少,怎么就被软糯的声音给迷得失了分寸,他低下头一脸恭敬,「是!马上来。」 一见店小二退下,刘孋撇了下嘴,警告的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李尹一,让他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她家小姐胆子不大,她可不想有人唐突了她家小姐。 李尹一挺直腰杆注意着四周,刘孋见状这才满意的点了下头,伸手给宁倾雪斟茶。 宁倾雪接过,喝了一口,压根不知刘孋心中所想,兴致盎然的看着大堂戏台。 戏台上唱的是相国千金被穷书生所救,千金一见倾心,以身相许——她轻而易举的认出扮演书生的伶人便是穆云,看她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年岁不大便已尽展风华,无怪乎几年后她能被众家公子争相吹捧相邀,可惜她兄长不在,不能与她同赏。 曾经她也特别爱看凄美情爱的戏码,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纵使心态转变,她依然深信这世上有真情挚爱不假,不过并非每个人皆有幸能拥有。 店小二上了菜,她也无心饮食,直到一场戏结束,穆云下台,消失眼前,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姐,」刘孋忙着替宁倾雪夹菜放在面前的碗里,分心的看了一眼,「怎么好好的就叹起气来?」 宁倾雪没有解释心头莫名的失落,只是浅浅一笑,一个低头才注意到面前碗里的菜都要满出来,不由眼露无奈。 刘孋这是多怕她吃不好?为了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放心,宁倾雪也没有出声制止,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塞进嘴里。 刘孋见了,心情更好,将鸡汤放到一旁,「小姐,等会儿可得把鸡汤给喝了。」 宁倾雪无奈的看了刘孋一眼,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小姐真乖。」刘孋对她一笑。 「福宝。」 听到兄长的声音,宁倾雪连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迫不及待的看过去。 「我方才与宝乐到郡王府,才知你不在府中。」宁齐戎脸上带笑,大步的走来,「听何大娘说了你到了如意楼,我便带着宝乐过来。让我瞧瞧……看来已经没事了。」 宁倾雪脸上欢欣的笑意因看到宁齐戎身后的赵焱司而隐去—— 上辈子她心心念念与这个男人朝夕相处,偏偏当时他胸怀家国大事,无心男女情爱,这辈子她已看透,打算放下,他却无预警的冒出来。 他一如记忆中的英气勃勃,身材挺拔,身上带着特有的神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的双足之上,眼底满是困惑…… 赵焱司与太子一母同胞,是当今圣上第三子,他生母亡故那年,外祖恳求当今圣上将年幼的他带回李家,一留经年。 圣上封为闲王,意在他安于现状,做个闲散王爷,他却在加冠之年遭逢意外,导至右腿残缺,纵使痊癒也落下病根,无法像常人一般行走,原以为只是一场意外,但最后才知是二皇子在他与外祖家表兄弟狩猎时派人惊了马,导致他落马腿残。 圣上虽给了闲王之名,但终究是先皇后所出、正经八百的嫡出之子,太子体弱,二皇子有心取而代之,眼中绝容不下闲王,当时那场意外目的可不单单只是要将人弄残,而是想直接除之而后快。 只是二皇子终究低估了李家,闲王虽伤重,依然被救回,还给李家人提了醒,将人护得滴水不漏。 太子死后,闲王与二皇子一派起了皇位之争,兄弟阋墙,注定掀起腥风血雨,至死方休。 她在心头算计了一番,他加冠之年已过,如今却健步如飞,双足无碍…… 赵焱司留意到她的视线,纯黑的眼眸闪着光亮,低声问道:「我的双足有何不妥?」 宁倾雪听到他的问话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收回视线,低着头,飞快的摇了下头。 宁齐戎以为她是对着外男不自在,立刻轻声安抚,「福宝别慌,这人是宝乐,以后你称他一声李大哥即可。那日落水,你兴许没有留意,是宝乐经过将你救起,多亏了他救命大恩,不然你可不知还得遭多少罪。」 宁倾雪恍惚的听着宁齐戎的话,救命大恩——她想着划清界线,赵焱司怎么就成了救命恩人? 宁齐戎略带歉意的看向赵焱司,「我妹妹本就沉静少言,经落水一事后就更为沉默了,你别介意。」 「宁大夫言重了,」赵焱司的声音略微清冷,读不出太多的情绪,「福宝不喜说话,就由着她,你我并非外人,她觉得怎么自在怎么来。」 听到赵焱司脱口而出叫唤宁倾雪的小名,宁齐戎心头滑过一丝讶然,但也没有多想。 他向来护着自己的妹妹,见不得宁倾雪不自在,但赵焱司毕竟是福宝的救命恩人,总不能到了饭点,连顿饭都不请就让人离去,所以只好出声招呼,「先坐下吧,福宝已经点了这一桌子的菜,不吃就凉了。」 宁倾雪虽满心困惑,但是赵焱司的腿没事,毕竟是好事,但这与赵焱司相交是两回事,她压根不愿与赵焱司同桌共食。 他向来果敢杀伐,行事不会毫无原由,隐姓瞒名与她兄长相交,绝不是巧合,纵使重活一世,她得承认,她依然不懂他,对他所做所为摸不着头绪。 宁齐戎见宁倾雪低着头,也不再动筷,不由轻声劝道:「宝乐是自己人,福宝无须惧怕。」 惧怕?宁倾雪抬眸看着自己的兄长欲言又止,上辈子宁家的悲剧始于兄长亡故,家破人亡却因她执意嫁于他为妻,所以她如何不怕? 看着宁倾雪水汪汪的大眼睛,宁齐戎实在后悔将赵焱司带到宁倾雪的面前,虽说是救命恩人,但是吓到自己的妹妹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不由瞟向赵焱司,却没料到向来挺会看人脸色的他似乎一无所觉,脸上甚至带着浅笑,接过一旁小厮殷勤递上的筷子,神色自若。 宁齐戎别无他法,也只能安抚的拍了拍宁倾雪的手,要她用餐。 刘孋一心只挂着宁倾雪,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上前继续殷勤的布菜,宁倾雪低头看着面前的碗又满了起来,不由微嘟了下嘴。 赵焱司见她明明抗拒,却还是拿起筷子默默的一口一口慢慢吃进嘴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顺手的夹了块荷叶鸡肉要放到她碗里。 宁倾雪低垂的目光看到一双看似普通,但前端包银的筷子出现眼前。皇室用物颇多讲究,为防中毒,连筷子都是特制,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替她夹菜的人是谁。 赵焱司示好的夹菜行为没让宁倾雪受宠若惊,反而有些无措,刘孋更是一脸防备的看过去。 赵焱司状似平常的抬头看向刘孋。 眼前这张长得极好的脸令刘孋微楞了下,不过那双锐利的目光却令她有些不舒服,这眸光她只在她家将军大人身上见过,那是一种经过血战沙场历练的狠冽眼神。她心惊胆跳的收回视线,看向宁齐戎,不知道她家少爷哪里招来这么个令人恐惧的人? 第六章 偏偏身为戏痴的宁齐戎被戏台上的伶人吸引,压根没有注意周遭气氛。 宁倾雪只觉如坐针毡,大堂之上锣鼓声响,她已经没有心思再瞧。 店小二送上枣花酥和南瓜饼,一股诱人的甜香味飘来。 赵焱司一见,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碗里还有饭菜,吃完后再吃甜食。」 宁倾雪微惊的抬起头,目光与他四目相接。记忆里,他也总是拘着她吃甜食,这事还是起因于她曾由于吃多了绿豆糕而导致腹痛,他才会不悦下令。 府里下人不敢不从,所以尔后她就很少再吃甜的,只是她从来没有告诉他,那一日她是突然想起了娘亲所做的绿豆糕……她想要找的是一份属于记忆中被娘亲宠爱的滋味。 刘孋皱起眉头,虽说赵焱司长了张风华绝代的脸,还是她家小姐的救命恩人,但这几日她家小姐吃得不好,就算吃甜食吃撑了又何妨?她也不指望专注在戏台上的少爷能出声相助,心一横,将装着枣花酥的盘子挪到了宁倾雪的面前。 赵焱司见状,抬头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刘孋能被宁九墉夫妇派到宁倾雪身边服侍,自然不会是个好拿捏的性子,虽被赵焱司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发颤,却依然咬牙挺住,还殷勤的夹了个枣花酥,「小姐,快吃!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人都瘦了一圈,先吃点甜的,饭菜等会再吃无妨。」 在赵焱司的面前,宁倾雪向来是个胆怯的小丫头,只是这次,宁倾雪拿起了枣花酥咬了一口。 香甜味道瞬间盈满口舌,熟悉得一如多年前与她娘来到如意楼时初嚐的滋味,嘴里吃的是枣花酥,心中品味的是当年那幸福的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宁倾雪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不在乎是否惹恼赵焱司,欢快的又咬了口,枣花酥不大,没几口就吃完了。 还没等宁倾雪开口,赵焱司竟主动又替她夹了一个,她惊讶的看着他。 「再吃一个便先吃饭菜。」赵焱司交代了一句。 刘孋原本也是这么想,但赵焱司一开口,她却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咕哝,「李公子,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宁倾雪拿起筷子,夹起枣花酥闷头就吃,识趣的没有答腔,上辈子遇上赵焱司时,刘孋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她压根没想过性子火爆的刘孋对上冷漠霸道的赵焱司会是怎样的局面——如今看来,肯定难以和平相处。 宁齐戎沉迷于戏台之上,都顾不上吃了,更别说留心桌旁几人的诡异,反倒在一阵喝采之后,自顾自的说:「唱书生的伶人便是穆云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身段、声线都极好。」 戏台上正上演着相府千金与穷书生身分悬殊,被相爷棒打鸳鸯,书生受辱,吹了一夜风,病恹恹的对月诉衷情,立誓赴考,待功成名就再回来求娶。书生唱得丝丝入扣,牵动着戏台下观众的情绪。 宁倾雪听出兄长口中的欣赏,宁齐戎是个戏痴,看戏挑剔,难得穆云入了他的眼,不可否认,穆云是个美人。 赵焱司收回放在宁倾雪身上的视线,不经意的看了眼戏台,「能得宁大夫赞赏,看来这个穆云将来会有一番作为。宁大夫有兴趣,等伶人下台后,我让人请她过来一叙。」 赵焱司的话打动了宁齐戎,他身为大夫,更出生兵荒马乱的年代,小小年纪已看多生死,心中并无贵贱之分,却更明白世人眸光伤人,从古至今伶人身分低贱,在寻常人眼中,伶人纵使名声响亮也是下等人。 这几日,他早听闻如意楼来了个小伶人唱戏极好,难能可贵的是洁身自好,不与客周旋,他知道赵焱司意图买下如意楼,已得如意楼东家首肯,要不了几日,赵焱司便是如意楼的新东家,若是赵焱司开口,穆云纵使心中不愿也无法拒绝,肯定得要来作陪。 宁齐戎爱看戏,却从未想用权势逼人,这个世道对伶人何其不公,更别提是个女子,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他不想开了先例,让穆云将来难为,他今日有缘有听她唱几台戏,已经足够。 最终,他轻挥了下手,「还是免了吧!」 赵焱司闻言也没有勉强。 宁齐戎突然啧了一声,「你说说,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宁倾雪不用瞧都知道宁齐戎入戏已深,都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往往骂戏骂得最凶的,却也是最入戏之人。 果然没人回复,宁齐戎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开口,「书生思想迂腐,看上便是看上,若真喜欢,何须顾念旁人目光。若真等到功成名就再来求娶,谁知那时是何光景?若有个万一,心上人嫁给旁人,失其所爱了再来伤春悲秋,真是愚不可及。」 「文人行事,本与将门多有不同。」赵焱司又舀了一勺白菜豆腐要放进宁倾雪的碗里。 宁倾雪下意识的想要闪躲,但一对上他带着警告的眼神,她轻咬了下唇,只能怯弱的接受。 宁齐戎轻哼了声,「同是大齐子民,本该一心为国,又何须有文人、将门之分?」 「宁大夫心思磊落,不存私欲,自然无法明白有心人意图制造对立,从中得利的龌龊心思。」 「你错了,我并非无法明白,」宁齐戎收回视线,轻声笑道:「而只是坚持行正言端,无愧天地良心,旁的无须理会。」 看着神采飞扬的宁齐戎,宁倾雪不由出神,她的兄长向来不慕名利,品行高雅,最后却落得英年早逝,这是爹娘的遗憾,更是她心中难以抹去的伤痛…… 注意到宁倾雪圆圆的眼睛隐隐泛着水光看着自己,宁齐戎心中一软,伸手摸了下她的头,「福宝应当也认同哥哥说的吧?」 宁倾雪点点头,眼中含着全然的信任。 宁齐戎伸出手捏了捏宁倾雪白软嫩的小脸,这软绵绵的触感真好,「我的妹子啊,真是讨人喜爱!」 宁倾雪被捏了一把,没有闪避,只是眉头因痛楚而不经意的皱了下。 宁齐戎一见她皱起小脸,连忙放开手,一时得意忘形,失了力道,忘了妹妹娇嫩,皮肤向来容易留印子,「让哥哥瞧瞧。」 果然,宁倾雪的脸颊被他捏红了一小片。 宁齐戎心头后悔得要死,「哥哥马上回济世堂给你拿药,擦了就没事。」 看着向来沉稳的兄长惊慌失措,宁倾雪心头暖暖。不单爹娘将她视为心尖上的珍宝,哥哥也舍不得她伤了一分一毫,她拉着自己哥哥的手,对他甜笑摇头,方才只是痛了一下,并无大碍。 宁齐戎还要开口,但他的手就被拉开。 两兄妹还没回过神,宁倾雪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已经打开的瓷罐,一股淡淡的药草香传来。 宁齐戎惊奇的看着药膏,「这是什么?」 「我命人特制的药膏,对消去红肿特别有神效。」 宁齐戎难掩好奇,接过来打量了一番,宁倾雪的皮肤娇嫩,不单轻碰就会红肿乌青,更易遭惹蚊虫叮咬,他娘亲特地用紫草根研制药膏,但药方从未外传,赵焱司拿出来的却与他娘亲所制的药膏极为相似。 第七章 「放心擦吧!」赵焱司对发楞的宁倾雪说道。 宁倾雪从他拿出药膏便没来由的心头一紧,脑子叫嚣着事情古怪,重生一事玄幻,原以为这是上天给的恩赐,让她得以再有机会护住上辈子逝去的家人,但赵焱司呢? 上辈子他让御医研制她娘亲给她做的药膏,最终还真被他捣鼓成了,但这个时候他的双腿无事,他又拿出上辈子研制出的药膏,她几乎不敢想像,若他也与她一般是重生而来,以他的凶狠,上辈子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下场会如何?她没有菩萨心肠,也不是没想过复仇,但她的性子怯懦,脑子不好,又狠不下心,更没把握能耍手段胜过旁人,所以只能怯弱的图一家平安,但赵焱司不同…… 「多谢了!」对赵焱司,宁齐戎信得过,「给小姐擦上。」 刘孋机灵的上前,在宁倾雪脸上涂了薄薄的一层。 宁倾雪僵着身子,没有看向赵焱司。 赵焱司对她的漠然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宁齐戎说道:「宁大夫方才只顾着看戏,菜都凉了。」 宁齐戎笑了笑,见宁倾雪脸上红印消去不少,不由啧了一声,他娘亲做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但若是能精益求精也是好事。「等会儿给我点药膏,我回去研究研究。」 赵焱司也没藏私,轻应了一声。 「爽快,」宁齐戎一乐,「等会儿我与你回家一趟,令兄恢复情况不错,我估摸着再月余便能痊癒。」 「兄长得以安然全多亏了宁大夫,这份大恩大德,他日定当回报。」 宁齐戎不以为意的摇了下头,「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分,倒是你救了福宝,宁家受你大恩大德才是。」 宁倾雪此刻心乱如麻,食不知味,宁齐戎口中所言之人是赵焱司的兄长——当今太子。 太子自小体弱,前一世未能登上大位便早丧而亡,正因太子之位空悬,诸位皇子各有异心,同室操戈,导致后头大乱。如今太子尚在,还找上了她兄长? 吃了七八分饱,宁齐戎停了筷,「福宝,等会儿我要随宝乐至桂露山庄,顺道送你回郡王府。」 宁倾雪不知桂露山庄在何处,但听出是赵焱司如今住处,她原想告知兄长自己打算搬出郡王府,但顾及赵焱司在一旁,下意识的不发一语。 赵焱司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缓缓的站起身,「宁大夫,我到外头等你。」 宁齐戎也看出宁倾雪有话说,点了下头。 「怎么?」赵焱司一走,宁齐戎便问:「有事跟哥哥说?」 「嗯,」宁倾雪柔柔的开口,「哥哥,那位李公子的兄长病得重吗?」 宁齐戎听着宁倾雪软萌的声音,嘴角不经意上扬,语调也透露出轻松,「小丫头,这可是今日我听到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宁倾雪露出一个愧疚的笑,她并不想令兄长担忧,只是因为赵焱司在场,她没来由的心虚,不敢开口。 「你没事便好,」宁齐戎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没有多提赵焱司兄长的病情,只道:「那是从胎里带来的体弱,调养过后情况已好转。」 宁倾雪闻言,莫名心安。她心知太子的早丧是赵焱司转变的起因,太子天生体弱不假,但最后却是因被喂养多年毒药而亡,当时追查是个宫中的老太监所为,但查到人时,老太监早已咬舌自尽,纵使心知是二皇子所为也是死无对证。 太子丧后,储君之位空悬,圣上召闲王回京,心思昭然若揭,可一直迟迟未立闲王为太子,一是因闲王身残,但最致命的是闲王后院仅她一人,两人并无所出。 她微垂下眼,心头一颤,阻止自己再去回想,不论过去如何,皇室纷争再与她无关,只是她却衷心盼着太子安然,只要太子不死,便无日后纷乱,百姓也得以安居乐业。 「哥哥,」她的眼神闪着坚定,「他一定要没事才行。」 宁齐戎挑了下眉,对她的慎重感到不解,但继而一想,因为李宝乐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对李家的事上心也不足为奇。「放心吧,我既已出手,就不会令他有事。」 对于兄长的医术,宁倾雪自然是信任的,她脸上露出一抹愉悦,「哥,我搬到济世堂与你同住可好?」 济世堂是宁齐戎来到屈申城的隔年开设的医馆,平时人不是待在庸王的军营里,就是在医馆。 「自然是好。」宁齐戎一口答应,「只是之前劝你搬出郡王府无数次,你都没点头,如今怎么改变主意了?」 宁齐戎确实不止一次提及让她搬离郡王府,只是当时她与宁若月交好,与她一同进出女学,所以拒绝了自己的兄长。说到底,自己就是个蠢的。 「就是想跟哥哥住在一起。」她娇娇软软的说着。 宁齐戎一听心情大好,没忍住自己的手,捏了捏她的脸,但这次控制了力道,没留下红印,「能有福宝陪着,哥哥的日子肯定过得更舒心。等会儿我就先回济世堂让人替你收拾屋子,明日便派人去接你。」 齐倾雪灿烂一笑,露出脸上浅浅两个梨涡,「我回去将东西收拾好就搬过去,屋子等我到了一起收拾。」 宁倾雪的迫切没令宁齐戎感到怀疑,反正他本来就不希望宁倾雪与郡王府太过亲近,只不过舍不到宁倾雪不开心,所以就由着她,如今她自个儿想通,他当然巴不得她立刻搬走。 「好,就听你的,只是济世堂人手不多,」宁齐戎思索了一番,「我还得抽个空去趟牙行,吩咐牙婆带几个丫头来瞧瞧。」 宁齐戎是个男子,在屈申城过的日子与在边城时一般简单,除了医馆有位坐堂林大夫和三个小伙计外,就只有看后门的小厮和他爹派到他身边护卫的四个手下,都是粗汉子,唯一两个妇人就是粗使婆子,平时清扫庭院、做饭菜,宁倾雪虽不是个傲气的姑娘,但他想想若是只有一个刘孋和一个何大娘伺候她,似乎不太足够。 宁倾雪身边只要有刘孋和何大娘便已足够,在郡王府虽说丫鬟奴婢众多,她也几乎用不上,正要开口打消宁齐戎念头,身后却响起赵焱司清冽的嗓音—— 「不用麻烦,我让裘子带几个下人去济世堂清扫,这些奴才中,宁大夫若有中意的就留在济世堂里伺候。」 宁倾雪身子微僵,下意识的转过头,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宁齐戎微惊的看着他,「你不是说到下头等我,怎么又上来了?」 赵焱司黑眸透亮,大步走向前。 宁倾雪悄然退了一步,敏感的察觉他的气息接近,衣袍甚至拂过她的身躯。 「忘了东西。」赵焱司伸出的手几乎要碰到了一旁的宁倾雪,他拿起桌上的扇子。 宁齐戎没有多想,只道:「说句话,让下人来拿不就成了。」 「无妨,几步路罢了。」 「我妹妹打算搬出郡王府,」宁齐戎的声音掩不去愉悦,「能借你桂露山庄的人一用自然最好,不然买回不知深浅的奴才伺候,我也不放心。」 第八章 用赵焱司的人,宁倾雪觉得不妥,她此生最不愿的便是与他再有交集,情急之下,她暗暗拉了拉宁齐戎的袖子。 宁齐戎察觉她的不安,低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福宝乖,宝乐不是外人,他是哥哥的好友,更是你的救命恩人,对他,你大可安心,他是个好人,送上的人也可信任。」 宁倾雪被说得脸一红,她是想与赵焱司划清界线,却没打算让他知道,宁齐戎此时直言挑明,这不摆明了把她架到火上烤!她心中暗暗叫苦,低头不敢去看赵焱司的神情。 「宝乐,」宁齐戎一无所觉,哈哈笑道:「我妹子对外人向来腼腆,你别介意。」 外人?赵焱司看不出情绪的瞟了宁倾雪一眼,就见她的头更低了,他的眸色一深,微让开路道:「回吧,不然今日福宝可来不及搬至济世堂了。」 宁齐戎闻言也没迟疑,难掩心情愉悦的率先离去。 宁倾雪有满腹的话想要劝宁齐戎推辞赵焱司送来的人,但现下看来并非好时机。 她低着头,连忙跟着宁齐戎的脚步往外走,但赵焱司挡在前面,他不动,她就只能绕着他走。 她略微不安的朝他瞥一眼,见他似乎没有移步的打算,她只能屏息小心翼翼的从他身旁走过。 蓦然她的手腕被他的大手扣住,宁倾雪一惊,霍地抬起头,四目相接的瞬间,他的目光由克制变得放肆,最终回复平静。 宁倾雪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感觉到的是手腕传来的灼热。 在宽大袖子掩盖下,后头的刘孋没看到宁倾雪被拉住,只觉得赵焱司靠得太近,不由眉头一皱,「李公子,请你让让。」 赵焱司扬眉,眼神冰冷的瞄了刘孋一眼,慢慢松开宁倾雪的手腕。 宁倾雪得到自由,不再迟疑,飞快的越过他离去。 【第三章 搬出郡王府】 宁倾雪为女学而从边城来到屈申城长住,虽说不打算带走郡王府所赠之物,但这几年置办的东西加上每年从边城送来的物品,整理起来也得花些时间。 回到郡王府,刘孋手脚麻利的带着何大娘收拾,李尹一则将收拾好的箱笼一个个的搬到院里。 宁倾雪想帮忙,但刘孋不让,最后无法,她只能动手收拾些丝线和脂膏等小东西。 在院子的李尹一才放下手中的箱笼,就看到院门走来的行人,他挺直身子,转身回到屋内,说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宁倾雪闻言,放下手中的丝线,为免节外生枝,她原本打算收拾妥当后再告知郡王府,却没料到宁若月这个节骨眼来了。 看着四周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看来想瞒也脑不了,只能正面相对。 宁若月一进院便察觉不对,踏进了房内看到杂乱的四周,没掩饰自己的惊讶,目光看着站在窗边的宁倾雪,「福宝,你这是怎么回事?」 宁倾雪从窗边微侧过身,看向宁若月的眼神冷淡而漠然。 宁若月只顾着打量四周,并未留心她眼神的转变,伸手握住了宁倾雪纤细的手,「你病才好,想做什么,交代奴婢便是,怎么自个儿动手了?」 宁若月关切的语调令宁倾雪胸中一闷。 宁家女皆生得一副好模样,尤以宁若月为最,郡王嫡女,自小知书达礼,蕙质兰心,这些年更在百姓间传有仁善之名,站在她的面前自己 总是自惭开秽,黯然得如同她的婢女。 「怎么不说话,可是身子不适?」宁若月难掩担忧的细细打量。「我派人去叫二哥回府一趟可好?」 宁若月心知宁齐戎与郡王府向来不亲近,但只要扯上宁倾雪,宁齐戎从未说不。 宁倾雪硬生生忍仼想甩开宁若月状似亲密拉住自己的手,明白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姊姊别忙,我没事。」 纵使心绪难平,但她说出口的声音依然软糯。 宁若月顿了一会儿,久久才叹了口气,「你没事便好,只是……」她皱眉看着四周,「刘孋,这些箱笼是怎么回事?」 宁倾雪性子软,一遇事总是沉默不言,每每都是刘孋这个当丫头的出面说话,当然若有错,也是刘孋受罚。 这么些年刘孋早已习惯,所以低头上前正要开口答话,宁倾雪却破天荒的先一步说道:「这些都是我让人收拾的,今日我要搬出郡王府。」 宁若月难掩惊讶,她长了宁倾雪一岁,两人年岁相当,朝夕相伴,情感自然不是一般。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性子良善的堂妹,乍看并不绝艳的五官,细细一瞧却能品岀承袭岀身医药世家娘亲的沉静温婉,一双黑眸纯净清澈,令人望之莫名心安,随着宁倾雪越长,容色越艳,假以时日定能与其母——大将军宁九墉的发妻柳牧妍一般名动天下。 年幼初见柳牧妍的记忆至今深印在她的脑海之中,当时自己随着娘爹至边城探望大病初愈的柳牧妍,她纵使缠绵病榻多日,依然笑意盈盈语调轻柔,不见一丝怨天尤人,令人如沐春风。 待在边城不过月余,她贵为郡王嫡女,外人视之高贵,但她最愉快的时光却是待在柳牧妍身边的短短日子。 宁倾雪像她,又不像她,宁倾雪性子胆怯,终究只是皮相神似,却无柳牧妍一分当年能不顾一切陪着未君打天下的豪情。 「怎么突然想搬岀郡王府,你打算去哪里?」宁若月轻声的问:「是不是府里的奴才惹你不快?你告诉姊姊,姊姊替你作主。」 宁倾雪看着宁若月笑得温柔,嘴角泛岀一抹无奈的笑,「我想哥哥。」 想念或许是个很好的理由,却无法说服宁若月,「你是要搬到济世堂?这不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搬到来往三教九流的医馆,若是有人冲撞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可怎么是好?」 字字句句都是关心,若不是重活一世,宁倾雪肯定会被感动,如今却只是淡淡一句,「有哥哥在,不会让我受委屈。」 「二哥自然不会让你委屈,只是……」若月顿了一下,这些年宁倾雪被养得畏缩,不轻易现身人前,人一多便不自在,「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将军府和郡王府的名声,哪有官家小姐抛头露面之理,你也不怕被笑话,乖乖听话,好生的待在府里。」 没等宁倾雪开口,宁若月径自向刘孋和何大娘吩咐,「还杵着做什么?快将二小姐的东西放回去。」 刘孋和何大娘低头未动,宁若月眼底闪过幽光,宁倾雪身边虽无太多奴才,但却个个忠心,令人羡慕。 「怎么,」宁若月的脸色微变,「本小姐还叫不动你们几个奴才不成?」 宁倾雪知道自己若不出声,宁若月接下来就会找出名目惩戒刘孋和何大娘,前世她让自己活得卑微是自讨苦吃,但如今她不愿意再犯傻,柔和的止光顿时锐利起来,「姊姊,阿孋和何大娘都是将军府的人,若听从姊姊之令,才真的该死。」 宁倾雪的语调一如过往的软糯,但是透露出的讯息却是令宁若月有些瞠目结舌。 第九章 四年前,宁倾雪为就读女学至郡王府时,她娘亲以宁倾雪不懂规矩为由请来个教养嬷嬷,打着为宁倾雪着想的名义严厉教导,弄得宁倾雪原就软绵的性子变得更加沉默少言,虽是将军之女,却被养得小家子气,不善言辞,令人不喜。 对此郡王妃很满意,宁若月也是冷眼旁观,整个郡王府上下,让百姓记得的宁家女只需一个,可如今向来听话的宁倾雪不单要搬离郡王府,还在下人而前驳了她的面子! 不愿看宁若月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宁倾雪交代,「阿孋、大婶,手脚麻利些,别让哥哥派来的马车在府外等久了。」 宁倾雪不同以往的强硬作派令宁若月的瞳孔一缩,顿了一下,她稳住自己的思绪,没有失控发怒,只是眼神多了丝审视,「福宝,你到底是怎么了?坚持搬出府,这是要跟姊姊生分了吗?」 宁若月委屈的语调不由令宁倾雪想起上厣子,她真的以为宁若月将自己视为亲姊妹,真心相待,只是郡王府最终的所做所为却狠狠的将她打醒。 「姊姊向来最清楚我的性子,」宁倾雪声音轻柔,「我将姊姊当成亲人,你待我好,我自然会待你好。」 宁倾雪的声音软绵,不带一丝怒气,但宁若月听在耳里却是有股说不清的怪异,打量着宁倾雪那份弱不禁风的娇柔,此人不该令她畏惧,偏偏她就是始终无法放下。 她顿觉烦躁,握紧双手,「你要去与二哥同住,我也不好拦你,只是我爹赴京未回,于礼你也该等我爹回府再辞行才是。」 武陵郡王宁从享被召入京,走了约大半个月,宁倾雪并不记得这次宁从文被宣入京所为何事,但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回来了,可惜她一刻都不想在郡王府多留,更不想看宁家其他人恶心的嘴脸。 「等伯父回府,我会请哥哥亲自向伯父解释。」 听到搬出了父亲还无法打消宁倾雪的念头,宁若月明白她去意已坚。 想到最近屈申城百姓之间的传闻,宁大将军的闺女不顾危难的出手救起落水孩童,虽说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但那孩子终究被宁齐戎救起,百姓交口夸赞这对义勇的兄妹。 「妹妹可是听到外头的传闻了?」 宁倾雪并未留心府外传闻,更不知外头如今是将她视为仁善之人,只是坚持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想哥哥了,姊姊一直不愿我离开郡王府难不成是有何盘算?」 宁倾雪不经意的一问,宁若月不由心中一突,脑中闪过的是自己娘亲心心念念下个月初八的赏花宴…… 娘亲的交代缠绕心头,鬼使神差的,宁若月改变主意,不再试图说服宁倾雪打消念头,「我能有什么盘算,只是关心你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言,只是你记得——郡王府永远是你的家,只要不开心,这里时刻等着你回来。」 宁倾雪拿着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不得不承认宁若月十足聪明,说到底,她不算个极恶之人,只能说此人天性凉薄,眼中只有自己的前进,她步步为营的将自己的才名和郡王府的声势推到一个众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最后还用好名声给自己找了个人人称羡的好亲事。 「我明白,谢谢姊姊。」 「我们是一家人,道谢便是见外了,」宁若月不忘叮嘱,「济世堂来往人多,你虽懂点医术,但毕竟只是皮毛,所以可别一时脑热,擅自出手医治,若有个万一,弄得济世堂的名声不好,二哥也难为。」 宁倾雪经她一提才记起自己还懂得医术一事。 她不禁心中叹息,年幼时来到屈申城,美丽的郡王府迷花了她的眼,宁若月待她极好,在幼小的她心目中,宁若月就像天仙般的存在。 天仙姊姊随口说了句,好姑娘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医治外人,这话便在她心头扎了根。 等到住进郡王府,上了女学之后,她更被郡王妃特地找来的教养嬷嬷给蒙蔽得彻底,行医一事早已封存在记忆中,如今想起,倒是五味杂陈,自己果真是愚不可及。 「福宝,可听明白了?」 宁若月的声音令宁倾雪回过了神,点了点头。 宁若月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还当宁倾雪是印象中能轻易拿捏的妹妹,她虽表面关心,私心却是不愿见宁倾雪现身人前,让她有一丝耀眼的机会。 她开口让自己的丫头帮着收拾,人手一多,收拾起来也快速得多。 宁倾雪从妆台上拿起一个精细木盒交给宁若月。 宁若月在她眼神示意下打开,一股凊雅的香味飘来,她知道这是柳牧妍特制的妆粉,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桃花粉,用了之后能使皮肤白晳,气色红嫩。 这是柳牧姸为宁倾雪所制,但用的最多的却是郡王妃,毕竟宁倾雪正值芳华,颜色正好,用桃花粉的机会不多,但郡王妃不同—— 郡王妃得知宁倾雪有此物,明里暗里的点了宁倾雪几次,宁倾雪便傻乎乎的将娘亲给的好东西全都给了向来重视容貌的郡王妃。 「只剩这些桃花粉,」宁倾雪轻声说道:「还请姊姊交给大伯母,等她用完,我再请我娘给我送些。」 宁若月原想拒绝,但娘亲若知情,怕是会大发雷霆,最终只能收下。 没一会儿功夫,收拾妥当,宁若月亲自送人出府。 看着等在王府外的马车,宁若月露出一抹浅笑,「此辆马车垂帷素雅,屈申城中未曾见过,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马车?」 宁倾雪知道府外的马车是赵焱司所派,却没料到入了宁若月的眼,她好奇的看过去。 马车外观看来平常,但仔细一看却可看出车身是用紫褐色的老鸡翅木做料子,每一处都价值非凡,王族贵胄所用也不过如此,放眼西北,富贵如武陵郡王府也用不起这辆马车。 宁倾雪不由赞叹宁若月的目光毒辣,一般人可不识货。她侧了下头,故做不解,「我只知这是哥哥派来的。」 「二哥派来的?」宁若月也没怀疑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宁倾雪会隐瞒,只是意味深长的开口,「看来二哥这些日子遇上好机缘。」 宁倾雪低头,没有吭声。 宁若月也不再多问,看着宁倾雪在刘孋的扶持下上了马车。「福宝,凡事小心。」 宁倾雪百感交集的看着宁若月,最终只道了一句,「姊姊,别了。」 宁若月听到这声软糯的声音,心头莫名颤楞楞的目送马车走远,久久无法回神。 马车一动,刘孋就重重的呼了一大口气,看到刘孋如释重负的样子,宁倾雪忍不住轻笑。 刘孋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宁倾雪,「小姐,亏你笑得出来!大小姐长得好看,但总给奴婢一副阴阳怪气的感觉,看着骇人,每每奴婢都担心你受欺负。?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对现在的刘孋,也是对上辈子的刘孋说的,「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 「小姐,你说什么呢,」刘孋反而不自在了,「奴婢只是个下人,哪当得起小姐道歉。」 「你不是。」宁倾雪拉着她的手,笑逐颜开的说:「你是我的好姊妹。」 第十章 刘孋心头一阵感动,眼眶一红,这几日宁倾雪的转变她看在眼里,她也不是没有担忧,但如今看来她已经能够放心离开郡王府,小姐不再喜欢装模作样的宁若月,看清谁才是一心对她好,这样真是太好了。 郡王妃从下人口中得知宁倾雪打算搬岀府的消息时,立刻派嬷嬷来阻止,但迟了一步,宁倾雪所居的南院早已人去楼空。 郡王妃气恼,大发雷霆,又听下人说是宁若月亲自送人出府,更是火冒三丈,立刻派人将宁若月叫来。 宇若月早有准备,所以听到嬷嬷传话,很快的来到了郡王妃所住的东院柏节堂,就见郡王妃高坐堂上,还有自己的长兄神色慵懒的半卧榻上。 一看到宁若月,纵使有一旁的嬷嬷安抚,郡王妃依然横眉竖目怒道:「那丫头要走,你怎么不拦着?」 宁若月垂首掩去眼中冷意,娘亲出身大家,原该温柔婉约,却偏因善妒弄得面目狰狞,令人厌恶,每每她总不自觉的拿着娘亲与柳牧妍比较,更觉得自己娘亲面目可憎。 她让身后的紫竹将装着桃花粉的木盒送上去,「这是福宝孝敬娘亲的。」 郡王妃瞄了一眼,看着满满一盒的桃花粉,脸色稍霁,让一旁的嬷嬷收下,口气依然不快,「你别以为你替她转交东西我便会放过你,说,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回娘亲,福宝说她想二哥了,我不好阻拦。」 这个理由压根无法说服郡王妃,「她想宁齐戎,回头让人叫守齐戎回府便是。」 「娘亲,二哥可不是能轻易左右之人。」 「怎么我一个当人伯母的,开口相邀,他也敢置之不理吗?」 宁齐戎自然是敢,就算背上狂傲不敬长上的名声,宁齐戎也会不放在心上,这是出身战场的宁九墉严厉教导之下的孩子。宁若月明白,郡王妃也心知肚明,如今说出这番话,只是嘴上说说耍耍威风罢了。 「你说说你到底有何用处?连个胆小的丫头也看不住,你爹进京还未回府,到时等他回来,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提到自己的亲爹,宁若月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天下初定时,她还小,当时她爹已是郡王,但这个郡王之位是沾了立下不少战功的宁九墉的光得来的,毕竟同在战场之上,宁九墉是先锋大将,自已的爹挂了个主帅之名,立下的汗马功劳,宁九墉不争,自然就全落在主帅的头上。 这点隐私别人不知,但自家人却是心中门清,她爹向来不如宁九墉,只能靠着阴私手段夺人功勋。 正巧遇上了皇上这几年身子不好,开始疑神疑鬼,给了她爹一个操弄的好机会,几次进京与二皇子交好,意图得到更多功名利。 宁若月明白自己父亲的野心,不愿一辈子被宁九墉踩在脚下,她虽不不以为然,却深知一荣俱一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纵使心头不以为然,也只能共同谋划。 「娘亲何苦将目光紧盯着福宝,」宁若月站着回话,略微疲惫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以她的性子,纵使搬了出府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她就算翻不出风浪,她也不许走。」郡王妃厉声斥道:「下个月的赏花宴前你将人给带回来。」 宁若月紧抿着唇,看着自己娘亲狰狞的脸色,眼底隐隐闪动嘲弄不屑。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宁若月眼底的轻嘲,郡王妃一恼,手中的茶碗丢了过去在宁若月的脚边,碎成一地。 「娘,别冲动,小心月儿这张脸——她虽一无是处,但唯一能让人瞧得上的就是这长相,若是毁了,就真是百无一用了。」 宁若月目光冷冷的看着半卧在一旁榻上、口气凉薄的兄长。 宁修扬似笑非笑的眸子对上她的,「怎么,心中不服气?」 宁若月还未答腔,郡王妃已先啐道:「她敢!长得好也是个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宁若月闻言彻底失了耐性,也不等着自己的娘亲开口,径自落坐。 「你这是跟我使起性子了?」郡王妃气得直指她,「你这模样让外人瞧见,谁还会说你进退有度,蕙质兰心?」 「娘亲大可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我本就心思歹毒,满腹算计。」宁若月因宁倾雪离去的神情而心神不宁,如今彻底发作,「但纵使我再差劲,也不会可悲到欺负人家闺女找回面子。」 「你说什么?」郡王妃愤怒的站起身,眼神的凶光简直化成一道利剑,要不是一旁的嬷嬷拉着,她已经上前给宁若月一巴掌。 宁若月冷着张脸,「我说什么?娘亲心知肚明。福宝乖巧,你表面对她好,给她送衣送食,但送的衣裙没半点适合她,知道她喜甜,故意发话不许她吃,看她一日日变得越发胆怯,却异常享受她每日比我这个亲生闺女还要殷勤的请安问候,你看她恭敬跪礼,心头畅快,可她就算长得再像柳牧妍,也不是柳牧妍。」 郡王妃脸色发白,气得浑身发抖,自己的夫君心头对弟媳动心思一事就像大石始终压在她心头,她嫉妒得几乎发狂,如今被自己的闺女揭破,她几欲疯狂。 屋内能留下的都是心腹,自然不会将这些话给传出去,但若是郡王妃动手在宁若月身上留下一丁点伤痕,两母女争执一事可就瞒不住了,嬷嬷只能死命的拉着郡王妃,轻声安抚。 宁若月站起身,懒得再看自己娘亲恶心人的嘴脸,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宁修扬半眯着眼轻斥了声。 昨夜他在小倌馆玩了一宿,才睡下便被娘亲派人来请,此刻还昏昏欲睡,乍一听闻福宝离去,他也有些恼怒,但一思及向来软弱的小丫头离府背后肯定有宁齐戎的主意,他便只能压下怒火,他从未曾将宁倾雪放在眼里,却不得不顾忌宁齐戎。 他不清楚为何白来懂事的宁若月这次会与娘亲对上,但人走都走了,他可不想看到自家人自乱阵脚先斗了起来。 「月儿,」他的声音很冷,隐隐警告,「凡事三思,不然你苦心计较得到的美名可要毁于一旦。」 听闻威胁,宁若月一脸厌恶,转头回视,「只怕我的恶名传出去,对哥哥的名声也没好处。」 宁修扬嘲弄的一扬嘴角,果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可否认自己的妹妹是个聪明人,比他这个只知嫉妒,小家子气的娘亲强得多。 只是宁若月再聪明也没用,他是郡王世子,手足之于他除了是任他摆布的棋子之外,并无太多情感可言。 「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少说几句。」宁修扬看了眼郡王妃,随口安抚,「福宝走就走了,娘就别再挂心这事,大不了我再寻个机会将人带回来就是。」 郡王妃还在气头上,但宁修扬的话多少令她稍稍冷静,「说到底,还是我们扬儿孝顺。」 「娘亲就只有一个,」宁修扬浅浅一笑,「自然得孝顺。」 他们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宁若月就像个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你想带回福宝,恐怕不是易事。」 第十一章 宁修扬满心不以为然,在他眼中,宁倾雪不过就是个温顺的小丫头。 宁若月看出宁修扬不信,索性直言,「她变了。」 「她能变成什么样子?」宁修扬哈哈大笑,「一朵娇弱小花变成个母夜叉不成?纵使她再变,她还是福宝。」 兄长张狂的嘴睑,令宁若月抿紧双唇。她虽是郡王唯一嫡女,但是郡王府将最好的都给了嫡长子,就连自己的另一个同母兄长都为了让圣上对郡王府安心被送进京去当质子。 打小她便知她的存在不过就是为嫡兄铺路,她原以为每个世家嫡女都该如此,但见了宁倾雪之后,她才深受震撼,原来并不是每个千金小姐都是像她一样。 宁倾雪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小女娃,从小名福宝便可得知,她自出生便备受宠爱,她可爱温柔,无人不喜,第一眼见到她无忧的灿笑,她也喜欢她,但越接触她却越不待见她。 等到年纪渐长,宁若月清楚那是一种嫉妒,她嫉妒宁倾雪拥有她此生所盼却始终得不到的爱。 所以在宁倾雪来到屈申城后,她冷眼看她被母亲暗暗欺辱而不自知,眼睁睁看着原本一个柔善的女娃儿变得越来越不快乐,性子越来越畏缩,她心头升起的不是同情,而是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不管她多不愿承认,但她的骨子里有着承袭宁家这一支的自私恶毒,因妒嫉而扭曲的心思,有时连她自己看着自己都觉得恶心,她还不得不承认她与郡王妃真是母女。 「月儿,打起精神来,要不然你早晩会被福宝给踩在脚底。」宁修扬懒洋洋的说。 「胡说,」郡王妃尖声反问:「月儿有哪点比不上那个小丫头?」 宁若月听到郡王妃的维护,心头不觉感动,只觉得可悲。 「娘,小福宝娇弱可人,说话软柔,虽性子有些胆怯,但小眼神勾得人心痒,性子好又娇小可爱,更让男人稀罕。」 郡王妃知道宁修扬向来就爱寻花问柳,只要不惹出事,她也从不约束,但看上福宝却是万万不可。「就知道柳牧妍这个狐狸精,生出来的也是只小狐狸精。扬儿,那个死丫头是你的亲堂妹,你可万万不能胡来!」 宁修扬不觉得是堂妹又如何,他爹不也对柳牧妍这个弟媳妇动过心思,只不过他识趣的没在这个节骨眼说实话。 「娘,你想到哪去了,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郡王妃审视着宁修扬,见他不像说谎,这才稍稍心安。 宁修扬没理会郡王妃心思,只是盯着宁若月,「你可别忘了你是要嫁进庸王府的,助郡王府再上层楼的人,收收性子,别动那些歪心思。」 这话听来讽刺,但是宁若月没有反驳,毕竟没了郡王府,她确实一文不值,所以纵使再恼,也得压下脾气。 「我说福宝变了不是为了替我自己找留不住人的借口,」她敛下眼,口气幽幽,「今日来接福宝离府的马车用料华贵,屈申城内我从未见过。」 宁修扬想了一会儿才道:「马车十有八九是是李宝乐派来的,这些日子,这个人与宁齐戎走得很近。」 「李宝乐?」宁若月喃喃重复,想起此人是宁倾雪的救命恩人,传闻此人长得俊俏,行事却颇为神秘,鲜少现身人前,在一年多前来到武陵郡定居,买下了城外的大片荒地,收容不少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人是何来历?」 「不过就是个有点闲钱的公子哥罢了,」宁修扬嘲弄的一扬嘴角,「城阳郡人氏,听闻武陵郡百姓日子过得好,分了家之后便搬到屈申城,在城外买下了荒山荒地,建了桂露山庄,养了一群人,垦地拓荒之余就养了不少鸡鸭,有位兄长身子不好,养在桂露山庄里,但那模样实在……」他抚着下巴,眼底闪着玩味。 宁若月知道自己的兄长就爱寻花问柳,男女不忌,看来这位李宝乐的兄长入了他的眼,可她没兴趣听这些风花雪月,只问:「爹可知道此人?」 宁修扬收起自己的心思,不屑的看着宁若月,「早在听闻此人出现在宁齐戎身边时,爹就让我派人去打听,我还亲自去了一趟桂露山庄,地方是挺大,但都是些荒地,养些鸡鸭鹅,没多大出息。前些日子听闻如意楼的东家因媳妇身子不好,将如意楼卖出回老家去休养,这个姓李的已经接手。」 宁若月皱眉道:「能买下荒山和不少荒地加上如意楼,看来并非没多大出息,也不是有点闲钱而已。」 宁修扬瞄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纵使如此又如何?不过屈屈一个商户,还能翻天不成。 「难不成你想放着庸王府不进,想要选个商户?」 宁若月眼神一冷,「哥哥未免太口无遮拦。」 「你可别犯胡涂,」宁修扬口气带着警告,神色阴沉,「记住,你若无法嫁进庸王府,就如同娘亲所言,便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放心吧,」掩去心头怒火,宁若月面色冷静,「我不胡涂。」 「如此甚好。」宁修扬轻声一哼。 他将宁若月视为棋子,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郡王府,可恨的是,他从不掩饰。 【第四章 避他唯恐不及】 济世堂位在屈申城南门阳平坊最热闹的大街上,简单的两进屋子,后头有个小院,平时宁齐戎起居在此,开了个角门可以直通济世堂。 济世堂从无到有皆是宁齐戎一手操办,他在城中行医三年,百姓提及宁大夫皆赞其医术高明,其中却也不乏称颂武陵郡王的。 说来说去就是郡王仁善,特命亲侄儿为百姓诊治,以往听在耳里宁倾雪并不觉刺耳,如今却是满心不以为然。 宁齐戎行医本与郡王府无半点干系,但偏偏有心人散播,平白无故就分得一半功劳。 宁倾雪不得不说,凡事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位,深得民心后,纵使是谎言也有众人追捧相信。 宁倾雪到来济世堂时,下人已经手脚利落的将她要入住的西梢间打理得窗明几净,就连平时挑剔的刘孋都寻不到一丝错,清闲不已。 「小姐,虽说那李公子看来阴沉古怪,但是手下的人确实有点能耐。」刘孋端了个圆盘上前,脸上不太情愿的承认,「你瞧瞧,这是李公子送来的厨娘所做,这哪是点心,根本就像朵花似的。」 宁倾雪闻着空气中香甜的味道,目光落在刘孋手里的圆盘。 圆盘做得极为精致,外圈分了五等份,各装了杏花糕、枣花酥、百合酥、栗子南瓜糕、云片糕,正中央则摆上了红豆丸子,颜色煞是好看。 接过刘孋递上的茶,宁倾雪喝了一品,茶水入口甘美,她的眼睛不由一亮。「这茶肯定是哥哥的珍藏。」 刘孋表情有些纠结,「小姐,这茶叶也是李公子派人送来的,听那个叫什么裘子的说,李公子特别交代,说是小姐喜甜,吃点心时,定要泡壶茶解腻。小姐,这李公子未免设想得太过周到,摆明是在讨好小姐。」 第十二章 讨好她?宁倾雪侧着头若有所思,她不认为赵焱司需要讨好旁人,如此关怀备至的举动背后,该是有所图,只是所图为何? 想起他在桂露山庄的兄长……意图交好,该是为了让宁齐戎救治太子吧? 她将杏花糕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味道极好。 刘孋看宁倾雪的神情就知道这糕点不单好看,肯定也好吃,忙不迭的开口,「小姐,这几日,奴婢定会跟李家的厨娘好好学几招,到时候就能时常做给小姐吃,不用李家的人。」宁倾雪虽未明白,但刘孋看得出自家小姐对李公子多有畏惧,所以她对赵焱司自然也是敌意明显。「小姐,这个李公子虽然看似不寻常,但小姐不喜欢,奴婢就算不要命也会替小姐防着。」 刘孋说完,宁倾雪忍不住笑出来。 「小姐,」刘孋看出宁倾雪的不以为然,不由有点急,「这李公子真不简单,也不知少爷平时聪明,怎么这次却没瞧出来,他那眼神明显是对小姐有心思,你养在深闺所以不懂,但奴婢看出来了。」 刘孋越说,宁倾雪笑得越乐。 刘孋无奈,「小姐,你不信奴婢吗?」 宁倾雪笑声稍歇,轻声说道:「阿孋,你放心吧,他对我无意。」 刘孋不解的看着宁倾雪。 宁倾雪没有多做解释,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她怎会不记得赵焱司一心想得到宁九墉之助,所以他纵使有所图谋,一切也是冲着自己的爹去的。 上辈子她兄长早丧,所以赵焱司没机会交好。 如今两人相识,她不会夜郎自大的认为赵焱司对她有意,反倒相信他的所做所为是为了讨好兄长,毕竟得到宁九墉长子之助,比起她这个愚笨的傻闺女来得有用多了。 这辈子赵焱司可以随心而走,不单有权势,也可以物色真正适合他的女子。 宁倾雪放下手中的糕点,静静的端起茶碗,喝了口好茶,一颗心莫名的沉静了下来,人贵自知,她以前便是看不透这点,「阿孋,将人送回去吧。」 刘孋一脸纳闷。 「将李公子送来的下人,」宁倾雪抬头对刘孋一笑,进一步解释,「全都遣回去。」 宁倾雪的话正中刘孋下怀,毕竟小院不大,宁倾雪平时也不喜多人伺候,所以原本的下人将将能用,确实无须太多外人,只是—— 「李公子将人送进济世堂是经由少爷同意,小姐要想将人送回,是否该先向少爷提一声?」 宁倾雪也知是这个理,放下中茶碗,站起身,走了出去。 刘孋一愣,自己向来温吞的小姐像变了个人似的雷厉风行,但这股子爽利挺好的,她带笑的跟了上去。 宁倾雪的脚步踏进济世堂,熟悉的药材香气扑面而来,莫名的安定她的心绪,她带笑的眸光看到自己的兄长,正要开口,就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让让……让让!」一个粗壮的婆子抱了个少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焦急的老妇,那婆子嘴上不停的说道:「大夫,快点救命,这是平时在街上摆摊卖竹篓子的成嫂子,不知怎的突然晕了过去。 宁齐戎正在诊治一个伤寒的孩子,还未起身,宁倾雪已经靠向前,她看着成嫂皮肤发红发热,出声指示,「将人放下。」 婆子立刻将人放到一旁的榻上。 宁倾雪伸手一碰女人轻微抖动的手腕,脉搏跳动急速,她微敛下眼。「阿孋,快去倒杯温水加些盐,再打盆温水来给成嫂子擦身子。」 刘孋没有迟疑,转身出去办。 宁倾雪眼角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放下了个打开的黄布包,露出里头一推银针,她侧头就见宁齐戎冲她笑,丢下一句—— 「成嫂子就交给你了。」 宁倾雪微睁了下眼,愣在当场,她因顾及大家闺秀的名声,不愿抛头露面,早就不替人诊治,可现下…… 「别傻着。」宁齐戎丢下一句,转身离去,轻飘飘的丢了一句,「哥哥相信你行的。」 宁倾雪咬了下唇,心神一定,拿出银针,脑海中浮现娘亲轻柔的声音,她娘亲的手在战乱时受过伤,纵使日后痊愈,却因手腕力道无法拿捏所以不再亲自施针,但她却喜欢拿着上头面着人体穴道的羊皮不厌其烦的教导她跟哥哥——那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是她刻意的忽略了,如今想起,记忆如潮水涌来,手中的银针稳稳的刺进成嫂子的人中穴,就见成嫂子身子一抖,哼哼转醒。 「醒了……醒了!」原本紧张的站在一旁的老妇立刻热泪盈眶。 宁倾雪见人转醒,松了口气,病人醒得快,代表病情无碍,刘孋已倒好温水,她伸手扶起成嫂子,细心的拿着杯子,让她一口一口喝下。 「大郎家的,」直到看成嫂子喝完了杯茶,气色恢复了些,一旁的老妇忙不迭的问:「你没事吧?」 「娘,」成嫂子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我没事。」 宁倾雪听两人交谈,知道两人是亲人,便放下空了的杯子,站起身将位置让给老妇,轻声交代,「婆婆,再给成嫂子擦个身子,让嫂子躺着休息会儿就无碍了。」 老妇抹了抹心急的泪,一时激动,跪了下来,「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宁倾雪见老妇突然跪在自己面前,退了一步,脸上的惊慌一时没能藏住,她能出手救人,但内向的性子却对别人对她的感谢不知如何应对。 刘孋知道主子胆怯,连忙要上前安抚,没料到她才动,身后有道人影越过了她,一手拉着宁倾雪的手腕,将人护在怀中,一手弯腰扶起老妇,「老人家,无须行此大礼,快起来。」 鼻息间熟悉的气息袭来,令宁倾雪有些失神恍惚。 老妇被扶起身,嘴上还不停喃喃道谢,赵焱司对后头的宁齐戎使了个眼色。 宁齐戎桃了挑眉,他自诩是个温和宽容的兄长,但对个外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妹妹,实在无法平和看待。 赵焱司彷佛未见宁齐戎纠结的神情,不顾还在激动的老婆子,将宁倾雪带走。 宁齐戎侧了下头,眼底闪过迷惑,他真心与赵焱司相交,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的妹妹动旁的心思,而今看这情况……他想跟上去,但如今济世堂闹哄哄的,他只能压下疑惑,留下处理。 宁倾雪脑子一片空白的被拉离济世堂,走进小院时,她已经回过神,看着他紧扣着自己的的腕,她轻轻扭了扭,希望赵焱司放手,但他没放。 「放……」她顿了下,硬着头皮开口,「你放开我。」 她软糯的声音令他的脚步微顿,但是手却握得更紧。 她怯生生的看着他肃然的神情,迟疑的伸手去撬他的手指。 察觉她的小动作,他的眉毛微一上挑,低头看她。 他目光的灼热令宁倾雪想要掰开他手的动作也随之一顿,胆怯的移开自己的手,低声喃道:「放开我。」 她的样子莫名的看来有几分可怜,他看似随意且漫不经心的将手微松。 她松了口气,连忙要抽回,他却又蓦然握紧。 第十三章 这样逗弄她有趣吗?宁倾雪一时没忍住,微恼的抬头看他一眼。 赵焱司翘起唇角,饶有兴味的看她,「生气了?」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她的脸绯红,上辈子她以他喜为喜,以他忧为忧,只要他看着她,都令她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而今重活一辈子,她发现自己还是一样没出息。 护主的刘孋忙不迭的赶到,不客气的伸出手,一把将宁倾雪拉到自己的身后。 赵焱司一时不察,让刘孋得逞,阴沉的看了她一眼。 不过一个眼神,便令刘孋觉得一阵巨大的压迫袭来,喉间一紧,下意识的想要退一步,但又想到身后自家娇柔的小姐,她强忍着惧怕道:「此乃闺中女子内院,不便留外人,李公子请回!」 「哎呀,这位小姊姊,咱们一家人,说这话见外了。」 刘孋的话声才歇,身旁就出现了个笑得一团和气的白晳男子,刘孋一眼就认出了是裘子。 他是自小跟在赵焱司身边的小太监,本名唤裘锦,却是少有人知,熟识之人皆唤他裘子。 上辈子裘子对她始终恭敬,有很长一段的日子她都以为笑口常开的裘子跟她一样是个性子软绵之人,直到府中一个婢女多嘴议论了几句主子的隐私,他不留情的直接拔了婢女的舌头把人卖了后,她才知他心狠手辣。 「小姊姊,咱们公子不是个人,我家公子救过你家小姐,这是天上少有、地上少见的缘分,所以小姊姊就别大惊小怪了,跟裘子在一旁待会儿。」 刘孋被突然冒岀来的裘子弄得莫名其妙,一不留神就被拉到了一旁,等回过神就看到自家小姐的小手又落了赵焱司的手中,还被牵着走。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甩开了裘子,连忙跟上去。 「小姊姊,你别急着走,跟裘子好好聊聊。」裘子也不死心的跟了上去,「咱们一家人,裘子刚来,对这里外不熟悉,小姐陪我家公子,小姊姊就陪陪裘子,咱们成了两对,这是多美的事儿。」 刘孋没好气的瞪了裘子一眼,他虽长得还算眉清目秃,但一看年纪肯定不比她小,竟然不要脸的一口声叫她姊姊,还说什么一家人,跟她是一对,她真是打出娘胎也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家伙! 刘孋一阵光火,想要岀手救训他一顿,但偏偏自家小姐被牵走,也顾不得裘子了,脚步加快绕过他,追了上去。 裘子跟得紧,一眨眼就跑到刘孋前头,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似的双手一张,挡住了刘孋,「小姊姊,咱们聊聊,培养点感情。」 「谁要跟你掊养感情!」刘孋近乎咬牙切齿,主子脸皮厚,奴才也一个德行,她的目光急急的看着四周,就见转角走过来的李尹一,她的眼光一亮,立刻挥了挥手。 李尹一才将马匹照料好,发现异样,立刻大步走过来。 「你给我让开。」有了李尹一在,刘孋的底气十足,目露警告的看着裘子,「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裘子缩了下脖子,可怜兮兮的说:「小姊姊,你别这样凶狠,裘子会害怕。」 刘孋被气得直翻白眼。 李尹一已经过来,拉开了刘孋,圆目一瞪,他本来便长得粗犷,如今一瞪眼更露出几分凶狠,吓得裘子倒抽了口气。 李尹一见人安分了,立刻绕过他,带着刘孋往已经被拉到八角亭的宁倾雪走去。 「别啊!」裘子为了主子的终身大事,冒着被痛打一顿的风险,哭丧着脸,一把抱住了李尹一的手臂,「这位壮哥哥,别走。」 刘孋没见过如此死缠烂打之人,忍不住斥道:「喂!你这人真是脑子有病,拉着谁啊!」 李尹一木着脸,用力的一个甩手就把没几两肉的裘子甩开。 裘子踉跄了几步,就要摔倒在地时,被人从身后一扶,看到来人,他立刻松了口气,忍不住嘟囔,「这个叫尹一的真是个傻大个,都不知怜香惜玉,差点把我推倒了。」 怜香惜玉?刘孋虽是个丫鬟,但也跟着自家小姐读过几年书,肯定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这个裘子八成真的脑子有毛病。 李尹一没有关注疯言疯语的裘子,目光径自落在扶着裘子的男子身上,此人行动寂静无声,来到他身旁他还一无所觉,身手了得,他缓缓的握住了拳头,防备对方出手。 卫钧似笑非笑的看着健壮的李尹一,这个体格可是从军的好苗子,就不知正经的打一场是谁胜谁负,他把一脸委屈的裘子推到一旁,挑衅的挑挑眉。 几个人的动静不小,宁倾雪忧心忡忡的看向亭外壁垒分明的两派人。 赵焱司身边的总管太监裘子她自然认得,至于卫钧——再见少年爽朗的他,她的心头五味杂陈,他出身京城卫家,虎卫营卫大将军的嫡三子,虽行三却是卫大将军最宠爱的儿子,卫家与赵焱司的外祖李家的情谊始于立朝之前,在战场上结下。 太子死后,二皇子趁着皇上病重意图逼宫造反时,守着闲王府的卫钧因替她挡下暗箭,最终毒发身亡——如今再见,已是走过生死,不论是非纷扰,此人确实曾舍命救她,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尹一和卫钧打起来。 「阿孋。」宁倾雪开了口,糯软的声音打破了一触即发的紧张。 刘孋听闻,顾不得对峙的卫钧和李尹一,连忙上前出声应道:「奴婢在。」 「煮水,再让下人备些小点心。」宁倾雪的心平静了下来,赵焱司的态度坚决,她躲不开,只能淡然以对。 刘孋听到宁倾雪的交代,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但小姐开口,她也只能转身交代下去。 「小姊姊,」裘子厚着脸皮的又黏了上去,「裘子陪你去打个下手。」 刘孋直翻白眼,但看小姐不言她也只能忍着气让裘子跟在身旁。 赵焱司的手轻轻一挥,卫钧眼底闪过一丝可惜,转身离去,不再与李尹一对峙。 李尹一头一低,静静的守在亭外。 宁倾雪忽略赵焱司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目光在亭外的花草之上,内心深处,她对赵焱司有一丝惧怕。 这种惧意难以解释,上辈子她爱他,可以为他而死,但站在他的面前,她始终没有底气。 这或许与她怯懦的性子有关,在女学时,她受人冷待多年,自觉不如旁人,又加上为救落水的小石不成,落得一身恶名后,更令她自卑如尘土,狼狈回到边城后始终郁郁寡欢。 在他来到边城寻求宁九墉相助时,他虽伤了腿,不受父皇待见,腹背受敌却依然昂然,在他身上,她看到她始终欠缺的坚韧自信。 所以他要她跟他走时,她虽兴奋首肯,却时刻担心自己拖累他,今他处境艰难,行事越发小心翼翼。 她沉溺在思绪中,没料到他突然倾身向前,逼迫感袭来,她一惊,转头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她莫名的被他眼中慑人的气势困住,无法移开眼,放在膝上的指尖不能克制的微微颤动着。 第十四章 「你怕我。」 简短几个字令她的心一颤,她结巴的开口,「没……没有。」 他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 她说不出话来,在他半眯的眸光注视下,感觉热气直往脸上扩散。 他的目光看着她因不自在而发红的耳朵,「你难道不知你说谎时,耳尖会发红?」 她如遭雷击,身子一震,飞快的伸手捂着双耳。 他虽恼怒她对他的惧意,但看到她的模样,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声音略微沙哑,「傻。」 简短的一个字令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她缓缓放下自己的手,缩着身子,躲开他的手,垂下眼眸。 她的沮丧落入眼中,他脸上没了笑意,「你是将军之女,我不过一个商户,地位有别,你的惧怕毫无来由。」 她是将军之女不假,但他压根不是商户,她心知肚明,却只能眼睁睁看他故弄玄虚,她轻咬着下唇,没看他也没答腔。 她的沉默令他的双眼微眯,心中浮现烦躁,他微吸了口气。握住手中扳指,略微冰凉的玉石让他压制住身子里狂暴的怒气。 她垂眼看到他的动作,知道他已经动怒。这个扳指是赵焱司外祖所赠,从未离身,只要心绪不平,他便会下意识的握住。 他了解她,同样的,她也看清了他,只是她没打算让他察觉,与其失言,不如别说话。 正好刘孋送上茶和茶点,她飞快的扫了一眼端上的木盘。 她偏爱甜味,刘孋也照着她的口味准备,但是赵焱司不喜甜,一旁的裘子手中也拿着同样的木盘,空气中飘散的是淡淡花香。这股熟悉的味道是他们之间少有的共同喜好,她爱茉莉花香,衣物用茉莉熏香,而他则是喜欢用茉莉入茶。 他爱微烫的茶水,入口慢慢品香…… 虽说沉默以对最为适当,只是一想到赵焱司留在济世堂的下人,她还是鼓起勇气,轻声说道,「厨娘的手艺极好,但济世堂并不缺——」 「她手艺确实还行,正好擅长你喜欢糕点,我将人留给你,但丑话说在前,你虽喜甜食,但也得有个度。」 宁倾雪明明是打算开口请赵焱司将送来的下人带走,没料到话才说了一半,他打断不说,还像训孩子似的教导了她一番,令她心里不舒坦。 赵焱司瞄了她委屈的神情,觉得好气又好笑,喝了口茶,口中满是花香,缓缓咽下后才放下茶碗,略微清冷的开口,「你兄长医术了得,看来你也不差。」 「我只懂些皮罢了。」 这不是自谦,与兄长相较,她懂的确实只是皮毛,她与兄长相差四岁,她娘亲与兄长一身医术承袭外曾祖母,在她七岁时,外曾祖母过世,对于这位老者,她的记忆除了她温和的语调外,更多的是她身上长年萦绕的淡淡药香。 只可惜最后她将宁若月当成密友,信了她的话,认为身为一名女子,成为大夫,整日抛头露面的有失身分,便不愿意多学,她爹娘宠她对此也不多加苛责,如今想来,只觉可惜。 见她妄自菲薄,赵焱司不悦,「救人一命,可不单只是皮毛而已。」 赵焱司语气中似有怒意,宁倾雪只觉自己就该不吭一声,省得一句话就惹他气恼。 见她眼中出现防备,他抿紧唇,一心想要对她好,她却越畏缩,忍着气,他尽可能柔和自己的语调,「刚搬到济世堂,若有何不惯之处,尽管开口。」 这里是济世堂,当家作主的是宁齐戎,赵焱司这话俨然自己才是主子似的,但宁倾雪不敢反驳,乖乖的点头。 她的柔顺果然令他满意,扬起了嘴角。 见他浅笑,她的心跳加快稍许,暗暗松了口气,果然就顺着他的性子,不要多说话,只要点头、摇头就对了。 眼角余光看到角门处出现的身影,她脸上绽放甜美真诚的笑意,那是由内心散发出来的轻松愉悦,她站起身,步出八角亭,迎了上去,「哥哥。」 赵焱司见她笑得欢欣,没有一丝面对自己的怯弱,心一紧,神情却是越发清冷。 宁齐戎轻扶着宁倾雪的手臂,轻笑说道:「成嫂子已经被人送回家去,你做得极好。」 兄长的夸赞令宁倾雪微微脸红,她心知肚明,有宁齐戎在,纵使方才无她,成嫂子也能安然无事。 宁齐戎目光对上赵焱司,脑中闪过方才在济世堂里他把护住宁倾雪的画面。以当时的情况,纵使自己的妹子受到惊吓,出面安抚的人怎么也轮不到赵焱司。 他扶着宁倾雪走进八角亭,意味深长的看着石桌上的热茶、糕点,「今日还真是好兴致。」 「福宝盛情,邀我赏花喝茶。」 宁倾雪根本没有开口相邀,听赵焱司一本正经的说话,只是微微睁大了眼,还在宁齐戎看向她时轻轻点了点头,认下了赵焱司的话。 她知道自己没出息,但她如今一心想要逃离,只想顺着赵焱司的意,别惹怒他,让他别把精神放在她身上,就算在嘴皮上被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宁齐戎没料到向来胆怯的宁倾雪会主动邀约,但想到赵焱司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于礼相邀也不该令人意外。 只是看着自己一眼就能看完的小院,除了墙角用来入药的几株月季,其他根本不值一赏,他不由摇了下头,语带愧疚的看着宁倾雪,「是哥哥疏忽了,你爱赏花,哥哥明日使派人多买些花草回来栽种。」 宁倾雪连忙摇头,她根本没开口留赵焱司赏花,她可不愿意自己的兄长为了一句胡话而劳师动众,「哥哥不用忙了,如今院子挺好。」 「要布置个园子也不是一、两日之事,方才福宝对桂露山庄的花草颇感兴趣,想要一赏,我已经答应了。」 欺人太甚!宁倾雪瞠目结舌,桂露山庄是赵焱司在城外所建的庄园,不说现下太子就在山庄里,单就她现在想要躲开他的心思,除非她脑子胡涂了,不然她根本不可能踏进桂露山庄半步。 她没胆子拒绝赵焱司,只能拿着焦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兄长求助,盼着他能出声拒绝。 看着宁倾雪眼底闪动的祈求,宁齐戎却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怜爱的拍了拍她的头,「是哥哥错了,没替你着想。郡王府的那些规矩无须理会,哥哥相信你有分寸,你想去便去吧,哥哥不会拦你。」 宁倾雪闻言,心头一凉,这个答案可不是她所想的…… 看着宁倾雪的表情微变,宁齐戎连忙说道:「怎么,你还是有所顾忌吗?不如哥哥陪你走一趟。」 宁倾雪彻底无言,兄长的思绪压根与自己南辕北撤,她是多愚蠹才会跳进赵焱司挖的坑,想与赵焱司划清界线不成,又将哥哥拖了进来。 「宝乐,明日我随着福宝一同拜访,不会打扰吧?」 「宁大夫言重了,欢迎至极。」赵焱司意味深长的看着宁倾雪,「福宝这下开心了?」 这问话活脱脱要将人逼进绝境,宁倾雪略微委屈的看了他一眼,闷声道:「开心。」 第十五章 赵焱司看她的小模样,眼底带上三分笑意。 宁倾雪只觉生无可恋,「哥哥,我累了,想回房歇息。」 「去吧。」宁齐戎也没阻止,让刘孋送宁倾雪回房。 「小姐,你怎么不跟少爷说,你压根没邀那位李公子赏花,更别提去什么桂露山庄了?」一与宁倾雪回房,刘孋忍不住开口。 宁倾雪垂下头,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语气满满无奈,「因为你家小姐我没有用。」 刘孋闻言可不依了,「小姐只是比较畏惧生人,不擅长拒绝罢了!李公子肯定看中了这点,所以占小姐便宜,这家伙果然心思不正!」 宁倾雪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他是为了拉拢兄长。」 刘孋压根不相信,自家小姐实在太过单纯了,「不过小姐你别怕,明日有少爷和奴婢在,不会让小姐受委屈的。」 宁倾雪不怕受委屈,只是对事情发展不如预期感到无奈。 【第五章 酒后吐真言】 宁倾雪从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汗珠冒出她的前额,心跳急促,情绪激荡不已。 梦里是大雪纷飞的正月,她得知爹战死沙场,娘亲下落不明已近半年,她看似平静,但实际内心早已崩溃欲疯。 当时圣上重病,二皇子逼宫不成,被赐死于天牢之中。 赵焱司清除异己,不过岸年,太子之位渐趋牢固,虽西北尚有不知死活的武陵郡王打着清君侧之名顽强抵抗,但已不足为惧。 正月初一,她虽大病初愈,还是第一次以太子妃身分进宫拜年。 她是闲王妃时便与宫中贵人格格不入,多年无子更是受着明里暗里的嘲讽。她原有孩子的,只是因二皇子生母许后染病,为替闲王在宫中博得好名声,前去侍疾,却没料到因疲累而失了孩子,最终还落了个无法再生养的下场。 闲王从未为此而苛责她半句,她却因此而更为愧疚,如今再听闻宫中贵人以她无子说闲话,虽早已习惯,但心中依然隐隐刺痛,意外从几个宫妃口中听闻下落不明的娘亲在郡王手中,被拘屈申城,她几乎无法再维持惯有的平静。 宁倾雪自是知晓要以大局为重,赵焱司断不可能为救娘亲而放过郡王府上下,宫妃都能知她娘亲下落,他自然不会不知情,偏偏他绝口不提,该是防着她失控添乱。 她是太子妃,该有气度,该有舍有得,太多的应该,未有子嗣对他登上大位极为不利。 首辅大人嫡么女在宫宴中一曲凤求凰技惊四座,这才是太子妃该有的样子……她已经听了太多耳语,渐渐的,连她也这么以为。 他本与首辅大人的嫡长女有婚约,若不是为得宁九墉之助,他不会娶她为妻,如今虽长女嫁了他人,但不是还有个更耀眼貌美的么女吗? 她爹死了,娘亲的生死悬在心头,终于在收到武陵郡王暗中派人送来的密信后,她逃离了太子府,却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捉回。 赵焱司气冲冲的从宫中回到太子府,一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有多愚蠢,明知是陷阱也往下跳。」 她脸色苍白,眼色幽暗,已经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释,「你抓得了我一次,未必抓得了第二次。」 「你说什么?」 她抿着嘴,没有回答。 「宁倾雪!」赵焱司的表情严厉,「你可知你爹便是因为你娘亲下落不明,让他乱了方寸,才会在战场失手,所以你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她直勾勾看他,他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愤怒,奇异的是她却找不到过往的一丝惧意,「不一样!」 他皱眉。 「我爹与我娘,跟你、我不同。」她的笑容带着自嘲,她的安危并不足以令他失措,他能走到今日,儿女情长在他眼中不过只是可笑的存在,「或许这辈子你都不会明白。」 愤怒使他握上拳头,但他宁愿伤了自己也不会伤害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试图控制自己的怒火。 她头一低,转身欲走,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的黑眸如同以往一般专注的看着他,但他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他的眼中已不再全然是愤怒,混合着热切与愤怒的用力吻住她的唇。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翻涌的激情来得又急又烈,像是一把火,燃烧了两人—— 宁倾雪醒过来,梦中他的粗暴令她胆怯,心跳快如擂鼓,整个人有些晕眩。 「小姐,你醒了?」 看到刘孋,宁倾雪有些恍惚,一切都不一样了,刘孋还在身边,家人也都安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颤抖的吸了口气,久久后才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刘孋担忧的看着,「小姐可还要再睡会?」 宁倾雪已无睡意的摇摇头,在刘孋的伺候下更衣,灶房已见炊烟,赵焱司派来的下人勤快伶俐。 因为昨夜的梦,她敛下的眼眸有无数情绪闪动,最终回复平静。 「小姐,约莫一刻钟前,少爷派人来说军营临时有事,要得空八成得到午时过后,让小姐先至桂露山庄,他稍后便到。」 若是宁齐戎不得空,宁倾雪便有借口不去。 宁倾雪用完早膳,刘孋收拾好后,便拿着装着各色丝线的竹篮过来,平时无事宁倾雪就爱打络子。 宁倾雪只是看了一眼,「收起来,我们到济世堂去。」 刘孋疑惑,但也没有迟疑,收好东西之后便尾随宁倾雪去了济世堂。 如今天色尚早,济世堂还未开门,只有几个伙计在打扫,几个人看到宁倾雪立刻恭敬的行礼。 正拿着医案在看的林大夫察觉了动静,抬头一笑,「福宝。」 「舅舅。」宁倾雪也扬起嘴,走到林格西面前行了一礼。 林格西的个头不高,年纪不到半百,头发却已花白大半,但人长得精瘦,双眼有神,长年带笑的脸让人颇有好感。 林格西来自湘地,是苗人之后,本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当年宁倾雪的外曾祖母郑氏逃难时,见年幼无依的他可怜,便慈悲的带上他,最后不单收他为义孙,还教他一身医术,让他在乱世之中得以温饱。 在郑氏死后,林格西听从郑氏临终遗言,回湘地寻根,最后安居湘地,娶妻生子,三年前宁齐戎来到屈申城开设医馆时,他得知消息,竟携家带眷的前来协助。 林格西是真心的将他们视为一家人,再看到他的笑容,宁倾雪感到很愉悦。 上辈子战乱再起前,林格西因妻子的娘家出事,带着一家返回湘地,巧合的躲过中原纷乱,也不知最后舅舅一家如何了?但想到没听闻消息,她相信他们该是平安才是。 「舅舅,哥哥一大早就去了军营,医馆里可有我能协助之处?」 林格西的双眼一亮,宁倾雪愿意帮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还记得祖母说过福宝是习医的好苗子,只是可惜性子内向、畏惧生人,祖母死后,福宝至屈申城女学就读,就荒废了医术。 第十六章 「过来。」林格西带宁倾雪到一个案桌前,「这是齐戎的位置,等会儿我让人立个屏风在前,不让太多人瞧着,你就能自在些。若有些小女子或在你能力所及的病患就交给你,若遇困惑,只管开口,我就在一旁。」他指着另一头的案桌。 宁倾雪感激一笑,「我知道了,谢谢舅舅设想周到。」 林格西轻挥了挥手,让她无须放在心上,只是好奇的多问了一句,「今日不上女学吗?」 「我不打算再上女学。」 林格西惊讶,张口欲问原由,但又想着不上女学也好,虽说女子学习琴棋书画极好,但在他眼中,宁倾雪能行医助人才是再正确不过的大本大宗。 「不想去就别去,」林格西无条件的支持,「若齐戎有意见,你让他跟我说。」 宁倾雪并不认为自己的兄长会不愿意,在宁齐戎的心中,该是巴不得她与郡王府划清界线,不上女学指不定还正中他下怀呢,但她还是感激的对林格西点了点头。 天色已亮,济世堂的大门拉开,外头的街市开始热闹了起来,宁倾雪的第一个病患是个小娃儿,红红的鼻头挂着鼻涕,咳嗽频频,难受得两眼含泪,她温柔的安抚,逗得小娃儿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她交代回去多喝温热的水,开了荆防败毒散,让刘孋先将药方送到林格西的案桌上。 林格西看了一眼,知道宁倾雪这是为求谨慎,他飞快的瞄了一眼,开的药方正确,对她赞赏的点了点头。 宁倾雪见了,回他一笑,心神大定。 第二个妇人是被夫君给扶进来,产子月余,却脉沉迟,体弱无力,镇日昏沉,她拿笔写下药方,开了含有当归、川芎等的佛手散,细心交代返家多休养。 一个上午,宁倾雪又看了几个腹泻、受风寒的病患,病症轻,她也拾起了自信,不自觉中,脸上少了拘谨,多了笑意。 心头流淌的温暖,令她意会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这是令她喜爱的事物。 近午时分,济世堂里的人少了,她低头写着医案,秀气的字跃然于纸上,想着等哥哥回来之后让他瞧瞧。 原本在外头与济世堂伙让交谈甚欢的刘孋突然闭上了嘴,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宁倾雪察觉她的不寻常,好奇的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见赵焱司已经走到面前,自在的坐了下来。 他抬起手放在桌面的脉枕上,对她示意似的轻扬下巴。 看他架势,宁倾雪楞了一下,「你身体不适?」 「夜寐多梦,难以入眠。」 她心中迟疑,但他摆明是来看诊,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腕上。他身上的温度传来,她的喉咙蓦地一哽,暗暗的看他一眼,瞧他面无表情,但这脉象…… 心跳急促却面不改色,实打实的「表里不一」,她眨了下眼,收回自己的手,柔声说道:「只是肝火亢奋,问题不大。」 她拿起笔写了药方,裘子立刻上前,笑眯着一张脸接了过去,拿到外头给伙计抓药。 宁倾雪见他纹风不动,出声提醒,「已经……好了。」 「既然好了,走吧。」 「走?」 「昨日已说好要上桂露山庄。」 「可——」宁倾雪顿了一下,「我哥哥不在。」 「所以?」他反问。 她哑口无言,满心以为宁齐戎去了军营,今日之约作罢,没料到他竟然亲自来接。 「去吧!」林格西在旁出了声。 他已经从裘子口中得知宁倾雪早已说好今日要上桂露山庄,对于赵焱司,他的印象极好,一方面是因为宁齐戎与他相交,平时还不忘给他送上不少湘地的奇花异草,更多则是他曾救过宁倾雪,在林格西这走过大灾大难的心中,救命恩人等同再造父母的存在。 「你忙了一早上,也该歇歇。」林格西轻声催促,「午后济世堂有舅舅便可,你跟着李公子去桂露山庄转转,好好的一个姑娘,可别总是闷在家里。」 宁倾雪并不想跟赵焱司有太多交集,偏偏在林格西热切的眼神和赵焱司专注的注视下,她只能站起身、默默的走岀济世堂。 马车已经等在外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赵焱司一把给抱起,塞进马车里,回过神时,车子已经稳当的移动。 她惊讶的看着他,马车内就只有他们两人,她的目光看着四周,「阿孋呢?」 「与裘子坐另一辆马车,我让裘子去如意楼拿些你爱吃的。」 她抽了下嘴角,顿觉有些不妙,「不如我跟阿孋一起……」 「裘子会照料。」一句话,要她打消念头。 她心中暗叹,上辈子皇子争夺,闹得风风雨雨,如意楼东家关了酒楼,离开了西北,却没料到如今天下还太平,东家竟然自己将酒楼给转卖了,而买的人还是赵焱司。 她想不通他好好的为什么会买下如意楼。 注意到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赵焱司挑了下眉:「你我并非外人,有话就说。」 他的话听来怪异,但她也不好多说,只怯生生的问:「如意楼的东家怎舍得将客似云来的如意楼转卖?」 「如意楼当家带着妻子返乡探病重老母,途中遇到拦路劫匪,因缘巧合之下被我所救,为了看顾不愿离乡背井的老母亲,东家生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正好我于他有恩,又对如意楼有趣,他便将如意楼交给我打理。」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宁倾雪垂下眼,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东家的老母亲现在可还好?」 赵焱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以为东家的老母亲病重是我的手笔?」她确实这么以为,但她不敢老实说,只紧闭着双唇。 「脑子想些什么,」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人得单纯些,别这么多算计。」 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说她算计……她不以为然的看他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他扬了下嘴角,「胆子大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 「你为何总是关注旁人无关紧要之事?」 她似乎在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不以为然,但她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困惑的看着他。 看着她黑亮的眼珠,他噙着笑道:「只好奇如意楼的东家为何转变,却不好奇为何我的双足无事?」 她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有些迷糊,她当然不好奇他的双足为何无事,因为若他是重生之人,以他的聪明才智要避开危难是轻易而举,所以她何须好奇,只是——她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慌张不自觉的流霭在面上。 他问这话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她根本就不应该知道他的双足有事,除非她与他有过相同的经历。 她的喉咙干涩,极力控制情绪,「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目光慵懒的落在她的耳尖上,手轻触了触。 她如遭雷击似的身子一震,改明儿起,她定要让刘孋让给她梳个垂挂髻,耳尖一红什么都瞒不住。 第十七章 「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她缩着脖子,躲开他的手。 他的双眼怀疑的一眯,但她咬死不承认,他也无法肯定,但无论答案如何,他们注定还是得在一起。 「别怕,」不顾她的惊慌,他的手背轻轻滑过她脸颊,他轻声说道:「不懂便罢了。」 她的身子微僵,没料到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只是松了口气之余却更加困惑,如今她能肯定他重活一世,以他的聪明才智,就算没了宁九墉之助,只要保住太子性命,上辈子的种种苦难都能免去,而他如今所做所为又是为何? 为她?她想都不敢想,上辈子她因为没听话差点使他功败垂成,虽说最后她一跃而下屈申城,让他再无顾忌,但也更明白自己非他良配。 桂露山庄位在屈申城外连绵的几座荒山下。 这几座荒山本无名号,密林丛生,荒无人烟,但过没几年,她知道庸王底下的谋士会在山中发现铁矿,尔后这座荒山便成了远近皆知的北湖大山,但如今——这里属于赵焱司,与庸王府再无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将来会如何演变,她浑然不知。 马车直接驶进山庄大门,山庄占地极广,建筑朴实,不见一丝奢华。 唯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是立在湖中的戏台,大片的荷花池,池中荷花盛开,戏台上已有五六位乐师—— 留意到她的目光,赵焱司开口,「这是穆云的戏班子。」 宁倾雪眼底的惊讶而过。 「你爱看戏。」他扬了扬嘴角。 若真论爱看戏,比不上宁齐戎,可惜她兄长今日没有眼福。 没多久,她已坐在正对着戏台的水榭之中,微风吹来,带来一股带着暗香的轻凉。 裘子手脚利落的将从如意楼带来的招牌菜摆满一桌。 嘴里吃着如意楼的招牌菜,眼睛看的是如意楼请来的戏班子,宁倾雪不由低喃,「索性在如意楼用膳不就好了。」 「在自己府中总是比较自在。」 宁倾雪对此无法苟同,自在的人只有赵焱司罢了,她看向裘子,「阿孋呢?」 裘子立刻苦着一张脸,露出自己手臂上头两个青紫的手指印,「刘孋姑娘气冲冲的拧了小的一把就跑了,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两块青紫,宁倾雪一时无言,刘孋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动手,但是裘子哭丧着脸告状,她也不好意思细问,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受点伤,别丢人现眼,下去。」 裘子立刻神情一正,恭敬的退下。 赵焱司亲自倒了杯酒水给她,「喝吧,你喜欢的。」 宁倾雪喝了一口,有些辣口,但味道是她印象中的桂花酿。 「如何?」 「极好。」她点点头,为逃避他炽热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戏台,隐约间,在另一头看到一行人行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赵焱司淡淡的说道:「我兄长。」 她的心一惊,赵焱司的兄长——当今太子? 赵焱司站起身,她也连忙跟着起身。 看她略微慌乱,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微用力的将她压坐回去,「你坐着便成,我过去说几句便回。」 宁倾雪压下心头莫名的紧张,依言坐了下来,此时穆云已登上戏台,一开口声嗓动人,此刻她却无心欣赏。 对于太子,宁倾雪不能说没有好奇,只是不愿有所交集。 上辈子她与赵焱司成亲时,太子已亡故,从裘子口中得知赵焱司虽自幼养在外祖膝下,但与太子手足情深,太子的死,导致他性情大变。 今生赵焱司将太子带到武陵郡,找上宁齐戎,看来已经摆脱上辈子早丧之命。 裘子看宁倾雪发呆,立刻殷勤的上前斟酒,「小姐,这是主子特地交代的桂花酿,说是小姐喜欢。」 宁倾雪接过,喝了一口,越发觉得味道虽然像是印象中的桂花酿,但又有些许不同。她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借着喝着桂花酿暗暗打量赵焱司与太子的方向,不过距离太远,连太子的长相都看不清,更别提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 裘子在旁一看杯子空了,立刻又上前斟满。 等到赵焱司回到八角亭,一壶桂枝酿竟被她喝了大半,她已经双颊微红。 裘子一见赵焱司返回,立刻将手中的酒壶放下,悄然无声的退出亭外。 赵焱司没看他,只是伸手揉了下宁倾雪的头,「瞧你满脸通红,难不成桂花酿还能喝醉人?」 桂花酿不过就是桂花露加了些酒水。 宁倾雪的头有些晕乎乎的,摇了下头,「我没醉。」 赵焱司坐到她的身旁,伸手替她夹了块鱼肉,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别喝了,先吃点东西。方才我兄长不过是听到乐声,过来瞧一眼,你无须将他放在心上。」 当今太子若是能活得好好的,便是将来的天下共主,他却让她无须放在心上,她嘲弄的扬了下嘴角,看着赵焱司的神色自若,心头莫名涌起百般滋味。 「我与你……果然天差地别。」他出身皇室,身居上位,思绪与她截然不同,看着如今还未声名大噪的北湖大山,他早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她呢? 他狐疑的侧头看她一眼。 她没多做解释,只是将手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啐了一句,「机关尽算,难怪夜寐难眠。」 赵焱司闻言,挑了下眉,「你说什么?」 「我说——」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扬起了声音,「你镇日想着算计,难怪会肝火亢奋,难以入眠。」 她的声音向来软糯,就算气恼,出声还是少了气势,赵焱司好笑的打量着她,放下替她布菜的筷子,「你醉了。」 她用力的将杯子给放在桌上,「这点玩意儿还喝不醉人。」 确实,京城贵女在节庆宴席时会喝些桂花酿热闹一番,醉不倒人,赵焱司印象中,宁倾雪喝过几次,但从未失态,可是她现在的模样…… 他目光移到桌上酒壶,伸手拿起,凑近一闻,这是……桂花酒?他立刻锐利的看向裘子。 亭外的裘子视线一与赵焱司对上,立刻惊慌的上前,「哎呀主子,奴才该死!这才想到,方才一时情急把桂花酿给拿错成了桂花酒。」 拿错?赵焱司冷眼看着裘子,自己的奴才他清楚,若不够机灵也无法留在他的身边,怎可能犯下这样低劣的错误? 他伸出食指,重重的点了下他的脑袋,「退下去。」 裘子连忙行了个礼,脚底抹油的退下去。 「别喝了!」赵焱司看她伸手要拿酒壶,立刻快她一步抢在手中,微微高举,「再喝下去真要迷糊了。」 宁倾雪眨了眨水汪汪的眼,脸上微恼,「怎么?堂堂闲王还舍不得几瓶桂花酿?」 赵焱司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闲王?」 「是啊!你别以为瞒得好,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不说罢了。」 第十八章 原想制止她再喝下去的赵焱司改变了主意,主动替她斟了杯酒,看着她一口就是一杯,「竟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要防我?」 「你脑子好,怎么问这蠢问题?」她嫌弃的皱了皱鼻头。 他带笑的看着她,摸了下她的脸,「我还真不明白,不如你跟我说说。」 她缩着脖子,擦了擦被他摸过的脸蛋,一脸厌弃,「我累了,不想再跟一个不将我当回事儿的人打交道,不成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眼色沉了沉。 「我告诉你,这辈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平时明亮的双眸如今因酒意而透露了些迷茫,举起两手食指碰在一起又猛然拉开,「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听到她打定主意跟他划清界线,他沉着脸,鸟黑的眸子望着她,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我看,你真是醉了。」 「我没醉,清醒得很。」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若是清醒时看到他的脸色,早就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却是迷糊得没听出他口中隐忍的怒火,「你向来聪明,既然可以想到买下这些荒山,救下太子,让你双足无事,早将自已立于不败之地,自然也可以找个跟你一样的女子相伴,琴瑟和鸣。首辅大人的嫡长女跟你有婚约,算算日子——」她敲了敲晕眩的头,「人应该还没嫁吧,正好可以娶回来,和和美美,给你生几个孩子,幸福一辈子。」 「胡言乱语。」他手一伸,稳住她。 她冷冷一哼,「我最后的下场你不都看在眼里,竟然还有脸说我胡言乱语?」 他的脸色微白,眼色幽暗,「你怨我?」 她皱起眉头,他的提问难住了她。 「怨?」她咕哝着喃喃自语:「该怨……应该要怨,但不能怪你,是我要跟你走的。只是这一辈子,不跟了!只要我爹娘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这辈子你已占尽先机,兄长安然,不再需要我爹相助,就行行好,别动脑筋到我爹身上。」 她爹娘的死,始终是她最深的伤痛,只有经历过后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伤痛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千言万语在心头,最终只有沉默。 「你以为我来屈申城是为了你爹?」 「当然,我爹可是大将军!」宁倾雪骄傲的比了个大拇指,「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没来由的感到恼火,「他厉害?那我呢?」 她不留情的啐了一声,挥开他的手,摇晃着步伐往外走,「你跟我爹怎么能比?」 他立刻伸手拦住她,「去哪?」 宁倾雪指着湖中戏台,「看戏。」 「要看戏就坐着。」 「不要,」瞪了他一眼,「我要上戏台看。穆云在兵荒马乱中都能长袖善舞的活下去,这人不不容易,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可得好好就近看。」 「你要看,我叫人过来便是。」虽说醉了酒,让她肆无忌惮的说出压在心里的话极好,但这胆子也变得太大了,竟不将他当回事。 她顿了一下,侧头想了一会儿,「好,找人过来给我看看也好,我替你掌掌眼。」 他连忙抓住她胡乱挥舞着的小手,「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是胡思乱想,你当真以为我是个傻的?」她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穆云与你关系匪浅,她能在叛乱时还活得有声有色,背后若无你相助,就她一个女人也没这本事。她能为你不顾危难的打探消息,实属难得,纵使是个伶人,但如果人还不错,当不成正妃,给你当个姨娘倒是可以。」 他的心头微震,一直以为她天真不知事,却没料到她早看出穆云是他的人,只是姨娘……他皱起了眉头。 「我对穆云并无男女之情。」他握住她的手腕,「看看你这样子,谁都别见了。」 她啧了一声,火大的瞪了他。 对上她的目光,赵焱司难以置信,她竟他发脾气?果然酒能壮胆,古人诚不欺我,他摇着头,「宁倾雪,这辈子,你别想再碰酒。」 她不屑的啐了一声,「你凭什么管我?」 看她傲气的神情,他难得哑口无言。 她一撇嘴,试图拉开他的手,「我知道,你被我看穿了,所以现在舍不得让我见穆云!好,以后我也不见,明明不干我的事,我何必硬要去沾惹……我要回去了。」 「连路都走不稳还想回去?」赵焱司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起来。 她皱眉挣扎,但他的手臂一紧,轻松的拘住她。 见自己无法挣脱,她不悦的咕哝,「北湖大山是庸王的,你满肚子算计,如今抢了他人的机运,难道不怕有报应?」 赵焱司抱着她离去的脚步微顿,眼神一黯。 北湖大山盛产铁矿,几年后便会被庸王手下谋士发现,这些铁矿日后产出的兵器质量精纯,百年难见,如今确实是他抢先得了机缘,但他却无一丝心虚,他只想改变上辈子悲剧,纵使对不起天下人,他也不在意。 「算计过多,早生华发,过没几年,你一头青丝就要白了大半了。」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头发。 他不由痛得嘶了一声。 她颇为得意的轻笑一声,上辈子他少年白发,却是不减一丝风华,她不由叹了口气,「不过长得好看,满头白发又如何?」 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这单纯的性子纵使死于非命也没改变,若真没有他守着,只怕她注定还要再被人坑害。 他抱着她,信步踏入了他在山庄所住的素馨园。 宁倾雪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暗香,不由眼睛一亮,「真香。」 放眼望去,满园茉莉,香气浓郁。 「喜欢吗?」 「嗯。」她点了点头,「我喜欢苿莉花。」 「我也喜欢,可是你知道我为何喜欢?」 「喜欢便是喜欢,还有何原由?」原本安分的她又挣扎了起来,「放我下来,我要看。」 「路都走不稳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看。」他没松手,大步踏入裘子早早就打开的房门,走入内室将人放在床上。 裘子已经带了两个丫鬟拿着帕巾、打了温水过来,他取了沾湿的帕子,未假手他人,亲自替她擦了脸。 她喝得双脸微红,猛然被放在床上,目光打量着四周,还有些迷迷糊糊。 赵焱司拿着湿热的帕子轻拭她的脸,她觉得不舒服,皱了皱眉,用力一挥手就打掉他的手。 清脆的声音令端着热茶过来的裘子的小心肝着实跳了好大一下,他承认自己存了小心思,他家主子打小死了娘,有爹跟没爹似的,虽说有李大将军这个外祖照看,但终归是没个爹娘在身旁的可怜娃儿,这辈子活到现在也是满腹辛酸。 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个人,他这个当奴才的自然得要推一把,只是没料到这个宁家小姐喝了酒竟像变了个人,不见平时柔顺的性子,还会动手打人,这…… 他担忧的看着赵焱司,就见他丝毫不以为意,拉住了宁倾雪的手,坚持替她擦了脸,这才丢下了手中的帕子到一旁丫鬟端着的水盆里。 第十九章 裘子回过神,立刻上前,「主子,这茉莉茶让小姐醒醒酒。」 赵焱司没好气的看了裘子一眼,裘子缩了下脖子,也不敢再吭一声。 赵焱司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热茶,将宁倾雪半扶起,不顾她咕哝,硬是喂她喝了几口。 宁倾雪被灌了几口微烫的茶水,忍不仼咂了下唇,感觉淡淡苿莉香在口中散开,她微眯着眼,「这茶真香。」 「是啊,像你一样。」他近乎喃喃自语。他爱喝茉莉茶是在认识她之后,因为她身上总有淡茉莉花香,只是她从来不知。 裘子低头接过茶杯,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主子低下头在宁家小姐的颈间一嗅,眼睛微亮,连忙带着房中等着伺候的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宁倾雪觉得脖子发痒,缩了一下想躲,但他却不放过她,他的手扣着她的腰,让她紧贴着他,吻住她的唇。 宁倾雪原就迷糊的思绪更加分不清现实或梦境,只觉得熟悉的气息环绕,双手攀住他的颈项,发岀颤抖的呻吟。 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温柔,大手扯开她的外衣,狠狠的吸吮她的颈肩,狂肆的掠夺身下的柔软,她的意识因他的爱抚而更趋模糊。 「少爷。」裘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隐约还有些抖动的惧意,他也不想打扰,但实在没法子,「宁大夫的马车已进桂露山庄大门。」 赵焱司埋在宁倾雪的胸口轻喘,扣着她腰的手一紧,眼底一片火热。 「少爷……」裘子硬着头皮又叫唤了一声。 赵焱司压抑欲火松开她,看她没心没肺的翻身睡去,他不由一叹,替她盖上丝被,强迫自己起身离去。 【第六章 是信物还是诊金】 宁齐戎每月都要来桂露山庄数次,所以对于周遭景物早没了打量的兴致,看到赵焱司却不见宁倾雪,不禁皱眉,「福宝呢?」 「在屋里歇着。」 宁齐戎的双眼微睁,方才刘孋在李尹一的带领下上了军营找他,那急切的样子让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没搞清状况就被刘孋拉着往山庄而来,「人在何处?可是身子不适?」 赵焱司伸手挡住了宁齐戎意欲探视的脚步,宁齐戎不解的对上赵焱司的目光。 「福宝歇着了。」 「什么?」宁齐戎怀疑自己听错了。 「宁大夫,一切都是小的不好,」裘子在一旁,哭着一张脸上前开口,「小的一时不察,将桂花酿拿成了桂花酒,小姐兴致高,喝多了,所以主子便安排小姐在房内歇息。」 宁齐戎狐疑的看着这个向来机灵的随从,没料到他竟也会犯下这般低劣的错误。 在一旁的刘孋听到宁倾雪醉倒,直觉不好,心急如焚的开口,「少爷,让奴婢去看看小姐。」 宁齐戎正要开口,赵焱司已经率先说道:「裘子,带刘孋过去。」 裘子应声,对刘孋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焱司接着对宁齐戎说道:「你来得正好,今日我请了穆云来山庄唱曲儿,福宝却连一个段子都没听完就已经醉倒了,不如你与我去听几段。」 宁齐戎眼睛一亮,福宝有刘孋照料,他自然可以放心,想到了穆云的身段音调,没有拒绝之理,就跟着赵焱司走远。 刘孋口气不善的低声问着在前头带路的裘子,「我家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可不是他们家少爷这么好骗。 「哎唷,小姊姊,」裘子一张包子似的圆脸挤着讨好的笑,「你别气恼,小姐好着呢。」 没见到人前刘孋压根不会相信裘子的话,她难掩急切的跟着裘子的脚步走进了院内,目光略略瞟过月洞门上写着的素馨园,满园浓郁的苿莉花香袭来,纵使悬了颗心,但眼前雅致的小院依然令人惊艳。 「小姊姊,小姐就在屋里歇着。」 刘孋闻言,收回自已的视线,急不可耐的越过了裘子。 「小姊姊,」裘子的声音在刘孋的身后响起,「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做奴才的,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是懂得的。」 刘孋正要推开门的手顿了一下,沉下脸,微侧着身子看他,「你是什么意思?」 裘子只是一笑,露出手中拿着的紫草膏,「这是我家主子交代的。」 刘孋愣愣的接过,心头七上八下的推开门,裘子倒是识趣的留在屋外。 宁倾雪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刘孋见状,一颗心落下,见她额头上冒岀细汗,拿出帕子轻拭,替她整理了下被子,忽地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被子底下的主子衣衫不整不打紧,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她颈肩处的点点红痕。 这是被人占了便宜了?想到裘子方才的一番话,刘孋的脑子一轰,急切得想将醉得不醒人事的宁倾雪给摇醒,问清到底发生何事,但看宁倾雪睡得沉,只能无奈一叹,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在红肿处擦上药,一脸的欲哭无泪。 宁倾雪醒来时天色已暗,屋内只有床边微小烛光明亮,她略微失神的看着烛火发呆了会儿。 烛台上的仙鹤栩栩如生,赵焱司因外祖之故,特别喜鹤,所以闲王府的烛台常见仙鹤,她已许久未见这般好看的烛台,脑中察觉异样,这才猛然坐起身。 听到内堂动静,刘孋立刻上前,看到宁倾雪醒来,松了口气,「小姐,你可醒了。」 「阿孋,」宁倾雪看着四周的摆设,眼中的惊骇藏不住。「这是何处?」 「桂露山庄的素馨园,」刘孋将屋内的烛火全都点亮,声音有些闷闷不乐,「是李公子平日所居之处。」 宁倾雪脸色大变,垂下眸子极力思索……她记得太子来了,她只顾着打量,耳边听得穆云唱的曲,嘴里喝着桂花酿,然后呢?她咒骂了自己一声,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头。 「小姐,你做什么?怎么打自个儿!」刘孋连忙拉下她的手。 宁倾雪的脸色因为脑中闪过的片段而变得苍白,她从未有过醉酒的经验,平时听人提及酒后失态,如今她是真切的体验,后悔莫及,她隐约记得自己数落了赵焱司一顿,但实际到底说了什么,却又记不清楚,她在心中咒骂自己,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喝个桂花酿都能醉倒。 「小姐,你别怕,」孋孋连忙出声安慰,「少爷来了,小姐受了委屈跟少爷说,少爷肯定会给小姐主持公道。」 让宁齐戎主持公道?虽记不得自己真真切切说了什么,但是她没忘几乎窒息的气息交融——若让宁齐戎知情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让赵焱司娶她为妻,而这偏偏是此生她最想逃开的结果。 所以今天的事,无论如何,她都是咬死不会认的,还要死死的瞒着。 「哥哥现在人呢?」 听到这个,刘孋不中心中一叹,语带无奈的说:「方才听裘子说,少爷看完了戏,正跟李公子和穆云姑娘一同用膳。」 邀来穆云唱戏、做陪客,不得不说,赵焱司很懂得投宁齐戎所好。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尹一也来了吗?」 刘孋点头,「是。」 第二十章 「让他备马,我们先回济世堂。」 「不等少爷了吗?」 若等兄长,就不可避免的要与赵焱司碰上,如今她正慌乱着,最不想见的人是他。 「交代一声,等哥哥用膳后再自己回去吧。」 刘孋见宁倾雪神情不对,也不敢迟疑,连忙出去找李尹一,可没料见到他时,他的嘴角带伤,脸上还有未干的红色血痕,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李尹一搔了搔头,不太好意思的低语,「是李公子身边的护卫叫卫钩的,他找我切磋了一番。」 「他找你切磋,你就傻傻跟他打,你是蠢的吗?」让孋一阵恼火,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小姐醒了,想要回济世堂,快去把车备好。」 李尹一见刘孋动怒,不吭半声,连忙转身照办。 宁倾雪换了身衣物,几乎不敢去看自己身上还未消下的痕迹,赵焱司的举动着实令她心慌意乱,这辈子确实与上辈子不同,他明明是个冷情之人,怎会做出这样轻薄唐突之事? 一听马车备好,她想也不想的在刘孋的陪伴下离去。 正要踏上马车,一旁响起了赵焱司的声音,「怎么不说一声便走?」 宁倾雪的身子一僵,刘孋则是如临大敌似的看着从黑暗之中现身的赵焱司。 赵焱司压根没有理会刘孋,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倾雪,「身子可好些了?」 被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宁倾雪有些畏怯的往后退了一步,不能克制热气直往脸上冒,硬着头皮开口,「我很好,只是方才我喝多了,不论说了些什么,公子都别往心里去。」 「公子?这个称呼,未免太过见外。」 听出他语调下的浓浓嘲讽,宁倾雪轻咬着下唇,硬是装傻充愣,「李公子说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称一声公子是打心底敬重你李公子大恩,我此生难忘。」 「这就是你最终给我的身分——救命恩人?」 他的话令她一时哑口无言,真想问问他,她到底醉酒时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但又不敢。 「你——」她满是无奈,「我真记不得我说了什么,李公子就别为难我了。」 为难?他的唇一抿,冷漠的看她。 宁倾雪看他一身寒气袭来,空气瞬间凝结,微微垂下眼,掩饰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挣扎,心底升起逃离的冲动,抓着刘孋,再也不管不顾的转身上了马车,她悬着一颗心,怕他会不顾众目睽睽将她拉下马车,但庆幸当马车前进时,他始终不发一语,她因此松了口气。 宁倾雪故意视而不见刘孋担忧望着她的眼神,不是她想隐瞒,只是有些事,她真无法坦诚以告。 她的手不自在的碰着自己的胸前,身上点点红痕令她莫名的觉得一阵燥热,记忆中的赵焱司向来高傲,并非死缠烂打之人,今日她让他别为难自己,日后应该不会再对她穷追不舍才是。 接连几日宁齐戎天还未亮就出门,回来时月已上树梢头,纵使嘴上未多提,但宁倾雪也隐约猜出军营里该是出了事。 关于军中事务,宁倾雪并未多问,只是跟舅舅一起在济世堂看诊,虽然时日不长,但从舅舅身上她学了不少,甚至还生出回边城也要开设医馆的念头。 一切都好,除了日日都得与上门的赵焱司周旋。 每每赵焱司一出现,刘孋的眼睛就像是防贼似的在旁紧盯着,让宁倾雪看着好笑,但又不致显现在睑上。 今日已快到午时,没人上门看诊,注意到孋孋有些坐立不安,宁倾雪不由开口,「阿孋,有事吗?」 刘孋微愣了,总不好说每天都见赵焱司雷打不动的来到济世堂,今日都快到时用膳了还没见到人影,她觉得不对劲吗?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刘孋抬头看过去,原以为是赵焱司来了,但进门的是位身段妖娆、长相甜美的姑娘,她立刻低着头退了出去,只留宁倾雪和这位姑娘在里间。 这位姑娘姓连,单字一个怜字,半个月前有些狼狈的来到济世堂,虽脸色苍白,但人如其名,模样极好,眉眼之中透着一股妩媚,颇有我见犹怜的味道。 刘孋在宁倾雪问诊中得知连怜姑娘出身风月,身子染了不干净的病,治了个把月被老鸨赶出去,当时身上的银两并不多,原以为自己银两用尽只能等死,走投无路中听到旁人提及了济世堂有位和善的女大夫,便死马当活马医的上门求诊。 刘孋原以为自家小姐一个黄花大闺女该是不会出手医治这种寻常人都开不了口诉说的病症,但偏偏出意料的,宁倾雪不但出手救助了甚至为顾及连怜姑娘颜面,每每私下都与连怜姑娘在里间交谈,甚至自己亲自抓药。 如今过了这么些日子,她也不知道连怜姑娘的病到底好全没,但看连怜模样有如娇花,看来纵使还未痊愈,应该也要不了多少时候。 刘孋站在屏风外等待,隐约可以听到宁倾雪与连怜姑娘轻柔的交谈,她家小姐果然仁慈心善。 没一会儿功夫,连怜脸上带笑,千谢万谢的拿着药包离去。 除非宁倾雪主动提,不然刘孋从不多问病人的病情,因此她只是给净手后的宁倾雪递上帕子,轻声道:「小姐,可要休息了?」 宁倾雪想了一会儿,正要点头,却看到外头走进了个老妇。 这老妇也是每几日就上济世堂看诊,宁倾雪看了舅舅一眼,让舅舅先休息,自己亲自诊治。 两人进了诊间,过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出来。 老妇一张老脸笑眯着眼,「宁姑娘年纪轻轻,但手劲挺好,我这把老骨头被你一捏,扎了几针,舒爽了不少。」 宁倾雪对于张嬷嬷的感谢只是浅笑点头,这位张嬷嬷来了几趟,今日才透露了口风是庸王府的人。 身为庸王妃的奶嬷嬷,虽因年事已高不再管事,但有庸王妃敬着,日子过得很好,只是因年轻时劳累,落下些筋骨酸痛的病根。 「日后若王府有需要,宁姑娘可一定得到王府走一趟。」张嬷嬷向来喜欢好看的小伙子、小姑娘,宁倾雪个子小小,皮肤白嫩,说话语气轻柔,可人的小模样正好就入了她的眼。 庸王府内有自个儿的府医,平时府中贵人有个病痛无须上外头医馆,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府医是男子,府中女眷若有女大夫照看也是极好的,而宁倾雪可是放眼武陵郡唯一看病的女大夫。 「我家小姐确实医术了得。」刘孋听人夸赞宁倾雪,比夸赞自己还要开心,「只是我家小姐过几日便要回边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张嬷嬷闻言,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她虽不管事,但是对自家的小主子还未婚配一事极为上心。 西北一带各名门大户人家的闺女全在庸王府的考虑之中,其中最为看重的是武陵郡王嫡女,但庸王府已足够尊贵,无须靠着子女嫁娶图谋,王妃私下叨念亲事首重品行,原觉得郡王嫡女不论身分名声都是极好,但这几次接触宁倾雪,看她温柔婉约,诊治之间也不见不耐,除了因行医抛头露面有些不妥外,实在不失为个好人选。 第二十一章 只是她没料到,自个儿的心头盘算还未来得及向王妃透个信,让小主子找个机会来看看,人便要走了。 刘孋陪在张嬷嬷身边,等着抓好药送人岀门,眼角余光有人影一闪而过,就见赵焱司带着裘子出现了。 张嬷嬷眯着眼,打量了与她错身而过的赵焱司,心道,这个小伙子好生俊俏,通身气派绝非寻常人出身,眉眼间带了几分眼熟,她肯定自己见过这人,但年纪大了,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她原想探问这个俊俏小伙子的身分,恰好此时小丫头拿着包好的药过来,她便在小丫头的扶持下踏出济世堂。 宁倾雪低头写着医案,察觉有人坐在自己的案桌前,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檀香气息,无须抬头便知是赵焱司到来。 她放下手中的笔,抬头一声问道:「今日有何不适?」 这几日赵焱司日日来济世堂报到,而且一待大半天,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身染重病。 「夜寐难眠。」 每每都是同一个病因,宁倾雪压住想要叹息的冲动,耐着性子柔声的问:「可有按时服药?」 「有!」他将手放在脉枕上,专注的看着她,那日在桂露山庄的事成了禁忌,她不多提他也不多说,「但总在夜半惊醒。」 他专注的眼神令她不自在,要不是周遭还有人来去,她还真担心他会突然做出出格的举动。 赵焱司瞄了下自己在脉枕上的手,「把脉。」 宁倾雪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其实他的脉象并任何不妥,如今不过只是做做样子,她收回自己的手,挣扎了一番才出声,「该是我学艺不精,察觉不出公子有何不妥,不如公子以后找林大夫看诊,或是我兄长——」 「写药方。」赵焱司收回自己的手,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语气冷冷的下令。 宁倾雪咬了下唇,只能在他锐利的视线之下写下药方,开来开去,不过都是些补身的药材,喝了也不会有所危害。 一旁的裘子等她写好,立刻伸手接过出去抓药,还不忘拉走刘孋。 刘孋虽早有准备,但还是没来得及闪过,胳膊被裘子一把拉住。她心中咒骂,这几日裘子都是突然来这么个招数,看完诊就把她拉走,让她这个一心想要保护主子的丫鬟又气又恼。 主子烦人,就连奴才也是!刘孋气在心里,直接表现在脸上,今日可不想再给人面子,直接呛道:「你又想怎么样?」 「还不是因为小姊姊泡的香片极好,我家公子特别喜爱,」裘子似乎看不懂脸色似的笑开着一张脸,「今日特来讨教,请小姊姊过来教教我。」 「不要,」刘孋不假思索的拒绝,「立刻放手,我还得伺候我家小姐。」 「小姊姊,外头有一群伙计,还担心小姐无人伺候不成。小姊姊别害羞,过来帮帮裘子吧。」 两人拉扯不下,赵焱司看着宁倾雪,清冷的声音响起,「借你的人一用。」 宁倾雪圆圆的眼眨了眨,拒绝吗?她不敢,只能软糯的出声,「阿孋,你去教裘子吧。」 刘孋气得瞪着赵焱司,但一看到他瞟过来的目光,她又没骨气的萎了。好吧,裘子跟主子一个德行,她跟她家小姐也是——只是她家小姐是真没胆子,而她是恶人无胆。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了,宁倾雪暗暗瞧了下外头,无人候诊,她在心中失望的叹了口气,只能默默的跟赵焱司隔着案桌相对面坐。 「你没话跟我说?」 她的眼睛转了转,她能有什么话跟他说?斟酌了下,才开口,「你夜晚睡不好,午时过后就别再饮茶。」 赵焱司缓缓的吸了口气,「还有呢?」 还有?她的脑子极力的思索着,「我哥哥近日较忙,你——」 他曲起手指,一击桌面,她瞬间闭上了嘴。 「你要离开屈申城?」她不说,他主动提。 宁倾雪微愣,她是打算离开屈申城,但她并不想告诉他……突然想起方才刘孋跟张嬷嬷的对话,看来被他听见了。 她不由在心中一叹,怎么就忘了交代让刘孋少说几句,但如今他既然听到了,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柔顺的点了点头,「是。」 他的目光一沉,「什么时候?」 她下意识的不想告知,只在他的目光逼迫下随口答道:「过几日。」 「确切日子。」他一点都没打算放过。 她只能乖乖的回答,「初九。」 想来不管经过多少年岁,对着他,她总无招架之力。 「我明日便将赤霞送回来。」 提到赤霞,她的双眼闪着光亮,他救了落水的她之后,赤霞便一直养在桂露山庄里。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回来,但是赵焱司不提,她又不知如何开口,所以就只能将此事搁下,如今赵焱司能开口主动送回,自然是最好。 「多谢,」她连忙说道:「你将赤霞送来后,便将桂露山庄的马车派人驾回去。」 说来济世堂正经的主子只有她和宁齐戎,除了原有的马车外,如今又多了两辆,一辆是落水时送她回府的马车,另一辆是赵焱司特地派去接她离开郡王府的那辆低调却奢华的马车,她不若一般贵女,平时常与世家来往,需要马车彰显身分,所以压根用不上。 「不用,给了你便不打算要回,回边城时坐我的马车,你会舒适些。」 给?她摇了下头,「太过贵重,我受之有愧,所以——」 她的话声因他放在她面前的花梨木盒而隐去。 「诊金。」 「太过贵重。」她近乎耳语,没有伸手去接。 看着她神情转变,他的眸色微黯,知道依她的性子,若真将事情挑明,只怕会逃得更快,所以他由着她装傻充楞,但是想要躲着他是万万不可能的!只不过她竟打算瞒着他离开屈申城,这点已经触及他的底线。 他的声音冰凉,「不过是小东西。」 在权贵人家,这点东西确实不值钱,但她却清楚这是他母后的遗物,上辈子与他成亲时,他亲手交给她,之后她从裘子口中得知风钗来由,这是定情信物,自己还开心过很长一段日子,即使离开京城,直到死前,她也始终戴着这支凤钗。 「你救我一命,怎好再收诊金?」其他事她可以不争不吵,但这支凤钗,纵使惹怒他,她也不打算收下。 「你要便收下,若是不要便丢了吧!」 他的话令她皱起眉头,他向来霸道,对她的态度极不讲理,她不是无所觉,只是不想无谓的争执,但他越发得寸进尺。 她抿着唇,终究没有去接不属于她的凤钗。 裘子小心翼翼的上前,手上托着一壶茉莉香片和如意楼拿来的糕点,看两个主子的神情,聪明的将木盘往桌上一放,「唷,这是主子要送给小姐的,刘孋,你快点收下!」 跟在身后的刘孋还搞不清状况,手里就被塞进了木盒。 「阿孋,放下。」 刘孋听到宁倾雪严厉的命令,她从没见过自家小姐发脾气,吓了一大跳,立刻将木盒给放回桌上。 第二十二章 裘子也是一惊,气氛瞬间凝结。 赵焱司黑漆漆的眼看不岀情绪,死死的按着手中扳指。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裘子知道他这是动怒了,「小姐,这是我家主子的小小心意,你不收下,我家主子只怕越发夜不成眠了。」 他无法入睡,与她何干?宁倾雪好气又好笑,若他少些算计,或许就能有个好眠。 裘子这个人向来不要脸皮,不死心的劝道:「小姐,里头是对凤钗,特别适合小姐,我家主子打一开始便念着要送给小姐,小姐收下吧。」 赵焱司就像无事人似的坐在一旁看着,可宁倾雪亦同样坚持,「别再说了,我替公子看诊,不过几个铜钱的诊金,此物贵重,我受之有愧,拿回去吧。」 裘子闻言,还要开口,但是赵焱司蓦然一动,大手一挥,桌上的木盒应声而落。 宁倾雪脸一白,黑溜溜的眼眸透着气恼,连忙起身弯腰捡起,打开木盒,庆幸里头的凤钗没有损坏。 他一身黑袍,眼神冷冽,「你不要便丢了,终归是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宁倾雪抚着凤钗的手顿住,先皇后的宝贝是先皇还未登基前所赠,当时战乱方起,生活艰难,虽只是一对凤钗,却也是先皇费尽心思弄到的。 之后建国,纵使帝王无情,终是辜负了发妻的情深意重,但是先皇后依然珍视这对凤钗。 或许光阴变了,人变了,但当时的情是真的,留着未必是因为还有情,只是想记得当时的真情。 她不知上辈子凤钗最后是否重回他的手中,只是听他说这凤钗不祥,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听到堂外有动静,赵焱司冷着脸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宁倾雪抬头,正好看到宁齐戎跨进济世堂,这才午时,就见兄长返家,实在难得。 看到赵焱司,宁齐戎挑了挑眉,「你倒是清闲。」 这几日,宁齐戎已从舅舅和济世堂伙计口中得知赵焱司日日过来,每每不待到未时不走,就连午膳也是跟着自己的妹子同桌而食,他以前觉得赵焱司冷情,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至少对着他妹子,赵焱司还挺亲热的。 「身子不适。」赵焱司说得一本正经。 这话骗骗旁人还行,却别想逃过宁齐戎的眼睛,他可是个大夫——宁齐戎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赵焱司一本正经的胡扯,以往不知,但纵观这几日赵焱司的反常,他再察觉不出古怪就奇了。 他走进诊间,就见宁倾雪站着,神情有些不自在,他瞄着案桌上头的热茶和糕点,还真是享受啊! 莫名的,脑子闪过自己与赵焱司相识不久时的事,他至如意楼赏戏时提过关于如意楼的往事——他记得当时不过四五岁的宁倾雪,小小的个人儿,首次吃着如意楼的甜食,像是尝得人间美味似的双眼大睁,可爱的小模样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当时战乱方休,能吃饱饭都属难得,她虽是将军之女,却还没能过上好日子,天真的以为拥有酒楼就能一辈子吃上好吃的饭菜。 那时赵焱司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但似乎也是从那一刻起,赵焱司动了念头买下如意楼,而那时……他应该还未见过宁倾雪。 他转头玩味的看着赵焱司,他的妹妹在自己的眼中虽是千万般好,但他也知宁倾雪性格中的沉静寡言并不容易讨外人喜爱,赵焱司的好感来得太过突然,他心中不由多了层防备。 宁齐戎意有所指的开口,「福宝小时也曾想过买下如意楼。」 宁倾雪没料到自己的兄长会突然提起她年幼时说的傻话,脸一红,低喃的说道:「哥哥,那不过是我幼时不懂事,胡言乱语罢了。」 「若是成真,就不是胡言乱语,」宁齐戎专注的看着赵焱司,「宝乐,你说是吗?」 宁倾雪听岀空齐戎话中有话,她不想看赵焱司,却抗拒不了诱惑的朝他看去,他正望着她,她的心莫名的悬了起来。 一抹柔情浮现他的眸子,「如意楼送给你。」 这句话出乎意料又是意料之中,她没有反应,只是瞪大了眼无言直视他。 赵焱司的话令宁齐戎皱起了眉头,「宝乐,这可是个大酒楼,不是你庄子里随意的一只鸡或鸭,福宝还小,别吓坏了她。」 宁倾雪已是二八年华,寻常人家这般岁数的姑娘早已婚配,就宁齐戎大言不惭的说着自家妹子还小。 赵焱司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反击,「宁大夫的意思是福宝还小,等她长大便成了?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史配之。十七——再过一年,我能等。」 赵焱司的厚颜令宁齐戎难得词穷,竟大剌剌的跟他讲起律法。意会到赵焱司的认真,他不由感叹自己怎会迟钝至此? 他与赵焱司走得近,真心觉得他虽性子清冷,但进退有度,尊重长上,是个值得相交之人,纵使心知肚明这人来到西北绝不像表面看来那般单纯,但也没有想过探究,却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对自己的妹子生出不寻常的心思。 「可惜边城长史是我爹的手下,纵然年过十七,福宝是否婚配,真不是长史说了算。」 宁齐戎所言不假,世家公子、贵女为求个好姻缘,年过二十不嫁娶也是有的,他就是个例子,所以宁倾雪就算再多留两年也无妨。 赵焱司只是冷冷一哼。 宁齐戎被他的反应气笑了,这是摆明不把他宁家看在眼里,他不知赵焱司是从何而来的底气,但却肯定他绝对难以如愿。 纵使赵燚司俊俏的长相挺招人喜欢,但他爹血战沙场,一身阳刚,偏就最不喜这样俊俏的相貌,赵焱司想要娶宁倾雪,不论身分背景是否般配,单就长相,他爹第一个就看不上眼。 他突然想起这几日被庸王世子赵元昱强留在军营之中,只因这位世子爹脑子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起心动念要军中将士来个秋训,以骑射肉搏论高下。 军营整个热闹了起来,每每天未亮就弄得人仰马翻,他这个军医自然也被叫到一旁随时候命,他原也没往心中去,如今看来——他一忙就顾不上宁倾雪,而赵焱司日日上济世堂,这不就恰好给了他机会。 宁齐戎语气徐缓低沉,「如此大费周章,我倒是小瞧了你,连世子爷都能任你左右。」 赵焱司当没听明白宁齐戎的话,只道:「这几日我让穆云排了新戏,今日第一天上,难得你早回,可以去听听。」 宁齐戎原本锐利的眼神一亮,「你说,穆云排了新戏?」 兄长的转变令心情沉闷的宁倾雪差点忍不住笑出来,真真是个戏痴,看戏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 宁齐戎的喜悦一闪而过,觉得自己为了看戏舍下妹子太不仗义,拒绝道:「不必,他日得空我再去吧!」 宁齐戎虽说得大义凛然,但宁倾雪还是能看出他的隐隐不舍,不由轻声劝道:「哥哥想去便去吧,正好可以请李公子作陪。」 宁倾雪一语惊醒梦中人,宁齐戎双眼发光,是啊!他何苦纠结,只要拖上赵焱司,让他无法亲近宁倾雪便成了。 第二十三章 「有道理。宝乐,」宁齐戎兴冲冲的说:「你与我一起去听曲儿!」 赵焱司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看了宁倾雪一眼,还知道反将他一军,让他不得不走,谁说她是个傻的,也有聪明的时候。 宁倾雪意识到赵焱司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硬是装傻,视而不见。 「走吧,」宁齐戎的手已搭上了赵焱司的肩,连更衣的时间都省了,将人往外带,「听曲儿。」 看着赵焱司离去,宁倾雪松了口气。 「小姐,李公子的礼该如何处置?」 刘孋的话拉回了宁倾雪的视线,她眸光复杂看着闪着亮光的凤钗,心头动摇,越是想逃却反而越是陷入泥沼。 她轻声一叹,静静的将木盒盖上,这世上之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死过一次的人,她不怕死,只是不愿见家人陷入危难。 这一世虽与上辈子不同,但她心中总藏着不安,他们成不了夫妻,似乎也当不成朋友,凤钗与其说是定情信物,她倒情愿如他所言,将之视为诊金。 他不想要,她就留下,根本无须思虑过多。她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就当是银货两讫,她并不亏。 【第七章 赏花宴上反击】 天色昏暗,济世堂关上了大门,却还是迟迟没等到宁齐戎回来,宁倾雪也没有多想,趁着刘孋去交代今日晚膳时,翻着手中的医案静静的看着。 突然医馆大门被用力的敲击。 林格西已经离开,医馆还在整理药材的小厮连忙上前将门给打开,就见裘子从外头冲了进来,一股脑的来到宁倾雪面前。 「小姐、小姐救命啊!」 宁倾雪看着裘子哭得把一鼻涕一把眼泪,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是我家主子。」裘子整个人跪了下来,声声哀嚎,「我家主子与宁大夫听完戏,被宁大夫拖着去了军营,也不知怎么回事,马突然发了狂,我家主子受了伤,腿可能要废了。」 宁倾雪的脸色惨白,怎么可能?他早该摆脱了上辈子恶运,如今机关算尽,难不成还是逃不过命运?骄傲如他,如何承受得起? 「他人呢?」她急急的问。 「我……」裘子哭得凄凉,「主子被送回了山庄,但是小的心急,就来告诉小姐。小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宁倾雪眼眶泛红,无法回答他,起身往外走,只想第一时间看到人。 裘子立刻一抹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小的备了马车,就等在外头。」 马车飞驰在黑夜之中,宁倾雪心乱如麻,想起赵焱司毫不留情夺人机运,难不成真是报应?纵使机关算尽,也是无力回天? 人的一生总有许多求之不得,天道伦常,报应不爽……她用力的闭了下眼,眉宇之间有着说不出的低落。 马车一停下,宁倾雪不等裘子带路,急急的径自往素馨园而去。 素馨园内灯火通明,茉莉花香中夹杂着淡淡药味,她踏进门,在烛光下,看着躺在床上的赵焱,她脚步急促的接近。 裘子跟在身后,示意站在床旁的几个奴婢退出来。 赵焱司闭着双眸,可以察觉有人接近,他并没有费心的睁开眼,随着她靠近,熟悉的淡香传来,他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接。 她的声音有些许哽咽,「你的腿不会废,我一定会找到方法,一定能将你的腿治好……」 她眼中闪动的泪光让他的心狠狠一跳,「你是不是傻了,非要我成了废人才愿意接近?」 「你不是废人,」泪不可抑制的从眼中滑落,「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 她的泪让这阵子因她的推拒带来的郁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扣住她的颈项,用力的将她拉向自己,她的唇被他狠狠吻住,宁倾雪连挣扎都不敢,就怕碰到他的伤口。 「谁能开口跟我解释是怎么回事?」 宁齐戎的声音令宁倾雪的身子一僵,转头看过去,就见自己的兄长好整以暇的冷眼看着。 他方才亲自在屋外熬药,就看见自己的妹妹焦急的奔进了屋内,那副模样,宁齐戎再不能自欺欺人的认为宁倾雪对赵焱司心中并无一丝悸动,更别提方才两人的拥吻了,他神色复杂。 「哥哥,不管如何都要保住他的腿。」 宁齐戎一脸的莫名其妙,甩开了挡在他前头的裘子,「他不过就是扭了下脚,养个几天就能活蹦乱了,谁跟你说他腿要废了?」 「扭……扭了脚?」她脑子一轰,呆若木鸡。 「是。」宁齐戎不客气的伸手拉开盖在赵焱司腿上的丝被,就见脚踝处明显的红肿。 宁齐戎伸手将一旁下人端着的药膏涂在赵焱司的腿伤处,将医者父母心的那一套全丢到了脑后,动作迅速又粗鲁。 赵焱司痛得皱了下眉,却有没有发出声响。 宁倾雪缓缓回过了神,看向赵焱司的眼神带着愤怒,没料到他连骗人的把戏都使到她身上了。 对他气恼之余,有更多的不悦是对着自己,纵使骗尽天下来,也骗不了自己,她始终心属于他。 她站起身,片刻都不想再留。 赵焱司不顾正在包扎的宁齐戎,眼捷手快的拉住她。 「放下!」宁倾雪的声音微冷,看到裘子上前,意欲解释,她先发制人,「什么都不要多言,我知你向来护主,很多事,纵使非你主子授意,但你是他的奴才,你的言行举止在外人眼中就是代表着他。」 宁倾雪的话令裘子当场愣住。 赵焱司也没多做解释,知道宁倾雪正在气头上,任何言论在她耳里听来都是欲欲盖弥彰。 宁齐戎反应则是直接许多,他不管两人之间发生何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允许外人欺负自己的妹妹。 他伸出手,将宁倾雪拉到身旁,没有理会赵焱司眼底的阴沉,径自说道:「这几日你就好生养着,别四处走动。」 裘子看着宁齐戎拉着宁倾雪离去,正要上前拦人,赵焱司出声,「让他们走。」 裘子立刻停下步,转身面对赵焱司跪了下来,「主子,奴才该死。」 赵焱司不发一言,看着自己的腿,他早该知道,她看着温柔,性子却倔强,一旦认定,至死都不回头。 就如同上辈子,她不给自己或他留下一丝机会,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天空碧蓝透澈,万里无云,不带一丝轻风,烈日灼烧大地。 宁倾雪放下手上的医案,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明日便将离开屈申城,大部分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当,刘孋正帮着她将整理好的书册放进了箱笼。 看着外头天色,她轻声唤道:「阿孋。」 刘孋听到叫唤,抬起了头,「小姐?」 「备马车。」 东西收拾到一半,刘孋有些意外,「小姐要出去?」 宁倾雪浅浅一笑,点头,「郡王府。」 从她们离开郡王府后,小姐便从未再提过郡王府的任何人与事,就算是大小姐上门,小姐也是不冷不热的接待着,如今在离城的前夕要上门,难不成是想辞行?刘孋心中狐疑,脚下却没迟疑,快速的出去吩咐。 第二十四章 宁齐戎今日不在济世堂,宁倾雪便向林格西交代了一声,带刘孋上了李尹一驾的马车,往郡王府而去。 「小姐,你这几夜为了收拾东西都没歇好,今日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你也能早点歇息,何必在这大热天来郡王府活受罪?」 听着刘孋的咕哝,宁倾雪没有答腔,只是低头抚着衣裙。 若能选择,她也情愿待在济世堂,只是她将回边城的日子定在明日,为的便是今日——今日是每年一度的郡王府赏花宴。 上辈子此时她住在郡王府,小石的死虽闹出轩然大波,却身不由己的被宁若月拉着参与赏花宴与众贵女周旋。 一场赏花宴下来,她只记得众人的指指点点,失神之中还被个下人一撞,撞坏了不少育着奇花的瓷瓶。 她一身厚重如老婆子的衣裳湿透,跌坐在地上狼狈可笑,偏偏她向来心软,不愿下人受到责罚,静静的认了是自己失足,与下人无关,更惹得众家千金一阵笑话。 如今她离开郡王府了,照理赏花宴与她无关,但今晶她却是誓言必定要来一趟。 她的性子温吞,但不代表她蠢,以前明知吃亏,为了表面平和可以咬牙吞下,但如今可不成——纵使她没聪明才智足以与郡王府为敌,却也不打算眼睁睁看郡王府壮大。 济世堂与郡王府相距并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她来得迟,郡王府四周已停了不少马车。 李尹一在大门前停下,让刘孋扶着宁倾雪下马车,两人在引路丫鬟的带领下进府。 赏花宴往年都设在郡王府曲院赏花池,一色的水榭坐落于池面上,五座小巧曲桥衬托着池中的水榭,连接水榭的长廊摆着各色花草,姹紫嫣红,微风吹来,飘来淡淡暗香。 青砖铺路,假山流水,每看过一次,宁倾雪就惊艳一次,这美景就连京城大户人家都未必能比,大费周章搜罗来花草摆放,想起自己上辈子打翻了那排花瓶的狼狈记忆,景色再美又如何?离开土地的花草,刻意营造的美景,纵使再美,终是死物。 她的心随着一步步的接近安定了下来,今日赏花宴请来的都是些西北世家大户的年轻小辈,女子三三两两的在右侧入门处的水榭,远远望去池中央也来了几家公子,虽说是泾渭分明,实际却也是能相互打量。 宁若月在宁倾雪来到曲院前就已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心中惊讶,根本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赏花宴上。 离开郡王府后,宁倾雪连女学都没再去,但济世堂坐堂大夫的名气却一日盛过一日的响亮。 她曾去过济世堂,可宁倾雪因患者多无法与她多,她在一旁等了许久,当时便看出这个柔弱的堂妹已完全超乎她意料之外。 她百感交集的看着缓缓走来的娇小身影,面上始终和善,上前几步,亲热的拉着她的手,「福宝可来了!我等你许久,还怕你不来。」 宁倾雪回她一笑,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若真想要她来,早就该派人相邀,但这些日子自己可没听到郡王府半点消息。 宁倾雪今日穿得素淡,鹅黄的上衣,素白的裙子,不如盛装打扮的宁若月,两人站在一起,猛一看宁倾雪不引人注目,然而她脸上略带娇憨的明亮笑容却让人难以忽略。 「平时你不喜跟贵女们打交道,但是今日来可不许使性子!众家小姐都是极好之人,大部分也与你一道就读女学,偏偏你念了几年书,却也没个交心的手帕交,如今你年岁不小,纵使再不喜,也得受着,跟大家好好相处。」 宁若月的话乍听是为宁倾雪着想,但细细一品,言下之意,却是不留情的勾起众家贵女对她的不满。 平时她是三棍子打下也不吭一声,但今日——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宁若月。 宁若月对上她彷佛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神,心头微震。 「姊姊该是最清楚我的性子,我本一心欲与众位妹姊交好,」宁倾雪知道自己内向少言的性子并不讨喜,但是她的声音软糯,极为好听,所她一开口,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吸引了离得近的几位贵女的注意,「只是姊姊不停耳提面命的说这些贵女们表面温柔似水,背地却一个个心眼跟针尖似的,时刻想着算计人。我初来乍到,人又愚钝,不像姊姊聪明灵俐,懂得与人谈笑风生,只能牢记姊姊交代,越发沉默,姊姊不也一直认为我这样极好,今日怎么又会在众家姐妹面前数落我呢?」 宁若月看着宁倾雪黑亮的眸子,顿时哑口无言,她是震惊得说不出话——从未想过懦弱的宁倾雪也有反击的一日。 「宁二小姐这话听来可奇了,」一旁冒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不知大小姐能跟我们解释解释,咱们这些个世家小姐贵女们,背地里是怎么心眼小的算计人?」 宁若月敛下心神,神色自若的一笑,目光对上庸王的掌上明珠赵之懿暗讽的眼神。 与郡王不同,庸王府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当今圣上与庸王是一母同胞亲兄弟。 西北的庸王手握兵权,郡王与刺史一同管理税赋,一文一武相互帮衬,理该交好,偏偏郡主赵之懿不喜宁若月的矫揉造作,碍于两家情面,平时就算不喜也不好撕破脸面,但若有机会让她丢丢脸,赵之懿一点都不介意。 「郡主可问倒了我,」宁若月柔声说道:「我妹妹前些日子曾经落水,虽被人所救,但之后大病了一场,许是有些胡涂,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赵之懿嘲弄的看着宁若月,这是当她是三岁孩子打发呢。没理会她,放肆的目光径自打量着宁倾雪。 她在女堂遇过宁倾雪几次,从未正眼看过这个胆小如鼠的丫头,甚至有些瞧不起她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宁若月身旁,一点都没有将军之女的霸气豪爽,这样的女子,她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但这几日,她在家里可没少听到这个屈申城彷佛平空降世的「女大夫」名声。 一个女子还擅长医术,让她娘亲身旁向来很难讨好的奶嬷嬷甚为喜爱,她便多问了几句,才知道竟是宁倾雪。 原本不起眼的丫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由勾起了她一点兴趣。 「我看宁二小姐的气色极好,看不出生过什么大病,更别提——」赵之懿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咱们庸王府的嬷嬷因身子有旧疾上济世堂,可把济世堂貌美心善的女大夫夸上了天,还真看不出二小姐平时闷不吭声,竟有这份能耐。在女学多年,众人见宁家大小姐才华洋溢,倒不知二小姐也是个有本事的。」 既然选择在济世堂当坐堂大夫,宁倾雪就没想过隐瞒身分,如今她早不认为为了行医救人而抛头露面有何不妥。 她与赵之懿不论前世今生都无私交,唯一值得一提的只有在她嫁给赵焱司前,她娘亲曾替她相中了一门亲事,只是因她一心扑向赵焱司,让她娘亲不得不断了那个念头。 第二十五章 最后听闻庸王妃也看中了她娘亲原本看中的那户人家,最后两家顺利结亲,前世到她死时,赵之懿都在夫家的庇萌下活得肆意安然。 宁倾雪相信天道轮回自有安排,心中对上辈子赵之懿的美满幸福没有一丝妒嫉。 「我懂医术不假,我外曾祖母便是个四处行医的女大夫,我从未有心隐瞒,只是我自小与爹娘在边城生活,四年前来到屈申城,姊姊担心我不知礼数,不懂分寸,得罪贵人,便特别交代我别提擅长医术之事。姊姊一心为我,若让郡主有所误解,是我的不是。」 宁倾雪轻柔的解释落在宁若月耳里,她胸口一紧。 赵之懿眼带嘲弄的瞟了宁若月一眼。「还真是姊妹情深,大小姐用心良苦,宁家女的荣光都只落在一人身上。」 宁若月佯装不解赵之懿的讽刺,灿笑轻语:「我与妹妹同为宁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好便是妹妹好。」 赵之懿脸上带笑,眼底透着冰凉,到这个节骨眼还能睁眼说瞎话,这个宁若月也是够厚颜的了。「我倒是好奇,大小姐到底都是怎么跟二小姐数落我们这群心思深沉爱算计人的母夜叉?」 宁若月轻笑,「郡主说笑了,我从不在背地里议论别人,该是我妹妹听岔了。」 若是以往,宁倾雪肯定任由宁若月颠倒黑白,但这次,她只是露出一抹无辜的笑,「不,姊姊交代的话,我向来牢记于心,从不敢听岔。」 宁若月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没想到养在身边的小白兔,有朝一日竟然反咬她一口,在众家贵女面前令她骑虎难下。 「我真是没听错。」宁倾雪求救似的看向一旁,「阿孋,你快过来,你总跟在我身旁,肯定也听过大小姐说过这些话是吧?」 刘孋立刻上前,语气铿锵有力的回答,「是!大小姐确实说过贵女们不好相处,而且说了不止一次,所以奴婢记得十分清楚。」 「福宝,姊姊待你亲厚,你竟放任你的下人胡言污蔑我?」 宁倾雪可不愿担下这个罪名,「姊姊,阿孋所言句句属实,何来污蔑之说?姊姊该是贵人事多,所以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不如叫上秋竹、丁香,她们是姊姊身边的丫鬟,阿孋能牢牢记得姊姊说过的话,她们肯定也不会忘,不如当众让她们上前来提醒提醒姊姊。」 「是啊,」原在一旁看戏似的赵之懿没给宁若月拒绝的机会,直接开口,「那两个丫头在哪里?给我叫上来。」 宁若月微白着脸,迫于无奈只能将秋竹、丁香叫上前。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垂下眼,心知肚明如今局势,咬死都不能承认。 「怎么不说话?」赵之懿上前,看着站在跟前的两个人,「难不成郡王府的丫鬟是哑巴不成?」 秋竹年纪较大,打小便是跟在宁若月身边,立刻低着头,机灵的开口,「回郡主,奴婢惶恐,只是奴娉思前想后,实在不记得大小姐曾经说过此话。」 「不记得了。」宁倾雪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 听到宁倾雪的声音,秋竹微愣了愣,一时没忍住抬起头,就见印象中向来和善的二小姐沉着脸。 这么些年跟在大小姐身边,她是瞧不上这个懦弱的二小姐的,她垂下眼眸,脑子动得飞快,双膝一弯,跪了下来磕着头,声音惊恐,「二小姐别恼,是奴婢错了,请二小姐饶命,别打奴婢。」 秋竹的头都磕到了地上,模样看来有些可怜,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怕是会误会宁倾雪平时便是个任意打骂下人的主子,才让奴婢惧怕不已。 看着猛磕着头的秋竹,若是以前,只怕自己会心软不已,但如今宁倾雪只是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也没出声制止。 上辈子刘孋嫁人之后,她身边无人,宁若月便让秋竹到她跟前伺候,秋竹当时没少在她面前提及郡王府对自己的百般关照,让她对郡王府更是心存感激。 「秋竹,你确实是错了。」宁倾雪轻声开了口,「你伺候的主子是武陵郡王的掌上明珠,我姊姊可是无人不知的才女,你身为奴婢却记不住主子说过的话,这样的奴婢要来何用?」 宁倾雪心善,从不打骂下人,秋竹原是吃定这一点,但如今听宁倾雪阴沉的口吻,她的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泛起了不安。 但想起宁若月的手段,为了自己的命,她只能把心一横,重复道:「奴婢该死。」 「福宝,够了。」宁若月拉着宁倾雪的手腕,微微用力,低声说道:「你别跟个奴婢计较,有失身分。」 「这话说得妙了,我倒觉得替个记不住主子话的奴婢出头,才真是有失身分。」赵之懿一把拉过了宁倾雪,态度摆明了站宁倾雪这一边。 在场的人一眼便明白赵之懿这这是没打算轻易放过宁若月,也没人上前帮腔。 宁若月见状,一脸委屈,泫然欲泣。 落泪博得同情,宁若月向来擅长,宁倾雪看着她柔弱的样子,心头一阵烦躁,「姊姊就别哭了,郡主是一片好心,为姊姊着想,毕竟留着愚钝的奴婢在身边,早晚会害了姊姊。」 宁若月的泪水含在眼眶中,原还打算博取同情,轻轻略过此事,但宁倾雪的话硬生生的让她能逼回眼眶的泪。 「还好这郡王府里还有二小姐这么个清楚人。」赵之懿似笑非笑的盯着宁若月,「知道我是一片好心。」 宁若月明白今日只能快刀斩乱麻,不然无法善了,她心一横,「郡主说的有理,福宝,」她看向宁倾雪,「若你认为秋竹错了,姊姊就罚她半年月银,让她长长记性便是。」 「罚半年月银?」宁倾雪的声音满是困惑,「斗胆问郡主一句,若是这样的下人在庸王府会如何处置?」 「少不了一顿板子。」赵之懿直言不讳,「但若是我的奴婢,先打上一顿后便直接发卖。」 宁若月抿着唇,她并不在意处置个奴才,只是她的人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赵之懿也就算了,毕竟她一心欲与庸王府攀亲,不好得罪,只能隐忍,但是宁倾雪…… 「不然妹妹以为该如何处置?」要她在贵女面前责打下人不是不可,将人赶出府也成,但这个恶名肯定得要沾到宁倾雪的身上才行。 「郡王府的下人,可不容我一个外人置喙,」宁倾雪也不傻,看穿了宁若月想要由她揽下恶名,意有所指的说,「只是想跟姊姊提个醒,郡王府家大业大,更要约束好下人,姊姊可别一时心软胡涂,免得一不留神,让郡王府由上至下都烂到骨子里。」 宁倾雪何曾如此尖锐,宁若月听岀她话中有话,有片刻的无所适从,最后手一握拳,「来人啊!把秋竹带下去打二十大板,再交给管事娘子将人给卖了。」 秋竹脸色惨白,正要讨饶,却已经被一旁的粗使婆子捂住嘴带了下去。 宁倾雪看着被拉下去的秋竹,心中没有意料之中快意,只是一叹,默默的移开视线。 「瞧你这神情,」赵之懿上前拉住了宁倾雪,语带笑意,「别为了个下人不痛快。陪我坐这,好好聊聊。」 第二十六章 赵之懿的洒脱令宁倾雪微扬了下嘴角。 庸王手握重兵,却将赵之懿嫁入商户,当年这门亲事在西北引起不小风波,最后事实证明庸王的眼光毒辣,他挑了个好女婿,让赵之懿远离纷扰,日子过得极好。至于媳妇……她若有所思的飘向宁若月,看岀宁若月纵使心头再恼,方才处置了跟在身边多年的奴婢,但她已很快恢复精神,脸上的笑意依然嫣然。 不可否认,庸王最后也替自己的儿子定下了个好媳妇,即使她再不喜宁若月,但最后武陵郡王随二皇子叛变,宁若月终穷为了庸王府大义灭亲,站在郡王府的对立面。 【第八章 抢先号召赈灾】 「果然不愧是武陵郡王府,这糕点都美得像花似的。」赵之懿像是主人似的招呼着四周十数名贵女,「都坐下来吧,难得相聚,也别为了郡王府的芝麻小事不痛快。」 率先坐下来的是刺史手金,在家中,她娘总耳提面命的要她向宁若月学学,说她是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她也一直如此以为,但如今宁倾雪的一席话,让她明白这人根本就表里不一。 几个贵女年纪虽不大,也不是真不知事,在世家大户后院里生活,没点眼色可不成,想到宁若月表面对自己热络,背地里对自己多有议论,不由留了个心眼,日后对此人再也不敢全然的推心置腹。 宁倾雪看出众人转变,知道经此一事,宁若月想要拥有上辈子的好名声已成奢望,她最是看重名声,如今心头怕是极不好受。 宁倾雪在赵之懿的招呼下,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虽说比不上如意楼或是桂露山庄的厨娘所做,但味道还是极好,看来宁若月为了赏花宴下了不少功夫。 一食一饮、一草一木费尽心思,宁倾雪抬眼望去,脑中想的却是桂露山庄那片荷花池,没有太多的雕琢,天然独树一格的美。 身边一班贵女,个个打扮花枝招展,满园子的脂粉味道都快要盖过花和茶点的清甜之气。 素来与宁若月交好的府尹千金上前,心知好友此刻心里并不好受,「别把郡主的话放心上,等你嫁进庸王府,成了她的嫂子,还怕她一个小姑子不成。」 宁若月勉强的扯了下嘴角,令她最为难受的不单是赵之懿的态度,更多是几个贵女对她似有若无的疏远。 她苦心经营多年,宁倾雪不过几句话便几乎前功尽弃,她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她微吸了口气,脸上带着甜美的笑,走到宁倾雪身旁,拿岀丝帕,弯腰轻拭了下她的嘴角:「瞧你,像个孩子似的,还吃了整嘴。」 宁倾雪肯定自己的嘴角无碎屑,但也没在众目睽睽下拂了宁若月的好意,「谢谢姊姊。」 「你我姊妹,还道什么谢。」 赵之懿在一旁见状,几乎忍不住轻哼出声。这个郡王嫡女就会装模作样。 「姊姊看你吃得香,真觉得幸福。」 宁若月阴阳怪气的话令赵之懿直接皱起了眉头,不过吃块糕点又要做什么妖? 宁倾雪则是一脸淡定,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她早习惯宁若月踩在自己头上彰显大度,所以也没打断她。 果然,宁若目露岀担忧的神情,轻叹了口气,「妹妹吃得欢,但吴越却是大雨成灾,百姓连吃点东西都难。」 府尹千金闻言,立刻在一旁搭腔,「是啊,这事我在家也听过我爹提过几句,但详细如何倒是不知。说到底还是庆幸武陵郡有武陵郡王,爱民如子,如今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 宁倾雪冷眼看着两人唱作俱佳,手无意识的抚着手中的茶盏,静静听着。 宁若月未觉她的异样,继续叹道:「我想到吴越百姓正受苦受难,实在食不下咽。」 几个原本正在喝茶吃糕点的贵女闻言,全都不自觉的将手中的茶点给放。 宁倾雪倒像是故意似的放下手中茶盏,在众人目光之下,拿了块糕点,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她的淡然在别人眼中是不知民间疾苦,没心没肺,但她却丝毫不自觉。 宁若月见了,嘴角微扬,这丫头终究还是太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宁倾雪不在乎别人目光,径自吃着甜食,借由咀嚼压下心中千头万绪。如今吴越大雨成灾,灾害惨烈,百年难得一见,死伤逾百万,而今只是开始。 接下来疫病横生,不单饥民铤而走险,拦路抢夺,最可怕的是还出现人吃人的乱象。 上辈子在灾情还未传出前,宁若月便趁着赏花宴让众世家子弟、贵女慷慨解囊,传到了百姓耳里,博得了美名。 之后她更进一步的号召百姓岀钱岀力,当吴越灾情越发惨重时,所莫得的金银、粮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当时百姓提起宁若月皆是感激赞叹,将她的声势推到最高,最后她如愿嫁入庸王府。 郡王府得到美名,郡王命边城的宁九墉带兵与郡王世子一道携三百万两赈银赴吴越救助百姓,偏偏途中遭遇匪徒拦路,宁九墉顺利退敌,谁知事后清查,发现赈银短少五十万两,宁九墉难逃责难,背负骂名。 郡王为宁九墉倾家荡产赔上五十万两,经此一事,郡王府一家仁善之名传偏四海,甚至最后朝廷动乱,郡王随二皇子叛乱,最后功败垂成退守武陵郡时,竟还得到不少百姓相助。 宁倾雪的红唇一抿,秀丽的眉眼低垂,幽幽开口,「姊姊说的极为有理,百姓遭难,着实让人心伤。」她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直勾勾与宁若月对视,「只是姊姊竟然如此悲天焖人,今日为何还有心思办这个奢华的赏花宴?」 她轻描淡写的一问,激起千层浪,宁若月也是一愣,脸上的笑意微僵。 「姊姊明知吴越有灾,偏大张旗鼓找来众家世家公子、贵女同欢,姊姊就不怕传岀去,对郡王府、对与会的众家千金公子名声有损?」 宁倾雪的指控令几个贵女听了皆皱起眉头,有些脾气不好的更是直接拉下了脸。 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宁若月却办赏花宴,备着美食,嘴上还说什么担忧得食不下咽,这不存心恶心人吗? 宁若月在众人厌恶怀疑的眼神中,开口想要辩解,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来姊姊也是无心之过。只是错既已发生,」宁倾雪微敛下眼,一副乖巧的模样,「不如趁这赏花宴慨解囊救助吴越无家可归之人,将来传出去,也算是给众家姊妹留个美名。」 宁若月脸上的笑彻底隐去,方才一席忧国忧民之言只是起个头,最重要的是在赏花宴上出言募款赈灾,没想到宁倾雪不单抢先了一步,弄乱她的盘算,还倒打了她一耙。 没等宁若月回神,赵之懿已经拍手叫好,「好,宁二小姐这个提议太好了,既是为善,可不能把我给落下。咱们说说,该捐些什么好?」 几个贵女听了也觉得有理,立刻交头接耳的商量。 宁若月的脑子一阵昏沉,竟是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福宝这小丫头果然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第二十七章 「其实今日都得多亏姊姊有心,不然诸位小姐也无法趁赏花宴尽份心力。」宁倾雪话中棉里藏针,听来似没有太多深意,但细细一品,却是暗讽满满。 宁若月垂下眼眸,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这时她再不知自己中了套就太愚蠢了。 「算了吧,宁大小姐算什么有心,不过就是嘴上说说悲天悯人的话,」赵之懿一点都不介意再往宁若月身上踩上一脚,「我看,宁家真正大善的是宁二小姐。」 「郡主言重了,」宁倾雪并不想居功,「我只想助人,从未曾想仁善之名。」 「那是你良善,没有那些花花心思,别人——」赵之懿瞟了沉默的宁若月一眼,「可是未必。」 宁倾雪听岀赵之懿的针对,心情复杂的看向宁若月,「真心实意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最终能帮上百姓便好。」 宁倾雪的话触动了宁若月的心弦,由始至终她想的只是名声,百姓死活从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她从不认为自己何错之有,现下却莫名的觉得臊得慌。 「真心实意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最终能帮上百姓便好……二小姐这话说得挺妙。」 听到伴随着声音而来的爽朗笑声,赵之懿眼睛一亮,起身脱口唤道:「哥哥。」 宁倾雪抬头看过去,就见赵之懿的兄长赵元昱与一行公子从正中央的水榭走来。 赵元昱长得高壮,在一行人中显得鹤立鸡群,他打小习武,一身肌肉健壮,看着骇人,但庆幸一双剑眉下生得一对细长凤眼,将一身厉气消去不少。 「二小姐不愧为宁大将军之后,」赵元昱赞赏的看了宁倾雪一眼,「心怀天下。」 赵元昱的夸赞迸没有带给宁倾雪太多的喜悦,她的目光落在慢条斯理走在一行人后头的赵焱司。 他冷漠的与周围的人保持一段距离,从上次桂露山庄一别,两人便再没见面,如今见他行走自如,看来腿伤已愈。 她嘴上不说,但接连几日未见,她的心头却空落落的,今天在郡王府遇上,她着实意外,与他四目相接的瞬间,她敏感的察觉他平静无波的神情底下暗藏杀机—— 她都能想到趁着赏花宴让郡王府得不到体面,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她垂下眼,心头莫名一松,一切与上辈子不同,她确实可以将心放下,她的心愿小,只想护着自己家人一生安然,但赵焱司却有足够的能力能阻止众多悲剧发生——只要太子不死,皇子争斗不发生,拉拢庸王,不让郡王府有机会壮大。 上辈子赵元昱曾在开始助武陵郡王谋反,却在最后一刻倒戈,上辈子可以说没有庸王府相助,赵焱司几无胜算。 宁修扬的眼神微冷,但面上带笑的上前,眼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宁倾雪,「宁家女自然都是极好的。」 宁修扬的声音令宁倾雪莫名的打心底发寒,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机会见他,只是她下意识的躲着。此生她都不会忘记,他与她站在屈申城上看着由远由近的轻骑…… 赵元昱不置可否一撇嘴角,对站在不远处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宁二小姐大义,我们可不能输给几个姑娘家。」 小厮上前,拿出钱袋。 赵元昱接过,直接走进水榭,将钱袋放在桌上,侧头对宁倾雪一笑,「宁二小姐瞧瞧,若不满意,我回府再多送些银两。」 鼓鼓的钱袋落入宁倾雪的视线中,看得出里头的银钱不少。 「世子爷,」宁倾雪的声音轻柔,「银钱不在多寡,有心便是美事。」 赵元眼底过认同,「宁二小姐说的好。」 有了赵元昱开头,旁人自然不好落了下乘。 几个贵女见状也拿出了身上值钱的东西,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失了出头的机会。 宁修扬身为主人家自然也不好不捐银两,只是心中气愤难当,今日他本与宁若月商议要趁吴越大雨成灾,让众人出钱出力赈灾,以博得好名声,没料到最后宁倾雪竟横插一脚,坏了他们的计划,如今他也只能照着原本盘算,让下人送上早就备好的一箱金银元宝。 箱子打开,露出里头的银两,对于郡王府的大手笔,众人忍不住眼睛一亮。 「福宝,」宁修扬带着亲昵的口吻问着,「哥哥这点东西可还行?」 宁倾雪心中的愤怒翻腾,袖子里的双手缓缓紧握——她忍着心头恶心出声说道:「堂堂郡王府,放眼望去古董瓷瓶、金银玉器不少,就连装糕点的盘子都极其精致,如今只送上区区一小箱的银两,」她的声音软糯,听来极为舒心,偏偏一字一句却像针似的扎进了宁修扬的心里。「郡王世子难道不觉贻笑大方?」 宁修扬原以为得到的会是夸赞,却没料到竟是一阵嘲讽,不由气恼,脸上的笑容隐去。 「不过郡王世子也是有心了,」宁倾雪意有所指的看着桌上的金银,「随意出手便是一箱真金白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郡王世子是早就将银两准备好在等着了。」 宁修扬锐利的目光看向宁倾雪,这个小丫头,他还真是小瞧了。 「福宝,瞧你说的,」他伸岀手轻触着宁倾雪的睑,「人家听了,还以为哥哥是有所算计。」 宁倾雪将头一侧,一阵恶寒,躲过了他的碰触。 「在下不过屈屈一个百姓,无法像郡王世子般随便一出手便拿出一箱金银。」赵焱司上前,状似不经意的挡在了宁修扬的面前,声音冷冽,「回去后,在下亲自送上百两黄金至济世堂,还要劳烦宁二小姐了。」 赵焱司一身黑色衣袍,神情清冷,但出手豪气,修身的长躯站在同样高大的赵元昱身旁不见一丝逊色,瞬间吸引了众人视线。 宁倾雪可以听到一旁贵女低语,纷纷猜测着他的身分。 一口气就能捐出百两金子还自称普通老百姓——宁修扬气得心肝都痛了,有个宁倾雪下他面子也就罢,就连一个他向来看不上眼的商户也来打他的脸面,偏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是再气也得硬生生的忍着。 宁倾雪的双眼因看到宁修扬吞声忍气的模样而熠熠生辉,反击果然是件极为舒爽的事! 赵焱司是赵元昱带来的,他与赵之懿自是认得自家兄弟,只不过没有点破,他爽快的说道:「这可不成,不能让你们抢了风采,等我回府也让人送上百两黄金,宁二小姐,你千万别嫌弃,这可是本世子的全部身家了。」 赵元昱的话惹来了一阵笑声。 宁修扬自知落了下乘,只能硬着头皮让下人也补上百两黄金,只不过有了赵焱司和赵元昱珠玉在前,他就算做得再多也失了先机。 宁倾雪眉眼含笑,只是看着桌上的金银珠宝,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她来赏花宴的目的是阻止郡王府借救助灾民一事提升名声,如今做到了,但她却压根不知如何处置这些财宝,她明日便要离开屈申城,不可能亲自去送银子,但给郡王府发落却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第二十八章 她的目光看了看赵焱司,他如今只是一个商户,若将钱财交给他,只会增添他的麻烦,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赵元昱的身上—— 赵元昱含笑的看着她,「宁二小姐有话要说?」 宁倾雪点头,对他浅浅一笑,「我乃一介女流,不好出面处置这些银两,这些金银皆是众人善心,一分一毫都马虎不得,所以还劳烦世子爷带人收下银两,妥善处置,免得有心人从中谋私,失了美意。」 赵元昱眼底因她的笑脸而过一丝光亮。没料到传闻中沉静寡言的宁二小姐还是个性情可爱的姑娘,只是她的要求实在古怪,毕竟生为宁家人,实在不该向他这个外人求助,看来郡王与宁将军也并非如外人所见的团结一致,他扬起的嘴角多了丝玩味。 郡王府的财富傲人,从何得来他并不在意,只要郡王府别捅出太大的楼子,庸王府是不会插手的,但如今是宁倾雪自己提起—— 「冲着宁二小姐一句话,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赵元昱本就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我不会辜负宁二小姐的请托,让有心人有机会从中动手脚。」 两人的对话听似平常,但落在宁修扬的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如今百姓普遍不富,武陵郡王府的日子却过得奢华,除了赏赐外,还有许多原本是赏给宁九墉的封赏被武陵郡王用以次充好的手法给扣了下来,至于百姓上缴税务,那王府也没少中饱私囊。 此事若被揭穿,便是欺君大罪,但他们在京城有二皇子护着,在西北又有宁九墉的威名在,郡王府有所倚仗,便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如今好好的赏花宴,倒令他发现自己小看了宁九墉的闺女,单看他们撒了重金,摆设这些花花草草,最终也没让郡王府风光有面子,反而让一个丫头出了风头,还被指桑骂槐了一顿,就知道这步棋下错了。 宁修扬看向宁倾雪的目光带上了几丝玩味,他原就喜爱柔美的相貌,平时她的畏怯虽令他多瞧几眼,却也没真的动了心思,如今看来,倒是个挺有趣的女人。 宁倾雪故意视而不见宁修扬的眼神,对赵元昱行了一礼,「那就劳烦世子爷了。」 「不过举手之劳,宁二小姐就别谢了。」 宁修扬看着赵元昱的笑,心头冷哼,上前说道:「时候已不早,这里就由着这些姑娘家折腾吧,世子爷方才不是要与我去西院赏画,咱们走吧。」 赵元昱喜画,为了与他交好,宁修扬特地寻得一幅丹青,打算趁今日赠予他。 这幅画出于前朝的丹青大师之手,可惜十数年前亡国之后,这位大师便立誓不再执笔做画,隐居于寺庙之中。 赵元昱本对赏花宴不感兴趣,但冲着这位丹青大师的作品难得,所以才走了一趟,这时听闻此事,心思浮动,但看着宁倾雪的眼神,他忽地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救灾一事刻不容缓,现在我可没什么赏画的心思,赏画就改日吧。」 因为有赵焱司挡在身前,宁倾雪看不到宁修扬的神情,但可以预想他心中有多愤怒,不过有赵焱司护在一旁,她甚为心安,看着赵元昱指示下人谨慎仔细的将众人所捐的珠宝银两仔细记下,看来这次就不用担心有人趁机中饱私囊了。 赵之懿一等下人记上最后一笔,立刻开口说道:「记好了便走吧,方才人家宁大小姐都说了,吴越百姓水深火热,咱们也别愣头愣脑的在这里赏花玩乐了,到时被人背地里传出去,想哭委屈都没地方哭去。」 赵之懿这张嘴巴之毒,令宁倾雪佩服,就见宁若月一张脸苍白得几乎要晕过去似的。 花了大心思,没讨到半点好,今日的赏花宴肯定会在两兄妹心中留下沉重的打击。 众人离去,宁若月也没厚颜留人。 「跟上。」 赵焱司的低语在头顶传来,宁倾雪一个机灵,抬头就见赵元昱令小厮收拾妥当,带着赵之懿告辞后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立刻会意的跟了上去。 宁修扬原要上前留人,但却被赵焱司挡下,他的眉头一皱—— 「世子爷大度,应当不会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宁家人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对着赵焱司,宁修扬可没有面对赵元昱的好脸色。 赵焱司略高于宁修扬,低头看着他,「外人确实不该插嘴,只是劝世子爷一句,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 宁修扬正要开口怒骂,可对上赵焱司黑亮的眼神,竟从心底生出一抹怯意。 赵焱司带着凉意的目光锐利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大步离去。 宁修扬只觉颜面尽失,愤怒的挥手将桌上的酒菜全扫至地上,「竟然被宁倾雪给摆了一道,你这个蠢货!」 宁若月沉默的任由兄长咒骂,她没有失控的与他争执,目光木然的看向已见不着人影的小径,原以为今日能够大出风头的令赵元昱另眼相看,最后却是成就了宁倾雪。 外头蓦地传来骚动,竟是西院走水,瞬间大火蔓延,宁修扬的表情丕变,今日为了讨好赵元昱,他可将不少好画都放在西院,这把火可是令他损失惨重。 看着宁修扬焦急的样子,宁若月心头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眼看着眼前的一团混乱。 「宁二小姐,等会儿你便随本世子走一趟庸王府。」郡王府的大门前,赵元昱开口说道:「你可不许拒绝,这事儿毕竟是你起的头,纵使银两交到我手里,你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赵元昱的要求合情合理,只是宁倾雪并不想与庸王府太过接近,一方面是上辈子庸王府在一开始是与赵焱司站在对立面,另一方面则是宁若月终究会嫁入庸王府。 她不喜宁若月,但偏偏重活一世,她的心眼依然没有宁若月多,也没有宁若月狠,她可以不毁了这段姻缘,但绝对不想跟庸王世子交好,让宁若月有机会来对付自己。 随后赶上的赵焱司稳稳的握住宁倾雪的手,将人给拉到自己的身后,赵元昱微讶的看着他的举动。 「不过是一点小事,相信以世子爷的能耐足以胜任,」赵焱司目光平视赵元昱惊讶的眼眸,「不需旁人协助。」 赵元惊讶过后心头一阵了然,赵焱司来到屈申城已有年余,除了初至时登府求见并买下城外几座无人的荒山外,便从未主动上庸王府,可前些日子找上他,还与他在军营里待了一上午,随口说了句将士散漫,为保江山,要他好好训练,他脑一热的认同了,将府上的将士狠狠的操练了一番。 接连个把月的人仰马翻,自然将士的训练有所成,但如今想来除了将士之外,他还特别针对了宁齐戎——让他将人留在军营中,原本他便觉得古怪,但也未曾细思,今日倒是明白了。 他略带可惜的看了宁倾雪一眼,这丫头笑起来温柔,眼睛干净,他倒不排斥有这样的妻子,只是看向赵焱司——他扬了下嘴角,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翻身上了等在一旁的马匹,不再多言,带着载着赵之懿的马车走远。 第二十九章 赵焱司低下头看着宁倾雪:「走吧!」 宁倾雪点头,但目光却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他彷佛未见,牵着她走向等在旁的马车。 刘孋上前伸岀手要扶人,赵焱司却面不改色的忽略,直接将宁倾雪抱上马车,自然的跟着坐上去。 刘孋瞪得眼睛都要凸了,只不过她家小姐没开口,她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宁倾雪,让她岀声说句话。 若能选柽,宁倾雪也不愿与赵焱司独处,但一看到裘子上前,与其在大街上看着他与刘孋拉拉扯扯弄得人尽皆知,倒不如自己先认分的开口,「阿孋,你与裘子去吧。」 刘孋抿了下唇,不太情愿的跟着裘子去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平稳的上路,赵焱司不说话,她也没打算开口。 最终,赵焱司打破沉默,「今日为何而来?」 她没料到等了半天,他竟只是问她这么一句,她垂下眼,「当初还在郡王府时,便知年年皆有赏花宴,想来便来了。」 「以你的性子,躲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想来?」赵焱司伸出手,揉了揉她微红的耳尖。「承认自己心中有所不甘,很难吗?」 她的身子一僵,纵使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她确实有所不甘,不然也不会来破坏今日的赏花宴,但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赵焱司点破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觉得……我很可恶?」 他忍不住轻笑,「不,我觉得你这样极好!」他伸出手环住她的腰,不顾她的僵硬,硬是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还像个闷葫芦。」 她轻咬着下唇,她很清楚要被人看得起,首先自己要自立,只是上辈子被父母和兄长护得太好,养成她的性子懦弱,将凡事都看得太过美好。 「你可知为何庸王府会暗助郡王府叛变?」 他的问话令她有些局促,只能装傻的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异常灼热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耳尖,她一阵别扭,极不自在。 他轻笑,她想装傻,他也由着她,「不懂也罢,你听着便是——赵元昱爱画,宁修扬投其所好,趁赏花宴寻来丹青相赠,这幅丹青中的玉兔惹人怜爱,殊不知一旁猛虎潜伏,虎视眈眈。偏偏赶了巧,当今圣上属兔,赵元昱属虎,这张图最后还落入了圣上的手中,赵元昱被污蔑意图造反,你说庸王府能如何?」 与其说巧合落入皇上手里,倒不如说是有心人特意为之。 宁倾雪知道当今圣上的身子在后几年越发不行,疑心也越重,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草木皆兵,这也是在太子死后,他迟迟不愿再立太子的原因,怕的便是自己的大权旁落。 一旦得知庸王意图叛变,屠刀便高高在庸王府上头悬起,为求自保,庸王府不得不反。她敛下眼,明白赵焱司今日前来郡王府,就是为了那张日后会引起动乱的丹青,她想开口问他如何处置那幅画,但又觉得多余,他既已知前因后果,自然不会让那幅画再存于人世。 「事情变了,再信我一次,」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她的脸颊,「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着他略带讨好的神情,她的心不知为何堵得厉害,他看来总是坚不可摧,但为了改变上辈子的遗憾,他应当过得极为辛苦—— 只是纵使改变再多又如何?要不是上辈子造化弄人,他本与首辅大人的嫡长女有婚约,而她一生无子,对他毫无助力。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声呢喃,「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只是我是将军之女,身分有别,上下有节,你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他唇边缓缓带了笑意,「出息了啊小福宝,拿身分压我。」 她的脸有点红,明明局促却强做镇定。 看她小脸蛋越发烧红,他差点笑岀声,「你可记得那日在桂露山庄,你醉后跟我说了些什么?」 他从未提及那事,她满心以为此篇已翻过,没料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提起,她的脑子一轰。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唇,察觉她的轻颤,微扬嘴角,「看来真是忘了,所以也忘了我的另一个身分和名字。」 她着他闪着笑意的眸子,暗道不好,几乎可以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她想捂着耳朵,自欺欺人,但是他紧捉着她的手,她嘟着嘴,微恼的看着他。 「听仔细了,将军之女。」倾身向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我乃闲王赵焱司,既然你懂事,知道身分有别,上下有节,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别想着跟我保持距离!」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脸色涨红,他微扬起嘴角,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她双眸微狰,心乱如麻,伸手去推他,他却反应敏捷的将她的手紧压在他胸口,两人呼吸交缠,天地彷佛一瞬间安静下来。 他动作蛮横,上辈子令人发疯的记忆冲撞袭来—— 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死在他面前,他几近疯狂的杀了所有人,但终究换不回她的一条命。 当他重生归来,他早已盘算要回到她上辈子视为遗憾的开始,她纵使贵为闲王妃,然而一生都没有摆脱对幼童见死不救一事。 他满心以为重新来过就有个全新开始,唯一没料的是她对他竟生出发自内心的畏惧。 上辈子她最是听话,在他为死去的兄长复仇而无法顾念她太多时,她总是默默的跟随他复仇的脚步,没想到今生却如此抗拒他。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他欠她的。 她的心神一阵恍惚,她从不认为他对不起自己,若是心怀有愧,大可不必,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张口欲言,却最终沉默。 她只想回边城,与爹娘过一辈子,而他——太子未死,他日登基,他依然能享有荣华富贵,而她不属于那份令人窒息的尊荣。 「难道就不能当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吗?」 他的脸色一沉,「什么事都能依你,但这事儿不成。」 她低下头,不愿再言语。 马车停在济世馆前,赵焱司松开她,跃下马车,宁倾雪知他气恼,不由一叹,「你要如何才能放下心头执念?」 他的身子一僵,最终没有回答她,径自上了跟在后头的马车离去。 【第九章 贴身护送回边城】 天还未亮,宁倾雪就在刘孋的帮忙下在济世堂的灶房备了早膳。 等到宁齐戎梳洗完岀现,桌上已摆好了热粥和小菜,他一笑,「什么时候学了这一手?」 「以前在边城本就会帮着娘亲做饭,」宁倾雪柔声说道:「只不过到了郡王府后生疏了,不过今天有阿孋跟何大娘在一旁帮着,还算有点模样。」 宁齐戎喝了口,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宁倾雪看兄长动筷,自己才拿起筷子用膳。「哥哥,你可要答应我,等屈申城的事一了便回边城,我在边城等哥哥回去,到时咱们也在边城开间济世堂。」 宁齐戎眼中带笑,宁倾雪对他回边城一事颇为执着,他也不好再多言,点了点头,免得宁倾雪不放心。 第三十章 「哥哥可别是敷衍我。」宁倾雪专注的看着他,「吴越灾祸,这事哥哥别插手。」 宁齐戎狐疑的看她一眼,吴越大雨成灾的消息这几日陆续传来,原以为情况尚能掌控,没想到越来越惨烈。 这几日他脑中始终浮现幼年时宁九墉向他提及过去前朝分裂动荡,起因也是灾祸导致。若当今圣上记取教训,就该有所做为,在灾难还未扩大之前全力救助,若是君上未心怀百姓,只怕民心生变。 「昨日你在郡王府大出风头一事,我略有耳闻,」宁齐戎说道:「世子爷定会插手此事,若是世子爷开口,我无法拒绝。」 宁倾雪皱起了眉头。 看她一脸苦恼,宁齐戎忍不住笑道:「你就别烦了,我打算过几日便回边城看看娘亲,就算真要前往吴越,我也不会随行,可以安心了吧?」 宁倾雪一笑,点了点头。 用完简单却美味的一顿后,宁齐戎仔细的査探停在大门外的两辆马车,确定诸事妥当后才对旁的李尹一说道:「今日我只能送小姐到城处的八里亭,接下来的路我派了林奇和何南两人跟着你,护送小姐回边城。」 李尹一看着站在宁齐戎身边的两个人,他们是宁九墉派给宁齐戎的护卫,在边城他们几人就有交情,所以一起返回边城也没有一丝不自在。 他点了点,「是。」 宁齐戎拍了拍李尹一的肩膀,看着在一旁的宁倾雪,「一路小心,回到边城之后好好照料自己。」 宁倾雪乖巧的点头,「我知道。」 宁齐戎有些不舍自己娇柔的妹妹,却也知道回到边城对宁倾雪才是最好的安排。 宁倾雪没有察觉宁齐戎心头烦忧,只是开口让李尹一将赤霞牵来,「哥哥,我陪你骑一段。」 宁齐戎收回思绪,眼底着笑意,点了点头。 宁倾雪虽文静,却独爱骑马,但是来到屈申城后因被宁若月影响,顾忌那无谓的名声,处处拘着自己,即使一时兴起想要策马奔驰,也是到了城外人烟稀少之处。 「走吧!」他爽朋的回答。 宁倾雪翻身上马,与自己的兄长并骑在才要苏醒的屈申城中,她的速度不快,宁齐戎也没催促,静静的在一旁陪着。 出了城门,太阳升起。 宁倾雪鬼使神差停下马,转头望着晨曦中坚固的城墙,承载无数战乱,如今依然巍然屹立。 前生是她,今生也是她,纵使在跃下城墙那一刻,她也从未后悔,她的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千秋万代不过繁华一瞬,纵有阴霾,阳光依然处处在。 她拉着赤霞,掉转马头,一踢马腹,如一道红色流星向前奔去,任风在耳边呼呼的响,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她本以为是宁齐戎赶上,转头灿烂一笑,却万万没料到迎头赶上的是不知何时到来的赵焱司。 她猛拉缰绳,赤霞声长嘶,前蹄腾空,停了下来。 「好马术。」赵焱司也停下马,转眼到了她跟前。 她白净的脸颊因风吹指而泛着红晕,他的出现对她而言是既意外又不意外,毕竟她早料到他不会轻言放弃,只是昨天她惹恼了他,还以为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气上几日,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快。 随后赶上的宁齐戎神情有些气急败坏。 宁九墉费尽心思替宁倾雪找来宝马坐骑,亲手训练教导,连他这个长子都不见宁九墉如此费心,宁齐戎对此从未曾放在心上,毕竟对唯一的妹妹他也是爱护有加。 他可以大方承认自己不单坐骑,连骑术都不如妹妹,但若换个人……眼睁睁看着赵焱司轻易的追上宁倾雪,自己却只能在后头死赶活追,这之间的差距实在令人难受。 宁齐戎来到两人身旁,一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喘,赵焱司已气定神闲的开口,「宁大夫,你营中有事,就先回吧,我替你送福宝,你无须感激。」 宁齐戎郁闷得说不出话,感激?他竟不知赵焱能厚颜至此。 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宁倾雪神情不见慌张,只是淡定的伸出手,拍了拍赤霞的颈子,似乎周遭一切与她无关。 宁齐戎的声音一沉,「你这意思是要送福宝回边城?」 「是。」赵焱司承认得理所当然,「想我来到西北时日不短,不过就是半年前去了边城一趟,可惜来去匆匆,未曾好好领略边城风光,如今福宝要回边城,正好彼此可以相伴,我能护着她的安危,宁大夫也能心安,不是吗?」 多个人护送确实能让人心安,尤其是赵焱司虽一派斯文,但他曾在军营中看到他与庸王切磋,那狠劲就连上过战场的将士都未必能及。有他在,回边城的路上他确实能够心安,但宁齐戎可不傻,不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妹妹还小。」宁齐戎俊美的脸上看似平静,但眼底却已有暴风醖酿。「你可别得寸进尺。」 赵焱司似笑非笑,宁齐戎身上因习医多年,带着俊逸儒雅的气息,与他相识这些日子,还真没见过他动怒。 「宁大夫,我不过是送福宝回边城罢了。」 同样身为男子,宁齐戎压根不信他的想法单纯,但也心知肚明,不论他如何想的,通往边城的官道人人可走,他压根左右不了赵焱司的决定。 他眼睁睁看着由李尹一驾驶、走在前头的两辆马车后跟上了卫钧所驾的马车,一旁是十数匹马和壮汉,清楚明白事已至此,胳膊拧不过大腿,多说无益,但心头就是不甘心。 他家福宝温柔内向,如何能防得来这么个心机深沉的男子?他担忧的看着宁倾雪,却见她似无所觉,毫不担忧,不由长叹了口气,天真之人,果然活得特别的幸福。 「如意楼在我不在这段日子,就拜托宁大夫了。」 宁齐戎忍不住嗤笑了声,替他看着如意楼,这是把自己当成奴才了? 「穆云会在如意楼多留个把月,半个月后,还有个戏班子从京城来,到时还请宁大夫安排。」 宁齐戎爱看戏听曲,这个消息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的双眼迸出耀人光芒。 宁倾雪眼睁睁看着兄长的转变,硬是憋着笑意,赵焱司还真是懂得投其所好。 赵焱司的目光对上她带笑的眸子,柔声说道:「这会儿还算凉快,等再晚些,日头渐高,莫再骑马,上车歇着。」 宁倾雪收回自己轻抚着赤霞的手,点了点头,知道时间已不早,抬头对兄长一笑,「哥哥,有李公子在,你大可放心,回去吧!」 看着宁倾雪脸上灿笑,宁齐戎就算再不想承认也看出她并不排斥赵焱司护送。「一路万万小心。」 「我明白,哥哥,我在边城等你。」丢下一句,宁倾雪的脚一踢马腹跑远了。 赵焱司看着她肆意跑马,扬起嘴角,跟了上去。 宁齐戎下意识的想要跟上,再送宁倾雪一段,但眼见前头扬起的烟尘,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埋怨起宁九墉的偏心,怎么就不记得给他找匹好马,落得个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的境地。 第三十一章 「小姐。」一等宁倾雪上了马车,刘孋立刻将拧好的帕子递上,让宁倾雪擦了擦汗湿的额头。 宁倾雪汗流浃背,用帕子擦了擦身子,还换了身衣物,一身清爽后才舒服得呼了口气。 刘孋贴心的送上茶水,宁倾雪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小口的喝着茶。 刘孋见着宁倾雪一脸闲适,心头叹息。想她爹娘和弟妹一家五口因战乱刚过,家园被毁,三餐无以为继,弟弟得病,走投无路之下遇上宁九墉夫妻,转眼也过了十多年。 柳牧妍当年作主收容了他们一家,那时她虽年纪小,但一辈子都记得初见柳牧妍时,她不单救回病重的弟弟,还让他们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对她而言,柳牧妍就如同高高在上的天仙般,所以对柳牧妍最为疼爱的宁倾雪,她也是用性命护着,但偏偏……她欲言又止,满腹纠结。 宁倾雪好奇的对上她的目光,柔声问道:「阿孋,你有话要说?」 刘孋被这么软萌的声音一问,再也忍不住的说道:「小姐,这位李公子的性情凶恶,看人目光阴沉,底下的人也不好,尤其是卫钧,三两头找李尹一切磋,每每都要打得他青紫挂彩才收手,也不想想,若李尹一想打,跟着少爷去军营跟将士切磋就好,哪轮得到卫钧。」 宁倾雪静静的将茶碗里的茶水喝完。 刘孋嘴上数落,但也没有耽误的伸岀手接过茶碗,关心的问:「小姐可还要再喝点?」 宁倾雪摇头,她很清楚卫钧是个武痴,会找上李尹一,该是看出李尹一是个好苗子才会缠着他比试,将来有机会她相信卫钧肯定会提拔他,只是这些她不知怎么向刘孋解释,所以索性什么都不说。 上辈子,她主动将李尹一给了赵焱司,但这辈子她不会再这么做了,一方面是对刘孋的愧疚,更多的是不想将对她忠心耿耿的李尹一当成奴才,任意发落。 不过她坚信若是珍珠终究不会蒙尘,男儿志在四方,若李尹一有自己的机缘造化,她也不会阻挡,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先解决了。 她带笑的望着刘孋,「回边城之后,就将你跟尹一的事给办了。」 刘孋正叨念着赵焱司、卫钧这对主仆,猛一听宁倾雪的话,就像突然被掐了脖子似的失了声音,「什……小姐……你说什么?」 宁倾雪看刘孋脸红,忍不住轻笑出声,「成全你和尹一,热执闹闹的办场婚事。」 刘孋的脸轰的一声都红了,「小姐,你这是笑话奴婢!」 「怎么,你不喜欢尹一?」 「奴婢……奴婢……那个打三大板子都不吭一声的驴脾气,谁会喜欢!」 「既然如此,」她打趣的点了点刘孋的鼻子,「那等回城,我再让我娘替他寻别的人家。」 「小姐——」 「怎么?」宁倾雪取笑的直视刘孋,「你不嫁,也不许人家娶别的女子吗?」 刘孋急得一颗心狂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脱口说道:「奴婢是小姐的人,小姐要奴婢嫁,奴婢就嫁,就算今天小姐要奴婢死,奴婢也没二话。」 宁倾雪闻言,脸色一沉,「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什么死不死的,这辈子,你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 宁倾雪的认真令刘孋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小姐放心,奴婢方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宁倾雪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现在给我句准话,嫁或不嫁?别说听我的,这是你的终身大太事,得听你的心。」 羞红了脸,刘孋最终点了点头,「嫁。」 「好。」宁倾雪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上辈子逼着她将刘孋嫁人的郡王府固然可恨,但她识人不清错把豺狼当绵羊,断送刘孋一生,她也并非全然无辜,如今能看到刘孋和李尹一有个好归宿,她多少减轻了些心中愧疚。 马车忽地一震,她抬头就见赵焱司竟跳上了还平稳跑在官道上的马车,几乎就在他双足落在马车上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刘孋脸上的娇羞还来不及退去,看到赵焱司上了马车,一时竟忘了分际,脱口质问:「你怎么上来了?」 她的话声才落,李尹一已经掀开车帘,站在马车下防备的看着赵焱司。 赵焱司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最后定眼看着宁倾雪,「想歇会儿。」 「李公子,你说笑吧?」刘孋护着自己的主子,「要歇也该回公子自儿的马车上去歇着。」 「这马车不就是我自个儿的吗?」 赵焱司冷冷的反回令刘孋一噎,这辆马车之前确实是赵焱司的,「公子你这话不对,你不是送给我家小姐了吗?」 「是你家小姐的,也是我的。」 刘孋皱起眉头,这话听来怪异,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嘴。 宁倾雪端坐在马车里,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腿上,对赵焱司的失礼,心头不是不惊讶。 但也知道多费唇舌无用,她站起就要让坐,但赵焱司举手阻止她。 「坐着吧!」 这辆马车要坐下三人是绰绰有余,只是赵焱司人高马大,等他坐下,莫名的就觉得空间逼仄。 「李公子也瞧着了,空间不大。」刘孋注意到了他太靠近宁倾雪,立刻说道。 赵焱司冷冷的扫了刘孋一眼。「你说的极是。」 刘孋被他眼中的煞气震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公子,既知奴婢说的对,公子还是——」 「你叫刘孋吧?」 听到自己被点名,刘孋的腰杆子不由自主的挺直,一脸防备。 「马车确实太小,所以——」赵焱司顿了一下,「你下去吧!」 刘孋被赵焱司的厚颜给震惊得说不出话。 见刘孋不动,赵焱司淡淡的看着宁倾雪,「是你开口让她下去,还是我丢她下去?」 宁倾雪眨了下眼,她根本无从选择,只能开口,「阿孋,你下去吧。」 刘孋错愕的看着宁倾雪。「可是小姐……」 「下去吧!」宁倾雪浅浅一笑,「不会有事。」 刘孋气恼,只能不情愿的下马车,只不过她脚才落地,就注意到四周不寻常的气氛,除了卫钧和每每笑得没心没肺的裘子外,马车四周竟然还多了十数个骑着马匹的高大陌生壮汉。 「李公子的人。」李尹一看出了刘孋的惊讶,亲自送她走到等在后头的马车时低声说道:「李公子出现没多久,人就跟上了。」 刘孋闻言,眉头皱起,这不是摆明了以多欺少吗,看着生气却又莫可奈何,她停下脚步,伸出手,一把就捉住李尹一的手,「我跟你一道。」 李尹一瞠了下眼,被拖着往回走,知道刘孋的言下之意是要跟着他一起驾车,姑且不论驾车处的车板子位置小,坐两个人太挤,单看这艳阳高照,他就怕刘孋不住。 「天热,」李尹一连忙劝道:「你还是去——」 「你受得,我也能。」刘孋才不管其他,硬是跟着李尹一挤上了车板子,「我可得就近护着小姐,你快上来,别磨蹭了,咱们赶赶路,早点回边城,我就不信这个李公子在将军面前还能闹什么么蛾子。」 第三十二章 李尹一无言,只能爬上马车,身子一侧紧贴着刘孋,他暗暗庆幸自己长得黑,脸上的潮红才没被发现。 「走吧!」刘此刻可没什么旖旎的心思,出声催促。 李尹一很想告诉她说,回到边城情况可能不会有太大改变,他虽与赵焱司没有太多交谈,但看着他手下训练有素又恭敬的样子便知,这人的来头肯定不小,更别提宁齐戎都拿他没办法,所以此人身分可能非他们所能想象。 但看刘孋怒气冲天的模样他识趣的闭着嘴,平稳的驾车,重新上路。 「尹一,你说那人哪来的脸,」刘孋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声音又是一扬,孋就像个禽兽似的,妄想咱们小姐,我跟你说,如果听到小姐叫声你得赶快停车,把里头的禽兽抓出来。」 李尹一眨了眨眼,扫了下四周,练武之人耳力都不差,只希望马蹄车轮声能让刘孋的话不要如数的落入四周赵焱司的护卫耳中。 只是就算这些护卫听不到,李尹一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隔了个车板,就算是没有功夫的宁倾雪都能听得清楚,更别提赵焱司了。 李尹一欲言又止的看着乂愤填膺的刘孋,他看似敦厚,实在精明,一眼就看岀若是小姐无意,也不会任赵焱司亲近,看着刘孋一副担忧的样子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无声的赶路。 马车里,宁倾雪正襟危坐,小脸上有几分认真,赵焱司见了,觉得好笑,扬着嘴角,「你有个忠心护主的奴婢。」 「刘孋无意冒犯。」她听到刘孋数落赵焱司是禽兽时也是心头一惊,但还是面不改色。 他玩味的盯着她,「你以为我会教训她?」 她眨了眨眼,不想揣测他的想法,毕竟她就算想揣测也未必能想得明白。 他的目光幽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终于明白你的性子是从何而来。」 她不解的看他。 「身边的人都宠着你,难怪把你养得这么蠢。」 她双眼一瞪,给了他略带责难的一瞥,自己心机重,竟有脸说她蠢。 他俯身上前,压迫的气息迎面而来,她来不及闪躲,整个人就落入他的怀中。 「别喊!」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手臂圈住她的腰,鼻尖尽是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不然你的刘孋真会要尹一把我抓下车。昨日你问我如何才能放下心中执念,我想通了。」 她鬼使神差的盯着他专注的眼眸。 他对她一笑,「你顺从我,我的执念自然就放下了。」 她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亏她屏息以待,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答案。 看着她微恼的神情,他扬了扬角,将人拉进了怀中,他的嘴随之压下,炽热而蛮横,她的心疯狂跳动,想推开他,但那一丁点力量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吃点东西再走。」 马车一停下来,宁倾雪强忍住叹息的冲动。 此处至边城不过百余里,想着加紧赶路,中午随意在马车吃点干粮,入夜便能进城,见到爹娘,但赵焱司心中俨然有自己的盘算。 她也没有费心争辩,乖巧的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飘扬在茶房外的大旗,大大的「高升」两字在上随风飘荡,屈申城至边城不过三天的路程,但却硬生生熬成五日,而今日看来也到不了,宁倾雪心闷的说不出话。 刘孋抿着唇,虽早早等在马车旁,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焱司自然而然的牵着宁倾雪在面前走过。 高升茶房说穿了就是间立在官道旁的竹屋,卖些茶水和方便携带的馒头、烙饼,虽然吃食种类不多,但多少能让来往游人在赶路途中吃顿热呼的。 裘子在赵焱司带着宁倾雪进门前,已经机灵的将角落较隐密的一张桌子重新擦拭过,让两人落坐。 「先随意吃些,」他淡然的说道:「我已派了卫钧先走步,等晚点入住客栈,再让你好生歇息,吃顿正餐。」 「可是我想——」 「你现在一脸憔悴,」他漫不经心的扯谎,「若如此回到将军府,你爹娘瞧了会担心的,所以还是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宁倾雪闻言,小手不自觉的摸了下脸,她看来憔悴吗?说是赶路,其实走走停停,偶尔还能跑跑马,她不单不觉得累,还觉得挺精神呢。 赵焱司见她动作,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一脸正经的拿了个烙饼放到她的盘中。 宁倾雪不再纠结,横竖在路上已经多耗了不少时光,也不差这大半天,她拿起烙饼,乖巧的咬了一口。 「晚上有没有想吃什么?我让厨娘备着。」 她将烙饼吞下肚,赵焱司这一行可说是准备充分,就连厨娘也带在身边,这一路她吃穿用度都好,她轻摇了下头,「随意吃点便好,我都胖了一圈,回去让娘亲看了会笑话的。」 他伸手轻捏了下她的脸,「你这样挺好。」 她嘟了下嘴,没把他的话当真。 被裘子拉坐到一边的刘孋目光不断的瞟向小姐,心中不由感叹,也不知是小姐的脾太好,或是感觉太过迟钝,怎会对赵焱司的亲近没有丝毫避讳? 刘孋关切的目光不经意的撞上赵焱司的,里头隐含的警告令她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收回打量的视线,这几日她已看清情势比人强,她向来很识时务的。 「你别跟阿孋计较。」宁倾雪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柔声开口。 对于自己的处境,宁倾雪不是麻木不仁,而是赵焱司太过强势,与之交锋,讨不到好,索性一开始就不浪费口舌和脑子,只是她不想他为难自己身边的人。 「你若听话,我自然不会找她麻烦。」 他的厚颜彻底令她无言,曾经高高在上的闲王,如今就跟个无赖没两样,这一路与他同坐一辆马车,他没少轻薄她。 她在心中轻叹,自己竟也在不自觉中习惯了他的亲近,但明日进城之后,情况肯定得有所改变,他纵使再不顾礼法,在她爹娘的眼皮底下,他也得收敛。 思及自己的爹娘,她的面色一柔,眼中闪着光亮,心中满满期待,吃起东西也更香了。 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几个坐在在茶房外的护卫照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但眸底都添了抹锐光,暗暗的防备。 来人不过四人四马,除了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在茶房前停下马,余下三人继续疾行于官道上,转瞬间便跑远了。 「小二哥,来二十个馒头,十个烙饼。」停下的小伙子也没下马,直接在门口处就喊道:「我赶路,手脚麻利些。」 坐在窗边的李尹一原就关注着来人,一看到马上的小伙子,眼眸一亮,站起声唤了一声,「张大人!」 在马上等待的张传听到熟悉的叫唤,转头看了过去。 「李尹一?」张传认出人,眼底闪着笑意,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在茶房门口与出来的李尹一碰上,「怎么是你!算算我们都大半年不见了,你不是在屈申城,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十三章 张传的爹原本就是宁九墉的手下,所以当他十岁时就被他爹丢进军营里,当时李尹一被宁倾雪买下没多久也被宁九墉带到营中,跟着他们一群半大不小的娃儿苦哈哈在营中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我随小姐回边城。」李尹一退开一步,看向向角落。 张传顺着李尹一的目光看到最僻静角落的宁倾雪,难掩惊奇的大步上前,双手抱拳行礼,「小姐。」 宁倾雪站起身,露岀一抹真诚的笑,对张传有些模糊的印象,便照着李尹一的称呼叫唤,「张大人免礼。」 张传被宁倾雪笑得晃了下眼,宁九墉的闺女貌美,性子又温和,不单是他,军中好些人都心生爱慕,但也都有自知之明,知道在屈申城上女学的宁家小姐将来肯定得嫁个好人家,要做宁九墉的女婿可不容易。 想到宁九墉,张传拍了下脑袋,「瞧我,看到小姐就忘了正事。小姐,你与将军错过了!」 宁倾雪疑惑的侧了下头。 张传飞快的解释,「将军日前接到郡王传书,说小姐落水,将军心急,天未亮就带我与另外两人赶往屈申城。」 宁倾雪的眉头微皱,她落水已隔了月余,如今才将消息传至边城未免多余,郡王府这是想做什么? 她难得失了从容的往门口走去,要将宁九墉追回来,但她才一动,手腕就被握住。 张传方才注意力全放在宁倾雪身上,一时没注意一旁还有个大活人,如今一见赵焱司抓住宁倾雪的手,立刻怒道:「大胆,把手放开!」 赵焱司眸光倏地一沉。 宁倾雪敏感的察觉他不悦的情绪,不想让爹的手下与他冲突,低声说道:「放开我,我要去追我爹。」 赵焱司没有放手,倒是收回自己不快的视线,径自拉着她离去。 张传心一突,连忙跟在后头。 刘孋见状心急的也跟了上去,但是还没接近,就被李尹一阻挡。 「你挡着我做什么?」刘孋不解的问。 看着门外宁倾雪已经翻身上了赤霞,赵焱司也上了自己的爱驹,李尹一说道:「别忙了,你追不上。」 在场的任何一人纵使想追也追不上,宁倾雪骑术了得又有宝马,记忆中只有将军大人曾跑马胜过小姐,如今又多了个赵焱司足以匹配,这个事实,他们是不想认也得认。 「是啊,怎么都过了这么几天,小姊姊还是没看开?」裘子笑眯着眼,拉着刘孋坐回来,「来来来,坐下填饱肚子,咱们做奴才的,都盼着主子好便好,等主子们回来,我们填饱了肚子,才有气力好生伺候。」 刘孋满脸无奈的坐下,接过裘子递过来包着羊肉的烙饼,苦大仇深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 至于毫不知情只顾着追赶的张传,上马之后狂追了一阵,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前方已失了两人踪影,狠狠了体验了一把望尘莫及的感觉。 【第十章 猛虎对上狐狸】 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宁九墉原以为是张传,但随即察觉来人马蹄声杂沓,并非只有一人,而且速度之快,令他眼睛闪过光亮,特意放缓自己的速度。 隐约之间,他听到一声娇糯的呼唤,他的耳力向来过人,这是他闺女?宁九墉忙不迭的停下马,掉转马头,随行之人见了也立刻将马匹停下。 宁倾雪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熟悉人影,刹那间,眼眶红了,激动的情绪难以抑制,她高喊着:「爹——」 「福宝!」宁九墉认出果然是自己的闺女,忍不住大笑,在宁倾雪到跟前时已经下了马,「没想到还真是我的福宝。」 宁倾雪翻身下马,冲进了宁九墉的怀里。小时她常跟爹撒娇,但随着年纪长,进了女学,心中虽对爹依然敬爱,却也多了份疏离。 宁九墉抱住了她,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惊喜转为慌乱,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哭!我的好闺女,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 宁九墉是个粗人,但对宁倾雪的宠爱纵使是长子宁齐戎也不上,「你哭得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不成?告诉爹,爹去揍他。」 听到宁九墉的话,宁倾雪忍不住破涕为笑,哽咽的说:「没人欺负我,只是我想爹了。」 宁九墉听到这句话,松口气之余忍不住心头一暖,「果然是我的好闺女,爹也想你了,快让爹瞧瞧——」看她气色红润,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与你娘接到你落水的消息后,浑身难受得像被架在火上烤似的,你没事便好。」 「爹,我落水已过了好几个月了。」在宁九墉面前,她没有对着外人的畏怯,擦了擦脸上的泪,娇柔的说道:「当时我与哥哥出城,见有稚童落河,救人心切却自己差点灭顶,庆幸当时有人出手相救,不单救了我,那名稚童也同样无事。」 已过了好些个月?宁九墉心头一阵疑惑,郡王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中写得急切,但却只字未提宁倾雪落水一事已经事过境迁,这是所为何来? 他的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对上闺女闪亮的双眸,脸上却未显露半分,他宁九墉的宝贝闺女有他护着,无须理会外头那些勾心斗角、乌烟瘴气。 「是谁救了我家福宝?」他声如洪钟,豪气万千的说道:「如此大的恩德,我可得亲自登门道谢才成。」 看着宁九墉的神情,宁倾雪实在不敢肯定让他知道救他的人是谁时,他还能如此大度,她略微迟疑的目光落到了尾随而至的赵焱司身上。 宁九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女儿一时激动,竟没马上认出跟在她身旁的不是熟悉的李尹一。 「将军。」赵焱司上前,微微颔首。 宁九墉神情一怔,在军营中待久了,他看多了健壮的汉子,如个乍一看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的赵焱司就像是看娘儿们似的,心中隐隐不喜。 他的子嗣不丰,只得一子一女,他虽心满意足,但难免有一丝遗憾,毕竟闺女肖母是极好的,偏偏他的独苗宁齐戎容貌也随了爱妻七、八分,在他眼中看来是秀气有余,霸气不足。 他在沙场拼搏,最看不惯文人酸儒,虚弱得彷佛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偏偏自己的儿子越长越秀气,纵使小小年纪就被他不留情的丢进军营严厉磨炼,但那张脸就是天生俊秀,让他看得牙疼,而眼前这个男人长得竟然比他儿子还好看几分,就是他最厌恶的那种白面书生。 「你是谁?」宁九墉长得浓眉大眼,相貌不差,只是因为从小舞刃弄剑,身材高大魁梧,又经沙场洗礼,一身血性,寻常人被他一瞪,只觉万分冷厉压迫。 宁倾雪怕两人冲突,连忙出声,「爹,便是他救了我。」 听到宁倾雪的话,宁九墉面露怀疑,上下打量着赵焱司,就这个身板,能救了他闺女? 「是你救了福——」想起自己不好在外人面前叫着闺女小名,便改口道:「你救了我闺女?」 「是。」赵焱司的声音低沉,透露了一丝冰冷。 第三十四章 宁九墉可没想到赵焱司面对自己,神情竟不见一丝畏怯,不由话语稍软,「你救了我闺女,就是宁家恩人,不论你要什么,只要开口,本将军定当回报。」 宁倾雪心头一紧,目光略慌的看着赵焱司,担心他会说出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类的胡话,以宁九墉的脾气,只怕会大刀一挥,把他给劈了。 似乎察觉她心中所想,赵焱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将军言重,福宝早已送上谢礼。」 宁倾雪一愣,压根不记得自己有送上任何谢礼——若真要说,反而是自己从他身上拿到了凤钗。 宁九墉才不在乎什么谢礼不谢礼,只是虎目一瞪,多了丝不怒而威的霸气,脱口质问,「你叫我闺女福宝?」 「是。」赵焱司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半点不受宁九墉威望影响,「随宁大夫叫唤。」 宁倾雪错愕的看着赵焱司自然的提及宁齐戎,不过眨眼功夫就把宁齐戎给岀卖了,她可以想象宁九墉心中有多震怒。 宁九墉果然激动得倒抽了口气,脱口怒道:「听你的口气,跟我家包子认识?」 宁倾雪轻咬了下下唇,默默在心中为自己兄长掬了把同情泪,她哥最恨的就是这个小名了,离开边城之后,自然无人再叫,她爹还真是不给面子。 赵焱司的反应倒是四平八稳,「若将军口中的包子,指的是宁齐戎大夫的话——是,我与宁大夫是好友。」 宁九墉在心中咒骂了自己的儿子一句,虽说男女之间以礼相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他家福宝的性子软绵,赵焱司看来就是个不安好心的,纵然有救命之恩,也得要防着点。他一阵光火,他的儿子不单长得像娘儿们,脑子还不好使。 忍着气,宁九墉问:「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赵焱司微敛下眼,「赵焱司。」 简单三个字,宁倾雪的惊愕再也藏不住,他始终隐姓埋名,甚至她兄长都还未知他的真实身分,而今他竟在她爹面前轻易表露身分。 宁九墉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姓赵……赵焱司?他心头一震。「你是——」 「将军,」赵焱司淡淡的打断了宁九墉的话,「我远离京城,只想在西北找个清净之地,所以外人皆知我姓李,有个别名叫宝乐。」 李是先皇后即赵焱司母后的姓氏,所以赵焱司想要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过日子,对外说是姓李,宁九墉并不意外,只是他叫宝乐?真是巧了,还跟他家福宝的小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宁九墉是个粗人,但不代表他没有脑子,看着赵焱司,眼神的防备又加深了几分。 闲王虽说并不受宠,但是他有外祖护着,他可知道李毅然那个老头子极为护短,在先皇后死了后还在朝堂哭丧,不要一张老脸的在朝臣面前撒泼,求着圣上点头让他把闲王带出宫,说是失女悲痛,想让闲王到李家陪他老人家一段时间,只不过这一陪可陪了不少个年头。 当时三皇子离京,皇上给了闲王的封号,明白昭告天下让赵焱司这个皇子这辈子只能当个闲人,权势是别指望了,但是金银珠宝当时可是赏赐了不少,只是没料到,这个消失在众人眼中多年,几乎已被遗忘的三皇子,竟忽然出现在他眼前,而且似乎还盯上他的宝贝闺女了。 好好的取个名宝叫宝乐,他可不觉有何可乐。 赵焱司神情如常的对上宁九墉的审视,宁九墉的不满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论前世今生——他心知肚明自己都不会得到这位大将军的喜爱,宁九墉容忍自己是因为宁倾雪,毕竟在一个父亲的心中,自己可是个要抢他闺女的男人,要获得他的和颜悦色自然很难。 只不过宁九墉的不满他没放在心上,他是皇子,纵使宁九墉是立功无数的将军,对上凤子龙孙依然得乖乖行礼,这点赵焱司清楚,宁九墉自然也是,所以他的身分摆在前头,宁九墉是想都别想赶他走。 宁九墉抿着唇,心有不甘的问:「李公子至屈申城可还有旁人得知?」 「庸王府知情,还有……」赵焱司顿了顿,「兄长知情。」 宁九墉沉着脸,在他看来,当今太子是个好苗子,只可惜脸长得太好,身子骨却太差,当今圣上与他有同袍之谊,宁九墉明白这人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可惜就是登上大位后被后宫佳丽迷了眼,虽是好皇帝、好兄弟,但却不是个好丈夫。 他已有五年未进京,但京城的风雨也并非全然不知,先皇后的亲爹李毅然助当今圣上打天下,圣上登基后,李大将军主动交出兵权,并立誓约要后代子孙不得出仕,是个大智慧之人,可情先皇后的命不好,芳华早逝,皇帝又因国库空虚,身不由已,在先皇后死后甫满一年,便立了带着富可敌国财富投靠的许相之女为后。 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远离京城,最后还被封了个闲王,当时外人皆笑言当今圣上不喜先皇后所出之子,但宁九墉却是在与圣上在御花园对饮时,亲耳听圣上说是为了护幼子周全,才不得不让李老头将三皇子带离京城,远离是非,尽管圣上黯然神伤,偏偏在外人眼中还是一派不以为意的模样,只能说能当上皇帝的都是狐狸。 在圣上的精心谋划下,国库已见丰盈,万民得以休养生息,他便开始着手对许相削权,只是纵然他思虑再周全,偏没算到太子天生体弱,身子一年年败坏,是巧合或有心人为之,朝廷里外,每人心中皆有答案。 宁九墉从不相信巧合,只知道野心权势足以泯灭人性,他不由冷哼,这天下都还没太平几年,日子才好过些,难不成又得为了权势斗争而乱?这皇室之中,实在没几个让他看得顺眼的。 「将军,实不相瞒,如今兄长也在屈申城。」 宁九墉沉着脸,闲王与太子离京,京城情势看来比他所想更严峻,想要斥责他们胡闹,但是人家是皇子,哪里轮得到他这个臣子多说什么,而且他们能离京,还没有惊动旁人,没有当今圣上出手,也做不来瞒天过海。 原就知道圣上疼爱肖母的三皇子,如今看来这份疼爱还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当今太子被带着走,皇上竟然也由着他。 「我兄长身子不好,多亏了宁大夫医术了得,这些日子让我兄长身子逐渐好转,是一大功。」 宁九墉几乎要被气笑了,闲王救了他闺女,他的儿子医好了太子,这是摆明了要把他跟太子一派绑在一起不成? 他的脸一沉,「我家包子可知道两位公子的真实身分?」 「不知,」赵焱司的神色悠然自在,「不过将军也知宁大夫向来聪颖,应是猜出我与兄长的来历并非寻常。」 宁九墉的反应只是冷冷一哼,在心中再次狠狠的把宁齐戎给骂了一顿,他就看不出这个死小子聪明何在,妹妹落水出事,却一声不吭,没往边城送信,自己在屈申城胡里胡涂结交权贵也不知,最最令他不能忍的是竟让宁倾雪被个狼崽子护送回边城,若是他由始至终都没看出古怪之处,他这儿子就是个瞎的! 第三十五章 看出宁九墉气血翻涌,宁倾雪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角。 宁九墉低下头看着与自己娘子相像的小脸,纵使再恼,也放柔了自己的声音,「闺女,怎么了?」 「爹,你别跟哥哥生气,哥哥救人是好事,还是天大的好事。」她所言不假,若是太子好好活着,顺利登基,或许就能免去后来的手足相残与战火纷飞。 「乖,这事儿你别管。」宁九墉语带安抚。 看出宁九墉余怒未消,宁倾雪心头不安。 赵焱司见不得宁倾雪担忧,伸出手轻触了下她的脸。「别担心,一切有我。」 宁倾雪惊吓,目光飞快的看向宁九墉,果然看到自己的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不过宁九墉虽黑着一张脸,也只是伸手将她给拉到身旁,气得牙痒痒却没动手,她瞬间明了赵焱司向宁九墉坦诚身分的原由。 这是要拿皇子的身分压着她爹啊,这样的脑子,看来不管再多活几辈子,她都斗不过。 怕宁九墉被气出好歹,她反手拉着宁九墉,「爹,我们回家。」 宁九墉可不忍心拒绝自己的闺女,立刻点头,「好,回家!」 宁倾雪灿烂一笑,利落的翻身上马,起了兴致,「爹,咱们来比一场如何?」 「咱们福宝开了口,爹自然得奉陪。」宁九墉随即跟着上马。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两马就已跑远。 赵焱司这次倒没硬跟上,识趣的维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奔驰了一段路,宁九墉心闷的发现赵焱司始终能跟上,他本来没把这个白面书生的骑术看在眼里,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小伙子骑术精湛,并不是他以为的绣花枕头。 他撇了撇嘴,心里头特别不舒服,叫了一声,「福宝。」 听到身后的叫唤,宁倾雪缓缓放慢速度,看向宁九墉的眼中掩不住神采飞扬,「爹,累了吗?」 宁九墉一哼,「不过这么小段路怎么可能觉得累?你爹我的身子可是顶顶好。」 宁倾雪忍不住失笑,对他竖起大拇指,「爹是最厉害的。」 看着宁倾雪的灿笑,宁九墉一脸得意,但该问的还是得开口,「跟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那家伙?」 宁九墉的问话令宁倾雪微愣,脑中浮现的是上辈子,她爹也曾经问了这么一句——她记得自己羞怯的点头承认。 之后她爹纵使再不喜,最终还是助了赵焱司夺天下。 而这一世,宁九墉也问了她同样一句话…… 「爹,我喜欢他,」她笑意嫣然,没有否认自己的感情,「但我只想留在边城,陪着爹娘一辈子。」 宁九墉知道宁倾雪心思单纯,若说喜欢,肯定是真心喜爱,但她却能为了他和妻子放弃爱情,留在边城,他心中一阵感动。 他承认自己也有私心,舍不得闺女远嫁,更别提嫁入皇室,毕竟无人能料想几年后是何光景,如今她能自个儿看清,也是好事。 「回家吧!」宁九墉铁汉柔情,伸手摸了摸宁倾雪的头,「你的亲事自有你娘作主,你娘肯定会为你找户好人家。」 这一点宁倾雪毫不怀疑,她娘一开始便属意温州曲姓商户,虽说门第不高,但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家,上辈子到她死时,纵然天下大乱,群雄四起,但曲家却能因铸造铁器、车马刀剑而富可敌国,备受四方尊崇,地位稳固。 但她当年一见赵焱司倾心,这门亲事她娘最后只能作罢,等最后她再听到曲家的消息,便是庸王府的郡主赵之懿下嫁。 虽说如个她对嫁人一事看得淡了,但这辈子打定主意当个乖女儿,娘亲既挂心她亲事,她终究会成全她娘亲的心愿,只是……她没有回头去看跟在不远处的赵焱司,她真没把握他会放手。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如今走一步是一步,至少现在她不会考虑曲家,毕竟曲家长公子与赵之懿上一世的姻缘和和美美,纵使她知道嫁入曲家能一世安稳,她也做不来夺人姻缘之事。 宁九墉敏感的察觉到女儿情绪的转变,四年前松口让她上女学,图的是她能不再胆怯,谁知越学越糟,不过女儿此次归来,倒是有些不同,身上透露着一股他说不清的宁静气息,只是他并不纠结于此,毕竟不管怎么变,眼前依然是他宁九墉的闺女,他的心头宝。 「走吧,你娘亲见到你平安回来,肯定开心。」他一踢马腹,往前奔驰。 宁倾雪也没有迟疑的跟了上去,一下子就越过了他。 宁九墉任由她畅快跑马,没有奋力追赶,也没有费心去看身后的赵焱司,若是宁倾雪喜欢,他纵然不愿也得点头,但若是宁倾雪不想,纵使君臣有别,他也会用尽方法挡着这个小子。 边城虽生活条件艰难,但因为边境重镇连接关内外,来往旅人不少,内外城百姓与将士共三万余人,纵是女子也擅骑射,民风开放。 夕阳西下,柳牧妍正亲自与下人一同收拾白日在后院晒的药草,一听守门的小兵来报将军归来,心中微惊,也顾不得去换身衣物,便匆匆赶往大门。 虽逆着光,看得不太真切,但她依然认出大步走来的熟悉身影,身旁的小身影令她的脚步一顿,轻声唤,「福宝?」 「娘——」宁倾雪一眼看到夕阳余晖下的娘亲就站在正厅前的练武场,她难掩激动的一路奔进柳牧妍的怀里。 柳牧妍一脸喜悦和亲昵的搂抱她,「我的福宝可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关怀语调让宁倾雪忍不住落泪。 柳牧妍在泪眼之中急切的打量着她,「你爹收到屈申城来信,说你落水了,身子可还好?」 「我很好。」宁倾雪撒娇的赖在她的怀里。「就是想娘了。」 柳牧妍嘴角漾起温和笑意,低喃的拍着宁倾雪的背,「娘也想你了。」 一旁的宁九墉大手一伸,直接将母女都给圈在怀里,「好了,咱们一家团圆是好事,都别哭了。」 柳牧妍啼笑皆非的扫了宁九墉一眼,「是团圆,但还少了戎儿。」 「那颗蠢包子,不要也罢。」宁九墉现在提起宁齐戎还带着一丝恼火,一手扶着柳牧妍,一手牵着闺女,「有话咱们进去再说。」 柳牧妍点点头,只是没走几步,她蓦然停下了脚步。 宁九境不由挑了下眉,「夫人?」 柳物妍对他轻摇了下头,转身目光落到了将军府外,阳光刺眼,她不自觉的微眯了眯眼,只见一行近三十余人,除李尹一刘孋几个府中原本的人外,其余人她并不认得,虽说宁倾雪一个姑娘家回边城,宁齐戎肯定会派人护送,但宁齐戎就是个大夫,纵使他有心想要多派人手护送,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太多足以信任之人,所以府外这阵仗是怎么回事? 她不解的看着宁九墉,等着解释。 宁九墉脸色不太好的扫了那群人一眼,他原本还私心盼着柳牧妍会因见到闺女太激动了没注意到这事,他便可顺势不主动引见,但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第三十六章 他没好气的挥了挥手,眼睁睁看着赵焱司跨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赵焱司带着温和笑意上前,停在不远处拱手行礼,「夫人,晚辈有礼。」 柳牧妍望着上前的赵焱司,一身玄衣,黑发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美异常,饶是她有个俊秀的儿子,都不得不对此人由内而外所散发的器宇轩昂心折,而这样秀美的颇相——她看了宁九墉一眼,恰恰好是夫君所不喜的。 赵焱司的态度令宁九墉的眉头打了结,这个死小子在他面前狂妄自大,到他娘子跟前想一副讨好恭顺的嘴脸,这是存心要让他不痛快? 看到自己娘子看向赵焱司的目光越发柔和,他心中不悦越盛,抿着嘴,就是不出声引见。 看出自己父亲闹上了脾气,宁倾雪只能上前,轻声在娘亲身旁开口,「娘,他是……」才开口,她便陷入两难,她不知道该说他是赵焱司还是李宝乐,她只能求助的看向赵焱司。 见宁倾雪看着自己面露困惑,赵焱司眼中含着笑意,「晩辈姓赵,京城人氏,夫人可唤我宝乐,晚辈与宁大夫在屈申城性情相知、结为好友,因缘际会救了落水的福宝。」 赵焱司简短的几句话便让柳牧妍看向他的目光欣赏之中更带上了感激,「是你救了福宝?」 「是。」赵焱司理所当然的承认。 柳牧妍立刻拉开了宁九墉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感激的上前屈膝行礼。 赵焱司连忙虚扶了一把,「夫人莫要如此,能救福宝是在下的荣幸。」 「你这孩子真是……」柳牧妍忍不住轻笑,「救了人还说是荣幸,这一路也是你护着福宝自屈申城回来?」 赵焱多司点头,「不过举手之劳,夫人万万别再言谢,晚辈惶恐。」 柳牧妍看着一片夕阳余晖照耀下的俊秀男子,掩不住赞赏的点头。 「听宁大夫所言,夫人医术了得,便赠上些许药材,我知西北盛产药材,夫人自是看不上眼,但终归是晚辈一份心意,还盼夫人笑纳。」 柳牧妍受宠若惊,没料到他送福宝回城,竟还送上见面礼:「不,你救了福宝,将军府已深受公子大恩,怎么还能收下赠礼?」 「此乃晩辈初次拜访,还昐夫人莫要推拒。晚辈得知夫人习医,因缘巧合在杭州福春堂的坐堂大夫手中得到一本百草集,也一并赠于夫人。」 一旁早早准备好的裘子立刻上前,将书册拿到柳牧妍的面前。 柳牧妍眼中闪过激动,杭州福春堂乃是数百年老店,集结堂内由古至今至少三十余位大夫所写下的百草集,对数百种药材之功效、样貌描写得巨细靡遗,比起名贵药材,这本百草集更是珍贵,用银两都未必能得到。 她心中着实喜爱,但还是出声推拒,「此物贵重,我不能收。」 「夫人言重了,晚辈愚钝,此书在晚辈手中,不过是普通书册,在夫人手中才真是有大用。」 柳牧妍面露为难,她确实真心想要,但此物太过贵重,无缘无故的,她受之有愧。 宁倾雪看着百草集也双眼发光,实在不得不佩服赵焱司,这副恭敬相貌哪有一丝过去的冷傲,如沐春风的令人忍不住卸下心防,见她娘亲神情就知道,娘亲可是对赵焱司满意得不得了。 蓦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暗暗的瞟向宁九墉,果然看到自己的爹一张脸黑沉沉的。 宁九墉确实怒了,这个小子妄想自己的闺女也就罢了,就连他的娘子都被哄得心花怒放!他大步上前,不客气的抢过裘子手中的百草集。 「将军?」宁九墉的粗鲁令柳牧妍一惊。 宁九墉勉强扯了下嘴角,他是气恼赵焱司,但是对着娘子,他却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你喜欢就收。」他暗暗的瞪了赵焱司一眼,「到时我再让人挑些好东西回礼就是了。」 宁九墉发话,柳牧妍激动得眨了眨眼睛,「谢将军。」 宁九墉已许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娘子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娇态,纵使心中对赵焱司不快,脸上也忍不住挂上了笑,不过看到赵焱司,好心情又都烟消云散,不耐的挥了挥手。 「好了,东西我收下了,如今天色不早,赵公子一路赶来,该是累得慌,本将军就不留你了。尹一,送公子去客栈。」 赵焱司脸上带着浅笑,还未开口,柳牧妍已先抢着说道—— 「将军,远来是客,赵公子亲自送福宝回府,怎能让赵公子住客栈?」 宁九墉皱了下眉,天下人皆知,他宁九墉的软肋是自己的发妻,纵然再气恼,柳牧妍若要留人,他就算再不愿也只能把话给吞了。 「赵公子,你是将军府的恩人,务必要赏脸留下,好让将军与我略尽心意才行。」 「夫人果然是知书达礼之人,晚辈盛情难却,就厚颜打扰了。」 宁九墉可没忽略赵焱司说的是夫人知书达礼,压根就没把他给算上,他气得嘴都要歪了,目光看向自己的闺女,想要她出声帮腔。 宁九墉不想惹柳牧妍不快,所以要她开口拒绝赵焱司住将军府的心思,宁倾雪明白,只是她也怕开口之后惹了赵焱司不快,私底下找她算账,所以她只能略带同情的对上宁九墉的目光。 在战场上的猛虎对上了工于心计的狐狸,猛虎此战——败! 【第十一章 讨好丈母娘】 柳牧妍对赵焱司印象极奴,硬是将人留下,派人清出西厢房让人住下不说,还特地亲自下厨张罗晚膳。 宁倾雪原想帮忙,却被赶着先回房梳洗。 宁倾雪也没有坚持,赶了几天的路,她确实也想好好的洗漱一番。 回到房里,净室的木桶已备好了热水,刘孋的亲妹子刘芙已经开心的在一旁等着伺候。 「小姐,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刘芙笑眯了一张脸。 宁倾雪泡在木桶里,看着她的笑颜也忍不住一笑。 刘芙被笑得一颗心直发颤,捂着自己的心:「小姐,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在旁收拾的刘孋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别只净在这杵着不伺候,让一边去。」 刘芙乖乖的让开,嘴巴却还是不忘说道:「不单小姐好看,送小姐回来的公子也好看。」 刘孋翻了个白眼,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夫人也喜欢那位公子,」刘芙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刘孋的脸色,叨叨絮絮的说:「夫人还特地熬鸡汤说要给公子补补。」 「你错了,」刘孋没好气的说道:「夫人是特地给小姐熬鸡汤,公子只不过是顺便吃的,毕竟公子救了小姐,于礼不好无视。」 刘芙侧了下头,不太懂刘孋话中的差异,毕竟不论是特地或顺便,重点是夫人动手给好看的公子熬汤了,所以这个公子肯定特别,而且—— 「我知道这位公子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戏班子不都演了吗?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感觉特别好。」 刘孋觉得自己早晩会被妹妹给气死。「你以后少去看什么戏班子的戏。」 第三十七章 「可是少爷和小姐都爱看戏,我跟小姐一样,」刘芙兴冲冲的问:「小姐,这位公子是未来姑爷吗?」 宁倾雪忍不住被呛了一下。 刘孋拍着宁倾雪的背,瞪了刘芙一眼,「你这口没遮拦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刘芙一脸无辜,她是真心觉得娇小可爱的小姐跟高大的好看公子站在起很登对,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出去倒了杯水过来。 宁倾雪咳了几声,喝了口水,顺了气才道:「拿衣服过来吧。」 刘孋立刻拿了帕子将站起身的宁倾雪包住,替她穿好单衣,罩了件衣服这才走了出去。 刘芙小翼翼的在一旁看着,还在思索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明日我跟娘说,」刘孋看她愚蠢的样子,忍不住斥道:「你还是好生待在家里,不要来小姐这当差了。」 刘芙虽没想透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打小她就听姊姊的话,看她脸色沉下来,知道姊姊生气了,所以识趣的闭上嘴,难受的低下头。 看到刘芙的样子,宁倾雪不由开口,「阿孋,你别数落她,她还小呢。」 「小姐,你别为她说话,她也十三岁了。」刘孋看着刘芙因为宁倾雪岀声帮她说情就露岀一抹傻乎乎的笑,忍不住给了她一记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宁倾雪脸上丝毫不见一丝的严厉,反而温柔的轻唤了声,「阿芙过来。」 看到宁倾雪的笑脸,刘芙立刻没心没肺的把神色不善的刘孋给抛到了脑后,眼巴巴的走过来。「小姐。」 「会梳头吗?」 刘芙立刻用力的点头,别的不说,梳头她会。 她娘亲说她什么都不成,但好歹也得学个好手艺,不然还真是一无是处,所以她在梳头这件事上真是下了苦功的。「奴婢有跟娘亲学过。」 「那你替我梳头吧!」宁倾雪知道刘芙梳头的功夫极好,「记得要盖住我的耳尖。」 「好。」刘芙在刘孋警告的眼神中接过了梳篦。 「别弄疼了小姐。」刘孋不忘叮咛。 「知道。」刘芙开怀的说。 刘芙的手很巧,不一会儿功夫便梳了个边城姑娘时下常梳的坠马髻,原在一旁提着心看着的刘孋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些。「小姐,瞧瞧,这样可好?」 宁倾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着点头,「阿芙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刘芙被夸得脸一红,兴冲冲的说:「小姐,髻上再插支金步摇可好?」 宁倾雪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满意,「你拿主意吧。」 刘芙的眼光一扫,在来不及收拾的行李中看到了放在最上的木盒,她走过去拿了过来,刘孋来不及阻止就已经打开,「小姐,这支凤钗好美,特别衬小姐。」 刘孋连忙伸手拿过来,一把用力阖上,「去小姐的珠饰盒里挑。」 刘芙被斥了一声,缩了下脖子,乖乖的照做。 「小姐。」刘孋将木盒放到了宁倾雪的面前。 宁倾雪脸上始终带笑,「你别总是斥责阿芙。」 「奴婢只是担心,她毕竟是小姐的下人,小姐把她带在身边,她若不懂得进退,会给小姐丢人,惹来麻烦的。」 「阿孋,」宁倾雪略微愧疚的看着刘孋,「这是将军府,没人会欺负我们,你大可轻松自在些了。」 宁倾雪轻描写的一句话,令刘孋身子微微一僵。 这些年在郡王府,主子性子柔弱,若真出了事,连自保都成问题,所以刘孋时刻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言一行,如履薄冰,就怕落人口实,如今回到将军府,都是她能信任之人,她确实无须再草木皆兵。 看着刘孋神情,宁倾雪内疚更深,「这些年都怪我太过软弱,辛苦你了。」 刘孋微红了眼,摇着头,「小姐,奴婢只是做自己该做的。」 宁倾雪伸手与她的手紧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姐、小姐,这玉簪如何?」刘芙没心没肺的打断了一室的温馨。 刘孋擦了下微红的眼,板着脸接过玉簪,插在宁倾雪的青丝之上,目光与宁倾雪的视线在铜镜里相遇,两人交换浅浅一笑。 下人来报晩膳备好了,宁倾雪一身清爽的在刘孋两姊妹的陪伴下出现在席设的正厅。 只是此时正厅上不见宁九墉与柳牧妍的身影,就见赵焱司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正厅之中那座宁九墉特地打造约有一人高的多宝桶。 宁倾雪停下脚步,身后的刘孋与刘芙也跟着停了下来。 宁倾雪见赵焱司看得专注,没想打扰,正要悄悄退下,赵焱司却已经先行发现她的踪迹。 「过来。」他对她伸出手。 看着他对自己伸出手,宁倾雪估量自己若不听话,他是否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最终,她乖巧的走过去,忽略了他伸出来的手。 不理会守在门口挤眉弄眼的裘子,刘孋拉住要跟上的刘芙,挥手让将军府的下人退远些。 刘芙不明所以,但手被拉住,也只能乖乖留步。 多宝桶上头摆放的并非珍贵古玩,而是各式闪烁着寒光的利刃,这是宁九墉征战多年,从各地所得的宝刀宝剑,每把刀剑背后都有故事。 赵焱司倒也没有坚持要拉住她的手,只是轻声说道:「将军陪着夫人回房更衣,稍后便到,你该是饿了,再等一会儿。」 他这自得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他的府第。宁倾雪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若让她爹听见他这一番话,肯定又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在我爹面前,」宁倾雪微嘟了下嘴,「你少说几句。」 宁倾雪说得隐讳,但是赵焱司知道她是不想他气坏宁九墉,他微微一笑,「京城盛传,宁大将军娶妻一人,忠心不二。当年我父皇听闻,不知是存心抑或故意,竟趁大将军返朝之际,在朝堂之上赠了两名江南美人,当时将军笑纳了,却当场请求父皇,朝堂之上所赠美人,任其安排,父皇自然无拒绝之理。 「父皇见将军收下美人,还得意的以为食色性也,纵使爱妻如宁将军也不能例外。谁知几日过去,将军在京城最出名的悦来客栈叫卖美妾,卖岀高价后将所得银两赠于收容因灾乱失去爹娘孤儿的育婴堂,将军大张旗鼓说是当今圣上仁德恩赐,无数百姓赞颂,传进父皇耳里,心中五味杂陈,却拿将军莫可奈何。」 关于这段过往,宁倾雪也曾听闻,宁九墉当年将皇上所赐美人发卖,说的好听是为了救助百姓,但知情都知晓,他不过是为了不想让柳牧妍难受,经此一次,皇上也没有再给宁九墉塞人,毕竟赏得再多,宁九墉也能寻个由头把人给卖了。 之后若还有不知趣的人想用女人讨好,宁九墉也没客气,毕竟皇上赐的美人他都敢发卖,更别提底下的官吏了。 「你还少提了一事,」自己的爹也真是个奇人,宁倾雪软柔的声音中隐隐带笑,「我爹当年派驻边关,妻小原该留在京城,但我爹却是一纸休书给了我娘亲,那时我爹还在朝堂上说,已经休了妻,所以我娘可以不留在京城。」 第三十八章 赵焱司轻笑,他确实听闻过此事,「没错,这种事天底下也只有宁大将军做得出来。他该庆幸他真是立了大功,若换成别人,项上人头难保,但也看出他情深意重,纵使犯着杀头的危险,也不愿与你娘亲分离,惹你娘亲不快。」 她圆圆的眼睛清明的看着他,「所以你才讨好我娘亲,因为你很清楚,我爹爱我娘,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只要让我娘亲心向着你,我爹便拿你莫可奈何。」 「蛇打七寸。」赵焱司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任何人都有弱点。」 见他承认得理直气壮,她忍不住咕哝,「满腹算计,就算喝再多安神汤,我看你依然夜寐难眠。」 「那倒未必,」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若你愿意与我同床共枕,我肯定睡得好。」 她的脸一红,飞快的看向外头。 刘孋见赵焱司动手动脚,眉头一皱,心道果然——就是会趁机占便宜,幸好她把下人都叫远了,不然她家小姐的名声就要毁了。 如芙看得眼睛发亮,声音隐隐带着兴奋,「原来真的是姑爷!」 刘孋真会被自己妹子气死,怎么就只把人当姑爷而不是登徒子?她看到回廊转角处有动静,连忙报信,「小姐,将军和夫人来了。」 宁倾雪连忙一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赵焱司也由着她,收回手。 宁九墉与柳牧妍进来时,正好见两个小辈站在多宝桶前。 宁九墉不由开口,「怎么,对我的刀剑有兴趣不成?你是福宝的救命恩人,看上什么,大可直说,我送你,不过我得先提醒一句,这些刀剑不是摆着好看的,把把都见过血,你拿了之后可别害怕。」 赵焱司浅浅一笑,「惧怕不至于,只是这些都是将军心头所爱,晚辈不敢夺人所好。只是前些日子我捣鼓了些小玩意,不知将军怎么看?」 赵焱司拉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银环,他轻巧的解下,拿到宁九墉面前。 宁九墉挑了下眉,伸手接了过来,他对各类兵器多有研究,暗器也知道的不少,但这样的银环却是从未曾见过。 把玩了一会儿,他便看出巧妙之处,银环里藏着银针,只要按住上头环扣,就能将银针发出,是个精巧的暗器。 虽然不待见赵焱司,但是不阻碍宁九墉对手中暗器爱不释手,自己自然是用不着,但给自己的娘子、闺女弄一个的话,是个顶好的护身之物。 宁倾雪意味深长的看着赵焱司,没想到他还懂得讨好她爹,但就在她满心以为他会将东西送给她爹时,赵焱司竟然伸手拿走了。 宁九墉手中一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赵焱司浅笑,当着宁九墉的面拉起宁倾雪的手,直接将银环束在她的手臂上,「给你。」 「真是好看,」柳牧妍在一旁倒是没有多想,不由赞叹,「若不说,还以为是饰品。」 赵焱司看了外头的裘子一眼。 裘子立刻笑眯着一张脸,恭敬的送上一个木盒,打开来竟是个一模一样的银环。「还请夫人别嫌弃。」 柳牧妍连忙拒绝,她虽不懂暗器,但看银环作工精细也知得来不易,赵焱司送她百草集已经太过贵重,她可不能厚颜再收下这样赠礼。 「将军。」赵绞司也没坚持,只是看着宁九墉。 对宁九墉而言,与妻女安危比起来,面子根本无足轻重,他不客气的直接伸手收下,不太情愿的说:,「就当再欠你一次。」 「这样算来,将军欠晚辈的越来越多,不过晚辈相信将军的能力,足以偿还。」 宁九墉不快的扫了他一眼,狡滑的狐狸,妄想他拿闺女来还,以为他听不懂吗? 柳牧妍敏感的察觉两人的暗中较劲,轻声说道:「都别站着了,该是饿了吧,快快坐下。我今日熬了鸡汤,所以多耗了些时间。」 跟在身后的下人将装着鸡汤的陶盅放到每人面前,将军府每人喝的鸡汤各有不同,柳牧妍习医,都照着调理各人身体来放置药材。 「宝乐,这几日你送福宝回来,一路辛劳,就跟着将军一般喝人参炖鸡补精气,等明儿个我替你把把脉,回头再给你多做些适合滋补你身子的菜肴。」 听到自己嘴里喝的鸡汤竟然是跟赵焱司一样,宁九墉的脸色不太好看,原本他喝的可是独一份的。 赵焱司喝了鸡汤,不单暖了身子,更暖了心,真诚的说道:「晚辈自幼失恃,从未体验母亲温柔,夫人仁善,晚辈真心感激,也真是羡慕宁大夫和福宝,有如此好的娘亲。」 柳牧妍闻言,心不由一紧,看着赵焱司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天可怜见,娘亲不在,肯定吃了不少苦。」 多年战乱,柳牧妍见多了失去依靠的孩童,她自己的爹娘就早逝,虽说有祖母拉拔她长大成人,待她也极好,但是其中辛酸也是不足为外人道。 「若不嫌弃,你就把我们都当成一家人。」 「怎会嫌弃?」赵焱司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可是晚辈的福气!」 宁倾雪听到赵焱司的话,默默喝着自己的香菇黑豆鸡汤,不得不说,赵焱司讨好娘亲这招高明得令她赞佩不已,她都不忍心去看她爹此刻的神情了。 「你别只顾着喝汤,你娘还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赵焱司夹了块炖羊肉到她的碗里。 「等吃完了才可以吃甜的。」 宁倾雪迟疑的看了下她爹娘,没有多言,乖乖的吃着饭莱。 「宝乐倒是会照顾人。」如今赵焱司在柳牧妍面前是万般好。 「我见宁大夫都是如此照料福宝的。」 听到赵焱司提及宁齐戎,枷牧妍的目光透露了出思念,「都大半年不见了,他可还好?」 「宁大夫极好,我的兄长在桂露山庄休养,也多亏了他才得以恢复健康,宁大夫仁心仁术,屈申城谁不知晓。」 任何人都喜欢听自己的子女被夸赞,枧牧妍自然也不例外,心头一喜,神情更加和颜悦色,「你也别光顾着照料福宝,自己也快吃。你喜欢吃些什么,下次我再做给你吃。」 「福宝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这个答案令柳牧妍有些惊讶,正要开口,宁九墉就没好气的说:「我家福宝最爱吃甜,难不成你也喜欢?」 「是,」赵焱司点头,「我喜甜,比福宝还喜欢。」 宁倾雪对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已经彻底无言。 柳牧妍被逗笑,没料到一个男子也跟个女儿家一样爱吃甜食,「还真是跟福宝一样。」 宁九墉则是难掩鄙夷,只想着赵焱司长得像个娘儿们就算了,还跟女人一样爱吃甜食。 一顿饭下来,除了宁九墉不痛快之外,其他人算是宾主尽欢。 下人才收拾妥当,宁九墉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小子,跟我出去动动身子,消消食。」 宁倾雪心知肚明她爹说动动身子肯定不是单纯走几步路这么简单,她哥在家时,三天两头也要经历这一遭。 宁九墉是打定主意用拳头争高下,要在练武场跟赵焱司切磋一场。 第三十九章 「夫人,我就跟他动动玩玩。」宁九墉似乎知道柳牧妍会反对,已经先声夺人,一脸略带讨好的笑。 柳牧妍看着他脸上的笑,也不好再开口阻止,只好交代了句,「你别不知轻重。」 宁九墉笑得真切,不过一个转头,视线对上赵焱司时,立刻挑衅的微扬了下下巴。比嘴上功夫,自己或许不如他,但是论拳脚功夫他还真不怕输人。 「你——」宁倾雪迟疑的看了赵焱司一眼,上辈子她知道他身手不错,只是不知道如今如何,「小心点。」 宁倾雪的关心赵焱司很受用,「我会的。」 外头一轮明月高挂,温柔皎洁,明亮圆满,月光将练武场照得亮堂堂的。 宁九墉一脸期待的动了动脖子,「小子,不过动动身子,就不用刀棍了。」 宁九墉也不是没分寸,他不怕伤了赵焱司,就怕若是见了血对娘子不好交代。 他挑衅的对赵焱司勾了勾手,「你先来吧。」 赵焱司点头,「将军,得罪了。」 「嗯,」宁九墉一派随意,「用力点打,我受得住。」 赵焱司神色一冷,速度奇快的移动身子,一拳挥了过去。 宁九墉挑了下眉,身子一侧,险险闪过,还可以听到拳风划过耳际的声音,原本轻佻的神情一收,还来不及反应,连连几拳已狠狠的往他身上招呼。 「小子,看不出来,还有两下子!」宁九墉脸上没有开始的轻视,正经起来。 比力气,赵焱司心知肚明比不上宁九墉,但若论起灵巧却是不相上下。 宁九墉被激岀了兴致,利落的一把捉住了赵焱司的手臂,就要将人压制在地上。 赵焱司一个转身,用巧劲挣脱,趁机腿一扫,出其不意的来到他的身后,原本握紧的拳头一松,一掌推在他的后背上。 宁九墉踉跄了下,心知肚明赵焱司要是一拳打下来,他就要当场趴地了。 他站稳身子,审视赵焱司的目光没有恼怒,倒多了丝意味不明的欣赏。 「将军承让了。」赵焱司倒没有一丝骄傲。 宁九墉挥了挥手,「少说那些虚的,我输了。」 赵焱司很清楚,今日宁九墉会屈居下风是因为轻敌,一开始便没将他放在眼里,所以才会落败,若是真的正经比一场,情况肯定不同。 「说是切磋,何来输赢之说。」柳牧妍上前拿着帕子轻轻擦了下宁九墉汗湿的额头,可不想宁九墉再开口要求比试一场,「瞧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辈较真了,快去梳冼,换身衣服,可别着凉了。」 宁九墉身子很好,压根不可能这样就受凉,本想跟赵焱司再比一场,但他向来很享受娘子的关爱,所以很快就把比试给抛到了脑后。 「宝乐赶了几日的路,你肯定也是累了,早些歇着。」柳牧妍温柔的目光落闺女身上,「福宝,你也早点回房歇着,明日再来陪娘亲说说话。」 「好。」宁倾雪点点头。「爹、娘也早些歇息。」 宁九墉压根不想将宁倾雪留下,但是柳牧妍已经迈开了步伐,他警告的瞪了赵焱司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爹娘的身影消失眼前,宁倾雪这才走到了赵焱司面前,抬头看他,「我爹输了。」 「像你娘说的,不过是切磋,哪有输赢之说。」赵焱司低头看着她,「如今才知,你像你娘亲,却又不像你娘亲。」 宁倾雪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赵焱司靠近,指了指自己汗湿的额头。 他离得太近,她连忙退了一步,他自在的跟进一步。 她睫毛颤动看着四周,「这是在将军府。」她还真怕他在下人面前乱来。 看她拿着怯怯的眼神瞅着他,他忍住捏她脸颊的冲动,侧着头,「也不知拿个帕子给我擦汗。」 她的嘴微抽,将帕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一笑,拿着带着淡淡茉莉香气的帕子擦了擦额头,「明日得空,我带你出去狩猎,我知边城外的荒山有不少猎物,我打些野味回来给你补身子。」 她自认身子好得很,如今回到家里,有她娘亲在,她肯定吃好穿好,不需再补,但她确实也想出城去转转,所以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他笑了笑,「早点歇着,我回房去了。」 听到这句话,她脸上难掩惊讶,竟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 看到她的神情,他不由失笑,「怎么?舍不得我?」 她的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在他的轻笑声中转身离去。 【第十二章 女婿的人选】 大清早,宁倾雪就见刘孋眉开眼笑,看得出心情极好,她不禁出声打趣,「怎么?尹一做了什么逗你开心?」 刘孋的视线在铜镜中对上宁倾雪,脸不由一红,「小姐说哪去了,我开心是因为赵公子。」 赵焱司?刘孋防着赵焱司,只差没动手了,如今竟因他而开心?宁倾雪不解。 「小姐,」刘孋难掩声音中的喜悦:「天还未亮,赵公子就被将军带走了。听说是去了军营,将军手下个个神勇,我看赵公子今日惨了。」 看着刘孋得意洋洋的神情,宁倾雪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倒不是不担心赵焱司,只是想着以赵焱司的手段,她爹想要占他便宜并不容易,只不过不想打坏自己贴身丫鬟的好心情,她便没有多说。 她收拾好就去了爹娘所居的正院东厢房,一整个早上就跟柳牧妍研究从赵焱司手中得到的百草集,直到用了午膳,柳牧妍看闺女面露疲惫,这才叫她回房歇着。 宁倾雪原想回房,但看着后院的葡萄架,叶虽略微泛黄,却已结实累累,不由就来了兴致,于是搬了美人榻,在架下闭上眼,在轻风吹抚下舒服的睡着了。 隐约间有落叶飘落她的脸颊,她闭着睑,抬起手轻轻一捏,没一会功夫,又飘落一片树叶,她嘟囔了一声,抬起手正要挥开,手却落入另一只温热的大掌之中。 她睁开眼,微眯着眼,不见一丝意外的看着面前的赵焱司,「你回来了?」 看着她迷糊的样子,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她一个机灵,坐直身子,放眼望去竟没有看见刘孋的身影。 「刘孋被裘子拉走了。」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笑着说道。 宁倾雪也没问裘子用什么理由拉走了刘孋,对上赵焱司的身旁人,刘孋不是对手。 没了旁人,宁倾雪慵懒的躺回美人榻上,身上散发一股说不出的恬静,「我爹呢?」 「还在军营。」他坐在一旁,把玩着她细嫩的手。 「一切可还好?」 「很好,」他的语气轻描写,「在军营中与几位将士切磋,受益良多。」 她扬起嘴角,看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没让人占了便宜。 「还累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睡了一觉,如今精神正好。 「那好,」他起身将她拉起,「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她不解的看着他,「去哪?」 「昨日不是说好今日打猎吗?」 「可是你一大早就被我爹带进军营,现在还行吗?」 第四十章 他挑了挑眉,对她伸出手,「别在我面前说什么行不行,今日骑马狩猎,就不多带人,带上尹一和卫钧便成了。」 宁倾雪点头,交由他安排。 他牵着她的手,才踏出院落,她的脚步微顿,赵焱司知她不自在,便松开了手。 她对他浅浅一笑,一同走向马厩。 宁倾雪跟看顾马厩的陈老爹打招呼,不假他人之手的上前亲手替赤霞佩上马鞍。 才准备妥当,便听到外头有声响,她抬眼望去,正要出声,赵焱司却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她站到了马厩的阴影处,她眨了下困惑的眼。 陈老爹一脸莫名,正要开口,赵焱司却手一抬。 陈老爹会意的闭上嘴,但随即皱起了眉头,不知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听了这个小伙子的话。 想他老陈在宁九墉还是个娃儿时就开始帮着镖局养马,可以说是看着宁九墉长大的,就算如今宁九墉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将军,他也从未畏惧,但这个后生一个眼神竟令他下意识的听从,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外头的宁九墉兴冲冲拉了两匹小马回府,看到听了下人来报而到来的柳牧妍,几个大步迎上前。 柳牧妍将宁九墉的急躁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将军,何事如此着急?」 「好东西。」宁九墉一副献宝的模样,拉住了柳牧妍的手,「你瞧瞧,这两匹小马长得俊,最要紧的是性子温驯,等大了后,不论是给你当坐骑或是拉马车都挺好,你喜欢不?」 柳牧妍抬头一看,「将军挑马的眼光向来精准,我自然喜欢。」 看柳牧妍开心,宁九墉笑得更开怀,「也是恰巧,之前你找我挑马,正好军营附近的马场有小马出生,我回来时去绕了圈,就一眼瞧见了这两匹,一马双胞,注定要属于你。」 柳牧妍目光带着满意打量着眼前的两匹马,「确实是巧了,只不过这两匹马不是属于我,而是属于福宝的。」 「福宝?」宁九墉不解。「福宝有赤霞了。」 「福宝确实有赤霞,只是赤霞是匹良驹不假,但性子太野,若是福宝嫁了人,这样的坐骑不适合。」 宁九墉还是一脸困惑,「我可瞧不出有哪里不适合?」 「将军,曲家富贵,后院却无纷扰,由此也知当家主母规矩立得极好。福宝嫁做曲家妇,自然得照曲家规矩,将来福宝怕是少有策马奔驰的机会,与其让赤霞随着福宝岀嫁,无用武之地,不如留在边城给我做个念想,再寻适合的坐骑随福宝出嫁。」 听到娘亲提到曲家,宁倾雪可以察觉身后赵焱司浑身所散发的阴沉,霎时心中后悔,怎么会失心疯跟赵焱司躲起来。 娘有意与温州曲家结亲,她并不意外,但是身旁男人的眼神令她莫名的心虚。 宁九墉皱起了眉头,柳牧妍之前提及时曲家时,他已派人查过,虽说门第不高,但是三代富贵,当家家主育有二子,父慈子孝,能够经历战乱依然屹立不摇,代表曲家人很聪明,确实难得,只是…… 「纵使曲家规矩立得再多再好,也没道理阻拦我闺女骑马。」 听出宁九墉话语之中隐含着淡淡不屑,柳牧妍并不意外,两人年少夫妻,走过战乱,看多生死,深知乱世中能活下来就已属不易,繁文缛节在他们眼中看来更是笑话。可如今天下太平,文人儒士将礼教拿来立规矩,一般百姓还好,但世家不同,她虽不以为然,也得为自己女儿着想。 「若我宁九墉的闺女嫁人,连策马奔驰的自由都没有,」宁九墉一哼,「索性不嫁罢了。」 「不嫁也不是不可,」柳牧妍轻声一笑,「若是曲家不成,将军以为……赵公子如何?」 听到娘亲提到赵焱司,宁倾雪莫名的僵了身子。 赵焱司扬了下嘴角,原本听到曲家的坏心情瞬间好转,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宁倾雪想要抽回来,但是他握得紧,她又不敢发出声音惊动了她爹娘,所以只能忍着。 「他非良配,」宁九墉一下就猜到柳牧妍心中所想,直接回道:「福宝也不想嫁他。」 宁倾雪听到宁九墉的话匆匆的看了赵焱司一眼,果然见他再次沉下脸,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她连忙想要逃离。 赵焱司手微微用力,拉住了意欲起身的她。 宁九墉听到声响,目光看了过去,就看到马厩里的陈老爹,他也没多想,收回视线。 陈老爹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不觉得自己的话需要避着陈老爹,「咱们福宝孝顺,一心想要留在咱们身边,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不成。」 柳牧妍沉默了,昨夜回房,她曾问起赵焱司来历,宁九墉只轻描淡写的说其出身商户,但她看重的从来不是出身,不然也不会挑中了曲家。 她意欲将宁倾雪嫁入商户,不在意高嫁或低嫁,只顾虑双方适合与否,将军之女是护身符,但一旦世道转变,护身符兴许就成了催命符。 柳牧妍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是无知之辈,这些年将军府与郡王府关系的微妙转变她全看在眼里,点滴在心头,只是未曾说破。 从有隐忧开始,她便起了将闺女远嫁的心思,宁齐戎身为宁家长子,宁家有事,无法置身事外,但是闺女不同,出嫁后成了他人妇,只要夫家能守护,不论情祝如何转变都能全身而退。 她微敛下眼,手轻抚着两匹小马,赵焱司看着福宝的眼神专注,眼里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她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因为她在宁九墉看着自己时也看过相同的眼神。 在未见赵焱司前,温州曲家是她最为中意的对象,为了闺女终身幸福,她不在乎重新琢磨,只是若女儿想要留在边城…… 「夫人你别多想了,福宝若想留在边城便留下,就算不嫁也成。难不成我们还养不活闺女吗?再不济,等咱们百年之后,还有包子,若他敢不顾着他妹子,我打断他的腿!」 柳牧妍被宁九墉的话给逗笑,「阿九,别胡闹。」 宁九墉听着自己夫人语调温柔的唤着自己的小名,全身上都觉得舒畅,轻抚着柳牧妍的后背,轻快的语调带着认真,「我宁九墉的闺女不愁嫁,你既舍不得闺女,闺女也不想离开我们远嫁,不如让我作主,我去挑个好的给福宝当上门女婿。」 宁倾雪闻言,顾不得一旁阴沉着脸的赵焱司,挑个上门女婿……细细一思,这主意确实极好,与其远嫁,不如找个赘婿上门。 「妍儿,你觉得张传如何?」宁九墉见柳牧妍没反对来了兴致,「他娘生了三个小子,张传最小,两个兄长都已成亲,也都生了娃,张传入赘宁家,我若开口,他爹娘肯定会点头同意。」 宁倾雪是知道他爹动过心思与张传家结亲,却不知原来宁九墉打的是让张传入赘的念头,正如宁九墉所言,张传确实是个好人选,她的手一时没忍住激动的握住了赵焱司。 第四十一章 赵焱司瞳眸深沉如暗夜,俯身气息喷在她的耳边,「怎么?你真想找人入赘?」 他的气息带来满满压迫,宁倾雪身子一僵,暗自叫苦,自己激动之余竟忘了他的存在。 「不说话?」他伸手抬起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还真是动了心思?」 宁倾雪知道最好识趣的否认,但她向来说谎就耳朵红,他一眼就能看穿,正骑虎难下时,宁九墉声如洪钟的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宁倾雪一惊,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马厩门口的爹娘,忙不迭挣脱赵焱司的手,慌乱的想要站起身。 赵焱司却是没打算放手,微微用力的将人给拉在身边,面对着宁九墉夫妇,「将军、夫人。」 宁九墉横眉竖目的看着赵焱司放在宁倾雪身上的手。 宁倾雪注意到父亲的目光,往旁一退,但就是避不开赵焱司的手。 「福宝,出息啊,现在都会偷听爹娘说话了。」宁九墉嘴里数落着自己的闺女,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赵焱司。 他家闺女多乖的一个孩子,哪会这般出格,肯定是赵焱司带坏了。 宁倾雪脸红,羞怯的正要开口认错,赵焱司却是抢先了一步,「将军此言差矣,我与福宝先在马厩内替赤霞上鞍,将军与夫人后至,在外头谈话,我与福宝并没偷听。」 听到赵焱司的反驳,宁九墉的脸都黑了。 宁倾雪忍不住拉了拉赵焱司的衣角,要他少说几句,他一天不挤对她爹,难不成就浑身不舒服? 赵焱司弯了弯唇,温和的目光转向柳牧妍,「若有冒犯夫人之处,是在下之过,与福宝无关。」 柳牧妍虽然惊讶两人的亲近,但看着登对的小两口,语调温柔,「你与福宝没错,你们先到,是我与将军打扰了才是。」 「夫人果然明理。」 宁九墉气得大喘了一口气,不悦的反问:「你这意思是本将军不明理吗?」 这是存心要挑事了,柳牧妍安抚的轻唤了宁九墉一声,「将军。」 宁九墉气闷,忍住气不理会赵焱司,目光直视宁倾雪,「福宝过来。」 宁倾雪祈求的看了赵焱司一眼,赵焱司松开了手,一得到自由,宁倾雪立刻走到了自己爹娘身旁。 「方才你应该也听到了,我跟你娘替你找了两匹马,将来给你做陪嫁。过来瞧瞧,喜欢吗?」 宁倾雪头皮发麻,知道宁九墉提到亲事是存心给赵焱司添堵,但还是乖乖的被宁九墉牵引到马厩处,站在两匹小马前,「谢谢爹娘,福宝很喜欢。」 「爹就知道你会喜欢。赵公子,」宁九墉得意的看着赵焱司,「你觉得我们给福宝挑的亲事如何?」 「晚辈不过一个外人,不好妄议将军府的私事。」 宁九墉微扬起下巴,「难得赵公子有自知之明。」 赵焱司彷佛未闻他的调侃,只说:「将军在意福宝的亲事,就是不知宁大夫的亲事如何?」 宁九墉意外赵焱司会提起宁齐戎,大剌剌的回答,「这事儿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他的亲事早已说定。」 宁倾雪知道宁九墉挑的是他手下丁副将的闺女,名叫丹丹,只是上辈子宁齐戎还未能成亲就英年早逝。 只是这辈子,她一定是会阻止兄长前往疫区,一旦避开死劫,这门亲事该是能成的——只是,她脑子突然意会到自己忘了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她兄长虽未成亲,但却留有二子,她前世便是为了寻找这个孩子才会离开京城,只是上辈子她到死时也不知孩子的亲娘到底是谁,但肯定不是丁丹丹。 「虽说儿女亲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还是两情相悦为上。」赵焱司看着宁九墉说道:「宁大夫向来行事严谨,终身大事,将军还是派人问问为好,以免将军与宁公子生了嫌隙。」 宁九墉原想斥责他多管闲事,但想着自己长相斯文秀气却颇有主见的儿子,不由抿了抿唇。 他挑的儿媳妇是丁明之女,丁明是他打小在镖局最为照顾他的二师兄,他与丁明不单有从小到大的情谊,丁明还曾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一命。 丁明性子耿直,娶了个婆娘张氏更是泼辣,边城生活难,女娃儿命贱,但在丁家却没这一回事,张氏生了两个儿子才盼得女儿,所以对么女的疼爱可不在他们夫妻之下。 今年过年与营中将军同乐时,便是张氏向他提及丁丹丹属意宁齐戎,盼能结个儿女亲家。 若是寻常人可没这么大胆子,但是张氏仗的便是两家情谊,丁丹丹虽识字,可比起吟诗作对更爱舞刀弄剑,宁九墉也知这样的姑娘自己的儿子未必能看上,原本想着等问过宁齐戎之后再回复,谁知就得到郡王府方面的消息,说是郡王有意替宁齐戎保媒,打算定下刺史千金。 刺史向来与郡王府交好,说到底也不是个拎得清的,宁九墉不愿结个亲事还要招惹麻烦,便直接回绝郡王府,理由便是已与丁副将定下亲事,至于儿子喜欢与否,他一时之间便没有顾及。 柳牧姸赞赏的看了赵焱司一眼,赵焱司所言正是她心头顾虑。她看过丁家的小姑娘,挺好的一个孩子,也知道她是真心心悦宁齐戎,只是她与宁齐戎喜好毫无交集,日后肯定难以瑟瑟和鸣。 「君子一诺,」纵使心头发虚,宁九墉面上依然坚定,「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将军此生有幸在芸芸众生中得其所爱,难不成不盼着儿女皆能有将军的福气?」 宁九墉闻言好气又好笑,这番话听下来似乎是为了他家包子着想,但细细一品,绕了圈还是回到了福宝的身上,若是他反驳,这不就成了拆散姻缘的罪人,这小子果然是在皇室长大,狡猾得跟狐狸似的。 「爹,终身大事,还是得与哥哥商议。」 听到就连向来听话的女儿都开了口,宁九墉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他不在意儿子的喜好,而是君子一诺,他都已经点头同意,纵然儿子再不情愿也已经更改不得。 终究,宁九墉只能说了一顺,「这门亲事,他只能听我的。」 「将军就不担心,宁大夫若有心仪之人该如何是好?」 宁九墉没好气的瞪着赵焱司,这真是存心找麻烦,「听你所言,他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点在下并不清楚。」 宁九墉哼了一声,「既不清楚就少说几句,若这小子心中真另有所爱,大不了等他与丁家结亲后再把人迎进门。」 「照将军所言,我若对别的女子另有想法,等与福宝成亲之后也能迎进门?」 「你敢?」宁九墉炸了,「日后你娶了我闺女就给我安分点,不然我要你好看!」 「将军别恼,娶了福宝之后,我自然不会有二心,这辈子就跟将军与夫人一般,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还差不多。」宁九墉的神情稍霁。 宁倾雪在心中一叹,她爹在战场上再勇猛,却也斗不过狡猾之人。 第四十二章 柳牧妍虽说心中还挂着宁齐戎的亲事,但听到宁九墉与赵焱司的对话,却忍不住笑意的对宁九墉轻摇了下头。 宁九墉看着妻女的神情,这才意识到不对,他的双眼一瞪:「混账!存心使坏,我可不是说要将闺女嫁给你。」 赵焱司轻摇了下头,「君子一诺,将军万不可反悔。」 「臭小子,你们的亲事我不同意。」柳牧妍正要开口,但是宁九墉却已看向她,「夫人,他不成,真的不成。」 听岀宁九墉话中的认真,柳牧妍沉默了,她虽喜爱赵焱司,但多年夫妻,也知道宁九墉如此强硬肯定有其道理,难不成是因赵焱司的身份?柳牧妍神情转变,不发一语。 赵焱司明白自己出生皇室在宁九墉夫妇心中是阻力而非助力,柳牧妍能不顾世俗眼光,打算将宁倾雪嫁入商户就可知,她图的非利非权,而是单纯的想保宁倾雪一世平安,为此,他真心佩服。 上辈子他自傲的以为自己也能护住宁倾雪,但最终现实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他不单没保住宁倾雪,也让宁家因他而败落……但此生不同! 「夫人,无论如何,我会护住福宝。」 宁九墉几乎要被气笑了,这话可不是赵焱司说了算,只是目光对上宁倾雪,他的唇一抿,将话给吞进了肚子里。 不想再提儿女亲事,宁九墉只能转移话题:「你们要出府?」 宁倾雪点头,「想出去转转,兴许进山还能射猎几只山鸡、野兔。」 宁九墉开口想拒绝,只是柳牧妍却是已点头同意了,「去吧。」 宁九墉略带委屈的看向柳牧妍。 柳牧妍对他一笑,「将军难不成还信不过福宝?」 他的闺女,他自然是信得过,就是信不过赵焱司—— 「好好顾着我闺女。」宁九墉没好气道。 「我纵使伤了自己,也不会伤福宝分毫。」赵焱司的话对柳牧妍颇为受用,但却令宁九墉气得心肝都疼了,偏偏他还只能眼睁睁的看人带着宁倾雪离去,心里堵得慌啊! 正值盛夏,沿途一片绿意,宁倾雪只觉心旷神怡。 李尹一跟在宁倾雪和赵焱司身后,他虽知赵焱司拳脚功夫不错,却也没料到他更善射骑。 就见赵焱司手拿长弓,几乎箭无虚发,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和卫钧的马上已是挂满猎物,成果丰硕。 赵焱司翻身下马,让李尹一和卫钧带着马留在原地,率性的手拿竹篓子甩在肩上,手拿着长弓,一手拉着宁倾雪,循着山径入山。 挺拔的他牵着身材娇小的她,在郁郁葱葱的林间穿梭。 路上发现了不少蘑菇,她双眼发亮的采了不少,突然,她听到不远处的草丛有声响,还没来得及反应,赵焱司已经蹲在她的身旁,指着声音岀处,将手中的弓交给她,「试试。」 宁倾雪想摇头,但在赵焱司热切的眼神下,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手。她骑马还行,但射猎还真是不提也罢。 赵焱司在她身后,指导她张弓搭箭,她带着紧张屏息,拉满弓,奋力的射出去。 「射中了吗?」箭一发,她迫不及待抬头看着赵焱司,却见他一脸阴沉,宁倾雪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就发现另一头蹿出了四、五人。 跑在最先的是个看来与宁倾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一把就兴奋的抓起树丛里已被一箭毙命的山鸡,「是我射中的!」 「你说说,你一个姑娘有这身功夫,几个大男人都要被你比下了。」跟在后头的几个男子也一样嘻嘻哈哈的。 宁倾雪收回视线,没有猎物被抢的恼怒,只是轻轻的拉了拉赵焱司的衣角。 赵焱司收回视线,低头看她。 「别恼,」她的声音没带一丝不悦,不想见他因无谓之事动肝火,「毕竟就算人家不抢,我也射不中。」 赵焱司知道她的性子向来以和为贵,想要息事宁人,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任人欺负的脾气该如何是好?」 「说什么呢,」宁倾雪自知技不如人,并不觉得被人欺负,她顺从的让赵焱司拉着站起身,「我们走吧!」 赵焱司也不多言,拿过她手中长弓,牵着她转身离去。 「等等。」眼角余光见两人离去,丁丹丹连忙跑了过来,不过脚步因赵焱司如冰的目光,在一射之地自觉的停下来。 方才她并没有注意到一旁有人,直到射出箭时才知道自己不小心抢了人家的猎物,在见到宁倾雪的第一眼,她便认出了来。毕竟在边城,如此娇小秀气的姑娘并不多见,更别提她爹今天一大清早就提了大将军的闺女回城之事,让她有机会上将军府走动走动。 虽说丁家与宁家的亲事不过只是嘴皮子上说了几句,但以宁将军的个性,他的态度已经是默许了这亲事,所以对于未来的小姑子,丁丹丹的笑容多了几份热情,只不过一看到宁倾雪身旁眉目染上寒霜的男人,她的热情不由退却了几分。 「你是将军府的护卫?」 也怪不得她如此猜测,毕竟宁倾雪身旁有个力大无穷的李尹一是众所周知的事。 宁九墉疼爱宁倾雪,好马、好物宠着,就连人也是挑最好的护着,像李尹一这样的好苗子本该留在军营才有大作为,但将军偏是将人留在闺女的身旁,如今再找个像李尹一一般有能耐的护卫,也不令人意外,只是这长相——她啧了一声,实在太过俊俏。 宁倾雪听到她误会,但也没打算对个陌生人多做解释,顺从的被赵焱司拉开。 「等等。」看人要走,丁丹丹连忙开口,「方才跟你看上同只猎物,快了你一步,不好意思。」 宁倾雪匆匆对她一笑,摇了下头,「是我技不如人,怪不得姑娘。」 她娇嫡嫡的声音令丁丹丹眼睛微亮,「连声音都好,难怪将军疼你如珠如宝。」 她的话令宁倾雪停下了脚步,好奇的侧了下头。 「你我算是一家人,你叫我丹丹便成了,我就随将军叫你……福宝,对吧?」 丹丹?丁丹丹——她与丁丹丹幼年曾见过几面,如今事隔多年再见,人家已长成了英姿飒爽的姑娘,要不是对方主动告知,她还认不出人。 因她向来不是热情之人,丁丹丹的热络,她并不反感,但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可碍于这人跟自己的兄长有婚约,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能笑着点头。 丁丹丹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又见她脸上没有一丝恼怒,不由心里舒畅,挥了挥手中死透的山鸡,顾不得冷脸的赵焱司,几个大步向前,爽快的将山鸡递到宁倾雪的面前。「给你!不单这山鸡,今日我的猎物全给你。」 「万万使不得——」 「别跟我客气。」丁丹丹转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挥着手让站在远处看着的几个人都过来。 他们一行共六人,除了丁丹丹外还有一位姑娘,他们几个的父亲都是宁九墉的手下,因为父辈的同袍情谊,几个年纪相当的小辈自小就玩在一起。 第四十三章 「喂,我把猎物送人了,不过只送我猎的,你们的我半点不动。」丁丹丹把话说清楚,没有占人便宜。 几个人闻言一笑,其中一个人上前,爽朗说道:「就送那么点东西,我都替你觉得脸红,我们的也一并送上吧,就当给宁小姐的见面礼。」 宁倾雪闻言,连忙摆手,「多谢诸位盛情,只是——」她指着因为听到骚动而跟上来的李尹一和卫钧,「今日我收获不少。」 丁丹丹看到李尹一马背上的猎物,不禁啧啧出声,「还真是了不得,你的侍卫挺能耐的!不过侍卫打的与我送的,意义不同,其他人的你可以不收,但我的——你肯定得留下。」 没让宁倾雪有拒绝的机会,她将手中的山鸡放到李尹一拉着的马背上。 赵焱司握着长弓的手一紧,宁倾雪连忙看他一眼,让他稍安勿躁。 丁丹丹风风火火的将猎物全都交给李尹一,这才爽快的说道:「成了!时候不早,福宝快回去吧,改日我再至将军府拜访。」 「多谢丹丹姑娘。」 宁倾雪带着生分的称呼,丁丹丹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想着日后多相处,熟悉了自然就会亲近了,就没再多纠结,挥了挥手,一行人就像阵风似的很快离去。 宁倾雪见人走远,不由松了口气,这样热情如火的性子,也不知自己的兄长招不招架得住。「你说,我哥会喜欢她吗?」 赵焱司冷哼,「不知道,但我肯定——我很讨厌。」 宁倾雪忍不住笑出了声,「又不是要嫁你,你的感觉不重要。」 赵焱司牵起了她的手,「是不重要,但是惹了你就犯戒,若再有下次,我不会给她留颜面。」 说到底,他还是介意猎物被抢。宁倾雪耸了耸肩,也不想浪费唇舌在这种小事上与他争辩,只是轻声问道:「我哥哥的心中可是有人?」 「你以为呢?」 「我真不知。」宁倾雪轻了下他的手,「你跟我说说。」 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他浅浅一笑,弯下腰。 她不解的看着他的举动。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就见不远处的李尹一恭敬的垂下眼,彷佛未闻,卫钧则是哈哈一笑,拉着马走到一边去了。 宁倾雪的脸一红,「不说便算了!反正只要哥哥平安,我早晚会知道。」 她松开他的手,快走了几步翻身上马,也没等人便直接策马离去。 赵焱司一笑,立刻跟了上去。 【第十三章 气坏郡王夫妻】 将军府入夜,用过晚膳后,练武场的比试几乎已成定规。 在嘴皮子上失了面子,宁九墉很不客气的用拳脚功夫找回来。 几天下来,宁倾雪倒是看出赵焱司并没有使尽全力,但他也狡猾的没让她爹察觉,看在赵焱司是为了让她爹痛快,也没真的伤筋动骨的分上,她没打算拆穿。 柳牧妍则是没再关注两人比划,毕竟以宁九墉的性子,若是有她在,原只用八分的力就会用上全力,就为了不在她面前失了颜面,所以索性她就不在场,宁九墉才会收敛些。 用完晚膳,柳牧妍拉着宁倾雪,没让她去练武场。今日她让人从库房里挑了几匹布料,要让宁倾雪瞧瞧可有中意的,给她制新衣。 在练武场上,宁九墉正与赵焱司打得痛快,但是门外的侍卫急急的走来,宁九墉眼角余光瞧见,立刻收了拳头。 赵焱司也退了一步,停下了动作。 「将军。」侍卫低头说道:「郡王府的人在门外求见。」 提到郡王府,宁九墉挑了下眉,接过帕巾随意的一抹脸上汗水,「把人带进来。」 没一会儿功夫,侍卫带着郡王府的人来到面前。 「将军,小的吴勤,奉郡王之命给将军送信。」 宁九墉接过,也没有避着赵焱司直接将信打开,信很简短,他很快的看完,皱起了眉。 赵焱司虽未靠前,但见宁九墉神情转变,开口说道:「可是为了吴越大雨成灾一事?」 宁九墉侧过身,「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先知。」 赵焱司没在意宁九墉口气中似有若无的讽刺,只道:「回去转达郡王,将军不日便至。」 吴勤迟疑的看着赵焱司,又看向宁九墉。 宁九墉的神情一凝,但也顺着赵焱司的话:「回吧,就这么对郡王说。」 吴勤立刻点头,行礼告退。 「给我个理由。」人一走,宁九墉马上神色不善的质问,他可不喜欢被人左右,纵使赵焱司是皇子也是一样,方才不发火,是因为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明白赵焱司虽不讨人喜欢,却不是个蠢人,一言一行自有其道理与目的,所以他可以勉为其难的听听解释。 「于情于理,郡王都不该为吴越水患事找上将军,若真要将军出面,只有一人有权下令。」 宁九墉一个撇嘴,「我知道,天下有权可以指使我的,只是你的皇帝老子。但郡王是我的兄长,他开口要见我,你以为我该拒绝?」 「不为将军,也该为将军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将士着想。」 宁九墉心一突,他的兄长是要他带队轻骑前往屈申城,以他对兄长的了解,图的是他带兵协助,到时救灾有功,有助郡王府声望,他也不在乎这丁点虚名,能救助百姓便好,却没细思过带了一队人离开驻地,若有心人深究,到时可以扣一顶叛乱的大帽子下来。 他虽张狂,却也不会失了分寸,拿自己的将士冒险。 「将军不如先上书朝廷,说明原由,在朝廷未下诏前稍安勿躁,若将军心怀百姓,就尽快集结边城粮食,倘若将军顾忌一路粮食安危,就多令几个可信将士护送,边城百姓若有心愿一同前往,也能跟随,待事成之后,有功百姓再予以赏赐便是。」 宁九墉细想,这倒是个好点子。看了眼赵焱司,虽说不讨人喜欢,但却是个聪明的,只是——他将手中的信塞进了赵焱司的手中,不悦的说:「可你方才明明已经答应了郡王府的人,说我不日便至。」 赵焱司低头瞄了一眼,「这等小事,由我替将军走一趟便成了。」 宁九墉挑了下眉,难得整天只会围着他闺女打转的人,竟然会主动提及要离去,说到底也算是件好事。 看穿宁九墉心中所想,赵焱司也没有点破,只道:「明日一早我便启程,但有些事还是得要将军手谕。」 宁九墉的手一挥,转身大步走,「到我书房谈。」 赵焱司一脸平静的跟在宁九墉的背后,但是握着信的大手却是用力的收紧了。 「啧!别出声。」 宁倾雪猛然被捂着嘴,惊恐的看着黑暗中赵焱司晶亮的眸子,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夜闯她房里,还压在她的身上。 「明日一大早我就走了,」他低声在她的耳际说道:「你让我抱一会儿便好。」 听到他要离去,宁倾雪心头一惊,方才她回房时,从下人口中得知宁九墉与赵焱司还在书房,她还觉得奇怪,平日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可以彻夜长谈。 第四十四章 她用眼神示意,让他移开手,一能出声,她便低声问道:「你要去那里?」 「屈申城。」他也没有瞒她,吻了下她的脸颊,「郡王来信,为了吴越大灾让将军走一趟。」 她瞪大了眼,难掩担忧,「那我爹——」 「我劝住了将军,」他对她微扬了下嘴角,「他留在边城,由我代他走一趟。」 她有些难以置信,在她心目中,她爹最大的弱点是她娘亲,但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是太过重视与郡王之间的兄弟情谊。 这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若是碰上郡王府那班狼子野心的禽兽,就会出大事。 「你如何说服他?」 「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他的额轻触着她,除了亲人,宁九墉身边还有出生入死的将士,与亲人无异。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身上,她微垂下眼,「你要阻止我兄长。」 她没说出她心中担忧,但知道他懂。 他轻应了一声,「你乖乖的待在这里,我事一了就回来。」 「你有何打算?」 「不管打算如何,我都会平安回来,你兄长也会没事。」 她的心一拧,没费心的开口追问,他的个性,若是不愿透露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口中听到一字半句,上辈子的他便是如此,只是当时她并不懂,以为他是因为认为她一无是处,所以不愿跟她多提,如今却是明白了,他不愿说,只是不想令她担忧,徒增她的烦恼。 她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拉他靠近,印上他的唇。 他抱着她的手臂一紧,用力的回吻她。「等我回来。」 她的鼻息间尽是他身上的气息,手心紧贴他的胸膛,感受他跳动的心。 从一开始相遇,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已理不清,斩不断,原本划清界线的念头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慢慢淡去。 曾经,她用了毕生的勇气不顾爹娘反对跟他走,而今重新来过,她一样愿意跟随,不单是因为勇气,而是她已不想再懦弱。 屈申城的夜渐深,郡王府柏节堂传来瓷器破碎声和下人哀嚎声。 郡王所居正院与柏节堂相对,喧闹声在向来寂静的正院听来分外刺耳,正打算更衣歇息的宁从文皱起了眉头。「外头闹什么?」 门外的管事推开门,一脸的迟疑上前。 「说!」宁从文满脸不悦,对他而言,这一年多来可说是诸事不顺。 先是京城有人参他一本,说他贪赃枉法,他被召进京,庆幸有二皇子出面替他说情,洗清罪名。 回到郡王府才没几日,不料一个赏花宴后,城百姓都赞颂着庸王府与宁家和善……偏偏这宁家指的不是郡王府,而是宁倾雪那丫头。 万万没料到平时畏怯闷不吭声的一个人,却有脑子在赏花宴上倒打了郡王府一耙,轻易的博得好名声。 原本还能安慰自己吴越灾情不大,纵使朝廷岀面,赈银也不多,但如今传来的消息却是吴越江河溃堤,百姓哀鸿遍野,西北一带在短短时日便已集结三百万两赈银,由庸王派人押送吴越。 三百万两——想起白花花的银两,二皇子暗中养私兵,花费不少,这是一次很好暗中来钱的机会。这几日他焦急的等着宁九墉到来,偏偏后院吵吵闹闹,没个安生。 「回郡王爷,是夫人……」 「她又闹腾什么?」提及发妻,宁从文脸色更难看,要不是碍于名声颜面,他早就丢出一封休书,休了这个妒妇。 管事动了动嘴巴,不知从何说起。 见管事不说,宁从文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才一进柏节堂的院子,就看堂外跪了一排奴仆,屋内叫骂声不断,不见一丝过往的井然有序,宁从文的神情更为阴沉。 「爹。」站在屋外的宁若月一看到他,立刻恭敬上前叫唤。 「嗯。」宁从文随意的应了一声,不顾阻挡着的老嬷嬷,进了堂内,看到一地的狼藉,气得喘了一大口气,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原本歇斯底里的郡王妃听到声音,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失了声音,死命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脸,缩在榻上。 看着她一副窝囊样,宁从文的怒气更盛,「成天闹腾,我看你这个主母是不想当了。」 「我……我不是。」郡王妃身子似有若无的颤抖。 宁从文察觉不对,皱着眉头,几个大步向前,不顾她挣扎的拉开了她的手。 待一看清出现在眼前的那张脸,他着实吓得倒抽了气,一个个的红疙瘩布满了整张脸,还有些地方化了脓,让人心头直冒恶心,他惊骇的松开了手,退了几步,「你……你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看到宁从文一脸嫌弃,郡王妃再也受不了的大哭出声,「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前几日不过些许痛痒,谁知这两天突然就变成了这模样。」 看到郡王妃那张丑陋脸上的泪痕,宁从文的厌恶没有隐藏,他与郡王妃的情感本就所剩无几,对着这张脸,他更是连看一眼都烦,不耐的开口问:「大夫呢?」 「大夫也查不出所以然。」郡王妃早已乱了方寸,她向来重视自己的外貌,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连她看到镜中的自己都会被吓住,她几乎找遍了西北能找到的名医进府,但都没有成效,她拉着宁从文的手,祈求的看着他,「郡王,你派人去把宁齐戎那个小畜生押进府吧!我派人去请了几次,他都置之不理,王爷你快去将人押回来。」 她对宁齐戎的厌恶极深,若非不得已,压根不会想找上他,偏偏她开了口,宁齐戎却次次推托,方才她便是忍不住发火,失控闹出动静惊动了宁从文。 宁从文嫌恶的拉回自己的手,冷冷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感,「那小子有骨气得很,你以为他这么容易被左右吗。」 说起宁齐戎,不单郡王妃厌恶,对宁从文而言也始终是心中的一根刺,虽说宁倾雪在这次赏花宴的作为令人惊艳了一把,但这丫头天性良善,做不来伤天害理之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宁齐戎却不同,他一身医术又聪颖过人,若这孩子是自己的,他肯定骄傲自得,但他不是,他是宁九墉的长子,这个人注定留不得! 「郡王爷,」府中的管事忽地出现,「戎少爷在外头求见。」 宁从文还没有反应,郡王妃已经激动的喊道:「那个小畜生来了,快!立刻把人叫进来。」 门外的总管迟疑的看着宁从文,「郡王爷,戎少爷说了,他并非前来医治王妃,而是受将军所托求见郡王,若郡王没空一见,他改日再来。」 「你说什么?」顾不得端着平时高高在上的架子,郡王妃就要冲出去。 「混账。」宁从文知道宁齐戊说到做到,如今他挂心的是要送往吴越的赈银,压根不在乎那王妃那张脸,开口让几个粗使婆子将人压住,「月儿,还不过来顾好你娘,别让她跑到外头撒泼。」 宁从文声音里的严厉让宁若月从屋外的阴影处现身,这几日她格外的低调沉静,但宁从文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不顾尖叫的郡王妃,往外走去,「大少爷呢?」 第四十五章 管事回道:「大少爷前几日从外头回府后染了风寒,一直待在房里不见人。」 「屈屈一个风寒,难不成还会要他的命不成,」宁从文火大的说道:「叫他到正厅去。」 这次护送赈银一事,他是一定得派人跟随,而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宁若月冷眼看宁从文走远,走进堂内,看着被压住而不停挣扎的娘亲和满屋子的狼籍,她隐隐察觉情况已超出他们的掌控,只不过她说的话,从来不会有人在意,所以她索性不多费唇舌。 踏进正厅时,宁从文已经掩饰好心中怒火,一脸慈爱,只是他没料到等着他的除了宁齐戎外,还有个俊俏的少年郎。 见到宁从文,宁齐戎立刻拱手一揖,「郡王。」他对宁从文的称谓从不亲近,听得出只是表面上以礼相待。 宁从文曾就此事说过宁齐戎几次,但宁齐戎皆是装傻充楞,不愿改口,身为郡王又是长辈,他也不好总揪着这事不放,最终只能由着他。 「怎么是你来了,」宁从文和善的问:「你爹呢?」 「父亲边城有事,不克前来,特修书一封,命宝乐前来,若郡王真有要事,转达宝乐便可。」 宁从文闻言,脸上的和善几乎要绷不住,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宁九墉会不理会自己的命令,他的目光落在宁齐戎身后的赵焱司身上,「宝乐?」 「李公子,名宝乐,」宁齐戎进一步解释,「前些日子福宝落水,庆幸李公子出手相救。」 宁倾雪落水一事,宁从文回来后也已经听闻,对李宝乐的名号自然不陌生,这人来到西北年余,出手虽阔绰但行事并不张狂,他让宁修扬查过此人,并无不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头一回相见,竟是宁齐戎带他进郡王府。 「郡王爷。」赵焱司抬头看了宁从文一眼,很快垂下眼,与宁齐戎一样拱手行礼。 对视的一瞬间,宁从文察觉一股莫名的凌厉压迫气息迎面而来,他皱起眉头,隐隐的感觉不安,这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出现。 「我见过你。」宁从文肯定,但却想不不起是在何处。 「郡王好记性。」赵焱司也没有隐瞒,「年幼时,在下与郡王爷在城阳郡有过一面之缘。」 城阳郡?宁从文细细思索,此生他只去过一次城阳郡,当时天下初定不久,先皇后的父亲李大将军辞官,他正好与庸王被宣进京,便随着庸王去了趟城阳郡吕县向李将军拜寿。 「你是李大将军后人?」 赵焱司点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他自小被养在城阳郡,不被父皇待见,外祖也早已远离京城权势,若不是今日提及,宁从文怕是早就忘了李家。 宁从文确实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李家后人,更没料到李家人会来到武陵郡还与守齐戎交好,隐隐觉得事有蹊跷,正想多问几句,赵焱司却率先开了口,「将军让晚辈给郡王送信。」 宁从文的心思一下子就飞到了宁九墉的信上,他使了个眼神让一旁的管事上前去拿赵焱司手中的信。 接过手后,他飞快的打开,信很简短,看完后他难以置信的啐了一句,「荒唐!」 信中,宁九墉直言不讳的说要多陪伴闺女,所以近日无法至屈申城,若有事便转达宁齐戎或李宝乐,由几个小辈代劳。 为了妻女置他的命令于不顾,这确实是宁九墉会干的事,宁从文万分气恼,这个小妇养的庶弟,一辈子就是这么点出息。 宁齐戎听着宁从文咒骂,不以为然的神情表露无遗,「不知郡王到底所为何事,急如星火的找上父亲?」 宁从文吸了口气,压下怒气,目光如炯的看向宁齐戎,「吴越灾祸,不容担搁,但你瞧瞧你爹这——」他用力的将信给拍到了一旁的桌上。 宁从文的严厉只换来宁齐戎不以为然的撇嘴,「吴越灾祸确实兹事体大,不容担搁,只是与我父亲何干?」 宁从文气得瞪大眼,「他是边城守将,朝廷命官!」 「郡王说的是,父亲乃边城守将,若今日是圣上下诏要父亲去赈济,父亲离开边城师出有名,但如今圣上未下诏,郡王找上我父亲,显然极为不适当。」 宁从文被宁齐戎堵得一时无话可说,他自然清楚师岀无名,但他已经太习惯利用宁九墉的去营造自己的仁善之名。 宁九墉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绝不是个蠢人,宁从文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左右他,只不过宁九墉唯一的败笔便是太重情重义。 天下大乱之初,宁九墉带着镖局的弟兄走投无路,上门向他过要粮食,他担心宁九墉在外日子过不下去,带人回宁家跟他争产添乱,便给了几袋粮食和些许银两打发,谁知他带着镖局的人远走后竟闯出了名堂。 这些年,他不过就是拿着过去曾救了镖局那票弟兄的恩情,将宁九墉与郡王府绑在一起。 「我是他的兄长,纵使不为吴越灾情,难不成要见他一面也不成?」 「郡王切莫动气,」赵焱司口气略带清冷的开了口,「将军关切百姓不在郡王之下,对于吴越灾祸,将军早已安排妥当。」 宁从文的脸色微变,「你这话是何意?」 「郡王应该早已听闻郡王府赏花宴时,福宝提议各家公子、贵女捐助,善款交由庸王府处理。」 这事宁从文当然清楚,他还为此大发雷霆,当时原以为吴越灾难不大,所以只是想要让宁修扬和宁若月得个美名罢了,谁知道美名没落到自己的头上,却便宜了宁倾雪。 再也无法继续伪装笑脸,宁从文的神情一冷,「你的意思是,宁九墉背着我这个兄长与庸王府早有协议?」 赵焱司懒懒的勾了下唇角,「郡王此言差矣,并非将军找上庸王府,而是庸王找上了将军。毕竟救灾急如星火,不容闪失,王爷自然得找个值得信任之人商量才是。」 宁从文气得一张脸铁青,这话摆明了自己在庸王的眼中是个不值得信任之人。 宁齐戎忍不住给了赵焱司赞赏的一眼,心头一阵爽快。 「庸王已下令派兵五百,同行近千人一同前往吴越。」 宁从文气得都快喘不过气,这事儿他竟然全然不知,「派兵五百,为何同行者会有近千人?」 「自然都是百姓自愿前往。庸王下令调粮之余,悲悯吴越百姓因遭逢灾难家园毁灭,流离失所无所依归,下令有志者一同前往重建吴越,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赐予银两、田地开垦安家。」 「荒唐!」宁从文一脸狰狞的用力一击案桌,激动道:「赐予银两也就罢了,给田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郡王这是恼了?」赵焱司意味深长的看着宁从文。 宁从文被看得心虚,但硬着头皮开口,「此等大事,任意为之,难道我不该恼?」 赵焱司轻摇了下头,「政令一出,闻者皆称仁政,原以为郡王仁德,对此事该是全然赞成,看来外头传闻也不可尽信,郡王竟是舍不得施恩百姓。」 第四十六章 宁从文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这话说得他不知如何反驳,他要仁善之名,但这也得在不损害他利益的基础之下。 他是郡王,朝廷赏赐加上这些年用手段得到的田地不少,若真要论功行赏,碍于名声所累,他势必得要大大的出一番血。 「我自然不是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只是气恼宁九墉反了天!」他没有脑子胡涂的去责骂庸王或承认自己心中不舍,而是转回数落自己的弟弟,「如此自作主张,难不成是想名扬天下!」 宁齐戎闻言几乎要被气笑了,这人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天下人都与他一般只在乎虚名。 「郡王这话又错了,」赵焱司倒是不见一丝气恼,一针见血的回答,「将军在天下还未安定前便早已名扬天下,如今将军根本无须像郡王一般费尽心思锦上添花。」 「你……」宁从文抖着手,指着赵焱司,几乎气得倒仰。 宁齐戎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赵焱司这张嘴,还真可把人给活活气死。 「郡王大可不必为了赏地一事动怒,此事将军已有交代,」赵焱司还不忘继续补上一刀,「边城一带山林、荒地无数,放任无人打理本就可惜,到时便委请庸王上书朝廷,只要立功百姓,便能赐地开垦,一来能增加边城税赋,二来也让百姓日子过得踏实,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确实是好事,到时宁九墉的名号可真是黄毛小儿都知,更别提若真事成,还能把不少百姓引往边城那个不毛之地。 宁九墉的脑子不差,但这样周全的计划绝对不是他能想出来的,他气愤的双眼带着锐利,看向赵焱司,「想出这般的好计策,还真是后生可畏。」 赵焱司目光幽冷的直视宁从文,「郡王谬赞,百姓能安乐富裕,相信向来素有仁善之名的郡王爷肯定也是乐见其成。」 宁从文莫名的被赵焱司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 「这事……」他心一横,猛然一个摇头,「我不同意。」 「只怕是迟了,」赵焱司不留情面的说道:「三日后,庸王世子领军出发,郡王若得空,记得前来送行。」 宁从文大惊,三日后就要由庸王世子领军出发?而他竟是半点风声都不知,他们彻底孤立了他,还是在他不知不觉之中…… 「在下替将军送信,如今功成身退,就不打扰郡王歇息,」赵焱司起身,「告辞。」 宁齐戎脸上带着笑,随意行了一礼,也跟着转身离去。以往上郡王府,碍于长幼之别,还是不敢太过逾矩,总觉得憋屈,没像今日这么爽快。 宁从文出声留人,但是宁齐戎根本不理会,反而加快了步伐跟在赵焱司的身后,等到出了郡王府大门,宁齐戎再也忍不住说道:「今日我算是服了你。」 赵焱司不发一言,只是接过卫钧手中的缰绳,淡然的抬头看了眼郡王府的朱红大门。 上辈子宁从文狼子野心与二皇子勾结,若没有郡王府的财富和阴谋,成为二皇子在西北的后盾,二皇子压根成不了气候,他的眼光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转为平静。如今二皇子自有他兄长在京城对付,至于武陵郡王——此生再也别妄想得到天下至善之名与百姓之助。 虽然只有一瞬,但宁齐戎还是被他眼中的冰恨意骇了一下,疑惑布满他心中,「你与郡王府有仇?」 赵焱司唇角牵出一抹笑,却了无笑意。 宁齐戎挑了下眉,「你不想笑就别笑了,看着怪骇人的。」 赵焱司脸色立刻回复平静,翻身上马。 原要跟着上马的宁齐戎却被郡王府传来的骚动吸引,他看了过去,就见一道人影向自己冲了过来,他立刻伸手一挡,将人推倒在地。 今日的夜色深浓,但月光明亮照人,饶是宁齐戎是个大夫,见多了样貌丑陋的伤痕,但还是被突然出现眼前的这张满是红疹与黑斑的脸吓了一跳。 「你不许走!」郡王妃的声音凄厉,狼狈的想要从地上爬起。 宁齐戎认出这张脸属于向来爱美的郡王妃,他没有心生同情的伸手去扶,反而令眼旁观。 跟出来的嬷嬷心疼的将人扶起来,嘴上还不停安抚的说:「夫人,你别激动。」 郡王妃推开了嬷嬷,冲着宁齐戎嚷道:「小畜生,你快出手医治我的脸。」 宁齐戎听到咒骂,几乎要被气笑了,要他出手相救,还敢口出恶言,真是自找死路,「郡王妃的脸怕是已毁,在下无能为力。」 郡王妃听到容貌已毁,先是一震,最后像是疯了似的狂吼,「你胡说!你就是学艺不精,是个庸医!」 宁齐戎冷哼,随她撒泼。 听到动静赶到的宁从文看到郡王妃的样子,只觉颜面尽失,斥了一声,命下人将人给带回府内。「戎儿——」 齐戎直接抬手打断了宁从文的话,「郡王,在下当真无能为力,郡王还是另请高明。」他看着被拖进府里的郡王妃,没有印象之中的一丝高傲,看来是要疯了,「郡王还是去看看郡王妃吧。」 宁从文就算看出宁齐戎是故意不愿相救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恨恨的转身离去。 宁齐戎心情极好的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却注意到赵焱司的眼神在自己的身后,他好奇的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王府大门阴影处有个人影,他不由眯起了眼。 宁若月从暗处走了出来,缓缓的来到宁齐戎面前,「二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齐戎居高临下的看着宁若月,轻描淡写的丢了句,「在我看来,以心相交才算是一家人。」 换言之,便是他从未感受到郡王府的真心,自然无法视郡王府的人为一家人。 听到宁齐戎的话,宁若月并不觉讶异,高风亮节的宁九墉养出的孩子,自然是不屑郡王府的手段。 只是——她讽刺的扬了下嘴角,「二哥自诩光明磊落,该是万万没料到我娘亲的脸是福宝所为吧?」 宁齐戎的脸色因宁若月将脏水泼向宁倾雪而微怒,「月儿,我还以为你是郡王府里唯一的聪明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事实胜于雄辩,我娘是用了福宝给的桃花粉才会毁了容貌。」 「证据呢?」 宁齐戎的话令宁若月默然。证据她确实没有,毕竟她娘亲已将宁倾雪留下的桃花粉用得一点不剩,纵使要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郡王妃也曾怀疑过桃花粉有问题,但还是料定了宁倾雪没那个脑子和狠劲,只有她知道——与宁倾雪相处多年,她看出那个小福宝已经变了,纵使她有心隐藏,终究没有逃过她的眼。 「没有证据就别胡言乱语。」宁齐戎不快的一踢马腹,不留情的离去。 宁若月抬眼对上赵焱司的眼神,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罢了!世人真可笑,谎言有人信,真话反倒无人相信。」 赵焱司没有答腔,只是头也不回的追上宁齐戎的脚步。 第四十七章 宁若月冷着脸看着两人远去,心中百感交集。她纵使有心为善,也被人视为有所图谋,而宁倾雪不论做了么,在所有人心目中,她就是个心慈仁善之人。 宁齐戎听到后头的马蹄声,怒气未消的拉缰放慢速度,岀声说道:「那个宁若月真是疯了,竟说郡王妃那张脸是福宝所为,福宝早就离开郡王府,更别提人现在不在屈申城。」 「跳梁小丑,胡言乱言,」赵焱司反应依然冷淡,「你又何必往心里去。」 宁齐戎想想也是,都是他一时气胡涂了,「八成是想让我点头医治的手段。」 赵焱司微敛下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光芒,「既是如此,你可千万收起那套医者父母心的心思。」 「放心吧,纵有慈悲,也是要对值得之人,郡王府压根不配。」宁齐戎心软,但也不是个滥好人,「对了,你兄长在你离开屈申城隔日便已经离去。」 听到宁齐戎的话,赵焱司只是冷淡的应了一声。兄长离去,他并不意外,上辈子京城也有二皇子押送赈银八百万两前往救灾,在半途之中京城人马与西北人马会合之事。 这一路虽有疫病产生,但二皇子处理得宜,赈灾一事做得无一疏漏,声势如日中天,回京之后,不单得到封赏,更步步坐拥势力,当时太子病弱,不被待见,最后更中毒而亡,虽有壮志,但终究未酬。 如今太子身强体健,以他的聪慧天资,在这个时间回京城,接下来的路自会安排妥当。 宁齐戎不解的看着他,「你这反应太过了吧,有时我还真看不明白你们兄弟,看似情深却又不够亲近,他大病初愈,未必能忍受得住舟车劳顿的折腾,你不怕他有个万一?」 「我只相信宁大夫既能点头同意让我兄长离去,便知宁大夫胸有成竹,定会妥善安排。」不是他无情,而是上一世他圆了李家的遗憾,报了兄长被毒杀的仇,这辈子,他只想顺着自己的心,将福宝摆在第一位。 赵焱司信任的口吻让宁齐戎颇为受用,忍不住轻笑,他点头让人离去,但也让舅舅带着妻小随行照料,他费了大功夫才把人救回来,可不想功亏一篑。 「天晚了,我回了,」宁齐戎说道:「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我与你一道。」 宁齐戎挑了下眉,「你我似乎不顺路。」 「福宝之前住的西梢间还空着,我在那歇着便成了。」 赵焱司说得理直气壮,宁齐戎根本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一踢马腹走远了。 宁齐戎看着他的背影,真是脸皮厚得让人无言。算了,自己心地善良,就不跟他让较,勉为其难的收留他一晚。 【第十四章 福宝救灾去】 在边城,一大清早宁倾雪注意到柳牧妍的神色不佳,不由关心的问道:「娘亲昨夜可是没睡好?」 柳牧妍没隐瞒,脸上有淡淡的忧愁,「昨夜探子来报,说是吴越大灾,流民倍增,当地官府自顾不暇,就怕屈申城要送过去的赈银和粮食单靠庸王的五百将士护送会有差池。」 「百姓争夺强抢,追根究底都是吃不饱肚子闹的。」宁倾雪叹道,她的心从赵焱司离城之后便高悬着,但表面上依然如常的带着刘孋和刘芙帮着柳牧妍收拾送往吴越的粮食。 宁九墉听从赵焱司之意,自然不会前往吴越,但为了粮食安全,最终还是派了丁副将带着十数位士兵护送。 「确实都是吃不饱闹的,可惜时间太急,也整不出太多的粮食和银钱。」 宁倾雪知道娘亲心善,将心比心的为受难百姓难过。 犹记上辈子她爹被郡王给召到屈申城,直接由屈申城出发去了吴越,她与娘亲压根就不知此事。 直到她爹一身疲累的回到边城,功劳全落到了郡王的头上不说,她的兄长更因染了疫病,死在吴越。 如今她爹只派丁副将由边城出发,纵使再有功劳也与郡王无关。 赵焱司的用意简单明了,救助百姓是非做不可,宁九墉可以不要功劳,但他也不容许别人从中占便宜。 「娘,除了吃的和银子,药材也少不得,多雨成灾伴随而来的除了流民、饥荒外,最可怕的是疫病。」 柳牧妍的眼底闪过光亮,粮食解了饥民当前大难,她倒未想到可能伴随而来的疫病。 边城盛产药材,库房里桂圆、枸杞、芍药、甘草、附子、茯苓不少,甚至连人参也有,她立刻发话让人全都搬出来。 「娘,明日便要出发,时间紧迫,加派人手多寻些药材,还有姜,越多越好。」 柳牧妍虽然心头担忧,但还是笑着捏了下宁倾雪的脸,「我的福宝如今可比娘还有能耐了。」 宁倾雪腼腆一笑。 柳牧妍也没迟疑,连忙叫人去军营跟宁九墉说一声,让他交代下去多寻些药材和姜。 宁倾雪闲不住,亲自动手将药材装箱。 柳牧妍原想开口制止,但看着宁倾雪红扑扑却带着满足的小脸,最终沉默由着她去。 一旁的刘孋看着宁倾雪眼也不眨的收拾了好几大车,忍不住咂嘴,「小姐,你这是要把将军府的家底都掏空了。」 别人不敢说的话,刘孋倒是没什么顾忌的说出来,毕竟她说的也没错,将军府摆放粮食和药材的库房几乎空了。 宁倾雪不好意思的看向柳牧妍。 柳牧妍脸上却始终带着浅笑,没有一丝责备,宁倾雪不由甜甜一笑,知道她就是真把将军府给搬空,她娘亲也不会有二话,她娘可是天底下最美最善的人。 「娘,我再出去转转。」她知道城外有几户人家平时都会进山采药,家中应该都备有药材。 「别忙了,外头你爹会派人去办。」柳牧妍上前给自己的闺女擦了擦汗,「你先歇会儿。」 「娘,别担心,我没事,」她忙向柳牧妍撒娇,「娘,可是你不觉得药材再多也无用吗?」 柳牧妍微愣,「什么意思?」 「没大夫啊!」 宁倾雪确实说到了点上,看着宁倾雪脸上隐隐期待,「你该不会想着要跟着丁副将一道去吧?」 宁倾雪的双眼闪着光亮,「还是娘最了解我。」 「别灌迷汤,」柳牧妍失笑,摇了摇头,「你爹不会点头的。」 「爹不点头,但娘亲答应便成了。」柳牧妍是宁九墉的软肋,跟着赵焱司久了,她也懂得利用这点。 「平时的事都成,」看着宁倾雪对自己满是期盼的一张脸,柳牧妍不由叹道:「小事,你爹自然都由着我,但大事,你爹可不好说话。」 宁倾雪不禁感到一丝失望,但还是不死心的求道:「娘,你就跟爹提一句试试。」 「福宝想要跟我提什么?」 听到宁九墉的声音,宁倾雪的眼睛一亮,「爹。」 宁九墉爽朗一笑,大步走过来,走近一看,看到平时一身于净的闺女,如今衣裙脏了不说,连头发都乱了,「我的好闺女,怎么成了这模样?」 第四十八章 「她心急,非要亲自动手整理药材、粮食,」柳牧妍带笑的替宁倾雪解释,「忙了一整日了。」 「你这丫头,」宁九墉心疼的说:「让下人去做就成了,你掺和什么?」 「不过是整理些东西,不累人。」宁倾雪带着祈盼的小眼神看着柳牧妍。 柳牧妍对上她的眼,忍不住轻声一笑,这才开口说道:「将军,福宝懂事,也想尽份心力,方才她跟我说多雨成灾,伴随而来的除了流民饥荒外,最要紧的还有疫病,这点将军也没想到吧?」 宁九墉原本的笑意微黯,若有所思的看着宁倾雪,「是你想到的还是那小子跟你提过?」 那小子指的自然是赵焱司,宁倾雪老实的说道:「他没跟我提过这事儿。」 宁九墉挑了下眉,「没跟你提,你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赵焱司离城前交代的便是多备些药材,今日他在外头早派人收购了不少。 「将军,若真有疫病起,药材不可少,但没大夫也是无用。」 「放心吧,」宁九墉直言,「我已经下了令,边城一带的郎中或大夫若有心的都可随着一同前去,到时论功行赏。」 柳牧妍脸上满是赞赏,「将军果然思虑周全。」 妻子的夸赞向来对宁九墉十分受用,他露出飘飘然的神情。 「既然将军下令,我与福宝也一同前去可好?」 宁九墉闻言,脸色一变。 宁倾雪难掩惊奇,她原想自己去就好,没料到连娘亲也想随行。但细想也不该感到意外,她娘就算成了将军夫人,手因伤而无法再施针,但还是继续给人医治开药,她就是个良善的人,如今听闻疫病严重,肯定坐不住。 宁九墉冷着脸,直接了当的拒绝,「救灾非玩乐,别胡闹。」 柳牧妍似笑非笑的看着宁九墉,「将军,你这话岂不是扎我的心,我也曾上过战场,比任何人都明白救灾非玩乐。」 宁九墉意识到自己失言,但是他没法子在这件事上妥协,「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带你上战场也是情非得已。」 他虽大度,却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娘子和闺女往灾区送。 「将军——」 宁九墉将手一抬,「此事莫要再提。」 柳牧妍也没坚持,只是拉着宁倾雪的手,「走吧,福宝,瞧你这身脏的,娘亲陪你回房梳洗。」 柳牧妍的神情、语调虽未变,但宁倾雪看得出两夫妻心头都有不快,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宁九墉哼了一声,竟转身离去。 宁倾雪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看到爹对娘亲硬气了一回。 「娘,」宁倾雪觉得如在梦中,「爹真是恼了。」 「放心,」柳牧妍见状,倒是没往心里去,「没事。你爹虽不同意,但我会想法子说服他的。」 这一点宁倾雪是绝不怀疑,只是明日就要出发了,她不由迟疑,「可是娘……你真要去?」 柳牧妍好笑的看着闺女小心翼翼的神情,「我当然想随行尽份心力,但更多的是放不下你与你兄长。」 向来内向的宁倾雪都会想要前往,更别提自己急公好义的儿子了,肯定不会置身事外。 宁倾雪沉默,上一世她哥哥确实也去了吴越,但这次赵焱司答应了她,所以这辈子她哥绝对不会往灾区去,只是她也不好跟柳牧妍挑明了。 宁九墉的反对对宁倾雪来说并不意外,毕竟让她一个人去,宁九墉都未必会点头,再加上个柳牧妍——这简直就是要她爹的命!她虽然知道宁九墉疼爱自己,但对他最重要的人还是娘亲。 「不如——」虽然觉得对不起爹,但宁倾雪还是顺从自己的心,「娘别去,让我偷偷的去就好。」 柳牧妍惊讶的看着闺女怯生生的眼神,「偷偷的去?」 宁倾雪向来乖巧,没做过什么阳奉阴违之事,可这事摆明了是要欺骗亲爹,口气有些发虚,「我就混在一同前往的百姓之中,只要离城百里,就算被发现,爹也没办法了。」 「你以为能瞒得了你爹?」柳牧妍忍不住失笑。 「所以才想要娘别去,只要有你在,自然有法子能够拖住爹,让他暂时不会发现我已离府。」 柳牧妍难以置信的看着宁倾雪,「我们家福宝竟也跟人学会耍心眼了?」 宁倾雪迟疑的轻咬着下唇。 看到她的眼神,柳牧妍出声安抚,「别怕,娘并非责骂你,其实只要立意为善,有些心眼儿无可厚非。 柳牧妍虽惊讶宁倾雪会想对宁九墉欺瞒,但想到闺女自小就被她与将军护得太过周全,以至于性子单纯,坚信人性本善,愿本还怕她会因此受人欺负,如今反倒能够安心。「只是你得想清楚,这一路辛苦,你真受得住?」 「我可以!娘放心,我一定可以。」宁倾雪听出柳牧妍已经同意,兴奋得双眼闪着光亮。 柳牧妍爱怜的摸了摸她的睑,她想与闺女一同前去,但她已不是孩子,早过了冲动的年纪,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断然不会在此时增添宁九墉心头烦忧,所以只能留在边城,留在他的身边。 夫君不会点头让她去吴越,但若是闺女,只要安排妥当,倒是可以想办法说服他。 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宁九墉雷厉风行,集结众多粮食和人马。 若是富庶之地也就罢了,但这不过就是平时也称不上富裕的边城地带,这般成果不单代表边城人民心善,更代表着信任主事者的决策。 这次出行的人数众多,大清早宁倾雪便拿着包袱,在柳牧妍交代下与边城一家医馆坐堂大夫的女眷同行。 宁九墉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一行人走远,一张脸黑得如风雨欲来,周遭将士无一人敢靠近。 宁九墉心头满是愤慨,妻子与闺女他都疼,偏偏昨夜也不知道怎么被柳牧妍绕得思绪一乱,最后在妻子与闺女中抉择,只能无奈的点头同意让宁倾雪前去吴越,如今这想通自已着了道,明明一个都不能去,他魔怔了才在两人之中做选择。 偏偏话已说出口,容不得他反悔,现下能被逼着站在城墙之上,眼睁睁看闺女远去。 宁倾雪心中丝毫没有意会到亲爹的不舍,难掩愉悦的跟着陈大夫的闺女坐在装满了药材的马车上出了城门,抬头望着晨曦中的高大城墙,眯着眼,不费吹灰之力在晨光中发现特别高壮的宁九墉,虽说没把握亲爹能否见到自己,她还是抬起手,用力的挥了挥。 宁九墉低下头,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宁倾雪脸上的神情,但看到闺女激动挥舞的手,想来她此刻情十分愉悦,忍不住一叹。 罢了!只要平安归来,她开心便好,养儿育女最终图的也不过一个儿女开心平安。 陈大夫的闺女陈瑾长得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年纪比宁倾雪小了三岁,平时她见过柳牧妍带着下人来药铺,但却没见过宁倾雪。 陈瑾的目光直率的在宁倾雪脸上打转,她打小跟着爹娘在药铺忙,看过的人不少,好看的人也见得多,但想没见过几个像宁倾雪这样漂亮但性子娴静的小姑娘。 第四十九章 今天大清早,她爹特别交代她跟她娘亲,说同行的小姑娘是将军夫人特地托付的,如今一见跟将军夫人像了八成的脸蛋,她一下便明白了。 「你是将军府的小姐对吧?」陈瑾压低自己的声音,「你真好看,长得跟将军夫人很像。」 宁倾雪对她浅浅一笑,马车不大,除了三人能坐的地方,其余都极尽所能的塞满了药材,坐久了并不舒适,但她却没有嫌弃半句,只是轻声说道:「我们得相处一路,你别叫我小姐了,你叫陈瑾对吧?不如我随大娘叫你阿瑾,你叫我阿宝吧。」 陈听到宁倾雪的声音又软又柔,嘴角的弧度更大,爽快的点了点头,「好啊,我就叫你阿宝,我知道将军和夫人给你取了个小名叫福宝,真是可爱的名字。」 宁倾雪看着陈瑾圆圆睑上的笑容,心情也忍不住飞扬,这一路有这么好的小姑娘陪伴,看来并不会无聊。 她从怀中摸出了块布巾,小心的打开,露出里头的绿豆糕。「阿瑾,这是我娘做的,尝尝。」 陈瑾一听是将军夫人亲手做的,一脸受宠若惊,正要伸出手,一旁的陈大婶连忙开口,「这可使不得,这种好东西怎么能给我家丫头,小姐自个儿留着吃。」 「不过是点绿豆糕罢了,称不上什么好东西,」宁倾雪失笑,「婶子别见外,叫我阿宝吧!这些绿豆糕拿去吃了,天气热,东西不耐久放,帮我吃了,我还得谢谢你们。」 陈大婶还要推拒,陈瑾却已经不客气的伸出手拿了一块,在自个亲娘瞪得圆滚滚的眼睛底下,咬了一口。「真好吃!」 陈大婶见状,好气又好笑,「瞧你这贪吃的样子,真不害臊。」 「阿宝叫我吃的。」一下子,陈瑾这吃货就把宁倾雪归纳成自己人了。 「是啊,确实是我让阿瑾吃的,」宁倾雪连忙将手中的帕子送到陈大婶的跟前,「婶子也吃。」 陈大婶对上她圆亮期待的眸光,也不好再推辞,拿了块糕点,轻咬了一品,入口松软香甜,她的眼睛一亮,「将军夫人手艺真好。」 「因为我爱吃甜。」说到这个,宁倾雪一笑,「我娘为了我特别爱做糕点——尤其是绿豆糕,我娘做得特别好吃。」 「娘,你听听,」陈瑾忍不住发难,「人家将军夫人对闺女多好。」 陈大婶没好气的给了个眼刀子,「死丫头,说得好似我这个当娘的少给你吃少给你喝似的,你也不瞧瞧自个儿这圆滚的体态,我拘着你可是为你好,若你能像小姐这样的相貌,你天天要吃要喝我也不管。」 陈瑾不由嘟了嘟嘴,半点也没有被自己娘亲的话语打击,「我就算少点吃喝,样子也像不了福宝,毕竟人家有漂亮的娘,我又没有。」 「你这死丫头,那还真是对不住,因为我长得差了,所以把你生得不好。」陈大婶没好气的摇着头。 宁倾雪被两母女一来一往的对话给逗笑,不知不觉三个人分完了带来的糕点,绝大部分都落入了陈瑾的肚里,吃完之后陈瑾一脸的满足。 陈大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陈瑾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目光一对上宁倾雪又旋即换上慈爱的笑,在宁倾雪的坚持下也改了称呼:「阿宝,你若是累了就闭眼歇会儿,这几日都得赶路,不到天黑马车是不会停下来的。」 「谢谢婶子,我会照顾自个儿的。」宁倾雪眼角余光看到陈瑾拿着装水的竹筒,小心翼翼像捧着珍宝似的喝了一口。 陈瑾对上宁倾雪的眼,热情的把手中竹筒给她。 宁倾雪目光一柔,边城的百姓都明白水很珍贵,一滴都浪费不得,愿意与她分享是真心把她当朋友,她拿起自己身旁的竹筒。 「谢谢你,阿瑾,我也有。」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唇,转头对陈瑾甜甜一笑。 她的甜笑令陈瑾眼睛发着闪光,阿宝真是太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与她在边城所见的姑娘都不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宁倾雪白嫩的手上,对比自己黑得跟木炭似的手,可真是天差地别。 难怪平时不见宁倾雪出府,这样的姑娘,别说是将军和夫人,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只想好好的呵护在家里。 喝了水,宁倾雪对上陈瑾盯着自己发呆的眼神,侧着头,不解的对她眨了眨眼。 陈瑾露齿一笑,忍不住摸了她的脸,「你歇会儿,我给你腾地方,让你能坐得舒服些。这都塞满了东西,一路可不好受,瞧你这娇弱的小模样,若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可得让人心疼了。」 陈瑾的年纪明明比宁倾雪还小,但个子身长摆在那里,强者自然要保护弱者,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姊姊。 宁倾雪看陈瑾再往后缩就要塞进药材堆里了,连忙岀声制止,「你别忙,我只是外表看起来娇弱,其实很壮实。」她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自己纤细的腰,「真的!若是累了,我会歇息的。」 陈瑾打量着她,心中怀疑,但见她一脸坚持,只好勉为其难的说:「好吧,你可别跟我客气,有事都得跟我说。」 陈瑾的关心令宁倾雪感动得点了点头。 一行近百余人从边城出发,连夜赶路,如愿的在隔日午时与屈申城的大队人马在驿亭会合。 当马车停下,宁倾雪没像陈瑾一般迫不及待的好奇下马打探,她只是在马车内简单的动了动手脚,知道没一会儿功夫便要继续赶路,就没费心下去走动。 果然阵吵杂之后,两方人马集结而成,由前头传来喧闹声,陈瑾一脸激动的爬上马车,「阿宝、阿宝,我方才在前头见到了庸王世子。」 看着陈瑾激动微红的脸,宁倾雪忍不住失笑。 「别笑,」陈瑾脸上没有一丝羞怯,在边城的姑娘可不兴娇羞腼腆那套,「世子爷长得高壮,我特地跟着丹丹一行人挤到前头去瞧得更仔细。」 丹丹?宁倾雪眼底的光亮一闪,「你说的是丁丹丹,丁副将的闺女吗?」 陈瑾点头,「是啊,就是她,丁副将一家人平时有个病痛风寒的都是找我爹医治,我是与她一起长大的,有些交情。你也认得她吧?」 虽说宁、丁两家的亲事,长辈心中已有默契,但宁倾雪至今还没听到兄长的同意,自己的爹也没胡涂到把事情宣扬得众所周知,所以她没打算多言,只是浅浅一笑,柔声说道:「我与丁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陈瑾也没有多想,径自说道:「方才我跟丹丹还有几个姑娘一起到前头去瞧,庸王带来的军队约莫五百人,虽人数不多,但气势惊人,庸王世子好威风!」 宁倾雪带笑听着,心知肚明在上位者手握权势、富贵,确实容易吸引姑娘的爱慕心思,更别提庸王世子年纪不大,还未娶妻,人长得也不差,自然能让这群小姑娘为之倾倒。 「不过若论长相,最好看的还是阿宝的护卫。」陈瑾一看到自己的娘亲上了马车,立刻收敛神情,飞快的在宁倾雪耳际丢了一句。 第五十章 她的护卫?宁倾雪的印象浮现李尹一的模样,五大三粗,长得是还不错,但与庸王世子相比并不出色。 「是啊,你的护卫就跟宁大夫站在一块,两人气度不同,但一样的好看。」 宁倾雪闻言脸色大变,「宁大夫?我哥哥?」 陈瑾点头,「是啊,丹丹看到宁大夫可激动了,方才我听她说,等入夜扎营,她还要去找宁大夫。」 宁倾雪脑子一阵昏沉,没听进陈瑾的话。 赵焱司明明答应过她,为何宁齐戎还是出现在前往吴越的路上? 护卫……卫护?她的护卫由始至终只有李尹一一人,这次去吴越,阿孋留在将军府,李尹一为护她安危,还是随行左右,如今人就在前头替她驾车,所以丁丹丹口中的护卫是——赵焱司! 想起上次狩猎时丁丹丹误会赵焱司是她的护卫,当时她没多做解释,所以今天丁丹丹口中所言的护卫,十有八九是他。 此刻她也顾不得赵焱司若知道自己没听话留在将军府里心中会如何气恼,一心只挂念自己的兄长,她有些坐不住,想要立刻去找到宁齐戎,但也知道这想法不切实际,马车已经开始移动,众人正在赶路,她不能添乱。 原本说得兴奋的陈瑾这才注意到宁倾雪脸色阴晴不定,「阿宝,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宁倾雪对上她关心的神情,连忙挤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累,歇会儿就好了。」 陈瑾闻言,连忙挪了挪身子,「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吃没吃好,睡也没睡好,确实该累了,你靠着这里歇会儿,方才庸王世子已经交代了入夜便扎营,到时能吃点热呼的东西,还能睡个安稳觉了。」 为了不让陈瑾和陈大婶担心,宁倾雪最终只能按捺自己的心急,闭上眼假寐。 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时分,大队人马寻了一块空旷之地扎营准备休息。 宁倾雪坐的马车在一行队伍中偏后,除了将士外,从边城来的一行人分成了两边,陈大婶与两、三个婶子各负责其中约五十人的饭菜。 简单的大锅菜汤,加上个馒头,就凑合了一餐,宁倾雪心头压着事儿,没什么食欲,但在陈瑾热情的招呼下还是吃了点东西。 晩上,为求隐私,她没与一行女眷共宿在营帐之中,而是在白日乘坐的马车上整理了个位置,夜宿马车上。 李尹一一个汉子就没太大的讲究,直接席地睡在马车旁的空地。 好不容易等到了热情的陈瑾依依不舍的回了营帐,宁倾雪才出声唤道:「尹一。」 李尹立刻机灵的上前,「小姐。」 宁倾雪将马车上放下的车帘拉起,依靠着外头营火的微光,看清马车外的李尹一:「你到前头去,尽可能别惊动旁人,找到我哥哥来一趟。」 李尹一看着四周,掂量了下觉得没什么危险,这才点头,「是。」 看着李尹一走开,宁倾雪了无睡意的半卧在马车上,没一会儿功夫就听到外头轻微的动静,她立刻激动的坐起身。 不过眼前出现的却不是预料之中的兄长,她下意识的露出一抹笑,但又猛然想起赵焱司让自己待在将军府的交代,笑容随即一隐。 赵焱司冷着脸,轻松跃上马车,顺手将拉上的车帘放下,马车内突然一暗,宁倾雪想躲,但就这么丁点大的空间,根本无处可逃。 赵焱司长手一捞,将她稳稳抱进怀里,阴沉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满,「你怎么在这里?」 他语气中的隐隐怒气令她没来由的心虚,低喃道:「我……我爹同意我来的。」 提到宁九墉,他冷冷一哼,「以为搬出你爹,我会放过你?」 宁倾雪轻缩了下肩,随即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识趣的沉默着。 看到她的神情,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子,他心中虽有气,但无形中消去不少,「这一路舟车劳顿,真不知你来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微侧着头,轻柔的说道:「救人。」 他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傻,心头气恼她不顾自身安危,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将人赶回去,很快的便决定不与她置气,抱着她的手一紧,在她的头顶印下一吻。 「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有一事或许你会感兴趣。」 她不解的微微拉开两人距离,好奇的看他。 「郡王妃的脸毁了。」 她的身子因为他的话而一僵,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话全梗在自己的喉间。 「无话可说?」他带笑的问。 宁倾雪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她不擅长说谎,也就不费心的试图辩解。她不如自己外表所表现的胸怀大度,她心中有恨,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她在给郡王妃的桃花粉中下毒,不是没想过会被人发现,但她早拿捏好在桃花粉之中加入的毒树树液分量,等郡王妃发作,掺了毒的桃花粉也该没有剩余了,就算怀疑到她头上来也是死无对证,只是她没料到,发现的竟是赵焱司。 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总说他满腹算计,其实她也不遑多让,只是她一心想要伪装,私心里想让人相信她仍旧是那个天真良善的福宝,但只有她自知道,她不是,她早就变了。 她将头一撇,不想看他眼中可能浮现的厌恶。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都做了,她不会后悔,若被厌恶,也是她的选择。 看出她的情绪蓦然低落,他勾起她的下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以为我会讨厌?」 她轻咬着下唇,希望自己在他的眼中是最好的。 「福宝,」他勾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我很高兴。」 高兴?宁倾雪眼底闪过惊讶。 「我确实高兴。」他扬起嘴角,「至少知道你不是单纯得过分,日后也不用时刻担心你再受欺负而不言不语。」 他的话使她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稍稍平复了下心思才道:「你难道不会认为我太狠?」这么一说,等于承认确实是她动了手脚。 他轻触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狠?这点程度下手还是轻了。」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厌恶,反而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 「你若想取人性命,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甚至会在一旁给你递刀子。」 赵焱司话里眼里满是纵容,令宁倾雪觉得跟他在一起久了,自己早晩晚会被他带坏,「郡王妃重视相貌,毁她容颜已是天大惩罚。」 赵焱司想起郡王妃疯癫的模样,郡王府鸡飞狗跳,郡王颜面尽失,似乎真比取之性命更令人快意,但在他眼中,这样的惩罚对郡王府一门还是轻了。 「有一事得事先告知你,」他的大手安抚的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宁修扬也来了。」 宁倾雪抿着唇,宁修扬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过他的到来也不令人意外,郡王府不会放过在任何一丝博取名声的事件中缺席,金银珠宝重要,名声也不能毁。 第五十一章 「他来得突然,我本不打算让郡王府插手此事,但郡王临行之前突在发话,让宁修扬领人随行,庸王世子不好驳了郡王颜面,只能勉为其难同意。」 她微垂下眼,语气有些闷闷不乐,「他来了便来了,只是为什么我哥哥也在随行之列?」 听岀她声音隐隐的低落,赵焱司抱着她的手一收紧,「我有一事得借助他之力。但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他有事,不然我还有何颜面见你?」 她静静的待在他的怀中,最终轻声一叹,她并非不相信他,只是疫病来势汹汹,只怕非人力所能及。 察觉她心中未出口的担忧,他不由轻笑,「别烦,你拘着过去记忆,却忘了疫病只要提前控制得宜,一切都会不同,不单是对百姓,甚至对大夫都不会是威胁。」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猛然点醒了她,他说的有理,只要提前防范于未然,不让疫病蔓延就好了。她不禁感到一阵羞愧,自己一心只顾念兄长安危,却无心顾及可能伤亡的百姓。 她的声音含着掩不去的激动,拉着他的手,「所以在大雨之前,你已派人去吴越了吗?」 他点头,虽说阻止不了大雨,但至少江河溃堤一事能够避开。 她心头一松,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第十五章 杠上宁修扬】 宁齐戎伸手掀开马车车帘,正巧看到这一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自己的妹子被大尾巴狼给叼走,但见到宁倾雪主动投怀送抱,还是狠狠的刺激了他。 宁倾雪听到声响,转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兄长,连忙从赵焱司的怀中退开,「哥哥。」 宁齐戎看两人紧挨着在马车里,实在无法当做没瞧见,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宁倾雪不自在的神情一眼,淡淡的丢了句,「下马车来说话。」 宁倾雪脸色微红的下了马车。 宁齐戎对跟着下马车还紧跟在宁倾雪身旁的赵焱司视而不见,低头看着自己的妹子,「你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宁倾雪倒能理直气壮回答,「爹同意的。」 宁齐戎惊讶,但是宁倾雪向来不会说谎,所以若她说宁九墉同意,肯定就是如此。 「爹怎么会同意?」 宁齐戎难以置信的神情逗乐了宁倾雪,「当然是因为娘亲啊!」 宁齐戎闻言了然,宁九墉纵是铁汉,也难逃柳牧妍的柔情攻势,忍不住摇了摇头,「出息了啊!竟让娘亲帮你。」 「娘亲也希望能尽一份心力。」 既然是自己的爹娘首肯,宁齐戎也不再多言,目光借着不远处的营火余光,落在马车狭小的空间,「既是爹娘同意,过了明路,你怎么不与丁副将的女眷一道?」 在宁齐戎眼中看来,与丁副将的女眷共坐一辆马车肯定会比坐在这个俨然用来载物的马车舒适许多。 宁倾雪对此倒不在意,一张小脸写着正经,「我此行是以大夫的身分而来,自然要跟着大夫和他们的女眷一道。」 虽说心疼自己的妹妹,但是她的话倒是令宁齐戎大为赞赏。只是他既然知道她来了,也无法眼睁睁看她受委屈,「哥也是大夫,明日你便跟我坐在一道。」 宁齐戎是庸王亲兵营里的军医,这一路都跟在庸王世子左右,待遇自然不同,只是宁倾雪压根不想往上凑,觉得不自在。 虽不想让自己的兄长失望,但宁倾雪还是柔声开口拒绝,「哥哥,我没这么娇弱,这几日我与陈大夫的女眷相处极好,所以我还是——」 「宁大夫无须担忧,福宝方才已经答应与我共乘,我明日便让卫钧驾着马车与大夫一行人走在一起。」 宁倾雪的话被打断,一时哑口无言,方才赵焱司根本未跟她提要共乘一事,更别说她答应了——她目光落在自己兄长身上,显然就见兄长轻挑了下眉,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赵焱司沉稳如山的与宁齐戎四目相接,「照顾福宝是我的责任,宁大夫无须言谢。」 宁齐戎差点被气笑了,他压根没想道谢,他竟大言不惭抢了话,他的拳头没好气的轻捶了下赵焱司的胸瞠,「你这是自作主张。」 「也得福宝愿意才行。」 感情一事,确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了向来沉静的妹妹一眼,只要赵焱司能护住人,他妹妹也开心,他自然不会反对。 「只要福宝愿意,便由着你们。」宁齐戎看天色已晚,虽有心想让自己的妹子住舒适的营帐,偏偏他脑子抽风,找上赵焱司共宿一个营帐,有赵焱司在,他自然不可能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睡,所以只能委屈妹妹住在马车上,至于赵焱司——「不过要福宝与你共乘也是明日的事,赶了一路,福宝也累了,得早点歇息,你总不好继续留在此处。」 赵焱司也没得寸进尺,点了点头,「当然。」他当着宁齐戎的面前一把将宁倾雪抱起,放回马车上,「早点歇着,明日一早我便过来。」 宁倾雪乖巧的点头。 赵焱司点了点她的鼻子,「别再胡思乱想。」 宁倾雪回他一笑,在他目光催促下,半卧下来,看着他将车帘给放下,还隐约听到他细细的对李尹一交代了一番,又将卫钧留下保护她,这才与宁齐戎一同离去。 身为兄长的宁齐戎此刻倒是落了个轻松,他冷眼旁观的看着赵焱司殷勤的忙前忙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与宁倾雪才是亲人。 他不由扬了下嘴角,与赵焱司走向今晩歇息的营帐,丢了一句,「我爹同意了?」 宁齐戎没有明说,但是赵焱司却听得明白,这是问宁九墉对他的态度,「不同意。」 宁齐戎咧开了嘴,笑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赵焱司心知肚明宁齐戎想看他好戏,冷冷的回道:「但将军夫人很中意我。」 宁齐戎的笑容一僵,他娘中意?脑中浮现他爹那副总是以妻为天的德行,顿觉无趣。 「你兄长回京前曾向我提过,你前些日子在边城也买下一大片荒山,」宁齐戎满脸狐疑,「你当真是有银两没地方使,四处散财?」 「宁大夫此言差矣,边城盛产药材,荒山之上遍地可见,更别提山上特有山产,」赵焱司神色自若,心中自有成见,「等日后再建造个桂露山庄,我与福宝住在庄子里,离着将军与夫人近些,福宝日子过得才会心安。」 宁齐戎倒是没料到他买下荒山的用意竟是因为福宝,他的眸色微黯,虽说赵焱司从未提及自己的身分,但他不傻,单看庸王世子与赵焱司交谈时若有似无的恭敬态度,就能明白赵焱司来头不小,但他无心权谋,更无心思攀龙附凤,他满心思虑的只是妹妹的幸福。 若是他能为了妹妹定居边城,不论是何身分,他与家人都能安心不少。 「宁大夫与其担忧我与福宝,倒不如对自己的事儿上点儿心。」 「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赵焱司目光看向今晚夜宿的营帐,除了守帐门的士兵外,还有个身影走动,「宁将军在边城替你挑了门亲事。」 第五十二章 宁齐戎挑了下眉,他并不意外宁九墉的安排,毕竟他的年纪已不小,寻常人家的男子早就娶妻生子了。 「哪户人家?」 赵焱司使了个眼色。 宁齐戎看了过去,看到自己帐前的人,认出这似乎是丁副将的闺女,小时见过,要不是今日扎营时丁副将特地将人带到他面前提起,他对她还真无印象。「丁家?」 赵焱司点了下头,他不愿插手旁人私事,但顾及宁倾雪担忧,他只能多言一句,「你若是有旁的心思,还是早些与宁将军商议为好。」 宁齐戎为人温良,但对于自己的私事却瞒得紧,不愿旁人插手,他以为自己瞒得好,但也没有把握能瞒住赵焱司。 赵焱司不再多言,冷漠的越过等在帐门前的丁丹丹。 丁丹丹已从自己的爹口中得知,赵焱司并不是什么护卫之流,只是真实身分为何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只是就因为这未知,倒令人莫名生畏,她下意识的让到一旁,待不见赵焱司身影,这才松了口气,笑开一张脸的走向宁齐戎,「宁大夫,我等了好一会儿功夫,这是我方才特地留下的鸡汤,还热着,宁大夫喝点。」 宁齐戎没有伸手接过,脸上挂着温和疏离的笑意,「多谢姑娘,无功不受禄,丁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里不是姑娘该来之处。夜已深了,明日还得赶路,姑娘请回。」 丁丹丹的喜悦因为宁齐戎的拒绝而隐去,纵使有父母之命,但是宁大将军至今还未正式遣媒人上门提亲,这门亲事就有变数。她不傻,宁齐戎欲与她划清界线的意味明显,他根本不喜欢她。 丁丹丹神情黯然,宁齐戎的心头没有所谓怜香惜玉,径自越过她进了营帐。 营帐里的赵焱司才解下身上罩衫就看到宁齐戎的身影,深黑的眼眸深处闪过欣赏,他看似温和,却也知当断则断,不会胡涂的因顾及情面而对人和颜悦色,这样的性子无形中可以替自己省去不少麻烦,宁倾雪对自己兄长的担忧可以放下了。 众人一路疾行,日夜兼程,在接近吴越时,前头却突然传来扎营的指令。 原本靠着赵焱司坐在马车里昏昏睡的宁倾雪,迷糊之中还怀疑自己听岔了。 越接近吴越,遇上由吴越往外逃离的灾民越多,不是饿了便是病了,昨日开始路边甚至可见尸体,虽早深知灾情惨重,但真的看到了,她几乎一夜未眠,明白救灾晚一步,死的人越多,如今天色尚明,选在此时此刻扎营,绝非情理之常。 赵焱司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宁倾雪立刻坐直身子,轻轻点了点头。 她乖巧的样子令赵焱司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这才下车离去。 他前脚才走,坐在后头马车上的陈瑾就兴冲冲的跑过来,对她亲热的招了招手。 看到陈瑾,宁倾雪一笑,下了马车。 陈瑾拉住了她,激动的说:「我方才看到那位俊公子到前头去了。」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宁倾雪已经深知陈瑾不单是个吃货,还天生的「以貌取人」,只要长得好看的人特别容易入她的眼,博得她好感。 纵使赵焱司总是冷着张脸,一副人勿近的模样,却一点都不影响她的赞美。 宁倾雪见陈大婶已经手脚麻利的招呼了几个婶子开始埋锅造饭,大伙儿吃了几天干粮,虽说不解为何天还未暗就扎营,但能在夜晚吃顿热呼呼的饭,大伙的兴致还是挺高。 宁倾雪跟着陈瑾走向忙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原想上前帮忙,却被一旁的陈瑾制止,「你就别忙了,人手足够,我们就别过去了。」 宁倾雪看着陈大婶一行人井然有序的烧火做饭,想想也有道理,便乖乖的站在边上看着,没过去添乱。 突然丁丹丹跑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宁倾雪,事出突然,宁倾雪被拉得踉跄了一下。 李尹一立刻上前,手一挥,将丁丹丹扫到一旁,丁丹丹不由眉头轻皱。 「丹丹,你是怎么回事?」一旁的陈瑾一惊,口气也不是太好,「急匆匆的过来拉人,差点害阿宝跌倒了。」 丁丹丹察觉自己唐突,看了神色不善的李尹一一眼,爽快的道歉,「不好意思,福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心急,你没事吧?」 宁倾雪摇头,让李尹一退到一旁,不解的看着丁丹丹,「丹丹姑娘,何事着急?」 丁丹丹一听问话,立刻说道:「前头传来消息,宁大夫跟人吵了起来,偏偏我爹不许我过去,所以我便想到了你,你的身分摆在那,若由你带我过去,我爹就算见着了也不会骂我。」 宁倾雪闻言,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实说,丁丹丹除了性子太过热情,偶尔让人感到无措外,其实也真是个爽利的姑娘。 「我哥哥与谁争执?」宁倾雪难掩好奇。 宁齐戎的脾气向来温良,加上是个大夫,平日待人耐心十足,鲜少与人起争执。 「听说是郡王世子。」 宁修扬?单单只是听到名字,宁倾雪便几乎无法克制阵阵恶心涌上心头。 前日她听赵焱司提及庸王世子已经先行带了一半的人马急行进入灾区,剩下的人马则听令于宁修扬,不过短短一日,宁修扬便跟她兄长吵了起来。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点头随着丁丹丹去一探究竟。 宁修扬与宁齐戎争论也没有想要背着人,高傲的神情带了丝故意的嘲讽,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的谈话清楚的传入众人耳里。 丁副将虽派人拦着闲杂人等靠近,但挡不住众人好奇,不少人围在不远处瞧着。 四周已经如过往几日一样烧起了草木灰,一片烟雾弥漫,宁倾雪就见赵焱司站在边缘处未靠近,她微敛下眼,停下自己的脚步,没有如丁丹丹一般迫不及待的挤上前想要瞧得更仔细。 「前头发了瘟疫,」虽说天气并不寒冷,但宁修扬整个人却用披风包得密实,声音虽有些弱,但依然听得出掩不去的傲慢,「我下令整顿大伙儿好好休息一夜,何错之有?你不将百姓当人看,我可与你不同。」 宁齐戎被宁修扬的强辞夺理气得脸色阴沉得都要滴岀水来,这家伙果真不知所谓,想要得民心也该审时度势。 「世子爷前日才领一半人马进入吴越灾区,方才派人求援,你收到消息不快马加鞭赶路也就罢了,竟然还早早下令扎营,你到底所图为何?」 「所图为何?」宁修扬一脸嘲弄,「我是顾念一行人舟车劳顿,这才下令整装休憩。」 「你少说得冠冕堂皇,」宁齐戎并未被糊弄,「大家前来吴越救人,就不会将一路辛劳放在眼里。宁修扬,说到底,你就是置世子爷的安危于不顾!」 「混帐。」宁修扬神情铁青,「这是污蔑,宁齐戎,你别以为你是宁家人,你爹是宁九墉,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任意栽赃。你可别忘了,我可是郡王世子,而你不过是小小军医,连个功名都没有。」 第五十三章 宁齐戎闻言,神情隐含不屑,语气一冷,「宁修扬,你少在我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我眼中,你这世子爷一无是处,我让你立刻收回成命,连夜赶路!」 「大胆!」宁修扬心知肚明宁齐戎从未将自己看在眼里,但宁齐戎的脾气好,这还是第一次在人前驳了他的面子,他大动肝火,「世子爷离去前已下令余下人马由我统帅,若你再出言不逊,就别怪我不顾情面将你拿下。」 宁齐戎皱着眉头,看着宁修扬抬起手,四周的侍卫立刻上前。 宁修扬冷冷一哼,心头大快,原想乘胜追击,好好的将宁齐宁斥责一顿,但他的下体突然一阵痒痛,身子不能克制的一晃,方才的气势全消。 宁齐戎冷眼看他变了脸色,单看气色便知宁修扬病得不轻,但此刻他不可能出手诊治,甚至连开口询声都不愿。 虽然隔得远,可宁修扬蓦然苍白的脸色还是清楚的落在宁倾雪的眼中,她微微敛下眼,心头闪过千头万绪,最终只是退了一步,想要转身离去,但眼角余光之中看到人影闪动,她分心看了一眼。 她记得这个人是宁修扬身边的贴身侍卫,叫做郑富,此时他不待在主子身边,反而往外走是怎么回事? 她直觉情况有异,在四周满是燃烧柴草的烟雾之中,提高警觉的踩在微湿的土地上,与郑富维持着一段距离,借着营帐和来往的人当掩护暗中跟着。 郑富走出一段距离便停下了脚步,除了去看热闹的人外,余下之人都各有事忙着,没人留意他。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士兵打扮的人走近他,若不留意那名士兵的紧张,这两人就像偶遇似的寻常。 宁倾雪试图靠近些,隐约看到那名士兵交给郑富一个微鼓的封套,两人的声音很低,她听不真切—— 「郑哥,里头的东西,你可得小心。」那名士兵原不想开口,但还是忍不住多交代了几句,「拿过之后肯定得净手。」 郑富点了点头,「我知道,谢礼事后我再奉上,你走吧。」 士兵也没多留,转身离去。 宁倾雪隐约听着他们的话,满是狐疑,退了一步,下意识要追上那名士兵,想办法打听清楚,但手臂却猛然被拉住,她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被捂住嘴,拖到了一旁。 她的惊恐在对上赵焱司明亮的双眸之后退去,她拉下他的手,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赵焱司的目光随着郑富走远,这才开口,「这话该是我问你,方才不是交代让你在马车上待着?」对她三番两次不理会他的交代,他直接流露不快。 她一脸无辜的回视他,老实说道:「我听闻哥哥与人争执,便一时好奇前来看看。」 赵焱司没有费心追问是谁多嘴告诉她,只问,「方才你想做什么?」 「那个人——」她看向郑富离去的方向,「他叫郑富,是宁修扬的贴身侍卫。这个时候他本该待在宁修扬身旁才是,偏偏他却趁着宁修扬与我兄长争执,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里时,偷偷摸摸的出来,我觉得有古怪,就跟来一探究竟。」 赵焱司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也不怕被人发现。」 「我爹自小教我的不是躲便是逃,不会被发现的。」 看着她脸上略微得意的神情,他轻摇了下头。 「可惜我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不由沮丧一叹,「只看到士兵拿了封信交给郑富,里头似乎装了什么东西,那人还要郑富小心些,拿过要净手。」 赵焱司的眸色一深,翻查前世记忆并无此事,然而但凡与郡王府一家沾上关系的,绝没好事。 就他看来,最为简单粗暴之法便是派人将鬼祟的郑富拿下,严刑逼供自然能拷问出结果,只是如今救灾在即,不好节外生枝,他的眼神微冷,「不论是什么,我会派人多留意。」 宁倾雪闻言只能点点头。 「我哥哥还好吧?」她心中还是担忧自己兄长与宁修扬两人争执不休。 「放心吧,无事。」 赵焱司带着她回到两人所在不远处,不过才眨眼的时间,竟然演变成两帮人马各为其主的对峙。 赵焱司的神色微沉,本欲牵着宁倾雪上前,但敏感的察觉她的身子因接近宁修扬而不能克制的一颤。 他抿着嘴,当机立断停下脚步,将人给留在原地,「你在这里等我。」 宁倾雪迟疑的看着他,她不愿与宁修扬太过接近,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但事实上根本骗不了他。 赵焱司安抚的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向前,神色自若的挥开挡住自己上前的士兵,走到了宁齐戎的身旁。「相信郡王世子决定扎营,肯定是深思熟虑之后下令的,若真有万一,郡王世子自会一力承担,所以宁大夫实在无须动怒。」 宁修扬目光阴沉的看向赵焱司,从他爹口中得知这人是城阳郡李大将军的后人,虽不知与李大将军的关系如何,但单凭他腰缠万贯、挥金如土,这次宁齐戎所带药材、粮食有大半出自桂露山庄,庸王世子又对他以礼相待,他再蠢也不会无视此人。 宁齐戎心知这个节骨眼万不能让两帮人马起冲突,最终只能用力的一甩衣袖,掉头离去。 赵焱司不发一言的尾随其后,宁修扬目光阴沉的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 宁修扬的神色清楚的落在宁倾雪眼中,她的神情一阵灰暗。 「别看了。」赵焱司上前,直接捂住了她的眼,「脏了眼。」 宁倾雪先是一愣,最后好笑的拉下他的手。 两人的柔情蜜意看在宁齐戎眼里,方才的不快似乎消散了些许,轻摇了下头,「别当我是瞎的,我还在。」 「哥哥。」宁倾雪的脸微红,腼腆的笑了笑。 宁齐戎看着她的笑容,胸中最后一丝闷气也消散殆尽。 「宁修扬上赶着做死,你无须理会。」赵焱司懒懒的开口。 宁齐戎正看着四周士兵将草木泡水后洒在四周消毒,听到赵焱司的话,不由轻轻挑眉,「救人急如星火,你倒是沉得住气。」 赵焱司并不把宁齐戎的直言不讳放在心上:只道:「天道轮回自会赏罚善恶,你切记提着防人之心便好。」 「这话你好好交代咱们福宝才对。」宁齐戎使出手轻揉了下宁倾雪的头,「你可得防着人些。」 「我会的。」宁倾雪不由对兄长灿烂一笑。 赵焱司见状,忍不住撇了下嘴。 「怎么,」宁齐戎看到赵焱司的表情,忍不住出言讽刺,「这是我妹子,你还真把我家福宝当成你的了?」 赵焱司懒得为了宁倾雪而跟宁齐戎争辩,只道:「方才我见宁修扬似乎病了。」 宁齐戎的反应倒是坚决,「病了也与我们无关。」他严隶的看向自己的妹妹,「福宝,虽说医者父母心,但这也是对值得之人,就算宁修扬病入膏肓,我也不许你插手。」 宁倾雪心中对宁修扬的厌恶甚于一切,她原还担心哥哥会心软,如今看来他们兄妹都不会出手相助。「我知道了。」 第五十四章 宁齐戎满意的点头,看到面前一个士兵抬水而过,立刻上前交代务必将水煮沸才能入口,以防疫病。 宁倾雪没有跟着上前,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兄长仔细小心的注意各个细节,感觉到赵焱司无声的轻抚着她后背,明白他这是想让她放下心,不禁微场嘴角。 【第十六章 了结前世仇】 夕阳将四周染成了一片金橘,远处一群人马由远而近。 宁倾雪并没有留意,倒是吸引了赵焱司的目光。 守卫外围的士兵见了,立刻骑马迎上前询问,没一会儿功夫,士兵又急忙的折返。 士兵脸上的匆忙显而易见,经过身旁时,宁齐戎还分心的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他未出声拦人,看着士兵直接进入宁修扬的营帐。 宁修扬在营帐里,正喝着大夫熬好的药,这几日小解,只觉得下体胀痛,这是得了不干净的病,心中羞恼,偏又得随行赈灾,这一路身子不适,却又不能让人看出征兆。 「你这药到底有没有效用?」宁修扬喝下药,因不适而神情不善。 随行的刘大夫恭敬的低着头,知道这位主子性子喜怒无常,为了小命,斟酌一番才开口,「世子爷息怒,世子爷的病得需过些时间才能见效,还请世子爷耐心等候。」 宁修扬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碗给砸了,但思及帐外来往的人不少,终究忍下气,他向来爱寻花问柳,男女不忌,万万没料到自己有一日竟会中招得病。治疗之路漫长不说,甚至因为病重,即便痊愈后也难有子嗣,这对他不啻是极大的打击。 此时,帐外的士兵在外头唤了声,「世子爷」 「什么事?」宁修扬的口气满是不耐。 「守卫的士兵来报,两里外有京城人马押送药材与赈银接近。」 京城的人马?宁修扬立刻深吸了口气,强忍身子不适站起身。 临行前,他爹曾私下交代,若无意外,这次京城将由二皇子领军押送赈银,郡王府不将病弱的太子看在眼里,早早便与二皇子相交,就图日后能博个从龙之功。 今日他早早下令扎营,便是心中盘算等待京城来的二皇子,在经历了这阵子一堆乌烟瘴气的倒霉事后,至少还有件事是如他所料,他难掩脸上得意,「还不快点准备,我可得亲自去迎勤王。」 前来通报的士兵闻言,先是一愣,连忙开口说道,「禀世子爷,来人并非是勤王,而是太子殿下。」 宁修扬的脚步猛然一顿,转头瞪着身后的传令兵,「你说什么?」 传令兵立刻重复了一次,「禀世子爷,来人确实是太子殿下。」 一个病秧子也敢前来赈灾?这是不要命了!宁修扬不由一哼。 不过细细一想,若是太子死了也好,或许让太子赈灾是二皇子的盘算,毕竟灾区混乱,若太子有个万一,也不易令人怀疑,或许他还得寻机提前送太子上路。 宁修扬自以为想得明白,立刻带着浅笑,推开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郑富,强忍着不适踏出营帐。 只是他前脚才出了帐,耳里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马嘶声,他只觉眼前一片阴影,心头一骇,立刻吓得退了一大步,狼狈的跌倒在地。 「世子爷。」身后的郑富搀扶不及,见人倒地,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宁修扬顿失颜面,一脸恼羞成怒,「混帐!谁——」他的斥责在猛然抬头认出骑在马背上那一身明黄骑装的男子时,像是被掐住喉咙似的失了声。 眼前之人五官俊秀,宁修扬印象极深,这人明明是赵焱司的兄长,他在桂露山庄之中有过一面之缘,还曾对他动过心思,意欲收为男宠,而今看他穿着打扮,周遭随行阵仗,他只觉得身子阵阵泛凉。 这人怎么会是太子?他的脑子突然想起了当年往事,先皇后死后,李大将军将三皇子带回,退隐后定居城阳郡,宁修扬难掩惊恐的意识到赵焱司便是被养在外祖家的闲王—— 相较于宁修扬的惊恐,太子的神情淡然,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噤若寒蝉的宁修扬,柔声的开了口,「郡王世子的气色不佳,看来是身子不适。」 太子的声音轻柔,对以前的宁修扬而言,这声音是勾人心痒,但如今却像是催命符似的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回——回……」宁修扬被郑富扶起,微吸口气,强行镇定,「回太子殿下,臣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太子闻言,神情转冷,「既无大碍,此时又天色尚早,不知世子爷何故在已近吴越之时扎营?」 宁修扬一阵懊恼,要是早知来人是太子,他也不会脑抽的下令扎营,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此刻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属下顾念一行人舟车劳顿,疲累不堪,这才下令扎营,煮些热食填饱肚子,顺道还能照料吴越逃出的灾民。」 太子脸色淡然,表情未变:「郡王世子倒是思虑周全。」 宁修扬心头发虚,就算察觉太子话中有话也只能佯装不知。 太子翻身下马,宁修扬吓得整个身子都僵了,这辈子从未像此刻一般胆战心惊。 太子见状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围观的众人,众人见太子接近,都难掩激动,连忙让路跪了下来。 太子的脚步稳稳的站到了赵焱司的面前。 赵焱司微扬了嘴角,心情看来极好的拉住也欲下跪的宁倾雪,在他眼中都是一家人,又在外头,那些繁文缛节他自动无视。 太子对他硬是拉着一个娇小姑娘的手选择视而不见,只道:「你在此甚好,此次从京里押送的赈银五百万两,便交由你统筹,不得有误。」 赵焱司倒是不客气的摇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乃皇兄职责所在,臣弟万万不敢抢功。」 太子秀气的眉头轻皱。 宁倾雪被赵焱司拉着,眼底闪着激动,上辈子太子早丧,她未曾有缘一见,上次在桂霞山庄也因距离太远,没将人看得真切,如今他就近在眼前,她几乎被眼前的俊美男子迷惑了。 太子与赵焱司长得很相似,但五官较赵焱司柔和,肤色更因久病而显得白晳,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有些雌雄莫辨,若说赵焱司俊俏,太子又更胜一筹。 相较于宁倾雪只顾着欣赏美男,宁修扬的思绪便复杂心惊许多,他原一心以为赵焱司不过一个商户不足为惧,如今被狠狠的打了颜面不说,他过去竟还妄想将太子收为男宠,随便一事拿出来论罪,都足以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快速的衡量利弊得失,过去得罪太子已经板上钉钉,无法改变,如今只能想法子建功,扭转颓势,他压下心中惊怯上前。 看到他接近,宁倾雪的神情微变。 赵焱司立刻上前一步,无声的将她护在身后。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躯,宁倾雪心中一暖,以前过得怯懦也就罢了,日后可不能总是得依靠着旁人,不过一瞬间,心中最后迟疑退去,越过赵焱司的肩膀,她幽幽的看着宁修扬。 第五十五章 「属下斗胆,」宁修扬此刻无心留意宁倾雪,只是口气略微艰难的上前说道:「愿代闲王殿下押送赈银。」 太子微侧过身,面无表情的细细审视,对他自动请缨似乎丝不感意外。 宁修扬在他的眼神打量之下,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眼前这张脸之前曾令他多惊艳,如今就令他多心惊,唯一庆幸的是当时初见,自己只是动了心思,说了几句胡话,并没有真的行动,不然如今真是只有死路一条。 「郡王世子的脸色不好,看来是病得不轻,」太子在令人室息的气氛打破沉默,「护送赈银不是儿戏,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属下明白兹事体大,但为百姓,」宁修扬露出一脸义不容辞,「属下在所不辞。」 宁修扬的话令宁倾雪的双眼微睁,都已病得几乎站不稳,还能大言不惭,这本事也是绝了。 太子微扬了下嘴角,「世子爷倒是有心。」 「这乃属下职责所在。」 纵使宁修扬态度恭敬,但宁倾雪隐隐觉得不安,果不其然就听到宁修扬的声音继续说道—— 「只是属下斗胆,还请太子派一人协助。」 太子微挑了眼,「说。」 「请太子派宁大将军的公子宁齐戎随行。」 果然——宁倾雪的脸色一沉,宁修扬时刻都想着算计她的兄长。 太子目光落到了始终未发一言的宁齐戎身上。 宁齐戎也不像旁人一般对他行大礼,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子并不计较这点小事,只道:「关于世子所求,宁大夫意下如何?」 宁齐戎早料到赵焱司两兄弟的身分不一般,但却没料到这两人的身分竟是高高在上到他没有想到的地步。 对太子口气中隐隐的尊重颇为受用,至少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宁齐戎一派轻松,「太子爷有令,草民不敢不从。」 太子闻言忍不住扬了下嘴角,对于宁九墉这个不恋权势,一心救人的儿子,他倒是颇为看重,「本宫就顺郡王世子之意,由宁大夫一同随行,只不过——」他似笑非笑看着宁修扬,「世子切记,若有差池,非异人任,到时可别怪本宫心狠,拿你项上人头谢罪。」 宁修扬心头一震,眼眸闪过迟疑,太子言下之意就是若有差池,便由他独自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别想扯上宁齐戎。虽直觉事有蹊跷,但如今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太子一个挥手,「去吧!救人急如星火,不容担搁。」 宁修扬立刻正色,转向众人安排布置,交代除了护送银两的士兵外,不忘带上药材还有大夫,美其名是能在沿途救治百姓。 纵使对宁修扬多有不满,但宁倾雪看着他运筹帷幄,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措置有方,绝非是个庸才,只是可惜心术不正,纵使是个人才也只是祸害。 她不安的看着赵焱司,担忧起自己兄长随行安危。 「放心,不会有事。」赵焱司柔声的安慰。 她轻咬了下下唇,不经意间,她抬头对上太子打量自己的视线,不由脸色微红,随后太子竟是绕过了赵焱司,来到她身旁。 「殿下。」她恭敬的轻唤了一声。 听到她软萌的声音,太子忍不住扬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万万没料到他竟是看中这样娇弱的姑娘。 自己的弟弟被养在城阳郡多年,封为闲王,对京城事务从未上心,却在三年前低调返京,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暗中对付二皇子。 他身为太子,自小未将二皇子放在眼中,毕竟他嫡出身分摆在那里,父皇不胡涂,只要不出大错,父皇定会遵循法统让他登上大位,根本无须与之相争。 只是当得知他的身子孱弱是缘于继后一门有心为之,他才明白自己终究太过自傲大意,以致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以他身子孱弱为由,赵焱司为寻医来到西北,最后才知寻医医治他一事不假,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眼前的这位宁姑娘。 他不知赵焱司是何时对宁九墉的闺女上心的,但他和父皇对自小丧母、养在外祖家的赵焱司总有一股愧疚之情,只要赵焱司喜欢,不论这姑娘是谁他们都不会出声反对,最重要的一点是,以赵焱司的脾气,只怕纵使他们反对,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看到宁倾雪难掩娇羞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赵焱心头不舒服,「皇兄,稍后我与宁大夫一道出发。」 太子闻言,没好气的扫他一眼,「方才让你领军你不愿,如今本宫没下令,你自己倒先改了主意。」 「皇兄,要不是宁大夫是福宝的兄长,我答应过福宝,不会让他有任何差池,我也不想插手。」 说到底,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兄长面前,他也不介意表露自己的想法。 太子看着赵焱司的眼神写满了莫可奈何,「罢了,随你。」 赵焱司闻言,二话不说的拉着宁倾雪转身离去。 宁倾雪忍不住说道:「我还没行礼。」 「都是家人,无须多礼。」他不快的瞄了她一眼,「方才你看我皇兄看得眼睛都直了,怎么,难不成你认为我皇兄比我好看?」 她不想说谎,只能怯生生瞧他一眼,然后点头。 看她点头,他几乎难以置信,抿嘴压着怒气,好半晌后才说道:「真是肤浅女子,一介男子长得好看又有何用?」 这话说出去实在诛心,宁倾雪咕哝着说道:「你也长得好看,只是比起太子爷差了点,若太子长得好看无用,你不也一样。」 「宁倾雪!」 听到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她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算我错了,我错了。」她忙不迭的转了话题,「宁修扬请太子殿下发话让我哥随行,心中肯定有所图谋。」 「能让你看出来,你兄长也不可能不知,自会防备。」 他的口气不悦,但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讨好的说道:「我只怕我哥哥为人磊落,比不上人家阴狠,中了暗箭。」 「放心吧,我会在一旁看着。」 宁倾雪眨了眨眼,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他对她太过了解,不由说道:「有事便说。」 「我也跟你去。」宁倾雪心知肚明要他点头的机会渺茫,但还是硬着头皮出声请求,「让我去吧,不然把我放在这里,你也放不下心对吧!所以把我带着,放在眼皮底下盯着多好。」 赵焱司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原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谁知最后他竟是点了下头,「好。」 她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好?」 他好笑的看着她,「是啊,如你所言,不放在眼皮底下还真是不安心。怎么?你这神情,不想去了?」 她猛然摇着头,一脸的激动,「去!当然去!只是我以为你会拒绝我。总之你放心,我会事小心,我爹自小——」 「我知道,」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你爹教你的事,不是逃就是躲。」 她灿笑的点点头。 看她一副傻样,眼神也跟着明亮起来,「只不过赤霞不在,你就骑我的坐骑。」 第五十六章 她闻言也没有开口拒绝,毕竟让赵焱司点头答应她同行已是难得,她可不会在关键时刻跟他闹意见。 出发在即,宁修扬才知道赵焱司也会随行,一行人中出现了尊贵的王爷,纵使面上犹是他统帅,但实际上他只能看赵焱司的脸色。 果然在出发时,赵焱司便发话由自己带着宁齐戎兄妹走在前,让他押后。 宁修扬只能笑着点头应声,一行人疾行,天却下起了雨,他只觉得身子痛痒,浑身难受,但是走在最前方的赵焱司不喊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在经过一处岔路时,他的眸色一黯。庸王世子赵元昱派来求援的士兵曾言,前头断桥,若要前往吴越得绕山而行,若他不出声,照着原定之路而行,终究会被断桥阻路。 他阴沉一笑,故意不发一言,看这天色,等到断桥处,天也快亮了,纵使赵焱司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越河而过,只能下令休整。 跟在一旁的郑富难掩担忧的看着宁修扬面无血色的脸,「世子爷可还撑得住?」 「可以。」宁修扬咬着牙,硬撑着一口气,为使自己分心,不专注于身子上的不适,开口问道:「我交代的事,你办得如何?」 「回世子爷,东西已在属下手中,属下会寻个机会交给从屈申城一同前来的婶子,让她交到戎少爷手中。」 宁修扬抬手轻抹脸上的雨水,心中烦躁。 郑富知道自己的主子与宁齐戎之间积怨已深,明明身为世子却处处不如一个毫无功名的将军之子,不单百姓只识悬壶济世的宁大夫,就连郡王也时有感叹为何戎少爷不是生在郡王府,那些话语已成了宁修扬心中的刺,让他对宁齐戎欲除之而后快。 「方才我见着福宝了,有机会将她带过来。」 郑富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轻点了下头。 相较于宁齐戎,宁修扬倒是对宁倾雪极好,兴许是娇弱的女子容易引起男子注目,但碍于礼教,宁修扬倒也不敢真对自己的堂妹下手。他明白宁修扬此刻开口想将宁倾雪带在身边,并非是想加害于她,相反的是想要护住宁倾雪,毕竟得不到的永远最好。 「不好了……」前头传来了骚动,「前方的桥断了!」 宁修扬闻言,眸光微亮。 赵焱司一脸阴恻恻的看着前头断桥底下滚动的泥水,「让郡王世子过来。」 得令之后的宁修扬骑马踩着泥泞到了前头,断了路也只能歇息了,看着赵焱司神情不善,他不见一丝心虚,只道:「闲王殿下息怒,此乃天灾,属下亦无能为力。」 赵焱司看着他的眼神透露的是彻骨的冰寒:「庸王世子昨日才派人送信,若这桥断了,如何联系郡王世子求援?」 宁修扬的脸色微僵,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这桩,不过这个节骨眼,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露出微慌的神情,「殿下恕罪,属下一时情急,竟忘了世子爷派人来送信时曾提及桥断了,得绕山而行才有路。」 赵焱司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似有风雨欲来之势,「郡王世子果然贵人健忘,这等大事都不记得了。」 原本只要渡了这条河就到了庸王世子落脚的村落,如今再往回绕,平白多花半天的功夫不说,这一担搁还不知得死多少百姓。 「属下惶恐,请殿下恕罪。」宁修扬的语气惊慌,但心头并无太多惶恐,毕竟如今救灾在即,即使再恼,为了顾全太局,赵焱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降罪于他,「只是一行人赶了一夜的路,虽天色微亮,但要绕山而行,还得走一段险坡,合该这是天意,老天知赶路危险,还请殿下下令休整。」 「天意?」赵焱司一哼,「本王不信天也不信地,只信自己。所有人马听令,继续赶路!」 宁修扬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但也莫可奈何。掉头离去时,目光对上宁倾雪黑黝黝的眼珠,他挤出一抹笑,「福宝可还吃得消?」 宁倾雪垂下眼眸,看似胆怯的不发一言。 宁修扬见状,不由叹道,以往宁倾雪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但如今却是比一个陌生人还不如,「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别跟哥哥客气,若是走在前头太累,就跟哥哥到后头去,哥哥给你在装药材的马车上挪个位置歇一歇。」 「宁修扬,」赵焱司不客气的连名带姓斥道:「滚回后头去,若再有差池,本王要你的命!」 宁修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斥,表情微僵,却只能压下愤愤的情绪转身离去。 等人一走,赵焱司神情不悦的看着宁倾雪:「被人找上门了还不吭声,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宁倾雪抬眼,无辜的对他扯了下嘴角,她并非是软弱而不吭声,只是心烦而不想搭理罢了。 「前头有段路危险,你要小心些。」虽说不放心让她离开身边,但赵焱司还是理智的让李尹一护着她退到了队伍的中间。 宁倾雪不想拖后腿,只能依言而行,看得出赶了一夜的路,众人皆难掩疲惫。 想到宁修扬方才的脸色,就为了一己之私,让一行人白白走了一大段路,这一路若有他在,还不知会惹出多少事端。 「小姐?」李尹一注意到宁倾雪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由上前轻唤了句,「可是有事交代?」 宁倾雪静下心神,浅浅一笑,「我无事,只是有些头疼,我记得哥哥身上有药丸,你去寻他给我拿些过来。」 李尹一闻言也没有多想,立刻上前寻找宁齐戎。 一等李尹一离去,她便拉了缰绳,停下坐骑。 娇小的她隐身在一行人中很难引人注目,但郑富还是一眼就发现停在路旁的她。 「二小姐?」郑富唤了声。 宁倾雪淡漠的扫了他一眼。 宁修扬听到叫唤,强打起精神,「福宝,你怎么在这里?」 宁倾雪强忍着浮上心头的胆怯,从她对郡王妃下手开始,她便不再纯良,如今的怯懦太过可笑,她心底的黑暗私心早已胜过她人性中的光明,被人利用如今也利用别人,她还矫情什么? 她微敛的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开口时已是一片平静,「我的身子不适,正等尹一拿药过来。」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不疾不徐的从容。 宁修扬一笑,她总是沉静少言,带着温柔笑容,令人无须防备,「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的在家中待着,来此自讨苦吃,宁齐戎也是,就由着你胡闹。」 他使了眼色让郑富让开。 若是寻常人,郑富还会有所防备,但宁倾雪在他的眼中毫无威胁可言,他立刻让开,让宁倾雪得以与宁修扬并行。 耳里听着宁修扬的关怀,宁倾雪只觉得一阵恶塞,抬起脸看他,双眼在阴雨绵绵的微亮晨间闪着光亮,「医者父母心,我哥哥心胸宽大,非一般俗人所能体会。」 虽未明言,但是说穿了就是暗示他比不上宁齐戎,宁修扬眸色沉了沉,「宁齐戎或许好,但世事难料,谁知他日后如何。」 第五十七章 宁修扬语气中的嘲弄莫名的让宁倾雪忆及上辈子得知兄长死讯时的情景,她与娘亲失魂落魄了许久,一直到她死了,兄长的死始终是她心中的痛,她再愚昧也听出宁修扬要对自己的兄长不利—— 「你做了什么?」 宁修扬没有答腔,只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前头传来声声小心的提醒,前头已经走到最险象环生的一段,一边是山壁,另一头则是险坡,底下泥水滚滚。 宁倾雪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匹有些躁动,宁修扬立刻伸岀手,握住了宁倾雪的手臂,「小心。」 宁倾雪的身子一僵,一瞬间,脑海之中飞快闪过他曾带给她的屈辱,心中涌现恨意。 她的恨从不轻易示于人前,因为她还希望自己是所爱之人眼中那个温和良善的福宝…… 只是如今,他明明对她与兄长贼心不死,她不想再忍,厌恶的挥开他的手,「身子染了花柳病,很难受吧?」 听到宁倾雪轻飘飘的话,宁修扬的心头一震,双眼一眯,「你说什么?」 她的目光不见一丝畏怯,稳当的与他对视:「染了花柳病病情严重,纵使治愈也难有子嗣,图谋再多,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宁修扬的双眼大睁,隐隐之间有了猜测,却又觉不可思议:「你——我得病一事,你如何得知?」 她自然知道,因为他的病便是她所主导,「连姑娘长得娇柔,正是你最喜爱的模样,不是吗?」 宁倾雪提及连怜,证实了宁修扬的猜测,「连怜是你的人?」 「世子爷果然聪明,一下便猜到了。」 宁修扬几乎气得倒仰,某一次他在街上偶遇了被人调戏的连怜,因为她长得好看,他才出手相助,最后她投怀送抱,他也没有理由拒绝,谁知没多久自己的身子就出了毛病,他气得想去找人,但连怜早已不见踪影。 没想到自己的病会这么严重,大夫说就算治好了,这辈子也子嗣艰难,虽说还有一丝机会拥有后代,但身为一个男人,得知此事,还是顿觉颜面尽失,而今才知这一切并非是意外,而是她存心而为——在他眼中向来毫无威胁的福宝…… 「为什么?!」 宁倾雪眼底闪着笑意,颊边的梨涡甜美可人,当初连怜走投无路,她不单答应医治她,让她恢复康健,还给了连怜一大笔的银子,让她开始全新的生活,只是在此之前得答应她一个条件,便是缠上宁修扬,让他染病。 郡王世子自以为风流,连怜用了点手段便将他弄上钩,事情才能得以顺利进行。 「是非善恶,因果轮回,都有定数,无论是早是晚,终须有报。」 宁修扬恼怒的握紧手中马鞭,用力一甩而过。 宁倾雪早有防备的紧拉缰绳,灵巧弯腰闪过,趁机手臂轻抬,将赵焱司所赠暗器中的银针对准宁修扬的坐骑射去。 宁修扬的坐骑像昰疯了似的失控,宁修扬差点被颠下马背,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宁倾雪,试图安抚坐骑无果,还冲到了前方载着赈银的马车旁。 拉车的马受了惊吓也慌乱起来,车夫连忙稳着马,但是车身因载着赈银而沉重,重心不稳就往一旁倒去,车夫一惊,连忙跳下马车,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落入底下的滚滚江河中。 后头的郑富见了,飞快上前,眼睁睁的看着宁修扬被发狂的马甩下马背,一片慌乱之中,宁修扬还被马蹄重重的踩了几脚。 郑富心中大骇,连忙拔出刀,快狠准的一斩杀了疯马,手起刀落,空气中立刻飘送浓浓血腥味。 赶路的队伍因为后头的骚动乱了起来,郑富奔向宁修扬,他倒在泥泞之中,此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宁倾雪也跟着翻身下马,走向宁修扬,硬生生的扳开他咬紧的牙,在他的口中塞了一颗药丸。 郑富在一旁见状,没有出声阻止,毕竟在他心中还当宁倾雪是郡王府里温良的二小姐,满心以为宁修扬的坠马是意外,如今她是出手相救。 药丸一入口便化去,早已痛得昏迷过去的宁修扬只觉喉咙一阵剧痛难当,忍不住呻吟。 宁倾雪目光微凉,看向宁修扬被马蹄重重踩踏而血肉模糊的双腿,她给他塞了哑药,这辈子就算他能保住一命,也只能当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废人。 她本以为自己做不到取人性命,但终究证明,若被逼急了,她会毫不留情的给仇人捅上一刀。 说不清心中喜恶,只是他们的恩怨,仿佛就在这里结束…… 赵焱司赶到,目光深沉的看着眼前一切,耳里听着方才驾着载了赈银的马车车夫焦急的解释,眼中只有宁倾雪一人,纵使她在细雨中显得狼狈,却一如印象之中的娇弱。 宁齐戎滑下马背,上前替宁修扬诊治。 宁倾雪见兄长到来,静静的起身让位,她沉静的立在一旁,周遭慌乱仿佛与她无关,宁齐戎的眉头深锁,宁修扬被甩下马背时头受重创,又被马蹄踩了几脚,人就算救回来,脑子有没有问题还未可知,但这双腿肯定是废了。 赵焱司下马,站到宁倾雪身旁,没有多问一句,只是伸出手轻拍了下她的头。 察觉头顶传来的重量,宁倾雪的鼻头莫名微酸。 她没看他,因为深知凭他聪慧,肯定看出事有蹊跷,但他不问一字半句,只是安抚的一拍,就知他无声的维护着自己。 「戎少爷,你可得要救救世子爷。」郑富是真的慌了,宁修扬可是郡王的命根子。前些日子宁修扬染了花柳病,知道日后子嗣艰难,竟派人进京去杀了在京中的同胞兄弟和另外那四个庶弟,算算日子,此事八成已成,如今若是世子也有个万一,郡王府就真的要绝后了。 宁倾雪眼底晦暗不明,担心自己的兄长一时心软出手相救。 赵焱司似乎也察觉她的思绪,淡淡的开口,「郡王世子看来已不适合再赶路,」他目光冷冽的看着郑富,「你将人抬回去吧。」 郑富脸色发白,宁修扬重伤,赵焱司不下令医治反而让他将人抬回去,他可没忘记这一路行来并不见村落,这是存心要宁修扬的命啊!他求救的目光看向宁齐戎。 宁齐戎明白赵焱司言下之意是要他不许插手救治,只是最终念及同宗情谊,他勉为其难的开口说了句,「郑富,我会给你些药品和一辆马车,你尽快将世子送回去吧。」 郑富闻言面如死灰。 「等等。」赵焱司不留情的添了一句,「回去给郡王带句话,方才因世子所损失的马车上有押送的赈银,这笔帐就算到郡王府的头上。」 郑富眼底闪着恨意,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赶路吧!」赵焱司并不将一个小小侍卫看在眼里,冷酷的丢了一句。 宁齐戎起身退开,走到宁倾雪身旁,把她的沉默当成是受到了惊吓,对她扯出一抹笑,「福宝,别怕,有哥哥在。」 宁倾雪在雨中看着自己兄长脸上,是对她的关切,心中一暖,就在此刻,她才真的觉得踏实。 这辈子她不会再因上辈子的遗憾而心伤,这辈子,哥哥安然便已足够。 没再看一动不动的宁修扬一眼,宁倾雪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五十八章 【第十七章 我的女人最好】 一入吴越,虽大雨不断,但庆幸调派得宜,早早便将临近江河、大山的百姓移居至安全之处,所以没听闻有因土石滑落或被大水淹没的村落消息。 宁倾雪的心也在连下了四、五日大雨终于放晴之后落下。 半个月后,夕阳似火,在临时搭起用来医治伤病的营帐之中传来一阵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外头响起了一阵欣喜的叫声。 营帐里甫生子的小媳妇这是头胎,偏偏遇上灾难,家中的房子因大雨毁了,幸好一家听从安排早一步移居到了安全处,所以保住了全家的性命,今天天还没亮就要生了,但一时之间找不到接生婆子,听人提了有位娇柔温和的女大夫在医站义诊,便将人送了过来。 如今等了一整天,孩子终于呱呱落地,不单等在外头的家人开心,就连一旁三三两两或坐或站毫不相干的百姓,听到孩子啼哭也露出了笑容。 虽说遇上灾祸,但新生总是带来喜悦。 「恭喜,是个大胖小子。」陈瑾率先跑出来给小媳妇的夫君报喜。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小媳妇的老公激动得直点头。 「我不是大夫,替你媳妇儿接生的是宁大将军的闺女,这可是将来的闲王妃,你家大胖小子以后肯定有福气。」陈瑾也是在这几日才知道了赵焱司的身分,可差点没吓坏她,但惊吓过后却又是满满的崇拜。 原本想着庸王世子能来赈灾已是难得,没料到如今太子和闲王都亲自前来,这才是真正的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又加上赵氏一门兄弟都长得好看,再有宁倾雪这层关系,就足以令她替他们狠狠的在百姓面前说上不少歌功颂德的好话。 「虽说遇上了灾难,但有太子亲自领军,还有闲王殿下和宁大将军的一双儿女带着众位大夫出手救人,相信这场灾难很快就会过去。」 四周的人听到陈瑾激昂的话语,忍不住跪了来,朝着营帐就是激动感激的连磕了好几个头。 在营帐内的宁倾雪浑然不知外头动静,看着陈大婶已将孩子清理好放到了累得睡着的小媳妇身旁,露岀一抹浅笑。 「阿宝,你也累了一日。」陈大婶不由出声催促,「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歇息。」 宁倾雪眉宇间虽透着疲累,但掩不去心头的满足喜悦,她恋恋不舍的看了熟睡的母子俩一眼,才在陈大婶的叨念之下踏出营帐。 「哎呀,菩萨来了!」 宁倾雪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四周,菩萨? 陈瑾笑嘻嘻的走到了宁倾雪的跟前,「说你啊,阿宝。」 宁倾雪看着跪在四周朝自己磕头的百姓,一脸受宠若惊,「我不是什么菩萨,不过是个大夫罢了。」 「你可不单只是个大夫,还是宁大将军的闺女,未来的闲王妃。」陈瑾在一旁补充。 「不论是何种身分,」宁倾雪连忙让众人起身,「我终究就是个大夫。」 「宁姑娘大善。」 也不知是谁突然在旁冒出了这么一句,四周立刻有人接二连三的响应,登时热闹了起来。 宁倾雪面对吹捧实在哑口无言,细思自己除了救了几个受伤的百姓外,还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毕竟真正伤重的病患全都交给了自己的兄长,怎么现在荣耀却都属于她似的?她自然不知道陈瑾极力的吹捧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太子远观这一切,没让周遭的人弄出动静,每日傍晚时分,他都会来医站一趟,但是却还不如宁倾雪受到爱戴。 「她还真是深得民心。」 跟在身后的赵焱司嘴角微扬,看得出心情很好,「我的女人,自然最好。但纵使如此,她还是如她自个儿所言,就是个大夫。」 太子没好气的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就得意吧!」 赵焱司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看不惯他凡事胸有成竹的模样,太子故意说道:「本宫听闻宁大将军并不特别喜欢你。」 赵焱司不问也知道这话肯定是宁齐戎说出去,他也没否认,只道:「福宝喜欢我便成了。」 太子对赵焱司的自以为是已彻底无言,只问道:「你当真打算定居边城,不回京城了?」 「身为亲王,臣弟还是知情识趣的远离京城,不问朝堂之事为上。」 赵焱司被外祖养大,比旁人更看得清皇室之中亲情淡薄,他虽有幸与兄长情谊深厚,但这世上最难料的便是人心,与其日后可能产生嫌隙,不如在一开始就维持亲近但又有距离的关系。 太子也知道他的性子勉强不来,所以也不再多劝,只是心头总是有掩不去遗憾。 「若皇兄真有不舍,不如等有朝一日登基之后,跟我做点小生意。」 太子轻挑了下眉,「你竟将脑子动到本宫头上,你想做什么?」 「目前还未有方向,到时再跟皇兄细谈。」 他从庸王手中买下北湖大山,山中盛产铁石,他深知怀璧其罪,与其惹得旁人眼红,倒不如日后便宜了自己的兄长,有未来的皇帝做后盾,不单可保自己腰缠万贯,还能让福宝衣食无缺。 至于上辈子因为铁石而与庸王府有了连结的温州曲家,他不得不承认曲家铸铁确实有本事,等到赵之懿走上上辈子的老路,嫁进曲家之后,他也不介意再与曲家合作。 「如今吴越有你,一切井然有序,过几日我便回京,将吴越交由你处置。」 赵焱司原想拒绝,但想起宁倾雪的性子,吴越灾情未完全平复一日,她便一日不会安心,终究将话给吞了回去。 「方才听到消息,郡王世子被救回一命,但人变得痴傻,双腿不能行,口不能言,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再听宁修扬的消息,赵焱司的心头已经一片平静,他未开口问过宁倾雪她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不是不好奇,而是压根觉得不重要。 「一车赈银因郡王世子惊马而损失,皇兄就看他是宁家人的分上,罚他补齐银两就饶他一命吧。」 太子早知道赵焱司对郡王世子的厌恶,所以心知肚明他肯定不会为了宁修扬求情,淡淡的说道:「只要补齐银两便饶他一命,你倒是好心。」 「毕竟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赵焱司大言不惭,「一车赈银约百万两,一毛不少的让郡王府赔上就是。」 太子几乎忍不住失笑,一车赈银顶了天也不过四、五十万两,到了赵焱司嘴里硬生生的翻了两倍,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人废了还没完,更打算掏空郡王府的家底,将郡王一家踩进尘土里。 「同为宁家人,你家福宝能袖手旁观?」在太子眼中,宁倾雪可是个温良心善的姑娘。 「福宝那里我自会说服。」赵焱司知道就算郡王府毁了,福宝也不会心生不忍,他反倒是担心还未遭受背叛的宁九墉会插手,对于自己未来的岳丈,他并不想得罪,只是他不可能放过郡王府一门。 至于宁倾雪心中所想,他是不打算让旁人看清的,这辈子,宁倾雪永远会是众人眼中的良善小姑娘,至于恶人,他全然不介意由他来做。 第五十九章 看着宁倾雪对着百姓的感激已稍显慌乱,赵焱司立刻不客气的对自己的兄长使了个眼色。 太子心头无奈一叹,只能现身替宁倾雪解围。 赵焱司几个快步来到宁倾雪身旁,拉住正要跪下行礼的她,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凤钗,清楚她将他赠的凤钗再戴回身上的涵义,他的大手扣在她腰间,将她的身子与他紧紧的贴着。 她脸微红的轻轻推了推他。 不顾她的挣扎,他径自将人拉走。 「余下之事,交给我兄长吧。」平时他兄长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最爱听好听话,如今百姓一片和乐恭维的场合正好适合他。 福宝他带走,赞美就留给自己的兄长。 宁倾雪虽觉不妥,但心头还是因为离开众人关注的目光而松了口气。 赵焱司牵着她在微高的山丘上停下了脚步,在夕阳余晖下看到不远处有不少壮汉忙着挖泥敲砖,热火朝天的要在最短的时间重建村落。 「今天我接生了个娃儿,」她的脸上着异样神情,「是个大胖小子。」 看着她明亮的眼神还有脸颊两侧隐隐的小酒窝,他伸出手轻触了她头上的凤钗,「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他弯下腰霸道却不失温柔的吻了吻她。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感觉他怀抱的温暖传递到她的身上,让她的人与心都暖了起来。曾有过的苦涩和怨恨都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这辈子,他们肯定会好好的在一起。 「趁着我皇兄在,我让他替我们作主,择日成亲。」 成亲?她难掩惊讶,她不过就是提起自己接生了个娃儿,他便想到了孩子和成亲,看他一脸热切样子,她直觉有些不好。 「虽说匆促了些,但你放心,」他柔柔的吻着她的发际,「回了边城,我会再大肆操办,给你风光体面。」 她并不在意那些表面之事,只是没她爹娘点头同意,她可不敢在吴越就跟他成亲。 「你冷静些,」她柔声试图说服他,「至少得跟我爹娘说一声。」 「将军与夫人自然得告知,但现下你兄长在,只要他点头便成了。别担心,我会说服他的。」 宁倾雪才不担心,只是觉得无奈。她压根不认为宁齐戎能拒绝得了赵焱司,毕竟人家的算计手段摆在那,还有个当太子的哥哥为后盾。 她忍不住闷声说道:「你别再害我哥哥了。」 赵焱司轻笑。 宁倾雪看出赵焱司压根不在乎宁齐戎将来下场,不由轻叹了口气,已经可以预见若是自己的兄长真的点头替她作主,未来被宁九墉很狠教训的场面会有多惨烈。 太子的目光从手中的信件移开,看着状似慵懒的坐在一旁圈椅上的赵焱司,这些日子,他们两兄弟随着将士住在营帐之中,帐中烧起炭火消湿气,如今天气尚可,只是再过些日子天一冷就要受罪了。 所以重建一事迫在眉睫,每日都忙得热火朝天,平时难得见到赵焱司的人,今日才入夜,赵焱司便寻来,本预期他有事要谈,却万万没料到竟是谈亲事。 「你打算在此地成亲?」 「是,」赵焱司点了下头,「在你回京前就将此事办妥。百姓遭逢大灾,正需要来点喜事振奋人心。」 满嘴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太子已经懒得反驳,反正即使他反对,自己的弟弟也会一意孤行,所以他也就不费心多言,只道:「宁大夫首肯便好。」 娶人家闺女,却不知会人家家人,即使他贵为太子,习惯众人臣服,但这种不要脸皮的事他还做不来。 赵焱司不客气的对他挑了下眉。 那个眼神令太子明白,赵焱司是打算将说服宁齐戎的事交给他,他不由皱了下眉头,「以权势压人,非君子所为。」 赵焱司勾了下唇,他压根不想当什么谦谦君子,「我与福宝两情相悦却经历重重苦难,已等了太久。」 太子露岀一脸荒谬的神情,这家伙端着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是十足十的不要脸。 赵焱司可不管自己兄长心中的纠结,在太子眼中或许他言过其实,但之他于福宝而言,他们确实是跨越了生死,经历重重苦难,如今他是不想再等了。 他拿出怀中的一封信,跟在太子身边的太监福子立刻上前恭敬的接过,转呈给太子。 太子将信打开,里头是张卖身契,看到上头的名字,他不由轻挑了下眉。「这是——」 「由皇兄送给宁大夫,相信有这张卖身契,宁大夫会更加乐意将福宝嫁给我。」 太子五味杂陈的看着手中的卖身契,竟是觉得有些烫手,最终嘲讽一笑,「你让本宫亲手将卖身契送出,这是要绝了本宫的念头。」 赵焱司脸上不见愧疚,反而流露一丝理直气壮,「皇兄贵为天子,日后登上龙位,天下女子任你挑选,又何苦夺救命恩人所爱。」 赵焱司重生以来,事事算计,皆是成竹在胸,早一步将上辈子与宁齐戎有段情的穆云带在身旁,上辈子穆云对他有恩,他早已决定还她圆满的一世情缘,却没算到上辈子早丧的兄长在屈申城养病期间,跟着宁齐戎也爱上了听曲,常叫上穆云到桂露山庄,两个男子竟同时看上一个女子。 他很清楚自己的兄长若存心夺取,宁齐戎纵有宁九墉护着也是徒劳,所以即使此会惹兄长不快,他还是出手了。 与穆云签下卖身契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有卖身契在,她就是闲王府的人,闲王府的奴才要如何左右,由他这个做主子的说了算,如今拿着她的卖身契与自己的终身大事相提并论,便是要断了自己兄长的念头。 反复看着手中卖身契,太子深知即使自己已在万人之上,也有许多身不由己,想起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曾是恩爱的少年夫妻,但最终结局…… 他嘲弄的一扬嘴角,最终将此事放下,目光直视赵焱司,「本宫会将卖身契送给宁大夫。」 「皇兄英明。」 太子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这声恭维代表的是放下他所喜爱的女子,还真是不要也罢,他的目光看向帐外卫钧的身影,「卫钧看来有事找你。」 赵焱司转头看了过去,「把人叫进来吧。」他也没有什么事好背着自己的兄长。 太子闻言也就开口,「叫卫钧进来说话。」 一旁的福子立刻恭敬的下去传话。 「太子殿下,」卫钧有礼的双手抱拳行礼,在太子面前难得正经了起来,接着他面对赵焱司,「闲王殿下。」 「有事?」赵焱司神色如常的问。 卫钧点了点头,「方才属下发现了郡王世子身边侍卫的身影。」 赵焱司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郑富?」他似乎记得郡王世子身边的侍卫是叫这个名字。 「是!」卫钧回答。 赵焱司轻抚着自己的下巴,郡王世子已毁,如今郡王府正乱成一团,这个郑富身为侍卫,不在府中待命,来到吴越所图为何? 「他虽特地乔装打扮,但守在郡王府外的探子在他一出发来吴越时便掌握他的行踪,他抵达后,与一位同来自屈申城的妇人接头后便离开,属下已将人押下。」 第六十章 「接头的妇人与郑富是何关系?」 「还未查明,」卫钧皱了下眉头,「但此人跟济世堂的小厮有着远亲关系,这次是随着宁大夫而来,因为是宁大夫的人,所以属下不好惊扰,还等殿下发话。」 赵焱司的神情一变,立刻说道:「立刻去宁大夫那里把那妇人拿下。」 卫钧点头,转身前去抓人。 太子看着自己的弟弟神情阴郁,不由轻笑,「既是郡王府的事,牵扯上宁家,便全由你处置,本宫不插手。只是郡王府已是穷途未路,玩不出花样,你无须动怒。」 赵焱司低头,不发一言,在他心中,除非死绝,不然世事难料,人急悬梁,狗急跳墙,不到最后,谁也不知局势会如何演变。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微胖的妇人一脸苍白的被卫钧给押了过来,不过除了两人外,后头还跟着宁家兄妹。 对太子行了礼后,宁齐戎不解的问着赵焱司,「你派卫大人捉海婶子做什么?」 赵焱司拉着宁倾雪坐到自己身旁的圈椅,语气淡淡的说:「问几句话。」 海婶子整个人瑟瑟发抖的趴跪在地上。 「海婶子,你可认得郑富?」 听到赵焱司提到郑富,宁齐戎皱了下眉,他们两兄妹并非蠢人,但就败在天性纯良,容易相信人。 海婶子是济世堂一名小厮所引见,说是家中困苦,想要借着赈灾有成后能得到些奖赏,让家中日子好过些,他当时也未多想就把人收下,如此看来确实是大意了。 海婶子一颗心七上八下,话都说不利索,只能摇头。 卫钧已经让人将五花大绑的郑富给带了上来,一看到郑富,海婶子的脸都吓白了。 她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的收了一笔银两替郑富送东西给宁齐戎,她只是贪财,并没有害人之心,但如今这阵仗,她才惊觉自己似乎闯了大祸。 「你可认得此人?」 海婶子白着脸,点了点头。 郑富抿着唇,被押跪在地上,脸上神情冷漠。他自小养在郡王府,跟在郡王世子身边长大,这辈子好坏都与郡王府紧密相连,如今郡王世子变得痴傻,郡王嫡次子与庶子皆亡,郡王无后,痛心得近乎疯魔。 郡王府的前程黯淡,他心有不甘,却也没有随着陷入慌乱,而是牢记世子痴傻前的计谋,就算郡王府毁了也得拉着宁齐戎下地狱,却没料到终究功亏一篑,这一切的变数皆来自于赵焱司的插手。 海婶子已经吓得浑身哆嗦,连忙磕着头,全盘托出,「民妇没想过害人,只是收了笔银子,将一个油包交给宁大夫,此人说这是穆姑娘交代要转交给宁大夫的。」 宁齐戎闻言,脸色一沉,下意识的拿出怀中的帕子。 这条帕子是一日大雨,他在如意楼看戏时巧遇从寺庙拜佛返回的穆云,看她沾湿了发,便将随身的帕子送给她。 事后,她在帕子的一角绣上两人的名字,说是定情之物也不为过。他满心以为是穆云让海婶子给他个惊喜,没料到竟是陷阱。 宁倾雪目光紧盯着兄长手中的帕子,心思有些乱,突然很害怕,担心有些事终究不可逆。 脑子一热,她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抢过帕子,看也不看的丢进角落烧着炭的炉中。 郑富看到她的所做所为,双眼睁了睁。 赵焱司注意到他眼神的流转,果然这千方百让送上的帕子有古怪。 宁齐戎微惊,「福宝,你……」 「这条帕子不能要。」宁倾雪言简意赅。 宁齐戎微楞,看着宁倾雪一脸坚持,原要抢救帕子的念头一消,他是魔障了,物是死物,只有人平安才有意义。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郑富,脸上不复见平时的良善,「郑富,我抚心自问对得起郡王府上下,如今你所做所为,到底所图为何?」 郑富冷冷一哼,不愿答腔,事已败露,他也没打算能活着回去。 赵焱司看出郑富已抱着必死决心,看来不用指望能从他口中敲出一字半句,他不客气的一脚踢了过去,「你是个忠仆,可惜忠心用错了地方。」 郑富被踢倒在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痛得差点晕过去,海婶子吓得缩成了一团。 「把人都带下去,」赵焱司冷冷的开口,「皇兄,臣弟有事相求。」 太子挑了下眉,等着他开口。 「还请皇兄返京途中,将人带至郡王府一趟,让郡王府给个交代。」 「宁大夫乃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自然会替他讨个公道。」 郑富闻言一震,有个闲王插手已经是大麻烦了,若再加上太子,只怕苟延残喘的郡王府连最后一线生机都没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郡王府无关。」 「你是郡王府的奴才,郡王府无法置身事外。」赵焱司已经打定主意要趁机将郡王府连根拔起,纵使最后可能会对上因顾念兄弟情谊而出面的宁九墉,他也不打算让步。 宁齐戎抿着唇,看着郑富和海婶子都被拖下去后,目光看向炉火之中已快烧成灰烬的帕子。 宁倾雪小心翼翼的拉了下他的衣袖。 宁齐戎露出一抹笑,侧头看她,「傻丫头,哥哥知道你是一心为我,没生你的气。」 「哥,你与穆姑娘……」 宁齐戎看了眼太子,淡淡说道:「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宁倾雪注意到了宁齐戎的眼神流转,心中不解,但也识趣的没有多言,乖巧的点了点头。 赵焱司心里倒是没太多顾忌,一双眼中只有宁倾雪,「方才我让人给你做了些点心,走吧,这些小事,你无须放在心上。」 宁倾雪心中疑惑满满,立刻迫不及待的跟着他离去。 一踏出营帐,他便急切的问道:「那条帕子有什么古怪?」 「不论有何古怪,既然已经毁了,就不用放在心上。」宁倾雪轻捂着自己的胸囗,方才瞬间的惊慌记忆犹新,她万万不想见到自己的兄长受到危害,只是她没料到兄长心头的人竟是穆云。 「替我兄长生下孩子的人是穆云?」 事已至此,赵焱司也没有隐瞒,「你只知她上辈子是众人追捧的伶人,猜到她是为我做事,但却不知上辈子是她找上我的,她与你兄长的一段情,其中恩怨我虽不知,但却明白你兄长的死令她万分仇恨郡王府,她主动求来,只为复仇。这辈子,为还她与你兄长的天大人情,我先找上了她,你兄长安然,她虽还名不见经传,但如今看来,此生两人该是能白首到老。」 「我不懂,她与我兄长能给你什么天大人情?」 他对她一笑,轻触了下她的脸,「既已还清,就不重要了。」 她的心头五味杂陈,隐约觉得在她死后,定是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只是他不说,她压根无从得知。「我似乎忘了问你,上一世你是怎么死的?」 「自然是登上极位,安乐老死。」 她微敛下眼,若真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但隐隐的——她不相信他。 他嘴角带着浅笑,低下头吻了下她的唇。 第六十一章 【第十八章 一生不放手】 宁倾雪知道自己作梦了,梦到熟悉又陌生的宫殿,这里带给她的记忆并无太多喜乐。她游魂似的飘在宫殿之中,然后她看见了他,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朝他靠近,但他却视而不见的越过她。 一身明黄,一如记忆之中的俊朗面容,这是赵焱司,但又好似不是他,一头白发,挺拔的身躯在龙袍之下显得单薄。 她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莫名不安的看着他疲惫不堪带着阴霾的脸。 随着他的脚步走下地牢,空气潮湿腐臭,泛着血液的腥甜,难闻至极,令人作呕。 环视四处不见窗扇,没有一丝阳光,唯一光亮来自墙上昏暗的烛光,四周一片死寂,唯一声响来自棺木里难受的呻吟声。 她好奇的靠近,双眼因震惊而大睁,那是原本风光无限的武陵郡王,如今被削去四肢,拔了舌头,身上爬满毒虫,吊着一口气,睁大的眼睛写着活活被撕开似的巨大痛楚,他想死,但死不了。 赵焱司的目光看着棺木里的人,周身散发浓烈杀气。 「此处阴湿,皇上请以龙体为重。」说话的是角落的一个婆子,一身苗族打扮,个头矮小,皮肤黝黑,驼着背,嘴中喃喃自语着。 跟在赵焱司身后的裘子脸上有着难掩的恐惧,一路跟着赵焱司登上大位,他手上的人命不少,早已不知何为惧怕,但是眼前的诡异每每令他望而生畏,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只差一步就要疯了,偏偏他无能为力。 宁倾雪留意到婆子低喃着她似曾听闻的那句话——世间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何得以纷扰,缘得于意念尔,万物与我为一…… 猛然间,婆子细长的眼闪着精明的光亮看向她的方向,她心中大骇,慌乱的退了几步,听到赵焱司的声音,立刻朝他而去。 赵焱司出了地牢,目光对上等在外头的男子。 宁倾雪惊讶的认出眼前显得苍老的男子竟是林格西,她死去的外曾祖母所收的义孙。 赵焱司幽幽开了口,「舅父,已经十年了。」 林格西抬眼看着明明正值壮年却已满头白发的男人,心生不舍的移开视线。 「是啊!」林格西的声音也很是苦涩,「十年了。」 十年前,他带着妻小回湘地,却没料到等他再返回中原时,已是天下大乱。 「灵魂重生,已经十年——你骗了我啊!舅父。」赵焱司微扬了嘴角,越过他离去。 林格西的心一颤,赵焱司收复武陵郡立下大功,先皇死后,顺利登基,九五至尊看似风光,但这些年却只能靠着他开的安神药才能入眠。 身为医者,他很清楚他已近魔障,他找来苗族神婆,让赵炎司拿恨之入骨的郡王为祭,不生不死的活着。 神婆誓言能让灵魂重生,但是林格西却是半点都不指望,他只是期望能多少压下赵焱司的狂乱,原盼着帝王多情,等日子一长,或许便能淡忘,只是他错估了这位帝王对福宝的深爱…… 灵魂重生——宁倾雪看着赵焱司远去的脚步踉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又一下,隐隐作痛。 「舅爷爷,我方才见我父皇失魂落魄,可是事情未成?」 舅爷爷?宁倾雪悲凉的目光看向开口的少年。 少年双目清明,神情坦荡,眉宁间的熟悉令她悸动。他是当今太子,年方十六,虽姓赵,但骨子里流的却是宁家人的血。 他是宁家唯一的血脉,宁齐戎的亲子,她为救他而赴武陵郡,最终香消玉殒,而今他已是太子,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在她死后,赵焱司会不顾法统,瞒天过海的将宁齐戎所出当做亲生儿子。 林格西压下心中不安,语重心长的交代,「太子爷,有时间便多陪陪你父皇吧。」 他的担忧其来有自,转眼之间,太子虽还年轻,但已能独当一面,在赵焱司眼中,他已经对得起天下苍生。 太子微敛下眼,从细微末节处察觉出待他最为亲厚的两人在地牢之内藏有密事,但他从不过问,只是在他生辰过后,自己的父皇替他定下亲事,让他亲政,种种行为都透着古怪。 宁倾雪急切的追上赵焱司的脚步,他一人静坐在大殿之上,手里拿着她生前所戴的凤钗坐了大半夜,她想叫他去歇息,但是他看不到她。 突然,他的身子一动,竟然躲过宫中守卫,踏着夜色离宫。 她心中的不安增大,紧跟着他。 翠池山上栽满各式茉莉,那是她最爱的花朵,山顶之上有座大坟,坟里躺着的——是她。 凉风吹来,暗香飘动,吹动落叶,一叶知秋,转眼秋日到来,茉莉盛开着今年最后一次的花。 不顾地面黄土沾染衣袍,他轻倚石碑,彷佛如此才能与她更为贴近,感觉她曾经的气息。 鼻息间满是苿莉香气,微风中似乎能听闻她软糯的声音——他想起她的笑中偶尔也会露出淡淡的忧愁,但更多的却是抹温柔,让人相信岁月静好。 他永远忘不了,在边城将军府门前对他露出一抹羞怯笑容的脸,还有那一刻他心头不可忽视的深刻悸动。 只要一个眼神,对她伸出手,她便会到自己的身边,满心欢喜,眼角带笑。 只是最终俏生生的她,变成了眼前冷冰冰的石碑。 太阳冲破黑暗而出,他转动手中的凤钗,看着流转的光亮,在她跳下屈申城时,手中始终紧握着这支凤钗,但他知道——这是她不要的了。 多年来,她纵使身分转变,珠宝首饰再多,这凤钗始终插在她的发上,那是她从一而终的心思,只是最终在她选择死去时,她取下也放下了那份钟情。 他将凤钗紧紧的贴上自己的心脏,锐利的尖端直刺进自己的胸膛—— 此生唯一辜负的人……下辈子,一定要再遇见,他再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宁倾雪厉声尖叫,却是无法阻止,她猛然坐起,冷汗涔涔,粗重的喘息,让她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怎么了?」 伴着熟悉的声音而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两人的营帐紧临,一听到声音,赵焱司便赶过来了。 宁倾雪漆黑的圆眸染上薄雾,扑进他的怀里,用力的吻住了他的唇。 赵焱司愣怔片刻,俯首狠狠回吻,她的吻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 赵焱司向向来自制,纵有冲动,但为了她都能隐忍,可如今却只觉得血液沸腾,禁锢已久的情欲冲破理智汹涌而出。 她热切的迎合,两人喘息渐渐浓重,这一夜的欢爱让人迷醉。 晨曦到来,帐内渐渐光明。 赵焱司凝视一旁沉睡的宁倾雪,心里一片柔软,见她眼睫微动,微微一笑,闭上眼,躺好装睡。 宁倾雪睁开眼,一时有些恍惚,但身旁传来的热度令记忆回笼,她偏过头,看着赵焱司的睡脸,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脸,从他的额头到鼻粱,她看得入神,手指滑落到他的唇边,他突然张嘴,轻咬了下她。 她微惊,「吵醒你了?」 他睁开眼,抱着她的手一紧,摇了摇头。 第六十二章 她静静的待在他的怀抱之中,天色已亮,若是顾念名声,他该早些离开,但如今她却是压根不将这些看在眼里,固执的只想留在他的怀里。 他注意到了她眉宇间的轻愁,「心里有事?」 想起昨夜的似梦非梦,她轻摇了下头。 帐外有些骚动,宁倾雪想要起身,但腰部的酸软令她有些无力。 赵焱司伸手制止,「天色尚早,再多睡会儿。」 他起身,穿戴好衣物,大步的走了出去。 看着从宁倾雪帐中走出来的人,宁齐戎双眼大睁。「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焱司先声夺人的看着出现在晨曦之中的纤细身影。 穆云上前一福,「事出突然,未能立即知会公子,仓促到来,还请公子见谅。」 赵焱司手一抬,让她起身:「你的卖身契我已经送了出去,我已非你的主子。」 穆云直起身,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看向宁齐戎。 宁齐戎将人给拉到自己的身后,直视赵焱司,「别妄想顾左右而言他。」 穆云的卖身契已在他的手上,他虽感激赵焱司出手相助,只不过这与他跟福宝是两码子事。 赵焱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宁大夫要与我在此讨论这事吗?」 宁齐戎眉头一皱,拉着穆云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抹明黄,他微敛下眼,太子既未出声,他便当视而不见。 他虽无功名在身,但身为宁九墉之子,自习医以来,救人无数,自是有其傲气,并不觉低人一等。 赵焱司自然也注意到自己的兄长,但他没打算插手,倒是好事,所以他也没多言,尾随进了宁齐戎的营帐。 「我与福宝两情相悦,亲事已是板上钉钉,宁大夫何须动怒?」 宁齐戎瞪大了眼,这人脸皮厚得简直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儿女亲事乃父母之命,我爹娘还未点头。」 「好一句父母之命,」赵焱司的目光直视着穆云,「就是不知宁大夫与穆姑娘是怎么回事?」 「你——」见他扯上自己,宁齐戎脸一沉:「我与云儿和你与福宝不同。」 「有何不同?」赵焱司也不客气的问。 穆云家穷,年幼便被家人发卖,在戏班子长大,无人为她终身盘算,纵使宁齐戎对穆云情深,奈何事实便是明摆着,穆云与宁倾雪无法相提并论。 宁齐戎心知肚明,但他不会愚蠢的扯上穆云,让心上人难受,看着赵焱司的神情,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宁齐戎咬牙切齿。 「宁大夫,我知你护妹心切,但我对福宝一片真心,救灾在前,不如暂将繁文缛节放到一旁,由你作主将福宝嫁绘我,让受苦的百姓沾些喜气,也是大善。」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宁齐戎瞪着赵焱司,目光带着赤裸裸的鄙视。 「我皇兄过几日返京,穆云既然来了,不如就让我皇兄替我与福宝、你与穆云主婚,宁大夫意下如何?」 宁齐戎微愣了下,他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的妹子婚礼合促,但若是他的话——他目光看向穆云,就见她脸上挂着一抹略带羞意的浅笑,眼中却是全然的信任。 他早看岀了太子的心思,只不过未放在心上,毕竟自己与穆云两情相悦,只差找个时机回边城向父母禀明此事,他深知自己爹娘向来不拘世俗目光,只要他坚持,终会不在乎穆云出身,真心接纳她。 只是在得知太子身分时,他心中不是没有迟疑,纵使不认为自己有何不如人,但人家贵为太子,若真要夺他所爱,他也没把握自己和穆云能全身而退。 昨日太子将穆云的卖身契交到了他的手中,他便知此事有赵焱司插手,太子纵使再有想法,也已做了了断,只是若由他来主婚,更能彻底的绝了他的念头——不可否认,这一点勾起了他的兴趣,至于太子心中难受与否——他自己的弟弟都不在意,他这个心上人被人觊觎的人更不会放在心上。 「我思量再三,」宁齐戎露出道貌岸然的神情,「这提议甚好。」 「宁大夫果然明事理。」 宁齐戎顺势接下了这句夸赞,暂且不去思及自己的爹若知情后会如何震怒,只是—— 「虽说过几日就成亲,但毕竟还未行礼,男女有别,这几日,你别跟福宝太过接近了。」 宁齐戎没将话挑明,但意思赵焱司明白。 好不容易得到了佳人,赵焱司压根不想理会他,只道:「宁大夫守礼,我派人给穆姑娘收拾个营帐,让穆姑娘歇息,这几日也别跟宁大夫过于接近,以免落人口实。」 「我在跟你说福宝,不要总是扯上我与云儿。」 赵焱司挑了下眉,「在我看来,我俩并无不同。」 宁齐戎撇了撇嘴,「论心机算计,我可远远不及你。算了,你与福宝的事,我不管了,但是你可别欺负她。」 「宁大夫放心,纵使要我的命,我也不会伤她分毫。」 这情话听得宁齐戎浑身不自在,「这话拿去骗骗福宝还成,别拿来恶心我。」 赵焱司嘴角一扬,看向穆云,「你倒是还没说,你怎么会突然来到吴越?」 听到这句话,穆云脸上的笑意一隐,在宁齐戎的眼神示意之下,上前说道:「宁大夫之前赠与我的帕子丢了,若还丢了其他财物也就罢,但只有一条帕子,我心中不安,便派人找了几日,最后查出是个戏班子新招进来的打扫奴才所偷。我把人押来查问之后才知,是有人给了重金让他偷帕子,我当时思前想后,此事透着古怪,便让人追查下去,这条帕子最后流入个得了痨病的老人家手中,最后被郡王府的下人拿走了。」 赵焱司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前后串连已经水落石出,若照着宁修扬原本的计谋,到时帕子到了宁在戎手中,只怕最后宁齐戎十有八九也会染病。 上辈子他遇上宁倾雪时,宁齐戎已身亡,只知是染了疫病,但实情为何,他不愿勾起宁倾雪心中痛楚,所以从未细问,想起上辈子穆云谈及郡王府的深恶痛绝,看来其中果然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他忍不住捏了把冷汗,庆幸宁修扬此计未成,不然他还真不知该怎么跟宁倾雪交代。 他赞赏的看着穆云,虽说还没有上辈子的狠绝,但是脑子果然精明,但这辈子她就安心的留在宁齐戎的后宅,将那些恩怨纷扰抛到脑后。 「你如今有孕,好生休养。」 穆云身子一震,俏生生的一张脸立刻涨红,宁齐戎则是激动的起身,一把捉过了她的手,专注的诊脉,果然有孕了,他一脸的惊喜。 穆云害羞的对他一笑,她原也只是怀疑,但看到宁齐戎的神情也知自己当真有孕了,只是没料到第一个看出来的竟是赵焱司。 「好好养着。」想起上辈子最后陪了他大半生的俊俏小伙子,赵焱司有着深刻怀念,「他是个极好的孩子。」 「我与云儿的孩子自然是最好的!」 不想去看宁齐戎得意的神情,赵焱司大步的走出营帐,让久违的两人独处。 第六十三章 此生再也不同,他不再孤独,被他养大的小娃儿也有父有母,不再无依。 外头已是阳光普照,一片光明,正巧看到宁倾雪娇小的身影走出营帐。 他脸上带着浅笑,大步的走向她。 在吴越,赵焱司与宁倾雪足足待了大半年。 太子早已回京,宁齐戎也得宁九墉之令,带着穆云回了屈申城为乱成一团的郡王府善后。 只让宁齐戎出面,不是因为宁九墉狠下了心,不再搭理郡王府,而是京城出了事。 二皇子被人密告在府中私藏龙袍,这是摆明要造反。 当今圣上这些年身子不好,但脑子并没胡涂,明查暗访确定此事后,无法放任二皇子乱了法统,因二皇子手下有私兵,为免可能发生的冲突,便暗中将宁九墉叫回京城,最后在二皇子没有防备之下,将一群爪牙一网打尽。 前几日听到消息,二皇子被贬为庶人,被派去守皇陵思过,如今他纵使再有天大本事,也无法施展。 进京的宁九墉立了大功,原本早能领功回边城,但圣上却用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硬是将人留在京城之中,明面上是要论功行赏,实际上却是怕宁九墉脾气一来,亲赴吴越痛揍自己的爱子一顿,可怜天下父母心,纵使贵为帝王,也为自己的儿子操碎了心。 外头的纷扰并未影响宁倾雪,等到她与最后一批留下来的将士离开吴越时已经入冬,天气冷了下来,坐在马车中,看着百姓夹道欢送,宁倾雪心中满是温暖。 虽说只是短短数月,但对她而言,却是跨越了两辈子,放下心中最沉重的担子。 赵焱司注意到她的若有所失,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若是不舍,过些年我再带你来瞧瞧。」 相信到时候此处百姓富饶,又是另一番风景。 听到赵焱司的话,宁倾雪浅浅一笑,柔顺的点头。 赵焱司没有与庸王世子同骑在马上接受欢呼,而是选择与宁倾雪坐在马车之中,对他而言,名声权势不过虚名,活得自在安适才是正理。 他已打定主意与她返回边城,只不过途中她打算再走一趟屈申城,她并不在乎郡王府没有她爹相助后会有何下场,但她心头始终记挂着一人……浮现在脑海中的面容,令她忍不住一叹。 听她叹息,赵焱司脸色不太好看,他向来看不惯她面露愁容。 她坐直身子,拉着他的手,柔声的要求,「回边城前,先去屈申城吧?」 「做什么?」 「我想去看个人。」 赵焱司轻挑了下眉,「谁?」 「宁若月。」 赵焱司不由轻摇下头,「你啊!终究无法真正心狠。」 宁倾雪没有反驳,宁若月并非坏心之人,只是身在郡王府,有许多无法向旁人道的身不由己。 纵使此生她再无法跟宁若月有着过去全心信赖的姊妹情,她终究还是不忍看她如郡王府其他人一般下场凄凉落魄。 赵焱司愿不想提,但终究还是交代,「若为了看她而去,大可不必,她如今很好,你兄长准她所求,让她去了屈申城外的静心观带发修行,让她此生长伴青灯古佛,赎郡王府的罪孽。」 「她……」宁倾雪迟疑的开了口,「与庸王世子再无可能了吗?」 上辈子,宁若月与庸王世子之间虽经历不少波折,但结局看来也算和美。 「此事轮不到你我插手,」他伸手把玩着她秀气的指头,「自有上天安排。」 听到他的回答,她几乎忍不住失笑,「你也信命?」 「自然!」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们天生注定。宁若月与庸王世子的姻缘若也是注定,最终自然能走在一起。」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选择放下,缘来缘去,自有天定,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抢不来,她也不再纠结。 她窝进了他的怀里,熟悉的气息令人心安,「回到边城之后,我爹始终不喜欢你怎么办?」 「嫁我的人又不是他。」 赵焱司的直接了当令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半年前,太子离去之前作了主,让她与兄长都成了亲,美其名是在百姓灾难之中也能沾染喜气,但实际如何,大伙心中门清。 自己的爹得知消息之后,肯定气坏了,偏偏胳臂拧不过大腿,毕竟当今圣上可是下了圣旨了,圣上都点头同意自己的皇子胡闹,宁九墉也只能心有不甘的认了这门亲事。 「我爹最不喜你耍嘴皮子。」在宁九墉看来,赵焱司就像狐狸一样狡猾。 「你爹不中意我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而是出于不信任,他担忧你受委屈,但是日久见人心,只要他看你开心,最终他会打心底接纳我。」 宁倾雪自然明白,只是要让爹打从心里头接纳他不难,但要对他和颜悦色可不容易。 「等大嫂生下孩子,让哥哥将人带回边城,爹有了孙子,心情一好,就不会处处针对你了。」 他忍不住点了下她的鼻子:「我的娘子果然疼我,还给我出主意。」 她一把将他的手给捉下,「我只是不想我爹抓着你天天练身子。」 宁九墉出身沙场,在比划时若不留手,赵焱司实在是很难招架的。 他伸岀手将她搂进怀里,「以你爹的性子,与其指望你哥的那个小子,还不如咱们生个闺女给他,看在软萌的小丫头分上,他或许会看我顺眼点。」 她的眼神一亮,确实有这个可能,只是——她摸了摸他的脸,「你可知我爹为何疼我?」 「因为你可爱。」 她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是因为我长的像我娘。若我们真有个闺女,长得像我也就罢了,若像你……」她故意上下打量了下他一番,啧啧两声。 赵焱司脑中浮现她所说的画面,忍不住扬声大笑,只是他的笑中有更多是缘于她提及子女时的轻快。 上辈子他与宁倾雪没有一儿半女,可他的遗憾从不在此,他在意的只有宁倾雪一人,纵使此生依然没有子嗣,他只要有宁倾雪便已足够,但对宁倾雪而言却非如此,无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如今没有上辈子的纷扰,她的身子未损,孩子早晚会有的。 原打算与她再过上一阵只有两人的甜蜜日子,孩子的事不着急,但如今看来,有个像她的闺女挺好,至于闺女也有可能像他这件事,自动被他忽略了。 耳里听着他的笑,宁倾雪也忍不住笑了岀来,垂眼看着他握着她的大手,纵使是睡梦中,他的手也鲜少松开她,不离不弃,此生如此便已足够。 庸王世子的坐骑经过两人的马车,听到里头的笑语,他不由得跟着扬起了嘴角。 这两人的恩爱幸福就像吹抚而来的轻风,想要忽视或是闪躲都无法,只是他深知自己也做不来像赵焱司一般,不顾皇室颜面,俨然像入赘似的定居边城—— 幸福快乐看似唾手可得,但并非来得理所当然。 他一踢马腹,坐骑飞奔而去,心头一阵畅快。每个人心中所求不尽相同,前方终究也会有他所追寻的快乐。 后记 【后记 平安健康就是幸福 子纹】 大家好,我是子纹。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做为一个向来随心而走的作者,最直接的反应在交稿日期之上。 我的交稿日一延再延,当这稿子落下最后的句点时,我着实松了很大的一口气,毕竟再拖下去,别说旁人,连我自己都快要疯了,无颜见人。 细数这一年,也算是创了我二十多年来写稿的记录。 整整一年,我就完成了各位手中的这本作品(严格说起来,上一本《大人蹭饭日常》算是上一年的作品,只不过出书日是在今年),虽然这种记录也没什么好令人骄傲的,只是现在要写后记,我觉得我还是得提一下,毕竟就算是不好的记录也是记录,对吧? 回想这一年,细数记忆,留下回忆的是坏事多过好事。 例如在农历年前我弟媳妇在上班的途中发生车祸,髋骨粉碎性骨折,紧急清创开刀,置换人工关节,七月份她才动了第二次的手术,由始至终她都很勇敢,苦痛都往自己肚子里吞,我还没看她掉过一滴泪。 至于我的宝贝弟弟——我觉得他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能在医院照顾老婆,除此之外,我也真的说不上他能帮上什么忙…… 因为这场车祸,弄得今年的过年家里有些忙乱,只觉得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面临了我从小看到大的彬弟在经历三年抗癌之路后过世,他很疼爱我家大少爷。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情绪无法平静。 头七法会那一日,大少爷拿着他的招魂幡,在法会暂告一段落休息时,大少爷跑来告诉我说:「妈咪,我听到舅舅的声音,他在跟我们一起念经。」大少爷一说完,忍不住大哭。 在我写下这些字句时,我心中依然难过,但我坚信他已在另一个世界无病无痛。 就在丧礼结束之后,我觉得我实在应该静下来好好写稿,才开稿没多久,我家大少爷却在放学去打工的路上出了车祸。 当时我很慌乱,在他出车祸后有一段时间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直到现在我还想不太起来,不过如今我还是心怀感激,虽说他因车祸不得不休学一年,还要持续复健,但至少陪在我身边,人很平安。 昨天上台北,友人问及大少爷车祸的点滴,我老实相告,她问我为什么还能这么轻松的笑? 她的问话倒令我有些惊讶,我只回了一句:「因为过去了。」 当下的难过留在了当下,经历过后,记忆留下,想起心情会起伏(毕竟我家大少爷如今还得面临韧带重建手术),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平安,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就在我与友人交谈的时候,我收到了徐姊要我交后记的讯息,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徐姊跟我提及的人生微笑曲线——转眼之间我竟然也快到最底端的年岁。不过在另一个方面想,这也代表我到谷底就该往上吧了,以后越来越快乐,这也算值得开心的事。 我经历了情绪起伏的一年,深刻的体验健康与平安的重要。现在一切安好,现在除了希望大家健康平安之外,我也期望来年能够不再拖稿,多写些令我更加满意的作品,下本书再见。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