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王妃入瓮 下》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左边是狼潭,右边是虎穴,只是狼潭尚可以推脱,虎穴却不得不去。慕梓悦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夏云钦如此执着,想和她单独用膳,只怕宴无好宴,到时候别平生了什么事端出来。 马车上三个人鸠占雀巢,挤在里面不肯下来,慕十八瞪着眼睛,自然不肯扔下自己的王爷独自驾车离去,慕梓悦眼看着这么一堆人堵在这里,只怕再折腾下去要连夏云钦都惊动了,只好陪着笑脸,说是立刻去定包房、包画舫,今晚虽然要爽约,但明晚必定要请他们共赏荷花灯,不醉不归。 到了最后,那三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个个都沉着一张脸,瞧向慕梓悦的目光都若有所思,令人心里发怵。 等到人都散光了,慕梓悦坐在马车上晃了几晃,这才想起来:她心虚个什么劲啊?明明是她要破费请客吃饭,怎么搞得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一样! 慕梓悦在府中长吁短叹了一阵,破天荒地头一次,把广安王府从里到外慢吞吞地走了个遍,从老王爷王妃的寝殿,到西侧的佣人房,从一草一木,到一纸一笔,都细细视察了一番,眉目间尽是难舍之意。 听风和听雨都有些奇怪,掩着嘴直乐。 「王爷今儿个怎么有些不一样,悲春伤秋了起来。」 「是啊,奴婢们的汗毛都有些竖起来了,不就是去陛下那里用个晚膳嘛,怎么好像要回不来了似的。」 慕梓悦摇了摇头:「和陛下没关系,本王只是想着,你们这些人要是没了我,都会到哪里去。」 「怎么可能没了王爷呢?没了王爷就没了广安王府,也就没了我们。」听风笑着说。 「广安王府当然不可能没有,就算没了府邸,广安王是太祖所封,丹书铁契,赐封在庙堂之高,不可能会没有。」慕梓悦傲然道。 「没了王爷,留个空壳又有什么意思。」听风不以为然。 「那可不行,留着总是个念想,不管在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本王的魂魄总也有个归依的所在。」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王爷你说什么啊?奴婢心里发慌,可不要吓我们。」一旁的听雨向来敏感,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 慕梓悦哈哈大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开个玩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就算本王有什么事情,凭本王的能耐,也能杀个回马枪,所以,不管什么事情,你们只要安心在王府中等我就是。」 在听风的心里,自家王爷是无所不能的,她神气地道:「那是自然,这天底下谁能比得上王爷你。」 听雨则咬着唇,目光中带着几分怀疑:「王爷,我们自然会守着王府,只是王爷,你可不能轻易涉险,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死去的老王爷和王妃,他们可一定盼着王爷你成亲生子,为广安王府留后呢。」 慕梓悦心想:慕家早就有后了,还有两个,儿女双全,十分美满。想到这里她愉快地点了点头:「快了快了。」 听雨乍听之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疑惑立刻被扔到九霄云外,尖叫一声捂住了嘴:「王爷,你想明白了?你要娶妻了吗?是哪个?是余家小姐吗?还是哪位大家闺秀?别的都不打紧,未来的王妃一定要对王爷好,那种掏心掏肺的好……」 听风差点蹦了起来,搓着手团团转:「哎呀我的王爷,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瞒得我们这么紧,这可是要敲锣打鼓的大喜事啊!对了,那几个公子该怎么打发了?他们都挺好的,王爷你替他们寻个好去处……」 慕梓悦一下子有点懵了,看着这两个丫头这幅兴奋的模样,她一时有些不忍心戳穿,清咳了几声,训斥道:「好了好了,一点儿都没有学到本王不动如山的本事,瞎叫什么,这是个秘密,都不要外传。还有,八位公子自然要留在王府,未来的王妃没有这些雅量,不来也罢。」 两个婢女连连点头,听话地再也不提,只是眉目间都难掩喜色,走路都有些飘了起来。 日暮渐渐西沉,慕梓悦在小庆子的陪伴下,缓步往宫里走去。琼清殿位于整座皇宫的西侧,夏云钦还是个小皇子的时候就住在那里,在那里,他承受了母后逝去的痛苦,也承受了先帝有意为之的冷落。 正殿门外守着两名宫女,小庆子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恭谨地道:「王爷请进,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不进去随身伺候吗?」慕梓悦有些奇怪。 「陛下说了,今天和王爷是家宴,不用人伺候,奴才就在门外侯着,王爷有事,叫一声就是。」小庆子笑着说。 殿内四周点着几根大大的红烛,亮如白昼;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四五个凉菜。夏云钦正坐在桌旁出神,今天他穿了一身便服,眉清目秀,眼神怔忪,仿佛邻家男孩一般俊秀可爱。 慕梓悦正要见礼,夏云钦的眼神一敛,迎上前去,亲昵地说:「梓悦你来了,朕还怕你又忘了呢。」 「陛下召见,臣怎么敢忘记呢?上次那乌龙的事情,臣一想起来就心里愧疚。」慕梓悦赶紧请罪。 「难道非要召见,你才肯来陪朕吃饭不成?要是朕不是你的陛下,就不能和你吃饭了不成?」夏云钦不悦地说。 慕梓悦失笑:「陛下怎么可能不是陛下?身为臣子陪陛下用膳,那是无上的荣耀,陛下多虑了。」 夏云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陛下的,今天说了就是一场普通的家宴,我不是陛下,是梓悦的小五,你再喊我一声陛下,我要罚你。」 慕梓悦还想拒绝,可是夏云钦的双眼发亮,显然对罚她跃跃欲试,她不想节外生枝,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臣遵旨。」 「先叫一声听听。」夏云钦期待地看着她。 「小五。」慕梓悦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微服出宫她偶尔叫个几声倒也没事,可在这禁宫之中,要是被有心人听见,真是谋逆犯上的大罪啊。 夏云钦快活地应了一声,眉目都灵动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外,吩咐宫人上菜,他则亲手拿了一瓶酒,替慕梓悦斟了一杯。「梓悦,这沁元酒是我从皇兄那里抢来的,听他说,你最喜欢喝这个。」 慕梓悦一见那酒便想笑,那日夏亦轩志得意满地想要破了她的秘密,结果却被她的肉肠弄得狼狈离去,算得上她今生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举。 v第二章 「咦,梓悦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我果然拿对了。」夏云钦喜滋滋地说着,替自己也斟了一杯,抿了一口。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都是些家常小菜,凉拌茄子、葱爆鲈鱼、酱肉小炒……慕梓悦吃了几筷,忽然觉得味道十分熟悉。 「这……陛……小五,这菜和以前王府里的怎么都一模一样?」慕梓悦纳闷地问,以前府里的那个大厨早就告老还乡了,这些小时候常吃的家常菜,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 夏云钦狡黠地笑了笑:「我派人到李师傅那里学了大半年,又在宫里试了大半年的菜,这才敢到你面前卖弄。」 慕梓悦的舌尖一卷,让那些曾经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停留了片刻,这才恋恋不舍地咽了下去。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看到这凉拌茄子惊讶得很,这长长软软的好像一条蛇似的,怎么不敢吃。」夏云钦兴致勃勃地说。 「是啊,我非得塞进你的嘴里,你被噎住了,害的我被父亲打了个后脑勺。」慕梓悦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 「那天我没吃东西,半夜里就饿了,又不敢说,一个人在屋子里哭,想我死去的母后。」 「咦,你哭了?我带你去厨房偷东西的时候你不是说是眼睛里进沙子了吗?哭什么哭,父亲对你比对我们都好,你耀武扬威都不会有人说你。」 「要是我耀武扬威的,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就喜欢那些弱小的东西,你来得正好。」 夏云钦愣了一下:「那现在呢?」 慕梓悦失笑:「现在长大了,当然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见弱小,自然要扶助,看见英雄好汉、才子佳人,自然会仰慕。」 夏云钦沉默了片刻,又笑了:「原来如此。」 两个人边吃边聊,慕梓悦少年的时候调皮捣蛋,趣事糗事一大堆,夏云钦则是兄妹俩的跟屁虫,说起来简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那时候你和梓安姐姐真像,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有些事情我都糊涂了,明明好像是跟着梓安姐姐,可你一说,又成了跟着你做的一样,」夏云钦挠了挠头,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好一阵子,「你回来的那会儿,我都觉得你好像梓安姐姐一样,要是你……」 夏云钦硬生生地住了口,把那句「要是你是梓安姐姐就好了」吞进了肚子里。 慕梓悦的心突突一跳,幸好她回来以后,没过多久,夏云钦就被先帝接回了宫中,要不然的话……「我和小安原本就是一母同胞,分不清也很正常,陛下就不要介怀了。」 夏云钦的眼睛一亮,得意地一拍桌子:「好,梓悦你叫错了,该罚。」 慕梓悦这才醒悟过来:「这……小五,每天都喊惯了,偶尔叫错一次,不算不算。」 「不行,说好了就要罚,罚轻点就是了。」夏云钦哪里肯罢休,勉强掩饰着心里的雀跃,假意沉吟了片刻道,「就罚你喂我吃一口菜。」 慕梓悦怔了一下,立刻拒绝道:「这怎么行,小五你是九五之尊,臣不敢逾矩。」 「以前我不肯吃菜,你不就是夹着菜放到我嘴里的吗?」夏云钦轻哼了一声,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慕梓悦顿时尴尬了起来:「这……当初是臣无礼,掐着你的脖子灌你吃下去的……不过也是为了你好,谁让你瘦得和猴子一样还学人家挑食。」 「我喜欢,你今天也喂我。」夏云钦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眼神却十分坚持。 慕梓悦无奈,看了看满桌的菜,夹了一颗花生米,递到了他的嘴边,夏云钦快活得很,张开嘴来,吃了一颗还不够,一连吃了四五颗,终于满意了。 晚膳终于在夏云钦的满怀旖旎中,在慕梓悦的坐立不安中用完了,慕梓悦想要告辞,可夏云钦却依然兴致勃勃,半分没有放她回去的意思。 夏云钦带着她出了正殿往外走去,这琼清殿的几间屋子虽然不大,但整座宫殿占地却很广,尤其是后院,有个小小的人工湖,景色十分优美。 一到后院,慕梓悦顿时呆了:只见许多光点飘散在不远处的湖面上,仿佛漫天的星辰落入凡间,美得令人屏息。 「美吗?」夏云钦略带得意地说,「不比霖安河畔的荷花灯差吧?」 慕梓悦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紧走了几步,半跪在湖边,伸手轻轻拍打着湖水,那亮闪闪的灯光仿佛有了灵性一般浮动了起来,俨如落入凡尘的精灵。 「好美……」慕梓悦叹息了一声,眼神迷离,她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着这样浪漫的情景,也迷了心神。 夏云钦心中十分满足,忍不住往她身旁靠了靠,想去握她的手:「梓悦,能和你这样在一起,真好。」 慕梓悦顿时惊醒,往旁边避开了夏云钦的手,笑着说:「小五,你从哪里看来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是不是听了手下人的撺掇,学那沁园阁老板哗众取宠?」 夏云钦的手落了空,失望地看着她:「小庆子说,传旨的时候,好多人和你在一起,说是要去看霖安河畔的荷花灯,我听了便不高兴。」 「只是路上偶遇了而已。」慕梓悦不想那几个重臣在夏云钦的心中留下结党营私的阴影,轻描淡写地答道。 「我不喜欢他们缠着你,我想和你一起看花灯。」夏云钦赌气说,「你总是不来陪我,我看见你的时候越来越少。」 「小五,他们都是你的重臣,我……我和他们交好,也是为了你的天下……」慕梓悦有些心虚地解释。 v第三章 「不,我才不要,有时候,我真想把你一个人藏起来,谁都看不到你的好,你就是我的……」夏云钦喃喃地说。 慕梓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愕然看着他。 夏云钦怔了一下,勉强调节了一下自己的眼神和表情,笑着说:「咦,梓悦你变胆小了,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了吧?和你开玩笑呢。」 慕梓悦凝神看着他,见他神态自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小五你也会使诈了,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夏亦轩笑了笑,摇头道:「才没有呢,我喜欢看你使诈,可我不会对你使诈,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也对我使起诈来?」 慕梓悦心中一凛,几乎以为他察觉了什么,可看看他期待的眼神,又不象。「怎么会?臣只是有些小聪明,就算使诈也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夏亦轩叹了一口气,显然对她又叫他陛下不满,不过,再要罚她,他怕会把人吓跑了。他只好装作没听见,冲着她笑了笑:「其实,就算梓悦对我使诈也没关系,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一定不会害我,一定会永远陪着我,对不对?」 慕梓悦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人生在世,有许多身不由己,永远这个词太过飘渺,就好比生老病死,臣就算是再神通广大,也敌不过啊。」 「什么敌不过!」夏云钦的声音徒然严厉了起来,「朕说敌得过便敌得过,你们都说朕是天子,福禄齐天,朕要护着一个人,难道还会护不住?」 慕梓悦顿时一个头比两个大,小皇帝炸毛了,还是顺毛抚摸之比较好:「好好好,护得住,陛下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 「梓悦,我一直想要回到从前,你从征西军中回来以后,我们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日子。」夏云钦的语声有些伤感,「你该明白,我原本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可为了母后,为了父王,也为了你替我所付出的,我不得不坐上了这个王位。」 慕梓悦想说话,却被他制止了。 「梓悦,你希望我做一个造福万民、名留青史的九五之尊,我听你的,不过,我有个要求,你也一定要做到。」 慕梓悦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她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只想找个什么借口溜之大吉:「陛下吩咐臣子的事情,臣子自然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做到,这个……这个天色不早,明日还要早朝……」 「不,我早就说了,今天我不是陛下,你也不是臣子,你只要用慕梓悦这个人来回答小五的话就是了。」夏云钦年轻的脸庞上有着十分的坚持。 「这不是一样的嘛,慕梓悦就是你的广安王,小五就是我的陛下……」慕梓悦挣扎道。 「你要发誓,你不能欺骗我,要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要一辈子都把我当成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只要你陪着我……旁的……我都不会和你计较……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会给你……」夏云钦紧紧地盯着慕梓悦的双眼,仿佛有千言万语。 慕梓悦的脑中翻江倒海一般,这夏云钦今天是怎么了?她明白夏云钦对她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可是,夏云钦向来就很有分寸,除了平日里表现出来对她的依恋,从来没有什么过份的举止。 今天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吗?为什么几乎会说出这样近似于表白的话来?为什么会这样让她予取予求?为什么让她发这样的誓言?他在害怕什么?又在许诺什么? 「你不愿意吗?」夏云钦见她一声不吭,一阵失望涌上心头,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指节几乎发白。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终于开了口:「小五,你和我的亲人一样,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是我现在最尊敬的陛下。」 夏云钦面无表情,这不是他最想听到的,但是,他明白,这是慕梓悦所能给的最好承诺。 「慕梓悦在此发誓,慕梓悦绝不会欺骗小五,慕梓悦会一辈子陪在小五身边,」慕梓悦在心中对兄长说了一声抱歉,人和名字对不起来,想必菩萨不会怪罪,「如违此誓,必将万箭穿心、受尽苦楚而死。」 「不!我才不要你万箭穿心、受尽苦楚而死,」几乎是在同时,夏云钦孩子气地往身后呸了两声,仿佛这样,刚才那句恶毒的话便会随风而散,他紧紧得盯着慕梓悦,双眼中仿佛跳动着火花,好像在压抑什么,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只是,你慕梓悦若是违背誓言,我便再也不会顾忌什么,从此以后,谁也不能阻止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慕梓悦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皇宫,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少年,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饱含着炙热的情意,仿佛在告诉她,他一直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可能那个整日里缠在她身旁的少年真的已经长大,在她的殷殷期盼下,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一个少年帝王,俾倪天下,霸气渐成。 听着身后宫门吱呀呀地关闭,她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今天这一关暂且算是过去了,今后会怎样,留待以后再说吧。 月光很亮很美,可她却没有半分心情;王府的马车就在前面,可她也不想去坐,她实在没有力气在别人面前掩饰什么,现在的她,只想在夜色的掩护下,做回一个普通人。 沿着宫墙走了片刻,她心事重重,好一会儿才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她正愁没地方出气呢,故意放慢了脚步,突然之间便飞速地转身,一脚踢向身后,与此同时,双臂一振,一手一推一送,而另一手肘一曲,抵在了一个人的咽喉:「敢打本王的主意,狗胆包天了——」 被她按倒在墙上的人闷笑了一声,毫不抵抗地靠在墙上,任由她施为。 这声音甚是耳熟,化成灰慕梓悦也能听出来,全身的力气顿时使不出来了。她只好悻悻地在他胸口重击了一下:「堂堂瑞王殿下,居然也学宵小之徒,要不要脸!」 夏亦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道:「我有些担心,所以在这里等你。」 慕梓悦心里一跳,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取笑说:「怎么,我出不来你还打算闯进宫里去不成?」 「有军机大事密报陛下,也不是不可以。」夏亦轩冷冷地说。 慕梓悦终于收起了玩笑之心,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认真地说:「亦轩兄,陛下年少聪慧,偶有跳脱贪玩之举,也只不过少年心性,等心中的执念一散,便会回归正途,你不必太过忧心。」 夏亦轩心中有些烦闷,他冷眼旁观,何尝看不出来夏云钦对慕梓悦的那一份执着?「我明白,在你心中,他是最重要的。」他的语声带了几分酸意。 「陛下于臣子而言,自然是最重要的,」慕梓悦白了他一眼,「你这话大逆不道,小心我去参你一本!」 「你去参啊,现在左右两相都已经被你除去,只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夏亦轩心中气闷,赌气说道。 v第四章 慕梓悦啧啧几声,挑了挑眉道:「咦,这是瑞王爷吗?是不是我眼花耳背了?怎么好像个小媳妇似的?」 夏亦轩瞪了她一眼,只是沉默不语。 这样的夏亦轩实在不多见,慕梓悦只觉得心头一个角落蓦然就软了下来,酸酸的,甜甜的,让人的脑袋慢慢地晕乎了起来。 「亦轩兄,」她低低地叫了一声,「以前都是我错怪你了,你忠心耿耿,不可和那两个人相提并论,我以后都不会再疑心于你,平南军和禁卫军有你在,必定会如铁桶一般护得陛下周全。从今往后,陛下那里,还需你多加扶助。」 夏亦轩一怔,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怎么,我多加扶助,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慕梓悦的心里咯登了一下,笑着说:「我自然和你一起匡扶陛下啊,我倒是想云游天下,只是陛下肯放吗?」 夏亦轩放下心来:「云游天下一个人可没意思得紧,等再过些日子,朝中事物没这么繁杂,我们向陛下告假,我陪你去。」 慕梓悦鼻子一酸,点了点头:「那就说好了。对了,过两日便是休沐了,我听说木齐山西侧有个十里竹林,竹海林涛,宛如仙境一般,我去了木齐山这么多趟,却一直没有到过那里,不知亦轩兄有没有兴趣先陪我共游?我……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只是在这里不太方便……」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夏亦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颤声道:「你……你邀我共游木齐山?」 「是啊,」慕梓悦掰起了手指头,「六月二十五是休沐,不如我要提早一日去那里打探一下有什么好玩的,哎呀,六月二十五日是那鲁齐胜问斩的日子,我午时三刻还要监斩,不能提前去安排……」 「我去,我早一日去就是,你只管监斩后来就是。」夏亦轩不能自己,一叠声地应道。 「好。」慕梓悦凝视着他的眼睛,咬了咬唇,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就这样说定了,六月二十五,我们在木齐山下,不见不散。」 第二日,慕梓悦照例十分忙碌,早朝后,慕大和几个王府亲卫一直在书房中商议,一直过了午膳,才陆续离去;下午,慕梓悦到了刑部大牢,去看了看就要处决的鲁齐胜,那鲁齐胜虽然形容憔悴,倒也还有几分气骨,只是怨毒地看着她,并没有失态地叫骂。 「鲁大人,明日你就要上路了,还有什么未竟之事,可以说出来,看看本王能不能帮你一二。」慕梓悦淡淡地问道,也不是她心存恻隐,毕竟是两朝元老,她总要代夏云钦来做做样子。 「都这模样了,我还有什么未竟之事。」鲁齐胜颓然一笑,「慕梓悦,是我小看了你,居然被你这小娃儿掀翻了船。」 慕梓悦哂然一笑:「鲁大人,旁的话就不必说了,今日本王为你送上断头酒,但愿你来生能投个好人家。」 鲁齐胜「呸」了一声:「你不必太得意,伴君如伴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天你便也会落得我这般下场,到时候我在黄泉看你身首异处,岂不快哉!」 一旁的狱卒呵斥了起来,慕梓悦也不生气,悄悄凑近了牢房低声道:「说的也是,鲁大人不要太快投胎,在阎王爷那里温一壶酒,等本王来陪你。」 说罢,她大笑而出,跟在身后的几名侍卫也鱼贯而出。 「怎么样,这几日牢房里可正常?有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出入?或是有什么眼生的人来探望?」慕梓悦询问着守卫牢房的头领。 「王爷放心,这里三班轮值,一共有三重守卫,进出都需吕大人的令牌,一只苍蝇都进不来。」头领答道。 慕梓悦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慕十八听了,有些兴奋地说:「王爷,难道会有人来劫狱?」 「万事皆有可能,小心为上。」慕梓悦又叮嘱了头领几句,便离开了大牢。 「那明日会不会有人来劫法场?我可浑身闲得发痒。」慕十八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跃跃欲试。 「就算有人来劫法场,用得着你出马不成?」慕梓悦轻哼了一声,「明日你有机密要事去办,可不许办砸了,办砸了就把你一脚踢到征西军中去。」 慕十八情不自禁地挺起了胸膛:「机密要事?王爷放心,我慕十八一定拼了性命命也要完成!」 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得快,眨眼便日暮西沉,晚霞满天。为了昨日的约定,慕梓悦早早地便遣人去沁元阁定包房,哪里晓得,这荷花灯会一弄,沁元阁居然人满为患,包房已经排到了十日以后。 慕十八和同去的亲卫一溜儿排开,带着刀在沁元阁门口站了两个时辰,来往的客人见了都忙不迭地避开。到了后来,老板叫苦不迭,只好亲自出马,把自己的一间包房让了出来,这才皆大欢喜。 沈若晨和方于正早早地就到了,他们俩原本便交好,时常在一起谈诗论文,针砭时事,这次赏灯饮酒,虽然来得有些尴尬,却并未影响两个人的交情。 店里的小二忙得脚不沾地,为他们俩斟了茶以后,见主客还没到,便退了出去。两个人坐在窗边,河边的凉风习习,楼下人影瞳瞳,十分惬意。 「梓悦怎么还不来?不是约好了申末吗?」方于正往窗外张望着,有些诧异,「她向来很守时。」 「于正,我心中有一疑团,想问你好久了。」沈若晨心中一动,微笑着问。 方于正看了看他,心中了然:「我知道,你想问我,我什么时候和梓悦摒弃前嫌了是不是?」 「是啊,你一直对她不屑一顾,多番弹劾,怎么去了平鲁之后,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沈若晨十分不解。 「朝堂之上,我自会秉持御史台之责,梓悦若是有什么错事,我必不会徇私,若晨你大可放心,」方于正正色说,旋即脸上神情一柔,语调便轻了下来,「可私下里,他和我以前以为的那个慕梓悦大大的不同,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沈若晨的心中一沉,眼前的方于正眼神迷离,仿佛……有些不对劲……「于正,你了解他吗?你可别把他和他妹妹弄混了!」 「可能吧……弄混了便弄混了……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挺开心的,别的我也没想这么多。」方于正心中有些迷乱,自回京之后,他忍了好些日子没去见慕梓悦,每日夜深人静的时候都在床上反复问自己,是不是把从前对慕梓安的一腔相思弄混了,可是,现如今的慕梓悦,那样的狡黠飞扬,早已和以前的慕梓安重叠起来,他再也分不开,也不想分开。 「而且,说不定,小安的三魂六魄留了几分在她的孪生兄长的身上,所以我才越接近,越觉得他和小安好像,对,一定是这样……」方于正说着说着便有些兴奋了起来。 v第五章[08.23] 沈若晨听了忍不住咋舌:「于正,你入了魔了。」 「别说我了,你呢,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方于正狐疑地问,「以你的性子,和他南辕北辙,总不成,你也喜欢上他……」 沈若晨的心中突突一跳,慕梓悦那清亮跳脱的眼睛忽然便出现在他眼前,他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将那双眼睛从脑中剔除。「梓悦挺有意思的,和她在一起十分轻松自在,不过要说喜欢不喜欢,这可就有些牵强了。」 方于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便有些得意地笑了:「若晨,依我看,你这模样,十有八九是喜欢上他了,只怕你心里还不知道,他这个人,平日里看他好像又自恋又自傲,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可越接近,你就会发现,他好像有种别样的魅力,让人挪不开眼去。」 沈若晨失笑道:「你这么了解他?」 「那是自然,我们可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他后来去了军中,这才联系少了。」方于正饮了两口茶,忍不住便到窗口去张望,「奇怪了,人呢?还有瑞王爷怎么也还没来?」 沈若晨却静静地坐在桌旁,眉头轻蹙,仿佛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于正,这两日我得了一封密信,却总是参不透上面的机密。」 方于正回过头来,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这天下第一才子也有参不透的时候?什么密信,说来听听。」 「作诗之人十分聪慧,故意写了些平仄不通的句子,想必里面大有玄机,我把每个字都拆了开来,以上传古法破密,却没有看出半分破绽,这几日煞费心思。」沈若晨揉了揉太阳穴,想来很是劳神。 「这种事情,小时候我们经常做,」方于正忍不住笑了,想来是想起了一些趣事,「老师在前面讲课,我们便在下面传纸条,小安最喜欢做些平仄不通的诗句,老师见了,只当她学艺不精,一点也不疑心。后来我们也学着做,唬得老师都以为我们变笨了。」 「那又是如何传递消息呢?」沈若晨奇怪地问。 「一开始我们写藏头诗,后来又写藏尾诗。」 「这么简单?可是……」沈若晨口中念叨了几句,摇头说,「不像不像。」 「小孩子的把戏而已,你的密信自然不可能这样简单就破了。」方于正摇头笑道,「那些诗后来都被识破了,我们被老师打了好些板子。」 沈若晨有些失望,掩饰着饮了一口茶。 「后来小安和梓悦就故意把要说的话斜着来,便再也没人发现啦。」方于正单手支着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 沈若晨的手一抖,几滴茶水溅了出来,他喃喃念叨了几句,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 「若晨明白了什么?倒叫我有些好奇。」随着一声问话,慕梓悦挑开了门帘,笑嘻嘻地问道。 沈若晨笑了笑:「我明白了,梓悦今天存了心来不醉不归的,这么晚来,先自罚三杯吧。」 「好好好,我先来赔罪,实在是出门时不巧,碰上了一个人,说了半晌的话才迟了。」慕梓悦挥手叫来小二,把酒盅一字排开,爽快地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 方于正忍不住又念叨了起来:「小酒怡情,醉酒伤身,梓悦你慢点喝。」 「莫不是碰到了瑞王殿下?他人呢?」沈若晨往后瞧去。 「他另有要事,不来了。」慕梓悦凝视着他,淡淡地问道,「若晨你这么记挂亦轩兄?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和他商量不成?」 「他不来正好,省得把我们几个都冻住了。」沈若晨笑着说,「刚才我正听于正说你们小时候的趣事呢,有这个当下酒菜,今晚一定能多饮几杯。」 说话间,酒菜便连接着送了上来,沁元阁的酒菜享誉京城,几个拿手「翡翠猪手」「黄金酥」更是让人齿颊留香,三个人在窗前边吃边聊,十分惬意。 不一会儿,霖安河上的荷花灯都点了起来,更有一艘小船在荷花灯中穿梭,一个绵软动听的女声在琴声中唱起了小曲,煞是动听。 慕梓悦听得悠然神往,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长长的锦套来:「若晨,上回在惠州没能买下那支玉笛,这几日我总算又在德起轩找到了一支,虽然成色不太好,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若晨有些意外,接了过来:「多谢梓悦,只是我没带什么东西过来,这……」 「这是什么话?难道这还变成了我向你讨要礼物了不成!」慕梓悦哂然一笑,「你若是要谢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情。」 沈若晨愣了一下,笑着说:「梓悦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今夜如此美景,梓悦能否用此玉笛,吹一曲《冲天调》,以了我多年的未竟之愿?」慕梓悦的双眸迥然有神,仿佛此刻窗外灿烂的星辰。 沈若晨怔在原地,手中的玉笛冰凉,却又好像烙铁一般,要将他的手都烫伤。他不敢去看慕梓悦的双眼,只好勉强笑了笑说:「梓悦,真是不巧,这几日我有些上火,口中发了些疱疹,十分疼痛,只怕吹不出那个味道来。」 慕梓悦的双眸立刻黯淡了下来:「看来我是没有缘分听这首曲子了。」 「过几日等我身子好一些,专程到你府上来为你吹奏就是。」沈若晨低声说。 「不必了不必了,原本就是我太过强求,若晨不必放在心上,你我这番相交,对我来言,已是满足。」慕梓悦转眼便敛去了失望之色,神态之间尽是笑意。 一旁的方于正忽然便没了声响,只管自己一个人自饮自斟。席间的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慕梓悦强打精神,反手戳了一下方于正,开玩笑道:「怎么了,方大人这是眼红了不成?赶明儿是不是要去陛下那里弹劾我结党营私、拉拢朝中大臣?」 方于正把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梓悦,你若是记恨我,我明日里就去向陛下辞去这御史大夫之位,省得你整日里冷嘲热讽!」 v第六章[08.30] 他原本便饮了酒,脸上有些潮红,这一怒,更是整张脸都涨得红了,慕梓悦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吓了一大跳:「于正你这么凶做什么,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 「你……总而言之我明白,我这人你看不上眼,我就是这脾气,你要我卑躬屈膝讨你欢心,我是万万不能……」方于正心里酸涩,仰头又喝了一杯。 「我要你卑躬屈膝做什么!」慕梓悦顿足,从他手中夺过酒杯,「你这样很好,于正,你一定会是陛下跟前最清正廉明的栋梁之才,从今往后,让陛下远小人、近君子,就靠你了。」 「你不怪我,肯听我的劝了?」方于正怔了一下,屏息看着她。 慕梓悦无奈地说:「好好好,我以后谨言慎行,再也不奢侈浪费、孟浪无状,跟着你方大夫,做一个一板一眼的好官。」 方于正大喜:「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梓悦,你可不能诓我!」 慕梓悦有些狼狈,转开眼去,拍了拍脑袋:「对了,于正,我在德起轩时看中了一方砚台,你喜欢舞文弄墨,放在我身旁可惜了,我让人给你送到府上去了。」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方于正又惊又喜,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沈若晨手中的锦套,心中的酸涩一扫而空,却又不得不依照礼节假意谦辞,「无功不受禄,这……这不是让你破费了……」 慕梓悦笑着说:「一点小东西,不算贿赂咱们的御史大夫吧?以后,你看到它,便好像看到我一样。」 方于正喜滋滋的,恨不得立刻飞到府中,把那方砚台捧到这里来好好端详一番:「不算,自然不算。明儿我也去逛逛,礼尚往来,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美少年。」慕梓悦眯起了眼睛,色迷迷地一笑,「不如你送我一个。」 「你……你又胡说八道了!」方于正白了她一眼,只是他心情正好,也就不念她了。 三个人说笑着,刚才沈若晨不愿吹笛的尴尬渐渐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翌日休沐,慕梓悦原本想好好睡个懒觉,可心中有事,却辗转反侧了整整一晚,更是早早地就醒了,一个人身披外袍,站在窗前发怔。 良久,她才收拾停当,到了大厅。慕十八已经在厅内等候了,她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慕十八。 「瑞王应该昨夜就去了西齐镇,你见到他们以后,就说是我怕他着急,让你先过来打点。」 慕十八点点头,接过信函:「王爷,那你什么时候来?」 「我这里还有要事,晚上或是明早,最迟不过……明晚。」慕梓悦勉强笑了笑,「你可一定不能让他回京,不然就家法伺候。」 慕十八挠了挠头,会心一笑:「明白,王爷你是不是有机密要事要办,不想他来捣乱?」 慕梓悦思忖了片刻道:「也不尽是,等到你拦不住了,把这封信给他看就是,他便会明白我的心意,不会为难于你。」 慕十八兴冲冲地把信往怀里一揣:「好,王爷,小人在西齐镇等你。」 看着他的背影,慕梓悦叹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已近巳时,便点了一队亲卫,直奔大理寺而去。 身为监斩官,慕梓悦到大理寺和大理寺卿碰头,从牢中提出人犯,办齐手续,随即由大理寺狱卒开道,囚车一路数十辆,紧随其后的是王府亲卫队,一个个都刀枪珵亮,秩序井然。 这日天气出奇的好,也出奇的热,慕梓悦一身正式的紫红官袍,又厚又重,汗珠一滴滴地往外冒,真恨不得此时能躺在树荫下,喝上一口冰镇的绿豆汤。 看热闹的百姓很多,被赶在一旁不停地指指点点,朝政更迭、权臣替换的内情他们并不知内情,却把各种听来的小道消息当成津津乐道的八卦,编出各种故事来。 监斩的地点是在城西的菜市口,离大理寺约莫二里地,走得快些,一刻钟便到,只是慕梓悦吩咐手下众人要扬我圣威,让反贼逆臣受尽百姓的唾骂,务必要走得慢一些、威武些。 慕梓悦走在最后,她朝着鲁齐胜的囚笼看去,只见他披头散发,神态萎靡,双眼却一直在张望,目光偶尔落在她的身上,简直就好像要撕下她身上的一块皮来。 而他的囚笼旁守着十来名狱卒,其中二人是广安王府的亲卫,慕梓悦早就吩咐过了,若有异动,便一刀砍了鲁齐胜,不必再等到刑场。 是的,她早就算准,那鲁齐胜今日到不了刑场,齐王夏云冲必定明白的很,他如果要谋反,必然要师出有名,鲁齐胜是曾经的帝师、诸多文人的恩师,有他在,他的笔下花些功夫,白的说成黑的也有人信,若要谋反,事半而功倍;要是他死了,夏云冲再有千般本事,也只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谋逆之臣,他就算散尽千金,也要请人来救鲁齐胜。 昨日王府的暗卫便已经查清,京城中来了三拨人,一拨是江湖中的高手,约莫有十来人,一拨是齐王的死士,约莫三十人左右,最后一拨人数最多,是江湖上的一些小流氓小混混。 她非但没有抓捕,反而给这些人稍稍行了些方便,所以,今天,她不怕人来劫囚,反而是怕他们不来! 队伍走到了一个转角,前面便是城西的一个集市,集市前十分宽阔,时常有人在这里杂耍卖艺,今天早就被驱逐走了。集市里人很多,好些人一见有热闹可看,都凑了过来,队伍被阻滞了片刻。 刹那间,一旁的民房、店铺上哨声突起,一群黑衣人朝着囚车急扑而来,明晃晃的钢刀急舞,瞬息之间便到了外围,朝着狱卒杀了过去。 这群人训练有序,拿着朴刀的拦截狱卒,一些身配刀剑或空手以轻功直取囚车,而那些身手普通的则混在人群中,好些个都拿着一种起烟的竹筒,不一会儿,队伍中便青烟四起,视线一片模糊。 围观的人顿时哭爹喊娘地四散逃开,场面一片混乱。狱卒们一下有点慌神,被砍倒了几个,幸好几个头目都还临危不乱,呼喝着将队形一变,从前队杀了回来。 慕梓悦的王府亲卫更是数人一组,前后呼应,左右掩护,将一些黑衣死士和武林高手分隔,捉对厮杀开来。囚笼边的亲卫和狱卒背靠囚笼,将囚笼团团围住,警惕地看着场中,一看不对,便就地斩杀。 青烟渐散,喊声四起,慕梓悦站在中央,看着自己的人马渐渐占了上风,心中大定,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四周,将手指放在嘴旁,一声清亮的哨声忽然便响彻云霄。 哨音刚落,慕梓悦便呼喝一声,一夹胯下的白马,朝着中间的战场直冲而去,骇得守在她身旁的四名侍卫大喊了起来:「王爷小心!」 v第七章[08.30] 「怕什么!」慕梓悦朗声笑道,「难道这里还会比西北战场更可怕不成?」 她一入黑衣人队中,一把宝刀配合着她娴熟的骑术,在白马上下翻飞,那白马仿佛也有灵性一般,眨眼便从队尾杀到队首,旋即又从队首杀了回来,所到之处,好些个黑衣人应声而倒。 慕梓悦「吁」的一声勒住马头,把刀往手臂一收,用刀柄直指黑衣人,厉声喝道:「你们想要从我慕梓悦手中劫囚,简直是痴心妄想,快快弃刀投降,不然的话——」 话音戛然而止,只听得「铮」的一声,一支银箭从前方破空而出,仿佛闪电一般,瞬息便到了慕梓悦的胸前,她本能地顺手一抓,将那箭身握在手中。 刹那之间,鲜血四溅,紫色的官袍迅速湿了,白皙的脸上血色模糊……慕梓悦的身影在马背上晃了晃,仿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银箭。 不远处的屋檐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支十多人的黑衣队伍,蒙着黑纱,三人一组,一人放箭,一人护卫,一人冲锋,组成了一把尖刀般的队形,直冲着慕梓悦而来。 「王爷!快快保护王爷!」几名侍卫嘶声喊道,拼命地朝着慕梓悦冲了过来,把刀舞得飞快,将随后而至的箭雨挡了下来。只可惜那十多人训练有素,不一会儿便像一把硕大的尖刀一般,眼看着就到了慕梓悦的面前。 慕梓悦半伏在马头上,浑身的肌肉绷紧,眼神却渐渐放松了下来,离她几步之遥的黑衣人冲着她眨了眨眼,她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了结,她答应先帝答应父王的事情都已经做到,夏云钦已有栋梁之才扶助,又权威日重,朝中最大的权臣将要随着这次劫囚死去,大夏必将在夏云钦和一干大臣的带领下,国富民强。 她身为女子,以男子之身入朝,能瞒过这些年,已经算是幸之又幸;这么多年她为了安抚兄长,从来没有将父母的消息传递他,现在看来,她也隐瞒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只怕兄长就要直奔京城,后果不堪设想;而夏亦轩对她早就生疑,夏云钦和方于正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再假扮下去,最后戳穿,广安王府的英名和忠心全都付诸东流。 广安王府没了她这个功高震主的广安王,又曾对夏云钦有雪中送炭之情,必然可在京城有栖息之地;夏云钦那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的禁忌之情,也必然可以烟消云散;她早在四年前就应该魂归黄泉,现如今终于可以自在离去。 这么多人看到她胸口中箭,必死无疑;而这些暗卫假扮的黑衣人趁乱将一具和她一模一样的尸体掉包,假死之事,她已经谋划过一回,第二次果然驾轻就熟…… 只是,为什么胸口这么痛?痛得仿佛不能自己。即将离这些熟悉的人远去,她心中万分不舍;夏亦轩被她骗到木齐山,不知道他回来听到噩耗…… 她不敢再想,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一扫,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着她扑了过来,手中居然还拎着一个食盒,食盒翻了,里面的汤汤水水倒灌了出来…… 「梓悦,我来救你!」那人绝望地喊着,口中语无伦次,「我的绿豆汤,你怕热,我还冰镇过了,你别死,我……我……」 眼看着还有几个漏网之鱼挥刀朝他劈了过去,慕梓悦急了,大叫道:「快救方大人!」 说着,她的刀在手中一转,朝着方于正身后那人飞掷而去,「扑」的一声,正中那人的胸口,那人挥向方于正的刀擦着他的肩膀而过,整个人扑倒在方于正的身上,将方于正砸倒在地上。 朝着她扑过来的黑衣人见状,有一组人不动声色地到了方于正的附近,暗暗地护在了他的两旁,慕梓悦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被方于正阻了这么一阻,慕梓悦的心头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场内的烟雾渐渐散去,可那些四散逃逸的江湖混混们忽然又鬼哭狼嚎地冲了回来。 她晃着身子往四下一看,握着箭的手微微一抖,顿时呆了: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一圈黑衣兵士,足足有千名之众,将监斩的队伍团团围了起来,水泄不通。 兵士们一身黑衣,身披银色盔甲,和手中长枪辉映,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芒,正是禁卫军中的精干、护卫皇宫的亲兵——左骁营。 在银盔亮甲的兵士前方,一行人正定定看着她,为首的一位,身穿玄黑色龙袍,九条张牙舞爪的金龙盘踞其上,令人心颤。他的身后一左一右,左边站着沈若晨,右边站着正是左骁营的左郎将杜如亮。 一时之间,慕梓悦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开那支箭,还是索性把箭真的往里去刺上一刺? 那群后来的黑衣人也有些呆了,为首的那个飞速欺身上前,挥剑朝着慕梓悦刺去,低声道:「王爷,只怕有变,不如你就当我是劫囚的逆贼,快拿剑杀我!」 慕梓悦的心中一片冰凉,她苦笑着往旁边一让,避过剑锋,在夏云钦的目光之下,她怎么还可能做戏?她又怎么可能让这群对她忠心耿耿的暗卫送死? 「罢了,你们弃剑投降便是,我求陛下饶你们性命。」慕梓悦低声道。 「这怎么行!」慕大瞪大双眼,急促地说,「不如我等拼死护着王爷冲出去!」 慕梓悦长叹一声:「不必了,功亏一篑,是我大意了。」 慕大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四周黑沉沉的禁卫军,眼中忽然便涌出泪来。 场中的厮杀声渐止,空荡荡的集市中间,慕梓悦和慕大的那群黑衣人十分瞩目。 夏云钦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来,身后的杜如亮想要阻止,却被他一掌挥开。 「梓悦,你这是要去哪里?」夏云钦站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面无表情。 慕梓悦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马,默默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夏云钦轻笑一声,抬起手来,握住了她胸口的那支银箭,慕梓悦手一松,那支箭便落了下来,与此同时,一个血包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夏云钦盯着那个血包,忽然低低地喘息了起来:「梓悦,你不是发过誓吗?你不是说永远都不会骗朕吗?你不是说永远都陪伴朕左右吗?你——」 他的语声戛然而止,神情痛苦,双眼血丝凝结:「你难道不知道,那一箭射过来的时候,朕……朕的心……都……」 慕梓悦的手颤抖了起来,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陛下,是臣错了。」 「是朕什么地方待你不好吗?」夏云钦喃喃自语道,「你告诉朕,朕改就是,为什么要这样背叛朕……」 慕梓悦想要分辩,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咬了咬牙,低声说:「陛下,臣有不得已的苦衷,想要求去,但臣万万不可能背叛陛下!」 v第八章[08.30] 沈若晨快步走了上来,神情肃然地对夏云钦道:「陛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赶紧到大理寺去吧。」 夏云钦恍若未闻,只是看着慕梓悦,压抑在心中的猛兽仿佛就要脱困而出:「那西陵国给了你什么?是要让你做皇帝吗?这个位置,真的有那么好?值得你背叛我们之间从小到大的情意吗!」 慕梓悦如遭雷击,愕然看着夏云钦,几乎说不出话来:「陛下你说什么?臣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念头?你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 夏云钦一震,呆了片刻,仿佛找到了一丝希望,颤抖着朝着沈若晨伸出手去:「沈爱卿,拿过来。」 沈若晨犹豫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三张纸来,慕梓悦心中一沉,一下子明白了。 她轻笑了一声,终于站直了身子,朝着沈若晨深深地看了一眼,叹息着道:「沈大人,好手段,本王自愧不如。」 沈若晨的手颤了颤,抬起眼来,正视着慕梓悦的目光,原本斐然如月的目光带了几分痛楚:「王爷,江山社稷为重,个人私情为轻,忘王爷海涵。」 「个人私情为轻……」慕梓悦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点了点头赞道,「那是自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大义者,何惧小义,本王受教了。」 沈若晨的脸色渐渐发白,半晌才道:「我也盼着王爷能说清楚这是个误会,我……」 「你废了这么大的心机,只为了要我说清是个误会?」慕梓悦微微一笑,接过这三张纸,果然,就是那罗广平写来的两封信和她的一封回信,信的原件就在她的怀里,这些都是摹本,不过,上面的字迹却是一模一样,内容居然也一字不差;而她的回信上,几个字用红笔圈了起来:马上来相见勿躁。 「这些东西是我的,又待如何?」慕梓悦知道否认也没用,只是她很疑惑,为什么他们会凭这几张纸便认定她要叛国?难道他们知道了兄长未死,还娶了西陵国的公主?可兄长从未在西陵国供职,更是和公主一起远避边陲,从未出现在西陵的朝堂之上。 夏云钦的脸色刹那间便变了,他一把抢过那几张纸,三下两下便撕了个粉碎,沈若晨急忙扶住了他,连声叫道:「陛下息怒!」 夏云钦低低地喘息了几声,惨然一笑道:「梓悦,你还要骗我?这上面的字迹就是出自那西陵国大皇子郑决之手,一个月前,他已经承继王位,成了西陵国主!」 慕梓悦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夏云钦见她一言不发,神情木然,心中越来越凉,他闭了闭眼,重又睁了开来,双眸中已是森然一片:「慕梓悦,你还有何话说?」 慕梓悦轻叹一声,低声道:「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臣只有一句话,臣从来没有想过背叛陛下。」 夏云钦招了招手,杜如亮立即走了上来,抱拳道:「王爷得罪了,请跟下官走一趟吧。」 慕梓悦掸了掸衣袖,朝着夏云钦深深地看了一眼低声说:「陛下保重龙体,不要为了臣太过伤心。如能看在臣以前尽心服侍的份上,请绕了臣的这些下属,臣不胜感激。他们为臣所迫,实在是身不由己。」 夏云钦木然不语。 「陛下,发生了什么?若晨、梓悦,出了什么事了?」一旁被砸晕在地上的方于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挣扎着爬了起来,身上满是绿豆汤渍,他的眼神茫然,显然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理解的范围。 夏云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沈若晨一惊,往前走了一步,微笑着道:「陛下,密信能破解多亏了于正。」 慕梓悦愕然看着方于正,半晌才笑道:「方大人,这几天可委曲你了,这样对我虚于委蛇。对了,还要多谢你的铁齿铜牙,本王果然泰极否来,你可大大地放心了。」 方于正张了张嘴,喃喃地问道:「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慕梓悦不愿再说,大步跟着杜如亮往前走去。 夏云钦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背影,眼中忽然湿润了起来,他的双手拢在龙袍袖中,紧紧地掐在一起,几乎想要把前面的背影抓住,狠狠地摇晃一番,狠狠地问她一声: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旁的沈若晨顿时愣住了,急促地道:「陛下,广安王理应到大理寺就审,陛下这是要把他关到哪里去?」 夏云钦冷冷地说:「朕要亲审,就关在宫中的缚虎牢中。」 沈若晨心中一寒,那缚虎牢设在宫中,向来都是关押重中之重的王公重臣,到了里面,这没有一个人出得来。「陛下,臣虽然提交了物证,可此案疑点甚多,臣不想冤枉了广安王,还请陛下请三公六部会审……」 夏云钦摆了摆手,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爱卿,此事你立了大功,朕会重重有赏。」 「陛下,臣不要赏赐,臣只想为陛下荡情朝政,收归皇权,只是,也万万不能随便冤枉一个重臣,陛下……」沈若晨急急地道,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中好像压了一块秤砣一般,这么多日子的谋划,终于大功告成,可他为何一点都不高兴不轻松?一想到慕梓悦即将身首异处,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事沈爱卿不必再管,也不要大肆宣扬,朕已经下了封口令,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夏云钦缓缓地道,语意坚决,「广安王……就算是谋逆……也轮不到旁的来审!朕也不要他向别人下跪、任他人宰割!」 缚虎牢位于外宫西北角,乃前朝所留,隐藏在一片假山绿树之间,不知所用。太祖帝将此地重新整修,专门关押犯有重罪的重臣。 牢内仅有五个牢房,却设了五道栅栏,走廊从地面辗转而下,足足有数十丈,加上重重守卫,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加之地处皇宫,说是铁桶也不为过。 此时此刻,负责宫廷守卫的左骁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在缚虎牢内外,刀枪森然。 慕梓悦曾来过这缚虎牢二次,一次将先帝的李国丈投入牢内,一次奉先帝之令暂时接管宫廷防务时巡视缚虎牢。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今时今日,她会成为阶下囚,被关在此处。 外面四间牢房隔着走廊两两相对,都空置着,最里面的一间最大,在缚虎牢的尽头,足有两三间屋子大小;牢房的墙壁上用石块垒砌,中间的几块雕着繁复的花纹,十分精美,正中间的一块是个虎头,栩栩如生;牢顶挂着一个灯架,点着八盏油灯,把这偌大的牢房照得十分明亮;牢房内干净整洁,最中间放着一个茶几,角落里摆着一张木板床。 环视四周,除了有些阴冷,有些异味,这地方一点儿也不象是地牢,若是点上薰香,摆上酒菜,倒象是一个寻欢作乐的所在。 v第九章[08.30] 慕梓悦微闭双眸,盘腿坐在茶几前,放任自己的思绪漂浮在半空之中:沈若晨那双拿着信笺的手、夏云钦愤怒交加的眼神,还有,还有方于正那茫然的表情……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为了自己那功亏一篑的谋划。原来,不止是她有障眼法,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夏亦轩、沈若晨、夏云钦、方于正……都不是她看到的那个模样…… 这谋逆之罪她百口莫辩,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死不足惜,却累得广安王府在她手中身败名裂,只怕到了黄泉,她也无颜再见父王。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牢房前,不一会儿,锁链的声音响起,有人走了进来,站在她的面前。 静寂的牢房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慕梓悦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时间静静地流逝,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终于,那人开了口:「王爷,你这是不愿再看见我了吗?」 慕梓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怎么会?沈大人如此赏心悦目,本王百看不厌。」 沈若晨白衣飘飘,依然清雅隽秀,依然如初见时那样,仿如谪仙,只是物是人非,两个人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心境了。 他沉默了片刻,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侍从们如流水般地送上来一件件物品,放在了慕梓悦的面前:锦袍、笔墨、解闷的书籍,还有一些点心和膳食,顿时,牢房中香气四溢。 慕梓悦瞥了一眼,嘲讽地道:「咦,沈大人如此手笔,不怕御史台参你勾结谋逆之臣吗?」 沈若晨缓缓地道:「王爷不必拿话堵我,下官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这些都是陛下所赐,王爷虽然身负大罪,但陛下毕竟念着这么多年的情意,还望王爷悬崖勒马,将功补过,陛下或许能原谅王爷的过错。」 慕梓悦站了起来,围着沈若晨走了两圈,笑道:「沈大人胆识到底不同凡人,你孤身一人站在这里,就不怕本王把你先杀了泄愤吗?」 沈若晨凝视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低叹了一声道:「王爷若是要下官的命,等一切尘埃落定,下官以命相偿便是。」 「不必了,本王九泉之下,应当再也不愿见到沈大人的身影,你我二人,还是就此别过,从此再不相见为妙。」慕梓悦淡淡地说,「没什么事情,沈大人就请回吧,省得我们两看两相厌,这一阵子,辛苦你了。」 沈若晨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梓悦,坦白说,和你相处,我觉得十分愉悦,越是相处久了,我越是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是别人看错你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如此,难道,你没有什么话想要辩解吗?」 仿佛一根尖针刺入了心脏,慕梓悦情不自禁地想起初见时的惊艳,想起再见时的惊喜,想起两人若有似无的君子之交……一阵细密的痛楚迅速地从胸口袭遍全身,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或者,只有这样的痛楚,才能让此时此刻的她保持清醒。她抚了抚胸口,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好,若晨,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若肯如实相告,我们便再聊聊。」 沈若晨一怔:「什么事情?」 「每年的早春时节,我祭奠家人时,在木齐山下听到的笛声,到底是不是你所奏?」慕梓悦一字一句地问道。 沈若晨半晌没有说话,脸色渐渐发白,良久,才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我。」 慕梓悦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轻笑了起来:「原来是我自己误会了。沈若晨,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有所图谋,就算我不和你搭讪,想必你也会费尽心机接近我,亏得我还把你当成那天边高不可攀的流云,真真笑死我也!」 沈若晨勉强地笑了笑:「是的,我入朝为官,为的就是能扳倒你这个权臣,还政于陛下,所以,当初你接近我,正中我的下怀。」 慕梓悦啧啧两声:「让我来猜猜,是谁请你出山?朝中大臣,看起来只有挂了个名的余太师有这个能耐了。」 沈若晨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以前就曾和你说过,有一位长者当头棒喝,治学游历,只能修养自身,而入朝为官,却能造福百姓,拯救苍生,这才是治学的根本。梓悦,若不是你大权独揽、裹挟天子,野心太大,怎么可能有今日的祸事?」 「原来如此,」慕梓悦笑道,「这一阵子,真是委曲你了,我有断袖的癖好,你居然能和我虚于委蛇,只怕心里真是要吐了吧?那日在西郊行宫,你是故意迷惑我,让我忘了我和陛下的晚膳,对不对?那晚除了那夏云冲派来的杀手,还有两个,是你派来的吧?你数次打探我和瑞王的关系,是怕我和瑞王联手,对不对?」 沈若晨默然不语。 「若晨,你这本钱下的实在够大,」慕梓悦感慨着问道,「我很好奇,若是我真的要和你断袖一把,风月无边,你到底是允呢还是不允?」 沈若晨怒意上涌,冷冷地说:「慕梓悦,你何必把你我说的如此不堪?是,我的确骗了你,的确误导了你,可这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夏,说到底,是你自己权欲熏心,怪不得别人。」 「权欲熏心……」慕梓悦喃喃地说着,忽然精神一振,「沈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知那两封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摹本?」 沈若晨沉默了片刻,侧过脸去,朝着身后微一颔首,只见牢房外走进来一个侍卫,低声道:「王爷见笑了,是小人临摹的。」 那人的语声轻柔,就算是侍卫袍也难掩他眉梢眼角的风情,正是慕梓悦的八公子凌然。 慕梓悦死死地定着他看了一会儿,涩然道:「好,好,原来是你……」 「王爷对小人提防得紧,小人偷不出原件,幸好小人从小就过目不忘,临摹过近千家的笔法,寻常的书籍,只要看上一眼便可默出,幸不辱命。」凌然垂首道。 「本王可是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还是侮辱你了?」慕梓悦冷冷地问。 「是我安排他到你府上的,他职责所在……」沈若晨下意识地替他辩解。 凌然倏地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宁愿你真的打我骂我,也好过你这样假惺惺地对我好。」 「假惺惺?」慕梓悦苦笑了一声,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凌然看着她的神情,胸中仿佛被人重击了一样,这么些天来的如履薄冰,潜意识中的愧疚挣扎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失态地叫道:「难道不是假惺惺吗?你表面上对我好,难道不是想要掩饰你的阴谋吗?依我看,我看你压根儿都没有断袖!我们八个人都是你的障眼法!只怕被你利用完就是一刀毙命的下场!」 v第十章[08.30] 慕梓悦点了点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别在这里脏了我的眼。」 凌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中流出的泪,咬牙说:「而且,我也压根儿没对不起你,你和我原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 慕梓悦漠然看了他一眼:「那你还不赶紧去弹冠相庆,跑到我这里来,是想要炫耀不成?」 「是我求沈大人带我来的,我不想你这样不明不白的,我要让你知道,你害了我全家,毁了我一生,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凌然昂首道,那张白如瓷玉般的脸上有着莫名的亢奋。 慕梓悦凝神看了片刻,脑中终于略过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失声叫道:「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李沛弗婢女生的……儿子!」 凌然惨然一笑:「王爷你居然还记得,这算是小人的荣幸吗?」 「我怎么不记得,五岁便名动京城的神童,你长大了的模样,还真有那么几分象你的堂姑李贵妃……」慕梓悦缓缓地说。 这当时可算得上是李家的一大笑柄,李沛弗是李家的堂亲,在礼部任礼部侍郎,和一名婢女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凌然。当时李沛弗的正妻容不下这婢女和凌然,两人一直被遮掩着养在外室,幸好凌然从小就十分争气,五岁便出口成章,八岁过目不忘,十二岁便在学堂以一篇《论学》和夫子激辩,以神童之名享誉全城。 李沛弗迫于无奈,于凌然十三岁那年将他和婢女接回府中认祖归宗,却没想到,几个月后,李家便被连根拔除,三族之内夷平,九族之内不得为官。 「是,我就是李家的后人,当初因为未过十三免去死罪,被充为官奴,忍辱偷生,」凌然颤声道,「我能为沈大人效力,扒开你这个权臣叛主谋逆的真面目,实在是三生有幸,我半点也不会后悔!」 「沈大人许了你什么好处?金银?官位?还是别的什么?你也别冲昏了头脑,别妄想再重回朝堂,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慕梓悦轻叹了一声,怜悯地看着他。 凌然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失态地叫道:「你别以为别人都象你这样利欲熏心!我只求自由之身,从此无拘无束,要什么金银财宝、高官厚禄!」 慕梓悦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凌然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他走了两步,停在她一步开外。 慕梓悦压低声音道:「你说你要复仇,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成了官奴,以色侍人?」 凌然茫然点了点头,重复道:「是!我要报仇!」 「你知不知道你那父亲是什么货色?他欺负了你的母亲,生下了你,生而不养,扔在外面自生自灭,」慕梓悦怜悯地看着他,「他连风流都算不上,下流到无耻的地步,看上了两个女子,用权势迫得她们家破人亡,玩弄了以后,在他正室的威逼下还将她们卖入了青楼,最后一死一残……」 「你胡说!」凌然浑身颤抖,双手捂住了耳朵,「你骗人!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听风见过那两个女子的惨状,不信你也可以去含香阁查一查,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就算先帝不杀他,我也不会容他活到现在。」 慕梓悦的语声低沉:「还有,你是生于乾元二十五年十月,可你的户籍为何写着是乾元二十五年十二月?」 凌然的双唇哆嗦,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他一直以为这是户籍登记的疏漏,难道……这,这怎么可能? 「当初刑部上报斩杀的李氏一族,我看到了你的名字,刚过十三岁一个月,我一时心存恻隐,改了你的生辰年份……果然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我救的人居然如此待我……」 凌然脸白如纸,浑身仿佛象秋叶般颤抖,喃喃地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当然,你可以不信,」慕梓悦耸了耸肩,「以后安心做个普通人吧,娶妻生子,夜夜安眠,不要再掺合到官场中来了。」 凌然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喉中溢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跌跌撞撞地朝着牢房外跑了出去。 沈若晨在一旁只是隐隐听到了几句,见他如此失态,一时之间有些愕然:「王爷,凌然身世可怜,你何必伤他,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把他安插在你身旁。」 「有人害我,我为何不能睚眦必报?难道我还要把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不成?」慕梓悦的目光犀利,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还有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铲除权臣的忠臣吗?你以为你可以名留青史,你以为你可以造福大夏吗?沈若晨,只怕你所有的谋划,只是黄粱一梦!」 「利欲熏心?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我是拿过大夏的一分一毫,还是谋过大夏的一针一线?我平日里的确过得奢华,可这是我广安王府的银子,我想怎么花,碍着谁了?我平日里的确自高自傲,飞扬跋扈,可我行得正坐得端,为什么要谨言慎行?我可曾用权势害过平头百姓?平日里的风流,连带我的八位公子,都是我花了银子买的,你去问问,哪一个不是心甘情愿?」 她的声音响亮,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是,我的确善于铲除异己,可是我铲除的鲁秦二人,哪个不是祸国殃民的奸臣?我的确能让陛下对我言听计从,可是,陛下难道是傻瓜吗?如果我做的决定对大夏对他有害无益,他会事事都听我的?」 「还有,」慕梓悦用手指着沈若晨,厉声喝道,「你们说我把持朝政,可是,你去好好查一查,这一年来,我把持了什么?我用尽法子,从鲁齐胜和秦冲手里夺来的权势都分给了谁?沈若晨,你扪心自问,你的吏部尚书之位是怎么来的!你们这些清流,书生意气,若是让你们来锄奸,只怕十年都动不了他们分毫!你看那余太师,被我们封还了几道奏折,便气得告病不理朝政,你以为有人会同情可怜他吗!」 沈若晨呆了呆,眉头紧皱了起来:「你不要强词夺理,这都是些蝇头小利,你自然不放在眼里。」 「难道你以为我谋划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大夏的朝堂崩溃,然后我可以以西陵国为助力,挥师不战而胜,谋夺大位?」慕梓悦冷笑了一声。 「你若是没有这心思,何不和陛下解释一下这几封信的来历?」沈若晨温言劝道,「王爷,我也希望是自己错了。还有,征西军和定北军的兵符现在何处?你若能交出兵符,也算是你无心谋逆的一份证明,你看如何?」 慕梓悦凝视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凑到他的耳旁,轻佻地吹了一口气:「沈大人,如果我说,我诈死逃离,只为了自由自在地漂泊江湖,从此没有广安王爷这个人,你信不信?」 沈若晨浑身一震,胸口忽然抑制不住地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宁愿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我说,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什么谋逆都是无稽之谈,你信不信?」慕梓悦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沈若晨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微微发颤:「好,你说,我一定会向陛下禀明!」 慕梓悦冷冷地看着他,一语不发,不一会儿她便抬起手,将他的手指用力地掰开,后退一步,闲适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道:「只可惜,本王不想说,沈大人,你一心锄奸,本王就了了你这个心愿!」 v第十一章[09.04] 说着,她后退了几步,盘腿坐在了茶几前,闭上了双眼,任凭沈若晨再相劝,也没有说话。 沈若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刹那之间,牢房内又安静了下来,慕梓悦睁开眼睛,牢房已经上锁,侍卫们依然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茶几上放满了她爱吃的菜,只可惜有些凉了,看起来色泽不再。她摸了摸肚子,倒是真的有些饿了,便随手取了两块糕饼放进嘴里。 牢房外侍卫前来换防,一进来便各占了一个角,其中一个四下仔细巡查了片刻,又对几个侍卫挨个低低地嘱咐了几句,最后站在了牢门前,定定地看着慕梓悦。 「王爷,已经是三更天了,小人奉杜大人之命,请王爷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人们就是。」他恭谨地道。 慕梓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天气不错,总算牢内并不阴湿,只是天干物躁,要小心火烛,王爷初来乍到此处,更要小心。 慕梓悦笑了笑,忽然问道:「陛下怎样?」 「小人们不知,只是遥望陛下的寝宫,现在还是灯火通明,想必还未就寝。」 慕梓悦有些失神,半晌才道:「劳烦杜大人多劝慰陛下,不要为了我太伤身体。」 那侍卫摇了摇头:「杜大人也一筹莫展,王爷该明白你在陛下心中的位置,陛下他……万分伤心……」 慕梓悦呆了呆,心中一阵抽痛,阴差阳错,她怎么把事情弄到了这样一个无可挽回的地步! 木板床很硬,烙得慌,慕梓悦模模糊糊地睡了一觉,等她醒来的时候,茶几上昨夜的饭菜已经收拾掉了,换上了白米粥和几碟小食,旁边甚至放着盥洗的脸盆。 侍卫四个时辰一个轮值,昨晚那拨侍卫已经不见。她慢吞吞吃了些东西,思忖了片刻,背对着牢门,将自己染满血迹的外袍换去,穿上了昨日送来的锦袍,又略略整理了一下仪表,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守卫的侍卫被杜如亮调教得很好,沉默寡言,目不斜视,慕梓悦看着看着,脑中忽然略过一个人的身影,让她的心都颤抖了起来。她难以想象,如果那个人回来了,听到这些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怒发冲冠憎恨她的欺骗? 是心痛如绞恳请夏云钦放人? 是弃若敝屐鄙夷她的叛国? …… 无论哪一样出现在那张脸庞上,都让她觉得无法承受,她只能祈求上苍,让这面对面的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夏云钦送来的书籍甚是有趣,《江湖游侠传》,是她少年时十分喜欢的一本书,如今重读,带了些许老瓶重装的新鲜感,她无事可做,看得津津有味,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牢房外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慕梓悦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换防的侍卫刚刚进来,那些人都能一整天不出声不挪位,怎么会忽然发出这样的声音? 门外多了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在领头的侍卫那里说了几句,显然侍卫不同意,连连摇头,那太监有些怒了,尖细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侍卫面前晃了晃。 侍卫犹豫了片刻,终于沉默着点了点头,走到了牢房的栅栏前,低声道:「王爷,有人想要见你,卑职位卑,无法阻拦。」 慕梓悦有些意外,饶有兴味地问:「哦,是谁?」 「卑职不知,只是他有陛下钦赐的玉佩,见玉如见陛下。」侍卫不安地道,「王爷,马上就三更天了,卑职只允了他一盏茶的时间。卑职要退到走廊上,若是有什么事,请尽管大声呼唤卑职。」 慕梓悦眼看着他带着另三名侍卫退到了走廊上,不一会儿,两个人缓步走了进来,一个就是刚才的太监,端着一盘酒壶和酒盅,而另一个个子不高,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轻纱覆面,身披一件斗篷,一阵香风袭来,显然是个女子。 慕梓悦看着他们在牢房前站定,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略带意外地道:「原来是太妃娘娘。」 眼前的女子掀开了面纱,那张保养得体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容,旋即她朝着身旁太监示意,那太监将手中的盘子从栅栏的间隙中递了过去。 慕梓悦接了过来,只见那酒壶精美,上面盘踞着飞龙,龙首昂然,面目狰狞。她微微一笑道:「这是陛下所赐,还是太妃娘娘所赐?」 丽太妃的双眸犀利地扫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声道:「王爷,哀家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样谋逆犯上的事情来,先帝所虑,终成事实。」 「先帝所虑?」慕梓悦重复了一句,脑中嗡嗡作响。 丽太妃淡然一笑:「先帝原本以为你比你父亲资历轻,想必对陛下更为忠心,等你羽翼渐丰,陛下也一定早已大权在握,也不会惧你。」 慕梓悦脑中一片空白,夏云冲的话在耳畔响起: 「慕梓悦啊慕梓悦,我笑你机关算尽,却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我笑你为父皇卖命,呕心沥血,却没想到,早就被父皇算计了个底朝天。」 「你以为父王真对你们广安王府宠信有加?你认贼作父,愚蠢透顶,还自诩为聪明善谋,真是可笑啊可笑!」 「父王的权谋之术,炉火纯青,我们做儿子的,自愧不如。」 …… v第十二章[09.04] 「太妃娘娘,你说的话我半点都不信,」慕梓悦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发白,却语声沉稳,「先帝临死前抓着臣的手,万分诚挚,恳请我照顾陛下,臣不信,先帝会对臣有提防,你不用徒劳地离间君臣之情。」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丽太妃摇了摇头,怜悯地看着她,「王爷,现今你谋逆之罪,罪证确凿,陛下的养心殿前,一溜儿跪了一排的大臣,都是上奏请求诛杀你广安王的。」 忽然,她的语声渐渐严厉:「你该明白陛下的性情,他重情有义,一直念着你以前的照顾之恩,迟迟不肯下旨,慕梓悦,你可知,这陛下的千秋基业,说不准就要毁在你的手里!」 慕梓悦盯着她的双眼,忽然冷笑了一声:「太妃娘娘,你这是在担心什么?你担心陛下弹压不住群臣?你担心有人会趁机火中取栗?你担心你的荣华富贵成空?你迫不及待地要帮陛下除掉我这个隐患?」 丽太妃那张保养得体的脸有些扭曲了起来,她的左手使劲地抓住了身旁的太监,指甲刺入了他的手臂,那太监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哆嗦了两下。 「慕梓悦,你都成了阶下囚了,居然还这么嚣张!」丽太妃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哀家拿你这个谋逆之臣没有法子不成!」 「太妃娘娘,你若是有法子,何必到我这里走一趟?」慕梓悦轻蔑地笑了笑。 「你——」丽太妃喘息了两声,勉强平静了下来,「哀家知道,你自始自终都看不起哀家,是不是?」 慕梓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你是个男子,更是个有本事的男子,怎么能体会我们这种女子的悲哀?」丽太妃的语声凄然,「后宫之中的女子,如果没有今上的恩宠,原本就象浮萍一样,哪一天消失都无人过问,哀家只是本能地抓住可以倚靠的东西,这有什么错吗?陛下现在是哀家唯一的依靠,哀家万万不能看他为了一个谋逆之臣有任何闪失!」 「道不同不相为谋,太妃娘娘这壶敬酒,还是请带回去吧,」慕梓悦淡淡地道,「若是陛下亲手将此酒送入臣的手中,臣愿一醉以谢皇恩,甘心情愿。」 丽太妃紧紧地盯着她,那双风韵犹存的凤眸中精光一现:「慕梓悦,你是不是还心存侥幸?实话告诉你,现在摆在陛下脑中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顺应群臣之意杀了你,另一条你知道是什么吗?」 慕梓悦漠然摇了摇头:「太妃何必妄自猜测圣意?」 丽太妃示意那太监后退,旋即又上前一步,几乎和慕梓悦面贴面:「陛下对你抱了什么心思,哀家冷眼旁观,一清二楚,如果你愿意一辈子被囚在此处,做陛下的男宠禁脔,哀家也无话可说。」 慕梓悦低垂的双眸骤然看向丽太妃,又惊又怒。 丽太妃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慕梓悦,你好好想想,是要畏罪服毒,还是要苟且偷生?慕家的后人,当朝的广安王爷,征西定北的将军,不用哀家教,你也该知道怎样选择吧?」 慕梓悦拿着盘子的手有些发颤。 「你何必将自己弄到最后狼狈不堪的地步呢?又何必让陛下蒙上昏君的恶名呢?只要你喝下这杯酒,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你烟消云散,哀家向你保证,你的广安王府还是你的亲信,所有的人都不会受到牵连,」丽太妃的语声诱惑,「那些大臣们的悠悠之口,哀家会用法子堵住,你只不过象老广安王一样暴毙而亡,大家都体体面面不好吗?」 慕梓悦的脸色渐渐发白,垂首看着那壶酒,呆呆地发怔。 忽然,走廊的牢门上传来一声轻叩,那个侍卫头儿有些急促地道:「公公,你们在说些什么?一盏茶的时间到了!」 那太监轻咳了一声,不安地看了丽太妃一眼,见她纹丝不动,只好回道:「再过片刻,片刻就好。」 「你发誓能做到刚才说的吗?所有的人都不会受到牵连,包括广安王府的名声?」慕梓悦低声问道。 丽太妃怔了一下,顿时欣喜若狂:「你放心,如果哀家做不到,便让哀家生不能享荣华富贵,死下拔舌地狱受苦受难!」 慕梓悦缓缓地将盘子放在了茶几上,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默默地凝视着酒杯,眼神复杂。「这是什么酒?」 「含笑散,顾名思义,饮下之后,半个时辰之内便能含笑安然离去,放心,没有半丝痛苦。」丽太妃的语声低柔,只是那双紧紧抓着栅栏的手泄露了她的秘密,要不是那栅栏挡着,她恨不得冲上去将那酒灌入慕梓悦的口中。 「很厉害吗?不会喝了以后半死不活吧?」慕梓悦轻笑着问。 丽太妃迫切地摇了摇头,又猛然醒悟自己太过急切,只好掩饰地笑了笑:「宫中秘药,你尽管放心。」 慕梓悦抬起手来,苦笑了一声,忽然便一仰脖,将酒灌入了自己的口中,旋即将酒盅一扔,匡啷一声,那酒盅在地上滚了几圈,砸在了墙角。她朗声大笑了起来:「陛下!陛下的话言犹在耳,臣却要离你远去!世事难料啊!」 门外的侍卫大惊失色,飞快地冲了进来,厉声喝道:「什么事!公公,请你速速离去,不然,卑职就要马上去禀告陛下!」 丽太妃恍若未闻,她生怕自己功亏一篑,急切地叫道:「慕梓悦,你且应我一声!」 慕梓悦低喘了两声,踉跄着走了几步,半讥半讽地道:「放心,只要你不要忘记你今日的誓言就好!」 丽太妃终于放下心来,重新将轻纱覆面,低声道:「你一路走好,莫要怪我狠心,要怪只怪你太贪心!」 说着,她走到那太监身旁,扶着他的手臂,瞥了那几个侍卫一眼,疾步往外走去。 那领头侍卫也没功夫瞧她,急冲冲地打开了牢门,抢进门去,一叠声地喊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慕梓悦摇了摇头:「没事,我好得很,只是心里感慨罢了。」 不一会儿,牢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走廊上又进来一个人,那侍卫长怒道:「谁?又是谁?这都快三更了,人犯也要睡了,明日赶早来吧!」 进来的那人愣住了:「出了什么事情了?」 慕梓悦抬头一看,身形晃了晃,笑嘻嘻地道:「原来是沈大人?沈大人是来帮本王送终的吗?」 v第十三章[09.04] 沈若晨的神情惨然:「梓悦,你就不要气我了,如果是我冤枉了你,我甘愿受你处置,这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何必和我赌气?于正都快疯了,今日在养心殿前跪了半天,以人头担保你不会谋逆,让陛下打了廷杖却还不肯走,你到底有何秘密,快告诉我!」 慕梓悦怔了一下,旋即却又笑了起来,神情有些疯癫:「陛下在哪里?陛下,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永远都不会对付你,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错,你也永远都是我的梓悦哥哥。」她边笑边道,脑中浮现出那时候夏云钦诚挚的脸庞,眼中忽然濡湿一片。 一阵恐慌袭遍了沈若晨的全身,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失常的慕梓悦,那个自恋自傲的慕梓悦,身陷囹圄却依然潇洒自如的慕梓悦,怎么忽然成了这幅模样? 他急急地跨入牢中,伸手扶住了她,颤声道:「梓悦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只见慕梓悦的口中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溅得沈若晨的白袍上触目惊心。 「人人皆叛我,生又何欢,死又何惧?若晨啊若晨,我宁愿当初没有在木齐山下,对你惊鸿一瞥!」 「夏亦轩……你在何处……你看了我的信没有?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还是你也背叛了我……为何你的禁卫军来了你却不见踪影……是无颜见我吗……」 「生亦是死,死即是生,但愿来生,我能往来无牵挂,自在游人间。」 …… 慕梓悦喃喃自语着,整个人软倒在地上,双眼渐渐茫然,鲜血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任凭沈若晨用手去堵也无济于事。 「沈大人,快!快去请御医!我守着,你快去请御医!」那侍卫长哆嗦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满眼的鲜血染红了沈若晨的双眼,抑制不住的恐慌袭遍全身,他几欲晕去,却又强撑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跤。他回头看了一眼慕梓悦,只见昏暗的油灯下,慕梓悦瘦弱的身体裹在锦袍之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梓悦你撑住,等我回来!」他嘶声叫道,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缚虎牢。 夏亦轩在西齐镇已经等了将近两天。 丰盛的午膳摆满了桌面,都是他记忆中慕梓悦爱吃的东西。他曾经明里暗里观察过很多次,他喜欢看她享受美食时微眯的双眸,更喜欢看到她口是心非,捧高自己贬低他人的傲慢神情。 低眉抬头间,他仿佛都能听到慕梓悦临别前那情意绵绵的低语,让他的心中涨满了喜悦。 「亦轩兄,以前都是我错怪你了。」 「不知亦轩兄有没有兴趣陪我共游?我……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六月二十五,我们在木齐山下,不见不散。」 她会和他说什么?她也喜欢上他了吗?夏亦轩满心都是这两个问题,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昨天一早,他便把木齐山的南北两侧都跑了个遍,哪里有清泉,哪里有云海,哪里有竹涛,他都已经亲自看过;卫国公在竹海边上的一栋别院被他死皮赖脸地借来了,据说是江湖中高人所造,有着江南园林的浪漫风情,慕梓悦向来喜欢风雅,一定会喜欢。 四个贴身暗卫刀、枪、剑、戢挖空心思,想了许多据说挺招江湖儿女喜欢的招数:什么在竹林中安装了些吊床、什么游山的途中偶遇绵绵细雨、什么在竹海中安排一些小动物…… 只是左等右等,这场期待已久的约会,主角没有到场,却只来了一个配角慕十八。 满桌的精美佳肴已经渐渐冷去,夏亦轩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监斩定在二十六日的午时三刻,而现在,已经是二十七日的申末!有什么理由,慕梓悦会迟到这么整整一天?除非……她是故意骗他! 慕十八正坐在一旁悠闲地吃着花生米,那花生米在他手上翻飞,他一扔、一张口,玩得不亦乐乎。 夏亦轩倏地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慕十八一眼便看到了,飞快地拦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说:「瑞王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城,你闪开。」夏亦轩只觉得心口突然狂跳了起来,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声音在警告着他。 「别啊,我家王爷一定已经在路上了,你这一回城,不就刚好和他错开吗?」慕十八摇头道。 「昨晚你说梓悦在准备给我的礼物,今早你说梓悦想给我一个惊喜,晌午你说梓悦想考验我的耐心,慕十八,你到底想干什么!」夏亦轩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推开了他,走出院门。 「我家王爷说了,最迟今晚,他一定会来的,我发誓,他真的是这样说的!」慕十八振振有词地道,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夏刀跟在夏亦轩的身后,冲着他怒目而视:「慕十八,你家王爷简直就是狼心狗肺,他把我家王爷当成了什么!耍着我们玩吗?」 「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就等了一天吗?等了一天都等不起,要是沈大人,一定等上十天半月都不会有怨言。」慕十八鄙夷地说。 「你——我家王爷为了你家王爷费了多少心思你懂吗?你就会插科打诨,你懂什么叫真情吗!那个沈大人连我家王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夏刀的脑门上青筋暴跳,他一路看着自家王爷黯然神伤,一腔深情付诸东流,早就按捺不住了。 「你才比不上沈大人的一根手指头呢!」慕十八也火了,说实话,他的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两个人三言两语不和,立刻便拳脚相交,斗在了一处。夏亦轩再也无心理睬,快步到了门口,刚想牵过自己的黑马,却见慕十八虚晃一掌,逼得夏刀后退了半步,他却一下子窜到了夏亦轩跟前,一把拽住了缰绳:「瑞王爷,你先不能走!」 夏亦轩大怒,挥手一掌朝着他的脑门拍去:「让开!梓悦只怕要出事!她这样调虎离山,一定有危险!」 慕十八往旁边一躲,可夏刀顺手抄起了一根木棍刚好往他的手臂打去,这一躲,正好头迎着木棍而去,「砰」的一声,他的身子晃了晃,脑中嗡嗡一片。 v第十四章[09.04] 夏刀顿时呆了,他和慕十八打了这么多次,玩笑居多,彼此也有几分惺惺相惜,从来没想到会真的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头上。 「夏刀,你照顾他,我要立刻回京城。」夏亦轩飞快地跨上马,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等一等!还有一封……信……」慕十八喃喃地叫了一声,无数场景在他的脑中闪过,熟悉的,陌生的,他捂住头,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软倒在了地上。 西齐镇虽然离京城距离不远,但却没有直路可以回京,只能绕过木齐山,经过南齐镇,快马加鞭需将近一个时辰。 夏亦轩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广安王府,揪住慕梓悦问上一问: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 残阳鲜红,暮色低沉,纵使他拼尽全力,到京城的时候城门也已经关闭。他急躁地在城门口高喊,守城的官兵却严守军令,只是让他出示手牌或是军印。 足足磨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人去禀告了值守的都尉,都尉自然是认得夏亦轩,慌不迭地将他请进城内。 「王爷你可出现了!禁卫军找了你一整天了,刚才还有几个人守在城门口,说是务必要一见你就请你到禁卫军中去。」那都尉战战兢兢地说。 夏亦轩的心一沉:「谁?谁找我?」 「左骁营的杜大人,看起来十万火急。」 夏亦轩勒住了马头,广安王府在左,皇宫在右,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 思忖了片刻,自然是慕梓悦的事情占了上风,他吩咐那都尉向杜如亮报信,自己则往左飞驰而去。 远远的,广安王府就在眼前,忽然,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门前黑压压地围着一群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刀枪森然,令人胆寒。 夏亦轩差点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厉声喝道:「这是怎么了?梓悦呢?广安王呢!」 说着,他便疾步往里走去,左右守卫一见,立刻拦住了他:「王爷,奉陛下严令,所有人等,不得进出广安王府!」 夏亦轩又惊又怒,伸手一拨,便把那两个守卫推翻在地:「谁敢拦我!陛下怪罪下来,由本王担着!」 军队中顿时骚动了起来,几个守卫拦在夏亦轩面前,不敢莽撞,却也不敢闪开,只能节节后退。 忽然,从人群中急匆匆地走出一个人来,飞快地跑到夏亦轩身旁,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王爷,你怎么还在这里!杜大人让你速速前往宫中,广安王谋逆,已经被陛下关入缚虎牢!」 今日的皇宫显然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宫门早就该下钥,可是现在却依然开着一道小门;东华门前,原本应该人踪全无,可现在,还停着好几辆马车,全是各家大臣的家仆。 夏亦轩几乎是一路跑进宫中,杜如亮一直等在门口,见了他便紧跟在身后,三言两语便将这两天的事情说了一个清楚,末了还疑惑地问:「王爷,陛下原本是下了封口令的,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现在朝臣都知道了,早朝一结束,又好几个便在养心殿前死谏了一下午,逼着陛下杀了广安王,陛下杖责了好几个,可架不住余太师也来了,这,这可棘手了。」 夏亦轩的脑中嗡嗡作响,「谋逆」「叛逃」这两个词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荡,几乎让他心胆俱裂。 「他,他人呢?」他颤声问道。 「正在缚虎牢中静养,卑职奉命看守,必保万无一失。」 夏亦轩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人还活着,那便好办,夏云钦和慕梓悦感情深厚,一定不会赶尽杀绝。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殿外的确还跪着好几个,其中一个更是几乎趴在门口,整件官服下摆上血迹斑斑。一见到夏亦轩,那人忽然便双眼放光,几乎要扑过来:「瑞王殿下!瑞王殿下你救救梓悦!他不可能谋逆!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夏亦轩一看,这人正是方于正,他伸手扶住了,沉声道:「方大人放心!」 一踏进养心殿,夏亦轩便看见夏云钦坐在桌前,眉头深锁,一旁坐着年逾花甲的余太师,他已经三、四年告病不理朝政了。余太师是三朝元老,夏云钦也不得不敬重他,给他赐了座。 「陛下万万不可感情用事,」余太师喘了两口气说,「京城如此异动,瞒是瞒不住的,朝臣不到一天便知道了此事,只怕过不了几天,征西、定北两军就要得知消息,陛下如不当机立断,立即取得兵符,只怕军心大乱啊。」 夏云钦抿着嘴唇,神色十分不愉:「广安王是重臣,怎可如此草率?太师你身子不大好,还是先去歇息歇息。」 「老臣死不足惜,却万万不能看到陛下被奸佞蒙蔽,置万世基业于不顾!陛下务必要下旨让广安王速速交出兵符,着三公六部会审,谋逆大罪,岂容儿戏啊陛下!」余太师神情凄怆,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倒在夏云钦跟前。 夏云钦烦躁至极,胸口一阵阵抽痛,他原本就伤心于慕梓悦的背叛,还没等他躲起来舔好伤口,这群大臣便都好像约好了一样轮番劝谏,那方于正却是一改以往和慕梓悦的针锋相对,以死证明慕梓悦没有反意,差点和大臣们打了起来。 他心中的慌乱越来越浓,真想马上去看看他的梓悦哥哥,去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去看看他现在还好不好,有没有人怠慢了他…… 一见夏亦轩来了,夏云钦顿时大喜:「皇兄,你到哪里去了,快来……」 「陛下,臣以人头担保,广安王不可能谋逆!」夏亦轩截住了他的话,语声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余太师怔了一下,冷哼了一声:「瑞王殿下,广安王谋逆,罪证确凿,她也默认了,已经定论。」 「余太师为何如此确信?你告病多年,为何一来便咬准此事?」夏亦轩凛然问道。 「老臣虽然告病,却无时不刻挂念着陛下,挂念着大夏,朝中权臣横行,老臣终于可见朝政清明之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去见先帝了……」余太师的眼中泪光莹莹,显然十分激动。 「到底是什么证物,能让老太师一口咬定广安王谋反?」夏亦轩心急如焚,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v第十五章[09.04] 余太师看向夏云钦,夏云钦恼怒地说:「朕气怒交加,被朕撕了。」 夏亦轩冷哼了一声:「陛下,臣只要一句话,便可证明梓悦他不可能会谋反,也根本没有必要谋反!」 「瑞王殿下你这不是把这大事当成儿戏吗?陛下,老臣恳请陛下,速速查封广安王府,更是要对广安王速速审问,查出那几份物证的原件,缴兵符更是当务之急!」 「兵符……」门外有人喘息着应了一声,夏云钦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准备再次拿他开刀,冷然道:「方大人,朕让你出宫回府你没听见吗?你这是准备强逼圣意不成?」 他的语声阴冷,显然已是怒极,夏亦轩心中一凛,刚要劝阻,却听见方于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知道兵符在哪里!广安王无心谋反,可见一斑!」 夏云钦霍地站了起来:「在哪里!」 「在……在臣这里!」方于正在身上一阵乱摸,那日在阳泽城外,慕梓悦给他的兵符,慕梓悦一直没有要,他一直没舍得还! 夏云钦和夏亦轩抢上前去接了过来,果然,青铜制成的虎头凛然生威,虎眼用黄金嵌成,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大字「征西」「定北」,由先帝亲笔所书,大夏只有两块,一块慕梓悦所有,一块夏亦轩所持,不可能有假。 夏云钦顿时呆了,一阵狂喜骤然涌入心头,他语无伦次地道:「走,快去看看梓悦,没兵符谋什么反!对了,朕亲自去,梓悦哥哥一定在怨我……」 「陛下,陛下谨慎行事,这,这也不能证明……」余太师也有些懵了,如果慕梓悦要谋反,这虎符不带,他如何调动征西、定北两军?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沈若晨变调了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凄厉之极:「陛下,梓悦吐血了!御医呢,快请御医!」 仿佛一道惊雷,炸得屋内的几个人呆若木鸡,半晌,夏亦轩才恢复了意识,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殿外,只见沈若晨的白衣上喷溅着血迹,令人心胆俱裂。 夏云钦紧跟着冲了出来,看着沈若晨的模样,忍不住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他刚想说话,骤然之间,昏暗的夜空中闪了闪,西北角上仿佛喷薄的日出一般,红光乍起,瞬间映亮了整个皇宫;一阵喧嚣声远远地传来,站在殿外的人都仰头看了过去。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每个人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那种掩饰不住的惊恐:皇宫的西北角,那不就是缚虎牢的所在吗? 夜风微微吹拂,夜色朦胧,月光在云层中忽隐忽现,树影瞳瞳,偶有花香飘过,乍眼看去,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只可惜,入目之处,焦黑的泥土,冒烟的焦木,慌乱的人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显得那么的残酷。 缚虎牢的栅栏和大门大部分都是坛子粗的木头制成,雕刻得十分精美牢固,却经不起半点火的烧炙,片刻之间便化为灰烬,端着水盆、抗着木桶的侍卫和宫人蜂拥而至的时候,缚虎牢中的东西半挂半倒,已是残垣断壁。 轮值的侍卫虽然训练有序,但训练的只不过是如何撕杀、防卫,这牢中的火势一起,浓烟弥漫,十个有八个都慌了神,好些个被熏倒在牢门口;负责守值的四个侍卫,三个因为慕梓悦的吐血出来求援,着火前只有一个侍卫长守在慕梓悦的身旁。 小庆子眼看着夏云钦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去,哭丧着脸拦在他面前:「陛下,陛下不可涉险!」 有人灰头土脸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脸上沾着焦灰,万分狼狈:「陛下,王爷,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夏亦轩木然问道。 「广安王他……他已经去了……」那人神情哀戚,声音哽咽,「卑职怕你们看了……受不了……」 「不可能,」沈若晨喃喃地道,他的双腿一软,几乎栽倒,「他怎么会去了……怎么可能去了……」 那个肆意张扬、傲然潇洒的广安王,怎么可能忽然就去了!明明昨天,昨天还是那样张扬地在他眼前! 「胡说!你胡说八道!」方于正的双眼赤红,扶着墙壁怒喝道,「梓悦不可能死!他不会死的!」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声恸哭了起来:「卑职失职!沈大人走了以后,广安王喷血不止,只怕是中了极毒的毒药,卑职吓得魂飞魄散,广安王又让卑职去请陛下,卑职一时糊涂,就走出了牢房。」 夏云钦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神情狰狞:「后来呢?你敢玩忽职守,朕要砍了你的脑袋!」 「卑职刚刚出了牢门,便闻道一股异味,眨眼就火光冲天,卑职救之不及,请陛下治罪!」那人伏在地上连连叩首。 「他为何不想活了!朕不准他死!朕不准他离开!快,快把他救出来!」夏云钦嘶声叫道。 里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个侍卫狼狈地钻了出来,跪倒在夏云钦面前:「陛下,里面发现了一具焦尸,身形和广安王一般无二,上面还剩衣袖的一角,正是沈大人送来的锦袍。」 缚虎牢内焦黑一片,触目惊心。夏亦轩第一个走进了牢内,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中间的一具焦尸,用一块白布盖着,只是露出了一双烧得有些变形的双脚。 他的喉中逸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闭上了眼睛,一拳砸在了墙上。 夏云钦只瞟了一眼,便惊惶地叫了起来:「不是的,他不是我的梓悦哥哥,梓悦哥哥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你们都骗我!」 他象个无所适从的孩子一般,在牢房里慌乱地转圈,四下摸着墙上的石砖,喃喃地念叨着:「这里一定有机关,一定是的,梓悦哥哥逃走了,梓悦哥哥,你快回来,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夏亦轩大步走了上去,一把掀开白布,刚想伸手朝着焦尸的胸口摸去,却发现那身上简直惨不忍睹,几乎都已经变形,哪里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方于正仿如梦游一般地走了上来,缓缓地蹲了下来,痴痴地看着慕梓悦,忽然之间,眼中涌出泪来,泣不成声。 小庆子在一旁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陛下,诸位大人,节哀顺变,广安王若泉下有知,也必定不忍让你们太过伤心……」 v第十六章[09.09] 夏亦轩喘息了两声,四下看了看,只见牢中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只有角落里还有一个变形的东西,依稀是个酒壶。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半跪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那东西看了许久,拿在了手中,忽然高声喝道:「谁?是谁最后在广安王跟前伺候的,快过来答话!」 那侍卫长应声而入:「是卑职,卑职姓张名裕,任禁卫军左骁营校尉,奉命看守广安王。」 「广安王何时吐血?牢中有没有异常的人入内?火起时为何只有广安王一人?」 「有两位公公拿着陛下的贴身玉佩入内,卑职不敢阻拦,呆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一走,沈大人就来了,广安王吐血时沈大人也在,大伙儿都又惊又怕,都赶着去叫御医了,卑职原本是万万不敢离开半步的,只是广安王写了一封信,让卑职速速去请陛下,卑职这才想让外面的侍卫来接替。」张裕从怀里哆嗦着掏出了一块帕子,显然是从衣袍上撕下来的。 夏亦轩接了过来,眼中血红一片,几乎不敢再看第二眼:那上面的字居然是用血写成的!一笔一划,便是他化成了灰也认得,正是慕梓悦的笔迹。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陛下若是念着臣的半点恩情,恳请善待家人,勿要迁怒守卫和朝中大臣,否则,臣纵在九泉,也不能瞑目。愿我大夏,国富民强,臣虽死犹生……」 夏亦轩胸中如遭重击,惨然一笑,手中的帕子无力地落在了地上:「万事成空,心若死灰,慕梓悦,难道,我的一腔深情,居然这样被你熟视无睹!难道,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怆,一步一步地挪出了牢房。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碧落黄泉,永不相见……」夏亦轩高声吟诵的声音渐行渐远,渐渐地,再也听不见了。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沈若晨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地念叨着,只觉得胸口一甜,喉中一股铁锈味袭来,原来,那个钟灵毓秀的广安王真的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可是,他的胸口仿佛剜心般的痛是为的什么? 正德五年,朝中砥柱广安王无故失踪,禁卫军闭城七日,挨户搜索,却未果,凶多吉少。英宗夏云钦闭朝半月,却坚不发丧,在宫中设佛堂,日日膜拜,以求广安王平安无事。 英宗重启早朝之后,性情大变,沉默寡言,行事阴狠,朝政动荡,幸得朝中权臣尽除,更有名臣良将护佑,终将皇权尽收,政令渐通。 又是一年春来到。 木齐山是京畿地区数得上名儿的风景秀美之地,这块福山宝地钟灵毓秀,将一整块平原分隔成两个小镇,西齐镇以竹海云涛闻名,恍如仙境,大夏的文人墨客时时光顾,留下了许多画作和诗篇,更有许多附庸风雅的高官贵人,在这里置下了别庄,以求占点仙气。 而一山之隔的南齐镇却是风水师口中的风水宝地,尤其是木齐山的南侧,是大夏的开国重臣慕家的墓地。 南齐镇一共一千来户人,民风淳朴,每年这个时候,木齐山下总会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前来祭拜祖先,顺便到镇中一游,镇民们也就喜欢拿出点自家酿的米酒、腌制的腊肉来卖。 不过,南齐镇上最有名的米酒,当属镇西的沐风酒家,它坐落在木齐山到京城的必经之处,里面的米酒乃是当地一绝,甘香醇厚,迷而不醉。 这一阵子,最让南齐镇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沐风酒家。一个月前,有人出了银子,用旁边一栋华丽的酒楼置换了这三间平房的沐风酒家,风老板差点没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乐不颠颠地就搬了出去。 小地方的人没啥见识,一致认为这新任的老板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每日里得空就往酒家门前张望着,想看看这个傻瓜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直过了小半个月,那老板才慢悠悠地现了身,既不是脑满肠肥的商贾,也不是不懂世事的少爷,只是一个寻常的妇道人家带着两个伙计。 那老板娘长得只能算是清秀,约莫二十四五岁,脸色惨白惨白的,看起来就好像个病秧子,唯独一双眼睛十分清亮,黑的仿佛一汪深潭。 酒家连招牌都没换,还是卖些酒和小食,老板娘和伙计都懒得要命,一天卖一顿中饭和两顿点心,辰末开门,酉时过了便开始打烊,看得对面那起早摸黑的酒楼老板眼睛都快出血了。 小镇的人没什么大事,好奇心能杀死猫,酒家一开业,放了两串鞭炮,便有人探头探脑地进了门,这没几天下来,整个小镇便都传开了:这老板娘开的是黑店,一壶酒居然要卖五钱银子,这是抢钱啊! 再过两天,小镇又传开了:这家店里的小食和点心可真是好吃啊,尤其是一道醋浸花生和腌脆萝卜,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又过了两天,全小镇的人都知道了,到这酒家喝酒,结帐的时候,老板娘必定会在柜台后问上一句:这酒如何啊? 若是你答「尚可」,这五钱银子的酒钱一分不少。 若是你答「不错」,这餐饭钱的零头八成就抹掉了。 若是你诚诚恳恳地把这酒夸成一朵花,老板娘必定会瞥上你一眼,淡淡地吩咐一句:酒钱免了。 「诸位不知道有没有和小生一样,有种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闲聊的人群中,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悠然问道。 「田秀才,什么感觉?你是读书人,咱们粗人比不上,没啥感觉啊。」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那双眼睛一瞥过来,就好像冰雪初融,又好似银瓶乍破,还好比寒梅初绽……心神俱醉啊。」那田秀才摇头晃脑地说着,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回味那一瞥。 大伙儿的哄笑声更响亮了:「田秀才,是春天到了的缘故吧。」 「田秀才思春了,不过你的话咱们听不懂,有本事对着那老板娘去说啊。」 …… 忽然,有个声音迟疑着响了起来:「别说,其实那老板娘的眼睛真是……特别,让人看了还想再看。」 「我也见过,」另一个人探出头来,「她瞥了我一眼就走了,我可真想求她再看我几眼。」 v第十七章[09.09] 田秀才更加得意了,拱了拱手说:「英雄所见略同,这个中滋味,你们这群俗人,都是不懂的。」 有人又起哄了起来:「秀才,你这么懂,不如你去把那老板娘娶了回来,就可以日日看,时时看了,省得每天花五钱银子去喝酒。」 「是啊,你的老婆都没了好久了,就凭你一个秀才,又是私塾的先生,那老板娘一定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呸!」田秀才呸了他们一口,却也不着恼,想来是个脾气极好的,「用得着你们瞎出主意?被你们这些人人一说,原来极美的事情都能说俗了。」 说着,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分开人群,便往沐风酒家而去。 正值三月,空气中散落着花的清香,镇中的小路上不时有陌生人骑马、坐轿走过,此时正值祭奠先人的时节,是南齐镇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田秀才喜滋滋地到了酒家,和往常一样,要了几盘小食,一壶小酒,坐在最靠近柜台的那张桌上,只见老板娘懒洋洋地趴在柜台内,只露出了一头秀发。 田秀才鼓起勇气,开始和老板娘搭讪。 「这个,怎么从来没见你家老板的模样?」 一旁同样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伙计噗嗤笑出声来。 老板娘头都没抬:「没有。」 田秀才脸一红,心一喜:「这个,夫人这是昨晚没有睡好吗?」 老板娘的声音很冷:「我很老?」 田秀才的脸更红了:「是小生唐突了,姑娘,姑娘看起来精神不济,小生有个好友是大夫,要不要帮你搭个脉?」 「不用。」 田秀才的脸都红的快滴出血来:「小生姓田,是私塾的先生,姑娘有空不妨来看看。」 「先生?」老板娘终于抬起了头,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田秀才大喜,终于稍稍挺了挺胸,他的模样在这个小镇上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又是读书人,气质算得上儒雅,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岁,自从妻子过世后,小镇里说亲的一大把。 老板娘的的一双眼睛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田秀才原本带笑的神情忽然有些僵住了,那眼神没了以往的灵秀,忽然多了几分犀利的杀伐之气。 「扑通」一声,老板娘重新趴回了柜台上。 田秀才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纳闷地看着老板娘的秀发,刚想再接再厉搭讪,却见门口的帘子一挑,进来了两个人。 为首的一个身形高大,一身黑色的锦袍,眉峰仿佛一把尖刀,直入发髻,一双眸子淩然,薄唇紧抿,那份威严和冷峻盖过了他的俊朗,让人一见便心生寒意。 身后那人显然是他的随从,快步走到一张桌子旁,拂了拂桌椅,这才让他的主人坐了下来。 「王爷要用些什么?」那随从低声问道。 那人沉默了半晌道:「听说……他喜欢喝这家的米酒……」 随从欲言又止,长叹了一声,冲着柜台道:「小二,来壶米酒,再来两道拿手菜。」 柜台上的老板娘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趴在桌上的伙计小竺四下张望了片刻,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哎呀客官,我家现在不卖米酒了,不过我家的酒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师所酿,五钱银子一壶,你要不要?」 那人倏地看了过来:「不卖米酒了?」 小竺被看得心头一寒,旋即便不服气地瞪了回去:「要喝以前的米酒,麻烦客官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那人的神情怅然,低声道:「原来如此,换老板了,看来终究是我没缘分。也罢,就来一壶你家的酒吧。」 小竺懒懒地应了一声,刚准备往里面去取酒,另一个伙计小狄走了过来,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客官,今日的酒卖完了。」 那人愣了一下,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 随从在一旁恼火了起来,指了指屋内的食客道:「怎么,他们都有,就我们来了就卖光了?这才是晌午,你们便不卖酒了,怎么做生意?」 小狄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开门做生意,要是有我为什么不卖给你?不如这样,我陪你去对面去看看?再不济,我帮你去对面买两壶米酒来总成吧?」 田秀才在一旁有些发慌,照他看,那两个人非富即贵,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连忙站了起来打圆场:「这位仁兄贵姓?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壶,不如一起……」 那随从沉着脸,从他手里接了过来,随手掏出一块碎银扔在了他的桌上:「多谢了。」 小狄死死盯着那壶酒看了一会儿,让人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那酒抢过来,只是眼前那随从,双手平稳,气息充沛,一看便是个高手,他不敢造次,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柜台前。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那人端坐在凳子上,慢慢地自斟自饮,美酒仿佛化去了他浑身上下的冷冽,他的眉目间渐渐地浮上了一层哀凄之意,令人不忍再看。 v第十八章[09.09] 「梓悦……你到底在哪里……」那人低语着,语声悲凉。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你的心难道真的是石头做的不成……」 「你连你家人的忌日都不来了吗?我在山里等了你两天两夜……」 「碧落黄泉,难道你真的要我去那里找你?可我很怕,怕我去了,却还是找不到你……」 骤然之间,他将壶嘴对着自己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不到片刻,那壶酒便被他喝得精光,「咚」的一声巨响,他把酒壶在桌上一拍,哈哈大笑了数声,只是不到片刻,那笑声便戛然而止,他的眼中泪光莹莹,高声唱了起来: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诗经 绿衣) 那随从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劝道:「王爷!王爷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想必广安王在九泉之下,也不忍见王爷你这副模样!」 那人正是瑞王夏亦轩,那日他见了慕梓悦尸体,又循着蛛丝马迹,查出了当日丽太妃逼着慕梓悦喝下了毒酒,心里虽然明白慕梓悦不可能还有生机,却总是还存了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心,四处打探慕梓悦的踪迹。 他生性坚忍,从不轻言放弃。昨日是慕梓安的忌日,慕梓悦这些年来,除了清明,每逢此时都会到木齐山祭奠,风雨无阻,夏亦轩便早早地潜伏在慕家的陵墓,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只是,满心的期盼,换来的依然是在已经破碎的心口再戳上一刀,令人心神俱碎。 夏亦轩高亢而凄凉的歌声在屋中回荡,众人都愕然看着他,却不敢打断,两个伙计面面相觑,很想咬牙上前提醒一下:客官,咱这里是酒肆,不是歌馆! 「匡啷」一声,后院好像打碎了什么,小狄再也没心思管夏亦轩唱歌了,一猫腰便便钻到后院去了。 夏亦轩唱得兴起,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笛来,只见那玉笛通身翠绿,正是慕梓悦在惠州看中的那支,当时的他,嫉妒慕梓悦满心满眼都是沈若晨,离开徐府的一早就把这笛子强买了过来。 只是,现在看着这笛子,才恍然惊醒,如今,就算他想嫉妒,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嫉妒了。 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原本欢快跳跃的曲调在夏亦轩的口中仿如杜鹃啼血一般。 「这……这不是《冲天调》吗?」田秀才在一旁听着听着,有些糊涂了,「兄台你这是有什么伤心事?不要把好好的一首曲子糟蹋了。」 夏亦轩恍若未闻,他何尝不知这曲子的前半首是如何的欢快?他何尝不想吹得欢快些?这首曲子他吹了四年,每一个音符都烂熟于心,只是,他怎么还能吹得出那欢快的调子?只怕,只怕这辈子都不能了! 慕梓悦那张扬的脸庞在他眼前萦绕,他心中大恸,曲不成调,末了,任凭那笛孔在嘴边,也扬不出气息了。 终于,他把玉笛握在手中,低低地喘息了几声,双手一用劲,玉笛卡嚓一声分为两截! 后院传来一声惊呼,小竺的脸色变了变,也抢进了后院,田秀才有些着急,厚着脸皮柜台里凑了凑:「没事吧?姑娘你没事吧?镇里的周大夫是在下的好友,不如我去请他过来?」 他张望了好一会儿,小竺才从里面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看都没看田秀才一眼,对着屋子里的人道:「大伙儿都吃得怎么样了?小铺要打烊了,没吃完的赶紧啊!」 话音刚落,门帘一挑,又有人走进了酒肆,只见此人白衣胜雪,身姿优雅隽秀,一双眼睛清亮温润得仿佛湛蓝的天空一般,唯一可惜的便是一脸病容,让这谪仙般的容颜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原来是你……梓悦一直在找的吹笛人……居然是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怆然。 夏亦轩缓缓地将手中的断笛放在了桌上,依恋地摩挲了片刻,漠然道:「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木齐山下的吹笛人。」 那人仿如木头般地呆了片刻,忽然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气息急促,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屋子里的人都一脸的可惜:原来,这仙人一样的公子,居然是个痨病鬼!白白生了这么好的一幅皮相! 他的身后立刻窜出来了一位家仆,飞快地递上了一碗东西,那人急急地就着手喝了一口,随后掏出一块帕子捂着嘴,那咳嗽声渐渐闷了下来。 家仆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埋怨:「大人你这个病最怕受凉,这山里头春寒料峭,非得过来干嘛?」 那人苦笑了一声,只是走到了夏亦轩的身旁:「有消息吗?」 夏亦轩的眉头紧皱,显然并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那人一下子急切了起来,咳得惨白的面容上略带潮红,屏息看着他道:「是不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你为何不让我们一起过来?多个人就多一分主意。」 夏亦轩嘲弄地看着他:「沈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梓悦若是看到你,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人正是当朝的吏部尚书沈若晨,缚虎牢事件之后,他手握着那块兵符在宫中站了整整一晚,第二日便病倒了,因风寒、咳血卧床足足一个多月,十分凶险,等他的病刚有起色,便不顾阻拦,挂冠而去。 彼时朝中一片混乱,余太师终究年老体弱,又多年未曾理政,操了半月的心便力不能及,他的两个儿子能力不足以领率群臣;方于正毕竟资历尚浅,只能震慑一下御史台和一些年青的官员;西北边疆隐有异动,征西、定北两军人心浮动,几名将军数次派人飞马上奏,凭空约好了一样要求广安王巡军稳定军心;平鲁之乱初定,百废待兴,若是政令一乱,很有可能让齐王趁火打劫…… 夏云钦在群臣的催促下临朝,只是性情大变,每日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地盯着底下这些人,动不动就严刑峻法。他恨不得将所有有关的守卫和大臣统统处死,更恨不得处死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却因为慕梓悦的血书,不得不将满腔的悔恨和怒意埋在心底。 眼看着大夏的朝堂好像塌了一个角一样,被人一推就倒,夏亦轩无奈之下,终于深夜到了沈府,和沈若晨一夕长谈,终于请得沈若晨重任吏部尚书之职,领率众臣;又怒闯后宫,将慕梓悦的血书扔在了他的脸上,痛责了夏云钦。 几个人仿佛约好了一般,再也没提当初那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只为了完成慕梓悦遗书上的心愿:愿我大夏,国富民强。 v第十九章[09.09] 昨日是慕梓悦祭奠胞妹的日子,方于正、夏云钦、沈若晨也都知道她的这个习惯,这半年多来,这几个人日日被后悔和思念煎熬,虽然明白慕梓悦在此情况下逃生的希望渺茫,却总还盼着有奇迹发生,盼着夏亦轩能带来好消息。 沈若晨跌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才惨笑了一声:「原来,老天爷是算好了,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夏亦轩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的凄然已经变成一片决然,他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会,他不会死,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有很多破绽,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其中的关键串连起来而已。」 「其实,你要知道他有没有真的……死……有个办法。」沈若晨的眼神木然。 「什么法子?」夏亦轩沉声道。 沈若晨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回城再说吧,你不适合做这个,这种事情,我来就好,就让他在九泉恨我入骨吧。」 一旁的小竺越来越不耐烦了,眼看这食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一甩手中的抹布,大步走到他们的桌前,笑嘻嘻道:「客官,不好意思,家里有事,明日请赶早。」 「这才刚过晌午,打什么烊?」夏刀冷冷地道。 「小铺的规矩就是想打烊便打烊,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小竺有些无赖地笑了笑。 田秀才还没走,乐不颠颠地又来打圆场:「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沐风酒家就这样的,对了,这位爷,这酒怎么样啊?好喝不?」 夏亦轩的眉头微蹙,咂了咂嘴,刚才激愤心伤之下,根本没有心情品酒,现在被他这样一问,那酒的余香倒是在喉中隐隐泛起,只是……只是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 他霍地站了起来,激动之下,把那张歪斜的小桌子撞倒在地,几步跨到了小竺跟前,伸手便朝他的双手抓去,小竺一惊,身子急退。 夏亦轩有些意外,左手变招,一把擒住了他的脉门,右手便朝着他的胸口拍去。 小竺的身子一倒,一个铁板桥避过他的右手,被擒住的左手忽然缩小了一般,从他的左手中滑了出来。 眨眼之间,两人便交手数招,只是小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急急地大叫道:「你这个王爷是仗势欺人不成!我们好好地做生意犯了什么法了!」 夏亦轩停了手,一挥手,夏刀会意,立刻出去吩咐亲兵把整个沐风酒家围了起来。 「这酒是从哪里来的?你是谁?为何一身武艺却在这里当个伙计?」夏亦轩双眸死死地盯着小竺,透出一种异样的兴奋。 「这酒怎么了?不偷不抢,我们自己酿的,犯了哪条王法?」小竺忿忿地说。 「这酒的味道……和沁元酒很像……梓悦最喜欢的……」夏亦轩喃喃地说着,精神陡然一振,「叫你家老板出来,还有那个酿酒的人!」 「凭什么?你算什么?你让我们出来就出来!是不是你想杀人就杀人啊!」小竺急眼了,眼看这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他的心里有些打鼓。 田秀才在一旁急了,哆哆嗦嗦地上前劝架:「这位爷,他们都是很本份的生意人,老板娘也很好,就是有点怪……」 沈若晨的眼睛一亮:「怎么怪法?」 「就是……就是老喜欢……别人夸她的酒好喝。」田秀才吞吞吐吐地说。 夏亦轩的手发颤,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柜台后的那个帘子。 不一会儿,那帘子动了动,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灰黑的帘子衬着那手愈发惨白,又过了片刻,一个穿着青布小袄的身影慢慢地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老板娘长了一张尚算清秀的脸,脸型略长,唇色苍白,表情淡然,和慕梓悦那神采飞扬的神情天差地别。她的身形很瘦,眸色也略显呆滞,除了身高外,几乎和慕梓悦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只见她的嘴角微微一牵,平静地问道:「这位公子,找我何事?」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和慕梓悦那清扬的声线完全不同。 夏亦轩和沈若晨朝着她疾走了两步,一左一右,各自站在两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起来。 半晌,沈若晨失望地看了夏亦轩一眼,摇了摇头。 夏亦轩也瞧不出半分破绽,却犹不死心,沉声喝道:「这酒是从何而来?」 「家仆所酿。」老板娘招了招手,小狄从她身后站了出来,冷冷地盯着他们,小竺也护在她身前,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夏亦轩又仔细打量着小狄,眼中充满了怀疑。 「小狄,告诉他你是谁。」老板娘淡淡地说。 「在下武林盟十八卫的狄虎,江胡上人称金手指,唯一的爱好便是做些菜,酿些酒,沁元酒虽然是京城沁园阁的不传之密,但在下技痒,学着酿了几坛,王爷见笑了。」小狄拱了拱手道,他的身形比慕梓悦略高,身材也魁梧了很多。 夏亦轩吃了一惊:「你们武林盟的人到这南齐镇开家酒肆做什么?」 「王爷你是朝堂上的人,江湖中事,和你不相干吧?」小狄皱着眉头道。 「你是谁?我从来没听说武林盟里有你这么一个女子,能让狄虎做你的家仆。」夏亦轩重新看了看那老板娘,虽然他看不出什么破绽,但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加速。 「我是老三的妹妹,」老板娘仿佛有些疲惫,扶住了柜台,垂下了双眸,「我身子不太好,出来散心,顺便帮老三个小忙。」 v第二十章[09.09] 「老三?」夏亦轩朝着夏刀看了过去,他对武林中事并不熟悉,只是偶尔听几个暗卫提起。 「武林盟的老三邹拓远,他擅长使剑和用镖,凭着一手七七四十九式的清风剑和例无虚发的回旋镖名噪一时,不过,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据说失踪了。」夏刀对武林典故尚算熟悉。 「你……你为何会喜欢这沁元酒?」夏亦轩凝视着她,沉声问道。 老板娘的眼神有些忧郁:「从前我最喜欢喝酒,每到一处便搜罗当地的名酒,几年前有幸在兄长处得了一壶他珍藏的沁元酒,记忆深刻。这些年来,我得了病,身子越来越差,再也不能碰酒了,就让小狄开了家酒肆,闻闻也好,让王爷见笑了。」 说着,她示意小狄从柜台里取了一壶酒来,亲手斟上了一杯,递给了夏亦轩:「王爷你再尝尝,此酒虽然有那沁元酒的香味,可惜总还是少了几分神韵,王爷若是爱酒,必然能品尝得出。」 她的左手拢在袖中,只是用右手递酒,夏亦轩神色复杂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半晌没有说话。 「你的左手,怎么了?」一旁的沈若晨忽然问道。 「被人暗算,废了。」老板娘神情自若地说。 柜台旁传来了「卡哒」一声,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只见田秀才缩在地上,盯着她的衣袖,吓得簌簌发抖,居然还没有走。 「你你你……的手……」他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田秀才,我的酒铺还想继续开下去,今天的事情你见了,还是赶紧忘了,以免惹祸上身……」老板娘的声音低柔。 小竺哼了一声,一拍桌子,顿时,拍下来一块木板。 田秀才把头点得捣蒜一样,连滚带爬地走了。 「王爷,我家主人要吃药治疗了,你问完了没有?问完了恕不奉陪了。」小竺忍住气问道。 夏亦轩吸了吸鼻子,果然,一股药香从后院传来,他点了点头,漠然道:「叨扰了,尔等自便。」 说着,他便大步往外走去,刚要掀开帘子,却听见身后老板娘叫了一声:「王爷且慢。」 夏亦轩的身子一顿。 「你的东西别忘记带走,若是不见了,小铺陪不起。」老板娘低低地咳嗽了几声道。 夏亦轩回过头来,看着桌上那分为两截的残笛,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留着徒添伤感,劳烦你替我扔了吧。」 眼看着屋子里的人一个个鱼贯而出,走了个精光,小竺忿忿地踢了一下脚边的椅子:「呸,不就是一个王爷嘛,拽什么拽!」 老板娘瞟了他一眼,教训道:「此人在军中威名极甚,你们不要出言不逊,小心为上。」 「依我看,也不就是一个陷于儿女情长的可怜人,看不出有什么威严。」小竺不服气地说着,顺手抄起桌上的断笛就要扔。 「等一等!」老板娘的语气忽然一变,上前一步,轻抚着那两截断笛,眼神温柔。半晌,她拿起断笛,面无表情地道,「这可是翠玉,他王爷败家咱们可不败,收着以后还能卖两个钱。」 翌日,沐风酒家照例过了辰时才开了门,食客依然聊聊无几,看着对门酒楼的吆喝声迭起,小竺懒懒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午膳的时候,田秀才拎着两个食盒从门前走过,小竺笑嘻嘻地打招呼说:「秀才,今儿个怎么不来了?你不是喜欢我家老板娘嘛。」 田秀才涨红了脸,气哼哼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她不是普通人,不会喜欢我的。」 「你明白就好,好好地教你的书吧。」小竺有些好笑。 田秀才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你们得罪了人吧?赶紧走吧,镇里来了好些个陌生人,都打听你们家的事情呢。」 他不敢多说,四下瞧了瞧,慌慌张张地走了。 小竺愣了一下,凝神静气梭巡了一番,忽然发现这小小的酒铺四周,最起码有两拨人在监视,一拨明一拨暗。 他怒从心气,再也没有心思晒太阳了,拔腿便进了酒铺。 老板娘倒是神情淡定:「我明白了,左右三公子也快来了,三公子和他们是旧相识了,算得上有些交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连几天,整个酒铺就招待了两个客人,夏亦轩每日中午各来一次,沈若晨则晚些,每日申时才到,两个人仿佛约好了一般,从来没有碰过面,来了也只是点上一壶酒,几份小食。 夏亦轩喜欢自饮自斟,半句话都不多说,偶尔双目出神,盯着铺子里的三个人,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沈若晨则不喝酒,只是在自己的对面斟上一杯酒,放上一套碗筷,自己正襟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有一次小竺实在忍不住好奇,凝神听了一会儿,什么朝里哪个大官贪赃枉法被查处了,什么哪个地方遭了灾,什么郡县免了三年税银,什么秋试春闱取了哪几个人才……林林总总,都是朝中的大事,他一个江湖中人,听得这唠里唠叨的这些话,恨不得一脚把那张桌子踢翻了。 到了第三天,店铺里终于来了一个新面孔,眉目方正,身形挺拔,只是神色间难掩激动之情,轮番跟在酒家的三个人身后,眼眶发红,嘴唇颤抖。 小竺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嬉皮笑脸地问道:「这位公子,你这是想和我断袖吗?可我三代单传,只怕我爹会来砸场子。」 v第二十一章[09.13] 那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激动了,颤声道:「你是梓悦吗?你说话的样子很像他……」 「什么梓悦,听都没听说过。我是竺祁,武林盟十八卫的竺祁!」小竺的笑容有些僵硬。 那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凄楚了起来,呆呆地站在原地,让人心生不忍。小竺被他的眼神盯得心里发寒,只好哧溜一下钻进了后院。 后院里,老板娘正半倚在一张竹椅上晒太阳,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惨白的脸庞仿佛透明一般,若不是那胸口微微的起伏,就好像她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一般。 「这日子可没法过了,这来的都是些疯子,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这可怎么办?」小竺在后院里绕圈圈。 老板娘半抬起眼,低声叹道:「是我拖累你们了。」 小竺顿时傻了,半晌才辩解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憋屈得慌。」 小狄瞪了他一眼,鄙夷地说:「笨蛋。」 「你的病需要静养,这些人每天来来往往的,糟心得很,我们赶紧走吧,到盟里就好了,盟里高人众多,说不定你的病还有痊愈的可能。」小竺劝道。 老板娘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好,过两天便走。」 翌日晌午,夏亦轩照例前来报到,沈若晨这天也早来了,两个人一人一桌沉默不语。两个伙计也习惯了,送上了酒菜便自管自地做事去了。 只是今日夏亦轩身旁的随从,除了夏刀还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青衣,显然品级较低,也不是王府的亲卫。 过了好一会儿,老板娘才慢悠悠地从后院走了出来,照例趴在柜台后面,半眯半醒地打着盹。夏亦轩随口便道:「老板娘,过来一下,来听个故事。」 老板娘懒懒地答道:「这又不是瑞王府,我为何要听你的?在这里也听得见,不想过来。」 夏亦轩也不生气,对着自己的随从说:「李裕,你再说说那日的情景。」 李裕木着一张脸道:「王爷,你已经听了九个月零十五天了,你听不腻,卑职却是腻了,你再让卑职说,还不如一刀杀了卑职痛快。」 「你不说?」夏亦轩冷冷地道,让人听了后背生凉,「他只是求陛下不要迁怒于你们,可没求我。」 李裕的神情痛苦:「王爷,你要把卑职带在身旁到什么时候?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要我瞎编,卑职真的编不出来啊!」 夏刀腰上的刀「铮」的一声出鞘,搁在了他的脖子上:「说!」 李裕挣扎了一下,那脖子搁在明晃晃的刀口,让人有些胆寒。 老板娘淡淡地瞟了一眼:「强人所难,恃强凌弱,想不到名满天下的瑞王居然是这样的人,失敬。」 夏亦轩并不理睬,夏刀心一横,手腕微动,那李裕的脖子上出了一道血痕,屋内的人都屏息看着他。 李裕的脸吓得惨白,终于拗不过,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那个晚上的事情颠来倒去地又说了一遍,只是里面的「广安王」用「他」代替了,说完便哭丧着脸说:「王爷,他真的死了,不管怎样,卑职也算是替他留了遗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放了我吧!」 夏亦轩没理他,漠然朝着老板娘问道,「这个故事怎么样?我听了这么久,每日都手痒想把这人一刀砍了。」 老板娘扯了扯嘴角,冲着狄虎招了招手:「去,把我床头上的东西拿过来。」 狄虎不一会儿便去而复返,捧着一大叠书放在了桌上。 老板娘随手拎起一本,缓步朝着夏亦轩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停顿了片刻,忽然便朝着他的脸上拍了过去:「瑞王殿下,你的故事编得太老套了,好好去看看书吧,这里随便哪一本都比你的故事惊心动魄。」 夏亦轩的头一偏,闪过了那本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片刻之间便心中发寒:这人的脉搏杂乱虚弱,的确有病,不似伪装。 两个伙计又惊又怒地围了过来:「放开!」 夏亦轩的手一松,老板娘蹬蹬地退了两步,被两个伙计一把扶住,这一下,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两位大人,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样守着小铺,我们没法做生意了,我兄长眼看着就要来了,我没法向他交代啊。」 「你到底是谁?为何一个月前来这里开了酒铺?」沈若晨问道,他的眼圈有些发黑,显然好几天没睡好了。 「想必你们已经去查了我的底细,该告诉你们的我都说了,半点都没说谎,不该说的,我自然一个字都不会说,你们要找人,也不能把我当成人犯吧?」老板娘眉头微蹙,显然有些烦恼。 的确,夏亦轩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去了武林盟的总部中原泸西郡,得到的回报便是武林盟的老三的确有个妹妹,自幼便身体很弱,老三失踪之后便一病不起,去年老三回来了以后,才稍稍有了些起色。 夏亦轩冷冷地看着她,目光犀利:「正是因为你毫无破绽,才让我们十分怀疑,武林盟和木齐山毫无瓜葛,你没有理由到这里来;你应对得体,显然早有腹稿。你一定和广安王有关,你若不是,也必定知道他的下落,你就不要再隐瞒了!」 老板娘的神情古怪,半晌才说:「我听说……那广安王谋逆叛国,早就被你们诛杀了,难道你们找的是他?」 沈若晨的身子晃了晃,这话象一把尖刀,直刺他的心脏。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从何处听来这谣言?」 「坊间流言,听过则已,不是便不是,诸位大人不要介怀。」老板娘面无表情地说,「至于我为何要来这木齐山,过一会儿你们便知道了。」 夏亦轩和沈若晨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自从那夜之后,除了朝事,再也没有交谈过半句,只是这两日来,却一有空便聚在一起,将这沐风酒家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都仔细推敲,原本几近死寂的心头不可抑制地浮起了希望。 v第二十二章[09.13] 老板娘的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有个声音乐呵呵地响了起来:「哎呦,这是谁啊,这不是夏刀的那两个兄弟嘛,凶神恶煞地守在我家铺子前做什么?来来来,让一下!」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夏刀脸上的表情忽然生动了起来,双眼看向门口,好像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 门帘一挑,一个人走了进来,笑容阳光,眉目俊朗,正是慕梓悦失踪已久的贴身亲卫慕十八!那日他晕倒后,夏刀急着去追夏亦轩,叫了一个亲卫照顾他,结果却不见了踪影,他在京城遍寻未果,心里一直挂牵着。 只见他越过夏刀和夏亦轩,走到老板娘面前打量了片刻,忽然眉头紧皱了起来,沉声对狄虎说:「怎么回事,小姐的脸色怎么愈发差了?药有没有在按时吃?」 狄虎恭谨地答道:「三少,按时吃了,就是小姐的手旧疾复发,整晚都痛,小竺也束手无策。」 夏刀惊呆了,夏亦轩的脸色也难得地变了一变:「你就是武林盟的三公子邹拓远?」 慕十八转过身来,显然是心忧妹妹的伤势,笑容十分勉强:「是啊,我遭小人所害,在西川差点送了命,幸得我家王爷所救。上回在西齐镇蒙夏刀一棍开窍,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还没有来谢过夏刀,真是怠慢了。」 夏刀一声不吭,脸色十分难看。 老板娘冷冷地说:「好了,正主儿来了,你们问他吧,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开个铺子。」 「瑞王爷,家妹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慕十八朝着四周看了看,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自从我被那阴险毒辣、两面三刀的小人所害之后,她受了很多苦。」 事情出乎意料,夏亦轩和沈若晨满心期盼落了空,都沉着脸没有答话。 慕十八也有些恼了,瞟了沈若晨一眼,哼了一声,「瑞王爷,你若是要仗势欺人,尽管放马过来,就算是我家王爷……他……他又看错了人!」 「你家王爷……」夏亦轩的神色一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十八,你……你有没有见过你家王爷……」 「我倒是想到阴曹地府去陪我家王爷,可他不许啊,」慕十八耸了耸肩,「想必他想留我在这世上看看那些负心薄幸、狼心狗肺的人是如何下场吧。」 沈若晨心中一恸,忍不住便咳嗽了起来,喉中一甜,一股血腥味袭来,他咬牙咽了下去,木然问道:「十八,你别骗我们,你是不是有梓悦的消息?」 慕十八摇了摇头,神情哀伤:「你们都没消息,我一个跑江湖的有什么用?我让我妹妹到这里来开个酒肆,就是想着他若是活着,总不会忘了这一天要来祭奠先人,他不愿见我,可总不认得家妹吧?说不准就能碰上他……」 「原来如此……」满心的期待终于落空,夏亦轩失魂落魄地退了几步,跌坐在凳子上。 慕十八满心不是滋味,劝慰道:「王爷,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我不信……不信他真的死了……」他喃喃地道。 一旁的沈若晨忽然轻笑了起来,伴随着揪心的咳嗽声,那颤抖的身躯仿佛风中的秋叶一般。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果然是我痴心妄想……这辈子……这辈子我都要背着这血债……」 夏亦轩的脸色灰败,终于也大步离去,那素来稳健的步伐变得虚浮。 夏刀刚想跟上去,慕十八叫了他一声,他倏地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几分愤怒。 「喂,瞪着我干嘛?什么时候再来打一场?」慕十八笑吟吟地问道,「现在我想起了好多,你一定输。」 「阴险,狡诈!」夏刀面无表情地吐出了几个字,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十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悻悻地说:「拽什么拽!真该好好揍你一顿!」 一旁的老板娘倏地抬起头来,伸手敲了一下慕十八的头:「笨蛋,人家生气了,气你骗了他那么久!」 慕十八呼痛:「我这不是忙吗,谁有那功夫还跑去京城和他解释,我不是慕十八,我是邹拓远,更何况,谁要当那个劳什子的邹拓远,烦都烦死了。」 一旁的小狄和小竺不赞同地叫了一声:「三少!」 「好好好,不和你们说了,赶紧地,我们去木齐山上瞧一瞧,然后就收拾收拾走吧,天南海北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慕十八忽然便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 木齐山还是一如既往得清雅秀丽,山下的竹林愈发苍翠浓密了,只是林中少了那个吹笛的人,没有了那曲动人心魄的《冲天调》,这竹林仿佛死寂了一般。 山头不高,不过老板娘的身子不好,走走停停,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陵墓,看着那三个男子忙忙碌碌地准备这香火纸钱,她却只是斜靠在树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十八恭恭敬敬地挨个在墓前叩了三个响头,冲着老板娘乐呵呵地说:「来,陪着哥哥给人叩个头。」 老板娘瞧了瞧四周,嘲弄地说:「瞧你那傻样,不就磕个头嘛,用得着这么得意?」 「非也非也,我憋了大半年的气了,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慕十八摇头晃脑地说,「看着他们那倒霉样,孰亲孰远,一看便知,对吧?」 老板娘也不理他,只是跪在墓前,心中默念了几句,缓缓地叩了三个响头,到了第三个的时候,大约是体力不支,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慕十八大惊失色,冲上去扶起她来,急促地道:「好了好了,礼节到了就行,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一行人又花了大半个时辰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回到沐风酒家已经将近申末。慕十八一进屋子就吆喝着狄虎和竺祁收拾东西:「走了,明天我们就走,一到泸西我就想法子去找山里的那个神医替你看病,我还派人去天龙雪山去采药了,过个十天半月必定会有好消息,放心,你的病包在我身上了。」 老板娘摇了摇头,走进了里屋:「你别忙乎了,我们还不能走。」 v第二十三章[09.13] 「为什么?」慕十八纳闷地问,紧跟着走了进去,又在门口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屋里摆着一把藤制的摇椅,上边铺着软软的垫子,老板娘半靠了上去,整个人的神情忽然便变了,带着几分慵懒,带着几分傲慢,呆滞的双眸一下子便流光溢彩,她的语声虽轻,却含着几许自恋:「十八啊十八,亏你还做了我这么久的亲卫,你以为他们都这么好骗?只怕就等着你露出马脚呢,我可不能走,走了就不打自招了!」 此人正是从缚虎牢中脱逃的慕梓悦。当年她奉先帝之命接管皇宫守卫,便对这前朝遗留下来的缚虎牢十分感兴趣,仔细研究过几日,倒真的被她发现了一个秘密:这牢中最深处的一面墙上的虎头中有个机关,手伸到虎嘴里面,在最顶上有个开关,一按便会有块石砖会开启,甬道直通御花园中的玉泉湖,而玉泉湖是活水,和霖安河相通。 她精通水性,对皇宫和京城的地形了若指掌,暗中计算过玉泉湖离霖安河最近的距离,有五成的把握可以逃脱。 侍卫长李裕是她在几年前便安插在宫中的心腹,当初先帝令她将防卫交接给夏亦轩时,她信不过夏亦轩,在禁卫军中留下了好些个暗探,以防他对夏云钦不利,李裕就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年,这几个暗探都没有派上用场,却终于在她穷途末路之时,让她看到了一线曙光。 她死不足惜,可就算死,她也不能把自己的尸体留在缚虎牢内,她怎么可能让夏云钦或是其他人发现她性别的秘密?如果他们知道把持朝政这么多年的广安王是个女的…… 整桩谋划的变数便是丽太妃,这个老太婆一直絮絮叨叨地在那里劝她服毒自尽,眼看着三更天就要到了,再不行动便坐失良机。 无奈之下,她只好服下了那杯含笑散,含笑散是内毒,本不会吐血,只是眼看着沈若晨又来了缚虎牢,她只好又用内息逼得自己吐血吓走了沈若晨。 她逃出缚虎牢后,趁着宫中大乱,潜入了玉泉湖,在即将气息将尽的最后一刻,奄奄一息地倒在了霖安湖边,等她睁开眼一看,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她居然看到了慕十八! 慕十八受了夏刀一棍,居然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了起来,不仅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还前后一推敲,把慕梓悦的心思猜了个十之八九,广安王府被团团围住,他找不到人商量,只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地在皇宫四周转圈,居然正好碰到了外逃的慕梓悦。 他原本想带着慕梓悦一起找个深山老林躲过这风头,可慕梓悦内息将尽,含笑散的毒性发作,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找了自己以前的大哥和二哥,要了一拨人马和银子,滞留在了一个名叫冀远的城内。 彼时慕梓悦的情况十分凶险,她在中毒的情形下强用内息,导致毒性扩散;又没有及时催吐清毒,虽然服用了灵丹,但也几次几乎濒临病危。 慕十八和他的两个兄长合力驱毒,最后也只能将毒素逼在左手手肘以下,却不能尽除。 这一折腾,便折腾了好几个月,慕梓悦的身体才渐有起色,几名医治的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卧床静养,万万不可动心劳神,慕梓悦虽然挂牵京城的形势,还有兄长的去向,却也只能在众人的看管下,做一个无所事事的米虫。 这次的木齐山之行,是慕梓悦一力坚持的,她既挂心京城中旧部的安危,又惦念着广安王府的下场,慕十八只得安排好人手,和她一起定了万全之策,这才同意她到这南齐镇盘了这家沐风酒家。 慕十八瞧了她的模样,嘿嘿一笑:「那不是你是王爷,我是亲卫嘛,我不需要动脑子,只要跟着你干就行了。」 慕梓悦哼了一声:「怪不得会被人暗算,简直丢我广安王府的脸。凶手还没有找到?」 慕十八点了点头,有点烦恼,只是他的性子开朗,不一会儿就把这事跑到了脑后:「别提这事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老实说,我每天看着你这张脸,只怕会吃不下饭。」 他深怕慕梓悦触景伤情,又怕夏亦轩等人识破了他们的伪装,恨不得立刻带了慕梓悦跑了。 慕梓悦走到铜镜前左右照了照,有些小忧伤:「是啊,我这幅模样,哪有还有俊美的少年会心甘情愿地跟了我,让我一乐?」 慕十八凛然上前一步:「王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还算得上俊美,你就下手吧!」 慕梓悦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双眸子轻轻地弯了起来,仿佛小勾子一般,挠得人心痒痒的。 「十八,这阵子,多谢你了,」她诚挚地看着他,「当初在西川救了你,是我做的最合算的一笔买卖。」 慕十八终于有些害羞了:「这……这……王爷你忽然这么客气,我真的好不适应……」 「其实,现在你不用陪着我了,」慕梓悦斟酌了片刻道,「我虽然中了毒,可总还有些武艺傍身,你身为武林盟的三公子,盟中事务繁忙,总不能一直这样在外游荡,你的结义兄长上次就颇有微词,我还听说,你还有一个未婚妻正等在盟里要和你成亲,你毫无音讯这么久,人家姑娘还一直等着你,你可不能辜负人家。」 慕十八的脸色有点变了,悻悻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说老实话吧,我现在对女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这点你要负责,弄了这么大的阵仗,我真以为你断袖了,也真以为只有断袖才是人间真情,现在倒好,你摇身一变,居然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家,你让我怎么办?」 慕梓悦不由得啼笑皆非:「你让我怎么负责?变回个男人娶了你?」 「不管了,总之我要回去,就带着你一起回去,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放心?」慕十八皱着眉头道。 「这……万一事情败露,可是会给你们武林盟带来灭顶之灾的,你们武林盟众人再武功盖世,也抵不住官军的铁蹄!」慕梓悦劝道。 「那就正好,我们不回盟里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游山玩水。」慕十八兴致勃勃地说。 慕梓悦有些头痛,只好先把这个争执搁在一旁:「先不能走,估计他们会再盯我们两天,只要我们不露出什么破绽就会撤了,然后我们就去城里探探慕大他们的消息,我有点担心,不知道那几个人在弄什么?蛾子。」 自从她身体稍稍好转之后,便派了好几拨人到京城打探手下的消息,却无一不铩羽而归,她不知道她的遗书和丽太妃的承诺会不会有效果,深怕自己害死了那一群忠心耿耿的侍卫。 慕十八咬着牙道:「难道他们会这么无情无义?逼死了你不说,居然还会拿府里的仆人和侍卫出气?」 慕梓悦苦笑了一声,心里想起了夏刀架在李裕脖子上的那把刀,她对夏亦轩,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那个冷酷的瑞王爷发起狠来,又会有什么顾忌?更何况,沈若晨几天前在这里喝酒时曾说过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她思来想去,他们想要知道她是不是活着,最可能就是拿她最看重的人开刀。 这世上,最难揣测的便是人心,放在一年前,她踌躇满志的时候,哪里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狼狈万分的地步? 只是这一次,慕梓悦的推测却是落了空,自从那日以后,夏亦轩、沈若晨、方于正都不见踪影,安插在镇里的暗桩经慕十八的查探,也十去八/九。 慕梓悦有些不解,按照她对夏亦轩和沈若晨的了解,这两个人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子,尤其是夏亦轩,从他多年前就开始怀疑她的性别就可见一斑。 v第二十四章[09.13] 没了这些个人,沐风酒家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不,比以前好多了,进来的食客忽然发现,酒铺里多了一个热情爽朗、大大咧咧的男子,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他长得很是俊朗。这个男子十分好客,进来的不论是大姑娘还是小伙子,都能聊上几句,不过若是有人多看老板娘几眼,他的脸便立刻沉了下来,盯着不放,就好像盯着小偷一样。 那田秀才居然还没被吓跑,偶尔还会到铺子里来要壶酒,只不过再也不敢和慕梓悦搭讪了,只是有时候偷偷瞟上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慕梓悦有些怅然,这大半年来,挣扎在生死存亡之间倒没什么感觉,可自从见了那几个人以后,她的心中百味陈杂,是爱还是恨?她分不清楚,也没有必要分清楚了。 坐在柜台后面,她不自觉取出了那两截断笛,笛身温润翠绿,唯有断截处锋利狰狞,看着看着,夏亦轩断笛时那伤心欲绝的神情便涌上眼前。 她的胸口一阵抽痛,几乎忍不住便抬起手来,想朝着眼前的幻影轻抚上去,抚平他眼底的哀痛。只是她的左手再使劲,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她垂首一看,只见从手肘处起,沿着经脉,依稀有两指多宽的黑气,愈到指尖,黑气愈浓,若是哪一天,这黑气到了胸口,只怕便是自己身死之时。 这辈子她是回不了京城了,也不知何时会魂归天外,痛得一时,总好比痛过一世,总有一天,时间会抹平一切,那些人会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傲慢不逊的广安王,会忘记了那一段肆意张扬的时光。 等到他们都年岁大了,偶尔在清风明月之下踱步,或许她的面容会在他们脑中一闪即逝,只是那曾经浓烈的爱与恨都会像月光一样渐渐凉去,一如曾经浓墨重彩的画卷,终究会被时光拂去了曾经的鲜衣怒马…… 想着想着,她的眼底渐渐地有了一层水汽。 「你们都听说了没,京城可热闹了……」 「怎么没听说,这可是大事啊,据说那瑞王殿下威武不凡,俨如天兵天将下凡。」 慕梓悦蓦地回过神来,屏息细听。 「只是那西陵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听说他们的领头的那个长得青面獠牙,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夺了我们两座城池呢,据说连征西军都节节溃败。」 「真的?哎你听说了没有,征西军的将军据说被处斩了,这才人心涣散的。」 「嘘,小声点,据说西陵国还说了……」 那几个闲聊的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了起来。 慕梓悦的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断笛,倏地站了起来:「什么?你们说什么!」 门帘一下子被掀开了,慕十八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进来,脸色凝重,紧紧地盯着慕梓悦道:「梓悦,出大事了!」 慕梓悦心中一沉:「怎么了?」 「西陵国突然进犯,夜袭边境,连下两城,齐王夏云冲叛乱,瑞王夏亦轩率平南军十万援驰西川!」 西陵国此次以威武大将军为帅,率二十万大军压境,和夏云冲一西一北,遥相呼应,预谋已久,气势颇盛。 夏亦轩领着十万平南军,一路急行军,十日后便到了西川地界。西川地区下辖十郡,小县城无数,雎山、宁边、潞阳、广迁、四郡直接和西陵接壤,先帝在位时,便和西陵国纷争不断,两国各有损伤,到了五年前,西陵国各皇子争位,先帝也因为李党无力和西陵国开战,两国倒是相安无事。 夏云钦和夏亦轩得到战报,原本计划是先平齐地,再伐西陵。毕竟齐地在大夏腹地,夏云冲又是皇储,如果让他成了气候,实在是心腹大患;而征西军常年驻守西川,又多次曾和西陵国对战,两军对垒,就算不能大胜,守城却应该没有问题,等夏亦轩收拾了夏云冲,腾出手来,再援驰西川。 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征西军居然如此溃败,短短几日之内,潞阳、广迁两郡丢失,眼看着西川门户大开,夏亦轩只得紧急调军,亲率平南军开往西川。 夏亦轩将大军驻扎在广阳郡,和雎山、宁边两郡的驻军形成了一个三角之势,将西陵军牢牢地围住。 广阳郡中人员杂乱,除了平南军,还有败退下来的四五万征西军,更有一些难民,一时之间,乱象丛生。西陵军虽然大胜,却并没有趁胜追击,据斥候来报,西陵国和潞阳、广迁两城往来频繁,显然也在调兵遣将,这倒是给了夏亦轩时间。 中军大帐设在城东,临时征用了一个西川富户的府邸。夏亦轩站在大厅前,望着西川的地势沙盘,眉头紧锁。 刚才他召见了潞阳和广迁的征西军将领,两名将军应洛、曲军毅虽然连声请罪,但面上却有不服之色,应洛更是递上了一张檄文,直截了当地问道:「王爷,这上面所说,到底是真还是假?」 檄文夏亦轩早已看过,上面的文笔犀利,字字句句直戳他的内心痛处。 「……今大夏奸佞遍地,夏主无能残虐,豺狼为心,罗织罪名,诛杀忠臣良将,无所不用其极。前有帝师鲁齐胜,后有征西、定北两军总帅广安王,灭门惨祸,人神共愤。 …… 大夏乃西陵之邻国,古语云,千金买邻。西陵无时不敢或忘,现大夏有帝星降世,齐王夏云冲,谋略过人,心怀天下。西陵愿救大夏于水火,扶明君以日月,试看今日大夏,竟是谁家天下!」 夏亦轩朝着他们两个人缓缓地看了过去,眼神冰冷:「怎么,你们信了不成?居然拿广安王和那鲁齐胜相提并论,其心可诛!」 说罢,他一拍桌子,神色显然是怒极。 应洛和曲军毅对视一眼,显然并不相信。「王爷,卑职等几番上奏请陛下派遣广安王巡军以定军心,可广安王迟迟未至,坊间传言尘嚣日上,好些人都绘声绘色,说的军中将士们都心寒啊……」 夏亦轩沉声道:「都有些什么传言?」 「卑职不敢说。」两个人都十分为难。 「但说无妨,本王恕你等无罪。」 v第二十五章[09.13] 应洛沉吟了片刻,终于迎向夏亦轩的目光,神色惨然:「王爷,这些传言,卑职听了都夜不能寐,和曲将军痛哭了好几次。听说……听说老广安王和王妃都被先帝毒毙,慕王爷也被陛下……设伏诱入宫中,剧毒毙命、乱箭穿心,又一把火把尸首烧了,对外谎称失踪……」 夏亦轩几欲晕倒,半天才回过神来,颤声道:「一派胡言!」 应洛的眼睛一亮:「那慕王爷是没死?」 夏亦轩语塞,脑袋一阵阵抽痛,揉了揉太阳穴,低叹道:「他……他一定还活着,我也找不到……他……」 应洛将信将疑,也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你也知道,征西军是开国的时候先广安王一手建成,现在的征西军,不仅在老王爷的率领下,四处征战,更曾经和小王爷摸爬滚打,军中将领都和小王爷感情甚笃……」 「就为了这个,你们吃了败仗?军国大事,你们就当成儿戏?你们以为这样,梓悦就会夸赞你们了不成!」夏亦轩脸带怒容。 曲军毅沉声道:「王爷,兵士们心伤广安王,此乃兵败的其一,其二是因为西陵国领兵的将军十分厉害,用兵如神,更对我方的军力了如指掌,我和应将军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应洛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我与此人对阵过一次,十分奇怪,他戴着一个银制的面具,胯下一匹白马,使了一杆银枪,十分了得,军中无人能出左右。他对征西军十分熟悉,而且……」 应洛有些吞吞吐吐了起来。 夏亦轩的眼神犀利:「而且什么。」 「没什么。」应洛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 夏亦轩心中狐疑,面上却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训诫了他们几句,吩咐他们回去整备军纪,戴罪立功,如若再有消极怠战之事,严惩不贷。 只是应洛和曲军毅却双双跪倒在地,双眼通红:「王爷,我等丢了城池,吃了败仗,无颜再面对陛下,恳请王爷立刻缴了我等的帅印,是杀是罚,毫无怨言。」 夏亦轩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语不发。 应洛是慕梓悦的亲信,他仅比慕梓悦大了六七岁,算得上征西军中最年轻的将军,若不是心灰意懒,消极备战,他也不至于会这么轻易就丢了潞阳。他心中难过,咬了咬牙道:「王爷,卑职交了帅印之后,你就将我的手下就地编收了吧,以免到时候军心不稳,贻误战机,我……」 他一下子便说不出话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的平南军整编了你征西军,从此之后,这大夏便再也没有征西军这个名号了?」夏亦轩缓缓地问道,语气森然。 应洛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夏亦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蔑地道:「这就是慕梓悦带出来的将军?这就是慕梓悦带出来的兵?」 应洛和曲军毅又惊又怒,愤然道:「王爷,你休要侮辱广安王!」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们休要丢慕梓悦的脸,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夏亦轩疾言厉色地道,甩袖出了大厅。 他满心的怒意和悲凉无处可泄,在府邸中疾步走了几圈。只是驻军千头百绪,又加上平南、征西、广阳府军三军都在一座城内,一不留神便会生出事来。当地官员和军中下属如流水般地求见,他不得不强自按捺,处理军务。一直到了酉时,他这才回到了自己卧房,刚刚用过晚膳,侍卫便来报沈大人求见。 沈若晨风尘仆仆,刚刚从齐地的前线赶到西川。夏云冲对此番叛乱谋划已久,不仅编撰了慕梓悦的流言,还把鲁齐胜吹嘘成堪比比干的忠臣,死谏昏君,却被昏君所害。 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文采出众的鲁姓男子,谎称是鲁齐胜之子,振臂一乎,居然有好多文人都听信了他的谎言。 和齐地接壤的平鲁地区也流言四起,慕梓悦曾经惠及平鲁,军民都十分敬仰,这样的流言让人心惶惶。 沈若晨和曾经的惠州府尹徐福才、现任的户部侍郎一起赶赴平鲁,眼看着好不容易在慕梓悦的努力下渡过天灾的平鲁刀兵四起,百姓流离失所,他满心愤懑无以言表,奋笔疾书写了一篇《斥齐贼檄天下文》,痛斥夏云冲,揭露了他的阴谋,酣畅淋漓,犀利鲜明,文才斐然,令平鲁文人争相传颂。 沈若晨的咳嗽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便出现在夏亦轩的面前,只见他脸色惨白中带着几分不正常的潮红,眉头微蹙,显然心事重重。 「王爷,军情如何?」他缓缓地问道。 夏亦轩面无表情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下官晌午便到了广阳,在城中走了一圈,有件事情,不得不和王爷来商量。」沈若晨忧心忡忡地道。 夏亦轩接过侍从奉上的茶,冷淡地说:「沈大人远道而来,何不先去歇息片刻?」 沈若晨一怔,苦笑了一声道:「我哪里还有心情入眠?今日我在酒楼,听几个府兵头目在说征西军的事情,说是那应洛应将军在和西陵军对战时落败,那西陵军的主帅明明可以杀了他,却不知为何故意放他回了城。」 「那又如何?难道你怀疑他……」夏亦轩心中一凛。 「下官不懂军事,但却不得不提醒王爷,征西军军心不稳,又出了此种军家大忌之事,是不是到了必须整编、调整将领的时候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沈若晨低声道。 「沈若晨,这征西军是梓悦的心血,你逼死了梓悦,现在还想让他最看重的征西军土崩瓦解不成!」夏亦轩脑中紧绷的弦一下子便断了,藏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沈若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气血上涌,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侯在门外的家仆一下子冲了进来,抱住了沈若晨,抹着眼泪忿然道:「瑞王殿下,我家主子没日没夜地从京城到平鲁,又从平鲁到了西川,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你摸摸,人都快烧成一块烙铁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刺激他!」 夏亦轩身后立刻拍马窜出了一个人迎了上去,正是平南军中的一员猛将俞献飞。两个人刀枪相击,瞬间便战在一处。 v第二十六章[09.19] 夏亦轩凝神细看,只见那西陵将军枪法凌厉,双臂力有千钧之势,一支银枪仿佛蛟龙出海,令人目眩,他手下的这位俞将军,在平南军中数一数二,却只能勉强和他战了个平手,数十招一过,人马都渐渐处于劣势。 夏亦轩看了一会儿,心中疑窦丛生,那人的枪法和身法带着几分中原武林的影子,又融汇了西陵大开大合、直截有效的招式,若是没有在大夏和西陵各呆过很长时间,不可能有这样的融会贯通,更何况,此人兵法娴熟,用兵如神,照理说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可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大夏和西陵有这么一号人物? 「当啷」一声,场中两人枪刀交加,俞将军狼狈地歪了歪身子,头盔歪斜,立刻险象环生。 夏亦轩吩咐鸣金,俞将军虚晃一刀,拍马正要后撤,只见那人紧追不舍,居然在马镫上站了起来,轻叱一声,一枪刺向他的后颈,俞将军勉力把头一低,那一枪贴着头皮而过,头盔一下子便飞出了老远。 平南军的弓弩手数箭齐发,那人回枪自救,一杆银枪舞得周身都泛起了一道银光,宛如天神一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姓夏的,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我今天定要让你的血来喂我的银枪!」 夏亦轩一摆手,吩咐自己的队伍后撤百米,自己则站在原地,盯着场中那个人的身影,脑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要是这人再稍矮一些,那身姿和在赏春宴中骑马比箭的慕梓悦是如此地相像……难道……慕梓悦真的象沈若晨说的那样叛国了……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诸脑后,冷冷地喝道:「本王在此,你藏头露尾,不算英雄,有本事摘了面具和本王一战!」 那人的身形一顿,拍马又向前冲了过来。 夏亦轩身后的亲卫刚要迎上去,却见夏亦轩冷叱了一声,胯下黑马一声长鸣,他弯腰取弓,右手往后一探,一支银箭架在手中,弓如满月,箭如闪电,朝着那人激射而去。 那人大笑了两声,往侧旁一让,整个人半挂在奔驰的白马上,那支银箭几贴着他的手臂而过,扎在了地上,几乎是在同时那人取弓、拿箭、射箭一气呵成,眨眼间,两个人对射了四五箭,箭箭犀利,射得精彩,躲得绝伦,让身旁的人看了都把心吊在了半空。 夏亦轩心中一阵激荡,这情形,几乎和赏春宴上和慕梓悦的对射一模一样,只不过靶心换成了真人。眼看着那人到了面前,一杆银枪朝着他的胸口直刺而来,夏亦轩挥刀一档,沉声道:「你到底是谁?和慕家有何渊源?」 那人的银枪显然滞了滞,眸色凄厉,语声带着无尽的悲愤:「我愧见先人于地下,姓名早已埋于尘土,等我取了你等的狗命,自会自决以谢天下!休要再提!」 夏亦轩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却一下子又无法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刀光剑影之下,他勉力和那人过了两招,忽然问道:「梓悦呢?慕梓悦可在你处?」 那人楞了一下,旋即咬牙切齿地道:「呸,慕家的人都被你们杀光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最狠不过帝王家!」 说着,他的手中银枪疾刺,招招不离要害,显然是恨极了夏亦轩。 夏亦轩虚晃一刀,不退反进,左手往前一探,抓住了他的枪把,两个人一使力,两匹战马唏溜溜地转起圈来。 就在此时,就在此时,平南军的身后传来一阵影影绰绰的喊杀声,依稀就在广阳城边上,平南军将领们都脸色一变,回头一看,只见被城墙挡住的地方,半空中尘土飞扬,厮杀声越来越近。 那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把银枪往后一拖,手一挥,他身后的西陵军呼喝着便疾驰了过来:「姓夏的,今日就让你尝尝首尾受敌的滋味!」 厮杀声震耳欲聋地响起,西陵军二三万兵马和平南军瞬间便搅在了一处,刀光四起,不时听到兵刃砍在骨节肌肉上的闷响。那人的银枪犹如蛟龙,四周几乎无人近身,他四下搜寻着夏亦轩的身影,却见夏亦轩站在战团之间,四周数十个黑甲侍卫围着,毫发无损。 那人的瞳孔一缩,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只见原本有些慌乱的平南军前后分为两阵,一半迎战西陵军,而另一半却朝着身后的广阳城严阵以待。 城墙外的厮杀声也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能看到一队人飞奔而来,那人刚想呼喝合围,忽然发现,那飞奔而来的人马个个都东倒西歪,败象已现!而在那群人的身后,赫然就是征西军的人马,举着黑色蟠龙的征西军大旗,紧咬着那些败军追杀而来! 西陵军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那人恍若未闻,咬着牙,依然催着战马往夏亦轩所在之处直冲过来,他身后的人急眼了,嘶声喊道:「将军,将军快撤!来不及了!」 鸣金声一阵急过一阵,夏亦轩极目远眺,神态闲适,眼看着那威武将军在侍卫的力阻下不得不后撤,平南和征西两军前后夹击,西陵军大败溃逃。 这场厮杀,一直从巳时杀到了申时,大夏军大获全胜,西陵军一直从广阳溃逃到了潞阳,战况传来,整个广阳城一扫以往颓废之气,军心大振。 夏亦轩收兵回城,顾不得和众将领庆功,急急地便往自己临时的府邸而去,府中的侍卫和仆役都眉开眼笑,一见到他便连声恭喜,他却无心应答,快步来到了沈若晨的房间。 沈若晨正卧床休息,不过早已经收到了喜报,眉梢眼角的阴霾之色稍稍退却。 「沈大人,你当初指证梓悦叛国的那几封书信可带在身旁?」夏亦轩一进门便急急地问道。 沈若晨脸上的笑容还未扬起便烟消云散,他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三张纸,这是他让凌然重新默写的,每看一次,他的心里就仿佛刀割般的疼痛,可是,若没有这疼痛,让他怎么能熬过这些痛悔难当的日子? 「王爷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梓悦他到底为什么要在法场上诈死?他到底要去西陵做什么?这笔迹是西陵国主的,可到底是谁在和他通信?」夏亦轩喃喃地自语着。 这几个问题,也是沈若晨参不透的地方,既然慕梓悦不是谋反,那他到底是想干什么?是什么秘密,让他宁可抛弃广安王的荣华富贵,抛弃他想守护的大夏和陛下,要远遁去西陵? 「慕梓安……慕梓悦……难道,他也没死?」夏亦轩悚然一惊,脑中灵光乍现,所有的事情仿佛突然串联了起来! 「你说什么?」沈若晨听得一知半解,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 「他一定已经来了,」夏亦轩的脑中嗡嗡作响,「他一定已经到了广阳!」 中军大帐里热闹非凡,这场仗打得大家都扬眉吐气。 「痛快!实在是痛快!要不是那人带着个啥鸟样的面具,那脸色一定很好看!」俞献飞一边拍桌一边大笑道。 「俞将军,你的那一枪没白挨啊,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一个姓马的将军乐呵呵地道。 「别说,那个家伙的确厉害,我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对手,应将军,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俞将军想起那场对仗,也心有余悸,笑着对应洛道。 v第二十七章[09.19] 应洛也终于一扫丢城的晦气,满脸喜气地拱了拱手:「哪里哪里,运气,运气啊。」 夏亦轩不着痕迹地走了进来,在一旁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应将军,你怎么想到在雎山山谷设伏?」 应洛正说得兴起,指了指沙盘中的一座山道,神采飞扬:「王爷你看,这是雎山、宁边和广阳的交界之处,广阳和广迁相邻,一马平川,攻守相望,只有雎山郡,雎山附近地势险要,和广阳之间有大片的崇山峻岭,这里大夏军队无人防守,那个威武将军若是熟悉大夏的地形,又熟知征西军的用兵,必然会在此处设奇兵包抄。」 曲军毅在一旁恍然大悟:「应将军,想不到你身在广迁,居然对雎山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佩服佩服。」 「是啊,看不出应将军的谋略实在厉害,谁会想到那个西陵人居然会兵行险着,到我们后方来包抄。」俞将军赞道。 应洛的脸有些发红,尴尬地笑笑:「其实没什么,没什么。」 夏亦轩冷眼旁观,淡淡地道:「好了,今日都辛苦了,大家早些歇息。」 大家应声而出,眼看着应洛也跟着跨出了门槛,夏亦轩忽然叫道:「应将军,请留步。」 应洛喜滋滋地回过身来:「王爷有何吩咐?」 夏亦轩端起了茶盅,呷了一口茶道:「应将军家里是来了什么客人了吗?」 应洛怔了一下,连连摇头:「没有啊,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哪里会有什么客人。」 夏亦轩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没客人就好,本王还担心你家里太小,来的人太多了就坐不下了。」 「不会不会,末将借住在一所民居,尚算宽敞。」应洛赔笑着说。 「那好,走,本王去你家做个客,也算是体察一下下情,看看征西军没有军情时都是些什么模样。」夏亦轩摆出了一副亲切的模样,只是配着他那冷漠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怪异。 应洛的脸都拧成了一团:「这个……王爷……不用……哎呀寒舍简陋……哎呀王爷等等我!」 夏亦轩在后面看得真切,吩咐鸣金,俞将军虚晃一刀,拍马正要后撤,只见那人紧追不舍,居然在马镫上站了起来,轻叱一声,一枪刺向他的后颈,俞将军勉力把头一低,那一枪贴着头皮而过,头盔一下子便飞出了老远。 平南军的弓弩手数箭齐发,那人回枪自救,一杆银枪舞得周身都泛起了一道银光,宛如天神一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姓夏的,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我今天定要让你的血来喂我的银枪!」 夏亦轩一摆手,吩咐自己的队伍后撤百米,自己则站在原地,盯着场中那个人的身影,脑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要是这人再稍矮一些,那身姿和在赏春宴中骑马比箭的慕梓悦是如此地相像……难道……慕梓悦真的象沈若晨说的那样叛国了……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诸脑后,冷冷地喝道:「本王在此,你藏头露尾,不算英雄,有本事摘了面具和本王一战!」 那人的身形一顿,拍马又向前冲了过来。 夏亦轩身后的亲卫刚要迎上去,却见夏亦轩冷叱了一声,胯下黑马一声长鸣,他弯腰取弓,右手往后一探,一支银箭架在手中,弓如满月,箭如闪电,朝着那人激射而去。 那人大笑了两声,往侧旁一让,整个人半挂在奔驰的白马上,那支银箭几乎贴着他的手臂而过,「噗」的一声扎在了地上,几乎就在同时,那人取弓、拿箭、射箭一气呵成,眨眼间,两个人对射了四五箭,箭箭犀利,射得精彩,躲得绝伦,让身旁的人看了都把心吊在了半空。 夏亦轩心中一阵激荡,这情形,几乎和赏春宴上和慕梓悦的对射一模一样,只不过靶心换成了真人。眼看着那人到了面前,一杆银枪朝着他的胸口直刺而来,夏亦轩挥刀一档,沉声道:「你到底是谁?和慕家有何渊源?」 那人的银枪显然滞了滞,眸色凄厉,语声带着无尽的悲愤:「我愧见先人于地下,姓名早已埋于尘土,等我取了你等的狗命,自会自决以谢天下!休要再提!」 夏亦轩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却一下子又无法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刀光剑影之下,他勉力和那人过了两招,忽然问道:「梓悦呢?慕梓悦可在你处?」 那人楞了一下,旋即咬牙切齿地道:「呸,慕家的人都被你们杀光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最狠不过帝王家!」 说着,他的手中银枪疾刺,招招不离要害,显然是恨极了夏亦轩。 夏亦轩虚晃一刀,不退反进,左手往前一探,抓住了他的枪把,两个人一使力,两匹战马唏溜溜地转起圈来。 就在此时,就在此时,平南军的身后传来一阵影影绰绰的喊杀声,依稀就在广阳城边上,平南军将领们都脸色一变,回头一看,只见被城墙挡住的地方,半空中尘土飞扬,厮杀声越来越近。 那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把银枪往后一拖,手一挥,他身后的西陵军呼喝着便疾驰了过来:「姓夏的,今日就让你尝尝首尾受敌的滋味!」 厮杀声震耳欲聋地响起,西陵军二三万兵马和平南军瞬间便搅在了一处,刀光四起,不时听到兵刃砍在骨节肌肉上的闷响。那人的银枪犹如蛟龙,四周几乎无人近身,他四下搜寻着夏亦轩的身影,却见夏亦轩站在战团之间,四周数十个黑甲侍卫围着,毫发无损。 那人的瞳孔一缩,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只见原本有些慌乱的平南军前后分为两阵,一半迎战西陵军,而另一半却朝着身后的广阳城严阵以待。 城墙外的厮杀声也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能看到一队人飞奔而来,那人刚想呼喝合围,忽然发现,那飞奔而来的人马个个都东倒西歪,败象已现!而在那群人的身后,赫然就是征西军的人马,举着黑色蟠龙的征西军大旗,紧咬着那些败军追杀而来! 西陵军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那人恍若未闻,咬着牙,依然催着战马往夏亦轩所在之处直冲过来,他身后的人急眼了,嘶声喊道:「将军,将军快撤!来不及了!」 鸣金声一阵急过一阵,夏亦轩极目远眺,神态闲适,眼看着那威武将军在侍卫的力阻下不得不后撤,平南和征西两军前后夹击,西陵军大败溃逃。 这场厮杀,一直从巳时杀到了申时,大夏军大获全胜,西陵军一直从广阳溃逃到了潞阳,战况传来,整个广阳城一扫以往颓废之气,军心大振。 夏亦轩收兵回城,顾不得和众将领庆功,急急地便往自己临时的府邸而去,府中的侍卫和仆役都眉开眼笑,一见到他便连声恭喜,他却无心应答,快步来到了沈若晨的房间。 沈若晨正卧床休息,不过早已经收到了喜报,眉梢眼角的阴霾之色稍稍退却。 v第二十八章[09.19] 「沈大人,你当初指证梓悦叛国的那几封书信可带在身旁?」夏亦轩一进门便急急地问道。 沈若晨脸上的笑容还未扬起便烟消云散,他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三张纸,这是他让凌然重新默写的,每看一次,他的心里就仿佛刀割般的疼痛,可是,若没有这疼痛,让他怎么能熬过这些痛悔难当的日子? 「王爷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梓悦他到底为什么要在法场上诈死?他到底要去西陵做什么?这笔迹是西陵国主的,可到底是谁在和他通信?」夏亦轩将那几封信反复地看了看,喃喃地自语着。 这几个问题,也是沈若晨参不透的地方,既然慕梓悦不是谋反,那他到底是想干什么?是什么秘密,让他宁可抛弃广安王的荣华富贵,抛弃他想守护的大夏和陛下,要远遁去西陵? 「慕梓安……慕梓悦……难道,他也没死?」夏亦轩悚然一惊,脑中灵光乍现,所有的事情仿佛突然串联了起来! 「你说什么?」沈若晨却听得一知半解,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 「他一定已经来了,」夏亦轩的脑中嗡嗡作响,「他一定已经到了广阳!」 中军大帐里热闹非凡,这场仗打得大家都扬眉吐气。 「痛快!实在是痛快!要不是那人带着个啥鸟样的面具,那脸色一定很好看!」俞献飞一边拍桌一边大笑道。 「俞将军,你的那一枪没白挨啊,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一个姓马的将军乐呵呵地道。 「别说,那个家伙的确厉害,我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对手,应将军,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俞将军想起那场对仗,也心有余悸,笑着对应洛道。 应洛也终于一扫丢城的晦气,满脸喜气地拱了拱手:「哪里哪里,运气,运气啊。」 夏亦轩不着痕迹地走了进来,在一旁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应将军,你怎么想到在雎山山谷设伏?」 应洛正说得兴起,指了指沙盘中的一座山道,神采飞扬:「王爷你看,这是雎山、宁边和广阳的交界之处,广阳和广迁相邻,一马平川,攻守相望,只有雎山郡,雎山附近地势险要,和广阳之间有大片的崇山峻岭,这里大夏军队无人防守,那个威武将军若是熟悉大夏的地形,又熟知征西军的用兵,必然会在此处设奇兵包抄。」 曲军毅在一旁恍然大悟:「应将军,想不到你身在广迁,居然对雎山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佩服佩服。」 「是啊,看不出应将军的谋略实在厉害,谁会想到那个西陵人居然会兵行险着,到我们后方来包抄。」俞将军赞道。 应洛的脸有些发红,尴尬地笑笑:「其实没什么,没什么。」 夏亦轩冷眼旁观,淡淡地道:「好了,今日都辛苦了,大家早些歇息。」 大家应声而出,眼看着应洛也跟着跨出了门槛,夏亦轩忽然叫道:「应将军,请留步。」 应洛喜滋滋地回过身来:「王爷有何吩咐?」 夏亦轩端起了茶盅,呷了一口茶道:「应将军家里是来了什么客人了吗?」 应洛怔了一下,连连摇头:「没有啊,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哪里会有什么客人。」 夏亦轩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没客人就好,本王还担心你家里太小,来的人太多了就坐不下了。」 「不会不会,末将借住在一所民居,尚算宽敞。」应洛赔笑着说。 「那好,走,本王去你家做个客,也算是体察一下下情,看看征西军没有军情时都是些什么模样。」夏亦轩摆出了一副亲切的模样,只是配着他那冷漠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怪异。 应洛的脸都拧成了一团:「这个……王爷……不用……哎呀寒舍简陋……哎呀王爷等等我!」 广阳城兵满为患,许多兵士都露宿在街头,幸好这个时节正是春暖花开,倒也没什么大碍,应洛和手下的将领暂时借住在一间民居中,民居中约莫四五间屋子,前后两个小院。 夏亦轩背着双手,闲庭信步地在院子中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又一间一间地挨个打开房间查看,生怕遗漏了一丝一毫。 正值晚膳前夕,大伙儿都有些懒散,有两个聚在一起闲聊,还有一个正在打水擦拭着自己厮杀时留下的血迹。一见夏亦轩来了,大伙儿都十分尴尬,一双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夏亦轩却好似没看到一样,面无表情,犀利的眼神刀刮般地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地扫过,每个人足足都看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好像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人人都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求救般地看向应洛,应洛陪着笑,一个个地介绍着:「这是中郎将许予,这是左郎将曹青……」 「就这些?家里的仆役呢?都叫出来瞧瞧。」夏亦轩的声音令人后脊发冷。 「这……这又不是在自己家,」应洛苦着一张脸道,「杂务叫几个士兵做一下就是了,来来,都来见过王爷。」 几个人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夏亦轩只瞧了一眼,便露出了失望之色。 应洛暗自擦了一把冷汗,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问道:「王爷饿了没?要不要在寒舍用个便饭?虽然不太好吃,但总能吃饱。」 几个小兵探头探脑地进来了,把几样饭菜摆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夏亦轩一看,几个馒头看起来有些发黄,另外两盘菜虽然是新炒的,却让人半点胃口都提不起来,米饭一粒一粒的,不知道是隔夜的还是烧得太干了……那个到哪里都喜欢享受的广安王,怎么可能会吃这种东西? 夏亦轩失望地摇了摇头,刚想离开,忽然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一间紧靠着墙边的小屋子问道:「那是什么地方?都住着谁?」 v第二十九章[09.19] 应洛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怔了一下,笑着说:「那原来是间柴房,这两天住的地方紧张,有个手下身体不太好,我让人拾掇了一下,让他搬进来。」 夏亦轩大步上前,一推门,门板晃了晃,被推开了一条小缝。 应洛有些紧张,解释说:「这小子是个药罐子,深怕别人弄坏了他的药,就总把门关着,现在这个时辰,可能是去大夫那里看病了。王爷你要见他?要不我遣人去找他?」 夏亦轩摆了摆手,缓步走了进去,满屋子飘散着一股幽幽的药香,甚是好闻,他四下一瞧,只见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小床,床前放着几本书;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破旧的可以半躺的藤椅,藤椅旁有一杯茶,他伸手一探,那茶还带着余温……刹那间,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了起来,一声响似一声,好像要脱胸而出! 「应将军,你对本王隐瞒不报,这是想受军法吗?」夏亦轩的声音冷冽,仿佛经年未化的寒冰。 应洛吓了一跳,支吾了几声,却犹不死心:「王爷何出此言?末将不明白。」 「你前几日所献的计策,还有今日设下的奇兵,你敢说都是你想出来的?你倒是对天盟誓,我便信你。」夏亦轩厉声道。 「这……这……」应洛毕竟是军人,还没有学会这种张嘴发誓的技能,一张脸涨得通红。 夏亦轩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一双手拢在袖中,捏得骨节发白,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失态,许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应洛心里发怵,吞吞吐吐地道:「王爷,就算不是我想出来的,也没什么大关系吧?只要最后计策奏效了就行。」 夏亦轩沉默了片刻,忽然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他的表情僵硬,那笑容好像比哭还要难看:「那是自然。只是应将军你可不该藏拙,请了个这么好的军师,怎么可以自己独享?」 应洛这才松了一口气:「王爷你有所不知,有能耐的人都有些怪癖,他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被人围着问东问西,所以末将轻易不敢打扰他。」 「他……他现在何处?」夏亦轩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了起来。 应洛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向来行踪不定,好几天不出现也是常有的事情。」 「应将军,」夏亦轩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狰狞,「请务必记住一点,军情紧急,我们十分需要这样的能人。你若是放走了他,所有这房子里的人,包括你在内,全部都提头来见!」 在应洛的诺诺声中,夏亦轩大步离开了屋子,他怕他再留在那里,会忍不住让全城的平南军出动搜城,可是这样的话,除了把那个人吓得无影无踪,更会让西陵军钻了空子。 他满心的苦涩,既怕那个人不是慕梓悦,又怕那个人是慕梓悦,如果她就是慕梓悦,那为什么,她居然会不愿意见他?难道说,她真的对他半分留恋,半分感情都没有吗? 从应洛那里到中军大帐的路不长,夏亦轩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一步一步,仿佛要把满心的伤痛愁苦都从这脚步声中消散了出去。 府里好像有些嘈杂,夏亦轩心不在焉地跨进大门,刚想去用膳,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呼小叫:「什么瑞王府!王爷就了不起吗?可以拐带人吗?你闪开!」 夏亦轩愣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一个长廊,只见慕十八气势汹汹地在前面的一排屋子前查看,时不时地踢开一扇门,走进去又走出来,显然在找些什么。 夏刀面无表情地跟在他的后面,冷冷地道:「总比你强入民宅强上百倍。」 慕十八火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最烦你这一点,有事没事学着你那个主子干嘛?成天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好像很拽似的,笑一下会死吗?」 夏刀好像被骂傻了,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看看你,白白生了一张好皮相,出了瑞王府,你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谁爱看啊?你瞧我,是个人都喜欢我,那些大姑大姨小姐什么的,见了我都会围上来,你行吗?」慕十八鄙夷地看着他,「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我笑了,又有什么好处?」夏刀呆了半天,忽然问道。 「当然有好处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看着你会喜欢你……」慕十八苦口婆心地劝道。 夏刀定了定神,他从小就被当成暗卫培养,被师傅们练就了一身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跟了夏亦轩后,耳濡目染,更是轻易不动情绪,几乎都忘记了什么叫做喜怒哀乐。 他垂下眼眸,轻轻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那神情有些滑稽。「是这样吗?」 慕十八忽然便愣住了,虽然这笑容十分难看,可他忽然发现,这个打架打惯了的对头,还真的长了一张十分秀气的脸! 一时之间,他有点恍惚,去踹房门的脚一下子踢在了墙上,顿时「哎呦」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 饶是夏亦轩心事重重,也嘴角微微上翘,他刚想上前,却见慕十八恼羞成怒,瘸着腿大步走了两步,一掌就推开了下一扇门,那门板震了两下,差点就倒了下来。 夏亦轩来不及阻止,只好跟了进去:「十八,不得无礼,沈大人在此养病呢。」 慕十八抱着脚定睛一瞧,只见沈若晨披着一件大氅,正提着笔站在书桌前作画,听见声音,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就算是病重,沈若晨依然还是那么清隽优雅,让人一见便心生景仰,慕十八呆了呆,旋即便对自己的唾弃了起来,把脸一转,恶狠狠地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见过我妹妹?是不是偷偷摸摸把她绑了?告诉你们,要是她少了一根寒毛,我和你们没完!」 沈若晨怔了一下:「令妹不见了?」 慕十八显然不信,在房间里四处寻找了起来。这几天他日夜兼程,一路寻来,都快急出病来了。 找了半天,他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倒是一眼就看到了沈若晨桌上画的东西,他三步两步走到书桌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鄙夷地道:「沈大人,你就不用再惺惺作态了,我家王爷的模样,只怕你这种心肠的人画不出来,省省吧。」 白色的宣纸上,那个身穿紫金袍的翩翩公子站在画舫之上,神态风流,意气风发,底下波光粼粼,空中艳阳初照,画的俨然就是那天慕梓悦和沈若晨在霖安河上的相会。 整张画栩栩如生,唯一的遗憾便是那紫袍公子的脸上少了一双眼睛,让这副画顿时少了几分灵气。 v第三十章[09.19] 沈若晨提着笔的手颤抖了起来,闭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伤痛令人心碎:「是,梓悦以诚待我,我的确不配画他的模样!」 说着他将笔一掷,双手撑在了桌上咳嗽了起来,喃喃地低吟了一声:「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借用纳兰诗)。」 慕十八哼了一声,举步刚想走,忽然,沈若晨倏地睁开眼来,紧盯着他问道:「且慢!十八,你为何一见了我就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 慕十八怔了一下,一下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你害了我家王爷,我为何不能对你有敌意?」 沈若晨急剧地喘息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所有的消息都被我们封闭,就算是外面的谣言,也只是说梓悦被陛下所害,你要恨,也只能是恨陛下,恨瑞王,为何要恨我?你从哪里听来是我害了梓悦?」 慕十八懵了,瞪大眼睛强词夺理地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我猜猜就猜出来了,不陪你们啰嗦了,我要走了。」 「你妹妹不见了为何要找到这里来?」沈若晨的语声中带着亢奋,「梓悦曾经中毒,她的手是不是因为这个废了?她是不是来和我们共抗西陵了?」 慕十八「哈哈」怪笑了两声,只是装着轻蔑地摇头:「天方夜谭,胡说八道,你们就瞎猜吧,我不和你们一起发疯……」 话音未落,他一个箭步便要往外窜去,只是夏刀和夏亦轩一前一后堵在门口,都冷冷地看着他,哪里还有他的去路? 慕十八忽然便泻下气来,这些日子来无尽的担忧涌上心头,他颓然喊道:「行了吧,她是不是慕梓悦现在又有什么重要?兵荒马乱的,她的病没全好,手又不灵便,要是有个万一……」 忙乱的一天很快过去,夏亦轩匆匆用了晚膳,安顿好慕十八,又和沈若晨一起商讨了这几天的军情计策,便已经是月上中天。 春日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热意,他根本无心睡眠,又不敢让人去应洛那里探听消息,生怕听到一句「她已经走了」。 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到了亥末,夏亦轩终于换上了一套夜行衣,悄然地离开了府邸,往应洛住的民居而去。 四周悄寂无声,只有巡逻的士兵整齐地走过,间或传来两声狗吠和打更声。夏亦轩行走在廊檐墙角,只听到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要穿胸而出。 不一会儿,他便翻过了墙,那间小柴房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抬手按在了门板上,门居然没拴,轻轻一下便推开了,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往床前走了几步,借着昏暗的月色,只见床上的被褥平铺着,被褥里却空无一人。 夏亦轩的心陡地一沉,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他颤抖着将手探入了被褥,入手之处,满手冰凉,显然无人在这里睡过。 他真的走了……夏亦轩整个人如坠冰窟,满心的愤懑无处发泄,顺手抄起了床头放着的几本书,刚想扔出去,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瑞王殿下这是怎么了?我的书本本都价值连城,又没得罪你,何苦折磨它们呢?」一个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戏谑,还有那几许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自恋。 这个声音是如此得熟悉,夏亦轩倏地转过身来,只见窗口下的摇椅上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件大氅,半眯半醒地看着他。 「咚!咚!咚……」胸口的声音仿佛擂鼓一般,敲得他血往上涌,冰火交融之间,他几欲晕去:这么多日子的寻找等待,这一刻终于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 他踉跄着朝着那个身影走了两步,张了张嘴,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梓悦……梓悦是你吗……」 「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派兵来抓我,没想到你还很有耐心,等到这个时候。」慕梓悦站了起来,为了不让应洛有麻烦,她来的时候又换了男装,一身最普通的书生打扮,容貌也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既然已经被识破,易容也毫无意义了。 「我来抓你……」夏亦轩喃喃地道。 慕梓悦轻佻地笑了笑,缓步走到他跟前,仰起头来,诱惑地看着他:「不是来抓我的?那让我来猜一猜,怎么,你是忘不了我吗?」 夏亦轩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将手轻轻地环在她的腰间,她的眉目秀雅,象无数次梦中见到的一样,肌肤仿佛一块上好的白玉,秀气的双唇微抿着,双眸清冽如月,让人迷醉。 「你是想要我吗?」她的语声轻柔,仿佛那遍地盛开的罂粟花随风摇曳,「那何不及时行乐呢?」 她将右手轻轻地搭在夏亦轩的肩上,踮起了脚尖,缓缓地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一瞬间,夏亦轩只觉得浑身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纤细的腰身,下意识地便去亲吻那柔软的唇瓣。只是辗转之处,那份柔软带着一股逼人的凉意,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狼狈地后退了一步,语声颤抖:「梓悦,你这是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慕梓悦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她垂下双眸,轻叹了一声:「那你要的是什么?亦轩兄,梦里不知身是客,前尘往事,都好比梦一场,都在我死去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你也都忘了吧。」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夏亦轩忍着胸口的抽痛,漠然问道。 「所有的事情都因我而起,我需要把这些事情解决掉,」慕梓悦淡淡道,「没有你,我没办法做到。」 「原来如此……」夏亦轩点了点头,再也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声说,「那我明天就派人来接你。」 「不必了,我在这里挺好。」慕梓悦眉头一蹙,想要拒绝。 夏亦轩忽然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眼神吓人,好像想把她吞进腹中:「慕梓悦,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既然来了,就给我乖乖地呆在我的身边,不然的话,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翌日清早,一顶小软轿就停在了应洛面前,指名要来接府上的军师,应洛不干了,吵吵着要去见王爷评理,一旁来传令的夏刀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王爷有令,应将军如此英勇善谋,必堪大用,请速速带领征西军到雎山演练,非军令不得回城!」 v第三十一章[09.24] 慕梓悦被安排在夏亦轩卧房的旁边,窗边几尾修竹,屋内也布置得温馨喜人,墙上挂着她最喜欢的竹笛,窗边放着一张贵妃榻。 她刚刚把随身的物品放下,便有一个军医到了屋内,说是奉王爷之令,前来替军师把脉问诊。 这个姓徐的大夫倒是有些手段,一眼便看出了慕梓悦所中之毒,摇头叹息道:「军师身中此毒,幸得高手压制毒性,没有身死已是万幸,要想彻底祛除毒性,实在是痴心妄想,老夫只能尽力让毒性不要扩散。」 慕梓悦倒也并不在意,收拾停当之后,便信步往大厅而去。 大厅里夏亦轩正在和几个人说话,慕梓悦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打量着这几个人,只见其中一个一副皮毛商人的打扮,显然不是军中人士。 「王爷,刚刚收到探子的密报,西陵威武将军的身份来历已经查清。」一人恭谨地递上来一封密函,「此人是西陵国的驸马,不知为何,一直远避在西陵边陲,约莫一年前西陵新君即位,是这位公主的胞兄,这才把公主和驸马接回了京城。」 夏亦轩沉吟了片刻,朝着那个皮毛商人问道:「他吃了败仗,这几日西陵朝廷如何反应?」 「其实此次征讨大夏,西陵国内争议很大,是那西陵国主力排众议,让那个驸马出征,以小人之见,那郑决十分宠爱这个胞妹,可能是想让驸马得些军功,以后可以封赏吧。」那皮毛商人看来对西陵国情十分熟悉,「小人这几日在潞阳,听说朝中有好些个官员联名上书,弹劾驸马,又听坊间传言,说驸马和大夏的广安王府有旧,公报私仇,弄得不好,就会投征西军而去。」 旁边的一人笑道:「王爷,看来我们的反间计倒是有些奏效,卑职再去添些柴火,保管让那个威武将军束手束脚,再也威武不起来了。」 夏亦轩回头看了慕梓悦一眼道:「你看怎样?」 慕梓悦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心里挣扎犹豫了片刻,勉强笑道:「趁热打铁,趁火打劫,当然要把火烧得再旺些,水搅得再混些。」 夏亦轩沉默了片刻,简单交待了几句,便让那几个人都退下了。 大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夏亦轩忽然便伸出手去,握住了慕梓悦的左手,轻轻地撸起了她的衣袖。 慕梓悦的手颤了颤,抬起右手,飞快地去掰他的手指,恼怒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欺负我一个残废的吗?」 「徐大夫说……可能治不好了……」夏亦轩的声音充满了痛楚,「梓悦,梓悦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把我支到西齐镇?如果我在的话……」 慕梓悦的双眸低垂,声音冷静而残忍:「你在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可以和陛下反目成仇吗?我很庆幸,当时你不在。」 夏亦轩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黑色印痕,抬起手来,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低声说:「好了,我们不去提以前的事情了,以后,你呆在我的身旁,我就是你的左手。」 他的声音温柔缱绻,情意绵绵,令人沉醉。在这一刻,慕梓悦几乎有种错觉,觉得这双手是如此地温暖有力,就好像他捧的不仅仅是她的左手,而是捧着她整颗心,就这样便可以以身相托,终老一生。 远处不知怎的传来一阵呼喝声,慕梓悦浑身一震,终于清醒了过来,她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怎么,亦轩兄这是要把我囚在此处不成?」 夏亦轩茫然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温柔渐渐消散,换上了一片漠然:「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总之,除非你有更好的去处,不然这辈子就呆在我的身旁。」 慕梓悦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气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些无聊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去夺城?我跟你一起去。」 夏亦轩断然拒绝:「不成,你就呆在这里,帮着出谋划策就行了。」 慕梓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原来亦轩兄不是把我当成囚犯,而是当成一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你——」夏亦轩气得浑身发抖。 慕梓悦的笑容凉薄:「亦轩兄这是生气了不成?肝火太旺有伤身体,对了,养雀也有养雀的手艺,像我这种金丝雀,偶尔也要出去放放风,不然只怕会仄仄而亡……」 夏亦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双眸黑亮如漆,定定地看着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广安王:「慕梓悦,你不用故意气我,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慕梓安和慕梓悦都没有死对不对?慕梓悦就是西陵国的威武将军对不对?你就是慕梓安对不对!」 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慕梓悦差点一跤跌倒,隐藏在心中那么久的秘密被一语道破!她低喘了两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亦轩兄你真会讲笑话……」她勉强干笑了两声,「戏园里的班主请你去编戏就好了,一定能大卖大火。」 夏亦轩的眼中一片悲凉:「慕梓悦,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还提防着我不成?」 说罢,他伸手一掌拍在桌上,这一章裹挟着他的愤怒,桌子应声而倒,他沉默了片刻,大步走出了大厅。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半跪了下来,轻轻地摸了摸那几截四分五裂的木头,嘴角那抹笑意终于消失无踪。「傻瓜,怎么就会砸东西……」她低叹了一声,「这个破脾气……」 门口有个仆役探头探脑,有些不安地叫道:「大人,不如小的来拾掇拾掇?」 慕梓悦点了点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王爷去哪里了?」 「往后院去了,」那仆役盯了她好几眼,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大人怎么能让王爷发那么大的火?王爷只消轻轻瞟人一眼,咱们都吓得不敢吭声了,就连那些将军都是一样。」 慕梓悦忍不住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把他看成一块不会动的冰块就好,他再凶再冷,捂一会儿便化了,怕他做什么?」 后院很是幽僻,草木长得很葱茏,慕梓悦找了一圈,没瞧见夏亦轩,便信步到了中间的一个亭子里。 这亭子很是有趣,足足高出地面丈许,前面可能曾经是个小池塘,只是现在水都干涸了,里面杂草丛生,看起来有些凄凉。 慕梓悦站了片刻,刚想走,忽然听到前面的亭子下传来了一阵幽幽的叹息,她有些好奇,悄悄地沿着旁边的台阶往下走了几步。 v第三十二章[09.24] 「而今才明当时错,心绪凄迷。一别如斯,满眼春风月又西。(摘自纳兰诗句)」有人低低地吟道,语声怅然,「梓悦,你在吗?」 慕梓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拔腿而走。 「瑞王殿下今日忽然春风满面,忽然怒意冲天,想必是已经找到你了。」沈若晨自言自语着,「我……我却不敢见你……更无颜见你……」 他低声压抑地咳嗽了起来,慕梓悦甚至可以听到他好几次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这里人迹罕至,要是他一口气接不上,只怕几天都没人会发现。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停下了脚步。 「其实……我很想你,可不知为何,你居然连一次都没有入我梦来,你恨我如斯吗?」沈若晨低叹了一声。 慕梓悦屏息站了一会儿,下面久久没有声息,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晕倒在地了。她正犹豫要不要下去瞧瞧,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探头过去一瞧,只见亭子下面沈若晨身旁叠了一堆书稿,他的一手拿着一张纸,一手拿着一支蜡烛,神情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一张画像。 手中所画依稀就是那沐风酒家,酒幡翻飞,画中人神采奕奕地面向前方,衣角在风中飘扬,俨然正是她和沈若晨初见的那一瞬间,只是那画中人双眸的位置却空着。 蜡烛缓缓地朝着那画像移了过去,沈若晨闭上了眼睛,火舌卷上了画像,又舔上了他的手指。 他整个人好像木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跳了起来,手一抖,那蜡烛掉在了地上,身旁的书稿被风一吹,四下飘洒了开来,纷纷扬扬,满天都是。 一张纸飞过慕梓悦的身旁,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抓:纸上的人白衣白马,弓如满月,箭似流星,顾盼自得,不正是在赏春宴上拍马射箭的慕梓悦吗?只是那眼睛……还是空着…… 她手握画像,定定地朝下看去,只见沈若晨正慌张地去抓那些吹跑的手稿,只是他没跑几步便咳嗽了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纸四处飞舞。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沈若晨忽然一下便僵住了身形,半晌,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两个人四目交接,刹那之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仿佛时光流转,带着他们回到了那些个初识的日子里,那没有伤害,没有背叛的日子里,她还是那个风流潇洒的广安王,他还是那个隽秀出尘的尚书郎…… 「梓悦……」沈若晨的声音干涩地响了起来。 慕梓悦恍然惊醒,嘴角微微一翘,有礼地拱了拱手道:「沈大人,幸会幸会。」 沈若晨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来,痛到无处可痛便是这种感觉,整个人好像都麻木了一般,就连灵魂都出窍在半空中,冷冷地嘲笑着他的肉体。他宁可她痛骂他一顿,宁可她刺他一剑,也好过这样微笑疏离地问上一句「幸会」。 「我……我……」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对不起?太轻飘了;说我很想你?太无耻了。 「沈大人的画工很好,这画若是烧了,可惜了。」慕梓悦犹豫了片刻,信步走下了台阶,将身边散落的几张收了起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喜欢吗?我可以……」沈若晨倏然住了口,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几张纸。 慕梓悦有些尴尬地四下看看:「沈大人,我先走了,这里太荒僻,你也早些回去。」 「等一等。」沈若晨轻叹了一声道,「梓悦,再等一会儿走。」 慕梓悦的眉头轻蹙了起来,客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我已经不是那个权臣了,你也没有必要对我虚与委蛇了。」 沈若晨的身子一颤,脸色愈发惨白,半晌才道:「你还好吗?我……我们找了你很久……」 「不算太好,」慕梓悦耸了耸肩,「中了毒,生了一场大病,左手不会动了。」 沈若晨情不自禁地朝她的手臂看去,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射箭图,心如刀绞般疼痛:「都是我的错……梓悦,是我错怪你了……」 慕梓悦笑了笑:「都过去了,你也不必太记挂在心,是我锋芒太露,于正说的很对,盛极必衰,泰极否来。再说了,你也没什么大错,别说是你了,我自己都谋划着铲除我这个权臣,那几封信语焉不详的,不怀疑的人是傻瓜。」 「是啊,不怀疑的人是傻瓜……」沈若晨喃喃自语道,「我真希望我是个傻瓜……」 他定定地看着慕梓悦的双眸,清亮如昔,曾经,这双眸子里盛满了对他的爱慕,盛满了对他的信任,就连迟钝如慕十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现在,这里还剩下些什么?或者,他宁可她恨他,也不愿她现在这样如陌生人般的眼神。 「傻瓜怎么辅佐陛下呢?」慕梓悦失笑了起来,「好了,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大夏正需要你这样的大臣,正直、聪慧、善谋,好好地当你的吏部尚书吧,封相拜候,和陛下一起成就千秋大业……」 「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记挂在心里。」沈若晨打断了她的话,原本黯淡的双眸中有着几分亢奋的光芒。 慕梓悦愣了一下:「什么话?」 「你那时候说,你只要一句话就能证明你没有谋反,这句话是什么?」沈若晨屏息看着她的脸,生怕错漏了一丝半毫的表情。 慕梓悦摇了摇头:「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没有谋反了吗?问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你是个女子,对不对?你,你易钗而牟,对不对?」沈若晨再也无法忍耐,这个疑问憋在他的心里那么久,每日都折磨着他,他只想让自己死个痛快。 慕梓悦惊愕地看着他,差点没跳起来,半晌,她才尴尬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它:「你说什么啊,这个我还有事,没工夫在这里陪你发疯,我先走了。」 沈若晨轻笑了起来,半晌才低声道:「是,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就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慕梓悦心中疑惑,却也不愿再和他相对,举步便往亭子上走去,没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见沈若晨背对着她,双肩不停地颤抖着,弯着腰,好像在取什么东西。 她的心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抬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掰,立刻,她惊呆了:沈若晨的白袍上血迹斑斑,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染得鲜红! v第三十三章[09.24] 她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沈若晨,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沈若晨使劲地推了她一下,可惜他整个人都晕眩着,双手绵软无力,口中也发不出声来,慕梓悦急了,单手扶住了他的身子,却只能拖着他走了两步,她抬头四下张望,忽然发现亭子上有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阳光有些晃眼,她一下子看不清是谁,只好扬声叫道:「喂,快下来帮忙!」 那个人却没有动。 慕梓悦眨了眨眼睛,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她的脑门立刻炸了炸,心中暗暗叫苦:这不就是夏亦轩吗? 军医徐大夫显然十分生气,病人都不听话,他这个做大夫的事倍功半。沈若晨还躺在床上半昏迷着,夏亦轩又是那副漠然的模样,他只好对着慕梓悦发火:「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拿命当回事是不是?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明天就等着收尸吧!还有你,你这手用力了?再用力只怕压制的毒气就要上移,你也等着……」 「徐大夫!」夏亦轩硬生生地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带她出去教训片刻,沈大人就拜托你了。」 徐大夫很是欣慰地捋了捋胡子。 慕梓悦被夏亦轩拉得踉踉跄跄,不知怎的,她心里有些发虚,忍不住辩解说:「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只不过扶了他一把,稍稍用了点力气,你不用慌……」 夏亦轩却没有理她,只是拖着她大步走了几步,来到了她的房间里。房间里有两个人已经在了,正是夏刀和慕十八。 「你们两个,从此以后和她寸步不离,如果有什么闪失,提脑袋来见。」夏亦轩沉声说。 慕十八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要提脑袋来见你?」 「说的也是,」夏亦轩点了点头,对夏刀说,「慕十八这个人太不可靠,以后护卫广安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是出了事,你先帮我砍了慕十八,然后再提脑袋见我。」 夏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顺道又瞟了一眼慕十八的脖子,慕十八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忍不住缩了缩。 夏亦轩说完,再也没看慕梓悦一眼便往外走去。慕梓悦呆了呆,紧跟着走了几步:「亦轩兄去哪里?」 夏亦轩没理她,眼看着就要走出门去。慕梓悦有些恼了:「夏亦轩,你莫名其妙生什么气!我只是凑巧刚刚碰到了他,又凑巧扶了他一把而已,你甩脸子给我看做什么?」 夏亦轩忽地回过头来,冷冷地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在生气?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凑巧,你都是身不由己。我明白,你压根儿没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呢?」 慕梓悦愣了一下,讪笑道:「怎么会呢,我的命自然是金贵着。」 「慕梓悦,你不用骗我!第一次你把我诳到西齐镇自己去诈死,第二次你轻易地就喝下了丽太妃的毒酒,第三次你火烧缚虎牢,现在,你的手都成了这幅样子,你还只身涉险到了广阳,要不是我找到了你,你不就准备一直这样危险地藏匿在应洛那里吗?你对你的病,对你中的毒,压根儿一点都没在意,你就没想过,如果你有了万一……爱你的人……在乎你的人……会如何地伤心难过?」夏亦轩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他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可这些话却好像在脑中酝酿了那么久,脱口而出,一气呵成。 「我……我没有……」慕梓悦怔在原地,无力地辩驳着。 「你若有一丝半点念着我,你就该明白,你现在该做什么!」夏亦轩厉声说道,甩袖而去。 「啪啪啪」,一旁响起了击掌声,慕十八仰慕地看着夏亦轩的背影赞叹到:「今日我才算明白,瑞王殿下的确厉害!句句话都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 夏刀在一旁沉默了片刻,忽然单膝跪倒在慕梓悦面前,沉声道:「慕王爷,我家王爷对你用情至深,这几年来,小人日日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慕王爷就算是不能回应,也请好好保重自己,不然只怕我家王爷他……」 慕梓悦头痛地抚了抚额,直挺挺地往软榻上一躺:「好了好了,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 一连几天,慕梓悦便呆在这府邸没挪地方,她嫌屋里闷,把软榻扛到了屋外,春日的暖阳十分惬意,晒在身上让人醺然欲睡,厨房里有人特意为她做了好些小点心送了过来,那几本她随身带的书籍也没丢失。 要不是她的手,要不是徐大夫的药,这日子真的就好像从前在王府时一样。 只是每日都等到日头西斜,慕梓悦也没瞧见夏亦轩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任凭她偷偷摸摸地瞅也好,正大光明地看也好,夏亦轩就好像凭空失踪了一般。夜凉似水,她只好怏怏地唤人把软榻挪进了屋子,第二天再搬出来继续等。 不知道是不是好些天没见的原因,当晚,夏亦轩的身影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浮现,让她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眠。依稀仿佛中,她好像回到了木齐山,回到了那片竹海。 「谁!谁在吹笛子?」她游走在竹海间,耳畔响起了那首烂熟于心的冲天调。 笛声呜咽,却迟迟没有人答话。 「亦轩兄,是你吗?快出来!」她急切地喊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吹笛子了?快来教教我!」 突然之间,夏亦轩便冷冷地出现在了迷雾中,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抹上了一层严霜。 「喂,板着一张脸做什么?给本王笑一个,本王便会喜欢你了。」慕梓悦笑得十分灿烂。 「梓悦……我要走了。」夏亦轩淡淡地道,收起了手中的笛子,「你喜欢的人太多,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慕梓悦一惊,伸手便去抓他:「亦轩兄你开什么玩笑,你这笛子不是为我而学吗?我都还没听过你就要走?」 「喜欢一个人太累,我想歇歇了,你多保重……」夏亦轩的身影渐渐淡去,不一会儿,便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白雾。 「亦轩兄!亦轩!夏亦轩!」慕梓悦一下子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喘着四顾,终于发现这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天色已经大亮。 v第三十四章[09.24] 门被推开了,慕十八和夏刀一下子窜了进来,却被挤在了门口,两个人怒目而视,好不容易才一前一后进了门。 「慕王爷,你没事吧?」夏刀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慕梓悦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随身伺候的小婢闻声走了进来,嫺熟地帮她束冠、洗漱起来。 「你家王爷呢?怎么好些天都不见他人影?」慕梓悦有些心不在焉,忽然向着夏刀问道。 「是啊,你家王爷去哪了?我也找了他好几回,都没瞧见他。」慕十八也有些奇怪。 「小人不知,小人被拨给慕王爷,便不知道王爷的行踪了。」夏刀一板一眼地答道。 「装的吧?你会不知道?」慕十八狐疑地看着他。 「你找他做什么?」夏刀斜了他一眼。 慕十八忽然有些尴尬起来,支吾了片刻:「不告诉你。」 慕梓悦紧紧地盯着夏刀,忽然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夏刀你老实说,他到哪里去了?」 夏刀硬着头皮和她对视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垂首重复说:「小人不知。」 慕梓悦一阵晕眩,一下子抓住了那个小婢的肩膀,掐得那个小婢痛呼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他去攻打潞阳和广迁了是不是!」 夏亦轩站在高地之上,远眺着潞阳城,城墙上杀声震天、硝烟四起。围城已经一天一夜,潞阳城的西陵守军还在负隅顽抗。 西陵军大败后,各地的密探来报,西陵朝廷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的确就如他们分析的那样,威武将军横空出世便被委以重任,以前他接连打了几场胜仗,自然不会有人出话,可这一场败仗,立刻便授人口实。 在夏亦轩的筹画下,征西军又数次骚扰潞阳和广迁,一遇到威武将军便溃败,而遇到别的将领,便大胜,满天的流言在西陵军中传播。隐藏在潞阳和广迁的暗探也在城中四处散布流言,说是威武将军是大夏派过来颠覆西陵政权的,故意将西陵拖入大夏的内战,以便让大夏趁机反攻西陵,夺取西陵的国土。 那郑决和他的兄长争夺王位得胜,刚刚坐上龙椅一年,羽翼未丰,也还要顾忌朝中势力,一时之间,也略显狼狈,听说已经有意向想要召回威武将军。 而那个威武将军败退回广迁之后,坚守城门不出,平南军数次前去挑衅,都无功而返,不过,镇守潞阳的西陵军将领,却不听他的号令,立功心切,率部迎战征西军的应洛和曲军毅,被两人咬住,再也回不了潞阳城,在城外厮杀了整整一天,往广迁败逃,向广迁守军求救去了。 雎山郡的守军和夏亦轩手下的两股征西军三面围城,开始对潞阳城的收复发起了总攻。 眼看着胜利在望,可夏亦轩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前几日的场景在他眼前一次次重播,他知道慕梓悦从一开始就喜欢的是沈若晨,那样优雅俊逸的男子从来就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可是,纵然心里明白,当他看到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还是有种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似的痛? 或者,他和她终究是没有缘分,少年时的喜爱,因为她懵懂无知而化为流水;几年前的提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场空;而今的苦恋,却因为情深缘浅而终究败于他人之手…… 只是,一想到要把这个人彻底割舍,他便无法忍受,才只不过分别了几天,他就觉得好像几年那么漫长。那曾经漫长的离别,耗尽了他所有的耐性和坚持,如果从此再也不能见她,那又生有何恋? 忽然,城中一朵信号弹冲天而起,尖锐的呼啸声响彻云霄,高地下的大夏兵骤然欢呼起来:城中征西军的内应已经将东门占据,潞阳城转眼便可收复! 高地上的亲卫队也喜气洋洋了起来,一叠声地恭喜,夏亦轩长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走,我们下去瞧瞧!」 此时此刻,高地的北侧山头上,一阵金属的鸣击声隐隐地夹杂在欢呼声中响了起来。 夏亦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疑惑地往四处看了看,却看到广阳的方向有几个身影朝着他疾驰过来。 那身影越来越近,为首的那个单手控马,神色焦急,正是慕梓悦。 夏亦轩有些贪婪地看着她的身影,又是恼怒,又是无奈:「真是大胆!」 「闪开!夏亦轩,快闪开!」慕梓悦的声音凄厉地响了起来,夏亦轩怔了一下,骤然之间,一阵破空之声响了起来,一支箭朝着他的后背疾射而来。 慕梓悦的身影越来越近,夏亦轩几乎能看到她的脸庞,她的双眼圆睁,脸上的表情惊骇而惶恐。 终于有一天,他也能看到她为他担心,为他惶恐了。夏亦轩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朝着她伸出手去,张了张嘴,用尽力气警告着说:「不许用……左手……」 只是这声音一下子变得好似蚊蝇一般,在他嘴旁绕了个圈,却什么也听不到。「扑通」一声,夏亦轩扑倒在了地上。 北侧山头上,一阵欢呼声响了起来,一群人整齐划一地喊道:「大夏主帅死了!大夏瑞王阵亡!西陵军冲啊!」 广迁来援的西陵军从后面包抄,在山头旗帜的指挥下,仿佛一把尖刀,插入了大夏军的后背。 城门前正在进行最后进攻的征西平南两军一阵哗然,整个军队都嘈杂了起来,阵脚大乱。 慕梓悦一下子扑倒在夏亦轩的面前,只见夏亦轩的后背插着一支金箭,箭尖的角度刁钻诡异,直入后心,几丝鲜血缓缓地渗出了袍子。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一个人背负着天大的秘密孤身奋战,还是深陷死境四面楚歌,慕梓悦都没有害怕过,可是此时此刻,她终于害怕了起来,整个人都抖得好像风中的残叶。 「夏亦轩!你快起来,你一定是在吓我!」她喃喃地自语着,颤抖着手朝着那支箭伸出手去,可是,那个冷酷漠然的身影却依然一动不动。 v第三十五章[09.24] 箭身冰冷,让她浑身上下都如坠冰窟,她知道,射出此箭的这个人技艺高超,例无虚发,就连她也是技逊一筹;这蓄势而发的一箭,她可以想像得到它的威力。 一滴水滴在夏亦轩的背上,慕梓悦惶然伸手一摸,手上一阵湿意,原来,是她哭了。她咬了咬牙,可那破碎的哽咽声还是逸出了喉咙:「夏亦轩,你挺住!我以后都听你的话,真的,我发誓,我再也不跑了,我一辈子都呆在你身旁,只要你没事!」 两个身影随后而至,一左一右跪在夏亦轩的身旁,亲卫队惶急地围了过来,场面一片混乱。 慕梓悦一抹眼泪,顿时冷静了下来。 「夏刀,金创药准备好,有多少拿多少,等会儿往伤口糊!」 「你,你按住瑞王的手脚。」 「慕十八,你准备,点穴止血。」 「你来拔箭,不,还是我来拔,我的手稳,不能移动分毫。」 「随队军医,快去找来。」 …… 金箭拔出,血涌似泉,慕梓悦闭着眼睛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拿着箭的右手象筛子般抖个不停,几欲晕倒。 她定了定神,终于踉跄着站了起来,看着高地下的战况,征西、平南军军心大乱,好几队朝着高地这边杀将过来,想必是要来看个究竟。 她深吸了一口气,「仓啷」一声,抽出了身旁一个亲卫的宝剑,一个箭步站到了一块高起的岩石上,右手高举宝剑,厉声喝道:「大夏广安王慕梓悦在此!尔等听令!」 「全力夺城!违令者斩!」 一旁的亲卫队立刻围聚了过来,一起高声喝道:「大夏广安王慕梓悦在此!尔等听令!」 「全力夺城!违令者斩!」 那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在云霄。 底下的兵士们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来,沉寂了片刻,忽然都欢呼了起来,大夏兵原本就占着绝对的优势,心病一去,战况旋即大变,那插入后背的西陵兵立刻便好像泥牛入海,被切割成数个小块。 慕梓悦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朝着北侧山头看了过去,影影绰绰的树林间,依稀站着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个脸带面具,正呆呆地看着她。 慕梓悦心如刀割,手中剑朝着他一指,双眸紧闭,仰天长啸:「西陵军听着,伤我大将,辱我挚友,夺我城池,欺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不日我慕梓悦定要取你广迁,赶尔等滚回西陵!」 满屋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道,慕梓悦站在屋角,看着徐大夫不停地呼喝着,不停地换布用药,四周药童不停地穿梭,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五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房间里,也是这样的人来人往,也是这样悄无声息躺在床上的至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大夫终于停下了手,站在床边,长叹了一口气。 慕梓悦的脸色惨白,却不敢上前,她很怕,怕到了最后,还是和父亲母亲那时候一样,听到一句最残忍的「节哀顺变」。 徐大夫四下看了看,问道:「这里现在谁主事?」 夏刀瞥了慕梓悦一眼,眼神中带着控诉,慕梓悦不得不上前一步,语声嘶哑:「我……」 「我去药房,你们派人看好王爷,今天是治疗最关键的时候,只要熬过今晚没有发烧,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徐大夫擦了一把汗,心有余悸地道。 慕梓悦的腿一软,差点摔倒,她把头点得象捣蒜一般,语声哽咽:「好,徐大夫,我会守着他,你放心。」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夏刀很有眼色地把所有的人,尤其是慕十八都赶到了门外。 慕梓悦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夏亦轩。只见他双眸紧闭,原本冷酷漠然的神情消失不见了,健康的小麦肤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令人心碎的惨白。他的眉头微蹙,嘴角却有几分扬起,不知道昏迷中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慕梓悦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轻皱;又缓缓地俯下身去,将脸贴在他冰冷的脸颊。她低声道:「喂,你快醒过来吧。不然,只怕你的豆腐都要被我吃光了。」 夏亦轩的呼吸轻而急促,偶尔因为疼痛断断续续,慕梓悦抬起手来,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他额角的汗珠。 「夏亦轩,你千万要醒过来,」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手下轻柔而细致,「别留下我一个人……其实我很害怕……怕象以前一样,大家都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可到了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你……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来……我以为你会来……」慕梓悦怔怔地看着他,语声中带着几分嗔意。 夏亦轩低低地喘息了一声,痛苦地皱紧了眉头。 慕梓悦慌乱了起来,笨拙地轻拍着他的脸庞,抚摸着他的身体,想让他平静下来。「我不怪你了,真的,我都想明白了,就算我明天就死了,我也不在乎了。」 他的手指有些抽搐,慕梓悦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掌心还带着练武时留下的薄茧,从前和他针锋相对的日子忽然一下子便涌上心头,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像你这样臭脾气的男人,别的女子一看到你就被你吓昏了。象本王这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人,只怕你以后也找不到了,本王只能可怜可怜你,收了你算了。」 「你倒下的时候,我好害怕,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那种滋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受了伤,会比自己都痛……」 v第三十六章[09.28] 她絮絮叨叨地在他耳旁说着,忽而低声恳求,忽而情话绵绵,忽而恐吓威逼……她深怕她一不说话,夏亦轩便觉得生无可恋,撒手西去。 慕十八和夏刀进来了好几次,想要替她守夜,让她好好休息,不然就算夏亦轩一醒过来,只怕也要心疼。 慕梓悦却是寸步也不肯离开,她瞥了他们两眼,冷哼了一声:「怎么,你们俩联上手了?准备把我敲晕了带走吗?」 慕十八立刻左顾右盼起来,狠狠地踩了夏刀一脚,夏刀藏在身后的手立刻便没了力气。 「你家王爷醒来第一个想到的人难道会是你?」慕梓悦探手摸了摸夏亦轩的额头,没有发烧,心中高兴。「要是我不在,他心里一不痛快,就糟了,徐大夫又要翘胡子了:你们这些人,太不省心!」 她学着徐大夫的口吻训斥道。 夏刀犹豫着看了夏亦轩一眼,眼神一闪,立刻点头道:「那就辛苦慕王爷了,小人们告退。」说着,忙不迭地拉着慕十八走了。 窗外已经曙光初露,将近寅末,慕梓悦揉了揉眼睛,小心地帮他掖了掖被角,忽然有些怅然,两个人相识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次真正的交心,也没有一次真正的把臂同游,这算不算是老天的恶意捉弄呢?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等你好了,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慕梓悦低低地在他耳畔许诺道。 忽然,她觉得她贴在夏亦轩的额角仿佛有什么擦过,软软的,痒痒的,她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立刻,她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眸子,那眸子深邃,仿佛能一下子把人吸了进去。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呐呐地道:「你……醒了?」 夏亦轩吃力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如蚊蝇:「是你守着我?麻烦你了。」 慕梓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一下子也想不出为什么,她吊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只是起身太猛,脑袋一阵晕眩。 夏亦轩看在眼里,却苦无无法动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扶住了床架,好一会儿才重新站住了身子。 「夏刀!十八!快去请徐大夫过来!」慕梓悦急切地叫道,「瑞王醒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又渐渐响起,徐大夫带着几个药童忙不迭地冲了进来,加上夏刀和慕十八,还有三两个探病的将军,房间里顿时挤满了人。 慕梓悦被挤到一旁,彻夜没睡,她十分疲惫,只是靠在墙边,屏息瞧着徐大夫。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大夫终于捋着胡子微微笑了,对着身旁的人叮嘱了几句,直接来到了慕梓悦身旁:「王爷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这两天没什么意外的话,注意静养,按时用药就行。」 慕梓悦长吁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见徐大夫尴尬地笑了笑道:「静养,军师懂的吧?就是不要人打扰,军师这几天就不要来打扰王爷了,这里有老夫和几个小童就好了,你快回房吧。」 慕梓悦愣了一下,摇头说:「我不打扰他,在旁边看着他就行。」 徐大夫更尴尬了,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王爷是大夏军的根本,容不得半点闪失,所有人都不能在这里,尤其是军师你。」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凉凉地道:「徐大夫,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瑞王殿下的意思?」 一连几天,夏亦轩都按照徐大夫说的话「静养」,慕梓悦一到他的屋前,门口守着的侍卫便会面无表情地拦住他,说是大夫交代了,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去,请慕王爷自己好好休息。 慕梓悦哭笑不得,真想一脚踹开门进去抓着他的脖子问他一问:你这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了不成! 只是夏亦轩一倒下,她又在数万大夏军前露了脸,再也不能躲在背后,许多征西军的下属和朋友前来拜见,更有平南、府军的一些紧急军情,都不得不代为处置,一下子便忙碌了许多。 西陵军丢失了一城,据探子回报,广迁城中大乱,威武将军已经好几天没有现身,守城都是一名副手指挥,西陵国内更是在紧急调兵遣将,最新消息竟然是国主郑决要御驾亲征! 等慕梓悦处理完军务一出来,便发现慕十八和夏刀正在门口争执,连她出来了都不知道。说是争执,其实就是慕十八一个人在说话,夏刀只是偶尔不咸不淡地应上一声。 「你家王爷最是无情了,过河拆桥,那天要不是我家王爷守了他一夜,他能这么快好了?现在居然还摆谱了,见都不见。」慕十八愤愤不平,「你这是什么表情?说实话吧,原来我还想帮你家王爷呢,现在看来,他和那个姓沈的都是一路货色,以后我家王爷也不见他,让他干着急!」 「胡说!」夏刀应道,「你不懂我家王爷的心思。」 「那还有什么心思?这两天我翻了我家王爷的话本,里面都说的很清楚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几年过去了,你家王爷都不想我家王爷,一定是另有新欢了。」慕十八天马行空地想像着。 「绝不可能!」夏刀断然说。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慕十八不依不饶地追问。 夏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王爷说了,慕王爷心里喜欢的人是沈大人,他不想慕王爷可怜他才和他在一起。」 慕十八整个人都愣了,半晌才哈哈狂笑了起来:「你家王爷居然这么说?这这这是那个瑞王殿下说出来的话吗?我的耳朵有没有问题!我家王爷对那个姓沈的只不过是一时迷惑罢了,他喜欢的是……」 慕梓悦在背后清咳了一声,冷冷地道:「十八,你皮痒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慕十八一下子住了口,尴尬地回过身来:「没有没有。」 慕梓悦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夏刀面无表情地道:「告诉你家王爷,多谢他这么有心帮我撮合,不过,我明日就要领兵去攻打广迁,打完我就走了,让他自己多保重吧。」 v第三十七章[09.28]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十八同情地看着他:「你惨了,你家王爷惨了。」 夏刀冷冷地说:「惨什么,碰上你我还能更惨吗?我家王爷还能更惨吗?他喜欢了慕王爷这么多年,我却没看出来慕王爷有那么一丝半点喜欢他的意思。」 「谁说看不出来!那次……」慕十八忽然住了口,心虚地左顾右盼。 「你知道我家王爷为了找到慕梓安在边陲找了整整四年之久吗?你知道因为慕梓安喜欢笛子王爷他学了多久吗?你知道他猜到你家王爷的身份时他高兴得都发了狂吗?你知道他为了接近你家王爷废了多少心血吗?你知道这一年来,王爷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夏刀一口气说完,几乎喘不过起来,他的眼神凶狠,让慕十八差点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和他恶狠狠地打上一架。 「我……我不知道……我错了……」慕十八第一次愧然地垂下了头。 夏刀哼了一声,刚想走,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王爷的事情?」 慕十八在身上摸来摸去了好一会儿,这才掏出了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哭丧着脸说:「我犯了大错了,不自裁不足以谢你家和我家的王爷!」 夏亦轩半躺在床上,捏着慕十八那张皱巴巴的信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伤在徐大夫的精心治疗下,已经好了五六成,只是他一直仄仄地提不起神来,徐大夫也摇头叹息了很久,成天念叨着「心病还须心药医」。 现在,他捏着那张信笺已经看了整整小半个时辰,让站在一旁等着处罚的慕十八心中惴惴。 夏刀硬着头皮上前求情:「王爷,十八他也是无心之失,幸好还没有酿成大错……」 夏亦轩的神情飘忽,半天才喃喃地问道:「十八,这是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就是那天,那天处斩鲁齐胜的时候,王爷说了,如果拦不住你,就把这封信给你看。」慕十八嗫嚅着说,「可是我当时被夏刀打了一棍,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就忘记了。」 「为什么后来不送过来?」夏亦轩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这不……忙嘛……」慕十八心虚地道,「王爷生了一场大病,又中了毒,我家里人又天天找我麻烦,再后来……我觉得没必要给你了,王爷又不可能再见你们……谁想到现在会弄成这样……」 「生亦是死,死既是生,魂归六月,心若仍坚,木齐山下,或可一见。」夏亦轩喃喃地念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脑中一阵晕眩。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被夏刀一把扶住:「王爷,你小心些,不如我去请慕王爷过来……」 夏亦轩恍若未闻,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低声道:「夏刀,现在让我躺在这里等她来,除非我死了。」 可慕梓悦却不在屋子里,夏亦轩执意不肯等在屋中,夏刀急出了一身汗,只好让慕十八去找,而自己则扶着夏亦轩缓缓地走在院子里。 天气晴好,暖意袭人,四周飘散着花的香气,偶尔有鸟叫叽叽喳喳,唱得人心里都冒起了一个个泡泡。夏亦轩被这些泡泡冒得仿佛人都要飘了起来,脚下也一阵虚浮,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肯回应他了,那个人喜欢的不是那个谪仙般的沈若晨,那个人不是因为同情和可怜才照顾他,那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 只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好,没过一会儿,慕十八便神神秘秘地来报:找是找到人了,可是,突然有紧急军务,王爷她到中军大帐去了。 夏亦轩一路走到大厅,已经气喘吁吁,只是大厅的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名侍卫,对望一眼,为难地道:「广安王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他愣了一下:「里面有谁?」 「有人绑了一个奸细过来,那个奸细胆子太大,一个劲儿说要见广安王,可能想说些情报以换活命吧。」那侍卫答道。 「她一个人在见奸细?」夏亦轩顿时火了,「闪开,太危险了!」 侍卫不敢再阻拦,夏亦轩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厅中光线幽暗,他好一会儿才看清,慕梓悦正和一个人一起面对面跪在地上,依稀有哽咽声传来。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心一沉,一脚踢上了门,半靠在门板上喘息了几声,厉声道:「你来干什么!」 慕梓悦抬起眼来,眼中泪光莹莹,另一个人则警惕地转过身来,飞快地挡在慕梓悦面前。 夏亦轩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只见他的脸上污黑一片,衣服也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他的模样。 慕梓悦吸了吸鼻子,安抚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冲着夏亦轩笑了笑:「瑞王殿下,你来得可真快,怎么,怕我又不声不响跑了?」 夏亦轩强忍住想冲上去抱住她的欲望:现在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怕这个人一脚就能把他踹飞了。 慕梓悦咬了咬牙,再隐瞒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她指了指那个人扬眉挑目道:「对了,瑞王殿下,认识他吗?这就是我的哥哥慕梓悦,我——是他的孪生胞妹慕梓安。」 「西陵的威武将军和驸马?征杀我大夏的银面小将?」夏亦轩冷冷地盯着那人,半晌才厉声问道,「你抛家叛国,你有脸说你是慕梓悦?」 那人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嘶声道:「是我受了小人的欺骗,悲痛欲绝,这才兴兵想要为家人报仇,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确无颜面对国人,让我把所有的恩怨都了结了吧!」 说罢,他下意识地去按腰旁的宝剑,却落了个空:他在城门口徘徊了将近两天两夜,入城后又一路躲藏,最后被当做奸细抓起来,身边所有的利器早就被收缴一空。 慕梓安后退一步,下意识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剑,怒道:「慕梓悦,你这懦夫!你想抛下我,抛下嫂嫂,抛下你那两个孩子,自己一人快活逍遥去了不成!」 v第三十八章[09.28] 说罢,她一下子抽出宝剑,三步两步走到夏亦轩跟前,「哐啷」一声把宝剑扔在了夏亦轩的脚下,冷冷地道:「瑞王殿下,你若是想要立功报仇,就杀了我哥哥,拿他的人头去庆功吧!」 夏亦轩的心中一阵激荡,慕梓安的脸庞离他不过一寸只愿,他贪婪地看着她,几天没见,好像瘦了些,她是在为他担心吗? 趁着她不注意,夏亦轩长臂一伸,一下子便把她揽进了怀里:「小安……小安……」他低低地念着她的名字,只觉得齿颊留香,这么多年过来了,他终于可以这样拥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叫她的名字了…… 慕梓安又羞又恼,挣扎了一下,却听见夏亦轩闷哼了一声,便再也不敢动了。 「松手,」她低声叫道,「你这样成何体统?」 夏亦轩有些愕然:「怎么,你广安王居然也要讲体统?」 慕梓安的脸上有些发热,强词夺理地道:「方大人曾数次教导,本王整日里被耳提面命,从今往后都要讲体统。」 一旁的慕梓悦看着这两人暧昧的举止,不禁有些愕然,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妹妹还是那个五六年前分别的小姑娘,居然被这个什么瑞王殿下这样轻薄了去,真是令人气恼。 他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去拉夏亦轩:「你干什么!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别欺负我家小安!」 慕梓安慌忙上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哥,你别胡来,他……他对我很好……」 慕梓悦狐疑地看着夏亦轩:「真的?我怎么记得此人十分狂妄阴险?你当时很讨厌他,为了躲他才偷偷跟着我来的西川?」 夏亦轩的怀里一空,忍不住微眯起双眼,看着这个自己未来的大舅子,有些头疼,他可不想让这个人再和他的小安谈论以前怎么讨厌自己。 「慕……梓悦……」他有些困难地叫着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叫了那么久,忽然用到另一个人身上,让他十分难受,「你现在到底怎么打算?回去做你的西陵驸马,还是回大夏做你的广安王?」 慕梓悦沉默了片刻,神色惨然:「我不打算回西陵了,更没有脸去做什么广安王,我去把那个骗我的人杀了,以后的日子,到哪里就算哪里吧?」 「到底是谁骗了你?」慕梓安忍不住问道。 「夏云冲!我收到你的信,在西陵望眼欲穿,却没有你半点消息,而他写来的信中言辞凿凿……我这些年都在边陲,瑶儿和郑决的身份特殊,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从来没在西陵朝中暴露身份,也不敢和大夏通半点资讯,那夏云冲压根儿不知道我在西陵,我料想他也不会撒谎,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歹毒,以半壁江山为筹,花言巧语骗得郑决答应他出兵,我又一心报仇,终于上了这狗贼的当!」 夏亦轩沉吟了片刻,盯着慕梓悦看了好一会儿,双生兄妹的确相像,怪不得当时能骗过这么多人。慕梓悦作为一名男子,长得稍显秀气,而慕梓安作为一名女子,则略显英气。 「我有个主意,平鲁的战事还在胶着,不如你带兵回援平鲁,既能去杀了夏云冲,又能将功折罪,你看如何?」夏亦轩问道。 慕梓安眉头微蹙,摇头道:「这怎么行,没有陛下的旨意,你怎么可以随意调兵回援?更何况我的事情掺和在里面,被有心人参上一本,连累了你就麻烦了。」 三个人商量了片刻,一下子也没什么好的主意,夏亦轩显然有些站不住了,眉目间略显疲态。 慕梓悦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前几天刚刚受了他的穿心一箭,终于愧疚地问道:「瑞王殿下你还好吧?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你还我一箭就是。」 夏亦轩忍不住瞥了慕梓安一眼,傲然道:「当时是小安过来我分了心,要不然也不会中箭。」 慕梓悦点了点头:「是啊,幸亏我射出去的时候听到小安的声音,手抖了抖,不然只怕你当时就要毙命当场。」 夏亦轩的脸色有些发青,半晌才道:「多谢慕兄箭下留情。」 两兄妹重逢,自然有说不尽的体己话,夏亦轩被赶去休息,只是他刚刚得知慕梓安的心意,躺在床上盼着慕梓安来看他,简直望眼欲穿。 一直等到暮色低垂,慕梓安却还是不见踪影,他派了夏刀去请了好几次,却都无功而返,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夏刀的脸色有些发青。 「王爷,慕王爷说了,她按照你的吩咐,等会要去见沈大人,两个人好好沟通沟通感情,以免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 夏亦轩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靠在床上思忖了片刻道:「你再去一趟……不对……让徐大夫过去一趟为她把脉,顺便提一提,就说我的伤势有变。」 夏刀默不作声在床边呆了半晌道:「王爷英明,小人佩服。」 夏亦轩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烛火也只留下一盏,房间里看起来有些昏暗,床边放着几碗没有动过的饭菜,更显得有些凄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脚步声响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他的床边。 夏亦轩心痒难耐,透过微眯着的眼睛往外看去,只看见慕梓安盈盈一握的腰肢。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低低地叫了一句「小安」。 慕梓安半跪在了床前,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柔:「怎么,胸口又痛了了吗?」 夏亦轩睁开眼睛,便望进了一汪深潭之中,心神一醉,恍惚着道:「你来了,就什么都好了。」说完他便使劲地回握住她的手,深怕她着恼跑了。 「原来我就是灵丹妙药,下次可以把徐大夫赶回老家种田了。」慕梓安戏谑地说。 夏亦轩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凝视着她,低声恳求道:「小安,前几天都是我错了,我不该不明白你的心意胡思乱想,你就别和我生气了。」 慕梓安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敢和瑞王殿下生气,你一声令下,我和我哥哥的脑袋都要搬家。」 v第三十九章[09.28] 夏亦轩恼了:「你还气我!都怪你家那个慕十八,这点小事都能办得出错,我要砍也先砍他!」 慕梓安也哭笑不得,她万万没有想到,慕十八居然会弄出这么大的一个乌龙,害得她当时还在约定的时候偷偷来到了木齐山下等了一天,最终失望而返。 今天慕十八期期艾艾地把事情一说,她差点没气得喷出一口血来,可现在她护短得很,她的侍卫只有她才能骂。「谁让你以前都是一副天王老子我第一的模样,冷冰冰的,十八不信你,也是正常。」 夏亦轩轻轻皱起了眉头:「不是你喜欢这样的男子吗?我努力成了你喜欢的模样,你却一直对我冷冰冰,甚至四处提防我,还变了喜好,喜欢沈若晨那样的白面书生了。」 「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慕梓安有些心虚,不过她不记得自己和夏亦轩提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很早以前,我和你打了一架,当时我心软,让了你一招落败,你踩在我的背上说得兴高采烈,说是你以后要嫁,就要嫁一个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身披盔甲,骑着骏马来娶你。」夏亦轩想起年少时的往事,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 慕梓安汗颜,她真的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弄了半天,这些年的提防全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轻叹了一声,俯下身来,在他的唇畔轻轻一点。 夏亦轩立刻伸手揽住了她的后背,此时此刻,他终于不用再压抑胸中奔腾的感情,多年来的追寻和守候,终于有了回报。 他轻轻地含住了那张唇瓣,那柔软的唇瓣,曾经在他脑中臆想过那么多次,那滋味比想像中的更加甜美;他轻轻地啃噬了一口又一口…… 「这一下,是罚你以前对我冷冰冰的。」 「这一下,是罚你偷偷想逃走的。」 「这一下,是罚你不等我来就纵火。」 「这一下,是罚你在木齐山下不认我。」 …… 两个人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夏亦轩下意识地扣住了她的脖颈,想要和她贴得更紧……他缓缓地撬开了她的齿关,梭巡着她的领地,追逐着她的舌尖,唇舌交缠的那一刹那,仿佛脑中迸出绚烂的火花…… 慕梓安轻唔了一声,只觉得整个人都随着他的热吻起舞,浑身绵软无力,清亮的双眸晕染上了春色,迷迷蒙蒙,仿佛春初的薄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亦轩终于松开了她,定定地看着她。只见眼前的人,双颊终于染上了一层粉色,再也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苍白,双唇润泽,娇艳欲滴,眉目间的那份英气终于薰染上了几分柔情,让人心中大定。 「小安,小安,」夏亦轩喃喃地低语着,「嫁给我……」 慕梓安的身子一颤,顿时回过神来,她有些犹豫,只好语焉不详地轻唔了一声。 夏亦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手中一紧,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惶惑。 慕梓安忽然便冲着他扬起了笑脸:「喂,求亲怎么可以这么简单?象我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子,自然要一个举世无双的聘礼,你堂堂瑞王,难道是想要省钱不成?」 夏亦轩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低叹道:「小安,小安,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总而言之,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要是你再离开,就踩着我的尸体走吧。」 慕梓安将下巴扣在他的发上轻轻摩擦了起来,心中充满了酸涩和柔情:「你放心,我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 这一晚,慕梓安一直陪着夏亦轩,床很大,两个人相卧而眠,紧握的双手都不曾分开。 夏亦轩终于一扫以往的辗转反侧,这一觉便睡到大天亮,一醒来便看见心上人的脸庞,只觉得这世上快活之事莫过于此。 慕梓悦的脸色又恢复了常态,白的有些病态,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依稀可以看到指尖的那条黑气。 夏亦轩半支起身子,轻轻地抚了抚,心里盘算着,等这场仗打完,他就先向夏云钦辞去这军务,带着慕梓安去遍访名山大川,那里总有些避世的高人,说不定能将她中的毒治愈了。 许是他的注视太热烈了,慕梓安的睫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她的双眸一下子困惑了起来,仿佛在疑惑为什么会看到了夏亦轩。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慵懒地挪了挪身子,声音低柔:「好了,亦轩兄,你别跑到我梦中来,让人陡生……」 夏亦轩闷哼了一声,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慕梓安的手碰到了一块硬硬的所在,诧异地摸了摸,终于清醒了过来,她略带遗憾地问道:「亦轩兄,这就是我没有的东西吗?」 夏亦轩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嘶哑,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欲望:「你再挑逗我,可别怪我控制不住自己。」 慕梓安倏地睁开了眼睛,人往后靠了靠,差点没滚下床去,她赔笑着说:「好了好了,我只是有些纳闷,当初我做的那肉肠怎么和我现在摸到的有些不一样,你是怎么被我骗到的?」 夏亦轩哑口无言,他真想让她好好瞧一瞧,这玩意儿是怎么从肉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门外响起了低低的争执声,夏亦轩叹了一口气,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下了床,拿起外衣披在了慕梓安的身上,扬声叫道:「外面谁这么吵?」 门一下子推开了,慕十八一下子跌了进来,尴尬地抹了一把脸:「王爷,你还好吧,没被那个啥……欺负吧……」 夏刀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地道:「我说你不用着急吧,我家王爷他……他有心无力……」 v第四十章[09.28] 夏亦轩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侍卫,有种自己的夏刀即将被慕十八带坏的预感。他威胁地冲着慕十八的脖子做了个手刀,冷冷地道:「十八,我欺负不了你家王爷,可是,砍了你的本事还是有的!」 两个人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须臾不肯分离。用罢早膳,按照徐大夫的吩咐,慕梓安陪着夏亦轩到庭院中散步,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要慢慢调理,想要带兵挥刀射箭,这非得养个两三个月才行。 正值战事,庭院并没有专人打理,不过春光烂漫,嫩芽绿叶都卯足了劲地往外爆,看起来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走在绿树丛中就能闻到那股草木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片桃红柳绿中,慕梓安一身青衣,眉目飞扬,意态风流,让人转不开眼去。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修竹,修长的竹叶嫩绿嫩绿的,竹叶上还隐隐有昨夜留下的露水,透着水亮。这些日子繁忙,慕梓安都没有功夫来观赏这春日的美景,一见修竹,她便惊喜地紧走了几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着这久违的竹叶清香。 「亦轩兄,你的笛子呢?等你伤好了吹几首给我听,我想听你在木齐山下吹的冲天调,这下你不用遮遮掩掩了。」慕梓安笑道。 夏亦轩摸了摸胸口说:「那支玉笛在京城,等回了京城,我的伤也该好了,你想怎么听就怎么听。」 慕梓安刚想取笑他几句,忽然觉得后背有道炙热的目光,她怔了怔,转过身一看,只见沈若晨一身白衣站在一片修竹之间,身形俊雅修长,仿佛是从竹林中飘然而出的神仙一般。 那日沈若晨吐血之后,慕梓安也问过徐大夫几次,他这个病因风寒和郁结而起,当初便没有治愈,留下了病根,以至于一到换季便会咳嗽加剧,一受到刺激便会咳血不止。此病需要长期调理,没有什么药到病除的良方。 在徐大夫的调理下,沈若晨的病渐渐有了几分气色,只不过神色间总是郁郁,徐大夫也只能长叹着他的名言「心病还须心药医」,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沈若晨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叫什么,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早已经想到,慕梓悦既然不是男子,必定是慕梓安乔装改扮。 「沈大人这几日可好。」慕梓安拱了拱手,客气地叫了一声。 沈若晨看着两个人一路走来神态亲昵,心中酸涩,勉强笑了笑道:「上次多谢援手,我好多了,倒是瑞王爷,要多加休息。」 夏亦轩眉宇间难掩喜色,他一直把沈若晨当成最棘手的情敌,现今终于扬眉吐气,不免有些傲然:「无妨,过两天就好。」 「王爷,下官想和梓……安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否?」沈若晨看起来十分彬彬有礼,再也不见那日心神俱碎的模样。 夏亦轩下意识地想拒绝。 「王爷,梓安,我过几日就要走了,回京旅途漫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你们再见,你们不会连我这个心愿都要拒绝吧……」沈若晨苦笑了一声。 慕梓安心中一软,原本想拒绝的话便吞了回去。夏亦轩僵着脸,终于点了点头:「小安,我在前面的长廊上坐一会儿。」 四周悄寂无声,只有微风吹过竹叶的簌簌声。沈若晨凝视着慕梓安的脸,良久没有说话。 「梓安,我可以叫你梓安吗?」他低声问道。 慕梓安知道无法再瞒,只好点了点头:「沈大人,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和陛下交代,能否请你通融一二,暂时先不要禀告陛下。」 沈若晨惨然一笑:「你是在怕我告密吗?」 慕梓安笑了笑:「怎么会,当初你也是因为怕我叛国投敌,毁了大夏的根本,我之所以没有对你心存怨怼,便是这个原因。现在你既已明白我的心意,我自然信你。」 「梓安,相信我,伤了你是我这辈子最痛悔的一件事,我日日难以安眠,只盼着我什么时候能赎罪一二,我……其实那天你不该理我,就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就好,我死了……或许能赎清我的罪过……」沈若晨凝视着她道。 慕梓安愣住了,眼前的人眼中一片死寂,让人心生寒意。这样一个丰神俊雅的尚书郎,怎么能有这样的眼神? 她上前一步,诚恳地看着他道:「沈大人,若论沙场征杀、铲除奸臣,你的手段不及我,可若论治国安天下,我的手段不及你。我身为女子,从此后再也不可能入朝匡扶朝政,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大夏在我的守护下,国泰民安,你不会连这个心愿都不帮我实现了吧?」 「心愿……你的心愿……」沈若晨低声念叨这,死寂的眼中骤然跳动起一簇火花。 慕梓安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是,你和于正,都是必将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我不会走眼。」 沈若晨痴痴地凝视了她片刻,忽然问道:「梓安,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慕梓安扬了扬眉:「什么?」 「你当初对我……」他的声音渐低,几乎低若蚊蝇,几不可闻,可双眸却盯在慕梓安的脸上,一眨不眨,仿佛想把此刻的慕梓安刻进心底,「……对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倾慕?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你会不会……真的喜欢上我……」 慕梓安愣住了,半晌才尴尬地道:「这……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只是喜好点美色,沈大人你如此人品,我会倾慕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太在意了……就好像一个凡人倾慕天上的神仙,时间久了,这个凡人总会脚踏实地,再也不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我明白,我只是……」沈若晨没有说下去,在心里默默念道:我只是想让我的余生还能存些念想…… 他振作了一下,双眸中终于恢复了点神气:「对了,看起来你和瑞王殿下情投意合,我要恭喜你们了,天作之合,令人羡慕。」 「多谢沈大人,」慕梓安拱了拱手,「沈大人也必定能找到意中人,郎情妾意,美满幸福。」 沈若晨笑了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愿如此。」 不远处的夏亦轩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慕梓安冲着他扬了扬手,正想和沈若晨告辞,忽然见远处一个兵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四处张望着:「瑞王殿下!瑞王殿下,有紧急军情回禀!」 v第四十一章[10.07] 三个人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慕梓安朗声叫道:「瑞王殿下在此,何事?」 那人一眼便看到了夏亦轩,飞快地扑倒在他跟前,神情中难掩喜色:「殿下,西陵国递国书求和!」 「……西陵受贼子挑拨,于大夏枉生敌意,两国陡生战乱,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今吾痛定思痛,愿重开两国友好之门。 …… 为表诚意,夏贼齐王之使,现扣押在我城,如夏主有意,吾可双手奉上;吾之妹玉山公主,温柔娴淑,貌美大方,愿与大夏广安王结为秦晋之好,举案齐眉。广迁城愿物归原主,两国恪守边境之约,永为友邦……」 一旁的文书念得抑扬顿挫,显然是心中高兴,兵戈扰攘,对边疆的百姓来说,简直就好像地狱一般,若是能如此止兵息戈,不啻于是一个特大的喜讯。 夏亦轩、慕梓安、沈若晨都坐在大厅中,将这份国书来回传阅了好几次,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国书是郑决的亲笔,应该不会有假。」沈若晨对这个笔迹十分熟悉。 「这不会是那郑决的缓兵之计吧?」夏亦轩仔细推敲着。 慕梓安却拿着信心跳加速,久久说不出话来。当初她设计李代桃僵,送走慕梓悦,是下策中的下策,当时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西陵和大夏连打数仗,剑拔弩张;父亲一生忠耿,万万不能允许哥哥娶一个敌国的公主;先帝猜忌心重,也必定会怀疑广安王府另有所图。 可现在,现在两国都是新君当政,如果真的能永为友邦,那哥哥还用得着这样隐姓埋名、避走异国他乡吗?广安王府还用得着从此后继无人吗?父母在天有知,必定会老怀大慰! 她浑身发热了起来,如果慕梓悦能重新回到广安王府,如果他的妻子和儿女都能到大夏认祖归宗,如果她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小安,小安!」耳畔传来夏亦轩的声音,「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这份国书是真是假?」 慕梓安终于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亦轩兄,现在我们有一个最大的西陵内应,何不去听听他的意见呢?」 慕梓悦见了这份国书,并没有太大的惊讶,郑诀原本在诸位皇子之中并不是太起眼的一个,他和玉山公主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而原本玉山公主和二皇子的表弟有婚约,却为了慕梓悦悔婚另嫁,嫁的又是这样一个无端冒出来的平头百姓,让二皇子一族颜面扫地,因此慕梓悦和玉山公主为了避祸,远避到郑诀的封地,更不敢和大夏联络,以免连累了郑诀。 慕梓悦和郑诀志趣相投,感情堪称莫逆,一直相处得十分愉快。只是那二皇子却紧紧相逼,数次几乎要置郑诀和玉山公主于死地,郑诀不得不和另一个皇兄联手,从此便卷入了皇子夺嫡之争。 此次慕梓悦挂冠而去,在城中给郑诀和玉山公主各留了一封信,言明胞妹未死,自己酿下大错,惟愿以死明志。 想必他们收到信也一定万分难过,一定苦思冥想如何能让他活命,这封国书,是他们想要挽回他性命的不得已之作。 慕梓悦怅然地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声音有些哽咽:「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公主,我真是个无用之人!」 慕梓安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那郑诀真的不是野心勃勃之人?」 慕梓悦点了点头:「他性情坚韧,良善宽仁,若不是为了公主,也不会卷入夺嫡之争,最后阴差阳错当了西陵之主,若不是为了我的血海深仇,他也不会让我挥师东下。」 夏亦轩长舒了一口气:「好,我这就向陛下修书禀告此事,等陛下示下,若能免除这边疆数十载的刀兵之苦,也算是不虚此行。」 慕梓悦点了点头,忽然看向慕梓安,低声说:「小安,我要走了。」 慕梓安大吃一惊:「你要去哪里?」 「平鲁。」慕梓悦宠溺地捋了捋她额边的碎发,对这个胆大妄为却贴心的孪生妹妹,除了感激,他的心里更有无比的敬佩,这两日的相聚,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年来慕梓安所做的一切,他虽然不后悔当初和玉山公主的这一段情,却对父母、妹妹和故国实在亏欠良多。 「我已经想过了,我再不能这样混混沌沌地过日子,瑞王殿下,你上次的提议很好,不过,也不需要你为我调兵遣将,我一个人独自前往平鲁,更不用广安王的名号,你们且等我的捷报!」慕梓悦那张酷似慕梓安的脸上是满满的傲气。 慕梓安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的捷报,等你光明正大地回到广安王府来!」 没过几日,夏云钦的圣旨便到了,不过,此次传旨,居然是杜如亮亲自率禁卫军左骁营护送而来,一路风尘仆仆,令人十分惊讶。 前来传旨的是副总管太监、夏云钦的亲随小庆子,圣旨上要求夏亦轩、沈若晨即刻回京,另有重任,和西陵和谈一事,交由兵部尚书傅广庆和礼部林尚书主持。 夏亦轩心中惊疑不定,临阵换将,这是兵家大忌,虽然现在西陵请和,可万一如有什么异变,这傅尚书弹压得住这些将士吗?他在军报中将西川战事禀告得十分详细,唯有找到慕梓安一事,却没有提过半句,难道夏云钦已经知道了,因而对他心中有了芥蒂? 接过圣旨,小庆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瑞王殿下,陛下有些话,让我私下里和你说说。」 两个人来到了一间小屋里,小庆子小心翼翼地闩上了门,又检查了一遍门窗,这才站到夏亦轩的跟前,告了一声罪,递上了一封信笺。 夏亦轩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长长的纸,上面用笔划了三幅画,第一幅是残垣败壁的缚虎牢,那惊魂一夜之后,夏云钦执意将缚虎牢原样封存,再也没有让别人踏入过半步。 第二幅上画着枯树寒风,满目萧索,一个人在满目疮痍中躇躇独行,无比凄凉。那人的身形样貌,显然就是夏云钦。自从那日之后,夏云钦一蹶不振,几乎撒手不问朝政,幸得夏亦轩闯进宫中怒斥,又多次到宫中安慰,和他分析慕梓安有可能未死,这才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第三幅上画着京城的城墙,连绵不断,威严耸立,一个人站在墙头,极目远眺,一脸的思念和忧伤。 夏亦轩的心头一震,只觉得这信笺仿佛一块烙铁一般,几乎要把他的手烫伤。 v第四十二章[10.07] 小庆子告了一声罪,清咳了两声,模仿着夏亦轩的口吻道:「皇兄,朕素来最为敬重你,将满心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必定能将朕思念的人带回到朕的面前。」 夏亦轩沉默了片刻,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几乎想要拔腿而走,抛下这肩上的重责,从此和慕梓安一起浪迹天涯。 「如果臣有负所托,不能如愿,陛下可有示下?」他沉声问道。 「若是如此,朕只有亲自访遍大夏名山大川,求得一晤。」小庆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颤声说道。 夏亦轩缓缓地点了点头:「臣明白了,臣尽力而为。」 小庆子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赔笑着道:「瑞王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越快越好,陛下在京城望眼欲穿,奴才担心啊。」 「等本王交接了军务,只怕再快也要两三天吧。」夏亦轩若有所思地道。 夏亦轩心事重重地回到府邸,慕梓安正在他的院中等他,照例,她将软榻抬到了一棵玉兰树下,一旁放着小婢们从厨房里顺来的小食,春风一吹,偶尔有几片玉兰花瓣飘落到她的身上,衬着她如白玉般的肌肤,惬意而悠然。 夏亦轩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她面前半跪了下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慕梓安倏地睁开双眼,慵懒地问道:「陛下来什么旨意了?有没有嘉奖你啊?啧啧啧,你已经封王了,再升也升不了了,是不是赏了你些金银财宝?别忘记分我一半……」 夏亦轩忽然便冲动地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小安,我们走吧,明天就走,我听十八说,泸西的山中有个神医,医术了得,能治好你中的毒……」 慕梓安诧异地看着他,半支起身子,轻抚着他浓密的剑眉,轻笑着说:「怎么,陛下知道我在你这里了?」 夏亦轩语塞,却固执地追问:「你别管这些,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慕梓安点了点头,神态从容:「当然,能拐走这么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瑞王爷,我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夏亦轩喜出望外,沉吟了片刻道:「好,我现在就去交接军务,明天,不,今晚就走,神不知鬼不觉……」 「是啊,你母妃那里务必要瞒得紧些,我以前听说她身体不太好。」慕梓安微笑着说。 夏亦轩的身子一僵。 「还有,陛下向来十分信任你,你若是走了,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狂,会不会迁怒瑞王府。」慕梓安的眼神清澈而通透,仿佛已将两个人的结果看得一清二楚。 「他……你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发了狂……」夏亦轩不敢想像,若是他和慕梓安一起离开,夏云钦会是什么反应。 慕梓安轻叹了一声,将自己的脸颊贴到了他的手上,轻轻摩挲了片刻,那温暖的感觉让她眷恋。 「所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亦轩兄,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我的事情,说明他早就在军中布下了暗探,你若是想走,只怕要和他兵戎相见。」 「那怎么办?我怕,怕你回去以后……」夏亦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慕梓安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空中一片湛蓝,偶有几片白云飘过,显得那样的明媚。「我们来赌一赌吧,赌陛下的心中对你我有情,亲情的情。」 平鲁、西川战乱,南来北往的商人少了好些,官道上人迹稀少,杂草丛生,平添了许多萧瑟的景象。 忽然,远处一阵尘土飞扬,一条黑线出现在天地交接之处,渐渐地,整齐有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黑压压的兵士出现在官道上。 兵士们盔甲鲜明,约莫有近五六百人,数十骑人马过后,接连而来的是三辆马车,中间一辆尤其得高大华丽,拉车的马膘肥体壮,行走得十分稳当。 不一会儿,马车的窗帘一掀,有人探出头来,只见那人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脸庞的轮廓清秀细致,眉梢飞扬,一双眼睛尤为清澈明亮,蕴藏着令人心醉的神采,正是从西川军中回京的慕梓安。 当时小庆子颁旨之后,夏亦轩将广阳等城的军务、和谈事宜交接,慕梓悦留了一封厚厚的书信交给即将前来和谈的西陵官员面交郑决,然后便和慕梓安依依惜别,独自一人往平鲁而去。 慕梓安深怕沈若晨和夏亦轩的伤病在途中有误,硬生生地又将出发的日子延后了好几天天,小庆子催又不敢催,只好每天跟在夏亦轩的身后念叨。 徐大夫自然被安排在随行的人员中,按照他的要求,整个队伍都放慢了速度,倒好似游山玩水似的,慕梓安时常和夏亦轩溜出队伍,去享受一下两个人的甜蜜幽会。 一路行来,慕梓安好像脑中有一本书,记录了所有路过城郡中好吃好玩的地方,每每撺掇着夏亦轩一起去,夏亦轩身子好了大半,自然巴不得和慕梓安一起过两个人的小日子,除了让府上的几个暗卫随行,左骁营都被他留在了驻地。两个人就好像游山玩水一般,把一路的美景都看了个够,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小庆子和杜如亮都有些惴惴,夏云钦临行前千叮万嘱,让他们不可耽搁,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平安到达京城,可眼前两个人,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瑞王,一个是夏云钦心尖上的人物,再给他们两个胆也不敢违抗啊,这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这快活的日子里,慕梓安唯一觉得有些不自在的是沈若晨。 沈若晨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马车上,看看书,写写字,有时候和徐大夫一起下下棋,偶尔见了慕梓安和夏亦轩,也只是有礼地点头拱手问个好,看不出什么异常。 只是慕梓安不经意的时候,总会觉得有道炽烈的目光如骨附髓,等她一去留意,那道目光便消失不见了。 一次她和夏亦轩回到驻地已经很晚,她跳进自己的马车,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窗帘探头正想叫夏亦轩,却发现有个人站在树的阴影下,目光痴痴地落在她的马车上。 如水的月色下,那个白袍的俊雅尚书郎神情落寞,眼神哀凄,令人心碎。慕梓安仿佛被什么触到了一般,迅速地缩进了马车里。 v第四十三章[10.07] 她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沈若晨,她不想恨他,那个身影是她的初恋,虽然一闪即逝,但那份心动却永存心间;她也不能再象以前一样和他把酒言欢,那场设局,虽然她可以谅解,但她永不能释怀,那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一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一下后面的那辆马车,和以前一样,马车依然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半点端倪。 「王爷有何吩咐?」一旁的杜如亮一见慕梓安探出头来,便立刻拨转马头到了马车旁。 「杜大人,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慕梓安笑嘻嘻地问道。 「前面就是京城地界了,大约还有一天,我们就可以到京城了。」杜如亮恭谨地回禀道。 「前面就是西齐镇了吧?我们在那里停一天,我想去瞧瞧。」慕梓安兴致勃勃地说。 杜如亮有些为难:「卑职已经派快马飞报陛下,只怕陛下已经在宫中翘首以盼了。」 慕梓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劳烦杜大人再飞马回禀陛下,就说本王略有不适,想要在此地歇息片刻。」 西齐镇虽小,却有着京畿地区难得一见的好风光,木齐山脉刚好在这里弯了一弯,将从北方过来的风沙和寒气尽数阻挡,气温怡人,比旁边的几个城镇都适合居住。 山脚下更建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别庄,有的还掘出了温泉,春看竹海夏避暑,秋赏枫叶冬温泉,一年四季都热闹非凡。 一听慕梓安想去西齐镇游玩,沈若晨难得开了口,说是他家的别院就在西齐镇中,木齐山下,不如游玩了以后,晚上就去他家别院休息。 慕梓安见他一脸的殷殷期盼,也不好拒绝,只好同意了。于是大家就并分三路,杜如亮领着左骁营在镇外安营,派了数十个护卫护着慕梓安一行往竹海而去,而沈若晨则带了几个人去了沈家别院。 此时的木齐山,正值春末夏初,草木葱茏,放眼过去都是一片绿意,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令人惊叹,层峦叠嶂,竹香四溢。 站在竹林中凝神细听,只见竹叶在清风中轻轻摇曳,发出轻轻的鸣响,若是清风不停,那声音便渐渐有节奏起来,隐隐夹杂着雷鸣之势;若是清风渐止,那涛声便渐渐远去,仿佛仙人的一声叹息。 夏亦轩和慕梓安身在这片翠绿之中拾阶而上,左骁营的侍卫留在了竹海外,后面只跟着慕十八和夏刀,夏亦轩情不自禁地揽住了慕梓安的腰,将脸贴在了她的发顶,口中呢喃着:「要是我们就在这竹海中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那该多好。」 慕梓安想了想,忽然噗嗤一乐:「亦轩兄,想不到,最后还是你做了我的九公子。」 夏亦轩哼了一声道:「你落到我的手上,还想左拥右抱不成?你那八个公子,趁早都遣散了,不然只怕我的脾气不好,一不小心就拿剑砍了。」 「我哪里敢。」慕梓安抬起眼来瞧着他,双眸似水,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我现在算是半个残废,哪里还会有人要我,只怕那八个公子,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她的语声可怜,只是夏亦轩哪里肯信,只是恨恨地用下巴轻扣着她的头顶:「你那时候对我太坏,我那时候真恨不得把你拖进府里验明正身。」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没感觉?」慕梓安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十分纳闷。 夏亦轩的耳根可疑地红了红:「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打了一架,我看了你的脚,他们都说,看了女子的脚,便要娶了那个女子。」 慕梓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什么?这样就喜欢我了?那岂不是以后你看了别的女子的脚也会喜欢她娶了她?」 「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慕梓安,我夏亦轩再也不会喜欢第二个女子。」夏亦轩沉声道。 慕梓安板着脸看着他,良久,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双桃花般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挠得人心痒痒的。「我知道,你在木齐山下吹了这么些年的笛子,我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意吗?」 「你终于知道了?」一想起这事,夏亦轩就有些气恼,「你不是一直以为是沈若晨吹的吗?」 慕梓安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笑着往前跑去:「傻瓜,我不知道你还不会说吗?就会闷在肚子里!」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半山腰。半山腰上景致更见秀美,竹林中间有一汪清泉,湖水从山间飞泻而下,汇聚成一湖水,清澈如镜,四周的青山绿竹映照着,俨如一块绿宝石一般。 两个人在湖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互相依偎在一起,看着空中云卷云舒,听着竹涛阵阵,一时之间,不知道时间流逝,只觉得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身旁有爱人相伴,眼前有美景尽赏。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慕梓安毕竟身上中毒,行走了大半天,身上有些疲累,半靠在夏亦轩的身上,两个人一路缓缓而行,神态亲呢。 夏刀和慕十八牵着马远远地跟在后头,吵吵闹闹的,慕十八不时地言辞挑衅,夏刀自然是不加理会,神情冷然。 快到沈家别院的时候,月色下,一个浅色的人影朝着小路来回地走动张望着,他们走近了一看,果然是沈若晨在院门前等候着。 一见他们亲昵的模样,沈若晨的神色一黯,目光朝着外面游移了片刻才勉强笑道:「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只怕杜大人要去山里找你们了。」 「杜大人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夏亦轩有些奇怪。 「是,陛下遣人送来了封信,请王爷单独看,杜大人在大厅内等着王爷呢。」沈若晨情不自禁地看着慕梓安。 夏亦轩和慕梓安对望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小安,我去瞧瞧,你慢慢来。」说着,他便疾步往里走去。 沈若晨见慕梓安眉头微蹙,不由得安慰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晚回了一天,陛下不会责怪你的。」 慕梓安叹了一口气,她自然明白夏云钦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她,她担心的是,夏云钦对她的那份执念,经历了这么长的离别和思念,变换了性别和身份,会不会变得更浓更烈? v第四十四章[10.07] 两个人缓步往前走去,小径上传来一阵花香,慕梓安驻足一看,是栀子花开了,香气馥丽,令人沉醉,她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月色、花香、树影、丽人,沈若晨的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将那朵栀子花攀折了下来,递给了慕梓安:「放在屋中用清水养上几日,也可晒干了做香料。」 慕梓安怔了一下,接过来笑道:「多谢沈大人,花虽美,不过远远地欣赏便可,摘下来倒是失了神采。」 沈若晨有些恍惚,那笑容和栀子花相映,秀而不媚,清而不寒,让人几乎不敢正视。他狼狈地转开眼去,低声道:「是,你若是喜欢,下次多来这里……」 话没说完,他的双眸一紧,只见一个黑影掠过他的眼角,淩厉的掌风响起,挟着千钧之势,朝着慕梓安的后背袭来!沈若晨的脑中「嗡」的一声,不假思索地朝着慕梓安扑了过去:「梓安,小心!」 慕梓安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便被扑倒在地,沈若晨闷哼了一声,双手却紧紧地搂住慕梓安,连着在地上滚了几下。 慕梓安又惊又骇,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三个人激战在一起,那个高大的背影十分熟悉,正是那屠龙掌张封奕! 只见他以一双肉章对付慕十八和夏刀,上下翻飞,游刃有余。 慕梓安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低头去看沈若晨,只见他脸白如纸,一双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她,指尖依然用力地抓着她的衣袍,呼吸浅且紊乱。 「梓安……」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你……你没事吧?」 「我好的很!你觉得怎么样?」慕梓安慌乱地查看着他的脉搏,又伸手在他的后背,想要把自己仅余的真气渡给他。 沈若晨的指尖一松,眼神有些涣散起来。 「沈若晨!沈若晨你撑住!你没事的!」慕梓安语无伦次地道,声音嘶哑。 沈若晨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牵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抓住了慕梓安贴在他后背的手臂,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两个人的衣袍上,触目惊心。 「你别说话了,我喊人救你。」慕梓安吃力地半跪了起来,抱住了他的身子。 沈若晨摇了摇头,鲜血不断地从他嘴角流下,他断断续续地道:「梓安,不用了……我可能要去了……你不要伤心……」 他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擦慕梓安眼角的泪珠,可抬到一半,却无力地垂了下来:「别哭……我很开心这样走了……」 那张封奕的屠龙掌,就算是身体健全的慕梓安中了,只怕也难以幸免于难,更何况是文弱书生一般的沈若晨!眼看着她手中的脉搏渐弱,她眼中的泪水滚落了下来,滴在了他的脸上。 「梓安,你再叫我一声若晨好不好……我想听很久了……」沈若晨的声音越来越轻,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带着几分渴望地看着她。 「若晨……若晨……等你好了,我喊一百遍给你听……」慕梓安哽咽着道。 「好……」沈若晨挣扎了一下,一只手困难地划动了一下,好像想取些什么。 慕梓安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他的衣襟中露出了一张纸角,她轻轻地一抽,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放在了他的掌心,顿时,那张宣纸的角上染上了一层血色。 沈若晨摸着那张宣纸,眷恋地摩挲了片刻,缓缓地把它交回到了慕梓安的手上,他低声说道:「梓安……留个纪念吧……以后偶尔能记起我来……梓安……我喜欢你……可是我太傻了……现在才明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融入了轻风之中,再也听不到了。 慕梓安神情木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隽秀雅致的男子,手中的脉搏跳动得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唇色惨白得连鲜血都无法染红…… 她无意识地抬起手来,看着那张塞进手中的纸,只见纸上画着是他们在西郊行宫赏月的情景,如水的月光下,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一个神情淡然,一个眉目飞扬,沈若晨手中横着一支竹笛,慕梓安扬着一本曲谱,仿佛画上跃动着的那悠扬的笛声…… 这次,慕梓安的模样终于完整了,那双眸子明亮动人,让整幅画都鲜活了起来。 刹那之间,慕梓安泪如泉涌:那曾经最赏识沈若晨的时光,就这样突兀地呈现在她眼前。 「沈若晨!沈若晨你起来!」她忽然厉声喝道,推了推他的身子,「你答应我的都还没做到!你骗我那么狠我还没有报仇!你怎么可以死了!你欠了我一辈子,要拿一辈子来还我!沈若晨你快起来!」 院门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夏亦轩、杜如亮等人夺门而出,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见慕梓安和沈若晨的身旁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约莫三十上下,背负着双手,神态闲适傲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拼杀的三个人。 夏亦轩一时之间手脚发软,这两人看似轻描淡写地站在那里,可体内真气充沛,双掌拢在袖中蓄势待发,一看便是高手,只怕一身修为不逊于那张封奕,若是他们对着现在的慕梓安和沈若晨动手,只怕那两个人片刻之间便要魂归天外! 「你们是谁?」夏亦轩的声音干涩,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目测着他和慕梓安之间的距离。 左边那个穿青衣的人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找广安王。」 夏亦轩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飞快地应道:「我就是,你们有事就冲着我来,麻烦让家仆把这两人送去疗伤。」 青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人倒是有趣,无端端地冒充广安王做什么?在下和她有一面之缘,地上坐的那人倒有八分相似,你白费心机了。」 夏亦轩又上前一步,恳求道:「兄台请让一让。」 青衣人略带兴味地到:「你怕我伤了他们?放心,我看那人已经快死了……」 v第四十五章[10.07] 场中的慕十八朝这里瞟了一眼,顿时高声叫了起来:「大哥二哥!你们来了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快点帮忙救人!」 他这一分心,那张封奕的掌风一扫,他狼狈地一个鱼跃躲了过去,脸颊上顿时被刮到,起了红印。 青衣人和另一个黄衣人的眼神一滞,情不自禁地往前跨了一步,却又对望了一眼,退了回去。 夏刀一个人撑了两招,顿时险象环生,慕十八怒吼了一声,立刻重新扑了上去。 「大哥你再袖手旁观我就和你割袍断义!」慕十八气得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那青衣人也不理他,只是蹲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慕梓安:「广安王,你眼前这个人只怕是活不了了。」 慕梓安使劲地拍了拍沈若晨的脸,又在他的胸口听了听,神情木然:「你胡说。」 「如果你把小远还给我们,我和裴跃便试一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青衣人捏着沈若晨的脉门道。 慕梓安茫然看着他,一下子回不过神。「你说什么?你能救活他?」 「屠龙掌张封奕曾败于家师之手,此掌性烈,我师传内力以绵柔见长,刚好是他的克星,辅以裴跃的内息,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捡回他的一条命。」那人的语声诱惑。 慕梓安晕眩了片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谁是小远?」 青衣人站了起来,沉声道:「邹拓远,你整日整夜野在外面,把武林盟当成了什么!今天我和你二哥在这里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要不要回去?梅儿在家里等你望眼欲穿,你身为一名男儿,怎么可以如此不负责任!」 慕十八哇哇乱叫了起来:「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趁火打劫!我和小梅这么多年没见,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你怎么可以这样逼我娶她?」 「好,你既然这样说,我也撒手不管了,」青衣人怒道,「你朋友的性命你自己救吧!」 慕十八偷眼看去,只见慕梓安身上血迹斑斑,不知道伤势如何,沈若晨更是一动不动,他心急如焚,朝着夏刀使了个眼色,一个箭步跳出圈外,夏刀团身一滚挥刀直刺张封奕下盘,慕十八手中飞镖挟愤而出,鬼魅般地射向张封奕:「我都答应你还不行嘛!我乖乖地跟你回去!」 「扑」的一声,那飞镖扎在了张封奕的手臂上,张封奕怒吼了一声,抛下夏刀,朝着慕十八直扑了过来,慕十八来不及闪避,眼看着胸口就要中掌! 一青一黄两个声影飞速掠过,一声闷哼,两个人双掌相对,各自接了张封奕的一个手,那张封奕蹬蹬蹬地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一棵树旁,脸上血色全无,嘶声道:「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青衣人笑了笑,略带谦逊地道:「您是前辈,晚辈学艺不精,多几个一起讨教也是正常的。」 黄衣人朝四周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你死了,不就没人知道我们以多欺少了。」 张封奕明白自己再也讨不了好处,四下看看,身子急纵,往后面窜了出去,只是他刚窜到一半,只听到一阵金属鸣叫声响了起来,数十支箭从前面激射而至,几乎就在同时,从林中窜出来三个人影,三种兵器朝着他一起招呼了过来,那些暗卫早就埋伏在那里,只是苦于三个人颤抖在一起,无法下手。 须臾之间,只听得「扑哧」几声兵刃入骨的声音,那三个人影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 张封奕双眼圆睁,身上插着几支箭,还有剑和戟,顺着树干缓缓地跐溜了下来,坐在地上,终于不动了。 慕梓安站在屋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青衣人和黄衣人已经进去大半个时辰了,里面声息全无,令人窒息。 慕十八也不敢出声,只是在她身旁来回走动着,不时地挠头叹息。 夏亦轩握着慕梓安的手,神色凝重,若不是沈若晨舍身相救,如今躺在里面的可能就是慕梓安,这个念头让人不寒而栗。 山间的夜晚带着寒气,他握着的手指冰凉,可他知道,现在让慕梓安去休息,只怕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那两个人终于走了出来,神情略显疲惫,冲着慕梓安略一颔首,迳自往慕十八走去。 「大哥,我要看看沈大人是不是真的被你救活了。」慕十八往后退了一步。 青衣人冷冷地看着他:「你别找借口了。」 「你让我再过一夜,我这里有好多好兄弟,还要一一告别。」慕十八狡辩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青衣人毫不容情地道。 「小远,」黄衣人忽然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治好广安王的毒吗?」 「是啊,二哥你找到法子了?」慕十八又惊又喜。 「据说泸西那位神医出关了,你再不回去,只怕他又要闭关了。」黄衣人淡淡地道。 「你可别诓我。」慕十八狐疑地看着他。 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双臂,二话不说,便提气往外纵去,不到片刻,便没了身影,只留下慕十八的叫声在半空中回荡:「喂!这么急!夏刀!王爷!你们等我回来!」 慕梓安缓缓地推开了房门,一进门,便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徐大夫跟着走了进来,眼眶湿润,哆哆嗦嗦地走到床边,摇头叹息,这些日子和沈若晨相处下来,这个惊采绝艳的尚书大人令他敬佩莫名。 v第四十六章[10.15] 只是在他眼里,这位沈大人也太倒楣了,自己的病还没有,为了救人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令人叹息。 把完脉,又查看了一下他的掌伤,他沉吟了片刻道:「脉象不稳,掌伤就在后胸,这些日子的伤只怕都白养了,会留下些后遗症,只怕就算好也……也……」他的眼里是满满的惋惜。 慕梓安盯着那个人影恍惚了片刻道:「活着就好……总能想出办法来……可他……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徐大夫安慰道:「再过片刻应该醒了。」 慕梓安在床头坐了下来,疲惫地靠在了床柱上,低声道:「徐大夫,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你先去休息吧。」 不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红烛偶尔的爆芯声。 床上的人看起来依然毫无生气,原本那斐然如月的双眸紧闭。「若晨,你怎么还不醒……」她喃喃地道,「我再也不怪你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做个推心置腹的好友,赏花听曲,快快活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若晨的手指抽搐了一下,茫然睁开了眼睛。 「梓安……我怎么又瞧见你了……一定是我太想你了……」他低声说道,又闭上了眼睛。 「若晨,是我。」慕梓安勉强笑了笑,「睁开眼来,看看我是不是假的。」 「你会不见的,一定是我已经死了。」沈若晨叹息了一声,却固执地不肯开眼。 一滴水掉了下来,滚烫滚烫的,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身子颤了颤,终于睁开眼来,神色怅惘:「原来我没死……原来就算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自然,你若是死了,让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这样的沈若晨?」慕梓安随手拭去了眼角的泪,微笑着道。 沈若晨呆呆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想起自己濒死前说的话,神色间终于有了一丝慌乱:「梓安,我胡说八道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真的,你把那些话都忘了吧……画呢……那幅画呢……」 说着,他的手在身上一阵乱摸,慕梓安看得心中酸涩,按住了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那幅画我很喜欢,你说的话我也很喜欢,真的,若晨,我也很喜欢你,那种倾慕永远都在我的心里,只是你明白,这种倾慕是不同的……」 沈若晨的身子不由得僵了僵,他明白她口中「喜欢」的意思,也明白这种喜欢和夏亦轩的距离,顿时,他的心头仿佛刀绞般地疼痛了起来:明明是他先得到了她的倾慕,可为何会这样造化弄人,缘浅情深。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的双眸经过了泪水的浸润,愈发清澈而透明,没有一丝杂质,他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经过这么多事情,他曾经所求的,也只不过是能再和眼前这个人推心置腹,把酒言欢,现在,老天何其厚待,将这个真实的、活生生的慕梓安重新摆在他的面前,他不能太贪心。 「梓安,」沈若晨困难地抬起手来,擦了擦她眼角仅剩的泪滴,微笑着说,「好,我会记得你的话,记得你的喜欢。你不要伤心了,等我的病好了,你听我吹笛,你放心,除了那首冲天调,我的笛技绝不可能比不上瑞王爷。」 从沈若晨的房中出来,已过半夜。慕梓安站在门口,一阵山风吹过,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外袍。 折腾了一个晚上,粒米未进,慕梓安又累又饿,真想这里就有张大床,可以躺下来美美地睡上一觉。 她刚想随便去找个地方对付一晚,却见院中的树影下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定睛一看,只见夏亦轩正靠在树上,他的脸庞被树影笼罩,看不清楚表情。 慕梓安有些诧异,走到他面前:「怎么还没睡?是在等我吗?」 夏亦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泻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清冷。 慕梓安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想必在这里站了很久。顿时,她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注满了似的,酸酸软软的。 她慢慢地靠了过去,将自己的脸庞贴在了他的胸膛,胸膛宽厚而温暖,让她就想这样靠着,一辈子。 「小安,我有点怕,」夏亦轩的声音低哑。 「堂堂瑞王殿下,居然还会害怕?」慕梓安贪恋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取笑着道。 「我怕……怕你留在里面不回来了……」夏亦轩闷声道,他在院中站了一两个时辰,一直患得患失,真怕慕梓安又被沈若晨迷惑,把他们两个人的海誓山盟抛到九霄云外。 慕梓安趴在他的胸口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却又突兀地停了下来:「他为我受了伤,在鬼门关里绕了一圈,我怕他有事。」 夏亦轩有些懊恼:「我明白,可我控制不住。」 慕梓安仰起脸来,定定地瞧着他:「你信我,你和他是不一样的,我心里的人是你,我不会这么糊涂,把恩情和爱情给弄混了,我想白头偕老,共度余生的人,是你。」 她的语声虽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夏亦轩心中狂喜简直无法自已。四周静谧无声,月光在两个人的身上缓缓流淌,他紧紧地抱进了慕梓安,亲吻着她的发髻,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能听到这样的动人情话,这么多年的等待和追寻,终于化苦为甜。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亦轩终于松开了她的双臂,天边已经有些泛白,若是再拖延下去,这一夜只怕就不用睡了。 慕梓安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一碗热粥也还温着,夏亦轩把她送到房里,叮嘱了几句,刚想离开,慕梓安却拉住了他,欲言又止。 「亦轩,有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夏亦轩怔了一下:「为什么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事情,我会不答应你?」 「等到了京城,若是陛下召见我,你千万……千万不能冲动。」慕梓安抓住了他的衣袖,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v第四十七章[10.15] 夏亦轩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你相信我,陛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总有法子能全身而退,你若插手,只能让是事情变得更加棘手,」慕梓安郑重地道,「你听我的,守好瑞王府,守好广安王府,万万不能冲撞陛下。」 夏亦轩凝视着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小安,我答应你,可是,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因为这场意外,慕梓安一行又在西齐镇停留了下来,小庆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沈若晨也多次催促她先行回京,慕梓安没有办法,终于在两天后离开了别院。 京城城墙巍峨一如往昔,当年慕梓安逃出京城时,万万没有想到,一年之后,她便又回到了此处,幸好走的时候,身心俱疲,万分狼狈,而回来的时候,身旁有人两情相悦,个中滋味,自然不是当初的心境能比。 城门口人来人往,和往常一样,夏云钦没有前来迎接,也没有让慕梓安即刻回宫觐见,倒让慕梓安和夏亦轩都松了一口气。左骁营将慕梓安送回了广安王府,便撤走了大半,夏亦轩再依依不舍,也只能先回瑞王府去了。 慕梓安站在王府门口,看着那依然金光闪闪的「广安王府」四个大字,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年来,她虽然身在他乡,却无时不刻记挂着这四个大字,记挂着府里的家仆,记挂着几个因潜逃败露被抓的暗卫。 站在门口的门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揉了揉眼睛,忽然便惊叫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里跑去:「王爷回来了!林管家,王爷回来了!」 慕梓安暗叫不妙,赶紧往府里走去,果然没过一会儿,府里好像炸了锅一般,一群人忽然便从里面涌了出来,听风和听雨拎着裙角,飞一样地跑在最前面,一边叫着王爷,一边泪如泉涌。 「王爷,王爷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音讯!」 「王爷我们都吓死了,传闻那么多,都不知道真假!」 …… 跟在慕梓安身后的夏刀吓了一大跳,飞快地挡在了她面前,一叠声地叫道:「你们小心些,慕王爷身子不好,别碰到她的左手!」 听风的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道:「怎么了?王爷的手怎么了?」 「王爷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脸色这么差。」 「回府了补两天就好。」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 慕梓安往眼前的人一一打量了过去,除了听风听雨,几个管事和家仆都在,后面还跟着几位公子,居然还有几个都没散去,她的胸口一热,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很好,大家都还在。」 听雨脸上挂着泪珠,却还是忍不住挺了挺胸,骄傲地说:「府外的人都说王爷你已遭不测,我们都不信,王爷说过了,就算王爷有什么事情,凭王爷的能耐,也能杀个回马枪,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只要在这里安心守好王府就行了。」 慕梓安戏谑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又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笑着说:「是,本王的听雨最是贴心的,简直说到本王的心坎里去了。」 一群人簇拥着慕梓安往慕梓安的卧房走去,没走几步,一个人从转角冲了出来,要不是有人拽了一把,差点一头撞到了慕梓安的身上。 慕梓安定睛一瞧,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眼前的人一年不见,身姿更见秀美,脸上的肤如凝脂,一双眼睛流光溢彩,眼角一吊,让人看了心颤不已,正是她府上曾经的八公子淩然! 她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呆在这里干什么?居然还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这脸皮也未免也太厚了一点吧! 「王爷,你可算回来了!」淩然看着她一脸的惊喜,眼眶里骤然浮起一层水意,那双眸子仿佛雨中的深潭,迷迷蒙蒙的,简直能把人醉倒。 慕梓安的双眼仿若无睹地扫过了他,一边大步地领着着众人往前走去,一边低声问道:「他怎么还留在府里?」 听风有些诧异:「王爷,你不是最喜欢淩公子吗?怎么见了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慕梓安张了张嘴,看来淩然做的事情,府上的人都还不知情。她有些悻然,却也不愿多说什么:「没什么,明天就让他出府去吧。」 听风咬着唇,略带同情地道:「王爷,淩公子挺可怜的,你走了以后他不知怎的就生了一场大病,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救过来,别的都和以前一样,就是记性不大好,每天都在你的房前守到半夜,说是要等你回来。」 听雨插嘴道:「是啊,有次沈大人来府上接他,说是给他找了个好去处,可他却死也不肯走,说是一定要等王爷回来。」 慕梓安狠了狠心道:「他在这里不合适,就送到沈大人的府上去吧,挺好。」 听风嘟着嘴不应声,半晌才说:「王爷你是不是另有新欢了?就算有了也没事,府上又不多淩公子一个人,把他送走也太狠心了。」 慕梓安噎了一下,眼看着自己的院子到了,听风和听雨便抛下了淩然,欢快地抬软榻、取点心去了了。 慕梓安刚想进去,却觉得身后好像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她,她只好回过头来,只见淩然怯生生地站在离她不远的树下,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王爷,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你为什么不理我?」 慕梓安有些头痛,沉吟了片刻道:「淩然,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想追究了,你我好聚好散,不要扯破脸皮,不然只怕我府上的人都饶不了你。」 淩然愕然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旋即他双目圆睁,下巴傲然地扬起:「我知道,王爷你一定是另有新欢了,你让我瞧瞧他长什么模样,你也不用想法子打发我,我举目无亲,自己去跳了霖安省便是。」 慕梓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一年前的事情你忘了?你留在王府不觉得难受吗?」 v第四十八章[10.15] 淩然茫然地看着她,忽然捂住了头,低低地喘息了几声:「什么事情……没什么事啊……王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做错了我改行吗?你别不要我……」 他不断地恳求着,双眉紧蹙,眼神茫然,显然十分痛苦。 慕梓安目瞪口呆,这样看来,淩然是失忆了?是把所有背叛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件事显然太过诡异,慕梓安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只得沉着脸踏进了自己院子。 王府的软榻自然和别处的不可同日而语,那身下的垫子都是用上好的鹅绒制成,躺在上面,慕梓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舒服服;王府的小食精致美味,各式佳果新鲜香甜;只需她的一个眼神,听风和听雨便明白她心中所想…… 为了防止两个丫头水漫王府,慕梓安只是说到外面游历了一番,顺便在西川和西陵打了一仗,左手也只是有些小伤,这一阵子动弹不了而已。 两个丫头向来奉慕梓安为天,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叽叽喳喳地围在她身旁,快乐得好像两只小麻雀。 只是还没躺上片刻,门口便传来了一阵争执声。 「方大人你不能进去,哎呀呀方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放肆,你敢拦着我?我知道你家王爷回来了,不用骗我。」 「方大人你别为难奴才,陛下有令……」 「我知道陛下有令,不能将你家王爷回来的消息外传,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知道的,陛下不告诉我,我能知道吗?」那个素来板正的声音显然有些怒了,只听得扑通一声,不到片刻,方于正便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院子里。 那林管家显然十分尽职,但总不能和朝廷命官厮打,只好苦着脸追了进来,慕梓安一看,忍不住扑哧乐了,那方于正衣衫歪了,发簪也斜了,形容狼狈,和他以前一丝不苟的模样相去甚远。 方于正呆呆地站在原地,这一年多来的辗转反侧、朝思暮想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淡去了,只有那张笑脸,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心底,让他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梓悦……你没事……太好了……」他记得他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此时此刻却一句都记不得了。 慕梓安的眉梢一挑,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是啊,我又回来祸害朝政了,你又可以弹劾我了。」 方于正却恍若未闻,双掌合十喃喃自语道:「幸好佛祖怜我一片执念,真的让他平安归来了,我方于正必定不会食言,潜心礼佛,以报佛祖的恩情……」 慕梓安越听越不是味道,生怕他魔障了,抬手在他眼前挥舞了几下:「喂,方木头,你在佛祖前许了什么愿了?饭可以乱吃,这愿可不能随便乱许!」 方于正定睛瞧了她一会儿,终于笑了:「我只是许愿,要是你平安,我就这辈子都吃斋礼佛,反正我原本就是……」 「你说什么!」慕梓安恼了,「你一辈子都吃斋礼佛还怎么成亲生子?你脑子真的是木头做的不成?行了行了,明天我就陪你去佛祖面前磕头赔礼,佛祖大人大量,一定不会怪你。」 方于正摇了摇头:「反正梓安也不在了,我早就打定主意一个人过一辈子,你平安无事能和我作伴,我已经很满足了。」 慕梓安有些心虚:「总而言之你不许一辈子吃斋礼佛,到时候我邀你饮酒作乐,你搬出佛祖来我可不答应。」 方于正笑了笑:「我陪你看你饮酒作乐就是,不过酒要伤身,不可过量,还有作乐这事,也要好好商量一下,万万不可再花天酒地的。」 说着,他一眼便看到了软榻旁的点心,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教训说:「梓悦,不是我说你,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回来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让厨房炖点粥养养胃。」 这个教训的声音好些日子没听见了,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慕梓安听在耳里,居然十分受用,真是有些犯贱。不过,她眼珠一转,决定先给自己留个退路,以免到时候身份揭穿,这个一根筋的好友再也不理她不骂她了。「于正,我知道了,我以后慢慢改。不过,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广安王无所不能,要我答应你什么?」 「以后要是我有事情瞒了你,你可不许生气。」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方于正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我有时候骂你,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他一下子有些说不出来,他为什么要骂她?其实他明白,自己是有那么一份私心:这大夏不缺人去拍这个广安王的马屁,却少一个会骂她弹劾她的人,他不想做围在他身旁那么多人中的一个,只有这样,慕梓悦才会多注意他一点…… 慕梓安放下心来:「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来来来,快坐下吃点心,听风,上茶!」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天南海北地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方于正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慕梓安犹豫了再三,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夏云钦的意图不明,她不敢贸然坦白,以免给方于正带来什么祸事。 这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天色便暗了下来,慕梓安生了个懒腰,刚想去厨房瞧瞧有些啥好吃的,忽然发现淩然居然一直站在院门旁,这大半天了,既不敢进来,也没有离开,那单薄秀美身影看起来如此得孤苦,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 听风和听雨一直在旁边幽幽地叹气,谴责的眼神若有似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慕梓安无奈之下,只好挥了挥手,让淩然过来。 淩然慢吞吞地走到软榻前,象第一次进府时一样,挺直了后背,带了几分傲然,定定地看着慕梓安。 慕梓安和颜悦色地道:「当初是我考虑不周,你的身份在我府上做个公子,左右是不合适的。你既然在我这里呆了这么久,又不愿去沈府,你看不如这样,我给你些银两,你看着在城里开间什么铺子,既是自由之身,又可养活自己,到时候成家立业,也不枉来这世上一趟,你看如何?」 淩然没有说话,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愈来愈晶莹透亮,终于,一滴泪滚落了下来,划过那张白皙的脸庞,落进了他的衣襟里不见了。 饶是慕梓安心意已决,也被他那强自隐忍却悲恸无比的神情看得心一抽一抽的,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是个始乱终弃的薄情汉。 v第四十九章[10.15] 她抚了抚额,叹息道:「我真的不能留你,也留不了你了,你如果不愿意开铺子,那要么我去和沈大人商量商量,给你去谋个小吏做做,这事虽然有些难,但谋划一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淩然眼中的泪仿佛珍珠断线般落了下来,他狼狈地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却越滚越多,看得一旁的听风和听雨都面露不忍之色。 淩然忽然便跪了下来,朝着慕梓安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多谢王爷成全。」 慕梓安满心不是滋味,犹豫了半天,刚想起来扶他,却见淩然急匆匆地站了起来,以手掩面,迅速地退出了院子。 看着他的背影,慕梓安有些怅然,这个男子长得如此漂亮,才华如此出众,身世又如此可怜,实在是造化弄人;在府上的这些日子,他鞍前马后、端茶递水,也服侍得甚是贴心,她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要不是出了这件事情,她怎么会舍得把他赶走? 她怏怏不乐地拿过一块糕饼,在口中咀嚼了片刻,原来香甜的糕点却味同嚼蜡。听风和听雨对视一眼,听风笑着说:「王爷,是不是太干了,厨房炖了莲子汤,我去瞧瞧好了没有。」 慕梓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重新在软榻上躺了下来,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没等她歇上片刻,后院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不一会儿,听风惊惶地大叫着撞了进来:「王爷不好了,淩公子他……他上吊了!」 慕梓安脸色铁青地站在淩然的屋子里,淩然已经被救了下来,脸色惨白,白皙的脖子上一道青黑色的印子,脸庞扭向床内,双手紧紧地扣着被子,一声不吭。 「要不是我瞧着淩公子的神色不对,想去瞧瞧他,只怕他现在……」听风站在一旁直哆嗦。 府里的大夫帮淩然上好了药,小声训斥道:「淩公子你年纪轻轻的,以前也曾读过这么多圣贤书,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怎么可以轻生?有什么冤屈,告诉王爷,王爷必定会……」 慕梓安清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屋里一片静谧。慕梓安缓缓走到了床边,神色复杂,良久,她长吁了一口气,既然连老天爷都要让她忘掉那段背叛,那她又何必执着呢?遗忘,或许能让彼此都更快乐一下。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小然,你要明白,你是个男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跟着我能有什么出息?我刚才那么说,又不是真要把你赶出府去,只是想让你做个有出息的人,你有出息了,就是我有面子,你看你这牛角尖钻的。」 淩然的手指抓得紧紧的,指节发白,半晌才低声道:「王爷,你不用管我,随我自生自灭吧。」 「你!你胡说什么!我把你看成家人才想送你出去,好,你要是不想走,你就留下,爱留多久就多久。」慕梓安佯怒道。 淩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只是脖子一阵发疼,喉咙发涩,顿时咳嗽了起来。慕梓安只好拿起手边的碗,顺手喂他喝了口水。 「王爷你说的是真的?」他的眼中骤然发亮。 「你愿意就行,」慕梓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你饱读诗书,这样呆在我府里实在太可惜了,更何况,广安王府今后何去何从,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说不定哪一天就……」 淩然咬了咬唇,缓缓地笑了,那笑容抛却了刚才的凄然,仿佛一朵盛开的梅花,傲然而清丽,慕梓安看得不由得呆了呆:这个男子,实在是长得太过漂亮,想必真的是被老天爷嫉妒了,才会这样命运多舛。 「王爷,我从前也是这样想,总觉得我的运气太差,总有一天我会一飞冲天,」淩然咬了咬唇,眉宇间有些困惑,「可不知怎的,这一年来,我日日等在你门前,脑子慢慢地就糊涂了起来,又慢慢地清楚了起来,现在,我想得很明白了,不管王爷你以后是贵是贱,是富是贫,小人都愿意陪在你身旁,不求别的,只求做你跟前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厮。」 一场风波总算过去,淩然不顾众人的劝阻,顶着脖子上的红痕,快活地跟在慕梓安身旁忙前忙后,念念诗书、吹吹笛子,还央求着慕梓安和他说说西川打仗的事情,一听便着了迷,一直到了晚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慕梓安正琢磨着要不要主动去宫里递个折子求见夏云钦,宫里便来了一顶软轿,小庆子跟在旁边,一脸笑意地请广安王入宫伴驾。 软轿一晃一晃的,晃得慕梓安晕乎乎的,一想到就要见到夏云钦了,她心里有些发怵,这么多日子没见,不知道那个依恋她的小皇帝变成了什么模样? 不一会儿,软轿便进了宫,没有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一拐弯,便朝着内宫而去。慕梓安掀开帘子一瞧,只见软轿穿过御花园,到了夏云钦的寝宫云霄殿。 这云霄殿从前她倒是经常来,夏云钦继位的时候才十三四岁,简直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宫殿中,经常吓得睡不着觉,她不得不频繁地出入宫廷,有些日子甚至陪到他睡着了才走。 这些年没来,这云霄殿愈见华贵威严,就像夏云钦,行事也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软轿终于停了下来,小庆子一掀轿帘,小心翼翼地把慕梓安扶了下来:「王爷请,陛下在屋里等您呢。」 慕梓安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里走去,该来的总要来,怎么躲也躲不过。 - 夏云钦已经在大厅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自从那顶软轿吱吱呀呀地出了宫门,就好像把他的心也跟着带走了,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脑中空白一片。 这一年来,他无数次地想像过,如果那个人没死,如果那个人回到他身边,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这一年来,他更无数次地回忆过,回忆小时候在慕府的情景,回忆他继位后那人呕心沥血的辅佐,回忆他和那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到了后来,他都有些糊涂了,这场祸事,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到底为什么他会怀疑那个人要背叛他?到底为什么那个人会这样干脆干净地消失在他眼前? 他恨自己的多疑,更恨那人的无情,如果她肯解释,她肯把所有的事情向他和盘托出,又怎么会有这样痛苦的生离死别?难道,在她的心里,他真的再也成不了她的小五?他真的是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帝王吗? 院子里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夏云钦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强自按捺住自己想要冲出去的念头,拍了拍脸,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笑了笑,又调整了一下笑容的角度,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那么急切和可怕。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停,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夕阳的余晖照在那个身影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煞是好看。 v第五十章[10.15] 夏云钦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一眨不眨,他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一眨眼,那个人就会象这一年来无数次的梦境一般,消失不见。 「梓安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夏云钦象从前那样笑着,带着几分讨好和雀跃,「朕忍到现在才见你,你说朕做得好不好?」 慕梓安愣了愣,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身材高大,五官容貌俊美;可仔细一瞧,他好像又完全没有变,还是那张阳光的笑脸,还是亲昵讨好的口吻。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从梓悦哥哥变成了梓安姐姐?又为什么一上来就揭穿她的身份? 慕梓安的心里打了个寒颤,跪倒在地,低头请罪道:「陛下,臣欺君罔上,以女子之身入朝,又金蝉脱壳,不告而别,实在是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夏云钦急急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正想扶她起来,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半跪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她低垂的左手,颤抖着拉开了她的衣袖。 半晌,他忽然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声音凶狠而恶毒:「那个老虔婆!」 慕梓安有些不安,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臂,想从他的手中抽出,可夏云钦却不肯放,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振作了一下精神道:「梓安姐姐,你放心,我已经派好几个御医去寻灵药了,你这中的这含笑散,既然是宫廷所出,御医想必应该明白其中的奥秘。」 说罢,他在手臂的黑气处轻轻地抚摸了片刻,又将衣袖缓缓地拉了下来,神态之间极尽温柔。 慕梓安笑道:「多谢陛下挂怀,其实生死有命,臣早就置之度外,若是找不到,陛下也不必……」 「不!朕不要你死,朕要你一直陪着我,哪里都不许去!」夏云钦打断了她的话,气急败坏地说。 慕梓安怔了一下,无奈地应道:「好好好,陛下放心,臣的老底都已经被你揭穿了,还能去哪里?」 「梓安姐姐,这些日子你……你都到哪里去了……」夏云钦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几分委屈,这一年来的噩梦总算结束,他的鼻子发酸,眼底起了一层雾气,「你就一点都不想小五吗?」 慕梓安的心颤了颤,眼前这个人好像回到了从前,又变成了那个受了委屈时只会在她怀里哭泣的小皇子。 「怎么会不想?臣一直挂念着陛下,不知道身旁的人伺候得好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大臣以老卖老,只是臣有罪之身,不敢再回到京城。」慕梓安低声道,的确,夏云钦和大夏,是她在生死之间最为挂牵的人和事之一。 「梓安姐姐,朕做错了,朕冤枉你了,你可以打朕、骂朕,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呢?是不是因为朕冤枉了你,所以你生气了,就这么就不出现来惩罚朕?你知道朕这些日子……」夏云钦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哭音,眼看着情绪就要失控。 慕梓安着急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急急地道:「陛下,陛下,小五!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怕,怕我冒充哥哥这件事情被揭穿,损害了先帝还有父王的声誉,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和你冤枉我没关系,我知道,就算你把我抓起来,也不会真的要砍我的脑袋。」 「真的?」夏云钦屏息看着她。 「真的,你的话我永远都记在心里,你说过了,我永远都是你的梓悦哥哥,我相信你,在我的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小五弟弟。」慕梓安凝视着他的眼,神情坦然而真挚。 夏云钦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这和他想要听到的话有距离,不过,他明白不能操之过急。 「梓安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我有认真听话,」他扶起了夏慕梓安,迫不及待地请功了起来,「我每天都很勤勉,朝中大事都事必躬亲,几个大臣各司其职,没有偏听偏信,内宦外戚都很安稳,政令以民为本,好几个嚣张跋扈的贵族都因为扰民被我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慕梓安点了点头,的确,夏云钦上位以来,吏政清明,鲁秦两大权臣一除,国库充盈,利惠于民,要不是西陵和齐地的战事,想必现在的大夏已隐隐有了盛世之初的苗头。 「梓安姐姐,我都想好啦,以后你就留在我身旁,你象以前一样看着我,我散了朝就回来,我们一起说说朝堂上的趣事,你可以帮我批奏折,要是我做错了事情,你就打我一顿。」夏云钦把她拉到了椅子上坐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说。 慕梓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这只怕不行,臣的身份只怕瞒不了多久,再也不能上朝了。」 「是啊,我都想好怎么帮你善后了,」夏云钦凑到她身旁,神情得意,「梓悦哥哥不是回来了吗?等他在平鲁立了军功,便可以回来做广安王,这王位原本就是他的,给他了也无妨;那西陵国主不是说要将公主下嫁吗?看在你的份上,朕就准了,让他们一家团聚,你的两个小侄儿也可以认祖归宗。反正你们俩本来就像,你又一年多没在朝堂露面了,朕一准了,谁敢多嘴?」 慕梓安震惊地看着他,这些话和她脑中盘旋的念头相差无几,可是,可是夏云钦是怎么想到的?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慕梓悦的身份、慕梓悦的去处都一清二楚! 她的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顿时明白了:他在军中安插了眼线,而且,是夏亦轩身旁亲近之人! 「陛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低声喃喃地问道。 夏云钦看起来居然有些羞涩,好像是那个正在等待夸奖的少年:「梓安姐姐,不是你教我的吗?对重臣既要用人不疑,又要掌握关键动向,以免被动,西川之行,事关国之根本,我虽然全心信任皇兄,却也心中惴惴,因此派了好些人在军中,以掌握第一手讯息。」 慕梓安语塞,的确,这是她曾教给夏云钦的帝王之术,当初也的确是她让夏云钦多加提防夏亦轩,可是,她没想到这帝王之术是一把双刃剑,终有一天,也用到了她在意的人身上。 「你那日在潞阳之战中露了脸,我便知道了,我等了半天也没见皇兄把你的事情回禀给我,急得要命,生怕又出了什么变故。」夏云钦埋怨道,「梓安姐姐,你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就光顾着帮皇兄打仗了。」 「西川之事,乃国之根本,臣和瑞王不敢有些许大意。」慕梓安有些汗颜,她没敢说,她当时压根儿还想着能全身而退,也压根儿不想回京城。 「你和皇兄现在……交情很好吗?」夏云钦有些怔忪,「当初朕记得你不太喜欢他。」 慕梓安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那些密探对她和夏亦轩之间的事情,还不甚清楚,没有向夏云钦回禀,这样总算还不算太狼狈。 「是,瑞王殿下忠心耿耿,的确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以前是臣错看他了。」慕梓安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而且,臣和瑞王殿下,情投……」 她的话还没说完,夏亦轩便忽地站了起来,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道:「朕明白了,你和皇兄,都是朕最亲近的人,你们俩心无芥蒂,朕很高兴。」 说着,他好像害怕她再说什么似的,飞快地道:「好了好了,梓安姐姐,你就别怕了,听朕的安排,你就在朕这里安心住下,等着和梓悦哥哥一家人团聚吧。」 v第五十一章[10.21] 慕梓安的心一跳,愕然问道:「陛下你说什么?在这里住下?」 夏云钦的神色没有半点的退缩,显然此事已经在他心中盘恒良久。 「是啊,」他微笑着说,「你当朕为什么没来接你?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回来了,你在宫里安心呆着,等梓悦哥哥回来,朕再放出风声去,说你当年未死,便水到渠成了。」 「这万万不可,」慕梓安的指尖有些发凉,强笑着道:「陛下,后宫是你的嫔妃所在之地,我怎么可以鸠占鹊巢?你如果不想让人知道我回来了,不如我到别的地方去避一避……」 「不行,朕不想你再离开朕的视线。梓安姐姐,你也可以随时随地看到朕,你不高兴吗?」夏云钦恳求道。 「陛下,你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念头?」慕梓安沉下脸来,「别说臣只不过是你的梓安姐姐,就算臣是你的亲姐姐,也不能住在你的后宫,以后若是传出去了,你让臣如何自处?」 夏云钦沉默不语,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尴尬了起来,良久,他凝视着慕梓安的眼睛,语声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梓安姐姐,我原本想着我们好好地叙叙别后之情,等过几天再和你说,可是,现在如果不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想必你是不会同意留下来的。」 慕梓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心底涌起一阵慌乱:「不,陛下,你别说了,我……」 「梓安姐姐,我喜欢你,不是喜欢一个姐姐那样的喜欢,是那种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喜欢,」夏云钦的眼里跳动着炽烈的火焰,仿佛燎原的火熊熊燃烧,「以前你是个男子,我恨我自己那么变态,居然会对你有那么龌龊的念头,我一直忍着,忍得好辛苦;可你现在是个女子,你又不是我的亲姐姐,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他们告诉我你居然是梓安姐姐,我有多激动!我整整两个晚上没睡,恨不得当时就飞到你面前。我怕你不高兴,忍啊忍啊,一直忍到了现在才见你。」 慕梓安一阵晕眩,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事实。 「梓安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我要娶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我要把那些嫔妃都赶出宫去,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 琼清殿打扫得十分干净,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里面已经重新整修过了,树木葱茏齐整,繁花锦簇,景致比闲置时不知道美了多少。 慕梓安却无心赏这美景,她的眉宇间尽是疲惫,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卧房的门。卧房妆点得精致浪漫,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轻悄地钻入鼻翼,轻纱软帐在微风下飞舞。 小庆子一直跟在身边,见她眉头轻蹙,他忍不住劝解道:「王爷,你放宽心些,在这里久了你就会知道陛下对你的一片真心了,就连奴才也看着动容。」 慕梓安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小庆子心里有些发毛,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赔笑着说:「唉呀,瞧奴才这嘴,不能叫王爷了,不然被人听到了不得了,不如叫您郡主可否?」 慕梓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漫不经心地道:「郡主?难道陛下没让你直接叫我娘娘什么,反正他是陛下,他说了算。」 小庆子的后背起了一身汗,刚才用晚膳的时候,慕梓安便是这样,话中带刺,冷嘲热讽,可夏云钦好像什么都听不懂似的,依然兴高采烈地和她挤在一起,嘘寒问暖。 到了这琼清殿门口,夏云钦原本兴冲冲地想往里走,慕梓安却只是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怎么,陛下今天就想办了微臣不成?」只这一句话便成功地让夏云钦脸色发白,停在了殿门外。 他再也不敢多嘴,招了招手,门外两个宫女立刻走了过来,伸手想帮慕梓安宽衣,却被她冷冷地挥开了手:「我不耐烦别人伺候,你们都给我出去。」 那两个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上,颤抖着说:「奴婢们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慕梓安也不答话,只是扫了小庆子一眼,小庆子只觉得好像脸上好像被剑气扫到了一般,隐隐生疼。 「郡主这是不喜欢她们两个?奴才这就去换人。」他连忙说。 慕梓安刚想说话,那两个宫女便伏在地上磕起头来,语声中带着哭音:「郡主饶命,别换了奴婢们。」 小庆子无奈地解释道:「陛下说了,这里的人要是伺候不了郡主,就全都杖责二十,赶出宫去。」 杖责二十,只怕这两个如花少女便从此废了。慕梓安万万没想到夏云钦现在下手会如此狠辣,只得上前把那两个宫女扶了起来,皱着眉头道:「我今晚心乱的很,明天一早你们再过来伺候吧。」 那两个宫女紧张地看向小庆子,小庆子忍不住跺了跺脚:「你们看我干什么?郡主说啥就是啥,还不快走?」 眼看着卧房的门缓缓合上,慕梓安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走到窗前,窗前明月挂在柳梢,树影婆娑,俨然一副绝美的夜景图,只是,身边少了那个一起赏月的人,万般美景都如同嚼蜡:夏亦轩啊夏亦轩,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被困宫中,你知道了会不会发狂?你还能记得我对你的嘱咐吗? 慕梓安辗转了半夜才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伺候的宫女倒也乖觉,一听到她起床的声音便在外面请安。 慕梓安一想到昨晚那两个宫女惊惧的神情,只好扬声让她们进来。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三个各捧着一套衣裙站到了她的面前。 衣裙均是上等的贡缎、软烟罗制成,辅以流苏刺绣,精致艳丽,慕梓安看了却心中恼怒,冷冷地道:「都拿走,我穿旧衣便可。」 那宫女犹豫了片刻,怯生生地道:「郡主,陛下吩咐了,若是穿旧衣,就不能到琼清殿外走动。」 慕梓安怔了怔:的确,她这个曾在朝堂翻云覆雨的广安王,后宫中好些嫔妃都认识,如果她这一身男装打扮,便再也不能出这琼清殿。 只是,若要让她在夏云钦面前换上这些花里胡哨的宫廷女装,还不如让她找块豆腐撞死,她随意洗漱了一下,将自己的外衣披上,也不再束发,任凭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几个宫女看惯了后宫嫔妃整日里描眉贴红,衣裙越繁杂越漂亮越好,钗环越贵重越好,此时乍见慕梓安一身白衣广袖,青丝俨如流瀑飞扬,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带着一股雌雄莫辨的秀色,不由得看得都有些呆了。 夏云钦到了琼清殿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个背影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白衣飘飘,青丝飞扬,仿佛一株傲然挺立的白莲。 v第五十二章[10.21] 他屏息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叫了一声:「梓安姐姐……」 慕梓安的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只是拿眼角瞥了他一下,便大步往屋里走去。 夏云钦也不以为杵,眼巴巴地跟了过去:「梓安姐姐,我刚批完奏折,手都酸死了。」 「梓安姐姐,你帮我揉揉手臂好不好,一下就好,你揉一下,我就不酸了。」 「御膳房今天送来的东西好吃吗?是我拟的菜单,你喜欢吃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呢。」 「梓安姐姐,你别不理我,和我说说话成吗?」 …… 夏云钦一脸的可怜,让慕梓安的心陡地一软,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她,深怕她离开半步。 夏云钦见她脸色有些松动,心头大喜,笑嘻嘻地说:「梓安姐姐,你过来,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说着,不由得她拒绝,夏云钦便把她拉到了一旁的侧殿外,把门一推,顿时,慕梓安吓了一大跳,只见满墙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和匕首,长的、短的、金的、银的、玄铁的,甚至连西域的圆月弯刀都有近十来把,件件都是罕见的精品宝刀。 慕梓安又惊又喜,一连拿了好几把,抽开刀鞘,左看右看,爱不释手。「陛下,你哪里弄来这么多宝刀?我府里的库房都要放不下了……」 夏云钦的嘴角一翘,神情十分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别光顾着看刀啊,还有这里。」 他拉着慕梓安走了几步,到了另一面墙的柜子边,只见一格格的柜子里摆着一支支的笛子,玉的、竹的、木的……最外面的一格柜子里叠放着整整齐齐的笛谱,好些都有些发黄发旧,显然是孤品。 「梓安姐姐,这些日子我想你了,就只有拼命地收集你喜欢的东西,这样我才会好受些,我真怕你永远都不回来了,我就只能看着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过日子,梓安姐姐你别不理我,你回来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夏云钦贪婪地盯着她的脸庞,喃喃地道。 慕梓安喉咙有些发哽,掩饰着从柜子里抽出一支笛来,却见这笛子制作得十分简陋,上面的竹节都磨得不太光滑。 「这……是什么?」慕梓安奇怪地问道。 夏云钦有些羞涩,伸手去抢:「我……我闲来无事做的……这支不好,这是第一支,后面就好了。」 说着,他急急地从柜子里找出一支来,果然,这支笛子用上好的紫竹而成,笛声打磨得十分光滑,笛孔圆润,算得上好手艺。 慕梓安手握竹笛,怔怔地看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凝视着夏云钦道:「陛下的厚爱,臣感激不尽,可是,臣……」 夏云钦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笑容未变:「梓安姐姐,朕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有话也等会儿再说,别扫兴。」 慕梓安的脸上被蒙了一块细纱,被夏云钦引着,一路出了内宫,来到了缚虎牢前。 缚虎牢一片残垣断壁,焦黑的墙壁看起来触目惊心,几根爬山虎凄惨地挂在上面,稀稀疏疏的。牢前守着几名左骁营的侍卫,一见夏云钦,都躬身行礼。 夏云钦举步走到墙边,抬手摸了摸,顿时,手指沾上了一片焦黑。他的神情痛楚,显然是想到了那惊魂一夜,那无可挽回的断肠之痛:「梓安姐姐,我好恨……那天原本我早就要来看你,可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那帮大臣缠着我让我杀了你,我……」 慕梓安心里也有些发酸,她当时不得不走,却也明白,夏云钦虽然亏欠了她一份信任,她又何尝不亏欠了夏云钦对她的那份信任? 「后来我才明白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那个老虔婆恨不得你死,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夏云钦的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慕梓安神色复杂,叹息了一声道:「她心魔太重,总有一天会遭报应……」 她话音未落,却听见缚虎牢里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隐隐地传了出来:「陛下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陛下!陛下!」 那声音虽轻却凄厉无比,听得人汗毛耸立,浑身发寒。 慕梓安呆在原地,倾耳细听,忽然便急急地抢进了缚虎牢内,缚虎牢内幽暗无比,只有一点微光勉强可以看到路,一直走到缚虎牢的中间,慕梓安便看见了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缩在地上,看不清是什么玩意儿,一根长长的锁链从顶上掉了下来,那声音正是那东西发出来的。 慕梓安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胸腔中蹦了出来,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才哑声问道:「陛下……这……这是谁?」 夏云钦厌弃地看了一眼那团东西,随手燃起了手旁的一盏油灯,地上那团东西动了动,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头发杂乱得象一堆杂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皮肤皱皱巴巴,瘦骨嶙峋。 这老妪的眼神茫然,嘴里一直念叨着,目光在夏云钦和慕梓安的身上来回看了半晌,忽然浑身一震,伸出鸡爪一样的双手,朝着夏云钦爬了过来:「陛下!陛下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声音嘶哑,却带着几分熟悉,慕梓安终于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一年前风韵犹存、雍容华贵的丽太妃! 她虽然恨这女人的歹毒,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人会沦落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一旁的夏云钦往侧旁一闪,丽太妃顿时落了个空,她趴在地上,涕泪交加,嘴里不时地求饶、哭泣,让人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夏云钦蹲了下来,抬起了她的头,轻蔑地笑道:「你且看看,她是谁?」 丽太妃哆嗦着朝着慕梓安看了过去,忽然大叫了一声,仿佛见了鬼一样地朝着后面爬了过去,抓住了一旁牢房的柱子瑟瑟发抖:「慕王爷饶命……我不是有心要害你……我都是为了陛下!」 v第五十三章[10.21] 夏云钦的手紧紧捏起,骨节咯吱作响,显然是心中愤怒到了极致:「你这个老妖婆还要满嘴雌黄!你是为了朕?你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要是那个夏云冲能给你荣华富贵,你早就冲着他摇尾乞怜了!」 慕梓安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几乎不敢相信,那个温和心软的夏云钦,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陛下……」她茫然地叫了一声,「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她?杀了她也就是了……」 「杀了她?那岂不是便宜了她!」夏云钦冷冷地道,「像她这样贪婪恶毒的人,我要让她看着她最想要的东西一点点地失去,让她生不如死,这才是对她的惩罚!」 「陛下!她,她是太妃啊!你这样,让先帝的颜面何存!让大夏的颜面何存!」慕梓安的声音有些激动了起来。 「丽太妃?丽太妃早就薨了,」夏云钦冷笑了一声,「朕当时问她,想死还是想活,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朕对她算是优厚了,只要她能将这缚虎牢中的污黑全部拭干净了,朕就留她一条命。」 慕梓安环顾四周,这被大火焚烧过的缚虎牢,怎么可能会在丽太妃这种人的手中弄得干净? 「陛下,私自施以酷刑,非明君所为。」她看着夏云钦,略带谴责地说。 夏云钦愣了一下,神情阴冷了起来:「梓安姐姐,你在怪我?怪我的手段太狠毒了?」 慕梓安丝毫不惧地凝视着他,点了点头。 「实话说吧,梓安姐姐,我恨不得抽她的筋,剥她的皮!我一想到她逼你喝下那毒药,我的心就像被火烧了一遍又一遍,我恨我为何没有早点看清她的真面目,还把她当成亲人一样看待!」夏云钦的双手都颤抖了起来,「是我害死你了你,我日日夜夜都无法安眠,恨不得跟着你走了,要不是你的遗书……要不是皇兄说你有可能还活着……」 慕梓安的心一颤,夏亦轩的那句话忽然便钻进了脑中,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也明白了自己犯了怎样的错。 「你就没想过,如果你有了万一……爱你的人……会如何地伤心难过?」 她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没有想到,她的生死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无论是夏亦轩还是沈若晨,无论是方于正还是她的家人侍卫,他们都早已和她的命运息息相关,更何况是这个从小在深宫中孤苦寂寞的小皇帝。 她明知夏云钦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却执意为了广安王府离他远去,又怎么能怪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小五!」慕梓安握住了夏云钦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传交给他,「小五,都过去了,真的,我回来了,你别再恨她了,也万万不要恨自己了!」 夏云钦的双唇发白,眼神茫然地看着她,良久,他颤抖的双手才慢慢地平稳了下来,低声道:「我一直怕我在做梦……还好……这次是真的……」 慕梓安又痛又悔,拉着他就往外走去:「走,小五,你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了,她不配让你再看到她,就让她自行了断了吧。」 「好,梓安姐姐,我听你的,我再也不来了,」夏云钦被拉得踉跄了一步,却嘴角带着笑意,快活地跟在她的身后。 慕梓安跨出了牢房,回头一看,阳光下,这座缚虎牢焦黑阴森地坐落在一片花红柳绿之中,显得如此不协调。 「把这缚虎牢封死吧,再也不要抓人进来了,外面好好粉刷一下,这黑乎乎的看着都让人心慌。」 「好,梓安姐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夏云钦乐呵呵地说。 慕梓安紧走了几步,离开那缚虎牢远远地,看看左右无人,神色郑重了起来。夏云钦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一下子便明白她有话要说,忍不住便顾左右而言它了起来:「梓安姐姐,你是不是很闷?我今天叫了乐坊的人来给你解闷,还有戏班子,你喜不喜欢听戏?不然你陪我去批奏折,我一个人……」 「小五,」慕梓安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我有话说。」 夏云钦垂下头来,语声中带着几分忿然:「就不能晚点说嘛,我好不容易才开心一会儿。」 「小五,你看着我,」慕梓安微微一笑,「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我一直捉弄欺负你,可你却从来没放在心上,还一直怯生生地跟在我身后,后来我才知道你死了母妃,又被李妃排挤到我们慕府,这才良心发现对你好了起来。」 「后来我便一直对你寄予了厚望,看着你一路从一个胆怯瘦弱的皇子,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开朗圣明的陛下,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小五,我一直把你当成了我的弟弟,一个会撒娇、爱粘人的弟弟,盼着你君临天下,盼着你娶妻生子,盼着你做一个快乐的帝王。」 「小五,你只不过是对我依恋太重,又因为我一路扶持你长大,这才会对我有这种错觉,你我之间,有着永远割舍不掉的感情,那么真挚,那么浓烈,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性命。」 「可是,那不是爱情,小五,我爱的人,我想和他长相厮守、携手白头,想和他坐看云卷云舒,想和他同生共死。」 四周一片静默,令人窒息。良久,夏云钦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神情阴郁:「为什么我不行?我不想当你的弟弟。」 慕梓安坦然回望着他:「小五,我不想骗你,你只能是我的弟弟,我的陛下,其他的,我给不了你。」 夏云钦的脸色越来越沉,半晌才道:「那你心里的人是谁?」 慕梓安沉默不语。 「是皇兄吗?」夏云钦咬着牙问道。 慕梓安一惊,指尖一紧,定了定神,难过地道:「小五,你别逼我。」 夏云钦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长吁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梓安姐姐,你不要这么快就一棍子打死我好不好,你给我点时间,说不定没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喜欢的人是我,真的。」 慕梓安终于领教到了夏云钦的倔强和执着,他再也不提喜欢二字,也不禁锢她在宫中的自由,每天只是变着法子地讨她欢心。 v第五十四章[10.21] 他知道她喜欢音律,乐坊的人每天申时来,酉时走,变着法儿为她弹琴奏曲,尤其是吹笛的人,一天一首新曲,从未落空。 他深怕她在深宫寂寞,戏班子隔三差五地便进宫来,按照她的喜好,排的都是征战沙场的武戏。 每日下了早朝,夏云钦必定先来琼清殿探望,和她聊一些朝堂政事、民生税收,甚至是一些大理寺的奇案杂谈,慕梓安听也不行,不听也不行。 每日的吃穿用度,夏云钦更是花了大量的精力,挑着慕梓安喜好来。他见慕梓安不喜欢那些繁杂的宫装,连夜让人赶制了十多件衣衫,无一例外都是舒衣广袖,色彩淡雅,穿在慕梓安身上,飘逸清扬。 夏云钦的一片深情,她不是不感动,可她早已心有所属、两情相悦,怎么可能再答应他?更何况,她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弟弟,若是和他谈情说爱,岂不是乱伦? 她呆在这里,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简直心急如焚,可若要是和夏云钦撕破脸,这场戏该如何收场? 夏亦轩的身影日日都入梦而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任凭她百般恳求,也不肯说一句话,她每日从梦中惊醒,只觉得思念如骨附髓,挥之不去,真恨不得生上双翅,飞到瑞王府中与他相会。 只是以她现在的身手,只能翻翻琼清殿的墙头,怎么可能在这千军万马驻守的皇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自如呢? 按照夏云钦的吩咐,御医每日都来为她把脉,各种珍贵的药材都流水般地熬做了药剂灌进了她的肚子里,只可惜,她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差。 这一日,夏云钦兴冲冲地走进了琼清殿,一路扬声叫着她,语声中带着兴奋:「梓安姐姐,大喜,大喜啊!」 御医正在为慕梓安把脉,眉头深锁,慕梓安也兴趣缺缺地靠在软榻上,神情仄仄。 夏云钦一见便怔住了,眼前的慕梓安好像没了神采的玩偶,脸白如纸,身形瘦削,和刚刚进宫时天差地别。 「区太医,你这是怎么治的?怎么好好一个人,被你越治越差了!」夏云钦冷冷地道。 区太医闻言立刻跪了下来:「陛下,郡主的毒被强行压制在手臂,一不小心便会扩散,臣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更何况郡主郁结在心,臣治不了心病啊。」 「你们不是说会有办法的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拿出个法子来!」夏云钦怒道。 「臣有个法子,只不过太过冒险,所以迟迟不敢和陛下说。」区太医迟疑着道。 「什么法子?」 「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毒压制在手臂上已经太久,难免会顺着气脉再入心脉,不如让此毒直接散入心脉,然后再辅以内力高强之人,配以解毒奇丹,说不定会有奇效。」 「你有几分把握?」 「这个……」区太医犹豫了片刻,伸出了一只手,「五五,五成把握。」 「万万不可!」夏云钦断然拒绝,「再想想其他法子。」 区太医长叹了一声,只好愁眉苦脸地告退了。 「陛下别担心了,生死有命,你再愁也没有用。」慕梓安浅笑了一声,劝慰道。 「朕不会让你有事。」夏云钦断然道。 说着,他在她软榻前坐了下来,伸手想去扶她。慕梓安瑟缩了一下,避到一旁:「有什么喜事?陛下说来听听。」 夏云钦的脸色一滞,悻悻地缩回了手:「平鲁大捷,据我在军中的密探回报,你哥哥做了一个小小的军曹,领着一队人,奇袭叛军营地,以少胜多,端了那夏云冲的老巢!」 慕梓安大喜,一下子坐了起来:「真的?我就知道,我慕家儿郎,都不会是省油的灯!」 夏云钦见她高兴,也振奋了起来:「是啊,梓悦哥哥真是好样儿的,过不了多久,只要他军功卓着,西陵顺利和谈,朕便可以顺水推舟,编个说辞,让他回京承袭王位,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你的郡主了,朕也好……」 他说的兴起,差点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停住了。可慕梓安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便消失了。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良久,慕梓安恳求地看着他,低声说:「陛下,你让我回趟王府好不好?我怕府里人担心,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不会泄露我的身份。」 夏云钦默不作声。 慕梓安的嘴角顿时浮起一丝讥讽的微笑:「陛下,难道你这是想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那笑容,就好像是一团火,烧得夏云钦的胸口都疼痛了起来,他到底少年心性,这么多日子来的爱慕与付出得不到回应,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霍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慕梓安,一字一句地道:「只怕梓安姐姐出了宫便不想再回来了吧?只怕你想的不是府里人,是那个心上人吧?好,既然你想出宫,你想去看你的心上人,朕就带你去!只是,你去了不要后悔才好!」 夏云钦沉着脸,将慕梓安一路拉上了御辇,很快便出了宫门。正值酉时用膳时分,大街上没多少新人,马蹄踢踏作响,在空旷的街上回荡。 慕梓安的手紧紧地抓着御辇的窗帘子,掀开了一条小缝,贪婪地呼吸着这宫外的气息。 眼看着这御辇转过两条街,却并没有朝着广安王府的方向走,而是越过了沁元阁,朝瑞王府而 v第五十五章[10.21] 去。 慕梓安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难道夏云钦会真的让她去见夏亦轩? 她瞧了一眼夏云钦,却见他端坐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面沉似水,一声不吭。 「陛下,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可没好吃的给你。」慕梓安心中愉悦,语气也不再冷嘲热讽,她忍住笑看着夏云钦,他这幅样子,让她想起从前小时候,她若是抛下他出去玩了大半天,回来便会瞧见他这幅模样,气鼓鼓地不理人,非得她从厨房偷点好吃的来哄才会高兴起来。 夏云钦的脸色终于有些和缓,他哼了一声,神情复杂地看了慕梓安一眼,眼中略有不忍之色。 向来敏锐的慕梓安却没有察觉,这半个月可把她憋得有些够呛,现在夏云钦肯带她出宫,在她看来,是夏云钦软化的前奏。她的小五弟弟,向来就是那么一个心肠软软的孩子,就算一时想不开,怎么可能强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把她囚禁在宫里呢? 「陛下,我的那些个暗卫呢?你没把他们怎么样吧?」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尽想着皇兄,把他们都忘了呢。」夏云钦闷声说。 「怎么会,我知道陛下不会害我,更不会害我的人。」一想到要见到夏亦轩了,慕梓安整个人都有些亢奋了起来,以至于她不得不东拉西扯点什么,才会让自己不那么喜形于色。 「他们原本被囚在大理寺,后来你回来了,我就把他们都放了出来,想必现在该在广安王府中了吧。」 「多谢陛下,」慕梓安笑嘻嘻地说,「现在我的手也残了,没了这些侍卫,可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夏云钦的神色有些黯然,盯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梓安姐姐……我们回去吧……」 他的话没说完,御辇停了下来,慕梓安没听清他的话,也无心再听,一掀帘子,便往外走去,夏云钦想去拉,却扑了个空,急急地喊了起来:「梓安姐姐,你别去!」 慕梓安哪里肯听,飞快地下了御辇,兴冲冲地紧走了几步来到了门口,对着门房扬声叫道:「你家王爷呢?快快禀告,就说故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见那门房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喜服,胸口别着一朵花,居然是一副办喜事的打扮。 王府的大门紧紧关起,只留了一道小门,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欢快的乐曲声。 慕梓安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呆了半晌,这才恍然笑道:「是我走错了吗?这么长时间没来,我连瑞王府都不认识了。」 那门房奇怪地看着她,却也没有笑,只是公式化地道:「这位姑娘,这里的确是瑞王府。」 慕梓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请问……是府上的哪位公子娶亲?」 「我家王爷迎娶王妃。」门房面无表情地道,「姑娘和这位公子是我家王爷的旧识吗?赶早了不如赶巧了,说不定还能看到我家王爷拜天地。」 慕梓安一阵晕眩,双腿一软,几乎一头栽倒,夏云钦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住了她,神情焦灼:「梓安姐姐你没事吧?你别难过,我们赶紧回去。」 我家王爷迎娶王妃。 说不定还能看到我家王爷拜天地。 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地碾过慕梓安的五脏六腑,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了,痛苦地握住了自己咽喉。 夏亦轩,这是为什么? 是你母亲的压力? 是夏云钦的压力? 还是你我的感情根本就是笑话? 耳边传来夏云钦焦急的呼唤声,慕梓安茫然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问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夏云钦大悔:「对不起,梓安姐姐,我不该带你出来,我们回去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你忘了他吧。」 慕梓安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任凭夏云钦扶着她往御辇走去,没走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着那巍峨的瑞王府,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墙头,红绸带把整个瑞王府都围了起来,看起来无比得艳丽和喜庆。 忽然,她的眼神一窒,那挂着红绸带的王府大门旁,站了一个人,一身鲜红的新郎喜服,胸口披着大红花,那鲜艳的红色刺得人眼睛都生疼起来。 「亦轩……兄……」她从嘴唇里吐出这三个字,每个字都象一把刀,生生地剐在了心口。 那人却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神情漠然,只是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个,仿佛要在他们身上戳出个洞来。 慕梓安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问他为什么成亲了? 问他为什么不等她了? v第五十六章[11.02] 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可是,就算得到了答案,那又有什么用?注定站在夏亦轩身旁的那个人不是她,是另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而不是这样一个命在旦夕、连自己的姓名和身份都要被掩埋的慕梓安! 夏云钦有些不安,也有些不忍,轻轻地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梓安姐姐,走吧。」 慕梓安的胸口气血翻滚,忍不住抬了一下指尖,几乎想要甩开夏云钦,飞奔过去,拉着夏亦轩逃离这个地方。 夏云钦看着她的脸色,再也忍耐不住了,拉着她便往后走:「梓安姐姐,你看起来不对劲,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快去让区太医瞧瞧。」 慕梓安被他拉得打了个趔趄,踉跄着跟着他往御辇走了过去。 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往前走了几步,嘶声叫道:「梓安!」 慕梓安回头看着他的身影,眼中隐隐泪光浮动,夜风在他身旁穿梭,他的红色喜袍衣角飞舞,明明是那么喜庆的颜色,却带着无尽的凄凉…… 她一步步地被拉向御辇,离夏亦轩越来越远,门帘被放下,夏亦轩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她的眼前,马蹄的哒哒声传来,一下下地,仿佛什么钝器敲打着她的心肺,她失神地盯着夏亦轩消失的方向,良久,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慕梓安一病不起。 自从那天回宫以后,当天晚上便发了高热,太医局连夜急诊,也没能把温度降下来,到了第二日,慕梓安便整个人都有些糊涂了。 区太医连下五帖重剂,又用上古秘方用数十个蒸桶逼汗,好不容易将她的体温降下来了一些,她的咳嗽之症却又犯了,一连好几天,只要人一躺下,便咳得惊天动地,再也无法安眠,只能不停地喝药,整夜地坐在床头。 好像所有的以前潜伏压制的病症,都在这时候爆发了出来,她的手脚冰冷,却一直出虚汗,一个晚上下来,汗湿衣衫,都能绞出水来。 夏云钦一筹莫展,无心朝政,整日都陪在她身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消瘦下去。 区太医悄悄把他叫到一旁,眉头深锁:「陛下,郡主这病有些险啊,只怕要影响她手臂上的毒。」 夏云钦这几日日夜忧虑慕梓安的病,倒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净,随手拉过一个宫女问道:「昨夜为郡主宽衣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郡主的手臂上有什么东西?」 那宫女点头应道:「有,郡主的手臂上有一条黑气,一直到这里。」她比划到了肩膀的位置。 夏云钦的心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几天前好像还没那么上面,郡主说奴婢看错了,一直是这样的,让奴婢不用和你多嘴。」那宫女想了想,怯生生地说。 「啪」的一声,夏云钦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呆若木鸡。 区太医跺脚道:「陛下,这可不妙啊,再不想想法子,只怕郡主的性命不保!」 夏云钦跨进慕梓安的卧房,里面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慕梓安正半卧在床头闭目养神,这才没几天,她的下巴便削了下来,肤色更是惨白。 他走到了慕梓安的床前,凝视了片刻,旋即挥了挥手,屋里伺候的宫女鱼贯而出,掩上了门。 「梓安姐姐。」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有种想哭的冲动,眼前这个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满心爱慕的人,可为什么,她现在会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慕梓安微微动了动,睁开眼来,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微笑:「陛下,你来了。」 夏云钦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软软地垂着,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力量。「朕有好几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想听吗?」 慕梓安点了点头,神情柔顺:「想听。」 「夏云冲兵败,被你哥哥阵前一刀斩杀,齐地叛乱……结束了。」夏云钦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笑着说。 慕梓安怔了一下,高兴地笑了,只是笑到一半便咳嗽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有着几分异样的绯红。夏云钦扶起她的身子,在她后背轻拍了片刻,好不容易才见她止住了咳嗽。 「真好,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真想再见他一面……」慕梓安怅然说道。 「快了,」夏云钦忍住眼底的湿意,「西陵国和谈一切顺利,朕已经将你哥哥的身份公之于众,也已经宣布,这一年来广安王的失踪是为了平息齐贼的叛乱和西陵、大夏两国的议和,不日即将回到京城。你的嫂嫂,也就是玉山公主,也即将带着你的两个侄子侄女下嫁广安王,你们很快就要一家团聚了。」 慕梓安在脑中想像了一下这个画面,不禁悠然神往:「陛下,多谢你了。」 「不,是该朕谢谢你,这么多年,你隐姓埋名辅佐朕,朕亏欠你太多了。」夏云钦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 「陛下,好好地,怎么哭了,」慕梓安嗔怪着道,「我的身子我知道,这些病过不了多久就不碍事了。」 夏云钦沉默了片刻道:「梓安姐姐你不要骗我了,你是不是又想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了?他成亲了,你就不想活了吗?」 慕梓安愣了一下,终于明白无法再隐瞒,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你胡说什么,我手上的毒,迟早会走到这一天,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不会的,区太医说了,只要你想活,他便有五成的把握,他去找人了,梓安姐姐,你别走,我受不了。」夏云钦恳求着说。 v第五十七章[11.02] 「好。」慕梓安应了一声,疲惫地笑了笑:「只是陛下,你也别太难过,生死有命,如果我不在了……」 「不会的。」夏云钦的手有些发颤,却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慕梓安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以后你的心要放宽点,多看看身边的人,我的小五弟弟,又英俊又聪明,一定很多女子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她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困倦,呼吸声粗重了起来,让人听着心里发疼。夏云钦沉默了片刻道:「梓安姐姐,你恨不恨皇兄?」 慕梓安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陛下,他很好,他不会背叛我,我信他,他有他的苦衷,你也不要怪他,你们两个,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夏云钦愕然看着她:「那……那你那天为什么跟我回来了?」 「陛下,我不想丢下你一个人,」慕梓安凝视着他,「上次我情非得已,违背誓言逃出京城,害得你变成这副模样,我心里一直很后悔……这次算是我赔给你的……」 夏云钦的手颤了颤,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低声说:「梓安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慕梓安不明所以,却也不想再问,只是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很累,想要休息一会儿。 可夏云钦却把她扶了起来,又唤来了宫女,帮她梳妆打扮了起来。 「陛下,你这是要干什么?」慕梓安眉头微蹙,很是不解。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夏云钦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一眨不眨,仿佛想把她此刻的模样都刻入心底,「你放心,这次你去了,一定会欢喜。」 慕梓安迷迷糊糊地被几个人折腾了片刻,眼前一灰,夏云钦将一块白绸覆在了她的眼前,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不一会儿,她又被抱入了一辆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行了多久,她又被抱下了车,有人扶着她走了几步。 忽然,夏云钦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梓安姐姐,我忍不住,让我亲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脸颊上一热,一个柔软的唇贪恋地摩挲了片刻,旋即便离开了。 「梓安姐姐,我就不进去了,你要好好的。」夏云钦在她耳畔低语着,她可以感受到他炽烈而绵长的气息。 慕梓安张了张嘴,有些困惑:「陛下,你带我去哪里?」 「朕和皇兄打了个赌,结果朕输了。」夏云钦答非所问,眼中一片眷恋,几乎要落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象小孩子一样打赌。」慕梓安轻叹了一声。 夏云钦再也没有说话,身旁的人扶着她走了起来,不时地提醒着她,哪里有台阶,哪里是鹅卵石,哪里上坡,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了脚步。 「吱呀」一声,门开了,身旁的人扶着她坐了下来便没了声息,慕梓安实在有些好奇,刚想去摘眼上的白绸,忽然听见隔壁隐隐传来了一阵抽噎声,她不由得凝神细听了起来。 「太妃别伤心了,王爷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 「我怎么不伤心?他这幅样子,我怎么去见底下的老王爷啊。」 「王爷也太任性了,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怎么能这样迷了他的心窍?」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指着他慢慢就会淡了这心思,怎么会想到他越来越魔障了,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那抽噎声越来越响,显然,那人是伤心至极。 慕梓安心中疑惑,这人显然就是瑞太妃,难道夏云钦把她送到瑞王府了?可瑞太妃还哭什么呢?夏亦轩不是按着她的心愿成亲了吗? 「太妃小心哭坏了身子,你放心吧,王爷正是壮年,哪有这样一直守着一块牌位过日子的,等过几日,王爷思春了,奴婢再去想想办法。」 「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啊,你说的法子,我都想过不知道几回了,这哪一次成了!这难道是天要我瑞王府绝后不成!」 …… 后面的话慕梓安有些听不清了,她的双耳嗡嗡作响,几乎要喘不过起来;怔了半晌,她伸手将眼前的白绸一拉,几团烛火一下子跳进了她的眼中。 她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只见这屋子装扮得喜气洋洋,大红的被褥,碗口大的喜烛,还有各种应景的喜物摆放在八仙桌和被褥上:玉如意、秤杆、八喜果盒…… 唯一不算和谐的是,那重重叠叠的喜被上,放着的是一个灵位牌。慕梓安屏住呼吸,揉了揉眼睛,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慕梓安。 慕梓安怔怔地拿了起来,轻轻摩挲着,这块牌位曾经摆在广安王府这么些年,是怎么被那人挪到这里来的? 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烛火的微光在他脸上摇曳,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慕梓安吸了吸鼻子,眼底泛起一阵水光,她朝着那个身影走了两步,伸出手去:「亦轩兄……你来的太慢了……」 v第五十八章[11.02] 夏亦轩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下子便把她抱进了怀里,一双臂仿佛要嵌进她的身体里一般。 「梓安,梓安……」他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你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 他的身上有着浓重的酒味,下巴上的胡茬微微刺痛着慕梓安的脸颊,她的鼻子发酸,应了一声:「是啊,回来了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 夏亦轩一下子便噙住了她的唇,狠狠地在她的唇瓣上啃/噬着,撬开了她的牙关,纠缠住她的小舌,用力地吸/吮着,仿佛要将这一阵子来所有的思念和担忧都尽数在这一吻中卸去。 慕梓安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所有的意识都飘然远去,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眼前这个人的热情,她下意识地揪住了夏亦轩的衣襟,整个人都软到在他的怀里,低低地呻/吟着,回应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亦轩终于松开了她,满意地看着她的唇上染上了他的嫣红,喑哑地道:「让我等了这么久,这是我先罚你的。」 慕梓安急促地喘息着,浑身绵软无力,她抬起手来,眷恋地摸了摸夏亦轩的脸颊:「你瘦多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夏亦轩怔了一下,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的人身形憔悴,脸颊都好像削了下去,再也没有那股神采飞扬的味道了。 「你……你怎么了?」一股恐慌袭上心头,他慌乱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慕梓安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情的男子,心中十分不舍:「亦轩兄,你许我白头,我真是开心,只怕我……没这个福分……陛下真是太任性了……」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谢谢他一直以来对她的不离不弃,想劝慰他不要因为她太过伤心,想告诉他她希望他能过得幸福,只可惜,所有的话都梗在喉中……一阵天旋地转,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 迷迷糊糊中,慕梓安听到了很多声音,不停地在叫她的名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她好像入了一场梦,梦靥纠缠着她,就算她奋力挣扎,却好像被迷了眼、失了心智,再也瞧不见那些牵挂着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茫茫的白雾中出现了两个身影。 「小安,你来了,我可等到你了。」那个声音温柔动听,慕梓安揉了揉眼睛一瞧,逝去的母亲正站在前方,朝她伸出手来。 「娘!」慕梓安又惊又喜,朝着她扑了过去,贪婪地蹭着她熟悉的体香,「我想死你了!」 「整天就知道胡闹!不过干得还算不错,没丢你父王的脸。过来,让父王瞧瞧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老广安王的声音还是老样子,严肃而正气凛然,只是后面一句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父王,你怎么也在这里?」慕梓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我们来接你了,你受苦了。」老王妃怜爱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前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雾,一眼都看不到边。 身后又传来了呼唤声,慕梓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凝神细听,那一声声的呼唤,就好像一根根细线绑在了她的心上,一扯便是一痛。 「梓安姐姐,你别走,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这是夏云钦的声音。 「小安,小安你怎么这么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咦,这是方木头吗?他怎么也来了?真是对不起他…… 「梓安,你不许我死,你又怎么可以走?你答应我的,怎么可以食言?」沈若晨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伤不知道怎么样了,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王爷,王爷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王爷你醒醒!」这,这好像是慕大。 嘤嘤嘤的哭泣声传来,是听风和听雨,这两个小丫头要成了泪人了。 慕梓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头万分不舍,又听了片刻,那个最想听到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响起。 「小安,你在犹豫什么?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了吗?」她转头一看,不知何时,父母的身影已经离她有了一段的距离。 她情不自禁地追了两步,却听见夏亦轩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狠戾且凶悍:「慕梓安,你敢走,我把我自己杀了来陪你!」 慕梓安浑身一震,这双脚好像黏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开了。 「小安,你放不下就回去吧,」王妃微笑着看着她,和老王爷一起,身形渐渐被白雾吞没,「你过得好,我们就安心了。」 「爹,娘,你们别走!」慕梓安急了,伸手想去拉他们,却见老王爷大喝一声,她的身体好像被什么重重地推了一下,朝着无尽的深渊急坠而去…… 眼皮好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睁也睁不开;浓重的血腥味传来,让她直想呕吐;有人在不停地擦着她的脸,她想抬手去阻挡,手臂却被人紧紧地按住了,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醒了!」 「按住她的手,别让她乱动。」 「小心她的血,别回流了。」 「看着她哥哥,千万别让他晕倒。」 v第五十九章[11.02] 「好,你的手别离开她的百会。」 ……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抛上了天空,又沉下了深渊,不知道过了多久,无数杂乱的声音重新嗡嗡地在她耳边回荡,可此时,却没有了她最想听到的那些声音。慕梓安心里着急,奋力挣扎了两下,一下子便睁开眼来。 入目的是一个老头子,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眼神锐利。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燥,只会发出比蚊子还轻的嘶嘶声。 那老头子拿了个什么东西,朝着她的喉中滴了一滴,喉间的痛感减轻了好多。 「好了,不要说话,你从现在开始,你要卧床半个月,饮食清淡,每日把脉用药,针灸活血,若是期间有一点点的头疼脑热的,你的命还是要还回去的。」那老头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不带一丝温度。 她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插满了银针,手臂上的黑气不见了,只留下了一道极浅的印痕。她尝试着动了动指尖,心中一阵狂喜。 那人的神情倨傲:「你这毒,除了我,天底下无人可救,不过,也得亏你命大,昏迷了半个多月,还有人帮你吊着命找到我,毒气没有散入心脉;又有个两个现成的高手,在我施术时能护住你的心脉;最要紧的是,你有个现成的孪生哥哥,可以行这换血之事。」 慕梓安着急了起来,想必这个就是慕十八口中所说的神医,不知道他们请他出手相救,花了什么代价。 那人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诡异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想见你的那些朋友?他们每个人留下了一条手臂,被我赶出谷去了。」 刹那间,慕梓安浑身血往上涌,双眼圆睁,几乎想要破口大駡。 那人在她身上穴位连戳了几下,握住了她的脉门,半晌之后啧啧叹了两声道:「不错,血流得很顺畅。我没留他们的手臂,放心。」 慕梓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留的是他们的一条腿。」那人一边起针,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慕梓安差点没晕过去。 「不过暂且寄放在他们身上,以后我想要了去拿。」老头桀桀地怪笑了起来。 慕梓安总算明白了,这老头是在拿她寻开心。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想必我这后半辈子不会寂寞了,」老头自言自语地说着。 慕梓安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能发声了,只是声音十分微弱。 那人的神情诡异:「救你花了我不少力气,这往后一段日子你就像是半个废人,我还得好好调养你,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这便是我救你的条件,你要陪我在这山谷里过一辈子。」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一层层望不到边的麦浪金灿灿的,令人心醉,远远的青山流金叠翠,层林尽染,空气中仿佛飘散着一股浅浅的甜香,让人闭上眼睛便能想起那秋季丰盈的瓜果。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官道的尽头,一匹白马疾驰而过,马上的人一身青衣飞舞,身姿秀美,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京城就在前面,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人忽地一下便勒住了马头,也不下马,只是在离城墙的不远处来回盘旋着。 路边有个老汉十分热心,冲着她高声喊道:「姑娘,快进城吧,时候不早了,城门快要关了。」 那人冲着老汉拱了拱手,这才翻身下马,取下了斗笠,只见她双眉斜入云鬓,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渐渐地掠过城墙,原来淡然的神情渐渐地变得激动了起来。 她牵着马走了两步,老汉见了搭起话来:「姑娘这是来寻亲的吧?独自一人真是辛苦啊。」 姑娘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是啊,大半年没见家人了,可不知怎的,到了这里,忽然有些心慌慌的。」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老汉居然掉了个书袋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姑娘跟着喃喃地念叨了几遍,忽然便扬起脸来,神情欢愉:「大叔,这些日子京城怎么样?没出什么大事吧?」 「出!怎么没出!」老汉有了个聊天的伴,顿时打开了话闸子,「西陵议和了知道不?西陵公主下嫁给了我们的广安王,送嫁到京城的时候,那排场,让人可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排场很大?广安王没有被御史台弹劾吧?」那姑娘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出了声来,那双眸子弯了起来,分外动人。 「谁敢弹劾我们广安王!」老汉骄傲地说,「他平西陵、杀叛贼,是大夏一等一的大功臣!更难得是他居功不傲,回来后便将军权上缴,宁可做个闲散王爷,视功名利禄于粪土,真是可敬可佩。」 「是是是,大叔你说的对。」那姑娘笑得越发开心了。 「这广安王府可真是厉害啊,不过,还有更厉害的,你猜是谁?」 那姑娘有些不服气了:「谁能比广安王府厉害?」 v第六十章[11.02] 「瑞王殿下啊,说起那瑞王殿下,姑娘你可能不知道,他用兵如神、攻无不克,据说他身高丈余……」 「不对大叔,这身高丈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门神!」姑娘笑着反驳道。 老汉振振有词:「姑娘你别不信,瑞王殿下长得高大英俊,他当时成亲的时候,京城里好多名媛淑女可都伤透了心。」 「那有什么,广安王成亲的时候,伤心的姑娘可更多了。」姑娘不屑地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伤心的不是瑞王成亲了,是伤心瑞王殿下的痴情,据说他成亲的物件,是广安王府小郡主的灵牌!」老汉说的兴起,就差抓起一块醒木来拍上一拍。 那姑娘忽然不吭声了,脸上微微泛起了一层粉色。 「为了这个,坊间还打起了赌呢,赌瑞王殿下什么时候纳妾另娶,赔率都到了一比十,可人家就是没娶,好好地守着灵牌过日子,还说什么小郡主是去看病了,总有一天会活过来的。」老汉啧啧称奇,「你说要是有这么一个男人这样对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值了?」 那姑娘有些恍惚了起来,半晌才应了一声:「大叔,我要进城了,我家里人想必都等急了。」 老汉连连点头,刚想说话,骤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惊雷似的马蹄声,连大地都有些微晃了起来。 「哎呀姑娘,说曹操曹操便到,你运气可真好,瑞王殿下的禁卫军到了,说不准你还能瞧他一眼呢。」老汉兴奋地朝着那个方向张望了起来。 这几日正是禁卫军出城演练的时候,禁卫军分为左骁营、右骁营等五营七十二卫,承担着守卫皇城和京师的重任,一年总有那么十来次出城演练,以免禁卫军无实战经验,缺乏战力。 只见奔袭而来的禁卫军足足有数千人,军纪鲜明,盔甲整齐,刀枪凛然,距离城门数百米时,整个队伍一下子便放慢了速度,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那姑娘也不例外,紧紧地盯着禁卫军一个个地从她眼前走过,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有什么光芒闪动一般,璀璨如宝石。 只是,禁卫军全部进了城,她也没瞧见她想见的那个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行人又走动了起来,她慢吞吞地和大叔道了别,牵着马缰,刚刚走了两步,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回头一瞧,只见一片金色的余晖中,一匹黑马如风驰电掣般飞奔了过来,马上一人身着黑衣,黑衣上的金色蟒纹在夕阳中熠熠生辉,他整个人伏在马背上起伏,身姿矫健,行云流水,俨如天神一般。 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一下一下,擂鼓般越来越响,好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样;她张了张嘴想叫住那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梗住了。 眼看着那马就要到了城墙,那人一勒缰绳,黑马矫健地一抬身,「噅噅」一声长鸣,定在了原地。 「亦轩兄……」姑娘喃喃地叫了一声。 夏亦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狐疑地四下张望着。 天边一群大雁飞过,传来一阵阵鸣叫声。 夏亦轩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骤然交接—— 秋风在身旁吹拂,人影在身旁来往,时光却好像忽然一下子凝结了。 那年少无知的初识。 那情窦初开的美好。 那步步为营的试探。 那撕心裂肺的离别。 那刻骨铭心的寻找。 那两情相悦的甜蜜。 那相思入骨的等待。 …… 夏亦轩「哒哒」地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眼中隐隐有泪光浮动:「慕梓安,你是回来了么?」 慕梓安仰起脸来,那双眸子弯了起来,背后的无边秋色仿佛映成了属于她的那幅画:「亦轩兄,是,我回来了。」 夏亦轩将手中的缰绳一丢,翻身下马,大步朝着她走过去,他看起来依然沉稳冷漠,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再也不走了?」 「是,再也不走了,永远。」 两个身影终于合二为一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是的,我回来了,从此以后不论生死,不离不弃。 v番外01[11.11] 【番外一】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笑语晏晏的脸庞,再也动不了分毫。 「于正,对不起,我骗了你那么久。」 「于正,我是个女的。」 「于正,我就是慕梓安,慕梓安就是我。」 …… 身旁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地在我耳边回荡。我死死地盯着那双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一大一小;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原来,命中早已注定,我这一辈子,都只是慕梓安身旁的匆匆过客。 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梓安的情景。那日先生教了一篇很难的策论,我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做出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来,满脑子都是那些之乎者也,无意间抬头一看,便看见窗户边上探出一个脑袋来。 她的眉眼弯弯,笑容狡黠,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了我的心里。 她是学堂里最顽劣的学生,先生们却都很喜欢她,每次犯了错要打手心的时候,戒尺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学堂里的同窗都勤奋好学,恨不得悬梁刺股,可她却每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最喜欢做的一个动作便是斜靠在门边,冲着我勾勾手指头,不知道为何,不管我当时在做什么,都会乖乖地走到她的身旁…… 她和慕梓悦长得很像,尤其是当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课桌旁时,我都要花好半天才能弄清楚;她也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和慕梓悦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动作,看着我被骗得一愣一愣的,她便笑了。 她的笑声清脆动听,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只要她一笑,我就能认出她来。 她没来之前,我只知道埋首苦读,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她来了之后,那从前吸引人的圣人诗书忽地就变得乏味了起来。 我跟着她做了好些个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装病逃学到河边去捞鱼、半夜三更去偷先生的考卷、考试时做了小抄让她作弊…… 我心惊胆战,却又快活无比,好像只要她能一直冲着我笑,就算让她叫一辈子「木头」也没关系。 可能是我从前太过乖巧,偷考卷一事被先生告到父亲跟前,父亲怎么也不能相信。他非得说我是被人冤枉的,和先生争论了很久。 当晚我便被父亲罚跪在祠堂里,整整一夜。 我知道,父亲对我寄予了厚望,两个哥哥天资有限,科考这条路走不通,父亲无奈之下,准备为他们去谋个小吏,而我,很小的时候便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跟了先生后,写的文章更是被先生多次赞誉,说我必有状元之才。 父亲官拜御史中丞,为官清廉,持身秉正,一直希望我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光耀门楣。第二天他来看我的时候,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很久,才长叹了一声道:「于正,广安王府有军功,有爵位,可你,你有什么?」 我好几天都没睡,魂不守舍,父亲的话,一针见血,的确,我只是一个区区五品官员之子,能到国子监就读,也是靠着先生对我的赏识破格收取,我什么都没有,我能靠的,只有自己的才学和勤奋。 我愈发用功,也拖着小安和我一起用功,每日都恨不得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话在她耳旁念上一百遍,只可惜,小安从来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圣人诗书有什么好读的,讲来讲去就这些。」 「我找到一本前朝大将的兵法书,十分有趣。」 「这本书是孤本,你没瞧过吧?宣正年间几个大臣勾心斗角的事,还有好多批注。」 「于正,以后我要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女的就不能成大英雄了?哼,就算我不能成,我也要让个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来娶我。」 …… 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脸,几乎脱口而出:「你说的大英雄是怎样的?你看看我能不能成那样的大英雄?」 当然我没问出口,我才十七岁,怎么可以有这样娶妻生子的念头?会被小安笑话一辈子。更何况,从来没有一个大英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说了更要让她笑话一辈子。 其实同窗中有好几个订了亲,说起自己未来的妻子,表面上都不屑一顾,心里却都得意得很。 过年放假那日,先生举办了一场诗会,邀请了好些个文人墨客,还有一些从国子监出去的师兄们赏梅作诗。 小安向来不耐烦这样文绉绉的场合,一早就溜了,还问我要不要去她父王的演武场,她约了几个人去偷小马驹。 我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坚决地摇了摇头。 诗会其实就是先生为我们入仕递的敲门砖,有些无聊,就是有人选了个题,大家一溜儿地做几首诗,然后聊一聊彼此的学业,针砭一下时事,先生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名茶,又拿出了我们几个学生的诗画文章,给在座的人瞧。 一旁有个少年人走了过来,比我大了两三岁,眉目英朗,他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犹豫了半晌,这才走过来小声问我:「慕梓安呢?她怎么不在?」 「她回家了。」我不认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小安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人,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人看起来十分失望,一声不吭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先生拉着几个年长的聊起天来,剩余的一些年轻人也轻松了起来,大家翻阅着我们的习作,不时地称赞着。忽然,几个声音刮进了我的耳朵。 「这广安王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是啊,一个女子在学堂里求学,这算是什么?」 「若是好好学也就算了,可听说她不学无术,整日里就知道翻墙爬树。」 「听说她还整日里舞枪弄棒,这成何体统?」 v番外02[11.11] 「依我看,再过几年,怕是没人敢娶这位小郡主了。」 「现在都没人敢娶了吧?」 …… 一阵哄笑声传来,我全身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哆嗦着张了张嘴,可反驳的话却卡在喉中。 「背后非议他人,非君子所为!非议女子,更损清誉!」一个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 我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少年。 说话的人都愣住了,齐齐向他看了过来,我看那少年可能要吃亏,立刻拉了拉他的衣袖。 那少年却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神情冷酷:「燕雀安知鸿鹄志,慕梓安非世俗女子,自然不能为世俗之人所解!」 那几个人有些尴尬,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是,小王爷高见。下回小王爷娶王妃,定然也要找个舞枪弄棒的才显英雄本色。」 我的心突地一跳,终于记起这个人是谁。 「有何不可?我夏亦轩娶妻就要娶慕梓安,就怕她不肯嫁给我!」那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忽然之间,我恨自己的嘴拙,恨自己的迂腐,明明是该我上前回护小安,却为何被这个人抢了先? 过不了多久,我便听说瑞王府去广安王府提了亲,我一连魂不守舍了好几日,就连父亲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把我叫进书房,问我是不是求学太辛苦。 我浑浑噩噩的,脑子一阵发热,忽然便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恳求地看着他。 父亲沉默了下来,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悯:「于正,我们高攀不起她,她也不适合你,收了你那份心思吧。」 我昏昏沉沉地病了一场,两天没去学堂,第三天去的时候,慕梓安背着包袱鬼鬼祟祟地在门口等我。 「我要去征西军了。」她劈头就说,「就告诉你一个,你可不许出卖我。」 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瞥了我一眼,笑了起来,那眼睛弯弯的,勾着我的心:「喂木头,这下你高兴了吧,没人欺负你了,不过你要记着我,不许把我忘了。」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可不要嫁人,还要嫁给那个阴险的小王爷。」她狡黠地笑了,「我去打仗,看那个小王爷还会不会要娶我,最好他乖乖地把亲退了,我父王也不会左右为难了。」 我想挽留她。 我想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我想告诉她,别嫁给夏亦轩,嫁给我好不好? 可是,她的眉眼在阳光下飞扬,我说不出口。 我是多么后悔那天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多么后悔没有留住她,如果时间能够倒转,我一定会恳求上苍让我回到那一日,让我能亲口说出我的喜欢。 如果我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就算父亲打断了我的腿,就算被她笑话一辈子,我也要无所不用其极地留住她。 我花了一年时间适应她不在国子监的日子,花了一年时间盼着她回来,花了一年时间计划她回来后要说的话和要做的事。 我参加了春闱,中了探花,入了翰林院,去了御史台,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可是,我还年轻,我有大好的前程,等她回来了,我就告诉她,我喜欢她,等她退了亲,我就央求父亲去求亲…… 日子被这些幻想点缀得十分美丽,我要努力做个好官,做朝廷的中流砥柱,那样,就离那个大英雄不远了吧?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幻灭得如此之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绝望,我不止一次地想任性地抛下一切,到西川去找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去了,看看她是不是偷偷躲在西川的某个角落逍遥自在。 可是,我怎么走得了?父亲年迈,官职在身,西川路遥,我怎么走得了? 我怕看到慕梓悦,怕我忍不住会冲上去抓着他问:为什么不是你死了!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的妹妹? 我处处针对他,我时时不忘弹劾他,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偷偷注意他: 他不像小安。 他的五官长开了,没有小安秀气;他的皮肤有点黑,没有小安的白皙;他的脾气有点怪,小安却很洒脱;他贪慕权势,奢侈孟浪,可小安……却是那样一个心无城府的女子。 他又很像小安。 他笑起来也是眼睛弯弯的,只是没有小安弯得好看;他和小安一样,总觉得他和他的广安王府是最好的;他也会和小安一样耍小心计,得逞的时候却一脸的若无其事…… 以前的慕梓安和现在的慕梓悦在我脑海中盘旋,渐渐地混在一起,我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了。 我以为我就会这样过一辈子,在一旁偷窥着慕梓悦,回去想念着慕梓安,这样挺好,我很心满意足。 可是,今天,她牵着夏亦轩的手,对我说,她是个女的,她就是慕梓安,慕梓安就是她。 v番外03[11.11] 原来,贪心偷来的幸福是会飞走的。 原来,我的命运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在那个冬日的诗会,夏亦轩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如果当初我能站出来说那句话,如果当初我不把喜欢埋在心里,如果当初我能拉住她不让她走,如果当初我不听父亲的不妄自菲薄,如果我能查出她诈死的破绽,如果我能看出她的女扮男装…… 只是如果。 我闭了闭眼,不想让自己太过狼狈。 没有如果。 我睁开眼笑了笑,我知道我笑得很难看,不过总算是笑着。 「小安,你还在,我很高兴。」 【番外二】 慕梓安这两天有些忧郁。 她从一块灵牌忽地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俏佳人,瑞王府的众人从惊骇到好奇到淡然,历时一个多月,终于能够坦然地叫上一声「王妃」了。 瑞太妃更是不敢置信,她想了那么多的法子,条条道路都被夏亦轩堵死,几乎绝望,可忽然之间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好几日都好像梦游一般。 等过了三日,瑞太妃终于醒了过来,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便宜,喜得她眉开眼笑,每日对慕梓安嘘寒问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媳妇。 可慕梓安还是很忧郁。 许是受了太多的惊吓,夏亦轩把她当成了一个瓷器一般,每日里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日三次让徐大夫把脉煎药,硬生生地把一个医术高超的军医变成了她的专用大夫。 徐大夫再三暗示,慕梓安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甚至连骑马射箭都没什么大问题,更别提是其他小事了。可夏亦轩依然十分固执要让她将养半年,每晚除了拥她入睡之外,其他小动作一概省了,就连亲吻也都点到为止。 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她一个风流倜傥的前广安王,平白担了淫靡放纵的名声五六载,至今连闺房之趣都还没有体会过,真金白银的一个白斩鸡,现如今成了亲有了男人,居然还要过这般清心寡欲的日子,说出去,谁能信! 仿佛为了表示对她的同情,这几日的月色十分应景,圆盘似的银玉高挂在半空,印着黑丝绒般的夜空,傲然清涟,仿佛在嘲笑她良辰美景虚付…… 慕梓安坐在后院的小凉亭里,慢条斯理地朝着那玉盘冷笑了一声,瞧了瞧石桌上的玉碟,玉碟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煞是好听。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梓安抬头一看,满意地笑了笑,看着那个身影焦急地四处寻找着,一见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来,责怪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晚上风凉,小心才是。」 「这又不是寒冬腊月,我难道是纸糊的不成?」慕梓安嗔怪地道。 夏亦轩没有答话,在他心里,慕梓安就是纸糊的,他恨不得日日夜夜把她塞进胸口护着。 一股清香传来,夏亦轩一瞧,石桌上摆着一些小食和一壶酒,慕梓安看起来准备在这里小酌。 「来,陪我喝一杯。」慕梓安替他倒了一盅酒,「我从酒窖里翻出来的沁元酒,居然还剩了一点,你这是想藏私不成?」 「你的身子不好,我替你喝。」夏亦轩拿起她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瑞王殿下是海量,那就多饮几杯。」慕梓安殷勤地又倒上了一杯酒。 夏亦轩狐疑地看着她,只见她今日居然做男装打扮,一件青衣身姿隽秀,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她的长发披肩,仅用一根发带轻轻挽起,发丝轻扬,衬着她眼中如水的月色,让人心醉。 夏亦轩的心神一荡,一股热意从下腹浮起,他狼狈地又连饮了两杯酒,急促地道:「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慕梓安摇了摇头,走到他身旁,俯下身来,在他耳旁轻吹了一口气,语声暧昧:「瑞王殿下,我今日在府中搜罗了半日,找到一些好东西,你想不想瞧一瞧?」 夏亦轩的身姿有些发酥,他勉强定了定神,胡乱点了点头。 慕梓安神秘地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了一个金丝楠木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忽然想起来,瑞王殿下的深情厚意,我还没消受呢,这可怎生是好?」 说着,她打开了盒盖,只见一颗白色的药丸静悄悄地躺在里面,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夏亦轩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气愤慕梓安左拥右抱,送了一颗壮阳的大补药给她,让她为了江山社稷保重身体。 「听说这药丸凝聚了瑞王殿下的心血,专门为我特制,我居然今日才想起来。」慕梓安笑吟吟地说着,取了那药丸就要往口中放。 「别——」夏亦轩急了,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你现在怎么能吃这东西?」 慕梓安哦了一声,声调拖得长长的,慢慢上扬,带着十足挑逗的意味,紧靠着夏亦轩的身子,慢慢地蹭到了他的腿上。 夏亦轩只觉得脑中一阵发晕,明明还没喝了几杯,怎么好像有些醉了?正恍惚间,慕梓安便含住了他的唇,舌尖轻轻一顶,便把那颗药丸顶入了他的喉中。 夏亦轩想挣扎,可惜美人投怀入抱,灵巧的舌尖是那么香甜,他本能地便追逐了起来,用力地吸吮着她的甘甜,不知不觉中,那药丸便入了肚。 夏亦轩心中暗暗叫苦,他清心养性了这么久,这几日夜夜拥着慕梓安入眠,原本就不太把持的住,每天早上起来,非得冷水冲身才能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欲火,这药丸…… 「据说这药丸是用了鹿角、鹿鞭、千年甲鱼、冬虫夏草提炼而成,还加了你亲手特制的壮阳药,要是夏刀没说谎的话……」慕梓安啧啧响了两声,故意在他胸口蹭了几下。 「小安你别闹……」夏亦轩勉强寻找着自己仅剩的自制,「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 「是啊,我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这可怎么办?」慕梓安叹了一口气,靠在他的胸前,环住了他的腰。 「快让我起来,不然我怕伤了你,」夏亦轩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v番外04[11.11] 「我还有好东西给你瞧呢。」慕梓安的眼波流转,夏亦轩浑身发热,一不留神便被她抓住了手腕,往她怀里送去。 夏亦轩的手下一片滑腻,他简直不能控制自己,双手忍不住就向上滑去,却被慕梓安一把抓住,似笑非笑地道:「你想做什么?」 夏亦轩喉中发紧:「你……你别捉弄我……」 慕梓安吃吃地笑了起来,却把他的手拉了出来,放了一个卷轴在他手心,低声说:「我怎么敢捉弄瑞王殿下……这是我在卧房里翻出来的……我送你的你忘了不成?你想必已经研习过了……今夜你教教我如何……」 夏亦轩将信将疑,摄住心神,缓缓打开了卷轴,顿时,他的脑中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往下腹流去,胸口的谷欠望之火终于喷薄而出。 他一下子便把慕梓安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卧房走去。 卧房中燃着一丝薰香,似有若无;红烛微颤,仿佛也不能承受这屋中的热情。 慕梓安衣衫半褪,鼻尖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的确,她是把那副春\宫图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个下午,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却手脚有些发软,那些调笑好似都没了用武之地,只能任凭夏亦轩摆布。 那双宽大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着,所到之处,仿佛一股热意袭来,慕梓安忍不住低低地浅吟了起来。 夏亦轩俯下身来,凭着本能,将自己的唇印在她的脖颈,碾磨、吸\吮了片刻,又来到了她胸前的柔软。 那炽烈的目光终于让慕梓安有些羞涩了起来,她忍不住往里缩了缩,夏亦轩却扣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喑哑:「小安,我喜欢,你终于是我的了。」 他低头含住了那一抹嫣红,舌尖划过,慕梓安顿时战栗了一下,环住了他的脖颈,发出了急促的喘\息声。 夏亦轩吸\吮了片刻,抬眼看去,只见眼前的女子眼神氤氲,双颊酡红,凝脂般的肌肤上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粉色。 「小安,叫我,我想听你的声音。」夏亦轩喃喃地道,他深怕弄伤了她,他的炙\热一直徘徊在她的幽\径外,慢慢地研磨、试探着。 慕梓安忍不住躬了躬身,陌生的情潮席卷而来,她想要眼前这个男人,她想和他融为一体,从此不再离分。 「亦轩,亦轩……」她低低地叫着,和以往清朗的声音不同,这一声声低唤中蕴藏了无限情意和渴望。 夏亦轩含住了她的唇,把她的呼唤吞进自己的腹内,唇舌交缠间,他终于把自己送进了她的体内。 慕梓安闷哼了一声,痛意袭来,却夹带着一股快意,仿佛身体中某个空缺的部分终于被填满,仿佛灵魂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依。 …… 夜正浓,色无边,一夜春衫湿透,何处话风流? 【番外三】 南风馆馆主今天笑得十分矜持,今天开门的第一桩生意简直太惊喜了。 那客人只需眼睛一瞟就是贵气逼人,一身织锦贡缎不是凡品,上面的刺绣是锦绣阁的双绣法,这一件衣服最起码要三个月才能完工,只进贡皇宫,普通的达官贵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爷,您倒是说说,您喜欢怎么样的?媚的还是纯的?懵懂无知的还是身经百战的?还是……各种样子的都来一个?」馆主虽然年近三十,但依然保养得体,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客人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那目光虽然并不犀利,馆主心里却打了个突,赔笑着拢了拢衣服,把露出来的锁骨收了收。 「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了好几个绝色的公子,让人心痒痒的,都给本……给我叫出来品鉴品鉴。」 说着,她努了努嘴,一旁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这……」馆主假意为难了一下,「爷您一下子也用不了这么多,有八个呢,不如帮您先叫两个上来陪着?」 「八个?」客人放到嘴边的茶忽然便喷了出来。 「八个好,我家公子就喜欢八个,八个公子,听着喜庆又念旧。」另一旁一个侍卫来了精神,眉眼都笑开了。 客人颇有些怀念地眯起了双眸,长叹了一声道:「往事一去不复回,只留空余味。都给我叫上来,一个都不许少。」 馆主只好应着去叫了,心里直纳闷:这客人看起来清秀瘦弱,居然一叫便是八个,这玩起来可有些忘形。 幸好这正午时分,没有什么客人,不一会儿,八个公子便一溜儿排在了客人的面前。 客人背着双手,在八个公子面前踱来踱去,品头论足。 「你的眼睛大是挺大,只是不够有神。」 「你倒是长得挺精致,可怎么总好像欠了些味道,看过一遍也不记得长得什么模样。」 「你脂粉味太重,太重,没有男人味,阿——嚏!」 …… 她一路品评下来,居然每一个公子在她嘴里都或多或少有那么几分缺点。 馆主有些恼了,难道他走眼了,这人居然是来砸场子的不成! 「爷,您说我家的公子们这不好那不好,那您倒是让我瞧瞧,您中意的是怎样的啊?这全京城难道还有比他们更美更好看的男子不成?要是有的话,您带来我瞧瞧,不用八个,来四个我今天就不收你的银子。」馆主有些忍不住了,夹枪带棒地嘲讽说。 话音刚落,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往四下一看,眉头微微皱了皱,恭谨地对那客人道:「王爷,小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沁元阁的酒菜马上送到,还有刚酿好的沁元酒,龙记铺子的萝卜酥怕拿过来路太远,小人请了那师傅到这里来现做,你看行不。」 v番外05[11.11] 馆主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了出来:「你……你是……」 「嘘,」客人尴尬地笑了笑,「别说出来,我今日偷偷溜出来,你可别拆了我的台。」 此人正是前广安王慕梓安。她自从回来以后,每日在瑞王府中被逼着吃吃喝喝睡睡,简直像一头被圈养起来的小猪,就连拿把刀都会有无数人劝谏,再加上瑞太妃时不时前来探望,双眼有意无意地便往她肚子里瞄,直把她快憋出病来。 这两天听说了南风馆这桩盛事,她便趁着夏亦轩出城练兵,带着几个甩不掉的尾巴便直奔南风馆而来。 「几位大人那里都送了信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过来,王爷你先用点茶,要不要去叫几个婢女来给你敲敲背。」那个跟进来的人事无巨细,都想得明明白白。 馆主听着这声音十分好听,不由得定睛一瞧,顿时傻了:眼前这人虽然一身仆从的打扮,青衣白鞋,可是那眉目如画,眉梢眼角风情流露,简直是个绝世之姿,自己馆里的小倌和他一比,差了不是一分两分! 慕梓安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馆主,冲着他和煦地笑了笑。「来,小然,你见见馆主,今日的免单有你的一份功劳。」 凌然应了一声,冲着馆主拱了拱手,便退到了一旁。 慕十八大咧咧地笑出声来:「整日里看着倒不觉得什么,这么一比,凌公子,你可上眼多了。」 夏刀冷冷地瞥了他们两个一眼:「你们等着,王爷来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慕十八夸张地捂住胸口踉跄了几步,倒在了身后的八仙桌上:「我好怕……好怕啊……到底瑞王爷怕我家王爷,还是我家王爷怕瑞王爷呢?」 夏刀语塞,脸上一阵悻然,不吭声了。 几个人正在斗嘴呢,屋外已经有人高声唱着引了人往这里走了过来:「这位爷喜欢怎样的公子?最好的八个公子已经被人点了,不过还有几个,也算是极品……」 「他……她又这么胡闹!」方于正板正的声音传了过来,慕梓安甚至可以想象他那张板正的脸上不赞同的表情。 只不过他的脚步声有些违背了他的意愿,急促而杂乱,不到片刻便跨进了房间。 馆主抬头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沉:只见一个人身姿挺拔,剑眉朗目,一股凛然正气扑面而来,仿佛一道夏日的阳光,将所有的阴影都驱赶得无影无踪。他的小倌们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只怕呆在这人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 「于正,你来啦,你快来瞧瞧这八个公子怎样?哪个比较合你的心意?我昨晚都累死了,懒得动。」慕梓安懒洋洋地道。 方于正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说什么?你昨晚累了一宿?在这里?」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整张脸都涨红了,跺了跺脚:「慕王爷怎么也不管着你些?公侯世家,怎可如此不知廉耻?好歹也收敛点,就算不顾忌名声,也要顾忌着你的身子,这不才好了没多久怎么如此放纵?」 慕梓安噗嗤一乐,也不想多解释,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瞧你,一来就知道教训我,不过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提神,不如多说几句。」 馆主在一旁看了,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冷汗,看起来这个进来的人十分正经,只怕恼起来她要吃亏,刚想上去说几句好话,却忽然看见那人紧紧板着的嘴角忽然往上一挑,一个柔和的笑容出现在了他板正的脸上,好似阳光骤然跳出云层一般。 「你就会这样堵我。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捏捏肩膀?」方于正走到她身旁,语声一变,温柔仿佛要滴出水来。 馆主打了个趔趄,默默地背转了身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滴。 「这里落枕了,枕头太硬。」慕梓安抱怨道,抬手揉了揉肩膀,刚想诉苦一下府里那据说是千年的玉枕,便瞧见厅门那里光线一暗,一个隽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个身影一身白袍,风姿俊逸,仿佛仙人一般飘然出尘,看得那馆主整个人都呆了:和他比起来,那几个公子简直尘土之于明月,黯然无光。 那人微微一笑,整间华美的屋子都好像失了颜色。慕梓安也不例外,看了半晌才恍然道:「若晨,你来了。」 「你约我,我怎能不来?」沈若晨凝视着她,淡然的语气中夹杂着一分不可言说的急切。 「你的身子怎样?我给你捎来的那些药你都吃了没?」慕梓安顿时来了精神,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起来。 沈若晨咳嗽了几声,他自从中了那屠龙掌后,虽然救回来一条命,养了将近一年,咳症却再也好不了了,身子也十分虚弱,夏云钦特赐了一张座椅,允他坐着上朝,成了大夏朝堂一道独特的风景。 「你从哪里顺来的药?吃了以后丹田仿佛有股热意,十分舒服。」 「那谷主老头子倒是真有两下子,」慕梓安见他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顿时欣慰了起来,「只不过被我偷了几颗药丸便气得呱呱叫,我才使了几分手段,他便受不了了把我赶出山谷,亏他以前还大言不惭说要留我在山谷一辈子。」 沈若晨哑然失笑:「你若是不愿意,这世上还能有人留你一辈子?」 「非也非也,我这不是为了你们,都愿意呆在京城一辈子了吗。」慕梓安笑嘻嘻地道。 沈若晨心中一动,朝着那八个公子看了过去:「怎么,梓安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瑞王爷……」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一旁的夏刀哼了一声:「我家王爷厉害得很,只是怕伤了……伤了王妃……才忍着。」 沈若晨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闺房之趣,别有风情,光是厉害只怕也有些头痛,有时也需调剂调剂才行,怨不得梓安要到此处来。我那里还有前朝书画大师顾恺所作的一套风流藏书……」 「顾恺!」慕梓安的眼睛一亮,她送给夏亦轩的那张春宫图不正是顾恺所作! 「是啊,梓安你若是喜欢,倒也可以来研读研读。」沈若晨微笑着说。 馆主在一旁品出些味道来,那顾恺未成名前曾穷困潦倒,为了生计画了好些春宫图,意境优美,配诗风流,他倒也有所耳闻,看起来,这位王爷是此道中人啊,怪不得找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俊美,哪里还会看得上他的小倌,这赶紧得让他们风流快活去,不然的话,再来一个美男,他的这锭金子就要从口袋里飞走了。 他刚想上前恭维几句,忽然听见门外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他心中暗暗叫苦,抬头一看,腿一打软,那锭金子差点从怀里掉了下来:只见门口来了一个锦衣玉带的俊雅青年,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这……这是第四个了!他的金子! v番外06[11.11] 那青年站在门口,扫了一圈屋内,也不进来,屋子里众人立刻有些拘谨,刚想上前见礼,那青年只是摆了摆手,颇有些不快地瞅着慕梓安。 「这……陛……小五……」慕梓安赔笑着说,「你怎么来了,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怎么连你都惊动了。」 夏云钦哼了一声,抱怨着说:「梓安……梓安你就知道自己快活,下回想透气了就把这馆子里的人都叫到我家来,我们一起快活不成嘛?」 慕梓安抹了一把冷汗,叫苦不迭:「这……小五这可不成,我非被大夏臣民生吞活剥了不成。」 夏云钦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那几个小倌瞧了又瞧:「这里有几个?一、二……八个,才八个怎么够,只要你喜欢,我家里来个十个二十个陪你没问题。」 他的声音虽然柔和,可那神情,那目光,好像要把这几个公子都吞进肚子里似的,馆主越看越慌,他们这不是来耍小倌的,而是来砸那王爷的场子啊,照这架势,只怕这些小倌过了今夜都要被这人砍了! 「爷,诸位爷!」馆主终于拍了拍发软的腿站了出来,那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瞧我这糊涂人,象诸位爷这样的人才,要什么公子陪着啊,诸位爷那就是天上的神仙,空中的皎月,和诸位爷一比,咱家的公子那就是凡夫俗子,地上的泥巴。」 「诸位爷面前,咱们都不好意思站着了,你们几个赶紧都下去,简直糟践了爷的眼睛,爷,你们先好好玩着,酒席马上上来,别跟我客气,要些什么尽管吩咐,小人再去张罗张罗,保管要让爷尽兴……」 馆主一边说着,一边握着怀里的金锭往外溜,他打算好了,出去了就不来了,让别人来招待,他可得等这些人走了再回来,省得那什么王爷让他把到手的金锭吐出来。 只是他前脚还没迈出门槛,一头便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摸了摸生疼的额头,刚想怒斥,那怒喝声却堵在了喉中。 只见来人一身黑色锦袍凌然生威,唯有上面绣着的金蟒稍稍冲淡了些杀气,他的眉目冷峻,一双眸子仿佛寒芒一般,薄唇紧抿,让人一看就心中生寒。 馆主打了个哆嗦:「爷……爷您这是……」 来人伸手一拨,馆主一个趔趄撞在门上,怀里的金锭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了两滚,到了慕梓安的脚边。 慕梓安却无暇去管这金锭,她打了个哈哈,四处张望了片刻,正色道:「咦,亦轩兄,你今日不是去练兵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如此偷懒,陛下可要责罚的。」 夏亦轩沉默不语地看着她,半晌才说:「我再不回来,只怕你要翻天了。」 方于正凛然道:「瑞王爷,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小安一个弱女子,能翻什么天去?」 沈若晨微微一笑:「瑞王爷,梓安整日里呆在王府,你日日可见,我们就这么聚上一小会儿,你不至于不愿意吧。」 夏云钦颇有些幸灾乐祸:「皇兄,看起来你的王府和我的皇宫也没什么区别,梓安也不算是太喜欢。」 夏亦轩冷漠的脸上闪过几分黯然:「你在王府憋得慌吗?不喜欢呆在那里吗?」 慕梓安的心一抽,瞪了另外几个冷嘲热讽的人一眼,立刻乐不颠颠地跑了过去,矢口否认道:「没有的事,我喜欢的很,我只是……只是……」 她支吾了片刻,终于心一横道:「我只是有些想念他们了,总不能把他们请到王府里去,便想着出来见上一面。」 方于正、夏云钦、沈若晨一听,都面带喜色,神情欢愉。 夏亦轩凝视着她,虽然心里有些发酸,嘴角却缓缓地勾了起来:「你终于说实话了。」 说着,他伸手一揽,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挑衅地朝着那三人一一看了过去,口中却柔声道:「你喜欢,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见他们,不必趁着我出城,就算我在,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和他们把酒言欢。」 卑鄙!你陪着还有什么意思!夏云钦忿忿地想。 姜还是瑞王爷辣啊,这一手欲擒故纵玩得漂亮。沈若晨叹息道。 聊胜于无,聊胜于无,瑞王爷还算是大方。方于正十分欣慰。 慕梓安又惊又喜,狠狠地抱了他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真的?你不拘着我?你不生气?」 夏亦轩长叹了一声,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夏亦轩永远都不可能和你慕梓安生气。」 「来人啊!快快上酒席,」慕梓安快活地叫道,「馆主,什么吹拉弹唱,都叫你的人摆上来,今日我们几个一醉方休!」 馆主苦着一张脸,看着她脚下的金锭,迟迟不肯挪位。 慕梓安眉头一挑,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二……五,一共五个,馆主,你还要倒找我几锭银子才是。」 馆主汗出如浆,立刻往门外飞一样地退去。 慕梓安脚尖一挑,那锭金子朝着他直奔而去,夹杂着她的朗笑,撞入了他的怀里:「快去,今天爷快活得很,以后也会快活,快活一辈子,赏你了!」 馆主忙不迭地接过金子,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身后一室的欢笑声传来,令人心中羡慕不已。 是啊,爱侣相伴,好友同行,快意人生,这一辈子,还能不快活吗?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妃入瓮》上 作者:暮鸢 02、《王妃入瓮》下 作者:暮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