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有钱横着走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柳将琼是世人眼中的贵女翘楚。 她身为京城世家柳家的嫡女,父亲是当朝的翰林大学士柳梦堂,柳家在朝三代重臣,家世贵重,出入高车驷马,列宴钟鸣鼎食,自幼习得诗书字画,更是天生丽质,才貌名动京华……诸如世间才貌双全女子溢美之词,都可以毫不吝啬地堆砌于她的身上。 当然除了姻缘有些荒诞——这样的芳华闺秀出人意料,放着一任朝中侯门贵子不选,却独独拣选了布衣白丁的书生尚云天毅然下嫁。 原本令人惋惜感叹,可谁知就是这位出身贫寒的举子,一朝金榜题名,得到了当今圣上的重用,当年柳家曾卷入政乱,颠沛流离了好些时日,让皇帝心生愧怜,而这位柳家乘龙快婿毫无根基的背景,也入了皇帝的龙眼,最后尚云天位列内阁成为一世名臣。而她嫁入尚家后,英俊斯文的丈夫不曾通房纳妾,夫妻琴瑟和鸣,育有一双儿女,绵延了香火,可谓万事足矣。 起码大半的京城贵妇女眷都艳羡着柳将琼慧眼择君,府宅里清静自在,加之她极善交际,乐善好施,更被圣上亲封为一品重华夫人。 此时晓风残月,窗棂烛光摇曳,在兴冲冲地推开卧室紧闭的房门前,她也如世人一般庆幸自己前半生的安稳顺遂。 可惜……这一切在她将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堵在了床榻上时,塌陷成一片残垣断壁。 夫君英俊的脸犹带着红潮热汗,来不及平复剧烈的粗喘,护着身下的那一身细滑皮子的女人,一脸尴尬地回望着突然从娘家归来的妻子。 不过到底是朝堂锤炼出来的沉稳栋梁,很快反应过来,手脚迅速地扯了身下的被子遮羞。 室内浊气呛人,交缠在一处的二人热潮涌动,那条裹身的被子因着先前垫在身下,也被打湿晕染上了一块块不规则的湿痕,暗示着二人的酣战何等淋漓! 她木然地望着那条亲手绣出的嫁妆锦被,只愣愣想着:可惜了当初细绣了一个月的苏绣百合被面儿,腌臜得得用火烧了才干净…… 本想给夫君惊喜的柳将琼,一时间竟被夫君惊得不轻。 不过丈夫身下的女子崔萍儿却是坦然而镇定。 当柳将琼被浊气顶得难以呼吸,忍不住退出了房门时重重粗喘时,崔萍儿拢着着凌乱的头发,披着尚云天的外套施施然从内室走了出来。高傲地欣赏够了她脸上的怒色后,才开口道:「我与尚郎互通情谊甚久,只是碍着姐姐善妒,尚郎不好同你开口。如今被你撞见倒是省了口舌。明日我会让尚郎禀明父母,早日过了明堂!」 柳将琼直直地望着崔萍儿犹带媚态的俏脸,再也忍耐不住伸手给了她一巴掌:「做了这等有亏德行的事情,还这么理直气壮,你可真是不要脸面!」 崔萍儿久在市井厮混,性子是不肯吃亏的,加之她向来在柳将琼面前说惯上句,见惯了柳将琼的忍让伏低做小,当下竟回手还了柳将琼一巴掌,脸上是倨傲恶毒的神色,那话音却像受足了委屈一样轻柔微颤:「姐姐,你怎么出手打人,难道我还被你欺辱得不够吗?明明我才是柳家的嫡女,却偏被你这外姓人鸠占鹊巢!我何曾怨过你?」 哼,只「鸠占鹊巢」这一句,她就能堵住柳将琼的嘴。 崔萍儿所说的,是柳家一门说不得的隐秘。 当年朝中巨变,柳家逢难,逃离京城躲避仇家时在一处山间的茅店里避雨,巧遇商户崔家。俩家也是孽缘,各自都是一对龙凤胎,一时阴差阳错,一同避雨的柳家与崔家竟然错抱了两个女婴。 于是柳家真正的金枝玉叶蒙尘落难。而柳将琼这个崔家商户的女儿却成为了柳家的掌上明珠。 这身世的真相是在柳将琼十六岁将要出嫁拣选人家时才被重病快要离世的柳家奶娘道破。 那会儿,柳将琼的母亲——柳家的当家大夫人尧氏哭得是肝肠寸断,柳将琼也是晴天霹雳,一时惶惶不知所措。 当时依着自己的祖母——柳家老太君的意思,是要将养在崔家的崔萍儿接回柳家,重新认祖归宗。 可是派人前去打探的结果却是崔萍儿已经成为琅王楚邪的妾室。 彼时琅王拥兵镇守江东,大有造反之势。朝中群臣皆避之唯恐不及。在这紧要关头,若是换回女儿,柳梦堂便要成了琅王的岳丈。 这等祸及九族的倒霉亲戚可不能乱认! 当下只能将错就错,依然将柳将琼当作柳家的正宗嫡女,却并没有认回亲生的女儿。 只是爱女心切的尧氏打听到,那琅王楚邪为人暴虐,最看轻女人妾室,常将自己爱妾美姬赠人,便私下托了人,使了大把银子请了琅王器重的幕僚出面,将那崔萍儿讨了出来,辗转一路回了京城,依托了远亲前来投奔的名义,这才将她归入了柳家。 而那崔萍儿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后,便将占了自己嫡女位置的柳将琼恨到了骨子里,将自己先前沦为玩物的祸由,也归总到了柳将琼的身上。重回到柳家过上安逸的日子后,想到这一切原本该是自己的,心里更是扭曲愤恨。 到了最后,崔萍儿竟觉得柳将琼的夫君——这位前程远大的国之栋梁也本应该是自己的夫君才对! 因为早些年在琅王府里被灌了虎狼的绝子汤药,崔萍儿自知自己这辈子断无子女,倒是对琼娘的一双儿女甚是和婉亲近,隔三差五地送些时鲜的水果和奇巧玩意儿来。 而柳将琼向来忙于贵妇之间茶会诗社的交际,又怕慈母败儿,所以一味看重学业,对儿女要求严苛,时常戒尺上身,闹得她与儿女疏远。 两相比较起来,这崔姨在小娃儿们的心里,竟比母亲还要来得亲切温情,总是盼着崔姨登府,与他们一起玩笑戏耍。 这般敦和的假象,竟然蒙蔽了她。有段时间,柳将琼甚至误以为崔萍儿已经放下了心里的愤恨,愿意与她以姐妹相处,才与自己的夫君儿女这般和睦。而她也因为自己并非柳家亲女,却顶了名分理亏的缘故,对待崔萍儿处处刻意讨好。 可是这一刻,她才算是彻底明白,崔萍儿哪里是在示好!她是有心取而代之,要将自己的夫君和儿女全部占为己有! v第二章 脸颊的火辣提醒着柳将琼,自己先前对崔萍儿的刻意示好是多么愚蠢,竟然将崔萍儿这毒蛇引入了自己的府宅中。 若是以前的将琼,挨了崔萍儿这一掌是怕要生生忍耐下去。可是现在的她决意不会再忍了,只冰冷地瞪着崔萍儿愈加嚣张的脸,突然飞起一脚狠狠踹向了她的肚子! 柳家的大公子柳将琚尚武,柳将琼自幼多病,也跟大哥的武师傅习得几年拳脚。这飞起一脚的力道可不是花拳绣腿。 那崔萍儿惨叫一声,立刻若布袋般扑倒在了地上。 这一脚踢出去,在内室里不露面的尚云天总算是出来了。 大沅朝的栋梁显然不太擅长斡旋新欢旧爱的摩擦纷扰,他在屋内听着动静,脑子里想着怎么跟琼娘认错。她一向温婉,又待崔萍儿极好,大约也不会太为难她吧!可是柳将琼这次显然是气急了,责骂愤恨的声音甚大,倒显得崔萍儿的柔声细语更教人怜惜。待听了一声惨叫时,那崔萍儿被踹倒在地的狼狈更是激起了男子向来怜惜弱小的天性,他便急急奔了出来。 皱着浓眉扶起瞬间柔弱了不少的崔萍儿,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了底气,对刘将琼道:「琼娘,你太过了,错原在我,你打得骂得,都是我该受着的。可你怎么……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你的妹妹!她吃过的苦楚太多,岳父岳母疼惜她都来不及,若是知道你这般行事,岂不是会怪罪于你!你这样也……也太过粗鄙了!」 心里似乎有什么被重锤狠狠击碎,柳将琼挺拔的身形微微晃动。因为知道自己身世,知道自己体内流淌的是低贱商户的血脉。所以她在十六岁后性情愈发的古板沉静,恪守名门闺秀的礼节,生怕自己的言行不当,被家宅里知情的宗亲拿来说嘴。 可是现在自己最不设防的夫君,却拿捏着自己心内的隐痛,怀里搂着通奸的妇人谴责着自己太过粗鄙…… 天知道,若是此时自己手中持剑,倒是不会粗鄙行事,只手起刀落,优雅地捅出两个热腾腾的血窟窿了事! 这一刻,压抑了许久的本性尽数破茧而出,云淡风轻的宽容大度被扔甩一边。她冷笑出了声,决意粗鄙到底,几步走到尚云天的面前,一扫往日的温婉贤惠,抬手狠狠给夫君一记耳光,打得他偏了头才问来:「尚云天,你缔结婚书前是眼瞎还是耳聋?我可曾婚前对你隐瞒过我的身世?我为什么放着一众京城贵公子不嫁,却偏偏拣选了你这个家道落魄的白衣布丁?只因我自知本不是柳家的骨血,配不起真正的名门望族,更不愿将来被夫君知情,责怪骗婚,所以才会选了你…… 说话间,她上下打量着骤然变得陌生的丈夫,自嘲笑道:「我本是低贱商户,你尚家当年也是落魄得揭不开锅,算是门当户对,挑不出彼此的短长。当我道破自己的不堪时,你是如何盟誓应承的?你说无论我真正的身世若何,今后便是你尚云天的妻子,尚家儿郎会凭借自己的本事让自己的妻儿显达。而如今呢,你倒是在嫌弃了我的粗鄙?怎么?跟崔萍儿偷情之时,床榻上就领略了柳家真正闺秀的体面风采了?你们可真是够斯文好学的!」 尚府能从当年落魄到如今的富庶体面,可不全靠尚云天的那点子俸禄,柳将琼的经营算计功不可没,常年经营操持几家店铺,早就让曾经深闺不知疾苦的妇人磨砺得口才了得。如今陡然尖刻起来,岂是刚刚提起裤子的尚云天能招架得了的? 虽然成婚十载,可他心内还是爱着柳将琼的,且不说琼娘八面玲珑,善于经营人脉,对他官场裨益甚多,单论容貌,崔萍儿也不如柳将琼的天生玉质来得精致,让人看了移不开眼。 当年听闻琼娘的身世时,他其实心内狂喜难以自禁,暗自庆幸若不是因为这般隐情,琼娘这样的容貌,就算是流落市井,也有富足人家争相纳聘,哪里轮得上自己? 崔萍儿一再表露心迹,他也推拒过。只是奈何琼娘一向看中所谓的闺秀礼节,床第间连荤话都听受不得,夫妻间时日久了,到底是欠缺了味道。 一次琼娘归省时,他酒后失了分寸,耐不住崔萍儿的主动,半推半就有了首尾,竟食髓知味,愈加耐受不住了。 那崔氏小娘到底是荒淫的琅王府里出来的,床榻上的放荡叫他真正领略了男女纵情滋味,这般背地里有了几回后,心里的那浓浓的愧疚竟慢慢淡然了许多。 男儿追逐仕途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换取人生在世那点子声色享受吗!同自己的那些个三妻四妾的同僚相比,他尚云天的半生竟是虚度罢了! 但是他心里是认定了柳将琼才够资格做自己的妻子,与这崔萍儿暗地里的露水姻缘,并不想被妻子知道。 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向来替自己把风守门的书童却没了影踪,叫突然返家的琼娘看见了自己狼狈之像。 想到这,他不由得扫了一眼犹在啼哭的崔萍儿,直觉是她动心思做了什么手脚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被撞破了也好,就像萍儿说的,她到底是真正的柳府千金,亏待不得。而且萍儿不能生养,又向来疼惜一对小儿女,将来入了尚府,不会生下子嗣危及琼娘的嫡子嫡女地位,他更不会宠妾灭妻,定然雨露匀洒,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般私通固然失了体面,但是他本以为依着琼娘心内对崔萍儿久存的亏欠,这抬妾的事情也是水到渠成。只是不知岳父母大人肯不肯,会不会觉得妾位偏房委屈了柳府真正的小姐。 可是一向高贵淡然的妻子,却如市井泼妇一般动手打人,又出言刻薄讽刺自己,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 望着琼娘漂亮杏眼里的寒芒,他一时哑然,扶着崔萍儿的手也缓缓松开。 冷言讽刺了丈夫,她又转头看向泪眼婆娑的崔萍儿:「至于你,也甭在我面前装苦主了!我也原不知,可是新近无意听见了父亲母亲的私下闲语,才算是彻底明白当年错抱的一桩官司!你自己回去问问父亲和母亲,当年为何错抱!他们原是为了避祸,想要偷偷拿别家的男孩子敷衍半途劫持的仇家,保住自己的传宗骨血,可谁知避祸之后,匆忙换回来的时候,柳家两个奶娘忙里出错,各自换了一回,虽然换回了两个男孩,却将你我错换了一番!换错的奶娘事后发现,生怕主子怪罪,兀自隐瞒下来,临死才吐露实情。这内里的冤孽缘由,岂是我和崔家所主导?」 这话她说的没有半点虚假,所以论起来,崔家才是真正的苦主。 虽然崔萍儿身世飘零,却也不是崔家夫妻贪图权贵,出卖女儿做人小妾的缘故。 依着柳将琼后来派人打探到的实情,分明是崔萍儿当时年纪小眼皮子浅显,嫌弃崔氏夫妇定的殷实人家的儿郎不够显达富贵,自己仗着年轻貌美,背着家人私奔,主动贴附了琅王,做了他的妾侍。只是后来真的入了琅王府才领教了那位琅王楚邪的残暴本性,叫苦不迭。 刘将琼所言,其实崔萍儿早就知情了。可是那又如何?若不是当年抱错,她柳将琼这个贱种岂会享受到柳家无边的富华,成就京城闺秀的美名?她欠她萍儿的,永远都是偿还不清! 这场抓奸闹剧,最后总算是闹到了柳家当家的柳梦堂的面前。 这等府宅里的丑事,堂堂翰林大学士也不好亲自出面,更何况女婿尚云天如今入主吏部,乃皇帝的左膀右臂,他也要给贤婿几分薄面。 所以柳大人关上房门,与夫人尧氏商议一番后,由尧氏这个当母亲的来跟将琼交涉。 自从发现女儿抱错后,再也没有对柳将琼露出慈母微笑的尧氏,这次倒是难得的和善,只面带笑容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了内室的雕花西窗前,一边递给她热腾腾的茶盏一边说道:「萍儿在市井里长大,到底是亏欠了规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跟我和你父亲商量就自作主张了呢?若是早早说破,你这个当姐姐的又怎么会不体贴容人呢?」 这番开场的话,叫柳将琼的心一路下沉。 v第三章 果然,尧氏又开口道:「只是……叫你妹妹萍儿做妾,我和你父亲心里实在是过不去,原本,我们已经替她物色了几个才俊,入门便是正头的夫人。可是你妹妹一直不肯允诺,既然他们已经……如此了。你心内也不要怨恨她,云天那孩子如今位列公卿,府宅里怎么可能一直空旷下去?她入了你的府宅里,我跟你父亲反而放心些。左右你都会周全了她的短缺,她也会帮衬你的不足,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算是佳话……就算她入门后,与你一般平妻,她生不出儿女来,也不会叫你太委屈的不是?」 尧氏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柳将琼全然听不进去了。原本她以为尧氏肯定不会同意她一向疼爱的崔萍儿入府为妾,却没想到,母亲原来是抱着让崔萍儿成为平妻抬轿入尚府的打算。 她心内悲凉,可是看着自己一向敬重,当做亲生母亲的尧氏,千万凄苦竟然倒不出来,只说了一句:「娘,你怎么能这样……女儿不愿!」 尧氏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全退了干净,只紧绷着脸道:「萍儿吃了那么多苦,你又不是不知!要不是崔家夫妻亏欠了她,短少了看护,她至于被那琅王纳了去?可是我们何曾埋怨过你亲生的爹娘,也知道你从小娇养,断然回不得商户庶民的人家,所以从没叫你出府,对待你更视如己出,当年给你置办的嫁妆丫鬟哪样不够体面?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柳将琼听到这,猛抬头,直盯着尧氏道:「母亲,我听说了那尹奶娘临终的遗言……崔家原本可不想占了柳家的这般福祉……」 尧氏突然被揭了短儿,顿时有些语塞,可很快就稳下心神沉着脸道:「现在想不占也不行了……你那亲生的大哥崔传宝不成器,将小舅子打成了重伤不治身亡,如今身陷囹圄。崔家人不要脸面,偷偷求到了萍儿那里,萍儿宅心仁厚,求到了你父亲出面去斡旋。算起来,她算是对得起你们崔家,难道你就这般不容她?你父亲已经同云天和你婆婆商议过了,你婆婆是向来喜欢萍儿的,而云天他说你若愿意,就抬萍儿为平妻。」 柳将琼听得一怔,什么?……柳尚两家原来是私下里都商议好了的,可笑自己竟然最后一个知道……崔家竟然有这等飞来横祸?崔家夫妻为什么宁可去求崔萍儿也不来找自己呢? 这么一想,她心内顿时苦涩起来。 当年骤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时,柳将琼年纪尚小,在自己的心中柳家夫妻才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想到自己要离开熟悉的父母和大哥,回归低贱商户,跟几个陌生人过上未知市井小民的日子,只哭得整夜泪透枕榻。 好在柳梦堂开口发话,那崔家只是个街市里摆摊卖炊饼餐点的商贾人家,日子清苦,柳家娇养了十六年的女儿怎么好回去当街叫卖?再说家丑不宜外扬,京城谁人不知柳家嫡女柳将琼才貌双全,突然送回,总叫人非议,毁了柳家清誉。柳家再多的女儿也养得起,便回绝了崔家讨要自己亲生女儿的请求。 后来崔家不肯善罢甘休,只嚷着要到官府里打官司讨要女儿。柳家这才勉强同意他们夫妻来见柳将琼,听听她的意思。 可笑,她当时还心存感激,加之误会崔家卖女求荣,攀附富贵,对于崔家的固执顿时心生厌恶。只觉得自己要是落入这等破落无赖的市井之民的手里,便堕入火坑,再无出头之日。所以在见到那对夫妻时,看着他们不合时宜的寒酸穿着和一脸上不得台面的局促时,忍不住面露厌恶之色,出口狠狠地嘲讽一番,直言她宁肯死也不要跟他们回去。 从那以后,他们倒是没有再纠缠柳府,更没有出现在柳将琼的面前。 就连柳将琼成婚后,听说崔家落魄得要迁往关西讨生活时,她托人送去的一百两银子也被崔家人如数奉还回了尚家府上,只附信言明,叫她安心嫁人,做柳家的女儿,他们绝不会再去找她,叫旁人知晓她真正的身世。 现在想来,她当时的言行,叫她亲生父母何等的心寒? 如今,尧氏拿了崔家大哥做了要挟逼着自己低头。柳将琼千万句质问梗在喉咙里,却没法再说出口去。 崔家二老本就失了女儿,若是再没了儿子,岂不是那对老夫妻的性命? 尧氏见她不说话,这才笑着和缓了面容道:「你也休要想不开,左右是一家人的事情,大崔家那边也不用担心,你父亲会拜托同年处理妥善的……」 从柳府出来,柳将琼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一路回到了尚府。 她闷闷地吸了口气,打算去看看正在书房练字的一双儿女,路过小花园时,却听到自己九岁的儿子廉哥儿开怀的笑声:「崔姨,你说得可是真的?以后要常住在我们府上了?」 「若是你母亲同意,便是真的……只是怕你母亲不愿……」崔萍儿柔声回道。 她话音未落,女儿倩姐儿奶声奶气道:「母亲为何不愿?」 「许是怕我陪伴你父亲还有你们太久,她就要陪得少了吧!」崔萍儿故意迟疑道。 廉哥听了,竟然不高兴地说:「母亲忙得很,她只喜欢与侯门府宅的夫人们饮茶赋诗,施粥茹素,被人夸是闺秀典范,便高兴得忘了我与妹妹,更顾不得父亲了……上次父亲发烧时,她不是也没有陪在身边,正忙着陪那个什么丞相夫人去寺庙筹募赈济灾民的义款吗?要不是崔姨你精心照料,父亲只怕要大病一场呢!」 接下来,崔萍儿又低低说了什么,柳将琼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若说丈夫的背叛,撕破了她叫人艳羡生活的伪皮。儿子看似童言无忌的话,更击碎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的努力,眼泪顷刻滑落了下来。 什么名门贵妇,名动京华?全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从十六岁起,她更看重别人眼中的自己。只一心盼着若是有一天自己的身世被人知晓时,唤来世人的一句:不信!柳家女儿这般无双才貌品行怎么会是卑贱商户之女? 可是这般的刻意换来了什么? 养父母为了顾全俩面,给了自己柳家嫡女的虚名,却吝于真正的父慈母爱。而自己诚惶诚恐地扮演着世人眼里的慧心贤妇,却丢了丈夫与儿女的心。 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爹娘,也被自己的奚落刻薄所伤,落魄远走他乡…… 柳将琼觉得喉咙难受得难以呼吸,茫茫天地间,似乎全失了她的位置。 如果……当初自己肯与崔家夫妻归去,早早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会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可笑的下场? 柳将琼无法再设想下去,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后花园的水井边时,只觉得身后猛一股力道,将她推入了深深的水池中去。 当吞咽了几口水,整个人猛地下沉时,隐约听到尚云天的书童高声喊道:「不好了!夫人想不开,投井自尽了!」 天际渐露鱼肚,靠近京城的水乡芙蓉小镇依然一片静谧,石拱桥下的白蓬船三三两两攒靠在一处,漾着水波静等着艄公如往昔从酣睡中醒来。 v第四章 但是靠着时辰吃饭,蒸制炊糕一类的手艺人要较旁人起得早些。 这不,街边卖桂花糕馄饨早点的崔家已经早早地点了灶火开始和面上蒸锅了。 不大一会,被烟火熏燎得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半散着乌黑发亮的长发,拎着一只快要及腰的木桶从门里跨了出来。 虽然天色未大亮,但那点子微光却足以照亮这小娘白皙的面皮。水乡的斜风细雨,暖风桃花甚是养人,可是如这小姑娘带着不可言状贵气的美人胚子却并不多见。 只看那飞扬的黛眉下一双眼儿若两泓清泉笼着些许寒烟,挺翘的鼻子下薄唇微微紧抿着,那饱满的唇珠似刚出锅的桂花糕一般,凝着一层诱人的冻儿,馋得人移不开眼。 她倒是不急着打水,先站在自家门前的过户石桥板上低头照了照水面。有些泛绿的水面依稀能看见她的影子。接着,她放下水桶,从自己腰间缠缚的粗布衿里取出一把掉了齿的桃木梳子,依着水里的影子慢慢地梳拢着垂在肩旁的乌黑长发,再从衣袖里抽出一条青布巾子略显笨拙地将好不容易挽起的头发包裹紧了。 看着自己还算成形的发丝,虽然鬓角垂挂下几绺头发,但总算是能见得人了。 算一算,柳将琼已经活了两辈子,但是自己亲自动手梳头的光景却少之又少,也怪不得现在闹得手忙脚乱了。 柳将琼?她对着河面的影子微微苦笑。不,现在应该唤作自己为崔将琼了。 沉入冰冷井水之时,爱恨尽数湮灭,本以为自己回天无力,谁知魂魄升天之际却恍如黄粱一梦,转眼间自己竟回到了十五岁的年华。 只是皮囊依旧,身边的境遇却已乾坤巨变,再看不出前世的半点模样了。 在那恍如梦境的前世里,自己的生平可谓叫平常女子艳羡的平顺一生。有了这样繁花似锦的前生,再重活一世,却沦为商贾小民之家的女儿,算得上是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潭深处。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愤恨抱怨老天弄人,自挂东南枝头也不受这重活一世卑微不堪的苦楚。 可变成了崔将琼的她在朦胧的睡眼中看到房梁上的蜘蛛网,还有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崔家老夫妇时,先是震惊,心内却归于一片平静。 世间冷暖人自知,那些前世浮华的霓裳下,是何等的腌臜不堪,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成为崔将琼也好,一切不过是都回归本位罢了。只是……明明自己前世到了十六岁才被窥破的身世秘密,为何现在足足提前了一年?难道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发生了什么改变? 记得初醒来时,手肘处火灼的疼痛,琼娘挽起衣袖看着自己肘弯陡然出现了一枚「卍」字符。这酷似佛家的万字形,颜色艳红,是前世不曾有过的印记,万字形既有光明之意,还有轮回不绝的寓意。琼娘心道难道是生前善事做多积累下来的福报? 重生的头几天,总是心神恍惚,依稀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等总算安稳了心神,弄清自己的境遇后,琼娘只当自己病糊涂了,不露声色地打探前情。 听父亲崔忠的意思,发现这俩家抱错孩子的由头,还要从崔萍儿出主意,希望自家的糕饼生意做进京城里说起。 崔忠听了她之言后,她跟随父亲进京城做挑货生意时,给柳府里的丫鬟送定下的糕饼,正巧被柳家的尧氏撞见,崔萍儿的模样像极了尧氏,让尧氏和身边的婆子都直了眼。 而琼娘却并不肖似柳家人,加之萍儿一句「我与夫人这般像,真以为是当年爹娘抱错了孩子」的玩笑话更是让尧氏疑窦重生。 闲言几句下,无意中得知她是当年庙宇巧遇崔家的女儿后,想起当年自己指示奶娘做的勾当,尧氏顿时心下惶恐。这么细细查访下来,审了当年的两个奶娘,从一个姓尹的奶娘嘴里才得了实情,闹明白这两家抱错了女儿的真相。 顿时两家都炸了锅,而柳家反应甚是迅速:幸好俩家的孩子都是十五岁,还未曾定下人家,琼娘也未见过太多的外人——沅朝的风俗,京城里都是小姐们十六及笄后才可跟随母亲出入各种茶会宴席,顺便定下亲事。是以除了亲友,大部分的京城官宦亲眷还未曾见过柳府的这位大小姐。 柳家人觉得,一切的补救都还来得及! 尧氏亲见了崔萍儿后,爱女心切同老太君商议一番,便让柳梦堂出面,与崔商定将俩家的女儿偷偷换了回来。 毕竟女大十八变,就算有见过琼娘的外姓人,只推说长大变了模样也挑不出错处。 只是琼娘听闻后,痛哭不已,直言不愿离开柳府。 可是若是将她留下,那崔萍儿便无正经的名目留在柳府。毕竟尧氏晚来得子,年过四十才下这对龙凤胎,总不好说自己又生了女儿,或者说崔萍儿是妾侍偏房的孩子吧? 虽然尧氏心里对于自己养了十五年的琼娘也有些不忍,可是看着萍儿乖巧肖似自己的模样,却身着满是补丁的衣裙,一时愧疚自己亏欠了亲生的女儿太多。最后干脆咬牙叫府宅里的两个婆子将琼娘硬推上马车,送还了崔家。 琼娘到了崔家之后,哭闹不已,喝水嫌弃碗破,食饭耐不住粗糙。最后竟是高烧不起,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 所以当琼娘睁开眼时,她的亲娘刘氏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儿总算醒了,忧的是她再哭闹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过这琼娘许是高烧烧坏了脑子,竟是问些稀里糊涂的问题,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回到崔家。 刘氏心里又拎提了起来,担心孩子被烧了邪病出来,只从箱底摸了自己当年陪嫁的一对银镯子,准备让崔忠典当些钱银,请郎中给琼娘治病。 可是琼娘却拦住了她,平静地唤她娘,只说自己好了很多,根本不必浪费钱去请郎中。 不管那是不是荒诞的梦境一场,能重活一世真好。 崔将琼弄清自己的境遇后,除了最开始看似消沉适应了两日,倒是很快积极努力适应起以前曾经畏惧不已的市井生活。 只是两位夫妻依旧放不开手脚,看着自己娇滴滴的亲生女儿,却始终觉得是老爷府里的千金小姐,与她说话也是处处刻意小心。 v第五章 琼娘可不想这么生分下去,所以今晨,在崔氏夫妻忙着烧火蒸糕时,她主动提着水桶出门打水。只是小姑娘个子娇小了些,虽然水桶是空的,可是拎到水井旁依然累得手腕子泛酸。 也许是前世最后一刻跌落井底的记忆太不堪,她看着深深的井口有些踌躇不前。 就在这时,有人凑将过来:「崔家小娘可拎不动?要不要旺哥哥我帮扶一二?」 回头一看是个形容猥琐的年轻男子,她依稀记得刘氏曾经说过,这人叫张旺,是前街猪肉铺老板的独子。他仗着家里殷实,整日游手好闲,最爱跟街坊里倚在门户做鞋样儿的寡妇小媳调笑。 看样子他是夜饮归来,清晨未及还家,布帽歪带,衣带松垮,满身的酒气。 而张旺也识得琼娘,毕竟卖糕饼的崔家与某个富贵人家抱错孩子的事情传得满街都是。 那新换回来的崔家小娘也不知是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的缘故,竟然生得娇美异常,紧着崔家夫妻二人的容貌长处,凑成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平日里只能在高车华盖下才能一见的仙骨媚姿,如今跌到了这市井街角里,满街的浪荡子可算是有了一亲芳泽的福气呢! 张旺晨时从暗娼门子里出来,溜达到了崔家附近,突然想起崔家新来的小娘,便存了心停驻片刻,没想到还真是撞见了这位蒙尘的妙人儿。当下凑将过去,准备撩拨下这小娘。 那崔家先前的崔萍儿也是朵娇花,加之眼皮子略浅,他隔三差五的弄些头花粉盒,就逗引得崔萍儿对他另眼相待。若不是崔家那凶婆子刘氏盯得紧,那崔萍儿不费功夫就能被他骗入巷子里解了亵衣。 只不过,最近半年,那小浪蹄子倒端起架子,不大乐意跟自己调笑亲近。他本来有些恼意,没想到更好的还在后头呢!那拿腔作调的崔萍儿走了,却换回了个更娇媚的崔家琼娘。张旺自从垫着石头翘着脚儿,隔着院墙望见了琼娘一眼后,骨头都酥软了,觉得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只等这小娘及笄,便叫自己的娘亲请媒婆上门提亲。 乖乖,到底是金水里养大的水仙花!看她挺着纤细的腰条,若纤柳一般颦眉而立时,张旺只觉得昨日在暗娼身上泻下的邪火竟然腾得一下撩拨得更旺,隐隐要烧焦了裆裤! 看张旺一脸馋涎地凑了过来。琼娘直觉往后一躲,当下连桶都不想要了,转身就想往回走。奈何张旺堵个正着,压根撤不开身。 在梦般的上一世里,她虽习得功夫,也不过是较一般女子强健些,如今她年纪尚小,气力不足,更不是眼前这浪荡子的对手, 眼见着他要上前动手动脚,琼娘微微提起裙摆,准备趁着他不提防,冲着裆部来一脚鸡飞蛋打。那张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猛喝:「离我妹妹远些!仔细断了你的腿!」 张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短襟青褂子的少年正提着一个水桶和一根扁担立在自己的身后。 来者正是琼娘真正一母同胞的兄长崔传宝。他与琼娘是双胞胎,也是十五岁的年纪,但是遗传了父亲崔忠高大的身形,壮硕得如小牛一样,正瞪着一双圆眼狠狠盯着张旺。大有他动一动,便冲上来挥舞扁担之势。 张旺见自己此时讨不得好处,悻悻地侧过身子道:「不过是街坊间,想帮你家妹子提水行个便利,怎的你这小子还冲着我嚷嚷,好心当做驴肝肺……」一边说,一边甩着衣袖恨恨离去。 崔传宝懒得听他的嘀咕,只走过去来到水井旁,提起琼娘先前丢下的水桶,系好绳子顺到井下,再将自己带的水桶也打满水,然后用扁担穿好,自己一人挑起了两担水,头也不会的大步往家返去。 琼娘踏着小碎步,一路疾走地跟在兄长的身后,一前一后往家中走去。 回来的这些时日,崔传宝不怎么爱搭理她。琼娘猜测,大约是没重生前返回崔家的那个自己哭闹得太厉害,说了许多嫌弃崔家的话,不但伤了父母的心,也叫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心内生了埋怨。 前世梦境里,琼娘因为感恩柳家的养父母将自己继续留下,所以刻意疏远崔家,不曾主动与他们联系。 只是后来出嫁为人母后,渐也懂得了人情世故的更深层,心里后悔对待亲生父母太过刻薄,这才遣人辗转打听了崔家的境遇,想要暗地里帮衬些。可是打探来的消息却叫人担忧不已,大抵是她这个同胞的哥哥不争气,因为崔忠后来生了一场重病急需银子,他便为了捞取快手的银子偏走了歪门邪道,去赌场做了看场子的打手,更是娶了相熟酒肉朋友的姐姐。 那女子乃是暗娼门子里出来的,嫁人后积习不改,仗着自己卖笑积攒的皮肉钱,在婆家里耀武扬威,更谈不上孝敬公婆了。 至于后来崔传宝为何会打死自己的小舅子惹上官司,也应该跟她那位未来的大嫂有关吧…… 琼娘想到这,眉头微微打结儿。前世她一味纠结于自己的出身秘密,妄想着本不该属于她的一切,最后落得丈夫变心,儿女疏远的下场。 上天待她不薄,让她重活一次,这一次,她不会好高骛远,去追求什么贤妇美名,将儿女扔甩给奶娘丫鬟,最后闹得孤家寡人的下场。在这人间烟火味十足的市井里,她要踏踏实实地做个商门小妇,孝敬自己的父母,嫁个品行端正如一的丈夫,更要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她望着前面倔强少年的背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开口唤道:「哥哥,等等我! 」 琼娘天生音质清婉,加之妙龄,这一一声「哥哥」宛若黄莺。饶是崔传宝心内对她存有不满,也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待得身后的琼娘快步跑来,又掏出衣袖里的巾帕子替他擦拭额间的汗渍时,崔传宝面对妹妹娇憨的模样再也绷不住脸了。 论起来,在他心里崔萍儿才更像是他的亲妹子。虽然萍儿的性子刁钻,吃穿样样都要争抢家里最好的,可是再怎么吵闹,十五年疼爱妹妹的感情,岂是说换人就能换人? 不过叫人心凉的是,如此朝夕相处,吵吵闹闹一同长大的妹妹萍儿,听闻了自己的身世后,毫不犹豫地登上华车入了高门深户,没有半点眷恋之意。爹娘伤感之余,他心里也不好受。加之这换回来的妹子琼娘整日哭天抹泪,嫌弃着崔家的贫寒,少年郎心里更憋着邪火,只觉得这半路送回来的到底跟自家人不是一路,怎么看都亲近不起来。 但是现在,琼娘收敛了前几日的怨毒冷漠,粉面含笑地望着自己,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娘亲刘氏年轻时的模样……崔传宝第一次觉得面前的这位千金小姐的确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再前行时,他的步子不由得放慢了几分。 等兄妹二人一同进了院门时,刘氏正在灶上蒸制桂花糕。在蒸腾的水汽间看见琼娘回来了,刘氏连忙喊道:「刚蒸出的糕,先与琼娘吃,传宝,你把水缸灌满了也来吃。」 琼娘听了娘亲在唤,便端来了木盆。刘氏煎熬了数日,也摸索出了刚刚返家娇贵女儿的习惯,许是官府里的小姐们都是这规矩,食饭前要用温水净手个半晌,水凉半分也不行! 她连忙取了瓢,从大铁锅里舀了两瓢热水,又顺手抓了一把蒸糕用剩下的干桂花一并撒入木盆里,略带讨好地说道:「你先前嫌弃铁锅里的水有腌臜味儿,可大清早的,实在来不及再用小陶锅烧,娘用桂花瓣掩了味道,你且将就着洗一洗可好?」 v第六章 琼娘被刘氏小心翼翼的模样催生得眼角微微发热。自己先前到底是刁蛮成了什么样子,才能让这个素来泼辣干练的妇人对自己这般小心翼翼? 可笑她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这般苛责要求,可是前世的自己,却处处谨小慎微地伺候着自己那严苛得不近人情的婆婆卢氏……还有那养母尧氏。对亲生母亲刘氏却从未尽过一天的孝道。 可惜自己这般小心地侍奉,也没有落得婆婆卢氏和养母尧氏半点怜惜。最后竟然问都不问自己,便俩家商议着抬了崔萍儿入门为平妻。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 「娘,以后不用撒花瓣,本就是蒸糕用的水,自带着桂花的香甜,再说糯米蒸粉的熟水最养人,我这几日的手都白皙了不少,这水是打来给爹爹和哥哥净手的,你撒了花瓣,他们若嫌弃太香怎么办?」 刘氏听了琼娘温温软软的话不由得一怔,待看到她冲着自己甜笑的模样,不由得也笑开了眉间的皱纹:「你不早说,若知道是给他们用的,哪里用撒花瓣,只一把沙子下去也磋磨不细他们的粗手!」 刚刚劈好了干柴的崔忠看到琼娘纤细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粗苯的大木盆朝自己走来,连忙伸手去接放在了一旁的晾糕用的木桌上。 琼娘从肩头抽下巾帕子,待崔忠洗了手后递过去给爹爹擦手,本想将水倒了再新打一盆让哥哥传宝洗。可是想到昨日刘氏喝骂崔传宝多用了一盆热水实在败家,便明白对于普通人家,柴草和热水都是当节省之物。 于是,她便忍了下来,等父亲和哥哥都净手后,准备也用那盆水将就一下。 刘氏看见了连忙道:「娘给你另外打水。」说着,倒水另外打了一盆,又撒了些花瓣进去。 女儿的那双手,细白纤弱的叫人看了就心生怜爱,当得好好保养着,幸而家里有体壮的父亲和兄长,粗重的活由他们男人担着,只这女儿要慢慢将养,一点点适应小户的生活,不然那么娇弱的体格,再如前些日子病了,可叫人痛煞心肠了。 不过等到吃饭时,却只有传宝和琼娘在吃,崔家夫妇顾不得食早饭就外出摆摊卖早点去了。 传宝吃的是桂花糕切下的边角余料。崔家的桂花糕是带馅的——可是边角切下的糕是没有馅的。 琼娘的碗里却是刘氏特意留下的方方正正一大块。夹带的馅料咬一口,祖传的蜜料入口香甜,唇齿留香。 琼娘小口咬了一下,看了看哥哥碗里的,便转身入了灶房,取刀将自己的糕一切为二,将大的那一块分给了哥哥。 传宝不要,只说自己平日总吃,已经吃腻了,要琼娘全吃了。不过琼娘知道他在撒谎。蒸糕的佐料都是有本钱的,崔氏夫妇精打细算,他夫妻俩连边角余料都舍不得吃呢! 兄妹谦让一番后,那糕到底是被琼娘硬塞入了传宝的口中。传宝的腮帮子鼓鼓的,冲着笑开的琼娘直瞪眼。 到底是年纪小,本来隔阂的小兄妹在谦让推搡间竟亲密了不少。 食完饭,传宝让琼娘歇着,他将俩人的碗筷洗刷干净,转身便看见琼娘站在木凳上,在衣箱里翻找些什么。 原来琼娘当日从柳府出来时,身上穿的是绫罗绸裙,头上的发钗不多,却个个是京城名铺的精工细作。回到崔家后,这些华丽的行头成了往昔最后的念想,她每天都要装扮在身上。 可是这几日,琼娘重生觉醒后,便将它们全换了下来,让刘氏收到了衣箱里,倒是入乡随俗穿起了崔萍儿没有带走的衣裙。 这些衣服其实并不见补丁,虽然衣服浆洗得发旧了,可是针脚细密,领口也被那爱美的崔萍儿绣上了花样,穿在身上也甚是合体。 琼娘这几日听爹娘思念崔萍儿时,叹息闲聊,夫妻俩都纳闷那崔萍儿去柳府时,穿得的那件襦裙,是从哪里拾掇出来的百纳服,补丁摞着补丁,穿得那般寒酸,直叫尧氏直言讽刺崔氏夫妻俩刻薄女儿家。 也许是因为这般缘故,琼娘回到了崔家后,柳家又送了不少的衣物过来,算是周全了尧氏与琼娘最后的母女之情。 不过送衣物过来时,当时的琼娘冲着送衣物的婆子哭喊着要回去见尧氏,哭得厉害,叫婆子差点脱不开身。自那以后,再不见柳家人送来衣物。 琼娘当时迟迟不见柳家派人来接她,一堵气,将送来的几包衣物都扔到了灶堂里,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当然,这都是过后琼娘听刘氏提及的。又怕她心里憋了闷气,只软语哄着自己,说是等过年时给她买好看的衣裳,绝不比柳家送来的差。 琼娘听了自己曾经做的败家事情,当真气闷了一会,倒不是心疼那些个衣物,只气十五岁的自己如此的不懂事!若是能打包送到当铺里典当了,岂不是可以贴补家用? 当初她操持尚家中馈,有柳家给的嫁妆做底气,现在回到崔家,却是万事开头难,自然要精打细算。 崔家如今虽然清贫,但还不算落魄,只是每顿饭都不见精细粮食,偶尔切了半斤猪肉,都拣选厚厚肥膘的,只拿回家炼了荤油后,取炸得酥脆的油梭子炒了青蒜,给琼娘下饭吃。 琼娘看着传宝望着自己的碗咽唾沫的样子,便知这菜在崔家算是奢物。但是琼娘那娇惯的味蕾在吃了几顿素后,生平第一次馋肉馋得不行。 就算度过生死劫难再世为人,隐隐有看破红尘之意,午夜梦回肠鸣肚饥也是忍不住吮起了手指头。 琼娘觉得当务之急,便是要让崔家赚些买肉的钱。当然以后也要积攒些家底,不然等到爹爹崔忠再次病重时,崔家便又要遭逢上一世的种种苦难了。 这么想着,她拣选了一根鎏金盘扣的发钗,转身问崔传宝:「哥哥,你可知附近有当铺吗?」 传宝本以为妹妹故态复萌,想要拿出美衣华服打扮一番,没想到她竟提出要去当铺。 v第七章 当下一愣,琼娘见他不应,便站在木凳上道:「我想买些物件,不好管娘要钱,把这钗当了,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传宝看着她粉雕玉砌的娇小模样,明明是个小女娃子,却是拿了哄孩子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当下又气又好笑,伸手稳住她晃来晃去的身子,扶着胳膊叫她从木凳上下来道:「要买什么?我还攒些铜钱,买来给你,那钗你留着。」 说着真从自己的床上翻了个半旧的小布袋出来,从里面倒出了五枚铜板。 琼娘上一世在柳家虽然也有个哥哥,但是柳将琚年少便醉心于武术侠风,结交了一批江湖朋友,终日不见影踪,后来更是投身军中,与琼娘的感情不算亲厚。 如今崔传宝虽总是跟自己冷着脸,倒很有当哥哥的架势,这般慷慨解囊,倾尽所有,不由得叫琼娘心头一热。 上一世身在豪门,可是呆得久了心头都是冷的,没有半点的人味。 再多的华衣美食,也不如现在排布在床边的五枚铜钱来得有诚意。 她抿了抿嘴,点头道:「这钱我先用着,将来定然加倍还给哥哥。」 传宝再次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只说用就用了,哪里要她来还?然后便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原以为她是要买些簪花糖豆一类的小物,没想到她径自去了街角的书画店。店主刚刚卸了门板,就迎来了一个粉嫩的小娘,开口就问店里可有极细的蟹爪笔。 那蟹爪笔本是做工笔画之用,在诸如侍女发丝一类极细小处着墨。不过这小娘虽美,看着一身青布衣衫,也不像是会学画的风雅人家里的孩子,问明了是她要用后,当下打趣道:「这笔太细,你拿不住,莫不是买错了?」 琼娘淡淡瞟了他一眼,补了一句道:「潍县的蟹爪笔是上品,但是价格有些金贵,店主家拿茂县的三笠笔便可。」说着从兜里摸出了四枚铜板。 这一开口,可不是稚嫩粗浅小娘能说得出口的了,店主不由得一愣,乖乖,行家啊!那潍县的蟹爪笔以落笔细腻着称,要五两银子一支,非名家雅士是不会买的。就算这小娘买得起,他一个小县的书画店里也不会沽卖这等金贵货物啊! 当下倒是减了几分轻视之心,也没有跟这小娘讨价还价,依了四枚铜钱卖给了她一支三笠蟹爪笔。 琼娘踌躇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店家可否一枚铜钱卖给她一小块红曲。 店家看她紧咬嘴唇,俏脸飞霞的模样,我见犹怜,那红曲大都是赶上祭节,普通人家买来点制炊饼馒头上的花纹,不值几个钱,当下用黄草纸裹了一小块,白送给了琼娘。 传宝本以为妹妹嘴馋要买零嘴,没想到她只买了个没有几根毛的细笔,当下心疼起自己辛苦积攒的私房钱来,只觉得这从世家豪门里出来的妹子花钱太随便,净买些无用之物。 但是他本就跟琼娘不算太熟捻,铜钱既然给出去了,总不好开口责备,只好闷闷地走在她的身后。 不过琼娘脚步轻盈,提着布裙一路过桥穿巷,来到了崔家夫妇摆摊的地方。 昨日夜里,她听娘亲跟爹爹的闲语,这几日镇里来了许多进京待考的举子,在距离京城不远的此地暂时落脚些时日。 夫妻二人欣喜过望,本以为突然而至的人潮能让生意变得好过些,可是没曾想,这些书生们有钱的附庸风雅,喜欢在此地最大的茶楼里用餐聚友;手头拮据的更喜欢在客店里熬煮白粥买些炊饼果腹。 这下来,夫妻二人的摊子便有些不上不下、不俗不雅,白白制了许多的绿豆糕和各色软糕。天气渐热,就算吊在井中也耐受不住几日。这么一来,就算折损许多的食材银钱了,怎一个「愁」字了得? 琼娘听了他们的话,也是思绪了一夜。自己前世嫁人时,柳家的嫁妆看着妆奁抬数甚多,却是充场面的装箱法子,细算起来,并不丰盈,她不想守着自己那点子嫁妆坐吃山空,便在京城经营着一家书画茶庄,更是练就一手上乘的笔墨丹青,本以为这一遭重活回归小户商家,那些个风雅伎俩尽是无用了,灵光一闪,却计上心来。所以她赶着一早买来细笔、红曲,准备试一试自己思度出来的法子管不管用。 芙蓉镇的人无茶不欢,就是清晨刚起,也要饮茶提神。刘氏正在简易的灶上烹茶,招呼着左右的相熟的街坊,外乡人不识货,可是镇里的人都爱崔家独门糕饼的甜醇,用来配茶最好。是以不大的小摊,三张桌子倒是都坐着客人。 这时,刘氏抬头见女儿与儿子结伴而来,便问:「你们怎么来了?」 琼娘伸着脖儿看了看小摊旁架子上足足三大盘各色糕饼,笑着道:「在家里闲来无事,看看能不能帮衬爹娘……我见过京城里的商贩最喜在糕饼上画下花纹以增食欲……娘,女儿学过些许丹青,能不能在这些个糕饼上花些花纹,看看能不能引来些客人品尝?」 再过一日,那些糕饼就要变了味道。崔家夫妻做生意讲究诚信,就算那糕饼还能吃,也绝不会卖出砸了自己的祖传招牌。既然如此,女儿闲着要画,便依了她,也免了她整日里胡思乱想、郁郁寡欢。当下便爽利答应,只是女儿的模样太招人,崔家易女的事情本来就闹得满街的人都知晓,她这般抛头露面,岂不是要引来狂蜂浪蝶?当下便叫传宝取了一大木盘子的绿豆糕,拿回家给妹妹画着玩。 等兄妹二人回了家,琼娘便拿小碟子化开了那一小块红曲,调了浓淡颜色,挽好衣袖提笔作画。 传宝对这些个书画不感兴趣,当下便出去寻了前街的伙伴,一起去镇外的山上砍柴。 等他砍了一大捆回来时,已经到了晌午时分了。 他先在门外的河边洗了满脸的汗渍,这才回转家中。只是进了院子,经过院子里的桑树荫下,无意中往那一盘子的糕饼上一撇,顿时呆愣得忘了挪动脚步。 这……这是?那糕饼上尽是街市楼阁,精致得叫人看傻了眼。 琼娘刚从里屋出来,见哥哥愣住了,便笑着说:「花了一上午,我手臂没有力气,怕送回摊子时掀翻了木盘。还要劳烦哥哥再将糕饼送回去。」 传宝又看了好半天糕饼,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了自己这个亲妹子一眼:画虽精致,但这糕饼还是糕饼,能卖出去吗? 传宝心内嘀咕,又一想,不过是让妹妹画着开心的,挽起衣袖,迫不及待地端着木盘出去给崔氏夫妇献宝去了。 v第八章 崔传宝走了不久,琼娘打算小憩片刻,可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闻门前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不大一会,便有人「笃笃笃」地敲门。 琼娘起身整理发鬓,从屋里穿过院子,再顺着门缝往外一看,顿时愣住了,当下猛地将门打开。 眼前之人,乃是正当妙龄的华服女郎,也是十四五岁的年华,发鬓斜挽,白裳苏袖,微窄的腰身和放开的下摆都是与市面上衣裙不同的雅致——琼娘看得眼熟,因为这是重生前的她,在一次贵女宴席上,当着众人的面亲自绘图的,又请人依着她的独创花样裁剪出来的,柳家将琼,独领风骚,引得京城里的贵妇们纷纷效仿之。 若是不看脸,琼娘竟恍惚以为面前站着的乃是前世的自己——通身的衣着打扮,鬓发无意不跟自己从前肖似! 想到这,她莫名有种诡异之感,定定地看着那张曾熟稔不已的脸,冷冷问道:「崔萍儿,你来此有何贵干?」 还是十五岁妙龄的崔萍儿带着两名丫鬟和一个婆子俏生生地立在了她的面前,带着一种难言的微妙表情,仔细打量着粗布蓬发的琼娘,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笑开道:「父亲愿我后半生顺遂,改个‘川’字,我已改名叫柳萍川,我小你半个月,姐姐可以唤我萍妹妹。」 说着,也不用琼娘招呼,径自熟门熟路地进了崔家的院子。 旧地重游,颇多感慨,改了名的柳家嫡女柳萍川,先来到了琼娘的房中——这屋子也是她先前住过了十三年的地方。窗棂的旧裂纹,蚊帐上的线头,无一不透着熟悉。 只是以前每每看着寒酸莫名之处,总是愤恨自己错投了穷家胎。如今再看,已经可以含笑俯视,悲天悯人地同情代替自己留在此处的那个可怜贱种了。 柳萍川带着发至内心的愉悦,看着昔日熟悉的一切,转身柔声道:「我听前几日送东西的范婆子说,姐姐你吵着要回柳府?」 琼娘没有说话,对于这个前世偷了自己丈夫,抢夺自己儿女的女人,她看着觉得恶心,实在是懒得说什么。 但是反过来想,自己前世用了崔萍儿的爹娘,占了她的福祉,也算是冤冤相报,因果循环。 既然一切的孽缘都是因为两家抱错孩子而起,那这么这一世早一年换回,也算是终止了孽缘。从此她当她的豪门嫡女一路浮华,自己做自己的商户小娘脚踏实地,再无瓜葛就是了。 她不是什么神佛,想着上一世莫名溺井而亡,做不到无怨无恨。可前世着实是一笔烂账,若不是她感念重生不易,还真是压制不住初见她那一刻的恶心劲儿,只愿今世再无牵扯就好。 这个柳什么川,明显来者不善,眼巴巴跑过来耀武扬威。 而且……当她看见这个改名叫崔萍川的女人,衣着莫名与自己上一世相若时,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这个崔萍儿也是重生一世,而且比她更早重生。 所以自己醒来时,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这一切都是崔萍儿故意与尧氏提前见面的缘故。 崔将琼的心里迅速做出了决断——千万不可叫柳萍川发现自己也涅盘轮回的事情。 眼下柳萍川已经恢复柳家嫡女身份,此番前来,不过是来昭显下自己的优越,出一口前世憋屈的闷气。 可若被她看出自己也重生的话。依着萍娘的心性,恐怕没有闲情逸致玩猫替耗子尾巴的游戏了,只凭她如今的地位钱银,弄死自己不在话下! ……也许前世她已经这么干过了! 想到当初推自己下井的那一双手,崔将琼心里微微打了个寒颤,然后强压抑住心内的愤恨,低垂下眉眼,适时露出些许悲愤之情。 既然这柳家大小姐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倒教她瞧去好了,若她想斗,只管放马过来,忍得这一时之气,以后再徐徐图之…… 那柳萍川见了,心内舒爽极了,当初她重回前世,睁开眼那一刻,只道上天垂怜她上一世的苦楚,竟然让她重生改写际遇姻缘! 这一世,她巧妙布局,早早回到了柳家,再也不会沦为那个暴虐琅王的妾侍,所以这辈子她绝对要活得风生水起,而这个崔家的贱种,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一定要好好排布一下,叫崔家琼娘慢慢品尝她前一世为人侍妾,终身不得生育的苦楚…… 已经成了柳萍川的她,心内的毒瘤并没有因为重生而化解消弭,反而因为时间的酝酿,更加的腐朽化脓。可她脸上的笑却渐渐柔和起来。 「姐姐,莫怪父亲母亲不来看你,实在是他们顾及着我的心情,其实我也是劝过他们二老的,毕竟养了姐姐你十五年,父女一场,彼此挂念也是人之常情……这不,母亲让我稍带了一些新裁的衣服与你。」 听听,依旧是娇嘤颤颤的和声细语,搭配着垂眉善目,多像个善解人意的小娇娘啊! 若是没有重生一回,琼娘可能真以为这位萍娘是个良善温婉之人,然后对她卸下防备之心。 可惜,这等虚伪,她现在看得清楚,琼娘脸上不露声色:「谢谢柳小姐,只是回来崔家后,要帮爹娘担水做饭,那些个华美衫穿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白白费了料子,还是请小姐拿回去赏人吧。」 崔萍川倒不意外她的回答,那曾经名动京华的柳将琼是何等傲骨,就算这辈子早早沦入商家,也绝不屑于他人的怜悯施舍。 想到这,她的嘴角笑意更盛了。呵呵,可惜才女将琼这辈子再不是官家女,这点子傲骨扔到市井小巷里,连狗都不屑啃一啃。 听之前的婆子说,这琼娘回到崔家后就一直作天作地、要死要活的,只让崔家夫妻疲惫不堪。想来一家子都厌烦透了这突然而至的娇贵小姐。 这正合她意,虽然柳家富贵,但是论起亲情,到底是崔家的养育了她的父母要来得亲切。如今她过起了柳家的闲逸日子,又不想叫琼娘占去崔家养父母的亲情,所以听闻了琼娘在崔家不得人心的情形,立刻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虽然琼娘卷拂了她的心意,也不见柳萍川着恼,只让身后的丫鬟翠玉在院子的石墩上铺了锦绣团垫,捏着绢帕坐在了石墩上立意要等崔家夫妇回来见上一面,再回转京城。 v第九章 一时间小姐坐定,跟随而来的一众丫鬟婆子便忙碌开了,沏茶的沏茶,摇扇的摇扇。还有一个懂眼色的丫鬟嫌弃这院子里蚊虫太多,还在一旁点了笼熏香,免得蚊蝇嗡嗡扰了小姐的休憩。 其中一个叫碧玺的丫鬟,就是那个看上去很有眼色的,故意当着琼娘的面儿,大声夸赞着柳萍川的襦裙霓裳:「小姐你今日通身透着别致,方才下马车时,那些个乡人都看傻眼了!」 还没等马屁落地,那沏茶的婆子接着屁味拍了起来:「别说是小乡之人,昨日夫人领着小姐参加丞相夫人府里的诗会,那些个见过世面的夫人小姐不也看直了眼?可是个个争着问我们小姐的衣裳是哪里做的,可给我们夫人争了好大的脸面呢!」 那碧玺接着道:「可不是,谁也料想不到,这衣裳是我们小姐亲自绘制的,对了,方才那个客栈老板娘也询问我呢,就是方才在客栈寻访尚公子时……」 「嗯哼……」才女柳萍川突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丫鬟的多舌吹捧,同时不露痕迹地扫了琼娘一眼。 琼娘懒得看她那穷户乍富的张扬德行,只当做看不见这群闹心的玩意儿,早回到灶房里做起晚饭来。 当初嫁入尚家时,婆婆刻薄古板,特别讲究婆媳孝悌,加之知道了琼娘的身世底细,用起来毫不客气,新嫁娘当厨洗手作羹,也不让琼娘假手于人。 是以,当初那一年历练下来,她一个从小娇养的贵女做起饭来也是驾轻就熟,以至于在以后贵妇们的素宴上又多了门技艺。 只是以前添柴,灶下之类的活计均有丫鬟代劳,现在一人锅上灶下的忙碌,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不一会,白净的脸蛋的便挂了些许的灰尘。 站在柳萍川身后的另一个丫鬟翠玉原是琼娘的贴身侍女,如今看见旧主粗衣荆钗地蹲在矮屋灶前忙碌,心内一酸,不由得想移步过去帮忙。可惜身形刚动就被柳萍川不动声色地横了一眼,只能顿住脚步,含泪将目光移向别处。 琼娘起身倒水的功夫,将翠玉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下一热……这个丫头一向的忠心护主。 当初她出嫁时,虽然柳家顾全颜面给足了嫁妆,可是当时柳府内贴身的下人都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加之嫁给的又是寒门子弟,一旦小姐身世被说破,可真是前途未卜。 于是那些个年轻的懂眼色的,全是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尧氏的贴身婆子,指望着在夫人面前递话,不要让自己当了陪嫁的丫鬟。 只有那翠玉,不懂得打算自己的前程,主动请缨跟着琼娘入了尚家寒门。入了尚府之后,也是恪守着本分,就算尚云天后来金榜高中,也从来没动过爬床通房高升一步的心思。后来那个崔萍儿频繁出入尚府时,翠玉更是警醒提点了自己多次要当心…… 琼娘轻轻搅动锅里的羹汤,再次为自己前一世的眼盲心瞎叹了口气,不知这丫头在前世自己死后怎么样。又替翠玉捏了一把子的汗,若柳萍川真的重生,依着她的个性,大约是会记仇磋磨翠玉这丫头的……而她的一对儿女后来又怎样? 琼娘不想再想下去,可一双眼儿到底是犯了红。叫院中的柳萍川看过去,倒似是不耐厨房粗重而泪眼滂沱。 她心里不禁又是一阵舒爽。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便来崔家夫妇和崔传宝的声音。 今儿他们回来的倒是早,日头刚刚西斜便返回了家中,离老远便看见了门口桥头的华盖车马,隐约猜到柳家又来人了,惦念着琼娘一个人在家,便快步往家里赶来。 琼娘从灶前站起身来,可还没来得及挪步,那柳萍川已经步履轻盈,若飞燕一般到了门前,亲自打开了房门后,眼角含泪地望着崔家夫妇。 崔忠和刘氏都是一愣,没想到萍娘竟会回来。毕竟是养了十三年的女儿,小时都是软软糯糯抱在怀里奶大的,就算明知不是亲生的,一夕间离了家去,夜里也不禁垂泪想念。 现在见了,泪眼相望,刘氏忍不住便将柳萍川抱在了怀中。 那柳萍川借着侧身的时机,飞快地瞟了立在灶房前的琼娘一眼,见琼娘立在门槛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与刘氏抱在一起,心里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畅快。 就是要让这清高惯了的琼娘知道,离开了柳家,所谓的才女便一钱不值!就算回到崔家,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这边刘氏初见萍娘一时心内激动,忍不住搂住了离家多时的女儿。可是一旁的崔传宝可是看到里琼娘怔怔的神色,便忍不住拽了拽娘亲的衣袖,又冲着娘使了一下眼神。 刘氏这次发觉自己一时失态,没有顾及一边琼娘的感受。顺着儿子的目光一望。琼娘早晨时还白净净的脸现在挂着灶灰,偏偏一双眼儿含着露珠,半咬着嘴唇望着自己,怎么看都透着没人疼爱的无尽委屈。当下便松开了手,转身对着琼娘道:「不是说等娘回来再做饭吗,那灶房油大,仔细熏坏了你的眼,快去洗洗。」 柳萍川听了,在一旁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道:「娘说得对,琼姐姐以前从没做过这等子事情,方才还边做边哭,还是快出来歇息吧……柳家的母亲听说你近些日子吃不好,还听之前送东西的婆子带话,说你要回去,心里一时苦闷,这几日病沉的起不来身子,不能看你,便让我带些燕窝给你补补身子。」 说着命婆子取了用锦缎罩面的木匣,捧到了琼娘的面前。 琼娘透过半开的匣子一看,竟然是些细碎的燕窝片,难为还能凑成一盒! 柳萍川仿佛才看见一般,瞪眼训斥一旁的婆子道:「是谁装的盒,怎么只装了这些碎片?」 那婆子仿佛事先背好了台词一般,立刻回道:「赏赐的燕窝只这一盒。夫人说您小姐您身子弱,整齐的要可着您先吃,剩下的全装在盒子里给……崔家小姐送来了。」 琼娘心想:若她真是十三岁的小娘,依着自己那时的心境,只怕便要哭喊着奔回柳家,质问尧氏为何这么冷情,给些碎燕窝,真是拿她当了要饭的乞儿打发了? 自己要是真这样做了,可以想见崔家人该是多么尴尬。 想到这,她伸手接过了那锦盒,余光所及之处果见崔忠和刘氏脸色微变。琼娘抬眼望向朝着自己假装抱歉微笑的柳萍川,和缓地说道:「先前是我不大懂事,叫爹娘凭白为我担心,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娘为了照顾我甚是憔悴,这燕窝细碎些,却无关碍滋补受用,正好给她补补身子。」 那柳萍川听了,脸色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琼娘竟然能忍住,但是想起琼娘前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行,又觉得她不过是在自己面前逞强,强忍着罢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 v第十章 听了这话,刘氏脸上漾出了笑,觉得琼娘其实过了拗劲儿,还是个体贴人的孩子。这点上,可比样样咬尖儿的萍儿要强上许多。 可就在这时,一旁冷言旁观的传宝,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了琼娘道:「他们大户人家倒是节俭会过,连渣滓都能拾掇包裹起来送人充脸面。什么燕窝鸟窝的,听着就带着鸟屎味,这是我在街角买的芽糖,一会你用它冲水喝。」 这话挤兑得柳萍川的脸登时一变,她以前一向是跟崔传宝吵闹惯了的,若是依着从前,定要追在他身后跳骂。 可是如今却没了立场,只是心里一阵不舒服,暗恨传宝没有眼色。 刘氏觉得儿子聊的话头实在是尴尬,当下打岔道:「方才回来时买了二斤五花肉,既然萍儿回来了,娘炖肉给你们吃可好?」刘氏记得萍儿是最爱吃炖肉的。 可惜她忘了,她曾经的萍儿如今贵为柳家千金,每日精食细粮,哪里还会看得上她在街头沽来的五花肉? 已经是看了琼娘从云端跌落的可怜光景,柳大小姐也无意久留,免得待得时间太久被尧氏猜忌,惹得母亲心里不快。她琢磨着自己此番前来,定然给琼娘的心里添堵无数。现在她在自己面前强撑着淡然,待自己走后必定必定觉得委屈,跟崔家夫妇闹僵开来。到时看崔传宝后不后悔替那小泼妇说话撑场子! 既然目的达到,她当下便起身告辞,直言以后得了方便再来看望爹娘。 只是出门时,她指使着刘氏给她装些以前吃惯了的酱菜。趁人不备时,小声跟琼娘道:「如今你已然回了崔家,柳家的母亲就算有心帮扶你,也是碍着崔家爹娘不好太直接。说到底女儿家的姻缘最要紧。柳家母亲听说过些日子,有位贵人会在镇外的秋檀溪旁的峡山下小住……那人容貌不俗,身份显贵,最要紧的是尚未迎娶正妻……」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下,抚摸着自己手腕上通翠的碧镯,状似怜悯地打量着琼娘的粗布衣裙,又接着说道:「姐姐你这般花容月貌,可要及时把握,不然崔家的爹娘要是为了你选了个农户儿郎作为夫婿,才是一辈子不得翻身了呢……」 琼娘只是眨了眨眼,看似震惊地看着柳萍川,仿佛才被梦中点醒一样。 可是心里真是恨不得再给这柳小姐一巴掌。 看看,这话可真是说得滴水不漏,乍听起来,倒好像真是尧氏煞费苦心替自己谋算前程一般。 什么青年才俊,百年难得一遇的贵人?大约就是柳萍川前世私通的琅王楚邪吧?柳小姐这是打算撺掇着自己将她前世背着爹娘私奔,卖身求荣的往事再演绎一遍,可若真是这般,尧氏以后大约也不会千金散去替自己赎买自由,那她岂不是要比前世的崔萍儿还要凄惨? 再说那楚邪,她前世也是见过的,不听其人的事迹,的确是个难得俊帅的男子。可惜其人下场不妙,哪里配得起「贵人」二字?算起来,前世见他最频繁时,大约是在他谋反败露,未及起事就被皇帝软禁在京郊皇山的寺庙时。 之后每逢初一十五,这位拔了牙的虎狼也会承蒙圣恩,在人前宴席上露露面。 那时说也奇怪,每次她出府赴宴,总能在宴会上看到他。一个谋逆失败的贼子,到哪都是不受待见的,所以她每次看见他孤零零杵在宴会里无人问津时,都会替他一阵尴尬。 可他却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嚣张样…… 想起那人,隔着一世都觉得头痛。 琼娘没有再想下去。而柳家的千金小姐来得快,走得也如一阵风,眨眼间窄小的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只余下相送的刘氏站在桥头怅惘地看着渐渐消失在街角的马车。 琼娘倒是体谅刘氏的心境。毕竟是亲手喂养大的孩子。刘氏又不像尧氏那般处处甩手给丫鬟奶娘,两位母亲对待女儿的感情,也是厚薄不同的。到底是不能如尧氏一般,知道琼娘不是亲生的,便冷了慈母心肠。 她把那木盒放到一边,替爹娘打来洗脸的水,笑着问:「原以为能赶在爹娘回来前将饭菜烧好,还是手脚慢了,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早? 听了这话,传宝兴奋地说道:「还不是琼娘你的妙笔,有从摊边路过的举子,一见了你画的糕饼,便直言乃奇作,结果呼朋唤友地来看,最后,有几个阔绰的公子说这糕饼可不能打散了卖,便一起将那几盘子买走了。」 琼娘听闻这话,心里一松,脸上倒是真切地笑开了。可不是得整买!她花了一上午的光景,在整盘码放整齐的方形糕饼上誊画下了芙蓉镇的浓缩街景图,而且在街市上增添了官差报喜,送头名状元喜帖的场景。 这等好彩头,只要是不差钱的举子必定要买去沾福气的! 刘氏这时也走了回来,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了喜色道:「那画可真是精致,凭得累坏了眼儿,只是那些个举子还要再定,你爹却没立时答应,就怕你的身子受不住。」 琼娘笑道:「这是好事,为何不应?那些个画作不过是走了取巧而已。本来也不是什么精致的传世之作,他们若要,我明日再画,只是爹娘明日要多做些糕饼。」 既卖了钱,又沽了肉,刘氏做了自己拿手的烧肉,一家人围坐在了木桌有说有笑的吃饭。 琼娘前世受的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可是这般一家人围坐的其乐融融,却叫她有种发自心内的暖意,也跟着凑趣说上几句。 饭后夕阳西斜,帮娘亲洗刷了碗筷后,琼娘咬着酸果站在墙头望去,周围水乡人家炊烟袅袅,夹杂着各种说不出的菜香,桥头传来光屁股孩童的追跑嬉笑声,携伴到桥下用稻草拴着蚯蚓钓螃蟹。河水堤岸旁的垂头长柳下,不知谁家的姑娘正隔水向望,偷偷私会着少年郎…… 琼娘就像个真正的小姑娘,手垫在墙头,微笑着看着这一切,没有朱门高墙的阻隔,她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人间的烟火,真切地感受着自己的确是在脚踏实地活着,这样的感觉倒是新鲜而惬意! 只是她不自知这般温柔甜笑,也成了他人眼中的一道如幻美景。 「尚兄,正说到经卷其三,怎的突然没了声音?」 尚云天身旁的同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在客栈窗口的尚云天这才回过神来。 年方十七岁的他这是第一次进京赶考,母亲怕他一路短缺了人照顾,特意办妥同乡一起赶考的举子方达帮衬一二。 v第十一章 京城里吃穿用度高过别处,所以二人干脆如大多数举子一般,暂时在芙蓉水乡停留备考,待得开考那日再奔赴京城。 这晚,二人饭后闲来无事,便倚窗而立借了隔壁酒家高挂的灯笼照亮,一处温习功课,以备来日待考。 可谁知读着读着,尚云天便没了动静,方达循着他的目光一望,只看见正从墙头离开的琼娘的后脑勺。 虽然没看见正脸,可依着那窈窕的身姿也足见是一位妙人,当下取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尚兄才学不俗,何愁来日不能高中,迎娶心仪佳人呢?」 尚云天也是方才无意中的一瞥,这才被那墙头小娘的甜笑迷醉,不知不觉走了神儿。如今被人抓包,正值年少的他登时被羞臊得脸热心跳,连忙挥手直言自己不过进京一试,并没存着高中的侥幸。 二人说笑一番后,方达取出一个纸包道:「今日郑举人买来了一大盘糕饼,其上竟然绘有报喜高中图,他与我私交甚好,特意分了两块给我沾一沾彩头,现与你一同品尝。」 说着打开了纸包,只见那糕饼上虽然只一部分的街景,可是屋瓦树柳皆笔触细腻老道,真难想象在这小乡糕饼手艺人中竟然有这样的丹青高手。难怪人说天子脚下卧虎藏龙,就算是毗邻京城的水乡也盘踞着世外高人呢。 向来喜好丹青的尚云天捧着糕饼端详半天,竟然舍不得下嘴。他这般痴相惹得方达一阵大笑:「快些吃吧,不然天热,这糕饼再美也是要发霉长毛的。据说明日他们还要去那糕饼摊子续订,你若心喜,也一同前往看看热闹罢了。」 尚云天欣然答应,这时楼下的伙计送来了一封拜帖,直言白日他俩外出时,有位乘着高马华车的小姐命丫鬟送来的,连同一盒人参一并要给来自茂才县的尚云天。 尚云天狐疑接过透着花香的拜帖,展开一看,乃是端秀的小字,只言自己乃是京城柳家的小姐,闺字萍川,近日听闻大哥柳将琚昔日西席先生之子尚云天不日要来京城赶考,她替大哥备下礼参一份,还望尚公子笑纳云云。 尚云天看得眉头一皱,心内直觉对于这位柳小姐有些抵触之情,官宦人家的女子,原本不该行事这般轻佻孟浪,连面都没见过,怎的就这么贸然来访? 方达在一旁窥见,再看看那参粗壮的根须,不由得艳羡:「就说你尚兄是有艳福的,这不,京城里千金小姐特意来与你相会,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说话间,尚云天已经将那拜帖撕得粉碎,正色道:「方兄谨言,官家小姐的清誉岂是你我可玷污的,我父亲虽然曾做过柳家西席,不知这位小姐是如何得知,也许是受了她兄长的委托才顺路送来的。只是大约年龄尚浅,不懂得这般亲笔给男子写信却是不妥,所以少不得我你沉默是金,替这位小姐周全一二,此话便在这屋子为止,不可再外传!」 方达被叮嘱得哑口无言,只得摇头笑道:「尚兄乃真君子也,方才是我孟浪了,咳,将来嫁与你的女子当真是有福气了!」二人说笑一番后,便熄灯休息了。 待得第二日,两人也未在客栈用早餐,便一路散步来到了街头的崔家糕饼摊前。 本以为二人算是来得早了,没想到不大的摊子前已经是人头攒动,竟然有不少举子前来享用饼茶,顺便得以窥见昨日在糕饼上作画的那位高人。 只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摊子前也只有那俩夫妻在进出忙碌,也不见端来做了花纹的糕饼。 有心急之人不耐出声询问,那姓崔的老板才笑言道,一会便送来。 果然,不多时,一位健壮少年手举托盘快步走来。 还没等托盘放到架子上,众人已经是呼啦啦地围拢过来。也许是因为时间仓促的缘故,今日只花了零零星星的十块白玉糕。那糕饼上画的也不再是街市风景,而是花鸟图。 但凡对工笔丹青略有涉猎的人都知道,画作里最考验人的是鸟禽。活物灵动,鸟禽的羽翅飞翔,若没有经年的功底和天赋,是无法跃然纸上的。更何况在糕饼上作画,并非是在平滑涂胶的宣纸上,更加考验人的耐性腕力。 可是这位不知名的高人居然挥毫得心应手,黄莺婉转枝头,喜鹊临枝报喜,鸳鸯依水而戏……这十样糕饼花式不同,可每一样都叫爱画者看得移不开眼。 起码尚云天就有一种冲动,想要将这些糕饼尽买入囊中。可是他一问价钱,还未等摆摊的汉子开口,那送糕饼的少年便抢先开口道:「这糕饼用的是上乘的糯米面,和面的泉水泡化过极品燕窝,用起来最滋补养人,所以一两银子一块,限数十块,货少不等人。有要的客官要赶早定下啊!」 他这话一出,一旁卖糕饼的夫妻先被吓得一哆嗦,刘氏手里裹馄饨的擀面杖都要飞出去了。真想敲开自己儿子的脑壳子看看,是不是洗脸时进了水去?一两银子一块糕饼?他怎的不拿着菜刀当街抢劫去? 果然,这人群里便有人嗤笑道:「小兄弟可真会吹牛!你们这么一个露天的摊子,有甚么极品燕窝?当真是想钱想疯了吧!」 崔传宝听了,不慌不忙地从方才糕饼的托盘上取来一只小砂锅,揭开盖子,只见锅里里黄澄澄的汤水飘着枸杞红枣,看上去煞是好看。 他举杯说道:「和面的泉水泡的便是这茶盏里的燕窝。敢问哪位识得燕窝,品一品便知。」 昨日买糕饼的郑举人家世阔绰,当下站出来。崔传宝倒了一杯与他品尝。他饮了两口点头道:「与我家里收藏的海崖上品燕盏的味道不相上下,果然是极品,而且熬煮的手法老道,配以桃胶银耳更是不俗,绝非小乡做法!」 众位举子相处有些时日,都知道这位郑举人是不差银子的富户,吃穿用度皆是讲究,听了他这么一说,猜忌尽消。只是就算货真价实,这一两银子一块的糕饼实非平常人能消受得起的。所以不过是一同观看品酌一番后,便要各自散去了。 而那位郑举人虽然也喜欢那糕饼的精致,但是昨日已经大手笔买了糕饼,今日若是再尽数包圆,难免有铺排败家的嫌疑,所以也只打算买上一块猎奇,更能引来一众同年的艳羡。 不过就算卖出一块,这一两银子的价钱也足以买上一百多块糯米糕了。崔家二夫妻听了立刻转忧为喜。那刘氏心里思度道,自己儿子的榆木脑袋可想不出这样的生意经,大约又是琼娘的主意罢了。待今日生意做成,早些收了摊子,去布行给琼娘扯上几尺鲜亮的布匹做衣裳, 也要叫柳家知道,崔家不用他柳家隔三差五的周济也有华衫穿,免了柳家来人,白白惹了女儿的眼泪去。 可就在这时,有一华衣豪奴道:「这十块白玉糕尽包起来,我家主子全要了。」 郑举人原本想彰显下自己的阔绰,哪里想竟有人半路截胡。当下横眉立眼道:「我已经要下一块,怎的没个先来后到?」 那来者是豪横惯的,只路过时看人群聚集,也凑过来瞧一瞧热闹,不想这糕饼看着精致,思及主子向来喜欢丹青,这几日又是脾胃匮乏,便想买些乡间小食给主子调剂下胃口。 v第十二章 没想到竟有人不识趣,当下被激起了兴儿,也不看郑举人,只甩一片金叶子扔在桌子上,倨傲地道:「价高者得!」 这等豪爽,四周哗然——拿金叶子买糕饼的派头可不多见,却不知他的主子是哪个败家的举子。郑举人虽然阔绰,也不过是乡间的富户,到底做不出甩金叶子的举动,可在众同乡前失了面子,叫正值热血的年轻人如何忍得? 当下他只硬着脖子为难崔忠道:「我已经先开口要买,你怎的不卖?若是不能公允,今日便掀了你的摊子!」 崔忠人如其名,处事最为忠厚,当下对着那豪奴陪笑道:「既然那位客官先开口,怎么的也要卖一块给他,客官您买下剩下的九块,我算您便宜些可好?」 那豪奴漆黑的面皮,肉丝横生,懒得废话,冲身后的几个壮奴一使眼色,竟然纷纷抽出了明晃晃的佩刀,其中一个手起刀落,咔嚓一下便削下了桌角。 这哪里是斯文人的做派?众人这才警觉这几个人的衣着不似中土人士,身上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煞气。 崔家夫妇一时惶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婉转的女声说道:「开门做生意,自然价高者得,至于这位先开口的客官,看看买别的糕饼可好?」 站在人群里的尚云天随着众人的目光一望,竟再移不开眼。只见一位若映水芙蓉般的小娘子戴着箬笠,俏生生立在了人群的后面。 原来今早琼娘赶早起身,自己亲自用那崔萍川送来的碎燕窝和枸杞等物泡发了井水,又自己调和做面,制了十块糯米白玉糕。 自己还是尚府夫人的时候,跟京城里的贵眷夫人们茹素吃斋,赶上太后她老人家来了兴致时,还主持过几场素斋筹款的义卖。成套的素斋做法渐渐熟能生巧,被太后夸赞着顺口。倒是没少洗手做羹汤,制些精致的素斋药膳讨她老人家的欢心。 现在想来,自己是随了刘氏的巧手。所以她自己蒸的白玉糕绝对不逊于宫中的供奉,是以这一两银子一块的价码还真不是漫天要价。要知前世她亲手做的糕饼在义卖最高时,可卖出一金的高价。 而崔传宝昨日吃了炖肉,心知全是这位看似柔弱的妹妹的功劳,少年嘴馋,巴望着今日继续开牙祭。所以对于琼娘要高价的叮嘱言听计从,背熟了后便捧着大托盘送糕饼去了。 可待哥哥走后,琼娘心里却生了忐忑,前世她有才女名声加持,玉手调香千金难求。可现在她不过是小乡商户,一块糕饼要一两银子……细细琢磨起来反而欠缺了底气。于是便戴了斗笠出门,远远地站人群后看着情形。 先前郑举人买了一块白玉糕时,她心里一松,心知只卖出一块便是稳赚不赔了。谁知眨眼的功夫突然冒出一群豪奴出手阔绰引来争执。 有人竞价原本是好事,可是琼娘眼尖,一下子看到了那领头的豪奴身上挂着的腰牌,在浮雕的瑞兽白泽之中一个篆体的「楚」字。 在琼娘的前世里,这种图腾还被绣在了军旗上,这原是祥瑞的白泽兽旗所到之处便是烽烟四起,屠戮不断,可不正是琅王楚邪的名号嘛! 这琅王乃是异姓王,是当今圣上的大表姐云泽夫人所生。父亲则是江东的抚远大将军楚归农的独子。 因为楚大将军当年平等南蛮之乱,万岁感念劳苦功高,亲封了楚将军为江东异姓王。楚将军去世后,便由他的独子楚邪继承了王爷爵位。 可与老将军的宽厚守礼不同,这位少年王爷自小便是荒诞离奇的行径举不胜举,偏偏承袭了老将军的一身武艺,加之用兵神准,几次用兵皆大获全胜得了圣上嘉奖,最后人心不足,开始图谋造反。 彼时琼娘已经嫁人,那一年琅王兵马突然奔袭京城,一口气到了仅离城下五百里的绕峡关。 一时间,闹得京城里人人自危。就连尚云天也赶着命人挖通了隐秘地窖,备上了干粮果品,只待京城守不住了,让妻儿躲进去避一避灾祸。 哪想到那兵马快到京城下时,那皇帝亲自前往琅王的大营,也不知说动了什么,那琅王竟然宣布退兵。最后皇帝仅以擅离职守的罪责降罚了胆大包天的琅王,将他软禁在了皇山上的念法寺内,只对外宣称是带发修行,赎偿之前战场上的杀戮罪过…… 至于这位琅王最后的下场,入了深井的琼娘自然不得而知了,但大约也是敲着木鱼,数着头顶的根根白发到老吧? 但是眼下豪奴的主子气数正盛,手下的爪牙气焰嚣张,当街杀一俩个人,还真不算什么事儿! 琼娘生怕自己那忠厚过了头的爹爹再多言一句,引得那大刀手起刀落。当下她立刻出声阻拦。只是她出声之后,刘氏的心却提起来了——这要命的关卡,女儿出来捣乱作甚? 琼娘顾不得太多,只走上前去,亲自将那十块糕饼夹出,取了盛装的食盒,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糕盛装了进去,极为恭敬地递给了为首的那个人。 那人见琼娘还算识趣,冷哼一声便领着人扬长而去了。 这时琼娘才对着郑举人道:「怠慢公子了,奴家拙笔幸入公子法眼,明日再做一盘,让家兄免费给公子送去若何?」 郑举人滔天的怒火早就在看清了琼娘容貌时尽消云散了。现在又得知这糕饼画作原来是出自琼娘之手,更是觉得昨日吃的糕饼到现在都唇齿生香,带着面前这小姑娘的桂花香。 唐突为难佳人绝非真英雄。就算那糕饼是琼娘亲手打包给了那蛮横豪奴的,他也责怪不起来。当下连声道开门做生意岂有不收钱的道理,只是要浪费姑娘耗费心力,多制些糕饼,他好打包带到京城,给准备拜谒的恩师品尝云云。 琼娘见这场乱局化解,也不欲在人前多留。只跟爹娘打过招呼后,便准备随了哥哥返家。 可是转身抬头之际,却与人群中的尚云天目光相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再看见她曾经的夫君。 他眉眼比记忆里来得更清俊,浸染官场历练来的沉稳还未来得及爬上眼角眉梢,目光中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明澈。 v第十三章 但初见时的心悸,已经那灌入耳鼻的刺骨的井水消退得分毫不剩。琼娘直愣愣地看着他,他也在惊艳地看着她。虽不知这位姑娘为何直直望着他,但是心内却满是惶恐的惊喜。 俄许间,在他满含羞涩腼腆的微笑里,她冷漠地转头离去。 前世他移情别恋,维护崔萍儿的样子让人如鲠在喉,但种种爱恨在今世压根没有发生过,她又何苦来如怨妇一般沉浸往事不可自拔。愿君一如前世仕途顺遂,但她这辈子却不想再与他扯上分毫的干系。 不过,她的确没有想到尚云天会出现在这。上辈子,他提及过曾入京试考的往事。不过因为他在考前暂住在芙蓉水镇,被车马撞倒,腿部骨折,错落了考期。后来母亲变卖了家乡的祖产,在京郊落脚,期间与琼娘在寺庙邂逅,得知他乃哥哥柳将琚西席先生之子后心存好感,几次哥哥邀请他入府闲叙时,二人得以深交,最后情定终生,婚后琼娘陪着他专心苦读,待得四年后才一朝金榜题名。 现在想来,他前世就是在此地出了意外,离被撞断腿的时日与不远了吧? 怨不得那柳萍川昨日特意赶来,除了看一看她堕入寒门的笑话外,也是打着提前与尚云天相会的盘算呢。 想起昨日柳萍川贴身丫鬟说漏嘴去探访尚公子的关节,琼娘不禁勾了勾嘴角。 既然自己今世未嫁给尚云天,那么柳萍川爱怎么勾搭就怎么勾搭吧。没了她琼娘在中间阻挠,愿他们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琼娘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往下多想,不然再想到自己那今世无缘的一双儿女,眼泪便要决堤而出了。 传宝正心喜于今日赚了金叶子,不知娘亲能买什么好吃的打牙祭。转头就看见妹妹红了眼圈,连忙问怎么了。 琼娘努力眨了眨眼,只道风大迷眼,传宝也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不过看出妹妹不高兴,他打定主意待得第二天时,管娘要钱,讨妹妹的欢心。 而崔家因着一片金叶子的收入,陡然富足得冒了油。 加之今日摊子上差点动了刀子,夫妻二人早早收了摊子。刘氏想到五日后就是乞巧节,特意去了布行,给琼娘扯了藕荷色的绸布。这么精细的料子,刘氏可不敢自己做,又施了一钱银子委托了隔壁的老手裁缝做一身襦裙,待到乞巧节那日,让女儿穿上一身整齐的,跟左右邻里的小姑娘们乞巧放花灯。 等到第二天,崔氏夫妻去摆摊后,传宝便陪着妹妹去了裁缝店量尺寸。 量好尺寸后,二人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顺着巷道一家家的小店闲逛。马上要到乞巧节了,水镇里有小姑娘们入夜放花灯的习俗。早晨时,刘氏给了传宝半贯钱,叫他带妹妹选买个好看的花灯回来。 因为过节,各家小店都会进些花灯来卖。 琼娘想起自己十五岁时的乞巧节时在宫中度过的,说是过节,其实就是进宫陪皇帝最爱的小女儿雍阳公主过节当个应景识趣的玩伴。 那时是自己初次入宫,虽然看似从容镇定,其实心内也是没有底,在皇家人面前的一言一行都是要深思熟虑的,下跪鞠礼不提,光是陪坐,都得腰杆挺直,回家后全身都酸疼,哪里会玩得畅快? 而放花灯这一环节,她们这些陪玩的,也不过是看着公主一个人高兴罢了。 这么一想,琼娘倒是用了心,货比三家,挑了有脸盆般大小的绢布做面的粉红花灯。 花灯的花瓣上要题写福词,一般是选了店家事先请人写好的纸条贴上。不过琼娘嫌那词都太俗气,自己管店家借了笔墨,提笔写下了一行小诗。 传宝并不识字,只觉得妹妹的字好看极了,加之写诗行云流水的模样,若是个男孩一定可以考中功名!心内不由得莫名升起些自豪之感。 待得买好,俩人便慢慢往回走去。芙蓉镇不大,除了曲折通幽的小巷子,只有一条通长的大路直通向官道。 待得俩人走在大路上时,不多一会便听到马嘶嘚嘚的声响,崔传宝转头看去,正看见一辆甚是华贵的马车直直冲了过来,而一个书生似乎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马车撞到。 他向来是直性子的热心肠,未及过脑子,身子便已经前移直冲过去,将那书生撞到了一旁,可是他却来不及躲闪,被马车一下子撞倒了。 琼娘惊得大叫着「哥哥!」可是那车轮已经从崔传宝的腿上碾压过去了,疼得传宝惨叫着一翻白眼。 不过那失了控的马经过这一遭,总算是被勒住缰绳,犹如脱力了一般喘着粗气吐着白沫倒在了地上。 琼娘连忙奔过去扶哥哥,而那被救的书生也缓过神来帮忙搀扶。 二人蹲在一处,四目相对一看,不由得都是一愣。 琼娘暗道,这难道是天生的孽缘?为何哥哥救下的会是尚云天? 而尚云天却是心内一喜,只当自己与这位小娘子甚是有缘分,竟然这般又相见了。 心内诧异时,琼娘眼角微微一扫,才发现芙蓉镇的大街可真是拥挤,前世今生的孽缘聚全到了一处,那街角阴暗处蒙纱而站的女子不正是柳萍川吗? 她脑子向来轻灵,稍微一转立刻梳理明白了。 前世尚云天恐怕就是这一天撞断了腿,错过了考期的。可是被哥哥这么出手,却祸水东引,流到了哥哥身上,看哥哥那腿不自然的样子,肯定是骨折了。而那柳萍川会出现在此,恐怕打算的是「美救英雄」的主意。 v第十四章 想到这,她不由得恼起自己来,若不是这番重生后,自己动了改善的心思,以至于全乱了套路,崔家绝对没有闲钱去买花灯,大约是自己在家糊一个了事。而哥哥若不是陪着自己逛街,又怎么会顶替了尚云天的祸事,闹得如今重伤在身? 其实柳萍川比琼娘还要着恼。 她这辈子早早换回了柳府,可谓舒心畅快。然而娘家再好,也不是女儿家最终的归宿。还要早早为自己谋算了夫婿才稳妥。 这辈子因为是高门嫡女,可挑选余地甚是阔绰。上至皇家下至京城各个世家,都不无可能。然而萍娘思度半响,还是觉得再没有比尚云天更称心意的了。他日后可是入了内阁的重臣,一朝权倾朝野,何等荣光?只可恨自己前世在琼娘死后,却未曾坐上正妻之位。 那时琼娘意外落井而亡后,尚云天深受打击,回绝了父亲举她为平妻的建议。若不是碍着自己与他被捉奸在床,不好抵赖,他甚至不想抬她入门为妾。 可是入了门顶了妾侍的名头后,再无二人偷情时的那种柔情蜜意。尚云天的心仿佛跟着琼娘一同死去了一样,再未入自己的房中、长夜漫漫,她万万没有想到,处心积虑唆使书童害死了琼娘的结果却是自己后半生要苦守烛灯,守了活寡…… 想到前世的若黄连般吃不完的苦楚,柳萍川对琼娘的恨意就更深,也越发对尚云天产生执念,放不得手。 这辈子她有幸重生,再没了琼娘的阻隔,她自然要细细谋算,先赢得尚郎之心,结一段羡煞神仙的姻缘。 然而自己没有琼娘容貌的灵秀,更无她的诗词文采。回想起自己当初从琼娘嘴里得知的,二人诗词相会情形,她毫无把握会叫尚云天一见钟情。 再则,就算尚云天钟情于她,他若无功名在身,父亲和母亲也绝对不会答应她这个正宗的嫡女嫁给一个自己拣选的穷小子。 思来想去,她决定里里利用了尚云天被车撞的节点,以救他躲避一劫,顺理成章地相识,依着自己伺候男人的本事,管教他如前世一般对自己心动。而他没有负伤的话,自然能顺利开科考试。到时候一遭金榜题名,再去跟父亲提亲事,到时候自己去求父亲点头,也就顺利成章。 因为当时她与尚云天闲聊时,无意中记得他受伤是在乞巧节的前五日。这才选了两个壮奴跟随,想要及时施救。 万万没先想到,筹谋了近一个月的打算,却让崔传宝那个憨货搅合得七零八落。当看到尚郎与琼娘四目相对时,柳萍川真是恨不得冲过去将那一对男女拉扯开来。 可是当她看见那马车车厢上的白泽图腾时,那脸刷得一下血色尽退,连忙蒙紧了面纱,更往角落里缩了缩。 崔传宝只感觉腿骨如嵌入了钢钉,疼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而那闯祸的马车下来人后只顾着看倒下的马匹,压根没有看看伤者如何的意思。 尚云天见了,书生的正义感顿时勃发,眼见着救下自己的少年快要昏厥,而他的妹妹也是羸弱女子,自然要自己代为出头。于是他站起身来,冲着马夫冷声问道:「闹市如此莽撞,撞了人也不见歉意,敢问是哪位府上的车马?这般横行街市?」 那车夫人高马大,连看都未看尚云天一眼,只拧着眉查看着抽搐的马匹,气得一跺脚,又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了马车前,冲着车里的人低声道:「启禀王爷,那马看着不行了,嘴里的白沫有股子酸味,似乎是被人下了药的缘故……末将失职竟未察觉,请王爷责罚。」 马车里寂静无声,倒是从后面赶过来的侍卫头子一脸自责懊恼,更跑得一脑门的汗,闻听此言低声道:「看来是有人不想王爷进京,给马下药,手段这般下作!」 尚云天倒是认得那赶来的侍卫头子,不正是前两日包圆了花鸟糕饼的豪奴吗?那日见他一言不合便抽刀伤人,今日更甚,将人撞伤后竟视若无睹?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怎的就没了王法? 书生意气热腾腾地顶将上来,尚云天立意要讨个说法,上前厉色责问,说不得便吵着要拉人见官。 那领头的叫常进,平日在江东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此时心里正恼,眼见书生聒噪,顿时提起了脚,冲着尚云天便踢了过去。 尚云天虽然身材高大,可也承受不住沙场下来的武将一脚,当下噔噔噔倒退,竟然倒在了刚刚站起身的琼娘身上。 而琼娘原是验看了哥哥的伤势,见他缓过来后,气息平稳,能够言语,并不见内伤,便略松了口气,正想叫人帮忙扶起哥哥回家,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马车上的图腾,她一早便看到了。跟江东琅王讲道理?还不如给虎狼念一卷道德经呢!有这磨牙嚼舌的功夫,赶回家里请先生给哥哥正骨才是道理。 可是没想到刚站直了身子便被尚云天压倒在地,不由得「啊呀」一声痛叫了出来。 常进望过去,倒是「咦」了一声:「这不是绘制糕饼的那个小娘吗?」 他的话倒是引得马车里的人些许好奇,一根修长手指挑起了半幅窗帘,一只狭长幽黑的眼儿顺着布帘逢往外瞟着。 只这一眼,便将琼娘被压倒在地的狼狈像尽收眼底。 因为头布包裹不甚得法,松松的全散开了。一头绸滑的乌丝飞泻而下,将白莹莹的脸儿显得又瘦减了几分,加之急得粉颊绯红,便如被梨花赛雪压上的粉霞海棠,叫人不禁生出些许怜惜。 尚云天虽非主动,到底是唐突了家人,仓惶起身,一时要去扶琼娘,却被她抬眼冷冷的一瞪,顿住了手脚。 那帘子也顿了下,便又被放下,横眉瞪眼的常进被叫到了马车前,附耳听上那么一会,便松缓了面皮,扒拉开尚云天,走到了琼娘近前,道:「我家主子这几日食欲不振,前日食了你制的糕饼,觉得味道甚佳,便邀你入府再制些,多给你赏银便是!」 他这一开口,琼娘心内真是想要骂娘了,这位琅王马车撞人不提赔偿,反而要她这苦主给他制糕饼去?还真是个不讲理的主儿,前世圣上英明,怎么没立时砍了这厮? 其实琼娘与马车里的这位,虽然见面不多,倒还颇有些渊源。不光他是崔萍儿曾经的侍主的缘故,更因为琅王曾经托人向柳府捎话想要提亲迎娶柳将琼。 仔细想来,好像就是这一年的乞巧节上,在宫中,她第一次见了进京的琅王。 只是那时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公主与皇后的身上,对于他这个外疆的异姓王不甚关注。更不知这位见惯了环肥燕瘦的王爷,怎么就在一干娇艳欲滴的贵女中看中了自己? v第十五章 而太子向来与这位异姓王不甚对付,连着皇后也是不喜,加之这位王爷的府宅风评向来不佳,是以养父柳梦堂当时是一口回绝了。 至于后来,崔柳两家抱错孩儿的事情泄露后,柳家夫妻更不可能将琼娘嫁入什么高门大户,当然,那些具是后话。 可是本应该是这一世没有交集的人,没有想过竟然在此处遇见! 琼娘只抿嘴低声道:「贵人认错人了,我并非什么会做糕饼的手艺人。」 可惜常进自觉并无眼疾,更何况是这等国色天香的美人?看在她一会要给王爷烹制糕饼的情分上,王爷手下的豪奴们都收敛了傲气,更是有两个人抬了担架,将崔传宝抬起送去医治。而琼娘婉拒不得,自然也被「请」上了一顶软轿,一并跟随。 而那个尚云天,在问明琼娘并不认识得他后,就被常进推搡到了一边,眼看着琼娘被带走,急得直跳脚。 而那柳萍川并没走得太远,选了对着大街的茶楼,依坐在二楼处,看着街下的情形,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着什么,可看到琼娘被带走时,不禁喜上眉梢,长长舒展了一口气。 琼娘的容貌乃是国色,既被琅王掳去,便没有再清白回来的道理。 她前世身为琅王侍妾,自然体会到琅王的无情,再姣好的眼色,在那个王爷的眼里也不过几天的新鲜,若是争宠惹了这位琅王心烦,那王府里的管家便有着无穷整治人的法子。 琼娘这般姿色必定会被物尽其用,待王爷玩厌了后,大约是会赏赐给他那帮子狠戾粗鲁的手下吧? 这么一想,她惊见琅王的恐惧渐渐压了下来,看着楼下尚云天急得团团转的身影,自信地冷笑着…… 就如柳萍川所言,琅王暂居在芙蓉镇外的秋檀溪旁的峡山下。别馆前的石阶都是打磨了圆角的,更比别提别馆内的山石布局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琼娘一路被挟持到这,想着琅王前世不佳的风评,手心隐隐冒汗。 待下了软轿,就被请入了一处水榭楼阁旁的小厨里。 琼娘看着那些个案板炊具,心里反而安定些。看来还真是要她制作糕饼之意,既然如此,便做上几样,只是还糊弄不得,她在前世曾经听闻,因为嫌弃皇寺中饭菜味道不合心意,他命人将那做饭的厨子拖出去杖毙了。 许是看在已逝的老王爷楚怀农的情面上,圣上对楚邪甚是优待。皇寺里做饭的厨子都是带有品阶的御厨。可是这位王爷却是说杖毙便杖毙了,最后被人参上一本后,皇帝那却是挥了挥手,弄出了「御厨包藏祸心,想要下毒谋害琅王,陷朕于不义的荒唐借口」不了了之。 所以,若是做得不合了那位「贵人」王爷的口味,他命人弄死自己,便跟碾死只蚂蚁一样。 这么一想,少不得抖足精神洗手作羹汤。 可这位王爷的喜好如何,她全然不知,只依着常进之前的只言片语判断,这位王爷似乎郁火在心,水土不服,食欲不振。既然先前的白玉糕入了他的法眼,大约是喜欢爽口去火的吃食。 于是,她依照先前,又揉面制了糕。接着搭配着时令新鲜的,用白玉豆芽搭配着新鲜的虾仁做了凉菜。那调配豆芽的葱油,乃是琼娘的独门秘方,葱香入味,掐了尖儿的豆芽,若玉柱般根根泛着油光,清清爽爽也了中和了白玉糕的糯米甜味。 起码琼娘喜欢这样的吃法,觉得比用茶配更加开胃。 待得糕出了蒸锅,用刀切成菱形装盘,入了味的小菜也一并搭配好后,便由仆人端到了一旁的水榭离去。 可不大一会的功夫,又有人来传琼娘,只说琅王不满意那糕上无画,命她再去添上画作。 就这么的,琼娘被带到了水榭楼阁中去。 这阁楼乃是照前朝古风修建而成,在凭栏之外有个石头垒砌的水池,一旁的平台上,竟有两只仙鹤在依水漫步。 隔着随风漫卷的轻纱,琼娘看到了一个俊帅异常的高大男子,正倚靠在水榭花雕的软塌上看着一卷书。 待琼娘入了阁中,那人也没抬眼。琼娘心里惦念着哥哥的伤势,只想赶紧伺候这位吃顿饱足的,好与哥哥一同还家。 于是便跪坐在一旁的小几旁,手执着备好的蟹爪笔沾着红曲花了先前的花鸟图案。糕饼作画,尤须精细,不能不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待得最后一笔化成,这才檀口微张,轻呼一口气,半抬起了头来。 这一抬头,却直直闯入了一双狭长深邃的眼里。 那幔帘许是被风吹得卷在额倒挂的金钩上。而琅王也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书卷,半躺在软塌之上,宽袍松散,脚着布袜,一只手撑着头颅,除了冠的长发披散在宽肩之上,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琼娘看。 这一眼,竟有说不出的邪气。更是立时唤起了琼娘曾经极力淡忘了的往事……前世某次宴席觥筹交错时,一时落单的自己被那个皇寺闲居的「贵人」堵在了长廊转角处。 长廊一侧是酒酣人喧,角落里却是光线昏暗,她被那人钳住了腰,被一双充满邪气的眼狠狠地盯着,长指更毫不客气地捏着她的下巴道:「柳家琼娘?听说是你央父亲回拒了我。总有一天,本王会就叫你悔不当初!」 柳家将琼,才貌冠盖满京华,当年求亲之人何其多?所以若非琅王提及,琼娘早就忘了这位边疆藩王曾经向自己求亲的事情。是以对琅王控诉自己当初眼瞎心盲的指责,一时也是无法回应。 他在她耳边低语后,便松手离去。只余了下巴的指印提醒着她被人轻薄过。 v第十六章 可就算琅王无礼,琼娘也无法大肆张扬,免得污了自己的清誉,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那以后,看见琅王便远远绕行。而琅王也没有再寻机对她无礼,只是每次「巧遇」时,他的眼神总是莫名叫人厌烦…… 而如今,重活一世,她却又与这双眼相对,一时间竟有恍惚尚在旧日时光之感。只是这一愣神,盯看着琅王的时间未免过长。 因为生得俊美,楚邪倒是习惯了女子主动,只当这小娘心思活络,有意勾引自己。他扬了扬眉,开口道:「端过来。」 琼娘这时也发觉自己方才的失态,连忙端着糕饼敛眉收颔端送到琅王近前。 因着天气的缘故,楚邪这几日有些水土不服,胃口不畅,因为昨日见常进呈上的糕饼花纹精致,便挑了兴致尝上了几口,未曾想有入口即化之软糯甘香。吃上几块后,心情莫名便好,再看那糕饼上的鸟雀,根根翎毛毕现,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是以在街市上听闻常进说遇到作画之人,便挑帘一看。不曾想,倒是有意外的收获……于是便叫人将她一并带回来。 方才作画时,他一时书卷看得乏累,便抬头缓神,正看见玉人长颈半垂,含唇敛眉,葱尖似的纤指捏着一根极细的蟹爪笔,在一小块方糕上轻描细绘,看得久了,仿若有一根轻羽在心尖处撩拨。 常进乃楚邪贴身的护卫,在一旁一边候着,一边察言观色,顺着琅王的视线观之,竟然是看那绘画的小娘。常进也想不透,水乡小镇里竟然藏着一朵出尘芙蓉,这等妙人洗手做羹汤,想想都胃口大开。 这小娘走到近前时,细观肌肤真是寸寸滑入凝脂,常进想不破怎样的低门小户,养出这么一位妙人儿。怨不得向来不将女人放在眼中的王爷,会不错眼珠地看了许久。 琼娘将糕饼布置在琅王软塌前的茶几上,便侧身退后。 琅王信手捏起了玉箸,夹起了豆芽放入口中,虾仁的鲜香被葱油激发一并归入到了清脆的豆芽菜里。看来这菜对了琅王的胃口,这一品尝竟然停不下筷子。琼娘暗自松了口气,暂时解了被杖毙之忧。 可是等楚邪食了一块糕,慢条斯理地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帕擦嘴后,突然慢悠悠地开口道:「柳家将琼,为何成了崔家之女?」 这一问,听得琼娘头皮微微发麻,诧异地抬头望向了楚邪。 楚邪正在饮茶,放下茶盏后,道:「看来柳小姐是忘记本王了,去年夏时,你的兄长将琚不是曾带你在郊外的猎场射鹿吗?你我有过一面之缘。」 对于楚邪来说只是一年前的往事。可是两世为人的琼娘,却要错乱地回忆上一阵。 经楚邪这么一提醒,上一世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 当时的皇家人最喜涉猎,万岁爷的小公主虽然年纪尚小,却精于马上技艺。柳梦堂想到女儿将来难免要陪伴公主等皇室中人围猎,必要的马上技艺若是能学上一学,必定会在众位贵女中拔得头筹。于是便让柳将琚带着妹妹去围场学习马术技艺。当时她好像还与一位小姑娘起了争执……但是她如何与琅王见过却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但是既然被楚邪识破了自己的根底,再推诿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当下便是语带保留地说出崔柳两家当年抱错孩子的事情。 楚邪微微扬起眉,打量她这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不无玩味地说道:「你的兄长柳将琚说你一向在家中娇养,柳大人能狠心舍得下你?养了十五年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了,难道他柳家养不下两个女儿吗?」 琼娘半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既然是当年的错事,自然要纠正过来。难道只因为柳家富贵,养的下两个女儿,崔家便要无女儿可养吗?」 琅王手指敲着茶盅盖子道:「那你离开柳家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琼娘嘴角微微一笑:「奴家原本就该是崔家商女,如今回归本位而已,爹娘不嫌弃奴家笨手笨脚就好,余下的照样时一日三餐,晨昏日落,哪里会有什么不适?」 琼娘说到这缓了一缓,接着启唇道:「我的兄长被撞伤,不知现在境况如何,加之爹娘不知我二人去处,一定会担心的。不知可否让我二人还家,日后王爷若是还想再尝一尝崔氏糕饼的滋味,只管命人去取便是。」 她的模样虽妩媚,可是前世堂堂一品夫人的贵气是粗布衣衫遮挡不住的。虽然是恳求,却让人无法感觉到语气的卑微。 琼娘这般清冷矜持的模样似乎勾起了琅王什么不好的回忆,他嘴角笑意尽收,看上去冰冷而不好接近。 就在琼娘几乎绝望地以为这位王爷要继续为难自己时,他总算是开口道:「撞伤你的哥哥,是王府下人的不是,他的医药费用,自有人会张罗,你们回家去吧……过些日子,本王会派人前去你的府上。」 琼娘这才隐隐松了口气,她不好问琅王,以后为何要派人回来。只当这位王爷礼数周全,而崔传宝已经正骨包扎妥当,被移送到了马车上。 待兄妹二人返家时,崔家夫妻已经急疯了。他们还未收摊时,便有相熟的邻里来告知,说是看见他家的儿子被马车撞伤,女儿也被那马车的主人带走了。 两夫妻顿时五雷轰顶,连摊子都顾不得收,便去前街寻找一双儿女。 可寻了一圈,都一无所后,回到家时,却发现柳萍川坐着马车等在了门口。 柳小姐只装作来探访崔氏夫妻的样子,听了刘氏带着哭腔的讲述后,眼波微转道:「姐姐生得貌美,那马车主人这般无礼,姐姐就算回来了,这名声……」 她话只说了一半,可是刘氏却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正当年华的女儿家在街坊邻居的眼里被掳走,还有甚么名声可言。 崔忠到底是家里的主心骨,先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且先把儿子女儿救回来要紧。当下便准备赶到县丞那里敲起冤鼓。 可刚出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将儿子和女儿俱送回来。 v第十七章 刘氏见儿子躺在担架上,腿那打了板子固定,可是神色还好,能开口唤人,半悬的心放下了一半。再看女儿从马车上下来时也是头发整齐,通身端正的模样,脸上也未见惶恐愤恨之色,那另一半心便也放下来了。 送人回来的乃是琅王的管家楚盛。他入院时,先打量了一圈窄小的院落,又看了看崔忠夫妇。许是琅王府里的人都习惯鼻孔看人,那楚盛嘴里的歉意听起来也不甚真诚。只是包封银的盒子很沉,另外还搭配了两盒子的人参和补骨血的药材。 听闻了撞人的乃是个王爷,就算崔氏夫妻心内有气,也是强自忍耐,待收了礼,送走了管家一行人后,刘氏这才安顿好儿子,忙不迭拉着琼娘的手细细询问了一番。 琼娘便照实说了,只是入了琅王的别馆替他蒸制了糕饼。 柳萍川在一旁听着,目光闪烁,只说今日时辰尚早,已经禀明了柳家的母亲,可以陪着崔氏夫妇吃饭。刘氏虽然心烦儿子受伤,可是见萍儿肯留下来用饭,自然是满心欢喜。现在夫妻二人手头宽裕,便沽卖了熟牛肉,又砍了两根大骨头给儿子熬汤进补。 趁着崔氏夫妻去生火做饭的功夫,柳萍川留下丫鬟婆子,只一人入了琼娘的房中。 这间房她住了经年,自是异常熟悉。可谁曾想一踏进门,竟然有走错了房门的错觉。只见窗棂上的旧窗纸换了雪白的新纸,墙上裂纹被新画的字画遮挡上了。字画虽然没有裱糊,两端只用削平的木棒卷裹撑直了钉在墙上,但是胜在那画作的远山浮云,气势非凡,不见半点匠气。 她的昔日的旧床也变换了位置,床头多了用两个食盒并拢去掉把手改装的小柜子,上面支着一面小铜镜和一把小木梳,权当了梳妆台,还摆着刘氏原本盛装酱油的陶土小罐子,一支娇艳的红杏斜插在罐子里,竟是说不出的雅致。 琼娘正站在床上挂蚊帐。拢床的蚊帐上破了几个洞,琼娘昨日管相邻的小姑娘配了彩线,绣上几朵淡雅的樱花。她向来针线娴熟,两面的苏绣刺花巧妙地遮挡了破洞,延伸开来的枝蔓显得异常清雅。 这么挂展开来,半旧的蚊帐立刻旧貌换新颜。宛如一枝樱花探到床前。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可因为主人变换了,蛛网尘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下午的阳光下,弥漫着岁月静好的祥和。精心的布置和恰到好处的小屋点缀,都显示出房屋的新主人乃是志趣高雅之士。 不知为什么,柳萍川看得心里一阵难以舒展的不畅。 在她的心里,琼娘回到崔家后应该是日夜哀怨,郁郁寡欢才对。可是如今看着屋内的摆设,没有半点自怜自爱,倒是透着一股子优哉游哉的闲情逸致。 她如今在柳府的房间是另设的,原本她是看中了琼娘的房间的,但刚刚归府的大哥柳将琚也黑着脸不肯,只说若是琼娘日后回来探望柳家父母,也要有个歇脚的房间,最后到底是让她搬出了屋子,给那房间上了锁,留了下来。 而她新搬入的院落,房间的物件摆设样样都是她自己亲自去柳府里的库房挑选回来的。按理说个个都是相似的名贵之物,可不知为何就是摆设不出琼娘原来房里的雅致贵气。 这种两相比较下,倒显得她的品味不如琼娘,这怎么能不叫柳萍川暗暗气闷? 琼娘挂好了蚊帐从床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柳萍川。 看她那微酸的眼色倒是异常熟悉,前世里,她也曾经试着跟柳萍川做一对好姐妹,只是一起逛街时,无论她看中了什么,柳萍川都要抢先买下。一句话,是她琼娘的,柳萍川都要占为己有。 若是可能,琼娘很想试试,掏一勺满溢的大粪,这位柳小姐会不会抢着喝。 这边柳小姐想起了自己留下的用意,按了按心内的酸意,开口道:「姐姐既然是入了琅王府。想必是见到了那位贵人了吧?怎么样,听说他的相貌俊逸远超旁人可是真的?」 琼娘取了针线笸箩,坐在窗边接着细绣着自己挑选的一块棉布手帕,漫不经心道:「我去他府上烹制糕饼,伺候茶水的自有下人,我哪里会见到主人?」 柳萍川一听,依然不死心道:「这等难得的机会,姐姐为何不及时把握?」 琼娘抬眼看着她,状似不解地问:「妹妹将话说得清楚些,该是如何把握?」 柳萍川自然知道琼娘端惯了大家闺秀的做派,并不认为她在装假,当下便将话点透道:「姐姐这般容貌,那位王爷若是看到,必定心喜,到时自然水到渠成。」 琼娘噗嗤一声笑开了,道:「瞧妹妹说的,那贵人又不是街角的混子,怎的见个有姿色的女子就心喜得不行」 这边柳萍川见琼娘迟迟不开窍,当下一急,便自说道:「过段时间,琅王府会召人牙子买些侍妾入府,若是姐姐肯,我给姐姐安排门路见那王爷如何?」 琼娘实在是被这位柳小姐的急切恶心得不行,将那针线笸箩往旁边一甩:「妹妹这话说得蹊跷,为何一味撺掇我去他人府上为妾?好歹崔家也是正经的人家,祖上三代也未出过男盗女娼,放着以后规矩人家的娘子不做,却偏偏自甘下贱为人妾侍?这是妹妹你的意思?还是爹娘养不起我,托你带话敲打着我?」 说到这,琼娘暗掐了自己的腰侧,大着嗓门冲着门对面的灶房喊道:「娘!你容不下女儿我便直说,何苦的让妹妹敲打作践我?」 刘氏正在厨房里擀宽面——这是昔日崔萍儿最爱的,江南新麦的面香搭配着鸡蛋卤,甚是美味。 可现下听到平日里总是柔声慢语的琼娘凄厉的一声哭喊,当下丢了锅里的面飞跑过来,撩起门帘,瞪眼看着她俩问道:「怎的哭了?」 柳萍川也是猝不及防,没想到琼娘说哭便哭,更没想到她还如三岁奶娃一般开口唤娘前来告状。当下急急道:「不过方才跟姐姐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她竟当真了……」 说着自己的眼圈也是一红,倒像是她也受足了委屈一般。可惜琼娘哭得比她厉害,倒是显不出她柔柳扶风了。 等刘氏闹清楚原委后,也不管柳萍川如今贵为官家小姐,只拧眉瞪眼道:「为人妾的话怎么好开口打趣?你姐姐看着就是个端庄持重的,这样的话传出去可叫她怎么做人?」 说完,又转身对着琼娘哄道:「听见了吧,你萍儿妹妹跟你开玩笑呢!」 若是前世的柳将琼可不会这般得理不饶人的哭闹。但是她实在是厌烦着柳萍川三番四次地到崔家来恶心自己,更是想起她前世抢夺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女,不用掐腰眼泪也喷涌而出了。 v第十八章 于是,她只蓬乱着鬓角,红着眼倒在刘氏的怀里道:「哪有这等的玩笑,竟说出让我主动找人牙子去别人府宅里卖身的话来,有鼻子有眼儿的,倒像她自己做过一般!」 柳萍川听了她的控诉,身子不由微微一僵,抬眼看向琼娘,见她哭得抽噎的光景,就是个没长全心机的小姑娘。 就算琼娘在前世里贵为当朝一品夫人,不也没有算计过她?更何况自己重生一回处处占了先机呢! 想到这,柳萍川直觉自己是太过心急,被琼娘抓住了话柄,她向来是能屈能伸,当下赔了笑脸道:「是妹妹我的错,请姐姐莫怪。」 可是越劝琼娘哭得越厉害,最后竟然抽噎了起来。刘氏立刻联想到了琼娘刚回崔家时的情景,那真是能哭得冲垮长城,淹没了山海关。 当下再也不好留柳萍川吃饭,只冲着她使了眼神,小声道:「你姐姐今日本就受惊吓,你又拿话激她,要不……你先回去吧,改日有空了,再来看你爹和我可好?」 柳萍川原本也不想留下吃饭,现在自己一时失语落了下乘,正好寻机离开。 刘氏是打算做好了筑坝抗洪的持久准备,可哪里想,柳萍川刚走了不一会,琼娘就慢慢收了眼泪,抽噎着说:「娘,宽面好了吧?再不吃可就要糊了。」 刘氏乐不得她转移了思绪,连忙起身去了灶房,用冷水过面,倒在热滚滚的骨头汤里,再浇上一勺子浓稠的鸡蛋酱。 琼娘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一边用湿巾子擦脸一边探头说:「娘,再放一勺你昨天榨的辣油,昨天看你做时,便闻得香……不过给哥哥的那碗别放,他骨头受伤,吃着汤药,忌讳辛辣。」 刘氏看她方才还哭得肝肠寸断,现在倒是一副全然只想着吃的样子,可不就是个馋嘴的小姑娘吗?当下高悬的心一下放下,在大海碗里又加了一勺辣子和一把香葱碎,笑着道:「你哥哥哪里吃得这个,娘再给他用骨头汤做碗面鱼儿,也好化食。」 方才那场闹剧,崔忠倒是听得明白,但是也只当琼娘小姑娘吃醋,不喜欢萍儿来占自己爹娘的便宜。 而且毕竟是养了十五年的女儿,那萍儿往日里就艳羡那些个高门大户的阔绰。若不是自己和刘氏看得紧,她说不得就要跟街市上那卖肉张家的浪荡独子有了手脚。 所以方才那些个教唆琼娘的话,还真可能不是玩笑。 以前崔忠以为萍儿是自己当亲生孩儿时,她的那些个浮躁的毛病便只当不显。可是现在她如愿回了高门当了贵女,却回来要教坏自己的亲生女儿……想到这,崔忠老大的不畅快,所以也乐得琼娘跟柳萍川生分些。免得被她教坏了。 当下他敲着烟袋锅打趣道:「那一锅都是你的,吃完了好有气力接着哭!」 刘氏用筷子拨着面鱼儿笑骂道:「刚好就撩拨!她若再哭,看我不收拾你这老东西!」 崔传宝扒着窗户也跟着凑趣:「娘,既然吃不得辣子,给我多来点鸡蛋酱!」 一时间小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那柳萍川其实还没走,她立在马车旁正思量心事,却听见院子里传来的阵阵笑闹声,只是往昔这笑声里还有着她一份,可如今却是琼娘顶了她的位置在里面欢声笑语,心里那股子郁闷真是一时纾解不开。 哼,就算她琼娘不入琅王府,她也有法子叫琼娘名声扫地,嫁不得好人家! 待她一番折腾入城回转了柳府时,日头已经渐渐往西斜了。刚入了房中换了衣裙,母亲尧氏身旁的婆子便来传话,说是夫人叫她过去一趟。 柳萍川一听,想起尧氏规矩大,又脱下绵软的便裙,换了一套得体的襦裙去见母亲。 尧氏食过了晚饭,靠在贵妃榻上由丫鬟拿着玉雕的美人锤正在捶腿。看见柳萍川回来了,便上下打量了一番。 亲生女儿没回来时,她是日夜想念。可是待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时,又难免生出了比较。萍娘虽然没有琼娘那等子让人惊艳的花容月貌,但也是位清丽佳人,可是那气质上里总是带着股小家子气。 尧氏觉得是在崔家养坏了,便请了书画先生,琴艺师傅来教萍娘,立意再栽培出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出来。 要知道琼娘在书画方面颇有天分,自幼时无师自通,随着哥哥便能执笔作画。待得请西席开蒙时,频频让当时教她的先生惊叹,直呼这女娃若是男子,可当真了不得。 而柳萍川前世里回到柳家后,在书画方面也下过一番苦功,现在重回芳华年纪,学起来给人的感觉自然也不差,但是诗画方面除了刻苦外,天分才是最主要的。她没有琼娘天生的灵气,那些个字画不过是如一般大家闺秀一样,勉强撑得了台面而已。 可是有珠玉在前,尧氏难免存了揠苗助长之心,对柳萍川在功课上有了诸多要求。 不过,这柳萍川频频回到芙蓉镇,荒废了功课不说,尧氏的心里也生出了计较,直觉柳萍川是放不下崔氏夫妇,那心里头还拿崔家当做自己的家呢!所以待得她回来,就叫婆子把她叫过来,准备拿话敲打着她。 于是见柳萍川进来,便让她坐在一旁的团椅上,闭着眼慢慢说道:「算起来,这个月你已经往芙蓉镇跑了两次了,那崔氏夫妇养育你多年,你挂念着他们也是应该的……只是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你可要入宫面圣,陪伴雍阳公主过节的。到时候大家闺秀们齐聚,难免要一较技艺展示短长。你在崔家耽误了这么久,底子薄弱了些,这几天就别出府了,多用功才是正理。」 柳萍川一听,便知尧氏不高兴了,这是拿话在敲打自己。 她的这对亲生父母,最好脸面。前世能一直将琼娘养在府中,除了因为她已经为人侍妾不好归府外,也是因为那琼娘从十五岁乞巧节入宫起,便在人前一鸣惊人,赢得才女美名,给柳氏夫妇争足了面子,叫他们一时便舍不下柳家将琼离去了。 想到这,柳萍川微微一笑道:「女儿知道您的担忧,请母亲放心,乞巧节书画会上的作品,女儿已经准备妥帖,定然不会叫母亲失望。」 前世里柳将琼以点墨为花,喷水渲染,那花蕾顷刻间便如一夜春风般朵朵绽放。当时在场之人无不惊艳。纷纷打听这作画的小姐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v第十九章 从此已经,柳家将琼名声大噪。 不过那喷水之画,妙在构思而已。第一个想出这点子,的确让人惊叹,可是要学起来却是不难……既然尧氏不高兴了,那么她便要收敛些,不能再去芙蓉镇了。 既然这一世,尚云天没有撞断腿,他就一定会如期应试。到时候,她只要巧妙安排,趁着兄长柳将琚请尚云天入府时,与他见上几面表露心意,相信尚郎只要不傻,必定欣然接受她这高门贵女的垂爱。 想到这,在芙蓉镇被激起的愤然心绪骤然平复了。重活一世,她不光要得到自己本应有的地位和丈夫,更要占尽琼娘前世的名头,不然怎么能消除尽前世的愤恨? 想起她离开芙蓉镇时的安排,走出尧氏房间的柳萍川笑得甚是得意——琼娘,我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府暂且不提,再说崔家。因为传宝受伤,刘氏不放心,便收了摊子在家照顾一双儿女几日。而崔忠则挑起担子走街串巷地买些零散的糕饼,也算有些进项。 这日,崔忠挑担回来。琼娘帮着刘氏打扫院落后,又将一盆井水洒在院中晒得滚烫的沙地上降温,然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同食晚饭。 饭是刘氏用陶锅闷熟的新米,而凉菜是琼娘拌的酸萝卜丝。这萝卜也是琼娘用小罐子腌制的,因为腌得入味,雪白脆爽的萝卜块撒上盐和姜丝,再浇上掺了芝麻的辣油,最为消暑开胃。 想到爹爹挑担一天,出了不少的汗。琼娘还用腌制酸萝卜的汤炖了骨头和莲藕,再加上烂熟的花生,鲜味飘得满院子都是。 崔传宝这几日深切体会到了新妹妹给这个家带来的新变化——那就是吃食上比以前讲究精细多了。比如这萝卜,以前不过炖煮而已。可到了琼娘的手里,能变出五花八门的吃法。 小户人家清贫的日子里,再也没有比一桌子用心的菜肴更叫人提神振气的了,唇齿香甜时,原本一成不变的日子也仿佛有滋有味了起来。 喝了一口开胃鲜浓的骨肉汤后,传宝不由得再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妹妹。心内总是觉得有了这个新妹子,还真是件叫人开心的事情。 琼娘看着爹爹和哥哥大口地吃饭,心里也是舒坦。 以前,能让她洗手作羹汤的时候除了伺候婆婆外,便是在那些夫人小姐聚会的宴席上。可是仔细想来,自己最挚爱的儿女,似乎都没有吃过几回自己做的饭菜。 以前的自己何其愚蠢?一味讨得那些不相干人的欢心,却忽略了自己的至亲骨肉。这一世,她却情愿在寒屋灶前挥汗添柴,叫自己的家人吃得尽兴。 一边替哥哥盛饭,一边趁着吃饭的功夫,琼娘说出了心中盘算甚久的打算。这几日卖糕饼的钱银不少,正好用来做本钱。夫妻二人年岁渐大,总是这么风吹日晒的不是个法子。 芙蓉镇太小,操持经营也不见太多余钱。可是这点子钱银若在京城里置办店铺,便如砾砂入海,水花都掀不起半朵。倒不如在京郊皇山下买个店铺富富有余。那皇山乃皇家寺院之所在,因为临近京城,每逢初一十五上香之人络绎不绝,往往错过了饭时,要在山下用餐,倒是不愁客源。 琼娘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刘氏却不大赞同,只觉得跑到山下做生意,又不是天天能见到汹涌如潮的客人,剩下的日子岂不是冷清没有赚头?琼娘的想法显然是高门里的富家小姐之言,不知百姓每日进钱的辛苦。 虽然刘氏话说得委婉,但是琼娘听得出来她的顾忌。若不是经历了一世,她还真想不到去皇山下开高糕饼铺的点子。 在如梦前世里,圣上后来下旨,在皇山下修筑了消暑的别院。偌大的皇家园林,占地甚广。原本的农舍店铺都迁往他处。 不过圣上仁厚,大沅朝又不短缺金银。这等劳民之事自然是有补偿,当时只要是划地内的田园房屋都折了市价按五倍赔偿。所以现在买一处店铺,待得经年得来五倍的赔偿,绝对够爹娘养老的了。 再者,在皇山下开设店铺,售卖的都是富绅豪客,赚一个月顶三个月,平均折算起来,不是比爹娘夫妻天天这样起早贪黑的要强? 琼娘心内一直担忧着几年后崔忠得了重病的事情,若是能少劳累些,也许到时爹爹病情也不会太严重。 只是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不好说给娘听,这么劝说起来,就浪费些唇舌了。 刘氏的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最后索性开口让琼娘小孩子家,莫担忧父母营生之事,总之,饿不着她便是。 可是旁边吃了几口饭后,便一直抽着烟袋沉默不语的崔忠,却开口道:「琼娘在高门大户里见多识广,她既然这般说,定然有道理……不过买店铺是大事,轻忽不得的,少不得去看看,明天我和你娘不出摊子了,只留你哥哥在家,我雇辆马车,咱们去皇山下转一转。」 刘氏见当家的拿小姑娘没边儿的话当了真,不由得心内一急。可又不好在姑娘儿子的面前骂那老不死的糊涂。 待得收拾了碗筷,二人回转了房中,刘氏这才盘腿坐在床上,拍着床被急急发难:「你个老东西!还真自己是做豪绅商贾的料?好不容易遇到几个败财的愣头青,这才手头见了真金白银,以后又不是能天天赚金叶子!儿子渐大了,眼看着就要说亲定媳妇的。琼娘嫁人时,也是要置办像样的嫁妆,哪样不是要钱的?若是买了店铺赔了钱,回到芙蓉镇也没有咱们摆摊的地方了。你要知道隔壁卖杂面的老五,可是几次三番想要占了我们的摊子……」 崔忠猛吸了两口烟锅,然后在墙上狠狠地磕了磕道:「就是他不占,我们也没法在芙蓉镇里呆下去了。这几日你呆在家中什么也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都传成了什么样子!」 刘氏向来在家中说惯上句,见平日闷声不响的当家的突然发起了火来,顿时唬了一跳,道:「外面怎么了?」 崔忠皱着眉道:「也不知是哪个瘟生,竟然编排我们家琼娘被人掳去失了清白……这么下去,琼娘可怎么嫁人?倒不如趁早离了镇子,叫他们没有说舌的由头!」 刘氏一听,立刻炸开了,再细问崔忠外面人是怎么说的,可老不死的偏偏泥糊了屁门,崩不出半个响屁来了,只吧嗒吧嗒又续了一锅子烟叶。 她性子甚急,又是母鸡护崽儿的性情,当下便趿拉着布鞋,披了件衣服冲出了院子。 芙蓉镇小,每当日落时,街坊邻居们出来纳凉磕牙的就那么几处地方。刘氏沿着河堤往前,便到了镇中的大槐树下。 她没有登上河堤的台阶,只站在坝下听上面坐着的人闲谈。 v第二十章 只听见肉铺张家的婆娘嬉笑着道:「只当他家原来的那个萍儿就是不老实的,整日勾眉画眼儿的撩拨我家旺儿,没想到这新换回来的更是狐媚,在大街上就冲着有钱人抛媚眼,愣是撩拨得爷们儿心痒,将她拽上了马车……」 话儿还未落,便有人接捡了起来,讨趣问:「拽上去怎样?」 那屠肉的婆娘顿时发出刺耳的笑声:「还能怎么样,左右是男女凑将一处,那小娘松了裙带自便宜了大爷呗!听说下了马车的时候都一瘸一拐的了,也不知过了几回云雨……」 没等张家妇人说得尽兴,刘氏已经是从台阶上飞跑了上来,只瞪着两眼,炯炯地望着那妇人笑裂了的嘴。 那妇人连同听声的众人,全未曾料想刘氏跟鬼似的从河堤下冒出头来,接着便如母狼一般直扑向了她。 这张家的说嘴别家姑娘,被抓了正着,犹在发愣,就被刘氏按倒在了地上。 「烂舌头的婆娘!跟你在马车上似的!竟然编排我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倒叫人看看你的裙下藏了几个野男人?」 别看刘氏平日里招揽食客时,笑容慈祥,年轻未嫁人时却是娘家有名的辣货。如今气涌上心,两只胳膊的气力也分外大。竟然三下五除二,扯烂了那婆娘的裙子。 正值夏天,穿得单薄,这几下便露了相,惊得那婆娘双手一前一后,一边捂着一边缩身尖声大叫。 四周街坊平日忙着养家糊口,不得清闲,眼下有不用戏台的折子戏,自然个个瞪圆了眼看热闹,见见老张家平日不外露的陈年老腊味。 有那好事的觉得不够热闹,连忙去张屠户的门前知会,待得张屠户领着儿子张旺赶过去时,自家的婆娘已经窘迫得跳入河里,披头散发一脸涨红地与刘氏隔水对骂,而她的衣裙正在水面上浮泛着呢。 张屠户膀大腰圆,带着一股风冲过来,却看见自家媳妇在河里泡着,登时哇哇乱叫,这便要来抓刘氏的头发。 可就在这时,崔忠也得了信儿带着女儿琼娘急匆匆地赶来了。眼看着刘氏要吃亏,崔忠大喝一声也冲了过来,一把架住了张屠户。 那张旺也冲过来帮着他爹拉偏架。 这下便成了两家混战,大槐树下,鞋飞人喧,吵成了一片。 活了两辈子,琼娘也从来没见过这等热闹鲜活的市井泼妇混战,一时间有些恍然无措。 可当看见崔传宝也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家中出来要加入战局时,她觉得自己身为四肢健全的崔家人,下场迎战义不容辞。再说,若是不做点什么,今日崔家的名声便难以收场。 于是她左右张望,拆卸下来一根邻家晾衣服的晾衣杆,便也加入了战局。 爹爹跟张屠户缠斗在一处,娘也冲过去用指甲挠张屠户的脸,二虎斗一熊占了上风。而哥哥虽然强壮,但是因为腿部骨折的缘故,被张旺绊倒在地拳打脚踢。 上辈子跟着武师傅学习的棍法登时涌上琼娘心头,只抖了抖晾衣杆,挽了个棍花朝着张旺扫了过去。 小乡之中哪里见过这等武行做派?让人眼花缭乱的棍法由一个看似娇娇弱弱文雅的小娘使出来,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以至于原本劝架的众人都缓了下来,分神欣赏一下美人棍花。 可那张旺就惨了,这小娘看似细胳膊细腿的,但招招借力使力,专门往人的软肉脆骨上抽。被酒色掏空的张旺哪里受得住?登时疼得哇哇直叫,原地跳脚躲着她的棍子。他倒是想要抓住琼娘,但是棍子的长兵器优势尽显,手刚一伸就被抽得哎呦叫娘。 一场酣战不过盏茶的功夫,立见分晓。最后张旺被抽得无路可逃,随了他娘一并跳入河中泡澡。 而张屠户一身的肥肉也不耐久战,呼哧呼哧坐倒在地上抖着颊肉继续叫骂,直嚷着回家取了剔骨的尖刀回来捅了崔家老小。 刘氏方才与张家婆娘对骂一阵,已经嗓子嘶哑,而崔忠和传宝也不是嘴巴灵光之人,一时间就听见张屠户越嚷嚷嗓门越大。 琼娘这时收了棍子冲着邻里们高声道:「今儿个左右街坊在场,不妨打开亮堂说话。听闻有人传奴家的不是,话难听的腌臜了耳朵。不知这些闲话最开始是谁传出来的?」 一个扎着团包发髻的小姑娘跟琼娘是邻居,这几日没少跟着琼娘学习绣花针线,当下毫无顾忌地指着河里道:「是张旺说他在街上亲眼见的。」 琼娘拿眼扫了一下四周人群,朗声问:「这话可是真的?」 众人怕惹祸上身,皆默然不语。 琼娘拎着棍子走到了张屠户的跟前,冷着眉眼道:「按理该唤你一声张伯,今日这纷争可不是我们崔家挑起来的。我哥哥被暂居镇外的王爷府车马撞伤了腿,被送到府上包扎疗伤。我作为家眷一并跟了过去,可有什么不对?竟让你儿子说得那么不堪?王爷曾食过我家的糕饼,所以我也顺便在府上为王爷烹制了一份,入了府便在厨下忙碌。听说有人在镇外的别馆里正做短工,是非黑白一打听便知。」 张屠户被那小姑娘一眼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知为何,在个弱柳扶风的小娘面前怎么也撑不起气场,现在更是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浑不讲理道:「小姑娘家贸然上陌生人的马车,看你就不是个正经货……哎呦!」 他话还没有说完,琼娘一棍子抽了嘴巴。 「你那儿子吃喝嫖赌,夜夜入暗巷子喝花酒,又算哪门子正经货?整日撩拨良家的姑娘小媳妇,满大街谁不晓得你家的儿子是烂货!感情儿是前今天来到我面前占便宜,被哥哥痛骂了一番便怀恨在心了?告诉你,也甭满嘴刀子的吓唬人,女儿家最看重的清白却让你们一家白白诋毁,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讨个明白。你儿子若是敢再满嘴嚼牙,我就让你张家断子绝孙,再吊死在你家门前!」 说这话时,琼娘脸上不带狠色,可是那语调平平话搭配上她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眼神,愣是叫张屠户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乡里的有头脸的老好人过来和稀泥了,只说琼娘不懂事,哪里有跟长辈这般说话的,再说都是街坊邻居,不过误会一场说开就好,而且这话里头牵扯贵人,平头百姓可不好拿贵人来说嘴…… v第二十一章 就这么七嘴八舌间,总算是劝回了两家,各自散去了。 不过众人对于崔家这个才归还来的女儿可算是要另眼相看了。 到底是亲生的,刘氏的泼辣后继有人啊!这样的小辣椒若真是被掳上马车也不见得会吃亏。纤细的手腕一转,那位爷传宗的棍子得挽出朵软花,哪里还能风雨不休,云雨不止? 但是就算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这么泼辣的女儿再搭上一言不合就扯衣服的岳母刘氏,也让人望而却步。 最起码,河对岸的望云酒楼里观战许久的楚盛心里是这么想的。他悄然抬眼看了自家的王爷一眼。琅王自方才混战开始起,一双眼儿便紧紧地盯着那抹倩影不放。手中的酒一滴都没有饮下。 「王爷,今日宫里有人传话,雍阳公主吵着要来别馆,先见一见王爷您,您看……」 琅王眼见着那抹身影在巷子口消失,这才举起酒杯道:「不是让你买些侍妾回来吗?她要来便来吧,也好看看,本王的身边可没有金枝玉叶的位置。更叫宫里的那位省心,有借口编配本王的不是……」 楚盛连忙应声道:「已经找了稳妥的人牙选买了美貌贤淑的侍妾……小的见王爷对崔家小娘子顺眼,原先已经备下了礼单,因为看她家世清白,为表重视,准备亲自上门与崔家夫妇提起纳她入府的事情……可如今一看,这小娘虽是好看,但性子实在是……」 琅王慢慢饮下了杯中酒,闭着眼品酌着酒味,徐徐之后道:「撤了礼吧,趁手的管家不好寻,本王怕你入崔家开了口,被那一家子乱棍死在院中。」 楚盛深知自家主子的秉性,他天性阴冷,不爱说笑,方才那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亲眼目睹了崔家老小的彪悍,楚盛也为自己倒捏了把冷汗,但是该尽的忠心不可退缩半毫:「为琅王,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邪点了点头,道:「既有这般的忠心便好,府里的侍妾也不少可,却少了做饭的熟手,你去崔家将那小娘聘来,入我府中当个烧饭的厨娘吧!」 楚盛连忙点头道:「虽看那一家子甚是重视这女儿,但到时给出厚重的银两,那小娘定是愿意。」 琅王懒洋洋地伸出了五根手指头。楚盛点头表示明白:「一个月五十两,管教那小娘回绝不得!」 楚邪冷哼了一声:「五钱银子就够了。」 忠心耿耿的楚管家有些觉得差事难办。他家主子一向视女子如无物,正头的王妃迟迟不娶,引得馋涎这位置的贵女争得头破血流,可王爷又不像是个拘谨着自己的主儿,这不,又要纳上三个侍妾! 可是这么慎重地交代他聘个厨娘回来,真是开天辟地!想想方才崔家人的泼辣劲儿,楚盛小心翼翼道:「这么低的价钱,雇个短工都难办,恐怕崔家人不能应,要不回头,小的再挑个手艺高超的厨子进府?」 琅王没有再言语,只放下酒杯起身大步离开了酒楼。 此时夜色迷离,河道两侧的商家皆点挂起了灯笼,夜风骤起,宽大的衣摆飘摇,这等魏晋之风的宽袍更显得高大的身躯有了几分俊逸之气。 一旁红楼粉娘看见一个华衫瘦腰的公子从酒楼出来,皆是争相迎了上去。待得走到近处,竟是看痴了一双红尘里打滚儿的眼。 乖乖,竟有这般出尘的男子。虽则俊帅,偏偏脸上却似罩着寒霜,冷冰冰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那眼神,似刀子,叫人看了心里发颤。 而且这位公子似乎是饮醉了酒,行为甚是癫狂,竟然在一辆华贵的马车旁踱步走了一圈后,吩咐身后的一个侍卫去砸马车的车角。 那常进听了,也不问缘由。伸出壮腿,朝着路旁拴马绳的基石踹去,该是多大的腿力?那石头登时如脱线风筝般朝着马车的车厢一角飞去。 那辆马车外表是不常见的华丽,靠近车门的一处镶了一圈鎏金宝石。尤其是瑞兽白泽的两只眼儿,乃是用上好的黑玛瑙点缀而成。 可如今一脚下来,那几块宝石顿时崩飞得不见了影踪。常进还要再补上几脚,可琅王却挥了挥手表示可以了。 跟在琅王身后的楚盛傻了眼,闹不明白这辆御赐的马车怎么碍了王爷的眼。 就在这时,楚邪开口道:「这下你该知道如何去办差吧?」 楚盛先是一愣,顿时脑子有些开窍了…… 再说崔氏一家,从大槐树下得胜返家,陷入的便是亢奋后的低迷。刘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经此一闹,琼娘只怕难觅佳婿,顿时人便有些打蔫。 传宝年少气盛,还觉得不过瘾,思量着以后在巷子里堵了张旺那厮,还要再往死里打。而崔忠却主意已定,再不想留在芙蓉镇让人说嘴,只等去皇山下探查一番,再举家搬迁。 是以第二日,崔忠干脆也不去挑担了。只雇了一辆驴车,带上刘氏和萍娘一同去了皇山。 此时皇山的寺院刚刚竣工。山路的基石还在铺垫。不过挨着山门官道两侧的农舍已经被窥得商机的商贾占得七七八八,搬运着木石,改成店铺的模样,不过他们倒不是要自用,而是要转手再卖一笔。这改换了门脸儿后的房屋价格顿时涨了三倍。 刘氏看得直皱眉,觉得这些个农舍原本就是粗烂的堂舍,不过换了个门脸,便坐地起价,依着她看,那烂了大梁的房子若不是因着挨近寺庙,真是白给人都不要! 不过琼娘看得却颇有感触。前世她往来皇山时,此间已经繁华得很,京城里有名的素斋别馆点心铺子都在这里设立的分号。至于哪家店铺的位置金贵自然也聊熟于心。 几番查看,她终于看中了一处店铺。这店铺不在官道上,而是官道旁边的小路旁,处于一处缓坡之上。商贾们看来这个店铺位置颇为僻远,而且踞于缓坡之上更是让人却步,实在是下下等之选,不堪一用。 v第二十二章 但是琼娘却知这里靠山,夏季雨水甚多,十天中至少有五六天是阵雨来袭,其他店铺都苦于水涝,唯有这家店铺因为地势高,无水浸之虞,引得游客不断。而且坡上平坦地势颇广,还可建上马棚凉亭,深府大宅里的贵人们可以径直乘车至门店前,就算停上十几辆马车也是富富有余。 只是前世里在这开店的素斋味道不佳,渐渐的做坏了口碑,生意萧条,最后高价盘给了另一家酒家,但是价钱已经水涨船高,单是店面就勾算回了本钱。 既然知道这里环境最佳,琼娘便在这门店前后细细勘探了一番。 这个宅院门口是几块碎裂的大青石拼接而成的门槛,虽略有寒酸但和周边宅院的普通大门比还是透露出几分不凡的气势。进了大门,地面被夯得十分平实,上面铺着一层细细的沙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发出响声。除了大门里,其他地方尚未及修缮,尽显寒酸。 屋主是当地的一个粮贩,嗅着了这改换屋门里的商机,便将空置的这处祖宅简单修葺了一番,寻机卖个高价。 但来来回回过来几家买主,都是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摇头离去,甚至连价钱都不问上一问。 这般几次后,也凉了沽卖高价的心思。只想着将之前买青砖泥沙的钱匀回来便好。待得琼娘带着爹娘来询价时,那屋主甚是殷勤地领着崔家人在房屋前后转悠。 刘氏之前看过几家修葺的亮堂的店铺,再看着陋屋愈发的不顺眼,嘴里嘟囔着:「这般破旧,得花多少银子修葺,不好!不好!」 琼娘任着娘亲抱怨了一通,待那屋主的脸色愈加难看时才不慌不忙地问:「敢问这屋子连同院落多少银子典卖?」 屋主见那两夫妻不张嘴,只一个娇滴滴的小娘来问价,心更是凉了半截,只气无力道:「九十两银子,不二价!」 方才琼娘问过的店铺,都是一百两到二百两不等的价格,像这样九十两的屋价当真是很低了。 可是琼娘却不慌不忙地比划手势说道:「六十两,若答应,奴家立刻便与你订了屋宅地契。」 旁边的刘氏听了,心内发了急,正想开口截住,却被崔忠扯了衣角。 那屋主倒是一脸惊喜,连忙问向崔忠:「这小娘的话可当真?」 崔总点了点头:「买店铺的事情,我家闺女说了算!」 屋主知道,自己这几间房若是没有皇山寺庙的机缘,卖上二十两都阿弥陀佛了,加之屋旁的土质不好,种不得果菜粮食,更加乏人问津。 如今来了个不懂行情的小姑娘,肯出六十两买,哪有不卖的道理?当下连忙道:「这屋宅风水甚妙,小娘子当真是慧眼了得……既然这样,我去官道旁寻个书笔先生来拟写地契可好?」 见琼娘点头,他便一路小跑着去请先生来,生怕这家子人一转身便反悔了。 待得屋主走后,刘氏才急急道:「琼娘,不是为娘说你,怎么不再看看几家再做定夺?」 琼娘笑吟吟道:「不必再看,这里便是最好的了。」说着,她便跟爹娘讲出了自己心中的盘算,还用手比划着,说出将来修建马鹏和荷花风水池的地方。 刘氏真是哭笑不得:「女儿啊,不过是卖糕饼的店铺,何苦来要建那么大的马棚?还能停十几辆的马车?当这是丞相府宅,终日里车水马龙呢?」 崔忠含着烟袋,吞云吐雾,含笑听着女儿的打算,慢慢道:「论起来,我们家就琼娘识文断字,学问最高。既然如此,便不听你娘的,只你说了算,不过这六十两银子还是有些高,按理说应该再杀杀价钱。」 琼娘笑着给刘氏搬了板凳,让她坐下,然后给她一边捶腿一边对爹爹道:「我也知给的高些,可是他有一句说得在理,此乃风水宝地,依着女儿看将来值得可不止六十两银子,若是再杀价,屋主将来想起这一节,岂不是要悔坏了肝肠?是以还是要让人有些赚头才好!」 屋主正好赶回,听了个囫囵话,当下连忙道:「我已找来了代笔的先生,你们可不能反悔!」 琼娘哪里会反悔,当下立了字据,交付了定金后,商定了搬入的日子,这才与爹娘折转家中。 一路上,琼娘心潮起伏,前世里虽然也买过店铺,却都没有这次舒心,让人充满希望。 待他们回到家中,时候还早,加之传宝一直追问店铺的事情,琼娘干脆拿出纸笔,边说边画出店铺的样子。 这么一画,又勾起了琼娘的瘾头,顺势便将这大堂准备改造的格局一并也画了出来。若是单卖糕饼,没什么赚头,倒不如像前世那样在此处开个素斋馆子,正迎合了那些官家夫人们的喜好。 就在这时,宅院的大门突然响起敲门声。正在做饭的刘氏擦了擦手过去开门,发现前些日子送传宝回来的那位王府管家正领着人立在门前。 刘氏一见是王府之人,忙小心翼翼地问管家的来意。那位楚管家倒是收了之前的傲慢神色,只拱手说道:「受王爷之命,特来问询你家公子的伤可是好了,要不要我们王府再做些赔偿?」 虽然传宝被王府的马车撞伤在前,但上次送来的封银甚是丰厚,若是再有些不依不饶,便有些泼皮无赖的嫌疑。 所以刘氏连忙道:「我家儿子的伤已无大碍,劳烦管家费心,跑了这一趟。寒屋贫舍,也没什么可招待的。烦请管家进屋喝杯热茶,吃些点心再走。」 哪知那管家听了刘氏的回答,顿时变了个脸,绷着半黑的脸皮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要与你算上另外一笔账了。那天你儿子冲撞了我们王府的马车,力道甚大,将马车一角的镏金宝石给刮飞了大半。这马车乃是当今圣上的御赐之物,镶嵌的也是半月国献上的宝石。昨儿个马车送到了京城的建造府修缮,折算下来修补的费用是纹银五千两,不知你们崔家打算拿甚么来偿还?」 刘氏一听,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别的不说,只是听了这五千两纹银就是让人吓破了心胆。 琼娘立在屋堂的窗前也听得真切,心里的直觉就是:这王府里的人是准备讹钱不成? v第二十三章 当初哥哥被撞时,虽然有些场面混乱,但是按理说,这肉身不该将马车撞得那么厉害啊! 她快步走了过去,沉声说道:「那日我也在场,并未见马车有损毁。」 楚盛冷哼一声道:「这么说,小娘子是在质疑我堂堂琅王府讹人不成?」 琼娘紧抿了一下嘴唇,心道:还真是备不住! 前世里琅王虽然战功赫赫,但他那混不吝的行事做派也在朝堂上被人所诟病。当初大沅与边疆七夷族作战时。那一年因为黄河决堤的缘故,朝廷的国库大半用来赈灾,无力支付琅王的大笔军饷。 主持内务的太子便暂时缓拨了军饷,这可捅了马蜂窝。 那琅王要不到钱,竟然是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折腾得内务府拨了军款不算,最后还抓捕斩杀了几个据说是贪墨了军饷的官吏,才算让那位江东王满意,了结此事。 犹记得尚云天无意中与她谈及此事时,对那位琅王做了甚是中肯的评价——若是乱世,当为枭雄;可是太平世间,那就是朝廷之祸害。 如今,江东王的蛮横劲儿是准备使在她这小户人家上了?琼娘心里直发沉。她心内清楚,如今依着自己的身份,是很难同琅王府讲理的。 崔传宝听得来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道:「你们王府还讲不讲理?将我撞伤,反而要我们家赔钱?」 许是听着少年郎的话不顺耳,从管家的身后出来几个昂扬大汉,手持佩剑满脸阴沉地瞪着少年家,似乎再多说一句,便要手起刀落。 琼娘心知,此时杵在自家门前的可不是张屠户之流,看那架势都是跟琅王上过战场刀口舔血的凶徒。哥哥若是真是与他们硬来,绝对讨不得便宜的。 当下便拦住了哥哥道:「哥哥,你腿上有伤,有爹娘交涉,且回屋休息去吧。」 刘氏却知道儿子的火爆脾气,连忙推着崔传宝进了屋子。 崔忠一脸赔笑地问楚管家是不是弄错时,琼娘也看清了管家身后马车,破损处的确是有些惨无忍睹,那镶嵌损毁的宝石也是货真价实,得是铁铸的身躯才能将马车装成这幅凄惨模样。 当下开口道:「管家,您看,这马车会是人撞的吗?」 楚盛拖着长音道:「王爷说是便是,哪个敢质疑?」仗势欺人的刁奴嘴脸真是刻薄得很! 琼娘心内将这场飞来的横祸仔细地回想了一遍,便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现在闹不清楚这背后的主谋是何人。若是琅王,他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绝不会为了区区五千两银子来为难一个小小的商户。 又可能是王府中有人假借着此事干着讹诈盘剥的勾当。若是后者的话,事情倒也好办了,左右是有人要占些便宜。于是想到这,她便对楚盛说道:「你也看到了,我们家无长物,实在是拿不出五千两。素闻琅王爱民如子,想来也不愿落下一个将撞伤的百姓逼得家破人亡的名声。不知楚管家可有办法教我?」 说话的功夫,楚盛已经被请到了屋里,奉上了茶盏。楚盛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缓缓开口道:「我们王爷宅心仁厚,自然是不想逼死你们这一家子。但是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就此放过你们,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王爷的马车说冲撞便冲撞了。御赐之物被损毁,要知道往严重了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崔忠听到这,脸色都变了。平头百姓家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会与皇家之物有了干系。只觉得楚管家之言并非危言耸听,一个闹不好,自己的儿子真的有可能被拉到菜市口问斩。颤声说道:「我愿入府为奴,赔偿王爷的损失。」 楚盛一脸为难道:「府里还真是缺了一个糕饼师傅,可惜我们王爷有些怪癖,不喜食年老之人烹饪的食物,只怕你想入府也无合适的位置。」 琼娘在一旁听着,便适时插嘴道:「王爷的怪癖可真是有些稀奇,也不知何等样人有幸做出佳肴入王爷之口?」 楚盛说道:「你们若真是想要免了你家小郎这场祸事,我这倒是有个差事可有一试。现在府中正缺一个面点的厨娘。前日王爷吃了你家这位小娘子的糕饼,甚是满意。 琼娘听得眉头一皱,道:「不知贵府的厨娘月钱几何?」 楚盛的下巴翘得更高:「王府一向善待下人,照着常理该是五两银子,但是你这番前去是抵偿你哥哥的罪过,每个月要扣些银两,剩下的差不多是五钱银子。」 琼娘没说话,心内的算盘却在不停拨打:这个什么琅王府还真够仁慈的啊!估计期间的利钱也是不能省下的,照这么一算,一百年做到死都偿还不清。 而且那位主儿最后可是被囚禁在皇寺里去的,万一吃得顺口了,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被软禁? 那琅王府是个火坑,琼娘不想往下跳。奈何现在有人做了套儿,摆的又不是能讲理的架势,若是不自己不去,今儿的情形就是要把哥哥或者爹爹绑走,那这个家就全散了。 现在是连当今太子都奈何不得这位琅王,他的气数正盛,她一个民间小小女子更是奈何不得他…… 一旁的崔忠听了,却急急道:「那可不行,我这女儿娇弱,不堪伺候贵人,何况她的糕饼手艺是跟小的学得,还是让我入府服侍贵人吧……」 楚盛懒得废话,只变了脸色道:「既然给你们指了明路你们又不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叫人去绑崔传宝回去。 那崔传宝虽然体壮,但在几个大汉的手中便如鸡仔一般,一下子被拎提起来,不但施了绳子,还上了铁索。 一时间,崔家院落尽是刘氏高喊要拼命的嚎啕声。 琼娘急急道:「且慢!我只再问一句,是不是凑足了五千两以后,这件事情便算了解,我也可以返回家中了?」 v第二十四章 楚盛觉得这小娘说的乃是白日梦话,照着崔家的家当,就是典卖光了房屋也偿还不清的。所以,他点了点头,道:「若是偿还清了,小娘自然可以出府。」 听到这,琼娘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奴家便随管家入府。只是我既然去做厨娘,便不是卖身府上,家里父母身体不好,需要照料,不知每月有几天可以出府?」 楚盛回道:「按惯例,每个一月有一天可以返家。不过王爷不会在京城久留,月余就要折返江东。」 琼娘的纤眉皱得更紧。如今这事,左右是摊上了无赖。既然讲不得道理,那就当天降横祸自受了去。 不过是区区五千两,吓得了别人,可琼娘却并未太放在心上。为今之计,就是希望自家皇山下的店铺顺利开张。烹制素宴的法子,她会悉数教给爹娘。只要店铺进钱,干上几年也能偿还清了那五千两。 崔氏夫妇哪里舍得?但是他们夫妻二人也是无法,要么是儿子被抓去砍了脑袋,要么是女儿入王府做厨娘,这一时失了主意,待得楚盛放人走后,刘氏只能抱着琼娘大哭。 少不得琼娘柔声安慰:「娘,我不过去是做工,每个月五钱银子虽然少些,也能贴补家用。只是你和爹爹万万不可听了旁人教唆,使银子去给我疏通,皇寺马上便要开门迎香客。那店铺还有些杂乱,需要好好修缮,你和爹地放心去张罗店铺的事情,待得店铺进了钱,咱们早日还清他们王府的马车钱,女儿就可以回来陪你们了。」 刘氏捧着女儿的脸蛋,心内一阵的发急:「我的女儿,那位王爷听说是个好色之徒,这几日频频往府里买侍妾。你这般容貌,是藏不住的,若是被……怎么能叫为娘放心得下?」 琼娘轻轻地搂住了刘氏,爬在她的怀中感受着娘亲的温暖,小声道:「娘,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只要爹娘和哥哥安好,这日子才有盼头,我一定会从王府里出来的。」 看来王府里的确是缺厨娘。第二日一大早,楚盛便派出一辆小马车将琼娘连同她的小包裹一并接入了别馆。 那楚盛一看便是换脸的行家。在崔家时,还趾高气扬的模样,入了府里,却慈祥得如邻家老伯,亲自将琼娘带入她暂住的小院,衣食起居样样交代清楚。 那院子倒是清静。因为别馆依山而建,她的小院正在半山腰间,推开窗子,繁茂的树林尽收眼底,乌瓦青砖的院落甚是雅致,加之刚刚下了一场雨,屋檐上的积水滴答作响,竟有是隐身于世之感。 琼娘看着满眼的绿色,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一次重生,不过是早早返回崔家而已,竟然生出了这么多的变化,而前方的道路该是怎样,她也是看不清楚。 只是她不知,依山而建的别馆更高处,有人坐在凉亭中,将她怅惘的侧脸剪影尽收眼底。 楚盛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王爷,您看小的这趟差事办得可是利落?」 楚邪收回了目光,在棋盘上摆着棋子,也不回答,只过了一会才说道:「吩咐下去,一会本王要吃绿玉豆糕。」 主家开了口,哪有不做的道理? 琼娘这边包袱还未及展开,便被唤到了厨下。 别馆的厨房分大厨和小厨,大厨是给别馆上下人等和侍妾们烹制一日三餐的。而小厨专供琅王一人。 琼娘先前在小厨做过糕,工具灶下也算是熟悉。只是满厨房除了一个帮佣的丫鬟和一个烧火的婆子外,再不见其他人。 一问才知,原来的厨子生了病,暂时告假,所以这一日三餐也都要由琼娘顶上。 这五钱银子的厨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琼娘问那帮厨的丫鬟今日的菜单子,那个叫妙菱的丫鬟爱搭不理地说道:「这些都是主厨拿主意的,我只管切洗,哪里懂得搭配?」 本来厨子生病,这妙菱满心以为今日当由她来掌勺。她在厨下帮佣有段时间了,自认为手艺不错,原该在主子面前露一露脸的。哪里想到来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填充了主厨的空缺,当下心内甚是不服气,自然给不出好颜色。 前些日子,这叫琼娘的女子来厨下烹制糕饼,她与这女子闲谈了几句,知道她乃是镇上崔家糕饼铺子的女儿,心里不由得看轻了这商户的女儿几分。 妙菱乃是家养的奴才,她的爹爹是琅王府里的车夫,曾经给老王爷驾了十年的马车。琅王不喜贴身侍女伺候,只在身边养了两个小厮。想要离主子近些,就得谋求个常露脸的差事。小厨房的活计清闲,伙食也好,琅王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私厨,月钱丰厚。若不是凭借了自己爹爹的脸面,还真争抢不到这得体的差事。 可好不容易露脸的机会被凭空抢了去,心里的一时起了恼,便想让琼娘丢丢丑。 琅王重口腹之欲,这小镇来的土货懂得什么精细的做法?她便什么也不管,只在一旁等着看笑话便好! 琼娘几句间便察觉到了这位姑娘的不善,她不再去讨没趣,只查看了菜筐里今日送来的瓜果蔬菜,略想一想,就梳理出了省事的菜单。 她先选了一整只拔毛开膛料理好了的肥鸭,用上好的汾酒配五香佐料涂抹腌制,然后在铁锅里铺了一层稻草,再在上面用果木的树枝架好,点燃稻草后,把整鸭放进去盖上木盖熏烤。 在熏鸭的时候,她手脚麻利地切了笋丝配火腿用香油浇汁办了个爽口凉菜。 等生鸭熏好,便要上锅蒸熟,趁这个功夫,琅王点名要吃的糕也和面揉好,一并上了另一个蒸锅。 亏得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崔家帮助刘氏做饭,现在的刀工也娴熟了很多。 虽然对琅王的为人做派心存不满。但是她是个做事讲究要样子的人。前世里的好强虽然卸下大半,做事认真的习惯却改不掉了。更何况,前世里那个因为做饭味道不佳,被琅王弄死的厨子在前警示,就算琼娘想要下些「好物」进去也不可能。 所以等鸭熟了后,看到了装盘的乃是塘窑渐变釉子底儿的名贵瓷盘,那做事尽善尽美的毛病又犯了,便不由自主地将切片的鸭子码放整齐,顺手还雕了朵萝卜花上去。 至于剃下的鸭架便熬煮了一个青瓜鲜汤,正好配着糕饼吃。 v第二十五章 那妙菱原以为这小娘仓促上阵会手忙加乱。哪曾想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全置办整齐了,更重要的是那鸭肉、凉菜的摆盘无一不透着雅致大气。 妙菱心知就是那原先的大师傅,也没有这般的装盘手艺,不由得心里更加气堵,心道这小娘是从哪学来的手艺? 就在这回琅王的小厮传话,说是叫厨娘将饭菜端到琅王的书房里去。 那妙菱当下忙不迭对琼娘道:「你忙了半天,也该累了,便由我端上去吧。」 琼娘正乐不得,当下说好,便自洗了手,就着方才切剩下的鸭肉还有自己留下的一碗凉菜先吃饭来。 不过她心里存了事情,实在是吃的不多,垫了垫胃后就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这小院子清静,只她一个人,将从小厨房提回来的一壶温水倒入盆中后,她便擦一擦身子,去一去身上的烟火味。 可是擦洗到一半的时候,院外又有人来唤:「琼娘!王爷命你前去布菜!」 琼娘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刚刚解开的长发挽起,一边翻出包裹里的襦裙穿在身上,只是心里再次感叹圣上英明,若是早点拘了琅王这妖孽就更好了,免得他为祸人间。 到了书斋时,没看见妙菱、小厮的踪影,只琅王一人坐在香席的地桌旁。她制的几样菜正摆放在桌上,却不见动筷。 琼娘进去后,便跪在香席边等着吩咐,却迟迟不见人唤,只好跪在那里静默不语。静谧的书房里,一时只有琅王翻书的声音。 琼娘闲极无聊,便用眼角余光去看琅王放置在桌角边的书卷。最上面的半翻着,露出里面的一页。 只见上面写着:「蓑雨透衫人不归,斜阳野渡几徘徊……」 她不由得一愣,突然醒悟到,那书卷里正是她曾经写下的诗句。 上辈子柳梦堂立意想让自己的女儿才名远播。特意让她集齐了平常的诗作,请人刊印成册,只是不方便标署闺名,便自起了「清溪居士」的号衬在了书页上。 前世她是在乞巧节扬名之后,才与闺阁里结交的新友透出了自己的名号,一时间洛阳纸贵,清溪居士的诗集广为流传,满京城尚未婚娶的名门公子几乎人手一卷,免得在诗会宴席上与佳人相见,少了清谈的话头。 可是没想到,这一世清溪居士的名号尚未打响,竟有一本出现在了琅王的脚边,琼娘心内不由得一翻,直觉不妙。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琅王突然伸手将那本子诗集扔在了她的脚边,指了指打开那一页的诗,道:「念念。」 琼娘飞快地抬眼瞟了一眼,却正与他那双幽黑的眼正撞上,她咬了咬唇,轻声念了起来。 她的声音婉丽,在寂静的书斋里似乎透着回响,萦绕在人的耳边便如画糕饼的蟹爪笔一般,撩拨着耳蜗。 不过琼娘却是越念越有些羞愧。前世实在是年少时太狂妄,小小年纪听了父亲的话编纂了诗集。不经历人生,哪里有什么深奥的感慨?无非是无病呻吟,空叹春秋。 如今自己再世为人,念起年少诗作来,真是尴尬齐发,恨不得将这诗集扯烂扔进火塘。更是心中纳闷,琅王怎么会知道这是自己的诗作,还要自己反复来念同一首诗作? 就在念到第五遍时,琼娘实在是忍耐不住了,径直抬头问道:「敢问王爷,奴家可曾得罪过您?」 琅王一直盯着琼娘的红唇香腮,见她抬头,眼神也没有转开,只是淡淡说道:「得罪倒是谈不上,只是与你曾经打了个赌而已……却不曾想,你倒是全然记不起了。」 琼娘刚要开口,脑子里却是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桩往事。 要论起来,也是与方才读的那几遍诗作有关。 当年她随着兄长柳将琚去猎场,可是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姐,跟她争抢一头猎鹿。 那位小姐也是够不讲理的,明明是琼娘先射中,却偏偏说鹿是她射下的,一副娇惯坏了的模样。 大概的情形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个带着黑纱笠帽的男子是随着那小姐一起的,看情形是她的兄长,一脉相承的不讲道理。琼娘被惹恼了,口齿了得,似乎不带脏字地问候了那兄妹二人的三代祖宗,五代子孙。 那男人当时似乎说了句,像她这样的刁钻官绅小姐就是欠缺管教,将来嫁人当吃些苦头。她那时也是年少骄纵,上下打量那位黑纱男子,说了句,「君不敢见人,定是容貌甚丑,我就算吃苦,也轮不到给你烧饭洗衣」之类的话。 那人似乎是在冷笑,说什么那可不一定…… 之后那一天打猎。她们一行人,总是与那兄妹不断相遇。后来离开猎场时,恰逢大雨,她立在渡口等船久久不候,便在渡口便的茅亭里闲极无聊,随口吟作出了那首诗,转身时,那位男人也在等船,正立在她的身后…… 这般一想,那黑纱男子高大的身影,与琅王也越发能对上了。 当下试探道:「去年夏时,可是与王爷家眷在围场有些误会?」 琅王嘴角一勾,带出了不甚诚意的笑容,这才执箸夹起片鸭肉放入嘴里,品嚼了一番后道:「当年与小姐定下赌约时,没有想到小姐做饭的手艺还算入得口来。」 v第二十六章 琼娘的后背细细冒出冷汗。就算在前世,她都没有察觉自己竟然无意中得罪了这么一位睚眦必报的主儿。那么说,他前世到柳家求娶,也是要将自己娶回家烧饭洗衣的折辱?只是现在自己回到崔家,再不是高门中的贵女,他折辱起来,倒是方便了许多。 现在想起前世的他在求娶未果后,似乎与卷入了当年科举舞弊卖官的祸乱,被圣上责罚,限日出京。不然依着他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毒劲儿,自己当年许是难以嫁给尚云天,说不定要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她放下书卷,轻语道:「我那时不懂事,得罪了王爷,希望王爷能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民女可好?」 琅王看着她跪在香席上,淡淡吩咐道:「过来给我斟酒。」 琼娘咬唇起身走了过去,还未及坐定,便被琅王拉着纤腕,一把扯进了怀里。 他的薄唇贴附在琼娘的耳蜗处道:「你挨得近些,也好看清本王的容貌,配不配小姐你烧饭洗衣,服侍一辈子?」 听到琅王问了一声配不配,琼娘只想冲着他远山般孤高的眉眼来一声「呸」! 前一世里,柳家将琼,是瑶池圣莲般的人物。就算京城里最浪荡的公子,也不敢在端庄的大家闺秀面前轻薄妄言,泄了自己的底蕴。 所以她的丈夫尚云天在卧房里都不好意思对她太过轻薄。可是现在,她却被个只见几次面的男子拽进怀里贴耳说话,登时气得脸颊绯红,但是这男人又不是一巴掌能打回去的。 只能深吸一股气,努力平复怒气,跟他「好商好量」一番。 不过美人颊边的绯红,看在楚邪的眼里,却是情窦初开的娇羞,勾人含怯的欲迎了。 这几日,他虽然没有进京,可是因着年幼时在京城陪皇子们在御书房读书三年,结识了些许志趣相投的玩伴,便参加几场京郊各家别院里的宴会。 品酒会友之余,也听到了关于柳家影影绰绰的传闻。大约是柳家的千金原来竟在襁褓时抱错,最近才算是换回来。 许是怕换回来的正宗柳家千金没见过世面,乞巧节时入宫叫皇后瞧不上眼的缘故,这两日柳家夫人特意命自家的大公子带着这个新换回来的妹妹出席各种宴会。 不过让众人意外的是,这个据说是小户人家抚养的柳萍川小姐居然也不差,待人接物的仪态落落大方,通身衣服款式是世面上看不见的雅致。引得爱美的夫人小姐争相询问,一问才知,那些个衣物是柳小姐自己琢磨裁制出来的。 另外柳萍川的文采不错,最近编纂了一本《清溪诗集》,里面的词句清丽婉约,叫人又对这位半路归家的柳小姐刮目相看。 在一次宴会上,柳家人将诗集分发给众人传看,琅王也得了一本。因着他看,新换来的这位柳小姐倒是没有了原来的那位端庄骨子里隐藏的泼辣,少了些味道。 原本这次进京,他有娶妻打算,心内的人选便是那位一年前遇到的呛口椒。倒不是甚么非娶不可的一见钟情,女子之于他一向是可有可无,既然终究要娶一个,那不如就是这个柳将琼了。一则将她弄在身边,惩戒了她当年的口舌之快。二则,她的父亲柳梦堂在朝中声誉稳健,又非兵部一类敏感的要职,惹来皇帝的猜忌。有了这位岳父在朝中帮衬,对他江东大有裨益。 可是没想到柳家竟然闹出抱错女儿的闹剧。而琼娘返回崔家,他堂堂江东王,万万没有娶一个小镇商家女的道理。 但是准备送往柳家的求婚书帖倒也作罢。那新换回来的柳小姐虽然极力展示大方,骨子却透着股小家子气,叫人生厌。不知为何,她似乎很惧畏他的样子。当柳家那位大公子柳将琚将诗集送到他手时,那位柳萍川的脸色都变了。 这倒是引起了他的些许好奇,随手便翻阅一下。没想到一下子看到了故人曾经做出了诗句。 据柳家人说,这是小姐新近做出的诗集。可他偏巧一年前在猎场的渡口边就听人吟诵过。 犹记得当时大雨如注,那位将琼小姐身披的蓑衣都湿透了,却直愣愣地望着大雨发神,全然没有了在猎场骂人的飞扬神采。 就在他以为小姑娘被雨水浇傻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吟诗,而且字句推敲,相当认真,单是那句「蓑雨透衫人不归,斜阳野渡几徘徊」中的蓑雨,便改了三次,在「乱雨、狂雨、蓑雨」中,反复吟诵最后敲定下来。 就是因为小娘当时的认真专注劲儿,才让他对这矫情的诗句印象深刻。 哪里想到,一年之后,那渡口冒雨吟诵的诗句却出现在了别人的诗集上。也不知这位新回府的柳萍川小姐是不是当初在芙蓉镇街口卖糕饼时,诗情大发想出的婉约丽词。 想到这,再看怀中小娘颊边绯红,便有了让人怜惜的楚楚。就连这小娘用力推开他,跌坐在一旁无状,也不那么叫人恼怒了。 「你怎么不问我这诗集的出处?」他附身向前垂眼望着她道。 琼娘跌坐在一旁,目光正落在合上的诗集封面上。同上一世一样,依旧是清溪居士的署名,不过可能是个人的喜好不同,封面和诗集书页里骤然多出了不少仕女插图,显了些俗气,彰显出诗集的主人已经改朝换代了。 柳萍川看来立志要成为一代才女,略微不择手段,连抄袭他人之作的事情也能做出,而柳家的父母未见阻拦,看来也是出了不少力气帮她整理自己先前留下的练笔诗作…… 现在琅王一脸看笑话似的问她,当然是想要看她被人顶替了的羞愤填胸。可是琼娘问了问自己,还真是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才女的名头在庶民一日三餐颠簸的日子里,半钱不值!柳萍川喜欢,自拿去用好了。她现在一心只想着自家的店铺,将来日进斗金,可比出什么沽名钓誉的诗集要实惠得多。 琅王看着她慢慢说道:「你昔日的家人到处传送这些个诗集,说是柳家的那位大小姐所着……」 琼娘依旧面色不改,淡然地打断了琅王道:「奴家现在不好这些风雅之事,诗集一类也与我无旁的干系,有人喜欢这些幼稚词句,自印去好了……只是……王爷英伟,当是昂扬男子,既然与我父母说好让奴家来做厨娘,想来是不会再朝令夕改,五钱银子还要奴家兼得旁的差事……」 她这般不卑不亢,全然不把被抄袭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气度,还真是出乎琅王的意料,又听出她话里有奚落之意,当下拉着长音问道:「本王要你兼了什么差事?」 v第二十七章 琼娘重新跪好,慢条斯理道:「像这坐卧君怀,玉手被执握的雅事,本该是王爷府里夫人侍妾的本份。奴家不才,惯做了粗活,满身油烟,五钱银子,也买不起香粉玉脂保养,若是不慎,粗手磋磨了王爷的贵手便不美了。」 琅王觉得自己方才觉得这小娘淡然,当真是大大的错觉,那话里的刁钻,依旧是猎场里的泼辣才是。天生市井口的顽劣,难怪回到崔家适应得这么快,拎着晾衣杆在河沿上追着男子打。可笑他当初竟有娶她之意,这般品行哪里配做王府的正头王妃? 当下拖着长音问:「不知我厨娘的这份抱怨,是嫌兼的差事太累。还是嫌弃银子少,要涨工钱买香脂滑手啊?」 琼娘话既然点到,自然是抿嘴不答。 琅王舒展长腿,倚靠在一旁的靠垫上冷笑一声:「做的甚么吃食,也有脸开口涨工钱?」 「口味可有不对?还请王爷指正!」琼娘听闻此言,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眼睛都瞪大了,全然不似方才听闻诗集被炒时的淡然不屑。 琅王又冷哼了一声:「这鸭为了快熟,破开蒸的吧?蒸汽尽卸了稻草香味。那糕和面醒的也不够时辰,咬着有些发硬……敢问崔小姐是拿本王当街头的食客糊弄,还是对克扣你银子赔偿车钱心怀不满?」 琼娘那点心思竟然全被人看破了,更没有想到这位王爷果然是位老饕,竟然能品酌出短缺何处。当下真心实意的羞愧了起来。其实她方才在小厨房自用时,也感觉到了口味的欠缺。自己准备拿来安身立命的本事,却在王府里因为一时懈怠破了功,还被人说教,真有种当年在女学里被先生拎提训斥的羞耻感。 待得琅王说起那道凉菜的不是时,琼娘急喊一声等等,顺手拿起了书桌旁放置的纸张与毛笔,沾着墨汁写下蝇头小字记录下新主子提及需要改进的地方,那股子认真劲儿叫申斥之人不觉气闷。 单论起规矩来,这位崔家的小娘似乎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往常高府里的小姐做派依稀可见。 若是旁人,单是敢从他楚邪的桌子上摸纸的行为,就要打断十根手骨。 可是话涌到嘴边,又慢慢咽下去了。琅王似乎有些舍不得打破这书斋里的片刻宁静。玉人伏案,一绺长发没有被发簪固定,半垂在了胸前,弯长的睫毛随着笔尖起伏微微颤动。 一种久违的异样感觉涌上心头,就像一年前的那场雨天,他看着一位丽人在渡口的满江雨烟中,痴痴地伸出纤指,接住雨露点点…… 可就在这时,书房外有人禀报:「启禀王爷,雍阳公主又来了,门卫拦不住,已经直闯进前院了。」 说话的功夫,一阵娇滴滴的声音唤着琅王的小字传了过来:「忘山哥哥,看你养的那些个刁奴,竟然敢阻拦本宫!」伴着软语阵阵,一位高鬓长裙的少女直闯进了书房中来。 本来还面露笑意的公主,待看清他矮桌旁跪坐的琼娘时,脸色顿变,眼泪聚集,潸然泪下道:「她是何人?你……你又纳了新的侍妾?」 跟在雍阳公主身后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也见到了正抬起头来的琼娘,登时也眼睛瞪圆了道:「妹妹!你怎么会在此处?」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琼娘昔日的大哥柳将琚。 雍阳公主原本是要兴师问罪,可不曾想身后护卫她出宫的禁宫侍卫长——柳家的大公子却唤那小娘子为妹妹,当下也哑了音,准备听个究竟。 琅王看着柳将琚略显激动的直盯着琼娘看,心里登时不大畅快,便对琼娘道:「本王有客,你且先下去吧。」 琼娘在此间陡然见到昔日兄长,心内也是百感交集,她前世与柳将琚也算是兄妹互相持爱,但是因为兄长年纪大了后,自有自己的玩伴,不大回府的缘故,并不像别的兄妹那般亲昵热络。 而自己当初离开柳家的时候,这位兄长大约也是不在府中的,应该是去参加御林军的营训去了,若是他在…… 琼娘没有再往下想,想起那本子易主的诗集,她突然想到,柳家人一定不希望自己这个崔家女搅了柳萍川的才女之路。 当下只当没有听到柳将琚的问询,低头快步走了出去,与昔日的兄长擦肩而过。 柳将琚直觉想要去追,奈何差事在身,护卫公主出宫,自然离不得半步。 不过琅王名声太过不堪,他心忧琼娘的安危,当下抱拳问道:「在下禁军麒麟营侍卫长,敢问琅王在下的妹妹缘何在王爷府上?」 楚邪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问:「前些日子,本王在宴会上看到的柳萍川小姐,难道不是足下的胞妹吗?怎的本王府上的厨娘也成了柳家的千金?」 琅王也是料准了柳家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秘密,果然问得柳将琚一滞。 当初琼娘被送还回崔家时,他并不在家中,等返回家里时,妹妹已经易主。他心挂琼娘,想要将她接回来。奈何母亲尧氏痛哭失声,质问他接琼娘回来,想要置亲妹于何种尴尬的境地,父亲也摇头叹息直呼不妥。 柳将琚向来是自己拿惯主意的,见父母阻拦,便不再纠缠接回妹妹之事。只是寻了空子准备去崔家看看妹妹的处境,若是崔家夫妇不能善待琼娘,他便给了银子将琼娘接出来,以后妹妹的嫁娶事由皆由他负责便是。 奈何宫中事务不可擅自离守,一直不不得空闲。他原本想等乞巧节后告假出宫,却不曾想在这里遇见了琼娘。 虽然曾经设想过妹妹此时处境不顺遂,可真看见她一身粗布襦裙跪在人前伏低做小,卑微侍奉的样子时,柳将琚觉得心被握紧了一样疼。 从小习惯了抚琴弄香,吟诗作画的琼娘,哪里吃得这般苦楚?竟然给声名狼藉的江东王做了厨娘? 方才他进来时,看得分明,那琅王刻意附身贴近,撩拨逗弄的意图明显,这分明时觊觎着他柳家蒙尘的明珠,蚌壳里的鲜肉。 想到这,他再顾不得父母的耳提面命,沉声道:「相信琅王也有耳闻,当知我柳家的隐秘。琼娘是卑职朝夕相处了十五年的妹妹,她如今落难,我岂有不管之理?」 v第二十八章 楚邪甚是不爱听「朝夕相处」那四个字。既然是毫无血缘的男女,自当避嫌些,可是这柳将琚却偏偏要提起他跟琼娘的情谊…… 既然心里不舒服,江东王自然要宣泄出来,那平日里便不苟言笑的俊脸又冷了几分道:「若不是眼见阁下替亲妹四处分发诗集,听现在这般言语,还真是兄妹情深呢?」 说着,他便将那本《清溪诗集》扔甩到了柳将琚的脚边,一脸轻蔑道:「你们柳家换回亲生女儿,本是家事,可既然是养了多年的女儿,却半分情谊都不讲,占了前人的诗作扬名,如盗贼般叫人不耻,我琅王府虽然偏距江东,但吃食用度也不会比柳家相差太多。崔将琼既为我府上之人,本王也不会亏待她的。还请柳侍卫自重,勿要干涉本府人事。」 柳将琚听得一愣,低头凝神看那诗集。他自幼尚武,不好诗书。当母亲拿来自印的诗集,说是妹妹柳萍川之作让他拿去分发时,他便依言拿去送给了宴席上的宾客们赏悦,哪里想到这诗集其实是琼娘的手笔! 琅王懒得看柳家兄长一脸的悔色,奚落了柳将琚后,他便高声道:「常进,送客!今日在园中当值之人自领五十大板去,下次若再随便放人,便打死为止!」 雍阳公主方才立在一旁听着柳家的秘史、亲女养女的恩怨,听得是云里雾里。这一专注便忘了来的初衷,现在听琅王杀鸡儆猴,这才红了眼圈,偏偏楚邪是动了气的样子,跟着他硬碰硬向来没有好果子吃。雍阳公主小时跟在琅王的身后跑,习惯了看他的脸色,也不敢抖皇家贵女的威风,强自忍耐一口怨气,将一张请柬摆在了琅王的桌子上:「明日乃是乞巧节,宫里甚是热闹,还望忘山哥哥抽空前往……」 说着便一抽搭鼻子,也不管侍卫,小跑着泪奔出去。柳将琚捏紧了那本诗集,拧着一双浓眉,也跟着走了出去。 一时间书斋又恢复往昔宁静。琅王捏起象牙玉筷,夹起一块凉透了的糕放入嘴中,平日起金贵惯了的舌头今日倒是愿意委屈一二,慢慢咽下那糕,琅王继续看着手里的兵书,心里却想,乞巧节……那琼娘原本该是盛装打扮也一并进宫的。可惜现在倒是被个不要脸的女人白占去了位置…… 想到这,他抬头望向窗外,那个穿着粗布襦裙的背影在别馆盘旋的台阶上依稀可见…… 再说琼娘从书斋出来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中。对着铜镜一照,才发现自己的发簪又松开了,想到自己刚才这副仪容落到哥哥柳将琚的眼中,该是怎样的落魄景象。只是今日这头怎么也梳不上,只是梳拢到一半,院外又传来敲门的声音。 琼娘只得披散着头发,走到院门口。门外传来了曾经熟悉的声音:「琼娘,是我。可方便开门一见?」 原来是柳将琚向公主告假,出了内院后,径直找妹妹来说一说话。待得琼娘半开门扉,柳将琚的心又一次缩紧了。 只见这昔日的妹妹 ,满头乌丝,缎子般的长发披散在颈后,越发映衬得瓜子小脸白嫩细腻,直教人看着心疼。 柳将琚径直问道:「是崔氏夫妇苛待与你,将你卖入王府为奴吗?」 琼娘见他神色不佳,面带怒气,大有下一刻就要找人算账之意。连忙说道:「爹娘很是疼惜我,哥哥不必为我担忧。」当下便将自己入府的来龙去脉细讲了一遍。 柳将琚虽然年少,但身材高大,性格沉稳,看上去总是要比实际年龄老成寻多。可这一刻,就算少年老成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好一个楚邪,他这不是讹人?单单诓你入府,他这是要打什么主意?」说到这,他径直对琼娘道:「你莫担心,我这便回去,筹备了银子给那琅王,将你赎出府来。」 琼娘刚要开口,柳将琚却截断了她的话头,道:「父亲母亲自有他们的考量,行起事来或许对你有一些不公,你切莫心怀怨恨,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妹妹,我自会护你周全!」 琼娘心中一阵感动。上一世自己并不如意,也未能从哥哥处得到一星半点的帮助。琼娘心中并无怨怼之意,只是觉得这个哥哥并不亲近。琼娘想不到这一世哥哥居然如此关心自己,想来上一世自己怕也是误解了哥哥,那时柳将琚还在边塞军营之中,兄妹二人无有机会见面,自己的很多事,柳将琚都不知情。 就在这时,柳将琚的身后走来一人,正是雍阳公主。 单论起来,前世这位雍阳公主与她交情甚笃。这位公主虽则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失了圣心,渐受冷落。而且她情路坎坷,先是嫁给了太子太傅年大人的儿子,那位驸马爷也是福薄命短,让公主在双十年华便做了寡妇。此后她又自选了丈夫,改嫁给了一位将军,可惜那人后来常年外驻,在那边养着两个妾,俱生了子女,而公主这边却一直未落子嗣。 那时公主心里苦,便时常找善解人意的琼娘来开解。 而今,这公主还娇养在深宫之中,不知人间的苦滋味,眉眼飞扬,脸带妒色问道:「忘山哥哥单选了你做厨娘,可是对你有意?」 琼娘颇有感触地看着雍阳公主,觉得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遇人不淑,原来年少时恋慕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雍阳公主本来是质问,却看这位小厨娘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望着自己,一时哑然,瞪大眼睛问:「本宫与你说话,为何不答?」 琼娘垂下眼眸福礼道:「奴家被选为厨娘,自然是因为做饭好吃。不知公主为何想到别的岔子里去?是因为奴家出身卑微,便可以不要女儿家的名声了吗?」 若换了宫里旁的贵人,琼娘可不敢说话这么莽撞。但是她深知雍阳公主的秉性,因为在宫中娇养,所以有些不懂人情世故,说话看着蛮横,其实最是个善良的姑娘。不然前世里也不会让改嫁的丈夫那么嚣张,在外面养了两房的妾侍,却让她膝下空落。 听到琼娘的话,雍阳公主果然内疚起来。方才她听着柳侍卫与琅王的对话,自然也知道了这位小厨娘原本一直当成了柳家的嫡出小姐来养的。 可惜现在被送回了本家,连自己的诗作都被人占了去,是何等的委屈,偏偏自己又如此失礼,怎么看都是落井下石,当下连忙斡旋往回使力道:「本宫不是说你勾引忘山哥哥,只是想要提醒姑娘你,他身边侍妾甚多,不是个用情至专的良人,你将来若要嫁人,当找个老实本分的才好!」 琼娘心里叹了口气,默念道:「此话我也想与君共勉之!」 雍阳公主周全了自己方才的失言后,心内更加寥落,怅然道:「此番前来,本是想请忘山哥哥指点下我的画作。明日乞巧,有书画上的较量,虽然各家的小姐们都会让着本宫,但是本宫也要争气,显出些真本领,宫里也听不到一句真话,本想让忘山哥哥实话实说,指点下本宫。现在他生了脾气不见人。眼看着要回宫,又去哪里找个品位不俗之人指点一二?」 柳将琚想要多看看妹妹一会,听了此言,便适时道:「在下的这位妹妹便是丹青高手,公主若不嫌弃,可否让琼娘看看公主的高作?」 公主其实也不想太早离去,方才虽然被此间主人下了逐客令,可是多赖在这里一会,与忘山哥哥的厨娘说会话,也仿佛跟他贴近了些。 当下便挥手让跟随的宫女拿来了画卷,展示在了琼娘的眼前。 其实不用展示,琼娘都知道公主画的是一副雪国寒梅的图画。因为明天的主题便是寒梅。出题的女官懂眼色。早早泄了题目给公主,让她早有些准备。 在上一世里,其实公主的寒梅图画得不错,只是其他各家的梅花也不逞多让,并没有显出如何出众。倒是自己泼墨之后喷水画作的迎风怒放的梅图,赢得了满堂喝彩。 v第二十九章 琼娘心内再次叹了口气,觉得前世这时的自己,还真是争强好胜,不放过任何露脸的机会。 不过今世,她是无缘再参加这乞巧的盛会。在宴会上大放异彩的……恐怕是柳萍川了。 想起方才那本易主的诗集,琼娘虽然不甚看中被人占了才名,但是癞蛤蟆掉落在脚面上,不咬人也膈应死人。 想到这,琼娘心念微动,望着画卷笑着道:「公主的寒梅图一看就是师承名师,梅枝有前朝寒苦大师的风骨,花瓣用的是三分减墨的笔法,更显清高。」 雍阳公主一听,面露喜色道:「你果然是个懂画的,说的俱在点子上。」 琼娘微微一笑,接着道:「其实,奴家还有个有趣的画法,不知公主可愿赏眼一观?」 这一观便花费了些功夫,当公主与柳将琚从琅王府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其实若是可以,公主还想再多停留一会。她的姐姐们年岁甚大,跟她玩不到一处,没曾想竟在琅王府下人的屋舍里遇到一位知己。这小娘与自己说话不卑不亢,可是每一句都是那么的入心,皆是解了她的心意。 依着她看,虽然这琼娘命运多舛,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下来,但是这内里的才情岂是粗布荆钗能遮掩住的?看过了她的画作,再回头细品这位小娘,当真是一颦一笑都带着独有的气韵。 雍阳公主在临走的时候,不无怅惘地想到:也不知明日的乞巧节上,在那一堆锦衣华衫阿谀奉承的官家小姐里,能不能寻得一位如此的妙人做知己。 虽则想多留片刻,可是那琅王府的管家阴阳怪气地入了三次院子,提醒着琼娘,王爷中午吃得不爽利,这会儿子又饿了,让她赶早了结琐事,入厨房做饭去。 这么明显的哄撵人的话,就算不解世事的公主也听出来了,只得依依不舍地与琼娘分别。 而柳将琚将雍阳公主护送回宫后,与人轮值交接完毕后,也没有会侍卫营的寝房,领了出宫的牌子后,一脸怒色地骑马回了柳府。 等他回到府中时,一问下人得知,母亲正在妹妹柳萍川的房中。 因着明日乞巧节入宫,各府年龄相当的小姐们纷纷入宫得以面圣。这等大事岂能马虎?所以尧氏早早就让人在库房取了皇后赏赐的御贡湖锦,拣选了花色为柳萍川裁了衣裙,又命婆子端了自己当年的嫁妆盒子,可着柳萍川的心意选珠钗搭配裙子。 柳萍川立在铜镜前一脸喜色地往头上插着发钗,心内是难以言表的满足激动。在前世里,她只是在旁人的嘴里听闻过柳家将琼在乞巧节大放异彩的往事,当时她听得心内发酸,恨极了鸠占鹊巢的琼娘。没曾想过有一日,自己居然马上会成为满城美眷羡慕的人物。 这几日,尧氏请了在宫中当差过的女官入府,细细教授自己宫中的礼仪,大小宴会,她也去了不少,就算两世为人,起初那等隆重的场合也有些怯怯,但是当众人打量自己通身的衣着,传看自己的诗集发出赞许声时,柳萍川渐渐自信起来。 原该如此!这些赞誉本来也应该是她的,现在只不过是上天有眼,让她将失去的渐渐收回而已。待得明日,她柳家萍川的名声将冠盖满京华! 而尧氏看着盛装打扮的女儿也满心欢喜。柳萍川怎么看,都肖似年轻时的自己,只要她明日争气,以后别人便再也不能在抱错孩儿的事情上说嘴,乱做文章了。 就在母女二人俱是喜气洋洋时,丫鬟通报说是大公子要见尧氏。 尧氏笑着道:「今日不是休沐,怎的回来了?叫他进来,也好看看妹妹的新衣裳。」 可是等柳将琚进来,夹带着一股瑟瑟寒风,也不向母亲施礼,只扔甩了一本诗集拍在了柳萍川的脸上。 他的手劲儿甚大,柳萍川被拍得生疼,不禁啊呀叫出声来。 尧氏也是一怔,停下手中的摇扇厉声喝问道:「这是在外面惹了哪门子的闲气,跑到你妹妹面前撒野来了? 柳将琚紧绷着脸皮道:「她也配做我的妹妹?不会写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短处,非要抄袭琼娘的诗作攒成个册子到处丢人现眼!」 柳萍川正在兴头上,却被书脊砸得鼻梁生疼,心内也腾得起了火。若是在崔家,面得崔传宝那个哥哥,早就百无禁忌地蹦起叫骂了。可是看一眼柳将琚,虽是少年郎,天生高大的个子,加之年少得志,入了禁军营,一身禁军军服更加的不怒自威。 于是她那骂人的恶语在嘴里兜转了几圈,硬生生被柳将琚瞪了回去,加之被柳将琚质问得心虚,生怕自己抄袭的事情被人知晓,只怯怯道:「哥哥听了哪个闲人的挑拨……」 尧氏一听也短了底气。其实这诗集一事,琼娘在柳府的时候,老早就安排下去了。可当初琼娘将自己的习作归拢到了她的小书房里后,就出了身世泄露之事。接下来就是两家将女儿换回的一场闹剧。 待得先前联络的书局来领书稿排版时,她也是问过柳梦堂的。夫君当时沉吟了一会,又考过了柳萍川识得笔墨后,便让书局领走了书稿。 所以听到儿子突然揭破了隐情,尧氏也唬了一跳道:「你是听谁说的?」 柳将琚本来只当是柳萍川在书房偷看了琼娘留下的文稿拿去私印,没想到母亲也是一脸知情的心虚。心里顿时不是滋味道:「母亲,难道你也知情?」 尧氏被问得一窘,到底是书香人家的出身,也知道窃书者耻的道理,只是强辩道:「萍娘归家太晚,虽然勤勉好学,也有追及不上的短处。如今世道不比前朝,不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谁不知当真圣上最喜女子通晓书画?你妹妹的出身被有些人听到了风声拿来说嘴,这本诗集正好堵住他们的嘴!再说琼娘返回了崔家,小门小户的,这些诗作与她也是无用,若是同她讲,拿着个来挽救萍娘的名声,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柳将琚深知母亲没理也能辩三分的能耐,可是看着眼前柳萍川满头珠翠的华丽模样,再想想今日在琅王府看见妹妹琼娘粗布蓬发的光景,心里酸楚得眼角都要冒出湿意了。 「母亲!你太糊涂,萍娘是你的女儿,难道养了多年的琼娘就能抛在脑后了吗?你可知她如今沦落入了琅王府成为了厨娘!整日里要看人脸色吃饭,她哪里能吃得那苦?」 尧氏一惊,细细询问,这才知了内里隐情。只是这么听来,她忍不住猜测:大约应该是琼娘在琅王处看到了这本子诗集,认出了自己的诗作,一时气愤说嘴给琅王听了,才惹来琅王奚落自己儿子的枝节。 v第三十章 听了昔日女儿这般处境,尧氏心里其实也不大舒服,但是她更担心抄袭诗集被泄露的事情传扬出去,影响了柳府的声望,当下不快道:「不过是几首闲情逸致的诗作,又不是金銮殿试,她怎么这般小家子气,非要跟个外人告状诉说委屈?」 柳将琚气得头顶冒出了青筋,高喝一声:「母亲!您平时对我耳提面命的圣人哲理都是放屁不成!」 尧氏哪里见儿子与自己这般说话过?顿时气得大声训斥,在柳萍川的院落里吵成了一团。 可是柳萍川立在一旁垂头听着母亲与哥哥的争吵,心内却是万分欣喜。没想到街头的一场马车撞人,到底是让琼娘入了琅王的眼,这不,都被算计进了王府,大约是白日烧火做饭,晚上宽衣解袍吧? 这么一看,她这般处境,竟然连侍妾都不如,没有半点的名分。那琅王对待女人也不是小气之人,怎么这般对待琼娘?大约是那琼娘太端着了,又犯了她那大家闺秀的毛病,惹恼了琅王,想要整治整治她吧? 柳萍川也越想越高兴。前世里,那琅王直到被软禁在皇寺都没有娶正头王妃。也许是为了便于监视他。还未兴兵造反时,皇帝与太子陆陆续续赏赐给他不少的美人。 因为一直没有正头王妃,按规矩她们这些个妾不能越界生养子嗣,免得王府的长子为庶,乱了纲常。无论容姿再怎么妖娆,入府之初,也是一碗绝子汤药。 而她在入府后,得罪了下人的缘故,竟被人偷换了虎狼之药,再不得子嗣。 那琼王虽则好色,但是从没有特别迷恋哪位侍妾,往往是喜新厌旧,再想不起旧人。想她入府后,简直跟守活寡无疑。耐不住寂寞时,她便跟几个侍卫有了首尾。反正那琅王也是不管不问,左右也乱不了王府的子嗣血脉。 后来跟她一批入府的侍妾,被琅王拿去赏人,分给了他的侍卫手下。独留着她没有被分出去。幸而尧氏托人,被幕僚要出了王府,这才得以脱离苦海。不然,岂不是一起入了皇寺,死在庙中的下场? 想起前世,柳萍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就算琅王再怎么英俊不凡又如何,左右已经也是个毫无前途可言的废王。 想起自己规划好了的锦绣前程,再想想琼娘这一世可悲的下场。就算满耳哥哥的怒骂声,也绝不住她嘴角的笑意。 最后柳将琚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结束了争论:「这五千两,我们柳府出了,我明天便接琼娘回家……」 「不行!」突然一声威严高喝,打断了柳将琚的话。柳将琚回头一看,正是父亲柳梦堂。 他刚从府衙归来,同儿子一样,官服尚未及脱换。 柳将琚不敢同父亲无礼,忙鞠礼问安,怕父亲刚返家,不知琼娘处境,便又讲了一遍,急急道:「这五千两虽则数目甚大,可我们柳家也出得,父亲为何反对?」 柳梦堂在女儿萍娘的服侍下坐在了椅子上,沉着脸道:「你如今虽然不走科考,但也算入了仕途,身在圣上的身边听差,怎可不觉察龙威?」 柳将琚听得一愣,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前次因为军饷的事情,琅王将太子得罪得不轻。圣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做臣下的逼迫储君连斩几员手下,岂是忠臣良将?」 「他是忠是奸,与琼娘何干?」柳将琚兀自不服气道。 柳梦堂微微瞪眼:「如今各地藩王进京述职,他琅王面圣,可会有好果子吃?这时我们柳府眼巴巴拿银子去赎人,知道的是我们心存仁义,去救养女。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我们巴结那江东王,上赶子给他送银子呢!此事干系我们柳府上下,你休要自作主张,若干私自筹募银子,仔细我将你逐出家谱!」 柳家因为琼娘的五千两银子吵成了一团。 可是事主却不知情,被琅王那老饕般的舌头检验了一番后,琼娘自省觉得自己的手艺还不够火候,将来开店独当一面时必定露怯。既然现在必须在琅王府里当差,就安下心来磨练手艺。所以晚饭时的那几道菜做得甚是精心。 只是琅王平日里的饮食喜好为何,她并不清楚。问那帮厨的丫鬟妙菱,因着中午时主动去送餐讨了没趣,被管家责骂,那妙菱看着琼娘愈发的不顺眼,只斜楞着眉眼不搭理人。 看她这不顺气的光景,就算说了,琼娘也不敢轻信。于是干脆跑去问管家。 楚盛看琼娘一副认真领差的样子,顿时笑开了老眉老眼,道:「这就对了,我们做下人的只要用心,主子都看在眼里,五钱变五两的事情,不过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情……」 夸赞完毕后,便事无巨细地说出了琅王的饮食喜好。身为江东王,靠水而生,自然最喜食鱼。肉类也是每餐必不可少的,至于青菜,无甚忌讳,什么都吃。 琼娘逐一细细记下。当下决定今晚蒸鱼吃。 别馆送来的鱼都养在一口大缸里。琼娘挽起衣袖,亲自捞了一条桂花鱼,宰鱼开膛,发泡了上好的冬笋,将陈皮泡软,刮干净瓤子切丝,又亲自调配了蒸鱼的鱼汁。待得佐料备齐,鱼也收拾干净后,这才铺上葱段摆鱼铺好陈皮丝,肉丝和冬菇丝上锅去蒸。 琼娘知道越是看似简单的美食,越考验功底。例如蒸鱼,火候时间必须掌握好,否则便蒸散了鲜味,而调配的鱼汁又决定了蒸鱼的口感。 这次她做得认真,却不知那位挑剔的主子能否满意。 待得配菜做好,蒸鱼出锅,不用人吩咐,琼娘自装了盘子趁热给琅王送去。 这次用餐换了地方,乃是别馆临湖的凉亭里。 当琅王舒展长袍在凉亭席上的矮桌坐定后,举筷夹了一块鱼肉沾了沾鱼汁,送入口中。 眼之余光瞥到,那小厨娘虽则跪在地上,可脖子伸得直直的,眼巴巴地看他食鱼,似乎在等着他的品酌。 v第三十一章 楚邪一时起了兴致,故意慢吞吞地食鱼,却偏不说话。琼娘不好发问,只能看着他如同咽药一般,一口一口地吃着。 待得差不多时,楚邪才放下了碗筷,开口问道:「你平日喜欢茹素?」 琼娘被问得一愣,道:「倒也不是,只是擅长做素斋。」 「这鱼虽则做得鲜香,但是少了些厚重的味道,本王喜食荤腥,口味略重,下次蒸鱼,浇上一层烧开的猪油,那炼油的油梭子碎也淋洒上些……」 琼娘听得一愣,觉得这般做来,岂不是太油腻了?下次再做,她要尝尝味道,看是否像他所言,口感更好一些。 琅王用巾帕擦了擦嘴,又接着说:「土味太重,当去一去。」 琼娘又听楞了。只道:「王爷,桂花鱼哪来的土味?」 楚邪踱步走到她的面前,审视着她从府外带来的衣裙道:「本王是说你这一身打扮土味十足,看着碍眼。」 琼娘觉得这位王爷方才一定吃得很好,都吃撑得管起她的衣着来了,当下从善如流道:「奴家明白,以后绝不会再到王爷面前,玷污了贵眼。」 楚邪单手将琼娘的皓腕抓住,猛地将她拎提了起来,冷冷说道:「本王不是你市井里的街坊,休要油嘴滑舌,一会自有人拿衣裙与你,选些喜欢的,明日随本王入宫。」 被他使力握住,才发现这男人的气力有多大。他的衣服上似乎有清冽的熏香,夹杂着男子独有的气息钻入鼻孔。 琼娘前世是嫁过人的,却被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搂入怀里,别提有多么的不适了。她再也忍耐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打他一巴掌,却被他轻松化解。 楚邪拉着长音道:「举手作甚?可是长了胆子?」 琼娘此时出口,必定问候老琅王上下五代,这样一来触怒了这个混账王爷岂不是要累及父母?当下只能恨恨咬唇不语。 楚邪欣赏够了小娘气得涨红的脸,才慢条斯理道:「宫中的御厨总管到了年限,眼看要告老还乡,他掌勺多年,自有一番心得,本王小时在宫中御书房陪皇子们读书时,最喜他的手艺。带你去,看看能不能见他一面,也好修习一下技艺,莫要再亏欠了本王的舌头。」 琼娘被他钳住了双手,挣脱不得,只得强忍怒火道:「王爷方才食得甚多,仔细扭了胃灌气,奴家自会去选衣裳,去了土味,不给琅王府丢人现眼……」 那双柔荑若凝脂般顺滑,软软的握在手里,才体会了什么叫软若无骨。楚邪又捏了捏,这才放了手去。 待得琼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软绫罗、彩绸裳,各色的衣物竟是满满一箱子,搭配衣物的珠钗水粉胭脂,也一应俱全。 那妙菱的跟琼娘一个院子,只是居住在偏房。方才眼见着丫鬟婆子抬来华衫首饰,一时眼酸得很,待得人走干净了,才坐在打开的窗前,阴阳怪气地道:「若不知情,还以为我们王府又抬了新妾,这般有能耐还做什么饭食?脱干净爬上贵人床岂不省力?」 若是说旁的闲话,琼娘倒也忍得。可拿自己清白的名声说嘴怎么忍得下去。 当下扭身妙菱的屋前,抬腿便踹开了房门。 妙菱看琼娘长得娇小,性情也该是温温雅雅的,她这般指桑骂槐后,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没想到那么娇弱的小娘,抬腿踹门直闯进来,从椅子上扯了她的头发就拽到了地上。 妙菱惊呼喊疼,还没等扯开嗓子,就被琼娘押着胳膊,扯着头发转圈打。 琼娘心知,跟这等粗浅的下人掰扯不出什么道理,与她对骂也是浪费功夫,倒不如扯破了脸面,热腾腾打上一顿,也叫她知道自己是什么秉性脾气,没得别再来招惹自己。 那妙菱几下子挣脱不开,脸上挨了几下热辣辣的,不由得呼号痛骂:「外府放进来的小乡泼妇!无端端的怎么打人?」 琼娘掐着她的胳膊来了一下狠的,冷声申斥道:「打的就是你这种不干活的懒丫头!明明是厨房的帮佣,每到饭时就耍滑偷懒,今日连杀鱼去鳞这等子事都要我来做,问你什么都一问三不知。我懒得跟你计较,自做了去,没曾想你倒是躲在窗下当着我的面说我闲话,真当我是死人不成?」 妙菱被打得长发披散,满地哀嚎,虽则想还手,奈何不是琼娘对手,只引来院里院外的婆子丫鬟前来劝架。 琼娘看着人齐,正好打开亮窗说话,直指着趴在地上哭啼啼的妙菱道:「王爷吩咐奴家明日入宫与御厨修习手艺,总不好满身粗布衣裙带着油烟入宫给王府丢人。不过几件子细滑的衣服,没的惹来眼皮子浅的丫头嫉恨,张嘴闭嘴的爬主子床,亏得姑娘家长得开嘴!」 一旁跟琼娘同在小厨房的李婆子劝解道:「都是一个伙房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话说开便好,何必动手伤了和气?」 琼娘腰杆挺得溜直,一双凤眼扫了一圈在场人等,抬高嗓门道:「今日我琼娘便将话放在这,背后说我闲话的,自爱说去,我琼娘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若是叫我听到半点子的风声,便是命也不要了,提着菜刀去寻你!到时被砍成个血葫芦,可莫要喊冤,死也死得明白些!」 众人入府时都学了规矩,哪敢在别馆里这般滋事?如今见这小娘百无禁忌,一副泼辣辣的模样,张嘴闭嘴便是数条人命,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硬茬子。当下劝解了几句后,便各自散开。 有那跟妙菱的父亲相熟的王府老人儿,跑去跟管家通报,好叫楚管家出面,「教教」这小娘府里的规矩。 楚盛食了晚饭后,正躺在床榻上抽水烟。听到几个婆子前来告状,只半掀了眼皮道:「那崔家小娘打破了手没有?她每日要给王爷做饭,手最金贵,若是停了差事,我上哪找人顶去?」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皆是琢磨不透管家的反应。 v第三十二章 楚盛心里冷哼,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若是看见崔家小娘当初满河沿的追人打,估计也不会这么眼巴巴地去撩拨她。还跑来告状?这么泼辣的小娘,几次在王爷面前无状,那王爷都是高抬轻放的,也不见立规矩,更是送去华衫要带她入宫去。 别人不知,他可是门儿清!王爷甚至还吩咐他买了盏硕大华丽的莲花许愿灯,连同一包子乞巧许愿的针线包,明日一并带到宫里去。这是要给谁乞巧许愿呢?反正不会是公主,放眼一望,也就是那位小厨娘的年岁正赶上了及笄乞巧。 依着他看,哪里是入宫讨教食谱?分明是要带着小厨娘去游玩一番。王爷正热乎的功夫,他楚盛才不会没眼色去立甚么规矩呢! 结果一干婆子讪讪地从管家房里出来时,心内都是纳闷着这琼娘什么来路?怎么一向严苛的管家这般优待于她? 那妙菱躲在房里抽泣了半夜,也不见管家派人,自也忐忑起来泄气不提。 第二日,琼娘起了个大早,打水梳洗一番后,便换上了昨日衣箱里翻检出来的衣裙。 幸好送来的衣裙都是淡雅的颜色,未见眼下京城时兴的姹紫嫣红。昨日晚上,试了一件豆绿的繻纱散褶裙后,琼娘又拿了针线将裙子的腰身和袖子改了改。那裙子变得服帖雅致多了。 正值豆蔻年华,正是怎么穿都青春妙华时,琼娘本身就是个极爱美之人,只是重生之后,没了穿华衫美裙的机会。今日得了裙,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打扮一番。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到底还是收敛了些。 挽了个高堆云鬓自己美上一会后,又拆卸了头发,梳了个简单的脑后盘髻,只是额前鬓角的碎发用了心思,编了细碎的发辫,一并归拢到发髻里,显得额头光亮而干净。脸部线条愈加柔美。 至于那箱子发钗,琼娘只选了朵带樱花的发钗簪上,连耳铛都未带,胭脂水粉也未施用,只背了装笔墨的小书箱,就这么青涩活泼地出门了。 因为今日乞巧节,大沅朝的习俗是未婚的皇家贵胄子弟都可入宫同庆。 毕竟这些个贵女们及笄后,便要各自寻了人家定亲了。若是定亲前,趁着乞巧节,彼此有了底细,知晓了那些个贵女的才艺品貌再下定,也免得生出几多怨偶。 既然是变相的相亲会,琅王原本是不欲参加的,不过突然兴致所至,便应了邀约。虽然要面圣,但是不是朝堂,不必着朝服。只选了件灰白的宽松细麻衫长袍,外搭灰纱的裲裆,也未束腰带,搭配玉冠高髻。 若是换了旁人,这副打扮恐怕是要散了架子,太多邋遢,奈何他身材高大,眉眼里俱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反而有了些魏晋散人,闲云野鹤的松散潇洒。 待他走到了马车前时,才瞟了一眼立在马车旁的那颗青葱绿豆。 「怎么这么素淡?」他微微皱眉问道。 琼娘看着琅王不满意,自觉没有将琅王的财大气粗挂得满头都是,失了珠光满发钗的霸气,泄了五钱银子身价的底儿,便道:「要不,奴家再回去带些钗?」 琅王又上下瞟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就不算不带钗子不涂脂抹粉,这小娘也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于是边上马车边道:「不必,快些上马车入宫。」 坐在琅王马车后面的小车里,琼娘隔着车帘眼望熟悉的街道。 在前一世里,她无数次走过这条街市,乘坐马车入了宫中大门。只是以前每次前往时,都无心窗外景致,一心只想着待得入宫时与人说话的禁忌尺度。 而现在,她坐在王府下人丫鬟的布车里,倒是心无负担地眼望着街市热闹景象。 正值乞巧佳节,满大街的妙龄少女,彩灯飞扬,簪花满目,只是那些少女们皆有爹娘陪伴在身旁。而自己却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回到崔氏夫妇的身旁…… 待入了宫门,琼娘下了马车,只算充了琅王的贴身侍女跟随在了他的身旁。一路由引路的宫人带了毗邻花园的紫熏宫中。 入了紫熏宫,满眼的霓裳金冠,宫中左右分席而坐。而那些个未婚的才俊儿郎都坐在左侧偏堂里。 「忘山兄,怎的才到?就缺你一个才成佳宴!」只见一个瘦高的紫衫公子站起身来冲着楚邪招手。 琼娘循声望去,那出声唤人的公子她也认得。此人叫卢卷,现在只不过是有些落魄的卫文侯侯府的二公子。可是此人十年时候可不得了,身为兵部侍郎,手握重权,掌管京城与陪都两地兵马,更是她前世夫君上尚云天在朝堂上的政敌。 只是前世这时,她一心只想着该如何展示才艺,倒是不曾留意,卢卷与楚邪的交情甚笃。 卢卷和几个青年坐在东殿最偏的角落里,而这一桌里坐着的,除了卢卷是日后叫得上名头的外,还有三皇子刘剡位列其中。 卢卷招呼琅王坐下后笑道:「听人说忘山兄这几日只在京郊的别馆消磨度日,就是不肯入得京门,怎么?是怕了‘那位’给你的下马威?」 琅王见了儿时伙伴,少了些人前的淡漠,自坐定后便嘴角一撇道:「倒不如说是怕本王入京找了人的麻烦!」 卢卷自然知道这位江东王的张狂德行,不由得咧嘴笑开,冲着琅王一眉眼道:「‘那位’可一直都在看你呢!」 琼娘借着立在琅王身后的便利,循着卢卷的眼色望去。正看见当朝太子刘熙面含微笑,状似无意地飘向这里。 见琅王回头,太子便举杯含笑示意,饮尽了杯中之酒。 无意中的一个来回,看得琼娘有点心惊肉跳,再次笃定自己是入了祸根的府宅。这个江东王素来行事张扬,加之与三皇子刘剡交情甚笃,更成为了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再想那次芙蓉镇的马车事件,琼娘觉得这给车马下毒之人,说不定就是那位举杯含笑的太子委派的…… v第三十三章 快些赚取银子脱离苦海!定要离这个叛臣贼子远远的……琼娘再次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就在这时,西殿传来了莺声燕语,只见今日乞巧的主角们纷纷锦衣霓裳,花枝招展的入了场来。 卢卷伸着脖子瞟了一眼那些个妙龄贵女们,来回巡视了几圈,不无失望道:「私下里听人说,柳家的嫡女才貌无双,怎么爷放眼这一望,没一个出挑的……」 话说到这,他又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琅王身后的那一抹豆绿道:「不过,忘山兄倒是不愁了,这是哪里寻来的美人?」 琼娘眉眼不抬,觉得物以类聚,这位将来的兵部侍郎大人年轻时竟然这般言语不羁。要知道十年之后的他,在宴会上与自己相见,可从来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做派呢! 桌子上的其他人听了卢卷这么一说,也纷纷抬眼去看琼娘,不由得皆是眼前一亮,可不是吗?这位江东王向来是会享受的,食鲜羮,品佳人,怎么天底下少见的好东西皆入了他的府里? 琅王却转头对琼娘道:「上一旁候着。」 琅王说的一旁,是在长殿廊下,各位贵人们的随从侍女大多在此候着,因为是乞巧佳节,讲求的是热闹喜气,在廊下候着的下人们因分得茶盏糖果。 琼娘接过宫人分发的糖包,坐在廊下的长椅上配着茶水喝。借着长廊庭柱,正看见柳萍川一脸春风得意地立在雍阳公主的身后。 宫中乞巧开宴,以诗画助兴,乃是大沅朝的惯例。往往诗画之后,就是东西两殿在一处把酒言欢。再然后就是宫中王忘忧河畔燃放莲花灯。 为显皇家的公允,这才艺的排位出列,以抓阄安排顺序。就算是皇家贵女也是如此。 那柳萍川抓了阄后,看排位靠后,心里顿时一松。前一世琼娘入宫便是排在了最后。而酒香不怕巷子深,这最后一名的好处,就是让人为之惊叹,成为了压轴好戏。 心情这么一放松,抬头放眼四望,这一眼竟然看到了廊下的一抹豆绿。 竟然混得这般落魄的地步?当柳萍川看清琼娘与那些个下人们一起候在廊下时,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梢。 待得两位贵女展示了书画才艺后,她便借口去宽衣方便,离开了坐席。走到廊下时,有意无意瞟了那琼娘一眼。 过了一会,她从贡房出来时,果然看到了琼娘立在不远处。 「姐姐怎么会在此?」柳萍川瞪圆了眼睛,状似不解地问道。 琼娘抬眼望向了自己这位「妹妹」满头的珠光,微微一笑道:「没甚么要紧事,只是想提醒妹妹一下,发钗戴得太多,难免带着街巷里的俗气。」 既然前世里二人也姐妹情深,相处过一段时日,琼娘自然晓得这位昔日崔萍儿的痛脚为何。 这「俗气」二字一出,果然让柳小姐脸色一变。 柳萍川盯看着琼娘,虽则她粉黛未施,却自带着别样的风流。两厢比较,自己满头的花钗,果然显得刻意,落了下乘。 柳萍川恨极了琼娘处处压着自己一头。没想到昔日高傲的琼娘已经沦落的沦为婢女了,还是这般高人一等地鼻孔看人。 柳萍川懒得再虚以委蛇,只嘴角勾笑道:「都是娘亲的嫁妆旧物,自然没有姐姐通身的气派,听闻琅王对美人最是慷慨,如今一看,当真不假。却不知姐姐如何讨了琅王的欢心,才带你入宫开开眼界啊?」 琼娘被讽,却丝毫没有动气,只是笑了笑,耳里听闻了那紫熏殿堂上隐约传来阵阵惊叹叫绝声,才不急不缓道:「听闻妹妹才情逼人,出了诗集不算,还要在圣上面前挥毫泼墨。若是身在芙蓉水镇,当然只能空悲叹,没成想琅王恩典,肯带我入宫长长见识,自然要看看妹妹若是没人代笔,画功当是如何了!」 柳萍川知道她是讽刺自己剽窃了她的诗作,却浑不在意地笑起来,只是那笑意不甚真诚,毫不知耻道:「有姐姐的珠玉在前,妹妹怎么敢懈怠,一会你且看着,保管你大吃一惊!」 琼娘看着她熟悉的表情——前世里,她与尚云天被捉奸在床时,也是这般不通廉耻的恶毒微笑。 而那时,琼娘面对柳萍川的无耻,只能无可奈何的愤恨。 这一次,听闻了她话里的意有所指,琼娘反而放下心来。 好极了,就怕这位好妹妹不肯效仿珠玉呢!现在琼娘已经可以十足的肯定,这位柳小姐一定会故伎重施,复演她前世的辉煌。 柳萍川说完了这话,懒得再跟一个王府下人多言,只举步回转到了大殿中去。 看柳萍川进来,尧氏心有不满,轻声道:「方才哪里去了,竟然这么久,错过了方才雍阳公主的才艺。」 柳萍川嘴上低声下向母亲赔不是,可心里却不以为意。那雍阳公主别看现在受了圣上的宠爱,可过不了经年,便要失宠受冷落。一个快要过了气候的公主,有什么可捧场拍马的? 看着上场的贵女们挥毫泼墨画的点点寒梅,柳萍川心内愈加有底气。待得她上场时,只见她长裙摇曳,身段柔美地走到了大殿中堂。 一旁的宫人将新展开的宣纸铺平,等候柳萍川挥毫泼墨。 只见柳萍川伸手在画纸上画出几只苍劲的枝节。有那与柳梦堂相熟的世家公子不禁开口赞叹:「落笔的几下,便看出功底扎实,料峭枝节,雅士风骨。」 v第三十四章 柳萍川心内得意,在那梅枝上点缀了几点寒梅花蕾后,便不肯再无花,然后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水杯,含上一口清水,突然将水喷到了画纸上,那水珠浸染,顺着之前花蕾的纹理渲染开来,竟然成了朵朵怒发的寒梅,朵朵花开,墨痕淡染,逼真得很! 当柳萍川喷洒完了那一口水,大殿里一时安静极了。柳萍川一边用巾帕按嘴,一边用眼角扫视四周,发现这些贵胄权臣们皆是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似乎讶然极了的样子。 柳萍川心知得让他们反应一会,收回了目光,落落大方地向在上首位方才来殿中观画的皇帝施礼,便起身回到了座位上。 只是落座时,她才发现母亲的神色似乎不对,整个面皮绷得跟上了浆子似的。 柳萍川拿眼瞟了一下身后,似乎有几个妙龄女子在后面低低笑成了一团。 「什么柳家才女?这等眼色都没有,真是笑死人了!」 「可不是,就算真的撞了技艺,也该避嫌才是,这不是东施效颦吗?」 「听说是柳家新换回来的,之前应该是在小户人家里养着的,终究是少了大家气质!」 柳萍川刚开始听得一头雾水,待得再细听下去时,脸色微变——怎么回事?大家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这喷水之画,她当年曾经让柳将琼给她展示过,连那几支梅花枝的画法都是琼娘的亲传。 当年引来满堂喝彩的传闻难道有误? 就在这时,端坐在高位的圣上开口道:「难得柳家的小姐,跟朕的女儿想到了一处,虽则是同一画法,然而各有千秋,柳大人家学渊源,当得一赏。」 待圣上赏赐之物呈到柳萍川面前时,柳萍川发现这次的赏赐并不是上一世琼娘得到的苦寒大师的文房四宝,而是宫中惯常赏人的特制金元宝。这宫中特制的金元宝固然是珍惜之物,只是但凡是勋贵之家,三块五块还是拿得出来的,却是远远不能与苦寒大师的文房四宝相比。 柳萍川心里咯噔一下,忙细想是哪里出了差错,才导致与上世结果不同。 这时雍阳公主的画作被选为今日的榜首被展示出来,柳萍川凝眉细看,发现这雍阳公主用的竟然也是喷水画法,但是雍阳公主的梅花浓淡疏密不同,看上去似乎乱画一气,而且着墨甚多,过于浓郁。但是泼洒了水珠后,梅花辗转于水珠之下,由密转疏,离树枝愈远,梅花眼色愈淡,便似被落雪打下,却又不甘离去一般。一股流水无情,落梅有意的浓浓伤春悲秋之感泼面而来。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这画法和意境比自己高了不知几筹。 这一刻,柳萍川恍然大悟,那脸腾地发起了红,然而便变成了青白色。 那雍阳公主展示了喷水画在前,自己居然又故技重施,真真是人说的东施效颦之嫌。难怪方才圣上虽然笑着夸赞自己解了围困,可雍阳公主的生母熹贵妃却一脸鄙夷之色……此时的自己,在众人眼里,简直是个不懂眼色的蠢物!就连那几个刚刚夸赞自己的贵公子们也纷纷息了声音。 柳萍川在羞愤之余,不禁想到,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何那雍阳公主偏偏也会这等喷水画作的绝技? 大殿内风起云涌时,琼娘一直坐在殿下的长椅上吃着麦芽糖配红枣茶。待得一包糖吃净了,正看见尧氏领着女儿早早起身告辞,似乎身子不够爽利,陈年的头痛病犯了。 依着琼娘的前世经验来看,待得回了柳府,就该才女柳萍川被骂得头痛了。一向好面子的尧氏这次竟然将脸丢在了万岁爷那儿,回去后岂能善罢甘休? 不过同样不爽利的,居然还有琅王,他食过了几杯酒后,便不耐宴会的嘈杂,见过了万岁爷后,趁着几位好友去与那些个世家千金的家眷寒暄之际,便踱出了大殿。 「走!」 朝着琼娘扔下一个字后,他便径直走开了。 琼娘连忙拍拍手上的糖渣,跟在琅王身后走出了殿口。 原以为他是要带自己见那位快要隐退的老御厨。没想到他却一路领着自己从宫中的一处小门走了出去,那引路的老宫人似乎也知道他要去哪里,还贴心地为他送上了一篮子新采摘的淡红菊花。 大沅朝的皇宫东墙外,乃是一处私宅,庭院深幽,曲径徘徊,而庭院中间的阁楼地基高垫。 琅王先领她来到了院中的溪旁道:「此处与城中大河相同,既然是乞巧节,你也及笄,便在此处放花灯祈福吧。」 说着让身后的侍卫提来一只木盒子,打开一看,竟是一盏绢花的精致莲花灯。 既然是好意,琼娘自然是回绝不得,只伸手接过了那花灯,又提笔在花瓣上写下祈福的诗句。只是此时,她也懒得写些无病矫情的哀怨诗句,只规规矩矩写了四个大字「岁岁平安」,便顺着溪流放了出去。 待得琅王上了阁楼,跟在他身后的琼娘才发现此处竟然能与宫中的观月阁遥遥相对。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而为之。 琅王在高阁上立了一会,将那篮子菊花投撒在高阁的四周。他不说话。琼娘只能也立在他的身后不语,奈何方才看戏过瘾,一时吃多了麦芽糖,嗓子有些齁到了,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 楚邪微微转头,盯着琼娘看,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是否发烫。琼娘哪里会让他碰到,自然是连忙闪躲。 可是琅王只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那截腻滑脖颈。 琼娘立眉冷声道:「你放手!」 她拼命扭躲,却被他高大的身躯一压,被迫靠在了阁楼的墙壁之上。琼王低下头,嗅问到了小娘樱唇上的麦芽糖香,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只敛着弯长的睫毛,薄唇一点点地逼近那点子带香的樱唇。 v第三十五章 方才他虽然在殿上,可是眼角的微光却瞟了几次豆绿的身影。她倒是怡然自得,跟着一群下人坐到一处也不见局促。 可是看得久了,琅王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这么个娇弱的人儿,本来就是该是娇养着的,自己因为一时之气,却把她送到了下人堆里。今晨听管家说起她与丫鬟的争执后,楚邪第一个反应便是——本就沾染了市井之气,在下人房里呆得久了,岂不是学得更坏? 琼娘哪里想到晴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琼王便起了歹念似的,当下低声道:「难得今日乞巧盛会,满殿的佳丽,难道王爷你不想觅得良妻?跑到这里逗弄我作甚?」 琼王看着她绯霞漫天的模样,挑着浓眉道:「若是没有抱错的曲折,按理说你也应在大殿上,由着柳家夫妇为你觅得良婿,怎么样?方才可有中意之人?」 琼娘生怕被他亲到,只能挺挺地靠着墙壁道:「奴家不过商户之女,大约以后爹娘会给我挑个老实本分的后生嫁了,那满堂的良俊与我何干?」 琅王听得冷了眉眼,不禁讽道:「云英未嫁的姑娘,却算计起自己日后的婚嫁,可真是恨嫁心切……要不,我给你个侧妃的名分,你入了我的屋子可好?」 琼娘哪里料到他张嘴就哄着姑娘进自己的屋子做小。当真是与街市里的张旺一流同类! 想到前世里那崔萍儿跟了他的可悲下场,此时又被他逼迫在角落里,不由得出言讽道:「好什么好?又生养不出孩子,生生的都灌了绝子的汤药!没的傻了,才入王爷你的房!」 琅王只当她在下人房里听到的侍妾入府的规矩,偏偏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怕极了生养不出孩儿的模样,一向冷惯了的脸不禁一柔,贴着她的耳垂低声道:「那……我让你生个够可好?」 琼娘已经被他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什么叫生个够?母鸡抱窝吗? 她心知跟这位王爷硬来,总不会有好果子吃,这位是豪横惯了的主儿,便尽量柔声道:「王爷还真是体贴慷慨……那些个侍卫都在楼阁下看着呢,您这是要干嘛?」 琅王原也是陡然生了心思地逗弄着小娘,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倒愈加上了心。 说起来,原先进京前也是动了要娶她的心思的。却是被崔柳两家的变故搅合了。这小娘现在虽是门楣低落尘埃,但做个侧妃倒也不用家世陪衬,哄得他开心就行。 只是这小娘原先在柳家养得便不好,牙尖嘴利的,如今更是通身的毛病,少不得收归了房中后由着自己好好的教一教…… 想到她若不乖,该是施展何等的「雷霆」手段,楚邪冷惯了的心竟然微微发热了起来。 再低头看她的香面桃腮,裹在麦芽的糖香里,诱人得紧。 这心思一荡,两只粗壮的胳膊便也用了些力气,将软软的小娘裹个满怀,借着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高楼下可能投递过来的视线。 「方才馋嘴吃了什么这么香,也给本王尝一尝……」 说着便自低下头来,将那馋涎了甚久的软糕柔唇含在了嘴中。 琼娘前世虽则嫁人,但是与夫君的闺房秘事一向循规蹈矩。这贴唇之事,两人都是不甚得法,试了几次没了意思,便停歇了,以后的闺房里,便是少了些之前的折腾。 哪里想到,这辈子,竟在前世里八竿子打不着的浪荡王爷这里受了指教。 被那刁钻的舌头直闯了进来,便是羞恼要咬,还没落齿,便被他捏住了下巴。 只过了好一会,那琅王尝够了麦芽糖香,这才满意地抬了头,低声道:「果然好吃得紧……」 琼娘紧闭着双唇,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光天化日下被无礼轻薄了。可琅王却以为她在害羞,便微微抬起了头,捏住了她的手,心里琢磨着,既然是要抬举了她,便给足了她该有的体面,只开口道:「你已经及笄,本王这几日便寻你父母,下聘交代你过礼的事宜可好?」 琼娘原先还只当琅王在拿自己寻了开心,没想到他竟然煞有其事地安排起聘礼的事宜。当下微微瞪起了眼。 她想起了前世里,乞巧节后,他曾经派人来柳府求亲的事情。这么看来,自己还真是入了这位江东王的眼,不过之前自己乃是高门嫡女,聘来做正头的王妃,而现在对着一个小小厨娘拿侧妃来哄骗自己便足够了。 当下磨着牙开口道:「王爷可还是在恼我在猎场得罪了王爷之事?那时我年纪尚小不懂事,王爷你如今也算解了气,不要再跟我一般见识可好?」 楚邪绷紧了下巴,头也不低,垂着眼看她道:「就是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才这般抬举你。」 琼娘觉得再世为人,这一世的死法可能比上一世还凄楚,被个不要脸的无赖王爷活活的气死,怎一个冤字了得? 可是万万不能叫他真派人给崔家下了聘礼。小门小户的,哪里敢顺着院门把个江东王的聘礼往外扔? 当下灵光一闪道:「王爷还是别取笑奴家了,再说入府前,娘便说过,相中了一户人家,现在想来已经是过了聘的。王爷虽是玩笑,可别馆里多是镇上的帮佣,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败坏了王爷的声誉,落下了同百姓抢妻,欺男霸女的恶名?」 琅王听了她的话,顿起眯了眯眼睛,看着她嫣红的唇,高挺的鼻尖都透着寒芒,拖着长音道:「这么巧?你我刚有了首尾,家里就给你觅了郎君?」 琼娘的嘴唇发麻,手心发痒,保不齐就是大耳刮子糊上,与王爷再有了什么收不得场子的「首尾」,借机会伸手推开他宽厚的胸膛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若是再耽搁,恐怕误了寻访老御厨的时间。」 可琅王今日不知是不是先前在宫里饮酒的,心情又陡然变得不好的缘故,如岿然不动的巨石一般推搡不得,那两只眼幽幽地瞪着她,不知在酝酿着什么雷雨。 就在这时,侍卫常进倒是解了琼娘的围困,只低声道:「圣上派人来催,说是召王爷入宫一叙。」 v第三十六章 琅王又定了一会,这才直起了身子,大步流星地下了阁楼。 琼娘得以重新畅快呼吸,心道一声好险。 只是琅王走的甚快,她也是追撵不及,不如老老实实随着车夫在宫门处等候,趁着人不备,掏出巾帕狠狠擦嘴。 在马车处站定了一会,突然听有人唤她。抬眼一看,原来是雍阳公主带着宫女嬷嬷在宫门冲着她招手。 这公主原本是追寻着江东琅王而来。雍阳公主尚美色,小时挑拣着玩伴,都是容貌高低的。 那时能入皇宫的一圈贵子里,数楚邪容貌最是出众,据说七分容貌像极了已故的江东老王妃。 那时雍阳公主还小,整日围着忘山哥哥玩耍,待得他出京返回江东后更是惦念不忘。 这次好不容易盼回了忘山哥哥,只恨不得整日里都看着他。奈何忘山哥哥小时便性子孤高,不大合群,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又添染了好色的毛病。琅王府宅家风不正,惹来母亲熹娘娘的厌弃,招驸马的长单子里遍寻不到他的大名。 雍阳公主饮恨之余,便是寻了空子,见得两眼,解一解心头的焦渴。谁知却先瞟见了琼娘,当下开心地挥手将她叫来。 当琼娘走过来施礼事,雍阳甚是亲昵道:「不必拘礼,刚才乞巧放完了花灯,正好有宴可吃。听说琅王被父王召了去,大约是要谈政事,冗长得很。你岂不是要站得腿酸,正好与本宫一同去吃宴。」 琼娘连忙后退,表示自己身为王府下人,岂敢与公主同宴。 可有雍阳却一本正色道:「诗僧齐己尚有一字之师。何况你传授本宫的,乃是少见的绝技。本宫还想与你讨教,岂有不贡奉恩师之理?」 说着,便要拉着琼娘入宫去。 琼娘今世不想跟着些贵妇显贵们打交道,正想再开口推却时,却见昔日的哥哥柳将琚一身御林军装从宫门里走出来,看见琼娘一脸难色,便适时解围:「熹娘娘方才命人找寻公主,说是皇后微感头痛,要公主随着前去问安。」 雍阳公主一听,便跟琼娘告辞,匆忙离去。 柳将琚抬头望了几眼,见四下无人,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琼娘道:「这里是五千两的银票还有一些银子,你且拿去赎身。」 琼娘听了心里一阵感动,只是那些个银两规格散碎,一见就不是从府中大库里提出来的。而依着她对柳家父母的了解,这般与琅王沾边的事情,他们也绝不会痛快出面的。 既然如此,凑够这些银两,对于个刚刚入职不久的御林少年军长来说,便透着十足的不容易了。 柳将琚自从与父母争论无果,也绝了找家里讨要的心思。只将自己军中好友和谈得来的各府公子借了个遍,东拼西凑勉强拿出了五千两银子。 说论起来,正经高门的公子们手头的月例都是有数额限制的,各家的夫人深知年少轻狂的道理,哪里肯放出白花花的银子在少年家的手里滋生祸端?那些世家公子们自有难念的经文,风光无量的外表,羞涩干瘪的钱袋。 尤其是那些禁军的好友,都是能花敢玩的主,每月的饷银都是存不住,拿出的银子有大有小,甚至还有些散碎银子。其中几样数额较大的周正些的银票,也是他典卖了自己养不到一年的骏马,又寻人借了驴打滚的高利钱贷才算是凑够了数额。 当着琼娘的面,他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父母薄情的话来,含糊道:「爹娘也是忧心你的处境,只是不好出头……琅王为人一向不循规蹈矩,行事恣意猖狂,若是他赖账,这银子便要肉包子打狗……我会寻个妥帖的保人前去,管他抵赖不得。」 琼娘并没有矫情,只接过那钱袋,咬了咬唇道:「这些银子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柳将琚闻言笑了笑,道:「及笄后果真是大了些,竟说这么生分的话,钱银只管拿去用,余下的皆不要管。」说着便要伸手去柔琼娘的头,可是手刚伸到一半,看着琼娘望着他的一双如水秋波,便尴尬地顿住了。 到底不是亲生的妹妹了,既然已经及笄,自当避嫌,怎可再像以前一般两小无猜? 因为正在当值,他也耽搁不了太久,说了几句后便匆忙走了。 琼娘望着少年高大的背影,心内自处一番感触。前世里怎么没有发现哥哥这般的稳重赤诚?似乎在她嫁入尚府后,便与他不得见了…… 钱袋子小心地放入到自己随身的小书箱后,琼娘便耐心等待着琅王从宫里回转。腰包里有了足够的钱银,终于可以离开别馆了,琼娘光是想想都开心。待得回去后,早早将素斋开张,赚取了银子好还给柳家的哥哥。 出来这么一周遭,压根没有见到先前盼望看到了老御厨。琼娘也绝了学师的念头。只是在路上抽了空子与马车夫聊天。这才知,自己先前去的那私园,是故去老王妃尚在闺阁里时的旧宅。王爷去那,也是圆了老王妃的一个心愿,算是重回旧地。 待琼娘回了屋子,先郑重地将钱袋子放好。大哥柳将琚没有说保人甚么时候到,但是他出面找来的必定是身份声望都保靠的,自己出府之事必定稳妥。 算一算日子,距离京试不远了。按照前世的记忆,在乞巧节后不久的那次科考中,爆出主考官收取贿赂,替边疆藩王照拂门生亲信的丑事。按照当时的流言,参与主持殿试的琅王也在其列,据说当时的考官将他的一干亲信提拔为榜眼探花,妄图在朝中安插自己的眼线…… 前世里琼娘也是信得这些话。可是她在别馆呆着的两日,看那琅王似乎不是什么醉心经营人脉之人。别馆门庭冷清不说,那琅王整日里也不干什么正经事儿,更像是个醉心吃喝的纨绔子弟。 琼娘懒得再多想,只松了一口气,待得保人一来,自己就提出府的事宜,到时候琅王被泼得满身大粪,也与她无甚干系。 再说那琅王,虽然进宫面圣,但是身在御书房,心思却全不在与万岁爷的话里,犹自走神。 当今圣上——嘉康帝笑看着楚邪,用棋子敲了敲棋盘:「忘山怎么这般不专心,难道是方才乞巧盛宴上,相中了什么可人的姑娘?说来跟朕听听,看看配不配得堂堂江东郡王。」 v第三十七章 楚邪微微含颔低头道:「圣上休要取笑微臣,当时只顾着饮酒,未曾留意那些个小姐们。」 嘉康帝道:「爱卿的父母皆去世得早,只留下你一人,你比我虽是君臣,但你是朕表姐的独子,朕便是你的舅舅长辈,少不得要操心一二。如今你也大了,王府里要有个正经的王妃,也少了人说你府宅家风不正……听人说,你曾打听过柳家的那位小姐,柳大人为人清正,做事谨小慎微,你若有这样的岳父,朕也放心些。」 楚邪落下一黑子,开口道:「臣不娶蠢物。」 嘉康帝的眼前,算是看过不少臣子的孩子,只这楚邪从小到大的无状,甚是没有君臣的规矩。但是嘉康帝却从不见厌弃,只满含宠溺地笑道:「好好的柳府千金,怎么成了你嘴里的蠢物?不过说论起来,那姑娘今日的确是表现欠奉,不甚出众……待朕替你留心,定要选个如你娘一般的才女,才配得忘山你的一表人才。」 嘉康帝说到这,又稍稍停顿了下道:「如今朝中人才匮乏,虽是经年考上几个书生,奈何都是些满腔热血的愣头青,治理百姓民生,少了些实战的经验,如今边疆安稳,你这么一直就在江东偏居,便是有逃避国事之嫌,倒不如入京挂了文职,也好历练历练,最近京试在即,便你便多留几日,在考监挂个闲职,待得殿试后,朕一并典封你官职如何?」 其实这乃是旧话重提,楚邪原先是松口想要答应的,毕竟权臣兵权在手,为上峰猜忌,倒不如留在京城挂个闲职,免了皇家的顾虑。 但是嘴角轻动间,突然想起那小厨娘说她的父母已经为她寻了郎君,虽然这话大约也是诓骗敷衍之语。可若是自己留下,岂不是便利了那小娘嫁人? 毕竟府里的厨娘是不忌婚娶的。倒不如先回转江东,叫她离娘家远远的,他倒要看看,她远离了父母嫁个什么人? 这般想着,他开口道:「臣江东还有事未了,且需回去一趟……边疆如今太平,圣上若需裁剪江东子弟兵,臣定当承旨。」 左右不过是皇家的顾虑,楚邪从来野心不甚大,懒得纠缠那些扰人的计谋斗角,倒不如主动开口裁军,免了圣上不愿放他回江东。 可是嘉康帝却眉头一皱,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道:「江东子弟兵乃我朝东南的定国之军。边关风云瞬息而变,难道要等战事起了再招人马?你不愿留在京城陪朕,便自回去,以后休要自作聪明,说什么主动卸兵权的昏话!」 楚邪低头称是,可眸光微闪,心内再次盘旋起一直有的疑问——如今自己被武装成了江东长满了獠牙的据地土龙,这里面其实也有圣上的干系,他将自己摆在那个位置上,究竟是要吓唬边疆的蛮夷,还是朝中的某些人呢? 待得棋局散了,万岁还要留楚邪在宫里用御膳。 「朕记得你最爱食宫中的水晶饺,一会陪朕且多食些。」 楚邪却抬眼看了看院中日冕,眼看着太阳西垂,再不走,便又要在宫中停留一夜,虽然嘉康帝留重臣在宫中彻夜清谈政事,乃是常有的事儿,但是楚邪却不愿意白白扮个贤臣装样子。 趁着太子刘熙前来向父皇问安之际,他便向圣上鞠礼请退。嘉康帝抬眼打量着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最后只挥了挥手,示意着他退下。 因着自己别馆的马车一早便由着大内总管的吩咐回去了。所以他便叫了匹马,带着侍卫们准备骑马离京。 临行的时候,大内总管文泰安特意提着一个鎏金的漆面食盒来,一脸笑意道:「圣上体恤着王爷陪着下棋实在辛苦,又不曾食些什么,便装了个食盒赏赐王爷,里面用了温水搁子,就算一路到别馆也是热乎乎的。」 琅王谢过了圣上的恩典,命人提过食盒子,转身便骑马带着侍卫一路绝尘而去。 跟在文泰安身后的小太监,本以为这趟差事能得了王爷的几锭银子封赏,可谁知,那王爷接过食盒连个谢字都没吐出口便骑马走人了。 小太监当下面色悻悻,对着文泰安小声抱怨道:「也难怪这江东王的名声臭,太不会做人了,谁不知干爹您是万岁爷眼前的红人儿,满朝文武能劳动干爹您的大员能有几个?您老亲自给他送了皇上的御赐,也不知给些赏钱……」 那话还没吹捧完,脑袋上便挨了一下子,文泰安瞪眼训斥起干儿子道:「个没眼色的东西,替皇帝办差,却寻思着收银子饱私囊,没的还夹带着杂家进去,闹不清的还以为是杂家教了你这样的昏话!今儿也甭吃了,当完了差事,给我立在廊下站着去!」 将干儿子骂得灰头土脸后,文泰安回到了万岁爷的御书房。这时太子已经请安离开了。 嘉康帝半靠在躺椅上,合着眼问:「走了?」 文泰安小声道:「走了,骑马走的……」 嘉康帝身体还算康健,可此时睁开眼,却是满目的疲惫:「到底是大了,宫里一刻都呆不住,往常都是能陪朕在宫里待上几日的……」 文泰安小心翼翼地看着皇上略显怅惘的脸色道:「奴才自己琢磨着,也许是琅王他自己觉察出了什么,也是刻意想要避一避嫌吧?」 嘉康帝没有说话,只是眼望着窗外的天道:「这孩子就是钻了死理,有什么避嫌的?小时,他的样子七分随了晴柔,剩下的三分俱随了朕。以前是不显,现在倒是越大越是像朕了。当年朕是太子的时候,跟晴柔的事情,太后那边老一辈的宗亲里哪个不知?就算朕现在宣布忘山是朕的龙子,又有哪个敢提出异议?」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道:「这几年见他行事越发的乖张,恶臭的名声尽是主动往自己身上揽。别人不知他的心思,难道朕就看不出来?这就是怕朕将他认回来,可着劲儿的作践自己呢!」 文泰安给皇上递了一杯茶,好压一压心内的火气,开口宽慰道:「毕竟是老琅王养大的,一时想不开也是常理。」 嘉康帝说到激动处,眼角微微湿润了:「这辈子,朕无愧祖宗天地,唯独对不起朕的晴柔,她给朕留下这点骨血,可朕却不能好好地养在身边。想要多看上几眼,还要寻个名目,他就是不懂,搞臭了名声,朕就会嫌弃他,不认他了?他就是作上了天,也有朕顶着!固守了这么多年的江山,难道还不能宠一宠自己的儿子?」 文泰安没有接话,此时皇帝并不是在跟他说话。江东那个年轻的郡王,是万岁爷心里的难以治愈的病,梦里烦忧的根。 眼见着嘉康帝闭上了眼,他替皇帝盖好了被子,轻轻地退下了…… 再说琅王楚邪,一路疾驰回到了别馆后,回房净手宽衣后,见小厮将食盒里的菜肴摆将出来,便开口道:「菜凉了,摆出来作甚,在桌子上点个吃锅子的小炭炉子,唤琼娘来热菜。」 那小厮闻言便去传话,可不一会,又跑回来说:「小的给王爷热菜吧,那厨娘出宫着了凉,正发烧呢,可不敢过来,给王爷传了病气。」 v第三十八章 琼娘的确是发烧了。在宫中吃茶的时候,热热地透了一层子的汗,然后又跟那倒霉王爷爬高楼,高处风大,这么一冷一热,初时不显,结果入夜的时候便喉咙干疼,发起烧来。 前世生病,都是有丫鬟婆子伺候的。可是现在她身为别人的下人,就算生病也要自己亲力亲为。 之前跟妙菱的那一架算是打出了名声,管家将妙菱迁往了别的院子。这院子里就剩下她一人,烧得糊涂时,连个递水投凉巾帕子的都没有。 其间有人似乎喊自己起身热菜。她烧得眼皮子疼,一时张不开眼,只含糊地答了一句生病有病气之类的话。接下来又自睡过去了。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却觉得脑门一阵清凉,甚是舒服。待得积攒了气力睁开眼时,在豆粒大的火光间,竟然看见琅王正床边用水投着手帕子。 她也是烧糊涂了,直眼看了半天,直到跟他四目相对时,才缓过神来,察觉自己一双小脚儿露在被外,直缩回被子里,慌忙要起身。 琅王却按住了她道:「都烧成了炭炉儿了,动什么动?」说着又把新投的巾帕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琼娘想开口说:「奴家一个下人,由您来伺候不大合适吧?」可一开嗓子,那声音嘶哑得犹如老鸹,惹得琅王皱眉道:「没的歇了嗓子,什么也别说。」 说着端了一碗浓黑的汤药来,要她喝下。琼娘浑身无力,就着他的手饮下才发现,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汤药,而是一碗黑糖姜汁水,甜滋滋的。 她正烧得嘴干,咕嘟嘟一下子全将水喝干了。喝完后,嗓子也滋润了些,倒是能说话了。 「这里是下人的院子,王爷您待着这里不大合适吧?」 楚邪一听,觉得甚是有道理,便起身准备将她抱起,带入到自己的房中。 琼娘哪里肯去?昨日才跟妙菱热热的打上一架,若是真被琅王抱去了,岂不是一下子坐实了爬床的传言? 琅王被她闹得发了烦,拿出一副训斥顽童的语气问道:「在此你说不合适,去本王的院子又是不肯,你这小娘,究竟要怎样?」 若不是恢复了一丝清明,烧得糊涂琼娘恐怕还真会觉得琅王说的歪理得甚有道理呢! 「还请琅王莫要管奴家,奴家睡上一觉便好,不用劳动王爷的金身。」 楚邪将她按回到了床榻上:「在高楼上时见你咳嗽,便疑心你受寒发了热,本想摸摸你是否发烧,却被你引得不干正经偏亲了嘴儿,一时忘了正道,那糖水里点了本王平时惯用的药露,发汗去烧效用最好。只怕你一会睡熟踹了被子,本王本来也是睡不着,带了书卷来,看着你免得踹了被子。」 琼娘拗不过他的大力,被塞回到了被窝里,只没精打采地恨道:「怎么的是我引得你,明明是王爷你举动轻佻……」 楚邪看着她烧红了一张小脸儿,嗓子粗哑偏还要发生的逞强样子,只觉得心都要化开了,权当她是不懂事,难得温言道:「皆是本王的不是,待得你好了任你罚可好,刚饮下药,快些睡吧,免得散了药性。」 说完替她盖好了被子,拿起书卷,靠坐在了床边借着灯光看了起来。琼娘见他的确是没打算做什么,渐渐的,那糖水里的药性泛了上来,眼皮子渐渐胶着在一处,竟然就这么昏昏睡了过去。 待得她睡下了,琅王才放下书卷,单手撑着头,侧卧着看琼娘的脸。 他细想了白日里,她说的定亲之言,定是搪塞他的。琼王本是有些气恼,弄不清她为何不愿。只想带着她回转江东,离了崔家,免了嫁给别人的心思。 可是入宫与皇上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倒是有些想明白了。 这小娘被柳家夫妇苛待,自然生不出与养父母亲厚的心思。可是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情又岂能忘?这番返回了崔家,一定不愿再见柳家人,免得再暗自垂泪,劳心伤神。可是若成为他的侧妃,留在京城,大小宴会,岂不是要隔三差五与柳家人相见?但是叫她不见崔家人也是不妥。 刚刚及笄的小娘子,刚与崔家夫妻亲厚起来,心内聊有慰藉,若是被自己剥夺了去,岂不要生怨尤,与他闹,不肯好好过日子倒是事小。若是像现在这样郁闷得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琅王倒是难得为个女人前后着想了一下前程。最后他决定,江东是要回的,可是崔家夫妻也得带走,到时在离王府不远处,将她的家人安置下,她定然心生欢喜,明白他是愿意待她好的。 这般想着,楚邪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这么看着琼娘的较嫩嫩的脸儿,也睡了去。 许是那药露真管用的缘故,琼娘睡得一夜后,头痛之感大减。 窗外隐约传来邻院婆子们打水漱洗的声音将琼娘唤醒,只是睁眼时侧头发现那琅王居然还睡在自己的身边。只见他长发披散,衣襟半开,人因为俊美的缘故,长睫微闭时,竟有些许孩子气…… 但是再怎么看着俊美昳丽的男子,待睁开眼时也是匹恶狼。 琼娘这次全清醒了,咕咚一声坐了起来。楚邪被她的动作震得一皱眉头,犹带着起床气,拧着眉瞟了她一眼后,只翻个身继续酣睡。 「琼娘,替你打了水,要不要我给你端进来?」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话,正是跟她一起在厨下帮忙的李婆子。 琼娘吓得拿被子将酣睡的王爷罩个满头满脸儿,然后镇定了一下道:「李妈妈,我睡得出汗湿透了里衫,正在换,不方便开门,你且放在门口我自取去。」 那李婆子闻言,将盆放下便走了。待琼娘听得脚步声远了。这才略松了口气,揭开手里紧捂着的被,发现被下之人睡意全无,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衫。 因是将夏,内衫都是薄透的棉麻,虽则宽大不沾身子,却若云中观景,透着桃花点点…… v第三十九章 琼娘快速将被裹在了自己的身上,力持冷静,只压着嗓子小声道:「已经大亮了,还请王爷回去吧。」 琅王最爱看小辣椒羞臊的模样,一时刻意挨近,也学了她压低嗓门的腔调小声道:「不是衫湿了吗?你病得无力,本王替你换可好?」 此时天已经大亮,院门外不时有人走动,琼娘心知得赶快弄走这祸精,这王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毕竟被贵人照拂了一夜,也得感激个一二,便小声道:「还请王爷怜惜,院门外全是人,被人瞧见了,奴家可没得脸见人,传扬到了镇上,爹娘也出不得房门了。」 琅王想到昨日这小娘也不曾吃食什么,大约晚上回来病得也是没了胃口,早饭倒是耽搁不得。这么一想,便也不再逗她,起身穿好鞋子便大步流星要往门外走。 琼娘急得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小声道:「王爷,走不得大门……」 楚邪的眼神一顿,问:「本王该往哪走?」 琼娘指了指床一侧的小窗——那小窗正挨着院后的青山。因着别馆依山而建,绕着山后走,倒是不容易被人看见。 楚邪可是恣意惯了的人,哪干过偷睡寡妇般跳后窗的勾当?当下冷哼一声举步就要开门走人。 可最后还是被琼娘使劲了浑身气力一把拽住,少不得要软语哄弄着离了房门远些。楚邪借机倒是寻香窃吻了一番,这才将长袍掖在腰带处,推开窗,从窗里干净利索地翻将了出去。 这边送走了瘟神,琼娘将窗子掩好,立刻翻了翻床下的钱袋布包,待看银票银子原封不动,便大松口气。 这琅王果真与传闻无异,乃是色中的恶鬼,若是再在别馆耽搁,女儿家的清白真不剩下什么了。有这五千两的银子在,一切好办! 可是琅王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一路满眼是深树满绿,耳旁是翠鸟恰恰婉转,嘴里是窃玉幽香,,就算一路蓬草荆棘缠腿,也走得甚是畅快。 只是从自己院落的院墙跳下来的时候,将正进来的常进唬了一跳,再看王爷鞋面和裤子被草叶上的露水尽打湿了个透,便小心翼翼道:「王爷,后山可有不妥,待属下派人去搜查……」 琅王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只悠哉悠哉地换了衣衫鞋履后,随口问道:「你去看看那崔家夫妇现在怎样,得了空子,本王要去崔家走一走。」 那常进因着常去芙蓉镇采买东西,不大的镇子倒是趟得门儿清,当下道:「那崔氏夫妇已经收了摊子,据说是去皇山下开铺子去了。」 琅王闻言倒是浑不在意,只在早饭后唤了琼娘过来,隔着地桌问:「食了早饭没有?」 琼娘一一边收着碗筷一边说:「王爷今晨不是命大厨房熬了燕窝银耳粥赏给小厨房内外帮佣的人吃吗?奴家也食了一碗。」 琅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要不是顾及着她面儿窄,怕人言语,整锅尽是要端给她吃的。如今看,她的脸色倒是好了很多,说话也不那么嘶哑了。 他如今既对这小娘起了些许怜惜之心,便看着她处处都是好的,虽则有些太假正经了,但她顾及着女儿家的脸面,自己总要照拂着些,别馆里临时的帮佣多是她的乡邻,既然没有将她抬进府里,自然亲近不得。 可是看着她细滑滑的脸儿,娇娇柔柔的身段一时不得亲近,心内又是生痒。再则这小娘生病,也是一时离了父母的缘故,心内存了些郁郁,倒是寻了机会让她见一见,也解了亲人思念。 最后便自做了决定,对她道:「这些个碗筷你且放着,自有小厮收拾……听说皇山上景致不错,一会本王要到那儿赏游一番,若是景色宜人,当多停留一阵,说不得要在那用饭,你且去准备些食材,一并带过去吧。」 琼娘闻言微微抬头,忍不住暗自腹诽:皇山的景致是不错,不过琅王您真不用急着去,以后有的是时间,大约是要在那里呆上后半生呢…… 不过若能同去皇山也是好的,她这几日一直心内惦念着自家的店面,也不知爹请人修葺得怎样了,大哥柳将琚请的保人必定身份尊贵,不知什么时候能抽空来此处保人。今日前往,定要寻了机会远远看上一眼。 琅王一声吩咐,车马很快便准备妥当了。一路官道畅通,马蹄嘚嘚就来到了皇山之下。 琼娘坐在运货的小车里,顺着车帘一看,只几日的功夫,临近皇山的一圈山道,已经是焕然一新。栈道铺路,店面一间连着一间,俨然如小镇一般。 琅王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着高头骏马在山间前行。待琼娘探出头时,他顺着琼娘的目光一望,便看到了她看的乃是一处位于半山坡的房子。 当下心内了然,便喊了一声:「且休息一下,再行上山。」 于是车马便停顿了下来。琼娘下了车时,见琅王并没有唤她过去伺候,而是与常进坐在一处石桌旁,不知从哪里唤来了几个穿抽绸衣的男人似乎在问询着什么,一时间也顾及不到她。 她想了想,离自家的店铺实在是太近了,看上一眼,也会放心些。于是便借口行方便,顺着缓坡一路走了上去。 刚上缓坡,便看见刘氏正立在堆着木材的场院上与人交涉,似乎吵得正热,而爹爹崔忠也是一脸焦灼地立在一旁,至于崔传宝,则一脸气愤地握着把斧头立在一旁。 待琼娘走过去时,轻声唤了声「娘……」。那刘氏吵得正酣,突然听见有人唤,立刻转头看,待看见了琼娘,不禁一喜:「女儿,怎么会来了?别站在这,日头大,且跟你爹爹屋里待着……」 那立在一旁的人不耐烦道:「反正这木头给你们家运来了,你现在说不要可不行,钱我已经收了,你再不放手跟老子纠缠,老子便叫上伙计砸了你家的店铺!」 刘氏瞪着眼道:「你的木头都烂了芯子,这样叫人怎么用得?白给钱都不要,还付什么钱?这木头都还给你,把钱袋子还给我!」 那人一脸的横丝肉,高大粗状,一看便不好相与的模样,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看刘氏不肯松口,那几个人纷纷挽起衣袖,拎提起了拳头比划,全然是浑不讲理的模样。 琼娘低头看那些木头,初时看,倒是纹理清晰的厥木,本朝人好用厥木是因为质地够密,阴干了的木材不易腐烂虫蛀。 v第四十章 但是当琼娘用手摸时,便了然,这批木头必定是尚未阴透时浸了水,材质被损,如今表面上是干的,但是芯子却已经开始腐烂。 琼娘再看一旁被劈开的一半木头便明白了,大约是爹爹买来木头付了钱,哥哥等不及便拆开,劈出一根,未曾想却发现了这芯子里的龌蹉。而娘刘氏便一时抓住那人,想要索回木头钱。 琼娘再看一眼那运木头的车,只见那商号牌子上刻的乃是「白」字。 她顿时心下了然,这白家商号,乃是前世太子爷最宠爱的妾侍白氏娘家所开。 这白氏原本是富贾豪绅家的女儿,被她的爹爹进献太子刘熙后便极为受宠,后来更是被封为侧妃,仅在太子妃之下。 一则是这白氏娇媚可人,素手善于烹茶调香。 二则,财大气粗的白家实乃刘熙的钱垛子,金宝库。 前世里,白家商号后来蔓延大沅朝的各个城镇。而太子由此壮大了自己的声势,门下豢养死士无数,以至于最后谣传万岁爷想要废太子而不可能,那太子就算不得圣心也稳坐储君之位…… 而如今算来,这一年,太子应该还没有纳了白氏,但是白家做生意的不择手段已经崭露头角。这运货的六辆车方才看,有两辆是空的了。大致都是卖给了这山下装修店面的商铺。 只是别的商铺要么是贪图料钱便宜,买下来装饰一番店面再转手卖出去,既然不自用,自然不顾及材质好坏。要么是东家不在,手下办事的伙计与白家的伙计勾结,赚取中间的回扣。 而崔家夫妻却是不同,自己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岂可白白打了水漂,那烂木头怎么用来修缮房梁?当下就是不依。 「二爷,码头开往江东历山的船要起锚了,再不去运货,可就来不及了,那边还等着您清点呢。」 「死婆子,还敢拽我?一会我要往京郊码头运货,哪里有功夫与你纠缠?」那领头的男子听了这话,伸腿便要去踹。 就在这时,琼娘高喝一声:「这木头我们要了,可是有一点,以后你们白家商号可别后悔来求着我!」 听了琼娘这话。崔家夫妇连同一旁早就气愤不已的崔传宝全都发了急。这几日为了装修店铺,所有的糕饼生意都停歇了。而且皇山下的生意还未开张,手里总是要留些余钱的。刘氏恨不得一个钱掰三瓣花。 这些烂木头根本不堪用,若是用它上梁,迟早得屋塌梁断,岂不是要再另外花钱买木头? 那位被称为二爷一看琼娘,这娇弱可欺的模样,倒是怜人,不禁眼睛一亮,当下嘿嘿笑道:「还是这位小娘爽快,只是这话叫人听得糊涂,我收了银子,你家收了货物,有什么可后悔的?」 琼娘微微笑道:「我买下来,是因为得留着凭证,去官府告你们白家木行以次充好,将烂芯子的木头买给皇山之下的店铺……」 那位二爷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老油条,被煎炸得良心全成了渣滓,这等昧心的买卖也不是第一次做,哪里会轻易被唬住? 他嘴角一撇,只满不在乎冷笑道:「小娘可知衙门口冲着哪开?尽管去告!我们白家商号可不怕跟你们这些刁民上衙门对峙。你情我愿的买卖,我又没强逼着你家买木头,是你们自己眼拙,贪图便宜买了木头,却付完钱反悔,从我的手里抢银子!待我去了衙门还要告你爹娘想要抢劫呢!」 可崔忠一向老实不经事,觉得平头百姓人家,见官几多麻烦,若是被白家木行反诬成了抢劫,他和妻子不得全被抓进去吗?左右官府是不怕事儿大,就等着下面人拿钱疏通的,当下便拉拉刘氏的衣袖,示意她去和稀泥,大不了认倒霉买下这批木头。 可琼娘却并没有被他这话吓住,只泰然道:「此乃皇山,将来往来于此的都是达官贵人,一根木头砸下来,不是王孙也是贵女。这次拼得告了你,留下案底罪证,这大片的店铺,但凡以后哪一家屋梁塌陷压死了贵人,都可以追查到你们白家以次充好,卖烂木头给人上房梁的亏心事。」 琼娘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前世里在皇山寺庙开山迎香客二年后,的确发生了一家香火店屋梁塌陷,压死香客的事情。 那被压死的香客,乃是三朝元老秦大人家的独子,此事一出,秦大人悲怆得立时一病不起。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虽然民间有人影传是白家商号的木头问题,然而这木头买来时,并无人留存证据证明此乃白家木行的木头,便是死无对证。 而彼时白家已经靠上了当朝太子,暗中上下运作一番,又打着太子心细慈悲,体恤民情的名号,自掏腰包将皇山周遭的店铺房梁俱换了个遍,湮灭证据的同时,让那太子刘熙赢得了爱民如子的美名。 可怜那家香火店的老板,却遭逢横祸,被砍头偿命不说,全家老小俱被发配充军。 就是因为知此前情,她便要买下这些木头,告官留证。 虽然大约是告不成的,可是告官前,她会敲锣打鼓,广告乡民,叫上这十几家店铺的东家主人一起前往。官家就算收了钱,维护了白家,也不敢行事太张扬,左右是两边收了钱,和稀泥后,不了了之,但绝不敢撤了这案子的记录文案。 如果因为她的大肆张扬,能让周遭店铺的东家们警醒,自己先主动换了房梁最好,自己也算是花银子救了几条鲜活的性命。 但若有人执迷不悟,舍不得钱银不肯换梁,有了案底便好办了。到时候万一发生意外,人证物证俱在,那白家洗脱不清干系,想借着太子的名义去换其它房梁湮灭证据,只怕太子也会明哲保身,高高挂起吧? 她此番得以重生,胳膊上陡然出现的佛家万字印记也许是提醒着她,做人当积攒福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可以的善事,也算是答谢上苍许她重活一回。 此话一出,那二爷先是迟疑了一下,见这小娘言辞凿凿,有理有据,可不是一般的乡野粗妇,糊弄不得,于是不耐烦道:「一家子的胡搅蛮缠,卖你们木头,我算是倒霉了!算了,你们既然不要,那便退了你们银子,木头我运走,懒得跟你们这些个穷酸搅合!」 「慢着!只怕你们要运走的不光是这些木头吧?」琼娘接着开口道,「这周遭的木头若不运走,我们家的木头便不退!」 那位二爷原先看琼娘娇弱,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哪曾想,这全家里最胡搅蛮缠的原来就是这位小娘。当下没了怜香惜玉之心,只一挥手便要耍横打人。 v第四十一章 可惜琼娘早就算计着他忍不住犯横。他们一家子固然打不过,但是琅王的侍卫就在坡下不远处。 虽然要跟琅王算银子赎身,但是此时自己还是琅王府里的厨娘。狐假虎威的威风还是可以抖一抖。依着那琅王现在对着自己的热乎劲,还有他向来的横行乡里的做派,打残这几个奸商,绝对不在话下。 可是还没等她扯嗓子喊人,一个身影先直直地冲过来挡在了琼娘的身前。 「有我在,休想欺负弱小女子!」那人直着胸脯维护在了琼娘的身前。 琼娘定睛一看——坏菜了,原来是前世的冤家尚云天! 原来那日闹市马车撞人后,尚云天感激不已,千方百计打听到了琼娘兄妹的家宅,谁知前去拜访时,听闻崔家夫妻道,那琼娘为了抵偿碰坏马车的费用钱,已经入了别馆当厨娘,这么一听,尚云天更是自责不已。加之芙蓉镇先前有关琼娘清白的风言风语,都让他日夜寝食难安。 当下决定,大丈夫在世,当有担当。既然小娘子被众口铄金,污了清白名声,再难觅得好人家。那么他便一力承担,来不及禀明母亲,先自上门提亲。 于是,他寻了同乡的举人为保,主动寻到了崔家夫妇表明了自己的身家清白,同时提出了愿娶琼娘为妻。 那刘氏听清了缘由后,对这尚云天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有些中意。这书生虽然家境清贫些,但身有功名,是个斯文读书人,他日若是金榜高中前途无量。而且这书生仪表堂堂,看上去容貌不俗,正配她家琼娘的品貌。 所谓「士农工商」,她崔家身为最下等的商户,若能寻一个读书人当女婿,那可真是改天换日,琼娘的孩子也算是洗脱了商户的贱命,有了个体面的爹爹。 这么一想,刘氏是越看越满意。只是女儿一直在别馆帮佣,不曾回家。待得哪天她歇工返家时,便让两个小儿女相看一下,女儿若点头,便应了这门亲事。 这几日,崔家忙着张罗着店铺的事宜。那尚云天想着崔传宝有腿伤,便搬迁至皇山下的一处农户住下,读书温习备考之余,也三五不时的前来帮忙,这么相处下来,刘氏和崔忠都拿他当半个女婿看待了。 而今日,他照例前来,正好看见有人欲对琼娘行凶,当下心里一急,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那二爷看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冲了上来,嘿嘿怪笑:「你又是哪一个?」 尚云天方才从坡下走来时便听见琼娘的侃侃而谈,心内对于她生出了几多的佩服,虽然是个小乡的女子,可是谈吐辩才当真不俗,他尚云天何德何能觅此娇妻?就算拼了性命,也绝不叫人伤她分毫! 想着这几日崔家夫妇的默许,尚云天有了底气,更为了自己出师有名,当下开口道:「这小娘子乃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我乃洪武三年的举人,功名在身,你若敢碰我分毫,便要吃了官司!」 他这话不假。大沅朝注重文生,凡是考取了功名的,不论秀才举人,去县府官衙不必磕头,平头百姓更不可拳脚相向,有辱斯文。 那二爷一听,倒是收起了拳脚,可是眉眼一使,却招呼身后的伙计冲了过来,架起了尚云天,将他拽到了一边。 既然打不得,便挪个位置。他今日真是倒霉,撞上这么一户硬货。既然如此,木头更得收回,禀明白家的东家,免得留有后患。 再则,那小娘白嫩得紧,一会拉扯间,少不得要吃些她的豆腐,看看那纤腰肥臀,是否嫩滑爽手。 这么想着,他那双长了黑毛的大手,便伸向了琼娘…… 可惜,那手只伸了一半,就听见咔嚓一声,手骨就被利落地折断了。 那二爷猝不及防,疼得翻着眼白大口骂妈:「哎呦呦,哎呦呦,哪来的瘟生?还不赶快放手!」 琼娘先是被突然冲出来的尚云天吓了一跳,再抬眼一看,觉得那位二爷不认那真神,此时拧着他的胳膊,想要把整个胳膊扯下来的主儿,可不是什么瘟生,而是正宗的瘟神! 不过这位爷的大掌虽然拧着奸商的胳膊,那双眼却狠狠地来回巡视着琼娘和书生尚云天,那满眼的愤恨妒意,俨然是堵住了被窝,捉奸在床的丈夫苦主。 其实琅王在一旁隐秘观战已经有段时间了。早在小厨娘偷偷上了山坡时,他挥散了一干手下也跟着上了去。 山坡两旁多乔木灌丛,将他高大的身子遮掩得密实,借着枝丫缝隙,倒是将小厨娘舌战奸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别看那小娘在他面前总是低眉敛目,好似淑女做派,其实细细品之,全是假装出来的端淑。现在离了他的身边,这般咄咄逼人,眉眼飞扬才是这小娘的本色。 琼王看着看着,便品出了趣味。只是觉得小娘眼角轻扬,倨傲着下巴侃侃而谈的样子可人,叫人越看越错不开眼。 这般女子虽则出身卑微,但是当配得上他楚忘山……这么一来,便想着站在一旁,再静静欣赏一会佳人的灼灼辩才。 没想到这小娘居然说得那奸商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眼看着要吃亏了,琅王便要冲出去来个英雄救美,待得回去后,管得叫小娘还债,且主动献上香腮红唇好好厮磨一番。 只没有想到,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半路截胡的! 弱鸡似的身板,张嘴便说自己是琼娘的未婚夫婿。而那崔家夫妇也不见反驳的样子。 琼王刚想出言申斥,突然想到琼娘先前说过,家里已经准备她说亲的事情,竟然样样都吻合上了。 原来这小娘并不是诳他!一早就规划了前程! v第四十二章 认清了这一事实后,琅王心内好似吞了火球一般,是又烧灼又觉得噎得喘不上气儿。 而那奸商正好当了他出气的木桩,便上去一把折断了那厮的手爪。 那位二爷疼得哇哇乱叫,几个架着尚云天的伙计一看掌柜的吃了亏,再顾不得手里的书生,只冲将了过去,想要去打那行凶的暴徒。 可是刚往前冲了几步,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抽出雪白的佩刀,一下子从山坡下冒了出来,跟虎狼出山一般将他们几个纷纷制伏在了地上。 几个行商的伙计都是出入过高门贵府的,待定睛打量琅王,一身的富贵 ,满脸的肃杀,加之跟着数十个豪奴凶仆,一看便是他们这等子人招惹不起的贵人,当下便是有些瑟瑟发抖。 尚云天虽则经历了马车撞人之事,但是因为当时王爷坐在马车里没有露面,他并不识得。只挣脱了束缚,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敢问这位义士尊姓大名?小生谢过尊驾出手相救,免了在下未婚妻的无妄之灾。」 他这不谢还好,只「未婚妻」三个字噎得江东王又是心气不顺,当下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坐在了侍卫们搬过来的椅子上,斜眼瞪着琼娘。 琼娘也觉得尚云天好生莫名其妙,怎么白日里随口认亲? 可是此时琅王就在身边,她还不好反驳,索性便只先默认,甩掉了瘟神,再料理尚云天这瘟生。想到这,她便抬头冲着尚云天勉强一笑,福了福礼。 见琼娘并未反驳,反而跟那书生眉来眼去,楚邪只觉得那吞下的火球,在腹内炸开一般。 若是沙场上倒也简单,左右一个穿心箭,定死那书生,让这小妇成了新寡。 可是现在身在皇城,他虽有心招揽恶名,但也做不出屠戮平头百姓的暴虐之事。这般一忍,心火更旺,心内想出千万条法子叫那小妇痛不欲生。 可恶语涌到嘴边,才发觉师出无名,虽则与那小妇偷偷有些手脚,但是未过名堂,他跟那书生一比较,竟然成了见不得光的那个! 毕竟当东家的再怎么霸道,也管不得活契小厨娘的婚丧嫁娶。 脸色流转了一圈,琅王心内有了定夺,那表情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拿眼挑着琼娘,示意着她向爹娘介绍自己的身份。待琼娘说,这位便是江东琅王时,崔忠与刘氏都是大吃一惊,然后一脸紧张拘谨地行拜礼。 琅王示意崔氏夫妇免礼,径自问那位二爷:「你这烂了芯子的木头,还要运到江东历县?是哪个跟你定的货物?用来作甚?价钱几何?」 白家的这个倒霉掌柜听得琅王的名号,心内就是一颤,她心知这买卖乃是在江东地界,主家吩咐不可张扬,偏偏撞到了江东王的面前,顿时有些棘手。 待听琅王问起历县的这单子买卖时,二爷更是目光闪烁,捧着胳膊道:「小的这批货物因为库房漏水,淹了木材,生怕东家埋怨,这才急着降了些许银两贱卖,至于历县的那位客官,小的也不认识,只是接了定钱,照约定送到码头而已。」 琼娘在一旁听着,其实方才白家掌柜的说起历县时,她心内便有些恍惚,总觉得历县好像是跟什么往事有关。 待得琅王开口问起这事情时,她便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是呀,她怎么忘了这茬子的往事? 当年,她新嫁,江东历县水闸迸裂,滔滔洪水湮没了整个下游的村庄。 事后调查,竟然是水闸大门的铁索吊轴断裂,以至于铁索松脱,没有紧住闸门,加之那一年雨水较多,终酿成这样的惨祸。 如果没记错,惨祸发生时,是她新婚的第二年。 尚云天已经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而她却变得更加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身世被人知晓做了口舌,连累了夫君,便格外注重积攒善名,对于募捐义款之类的贵妇交际尤为热心, 当初历县的水灾后,有江东的灾民流落到了京城,她还曾到皇山下不远的道旁,跟着几位官夫人亲自熬粥募捐来着…… 对了,当时灾民拥挤,还有几个男人冒充灾民挑事,被她细心发觉后出言申斥,哄撵出了人群。 结果日落回府时,被那几个无赖报复,竟然在皇山附近意欲拦车不轨。 幸而有人出手相助,救下了她。 但是当时天黑,她并没有看清恩人的模样,而那人只遗落了一串黑金石的佛珠手串被她捡起。 虽然想厚礼相酬,连手串一并还赠,却不知怎么找寻这位来去匆匆的恩人…… 这「历县」二字,倒是将经年往事的记忆全勾回来了。 现在琅王单刀直入地去问历县木材的事情。琼娘顿时有些恍然:那么多的粗壮木头运往历县的小地方,肯定不是为了盖房,大约也是修建工程一类才会用到…… 也许当年历县发生的惨祸,也跟现在这十几车的木头有关。 谣传是琅王大肆享乐,以至于动用了当地兴修水利的银款,这才害得闸门吊轴使用了粗劣的木头,以至于暴雨来临时轴断闸开。 v第四十三章 下游山窝窝里的百姓,变成了池中鱼,造成了人间惨祸……琅王因为历县的惨祸而被满朝谏官弹劾,一时被天下人所诟…… 想到这,琼娘轻轻吐了一口气,她虽无意帮助琅王避免灾祸,但是琅王既然能觉察到这买卖的腌臜,从而解救一村子的百姓也是幸甚之事。 虽然那掌柜支支吾吾,可是琅王认定了他居心不良,趁着他手骨折断,心绪大乱,来不及想应对之策之际,便使了审讯战俘的手段,将那汉子没有折断的那只手的手指,用钉钉子的锤头根根敲碎。 惨叫声一时此起彼伏,那汉子疼得屎尿拉了一裤子后,便全招了。 原来这些木头,是他的主家收买了历县的工头,几乎白送的全运往了历县,而其中的差价,自然全落入到了那工头的腰包。至于主家为何要劳动船只,倒赔运费做这笔买卖,那他就不知了。 只是这个叫二爷的掌柜,也琢磨出内里有赚头的门道,这才背着主家,偷偷将运往江东的木材里私卖了两车,自己贱价私卖给了皇山乡民。 至于短缺的两辆货物,只要将十几辆马车的木材松散的匀一匀,便可蒙混过关。毕竟那历县的工头没出银子,白得的木材,也不会太计较数量的多寡…… 没想到眼看着买卖做成,却闹出崔家的这档子事。 所以当琼娘提出见官时,他表面张狂,其实色厉内荏,心虚得很,也是怕主家知道了自己私下中饱私囊的事情木材,才想制服这一家子。 没想到,却白白赔送了一双手。 别人听得一头雾水,可是琼娘却一下子全想明白了,不由得暗自倒吸了口冷气。 那木头虽烂了芯子,可是要尽数折断,也是要花费年头的。特意贿赂远在历山的工头,也是蹊跷。 而当年江东离京城甚远,为何那帮子灾民会一路流离到了京城?还有那帮子假装灾民的无赖,是受何人唆使?为何非要煽动着灾民闹事? 原本是对于琼娘来说不起眼的往事,如今知道了烂心儿木头的关节,却是越想越心惊,直觉自己是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 这是有人处心积虑,不显山不露水地埋设暗线,栽赃琅王,给他扣上祸国殃民昏庸藩王的千古骂名啊! 而琅王见了那烂芯子的木头,又听到了那二爷跟伙计提及了历山,自然也联想到了江东最近在修缮靠近下游一代的运河工程,当下便雷厉风行,要按住贼人追查到底。 不过崔家人俱是老实的平头百姓,不懂这内里关系国计民生的门道。 原本听闻他是琅王,便想到了他的马车在街市横冲直撞,撞断了传宝腿的前情,然后便是前来讹钱讹银子的豪横,如今又在自家院子里眉色不动地命人敲断了那商人的手骨…… 便是阴曹地府的阎王也不过如此啊! 女儿在这样暴虐的王爷手下当差,刘氏一个没忍住,顿时两眼泪汪汪,心疼死了她的琼娘。 至于那被晾在一旁的尚云天,起初听说这个俊美冷逸的男子便是江东琅王时,心内还一翻。 生怕琼娘年纪小,眼皮子浅,见这位江东王模样俊美出身不凡,便心生爱慕,生出旁的心思,不肯答应父母为她相中的亲事。 但现如今看到了这琅王铁血的手段,立刻暗松了口气。 如此暴虐张扬之人,琼娘这般贤淑美好的女子,只要不是眼盲,绝对看不上他的! 待得自己来日高中,定要赎买回琼娘的自由,成就一番人间佳话。 而琅王的,现在的心情的确是阴风阵阵,不解人间的温暖。他此来原本是要向琼娘的家人提及抬了琼娘入门的事宜。 却不曾想,他家人倒是有门路,竟然寻了个身带功名的读书人当女婿。 再细细回想那小娘之前的言行,原来并不是小姑娘羞涩的半推半就。当真是不屑于当他王府里的侧妃呢! 他不愿露出酸意,但是心内的憋屈生平未有! 也是,这市井小娘一向是会算计的。趁着这读书人落魄,便成了正头娘子,待得这书生来日走了狗屎运气高中,岂不是凤冠霞帔加身的官家夫人? 不过,既有他在,岂能让那小娘白白玩弄了一番他的心意后,便悠哉嫁人? 哼,想得美! 想到这,他也失了游玩的心思,冷着脸道:「常进,将这几个奸商连同那些个烂木头,扭送到官衙去。再派人回江东,抓了历县的工头,治他一个玩忽职守,中饱私囊的罪责……」 说到这,他站起身来,看也不看琼娘一眼,起身出了崔家院落。 琼娘趁着这机会,偷偷问娘:「那书生是何人,怎么张口便胡乱说话,哪个是他的未婚妻子?」 v第四十四章 刘氏赶紧道:「娘看这书生不错,正经人家的孩子,赶着进京赶考,因为感谢你哥哥的相救之恩,便主动自荐,愿做我崔家的女婿。读书人啊,可比农家子弟,商贾儿孙有出息得多!」 琼娘还想再言。山坡下的常进却喊道:「琼娘快上车,王爷赶着回府用饭呢!」 听见常进催促,琼娘不好再耽搁,只能匆忙地对刘氏道:「娘,这门亲事我不应,你告诉这位书生休要对着外人乱说,不然女儿的名声岂不败在他手?」 尚云天在一旁也听到了琼娘之言,登时脸色一变,脸涨得通红。 琼娘没有时间跟他再计较,在常进的再三催促下,提着衣裙下山坡后上了马车。 只是回去的路,显然没有来时轻松惬意的气氛。原本骑着马悠哉前行的王爷,此时倒像是真饿了一般,提着鞭子冲着马屁股来了那么几下后,便径直疾奔先回了王府。 琼娘的马车里有锅碗瓢盆一应伺候王爷的东西,走得不快。虽然主子先走了,也只能迈着马步小跑着前行。 待到了别馆院前的时候,琼娘一下车便看见一辆挂着官牌的马车停靠在别馆前。 待上了台阶,管家常进便一脸难以形容的紧绷,直瞪着她道:「王爷请姑娘你去前厅。」 琼娘在别馆带了数日,知道这前厅乃是会客的场所。琅王若只是要单纯地申斥她,绝不会选在前厅。 她想了想,再思及方才见到的马车,觉得一定是大哥柳将琚请的保人到了。于是便先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了抱了钱袋的布包,然后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果然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论起来,在前世也是为熟人。乃是当朝的御史胡琏胡大人。 此君刚正不阿,人称铁笔。当年历县大水时,一只笔洋洋洒洒夜写奏折三大本,历数楚邪种种不敬罪状。以至于当年楚邪起兵时,有人猜疑,便是胡大人的文笔让那贼子无地自容,才恼羞成怒造反了的。 虽然这般说法有吹捧夸张的嫌疑,但是由此可见,胡大人的确是个不好啃的硬茬子。大哥不知前世隐情,居然将他请来对付江东王,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堪称冤家良配。 琅王现在满面阴云,双眸透的是千年玄冰。而现在胡大人坐在客厅一侧,似乎刚刚长篇大论了一番,抱着茶水猛喝,也是面色深沉,只待看见琼娘进来的时候才缓了脸色道:「你便是刘侍卫长的义妹崔琼娘吧?」 琼娘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出自己「将琼」的名字,免得跟柳将琚的名字撞在一处,叫人猜到了他俩真实的关系。 「先前,你的兄长撞坏了琅王的马车,作价五千两,可有此事?」 琼娘点了点头,冲着胡大人鞠礼道:「是兄长太过鲁莽,冲撞了琅王,所以琼娘请愿前来别馆帮厨,抵偿了车钱。当时与管家讲好,凑够了五千两便可两清,还家……」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了布包,将它放置在了琅王面前的小几上。 「这是琼娘亲眷攒凑的五千两,请琅王查收。」 琅王抬眼望去,那几张银票和碎银子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个折角都没有,也不知道小娘长夜灯下里捋了多少遍了,竟是一早便有了准备。 那一刻,琅王有股子冲动,想掐住这小娘的脖子逼问,心中为何从来无他,难道他还比不得那个穷酸书生…… 但是,他乃堂堂江东王,自然有自己的一番尊严。 一个市井的小娘,摆明了不屑于他,罔顾这些时日他释放的善意,还搬出了万岁面前的刀笔吏跑到他这指桑骂槐,博古引今。 若是再强留,便是削了自己的脸面,短了男儿的气骨。 当下垂着眼皮说:「既然你有如柳侍卫长,胡大人这等豪爽的亲眷,倒是应该早些提起,本王自不敢请小姐您来厨下做这些粗糙的活计。」 与琼娘臆想中,琅王暴跳如雷,浑不讲理的情形不同,此时琅王语气淡淡,倒也平和,不似先前在崔家院子时的骄横傲慢了。 看来,大哥请的这位保人还真的镇住了这位骄横王爷。琼娘心里有了底,顿时一松,便也客客气气地回了王爷几句,便会去收拾东西去了。 她在此东西不多,收拾了一个小包便可走人了。再次回到前厅当面谢过了王爷这些时日的照拂后,她开口说:「就此拜别,不敢再耽搁了王爷的时间。」 琅王一直没有出声,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在胡大人率先出了前厅,而她也起身要走时,在她的身后语调平平的道:「琼娘,本王总有教你后悔的一日。」 琼娘的脚步微微一顿,恍惚间只觉得这话甚是熟悉,好似又回到了前世某个宴会,与酒酣人畅隔绝的长廊角落里。 那时,他就是托着她的下巴,跟自己说了类似的话。 由此看来,虽则重活一世,可是这位王爷倒是没有多少改变,都是忍受不得她的丝毫回绝。 不过琼娘认为,这都是活人惯出的毛病,当改则改。 依照前世,他就算留在京城,也不会停留太久了。待得卷入了卖官爵的科举丑闻后,这位江东王便卷铺盖回转江东去了。 v第四十五章 至此以后她一个市井小娘,便与这位朝中大员泾渭分明,各自走着各自的阳关大道。 胡大人言明可捎带她回转崔家,让她坐了他的马车。琼娘也没有太客气,自己上了胡大人的马车后,由着大人骑马相送,一路绝尘而去。 管家楚盛送走了胡大人和自家原来的小厨娘。心里先是想了想今晚的饭菜当由谁来做,后来发觉王爷在前厅里半天没有动静,似有些不对,便转身回了前厅。 这抬头,直直唬了一跳,那银票子已经被撕得粉碎,跟银子一起散落在地上。而王爷此时手里正握着的茶杯,也被捏得四分五裂,那碎碴子扎破了王爷的手,鲜血如蜿蜒的溪流一样,滴答下淌。 「王爷,心里有气便直说,怎的这般作践自己?」楚盛是看着王爷长大的,虽是主仆,但也是真心疼着自己的这位小主公。 毕竟也是年少气盛,才十九岁的年纪,一直顺风顺水,在皇帝面前都是一样的恣意骄横,哪里受过这等连环套的闲气?方才他听常进说了白日外出的情景,小娘忒是可恶,香的臭的紧着一天来,这是要活活气死他们家的王爷啊! 可是琅王却一动不动,好似受伤的不是他一般。 楚盛心知主子定是被那小娘的事气得郁结于心,不得发泄。他连忙唤人去了镊子水盆白布后,一边命小厮替琅王处理伤口,一边自责道:「都是奴才办事不力,当初就不该许那小娘归期,左右将那五千两办成个驴打滚的高利贷,叫她还都还不清。」 楚邪依然没有说话,可是他心里清楚,这小娘乃是处心积虑甚久,一边家中相看才子,一边引得她昔日的大哥为她凑钱作保。 只待一遭赎身,便回家嫁人。这等缜密心机,岂是死契能挡得住的? 这小娘小时养在柳家,自有书香门第的清高,心内大约是对他这个异地的藩王看不起的吧?可笑自己竟然以为她定会对自己心动,不会拒拂了他免她流落市井的好意。 原来倒是他小看了她,更是高看自己了。 还是权势不够……琅王的眼里,渐渐变得暗沉。 他的性子散逸,除了作战时的勇猛,平日里都是无甚追求的。也是琅王的一生太过平顺,母亲宠溺,父亲也从不严苛管教。文章武艺,皆是天赋异禀,举一反三。而女色一类,也自有下人备好,无须追求。 这样子的骄子,虽则聪慧多出奇人,但是也很容易被养歪学坏,更是容不得半点挫败。 可是生平第一次他主动追求女子,却落得这般毫无防备的下场,心内的愤恨难以叙说,心内流转间,竟然渐渐升出了生平未有的熊熊烈火。 管家楚盛见小厮包扎好了伤口,未再说什么,只带着人端着水盆小心地退了出去,只余楚邪一人笼罩在日光渐渐退下的暗室里…… 再说那琼娘坐在马车下了别馆后,还没等到官道,便看见柳将琚骑着马车等在了道边。 看胡大人的车马走过来,少年赶快下马谢过胡大人,又言明义妹归家由他相送便可,不敢再劳烦胡大人。 待送了她后,再亲自去胡大人的府上归还车马。 胡大人自然是应允,便带着仆人骑马先行一步。 琼娘探出头来冲着柳将琚笑:「大哥,一会回到我家,给你做烧肉吃可好?」 柳将琚翻身上马,笑着摇头道:「这几日烧饭烧得还不过瘾,怎的回去还要做饭?」 琼娘笑道:「别是不信,我现在做饭,可是要比大哥你府里的厨娘赵妈还要想吃。」 赵妈是柳府的厨子,柳将琚与琼娘都是食着她做的饭食长大的。而现在琼娘提起二人相熟的人物,却分了「你家我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柳将琚心内微微一酸,只恨上苍捉弄,爹娘糊涂,养得好好的妹妹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怎的就舍得往外送? 待得到了皇山脚下,柳将琚离得老远便看见坡上还没有修葺整齐的破旧房屋,不由得眉头一皱道:「不是先前住在芙蓉镇上,好好的怎么到了这里?」 琼娘见到了地方,整理好了衣裙,拎着包裹下了马车说:「爹娘新盘下来的店面,待得整理整齐,便要在这里开店,好过先前在街头摆摊风吹日晒。」 柳将琚想起妹妹如今的商贾身份,又是一皱眉头,想着一会定要好好提点崔家夫妇。琼娘可不同那些个市井里生长的女子,万万不可叫她抛头露面,当街卖茶,不然以后可怎么找得相配的好人家…… 想到这一点,又想起自家府里的那位萍川妹妹这些日子因为相亲之事与母亲闹得不可开交,便又是觉得有些头痛。 当琼娘上了缓坡时,崔家夫妇又是万分惊喜——这才走的女儿,怎么又回来了? 琼娘提着裙摆一路轻快地朝着爹娘跑去,转身笑着说:「柳家大哥已经替我偿还了银两,如今与那琅王结算清楚,便得返家了。」 刘氏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招呼着柳将琚进屋,又叫崔忠去割肉沽酒,好好款待一下女儿的这位柳家大哥。 柳将琚打量了一下内堂,到处是木头碎屑和修补墙面的泥水。崔家人的被褥铺在两扇门板搭起的简易大床上,这几日应该就凑合着睡在一起。 他眉头一皱,想到今日琼娘回来了,却要跟崔家的男女老少挤在一处…… v第四十六章 这么一想,是越琢磨越不妥。 可是现在崔家人都在,贸然给出银子显然损了崔家父母的颜面,他想了想,趁着崔家人忙着做饭抹桌子的功夫,到坡下的几个店铺里转了转。 正赶上一家店面装修,清让出了原来的旧家具啊,便拣选了那带着蚊帐的白木架子床,多施了银子,叫人搬到崔家来。 正淘洗粟米的琼娘一愣,柳将琚说到:「看着你也是要在店面张罗忙碌的样子,那板儿床太小,你们挤不下,正好看见坡下店家出清旧家具,便选了这个,你个女儿家用起来也方便些,待你们店面整齐了,我再让人多送些家具来。」 琼娘没想到大哥心细如斯,心里又是一暖,也没推拒付他的好意,便顺了顺鬓角,真心实意道:「这床我要了,可是大哥你万万莫再贴补了,一则我那爹娘都是实诚人,收了人太多的好,却还不清人情是要上火的。二则……你每个月的银钱也有数,总要留些孝敬柳家的父亲母亲,待得店铺的生意开张,我这边会越来越好,绝不再叫大哥牵肠挂肚。」 柳将琚方才看到了琼娘有模有样的生火做饭,看起来的确是已经适应了市井平民生活的样子,待看她顶着娇嫩嫩的脸,一脸老成地叮嘱自己要孝顺,便笑着点了点头。 待崔忠卖肉回来,琼娘自己操刀,为他们烧了红肉,里面还加了十几个传宝在山上掏来的鸟蛋,俱卤得入了味儿。而爽口的小菜也是刘氏在山上挖来的薤根,用佐料调配停当后,满满拌了一大碗。 煮肉的汤则甩了鸟蛋搅的蛋花,再撒了一大把的香葱,点上芝麻油后,香味浓郁。 待得几个人围坐在院子搭的桌子上吃饭时,柳将琚才发现琼娘之前的话半点不假。那肉煮的入味,肥瘦相间的肉块入口之后,便卷了舌头,香到了一处,配着乡间味道粗犷的新醅酒,倒是相得益彰,不知不觉便多食了几块。 刘氏也觉得女儿做的饭菜似乎更好了,笑着道:「原先还担心着你将来嫁人,不会洗手作羹汤可怎么办。没想到如今做得饭菜,比酒楼子里的都好吃,娘倒是放心了。」 柳将琚一听,便不动声色道:「听婶子这话,是不是给琼娘相看了人家?」 刘氏想起白日里琼娘甩下的那几句话,便有些上火,那么好的秀才,真是可遇不可求,琼娘若是在高门大户里待得眼界太高,一心想盼着加入豪门,岂不是要耽误了自己的终身,正好柳家的大哥在此,少不得让他劝一劝琼娘。 想到这,便忙不迭道:「倒是有个好的,乃是一位进京赶考的秀才,一表人才,就是家里头清贫了些,上面有个母亲,没有什么其他的兄弟姊妹牵扯,可是琼娘连问都不问,便当面回绝了人家,这……若是将来反悔,都不好改口了。」 原想着柳将琚看着少年老成,会帮她劝一劝琼娘,哪里想到,这少年饮了一杯酒后,说:「婶子,琼娘的婚事您莫要太担忧,他家既然是独子,想必婆婆事事看得紧些,琼娘过了门去,侍奉得不周全,便要不自在了,倒不如且缓缓。有我在,总不会叫我的妹妹嫁得太差。」 这一句便将刘氏的未尽之言全堵了回去。她后知后觉的懊恼,觉得自己是商量错了人,像柳家大公子这等人物,岂不是要比琼娘眼界更高?跟他提起这门亲事,柳公子能瞧上眼吗? 琼娘看着刘氏懊恼的样子却是抿嘴一笑,特意给柳家大哥的碗里又夹了一颗卤得入味的鸟蛋。 待得一顿饭罢,送走了柳将琚后,琼娘便下山坡,管相邻的香火铺子借了算盘和笔墨。 白日里,崔家跟木行闹得甚是响动,左右的店铺都听到了。 有几个自家装修的小铺子,也是贪图了便宜卖了白家的木头,待得发觉后,抵不过那二爷的豪横,退换不得,自认倒霉。 没曾想借了崔家的福气,竟然找来了哪个大官的侍卫,将那些奸商拿下,他们的烂木头也收回退了银子。 这香火铺子的老板甚是感激,见崔家的小娘来借东西,倒也慷慨,不但借了笔墨,还给了她一本新账本,更送给了她一小把线香,叮嘱着山上蚊虫多,夜里点上驱一驱蚊虫。 琼娘笑着谢过了香火铺子的老板,回到家里,点上油灯线香,就着灯光噼里啪啦地拨弄起了算盘。 刘氏本来想说夜里点灯算账太浪费了,不如白日再算。可待琼娘拉开了架子,有模有样地拨弄着算盘,那些个话便全吞回去了。 乖乖,自己这女儿也真是有架势,算清了这几日的笔笔开销后,便开始问询起她和崔忠的花费往来。 结果这一问,夫妻二人便是被问得有些瞠目结舌,直觉得这么会过的二人,却在装修店铺时,白白多花销了几笔冤枉钱,在泥石木材上,让人暗暗宰了几刀。 琼娘其实不没有责备爹娘的意思。但是装修店铺开销大,不懂行的人,很容易便被那些个工头商贩蒙骗了去,现在提点下爹娘,以后跟那帮子人打交道,也可以多长些心眼。 只是一家子人现在手头的银两不多,若是再没进项,只怕坐吃山空,最后连买桌椅开店的钱都不够了。 琼娘从别馆回来的路上,坐在马车里就一直琢磨着这件事。 现在皇山上的山路还没就铺就完,一些山间的凉亭也在修建。往来工匠无数,虽然也有些卖吃食的商贩,却坐地起价,每日吃上三回,也是不小的开销。 可若是有物美价廉的小食,叫做苦力的工匠吃得解馋有价美,这看起来小小的生意,还是有赚头的。 白日里她随着琅王车马前行时,便看见不少商贩啃吃干硬的炊饼,心里边隐约有了想法。 待得算完了账目后,她归拢了下银两,对崔忠说到:「女儿想在路旁支起个卖炊饼的摊子,只是这炊饼里还想加些肥肉臊子,这附近的食材太贵,爹爹费些腿脚,明早回镇上买上一袋子面粉,再割些膘肥的猪肉来,我和娘制上一些,且卖卖,若是卖得好,便天天如此,这样一来,既不耽误店面的修缮,又有些进项。」 崔氏夫妻都是小本的买卖人,这日日只花钱,不进钱的日子简直比杀人越货还叫人心慌。现在女儿提议卖炊饼赚钱,自然是频频点头。 不过崔忠有些迟疑道:「我们家是卖糕饼的本行,为何不做些糕饼卖,那什么夹肉的炊饼听起来费时费事,不如糕饼做得熟手。」 琼娘收了算盘,柔声道:「现在往来山上的都是工匠,每日里做的都是出汗的苦力,嘴里有荤腥才有气力,不然咱们家的糕饼再醇甜,他们也没有功夫悠哉饮茶品尝。」 v第四十七章 听琼娘这么一解释,还真是有些道理。 今天自己的这个女儿巧舌战奸商的光景,他们夫妻二人也是看到的,那等气势,可不是平常人能比的,再不敢拿女儿当小孩子看了。 再说面粉肥肉,也不是太过昂贵的东西,就算赔钱了,他们家暂时也能付得起。 于是一家人说定,第二天一大早,崔忠便背筐回镇上买便宜些的猪肉。 琼娘则用家里剩余的一点面粉揉水和面,然后用白布盖了盆子,放在屋里发酵。 幸好是夏天,不用盖被子也发酵的甚快。然后将昨夜里泡好的黄豆过水煮好,用院子里原先主人留下的水磨去磨,磨出了满满一陶锅的豆浆。 待得崔忠回来时,那面已经膨胀得满满一大团了。琼娘让娘亲将肥肉切丁,又让哥哥崔传宝摘洗了采来的野菜。 然后用大铁锅将肉丁和佐料入油锅翻炒,调了酱汁开始加水熬煮。而那炊饼也搓团上锅去蒸。野菜则切碎腌了一盆。 煮到一半时,她让爹爹在山下垒砌了个简易的炉灶,将大铁锅搬了下去,架在路旁接着煮。 那卤味是琼娘特别调配的,香料咸盐加的甚重,顺着风离老远就能闻到。正值中午,有些工匠下山来采买食材,准备自己煮饭。可闻到了那香味,便好奇走过来看看。 琼娘见人来,笑着道:「今日刚刚开张,且送来两个给两位师傅尝一尝。」 说着,从一旁的罩着白布的长盘子下取了个煮得白胖胖的脆饼,用竹刀从中间平平剖开,然后舀了一勺锅里煮得冒着小泡的肉汤汁,浇入到炊饼里,再夹上一筷子的腌山菜夹进去,最后扯了一块草纸包上,递给了问询的师傅。 那师傅已经被香味撩拨得不行,只觉得更加饥肠辘辘,接过来后,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待得肉汁与山菜的清香混在一处滑过喉咙时,只觉得天上的龙肉也比不过这带馅炊饼的味道。 两个炊饼免费送出去后,便又有三五个工匠前来问询。这次琼娘可不是免费送了,而是一个卖七枚铜钱,另外再免费送一碗豆浆。 那豆浆是在井里冰过的,配着肉汁炊饼吃,更解腻解渴。前来修缮的工匠都是领皇差的,小钱上并不囊中羞涩。这肉炊饼便宜又好吃,谁还要啃自己带的干巴巴的炊饼? 如此一来,先是一锅的豆浆赠送干净了。接着中午不到一会的功夫,满满一大锅的炊饼全卖光了。 小小的钱箱子,也铺上了一层的铜板。就是这样,还陆续有工匠下山来买呢! 有了中午的底子,琼娘心里有了数。 到了第二日,便准备了三餐的量,那豆浆也不白送了。除了炊饼外,还准备了黍米饭,蒸熟了的米饭浇上肉汁,若是肯加钱,还能再卧一个鸡蛋。半熟的鸡蛋用筷子一搅还带着蛋黄汁,与肉汁拌在一处很下饭。 这样香甜的饭菜,其实用料很省,那些个肉汁用的都是肥肉调味,勾的大汁儿,主要是味道调得叫人爱吃。虽然价格不贵,但是走起量来,还是很有赚头的。 一天忙下来,到了晚上,琼娘劈里啪啦拨弄了一下算盘,盈余居然有一贯钱之多,若是换成银子,足有一两呢。 崔忠激动得吧嗒吧嗒地抽烟锅。刘氏也兴奋地说:「女儿,卖炊饼就行了,一个月下来岂不是能有三十两银子吗?」 琼娘拢好了帐笑道:「娘,那些个工匠再过几个月也就完工了,到时候百十来人的工匠一散,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客流?倒是来皇山的都是些官家王侯的家眷,只怕也看不上这肉汁炊饼了。我们还得快些拾掇了店铺,让素斋早日开张是正经。」 崔忠吧嗒着烟袋道:「甭听你娘的,她就是见识浅,没见过什么大钱!」 刘氏瞪眼道:「说得像你见过聚宝盆一样!老东西,还不快去给姑娘烧水泡一泡手脚?」 夜色虽浓,可是一家人却有说有笑。 虽则几日后有人模仿的崔家,也卖起了肉汁炊饼。但因为做不出琼娘那香飘百里的味道,生意寥寥无几,便只能作罢。 如此一来,一家四口每日都忙的团团转,这边雇佣工匠继续抹平地面,给墙上墙灰。那边每日还要在路旁出摊。 别说琼娘,就是干惯了力气活的崔家夫妻俩也是每到晚上累得筋疲力尽。 不过虽然累,琼娘却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甚是有盼头。店面收拾整齐后,到了细软装饰的环节也格外用心。 她自来品位不俗,店面里的书画不用去采买,自己买了宣纸,画好后请人裱糊好,挂在整洁的墙面上,顿时生出了几分雅致。 店里隔断的花屏买不起太贵的。琼娘便买了素面的净屏,然后自己上针线,绣上两面蜀绣的兰花点缀,再不见廉价的感觉,只带着悠远的意境。 待得桌椅采买摆放整齐,清幽淡雅的内室,已经装点出了琼娘多独有的味道。 刘氏嫌弃那座椅摆放的太稀疏,坐不了几个客人,想要摆得密实些。 v第四十八章 琼娘笑着解释,来食素斋的,都好一个「静」字,三五闺友相聚一处,食用素斋,聊一聊佛法心得,最是惬意。经营素食斋园,就得经营出于酒楼熙熙攘攘不同的意境来。 如今琼娘说什么,刘氏全是听的。待听女儿这么一解释,便觉得又露了自家的短浅,便不再言语,只勤快地揉洗了抹布,将店面收拾得一尘不染。 这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当皇山的寺庙开门迎客时,琼娘家店面的牌匾也已经挂上了,黑漆金字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素心斋。 在斋馆开业时,琼娘嫌吵,并没有放上几挂鞭炮,只是在店门口摆放了矮地的大口水缸,里面养了睡莲,还蓄了几尾金鱼,正一正店门的风水,也让初进店里的人感觉到一丝清爽。 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店面装修整齐,山门也迎来了香客后,素心斋的门前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眼看着山下路旁的店面生意兴隆,而她家的店面因为在坡上乏人问津。刘氏急得嘴边起了一圈的水泡。崔忠每日蹲坐在山坡上,看着坡下香客人来人往,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崔传宝趁着爹娘不注意,偷偷责备琼娘:「怎么办,半个客人都没有,都是你非要买这处店面!离得官道老远,谁会来这里吃饭?现在没有生意,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我去买肉,你明日和面,再做些炊饼吧。」 琼娘正坐在窗下用针线穿着香菇,山里阴凉,正好阴着香菇备用。 听见哥哥这么一说,她抬眼望了望外面的天,便又继续串着香菇道:「不急,总有你忙的时候……对了,这几日你的腿伤也好了,跟爹爹上山割些草回来吧,垛在马棚里,别等到客人来了,拉车的马,无料可食。」 这若是崔萍儿,传宝定然是要去拧她的耳朵,让她醒一醒的。一连几天,连人都没有,哪来的什么的马匹啊? 可是琼娘就算坐在小板凳上也是端端正正,自有一副淑女的气质,怎么也不是个能随便动手拧耳朵的小乡丫头。传宝心内有气,却一时发泄不得,气得只好出门上山掏鸟蛋去了。 又过了几日,刘氏再也耐不住了,舍下脸面,准备跟崔忠下山拉些客人上来。可是下了山去,看着来来往往的华贵马车、仆从软轿,怎么拦着他们上山坡用餐啊? 这一天天气闷热,太阳毒辣辣的,二人在路旁站了好一会,除了吃得满嘴的扬尘,晒得满头热汗,剩下的全无收获,只能怏怏回了店中。 这盛夏时节,天气说变就变,二人刚上了山坡,天边的黑云便压了过来。一转眼的功夫,豆大的雨点乱溅,很快就转成了瓢泼大雨。 燥热的天儿顿时转凉了,跟着一起凉了的,还有刘氏的心。 完了,这么大的雨,彻底的没有戏了。打量着修饰一新的屋堂,刘氏的眼睛湿润了,只觉得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银全打了水漂。 自己怎么就这么没有主意,怎么可全信了女儿琼娘的话?到底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孩子,她哪里懂得什么生意经啊! 可是琼娘看到屋外的大雨如注时,却欣喜地说道:「终于下雨了!」 当她转身来到刘氏红了眼眶时,便拉着她的手道:「娘,别急,我们家的生意很快就能上门了。」 刘氏现在如何能再信她的话,只哽咽道:「没事,娘就是一时的难受,没事……大不了我们还回芙蓉镇卖糕饼……」 就在这时,屋外震天的雷雨声中,突然混杂进了人语马嘶的声音。 「敢问店家在吗?快点拿些雨伞来迎客!」 刘氏一听,连忙走到门口去看,只见足足有三辆华贵的车马来到了他们家店铺前的空场处,当下心喜,颤着音的应声,赶快去拿雨伞迎客。 其实能来客人,琼娘一点也不意外。 这官道虽然平坦,但依山而建,有地势高低之差。平日不显,可是一到雨天,便会积蓄积水,烂泥飞溅。马车轮子若是强行通过地势低洼的地方,便很容易陷进去。 这几辆马车显然进山之后,想要回转京中。奈何遇到了积水,整条官道如同小河,那马车夫左右察看,正看到这条缓坡,便驱赶马车上来了。 哪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这里竟然还隐着一家店面。问过马车里的众位夫人女眷们后,便决定在这家素心斋里歇一歇脚。 这领头马车里坐着的,是当朝礼部侍郎的夫人秦氏,她今日与几位相熟的夫人相约,带着家里的女儿们一起去皇寺拜佛,顺便求取姻缘签。 没想到回来时遭逢了大雨。本来到这山野小店歇一歇脚,可没想到一入厅堂,便觉得眼前一亮。 这家斋馆的摆设虽无珍品重物,可是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韵味。尤其是厅堂上的字画,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点墨横转皆带着洒脱大气。 待得坐下,秦夫人来了兴致,便吩咐丫鬟出声唤来伙计,看一看此处的菜单。 琼娘听见人唤,便拿来了让哥哥削竹子烤干,用熟牛皮绳串成的竹简菜单。 那秦夫人抬眼一看,只见一位身着灰布薄麻衣裙的娇俏小娘执握一卷竹简,纤柳细腰,施施然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v第四十九章 这小娘品位不俗,虽然浑身上下未用首饰,只在手腕上戴了一串木佛珠,可是这么清幽的素斋里,就应该有这么一位不着人间烟火的仙子妙人。 当把竹简展开,一道道别致的菜名边用小楷的字体写在了上面。 秦夫人是吃惯了素斋的,但是不知这店拿手的菜肴为何,当下询问了一番。 琼娘轻声慢语地推荐了几道菜肴后,便敲定了菜单子。 秦夫人坐着看她写单,那字体竟然跟墙上的字画相类,显然那些字画都是出自这位小娘之手。当下又觉得这位姑娘可真不是个简单的,竟然不知是哪一家的闺秀,怎的沦落成了商家? 不过这年头转瞬即逝,待点了餐后,她便与几位夫人坐着闲聊了起来。 原以为应该做得甚慢,没想到一盏茶的时间后,第一道菜品便端上来了。 所谓素斋,讲究形、色、味。 这形摆在第一位是有讲究的。要类肉非肉,肖似鸡鸭,而不沾荤腥。 而这第一道「赛东坡」便是仿的东坡肉,只见「肉片」整齐地码放在青菜心的上面,红滚滚的,「肉皮」鲜亮,煞是撩人。 待得举箸品尝,才发现入口的乃是冬瓜,只是这瓜肉被做足了味道,入口即化,真比肉还好吃。等剩下的几道菜,陆陆续续上桌后,几位夫人小姐围坐在一处,俱是吃得赞不绝口。 秦氏一边吃一边笑道:「若不是这场雨,竟不知此处还有这样味道醇正的素斋。平日在府里,鱼肉吃得发腻,下次再来上香,可要来此处尝一尝菜品。」 琼娘隐在柜台后,微微一笑。 说起来这几位中,她前世差不多都认识的。至于她们各自的偏好,却是烂熟于心,方才点菜时,便特意推荐了她们可心爱吃的。 秦夫人不愧礼部侍郎的夫人,甚是喜好交际,只要她吃得顺口,半个京城的贵妇便都会知道皇山之下,有个味道不错的素心斋,只要口碑传了出去,就算以后无雨,她家店门前的场院上,也会停满客人的马车。 想到这里时,她抬眼望了望窗外。传宝和崔忠正穿着蓑衣,在马棚了和几个车夫一道喂马呢。 只是前几日她嘱咐割草备料时,传宝不听,现在无什么马料可喂,只在附近的半坡上割了几把草救一救急。 花屏后,几位夫人一时饭罢,雨水还没停歇,便叫了茶水,一边饮茶一边闲聊。 「秦夫人,你可曾听说,那江东的琅王要在朝中兼职了。」 秦夫人饮了一杯茶后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情,万岁前几日亲下的旨意,将城中朱雀巷里的一套深宅赐给了琅王做王府,只待琅王回去处理了江东的政务后,便回来开府长住了。」 她这话一出,几位夫人全都意动了。 「在乞巧节时,观那琅王模样甚是出众,听说他还未娶,不知可有定下王妃?」 秦夫人看了看在座的几位未嫁的闺中小姐,全都瞪大了眼睛听她的回答,竟似恨嫁的光景,可见都是被琅王的倜傥外表骗去的。 不过她既然知情,可不能叫这些个姑娘们迷了心窍,起了不该有的念想,只说到:「虽然未娶,可是他府里的侍妾众多,将来恐怕府宅不大清静啊!」 这么一说,夫人们大失所望,只道:「若是养一两个,也有情可原,毕竟是到了年岁的少年郎,身边总要有个侍候冷暖的,可是养了一群,便不像话,这乃是淫意好色的征兆啊!想那老琅王用情甚专,只裴晴柔一位夫人,怎么他的独子,这般的荒唐无度?」 这番话自然引得众人一阵唏嘘。而招琅王为贤婿的话题也渐渐凉了。 此后便是刚刚开科的京举,也不知今天哪位府上的公子高中状元云云。 有那通熟翰林衙门的说道:「今年的科考,皇上原本是有意抽拔外省的官员,与京城的文官一同监考。听说那琅王差一点便谋得了这个肥差,哪知他却因为急着回江东而错过了……当真外省的土包子王爷,有些短视,竟不要这等可以培养门生,积蓄人脉的差事。」 众位夫人皆熟谙内里的门道,当下在心里再次将这位外省来的才俊又暗暗贬低了一番。 琼娘虽然隐在柜台后,却将这些贵妇的话尽是听在耳中。当听到琅王不久之后将常驻京城,不由得心内微微一颤,暗自叹了口气。 没想到,她与崔萍儿两人重生,不但改变了彼此的命运,也让周遭的人变动得这么大。 琅王虽然避开了考场卖官晋爵的官案,却主动进京长住,那么他还会如前世那般,在江东蓄兵造反吗? 琼娘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此时店外急雨停歇,积水渐退,官道两旁的商铺纷纷撒上木屑铺路,方便车马通行。 夫人们饭饱茶足,便纷纷起身走出斋堂。 v第五十章 因为是秦夫人做局,所以琼娘拎着菜单与侍郎府的婆子核对钱银。 一通斋饭下来,纹银五两。那婆子核对无误,便自掏了银子付了饭钱离去。 有客人在时,刘氏憋着没有说话。 待得客人们全走光了,这才盯着那钱柜子的银锭瞪眼道:「不过是些冬瓜、青菜、香菇一类的素菜,连半点肉腥子都没有,怎么就能卖出五两银子?你要价时,为娘的心都高悬着,生怕人家说你是奸商,讹钱乱要价!」 琼娘解了围裙,笑着言道:「若单是鱼肉还卖不上这等高价。那些夫人们平日里吃得腻,出来一趟自然要吃些新鲜的。」 这等有真肉不吃,偏偏花大价钱买假肉吃的心思,刘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难以理解体会。 不过只这一顿饭而已,便入账五两银子,比以前在芙蓉镇摆摊一个月都赚钱。 想着自己这几日还怀疑怀疑过琼娘的主意,崔忠先觉得愧对了自家闺女,只跟刘氏商量,这钱要拿来给琼娘的房间置办家具。 琼娘却劝爹娘将钱用在刀刃上,新店刚刚开张,需要用钱添置的太多。柳家大哥当初给她赎身的钱是要还的。 而且在皇山上除了有皇家寺庙外,后山处还有一尼姑庵。当今太后醉心礼佛,在皇山寺庙开山不久后,便会长住在后山的庙庵里。 到时候,为了皇室中人的安全,山下的店铺人口会反复过筛子般排查,若是口碑名声不善者,难以留下。 此等富贵之地想要留下好口碑,饭菜可口外,山上每月的香火钱也断不能少,不然可能寺庙僧人的一句闲话,山下的店铺就收了牵连,被迫搬迁, 细细想来,用钱的地方太多,自然还得精打细算。 因为渐渐入了雨季,琼娘当初拣选的这处地方的好处便尽显出来了。每当雨痨时,官道旁的店铺忙着用装砂土的麻袋垫高门槛挡水时,琼娘的素心斋却是食客盈门,马棚子被占得满满当当。 幸好旁边的空场很大,崔忠将之前修补房子剩余的木料搭成架子,铺上茅草也能应付过这个雨季。 虽然忙碌些,但是因为是依着初一十五上香的时候忙碌,平日得闲时,不要用出摊起早,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悠哉。 这日刚过十五,山中的香客骤减。 琼娘起了个大早,准备跟刘氏进山入寺庙烧香拜佛,顺便捐些香火钱,与主事的执事僧熟络一下。 她换上了一件自己买布裁剪的襦裙,将长发挽髻后,剩余的长发在耳旁斜斜打了个松散些长长辫子,只青布扎紧发髻便可利落出门了。 不过刘氏可不愿看女儿这么素寡,以前是没有富余钱银,现在手头松泛了,也得给女儿添置点首饰,便将她前日回镇子时买的玉镯子摸出来,给女儿的素腕带上。 那玉虽然不是什么明玉,但成色不错,显得琼娘的手腕更加纤白。琼娘笑着谢过了娘的心思,便提着做好了素斋的食盒,跟着母亲上山去了。 算起来,琼娘自重生后已经许久没有这等悠闲清静的时光了。 所谓闲情逸致,总是要手头不拮据,衣食无虑时才能悠然而生。 随着素心斋的生意渐渐好转,琼娘的心里也大松了口气。 这辈子,她的野心不足,好胜心也不强。只盼着爹娘平顺,家宅和美。将来若是可以,她准备招赘入门,选个无父无母的上门女婿。 她上辈子在尚家曲意应承婆婆的日子,想想都累。难得能重活一世,先要可着自己舒心才好,只自己与丈夫孩子,关起门来过上富足的日子,每日养花种草,想想都觉得惬意。 当踏上前世曾经走过的黄山台阶时,琼娘难以自抑地想起了前尘。前一世里,尚云天因为负伤错过科考,手头拮据,万般无奈下,到了京城寻访到了柳家。 哥哥知道了尚云天是自己曾经西席的独子后,便礼遇有加。自己因而与他认识。之后几次去庙宇上香,都与他不期而遇,好感渐生,最终结下一场不得善终的姻缘…… 每次想到,她目睹了尚云天背叛自己,和她所谓的姐妹崔萍儿在床上翻滚的情形,再多的恩爱也成了掺杂屎粪的蜜糖,恶心得难以下咽。 这一世,他没有受伤,想来顺利通考,依着他的才学,恩科高中不成问题。不过今生他尚云天再如何荣华加身,她崔琼娘绝不会重蹈覆辙,与他有半点联系。 等到了山寺,因为特意错过香客汹涌之时,招待香客的前殿,特别的清静。 刘氏虔诚,与琼娘一起叩拜了佛祖,要留在前殿烧完一炷香才走。 琼娘拎提了食盒,又将甚是丰厚的香油钱一并给了执事僧后,自觉方才双腿跪得酸麻,闲来无事,便在前殿一旁的园子里走一走。 只是走了一会时,渐渐听见正殿与偏殿相连的耳房里传来了人语声。 「施主,此串佛珠所用的黑金石,乃是当年达摩师祖从天竺所带之物。此石吸天地之灵气,非有缘人而不可得,今日本僧与你结下善缘,便将此物赠与你了,万望好生保管。」 v第五十一章 当老迈的声音停顿,琼娘便听到一个熟悉男子声音道:「多谢沧海大师。」 说完那人似接过了东西后,便转身打开了耳房大门。 琼娘虽则不是有意偷听,却刚好与走出耳房的人来了个顶头碰。 算一算来,竟是有将近四个多月没有见到此人了。 可是此时骤然遇到,他身上的檀香混杂着一股独有的男子清冽味道钻入鼻息间。曾与这人唇齿相依,纠缠不得的不堪记忆便不由自主地浮泛上来。 她直觉低头,急急后退,可再瞥见他手上的那串佛珠时,不由得愣住了。 金蝉线为绳,打磨细腻的黑金沙石为珠……这不正是前世里那位救下她却没有留下姓名的恩人之物吗? 当时遍寻不到恩人,她曾经将那手串戴在了身旁,期望着恩人主动来认,却一直遍寻无果,这才歇了心思,将它放置到了自己的妆盒里。 却不曾想,今世在这里与它提前相见。 方才耳房的大师也说了,这手串乃是达摩遗物,只此一份,难道当年救下她的会是…… 思绪这么一乱,后退的脚步微微停顿。 微风袭来,菩提树叶沙沙,树下丽人通身淡雅,只一玉镯垂腕,鬓角发丝拂面,微微睁大的眼儿都透着说不出的娇憨。 楚邪觉得自己已经平静如水的心,顿时掀起了汹涌暗潮——看看,这小娘就是这么的虚伪可恨,嘴里说得是不招他,可那眼儿却是漾着波儿,闪着光儿的撩拨他呢! 此番回转江东,除了处理积攒的政务外,他还细细严查了那历县的土木工程一事。 他年少承爵,不及十四便接过亡父的爵位主持江东。期间江东地界纷扰,蛮夷生事,倒是让尚是年少的他磨砺得老成了许多。 只是他与太子不睦甚久,实在不宜搬到台面上来。老琅王临终前曾经再三叮嘱他,当敬储君,万万不可生出旁的心思。 所以无关国政的小枝小节,他都是一副难得糊涂的态度,得过且过。然后自己这番退让,倒成了他人眼中的糊涂可欺。 他此番来京,先是拉车的马匹中毒,在街市撞人,后有历县贿赂工头,妄想给当地的水木工程买下祸根。 这样害人的小动作,不但腌臜,还透着一股子歹毒的娘们气息,真是叫人无法容忍。 最可恶的是,那个柳将琚,他乃大内侍卫长,据说跟太子的关系也甚是亲厚。 琅王被惹得起了火儿,恨屋及乌,连那柳将琚也一并算在了太子一党中——保不齐赎买自己心仪厨娘的事情,也有太子谋算的成份在里面。 不是生怕他入京分了皇上的恩宠吗?那么,他偏偏就要入京长住,不恶心死刘熙,弄回这厨娘,他江东虎狼的称呼便是浪得虚名! 琼娘的脑中,挤满了前世今生,骤然认出前世恩人,这人的身份也着实让她大吃一惊。怔怔了好一会,待得琅王的眼神尤其不善后,才发觉自己失了神。 她连忙又后退了一步,给王爷鞠礼道:「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王爷,奴家向王爷问安,不多打扰,奴家这就走了。」 说完也不待王爷回答,急急转身欲离去。 琅王拉着长音道:「请崔小姐且留一步。」 琼娘不好装作耳聋,便转身双手交握立在那了。 事隔快四个月,楚邪当时气捏得茶杯尽碎的火气,如今倒是能好好地隐藏进莫测高深的漠然表情里。 琅王手捏的方才戴上的黑金沙石佛珠,长指一颗一颗地捋着,默想一下刚刚听的大师佛义,心绪裹满佛气后,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自小姐离府,本王许久不曾吃到小姐的烹制的食饮,听闻你在山下开了食斋,不知今日可对否有幸品酌一二?」 若是先前,琼娘肯定不假思索地告知琅王,自己手疾犯了,拿不起刀板,不能为王爷烹煮煎炸了。 可是这话刚涌到嘴边,便看见他长指轻轻拨弄着那颗颗对她来说,也异常熟悉的佛珠子。 顿时前景浮现——日暮微垂时,她躲在马车里听到车外的刀刃相撞的嘡啷声,还有白刃入肉时,凄厉的惨叫。 那一夜,厮杀激烈,待得声音渐歇时,有人用长指掀开车帘,手背上犹见血淋淋的伤痕,隐在黑暗中道:「小姐莫怕,贼人已经尽被驱离,只是深夜还在京郊晃荡,实在是考虑欠奉……你的家人都死绝了?怎的不来接你?」 当时她刚刚度过劫难,惶恐未定,就算那位恩人的语气算不得有礼,也顾不上许多。 再后来,那人骑马跟在她的马车后,在夜幕中一路相送,直到她在尚家的门口下了车后,转身想请恩人入府聊表谢意时,才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了。 v第五十二章 只余下一串佛珠,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从车窗处扔入,遗落在了她的马车里。 琼娘再次轻轻吐了口气,想起那人当时说话时的恶劣口气,再次确定应该是琅王无疑。 只是这人也是讨人嫌的,前世里明明应该知道了自己已经嫁给了尚云天。偏偏不叫夫人,而叫小姐,那句「死绝了家人」岂不是在诅咒她当时的夫君? 串联想了个明白后,琼娘的良心实在不能让她生硬地回绝了琅王,便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奴家的食斋经营素食,不见脂膏鱼肉,只怕王爷会吃不惯。」 琅王捋着佛珠,长眉敛目,一脸佛光地回道,今日听大师讲义,心绪正宁,吃些素斋也好。 话既然说到此处,琼娘便不好回绝别人向善之意,便辞过王爷,先行回去一步,准备食材,款待隔世的恩人。 等走到前殿,母亲刘氏也烧香完毕,于是母女二人一同折返下山。 因着今日清闲,崔忠和传宝父子一起回镇上采购最近要用的食材去了。刘氏不知王爷一会要来,待得回家便一脸喜色道,坡下的香火店老板家添丁进口,儿媳妇刚生了大胖孙子。 她已经与那家老板夫人约定好,今日要去送红封和红皮鸡蛋。是以她去那略坐一坐,问琼娘要不要跟她一起去讨喜酒吃。 琼娘想了想,摇了摇头,只说想在家里歇一歇。 刘氏点了点头,吩咐道,因着两家挨得近,若是店里来人,站在坡上喊她便是了。 琼娘点了点头,也是希望母亲难得能歇一歇,去坡下那里作客吃些酒水。于是便一人留在店里切葱,调汁水。 想到那人爱吃肉食,便泡发了两张豆皮,准备做道素肘子。等到豆皮发好,泡入酱油上色变成肉皮的颜色时,她便切碎香菇,准备调制馅儿料。 备好了第一道的食材,她又将板豆腐备好,将荸荠拍碎,切成粒状,与胡萝卜搅拌在一处,准备一会炸个素狮子头。 正在准备时,屋堂外便有脚步声传来。 那琅王倒也轻便,身边常跟的侍卫们也不知隐在了何处。只他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见琼娘一人在店里,左右环视了下,皱眉道:「你的家人都疯傻了不成,只留你一个姑娘家在店里。」 果然人还是那个人,嘴还是那张臭嘴。只是这「疯傻」比「死绝」不知是不是要文雅内敛些? 她低头在小厨里快速切菜,轻声言语道:「小门小户,姑娘在家独自打水做饭,倚在门户当街缝制针,开门做生意都是常有的事情,不像高门官家那般避嫌讲究。」 她说得实在,自己也是过了许久才慢慢适应。要知若是在乡下,姑娘家一个人露着脚背在水田里插秧都是正常的。总不见得丫鬟婆子环侍左右,拿围布遮挡吧? 了解了前世,她倒是对这位琅王有了些许再认识,虽则他看上去品行不端,为人豪横,但也有一份侠义在身。 起码对她而言,并不是十足十的坏人,再想起之前在王府,他虽然浪荡不堪,到底也没有做奸淫下女的龌蹉勾当来,心里边也渐渐有了底气。 其实,她还有一份心思,便是私下里跟琅王好好谈一谈。 他前世的下场可怜,虽然也有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原因在里面。但想起此人前世对她的善举,总是不好熟视无睹,眼看他重蹈覆辙,被囚禁皇寺终老。 琅王先是环视店面,看着装修整齐的样子,实在不是崔家能承担得起的。也不知道小娘那所谓的大哥又周济了多少……一双眸子顿时又冷上几分。 不过待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字画,他倒是费时间赏玩了一会。人说「字如其人」,虽则他以前也见过琼娘写字,但是挂在墙上的成品,却是第一次见。 只见折弯在洒脱里自带了一份韧性,着实符合那厨娘的性情,表面乖巧,实则狡诈…… 这么玩味了一会,他便转到了厨房,来到了琼娘的身后,只看着那截纤腰出神,忍不住想要去搂一搂,可是刚伸手,琼娘手起刀落,便以披荆斩棘之势,斩开一颗萝卜,然后拎着菜刀转身去切下一个。 「厨房烟油的重地,君子当远之。还请王爷去坐一坐,奴家一会就做好了。」 琅王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自回到厅堂,选了挨着厨房近些的桌子坐下,伸脚将有些碍眼的屏风往旁边挪了挪。 隔着半面的帘布,虽然看不见脸,但是可见那一双小脚在襦裙下若隐若现地来回移动,当真是莲足生花,凌波微步。 这么出神地看着,耳边是热油嗞啦响,刀切砧板的当当声,鼻息间尽是厨房里溢出的说不出的香气。只渐渐的,时光却似乎在蒸汽里凝滞,恍惚人也变得迟缓,只想安静地坐在此处,等着佳人玉掌擎盘,纤指握筷…… 也不知过了什么时候,琼娘端了个大托盘出来,将制好的菜肴一一摆布上来,然后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道:「菜皆齐备了,还请王爷用餐。只是素斋无酒,奴家煮了青梅茶水代替。」 楚邪看了看她白嫩却挂满了汗珠的面皮,也不说话,只看了看满桌子的菜肴。 若是不说,乍一看,水晶肘子挂满了芡汁,红烧狮子头油光闪闪,素鸡腿切成窄片,骨肉相连的光景……还真是肉菜齐备,令人食指大动。 v第五十三章 自这厨娘走后,原来的厨子被管家找回来继续掌管小厨房。可是以前吃惯的味道再重新捡起,却跟走了的那位有了比较,不是味道太重失了食材的清香,便是油腻太多有些喧宾夺主。 待回到江东时,一连换了几个厨子,那味道却似越来越差,叫人食不下咽。 等夹起一块「肘子」放入口里时,一股子莫名熟悉的味道迅速充斥舌尖,溢满了口腔。 琅王端起碗来,大口吞咽的同时,心里想的是:若不将这小娘弄回,自己只怕是要挑剔得活活饿死! 琼娘见他吃得甚是顺口的样子,便一边在柜台后抹着灰儿,一边琢磨着措辞,斟酌地说道:「听闻先前的食客偶尔提及,王爷打算在京中久住,也不知是不是谣传。」 琅王将一盘子的素鸡腿吃得干净后,长出了一口气道:「京城人杰地灵,赏玩之物满地,倒比江东热闹许多。本王的确打算长住,只是新王府的开宅之仪还未举行,倒是少不得要宴请宾客。少了个主持宴席的大厨……不知小姐可愿意赚上一笔丰厚的酬银,去本王府上忙上几日?」 听了这话,琼娘倒是抬眼看了看他,一个没忍住,嘲讽出了口道:「奴家食斋忙碌,食客盈门,恐怕难以抽空去赚王爷的几钱酬金。」 楚邪怎么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只正色道:「先前本王对小姐你有些误会,以至于小姐入本王别馆时受了许多的委屈……现在想来,的确是本王的不对……至于那五千的银子,本王是有心归还的,但是平白给了小姐,倒让王府的下人说嘴,本王朝令夕改,以后如何服众?你且去帮忙几日,五千两银子算作了酬金还你可好?」 要依着琼娘看,这琅王满嘴的鬼话。 什么叫找个名目归还讹来的钱?全天下就是这位江东王能一本正经地扯出这么多面大鼓来,还敲得咚咚直响! 琼娘立在琅王的身旁给他倒了一杯青梅汁,慢声问道:「这么算来,奴家若答应了,收回原本是自己的五千两,还得停馆搭工几日,那这几日岂不是又赔钱去帮忙了?难怪人道江东富足,王爷可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当家人……」 琅王没有说话,只将高高的鼻梁抬起,微微斜眼看着她,依着她对他的了解,又是一副不顺心气儿的样子。 收了水壶,琼娘立刻自省,什么时候能改了牙尖嘴利的毛病,还当自己是贵女不成?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可没人给自己当靠山。 本以为王爷会借此发作,没想到他却点点头道:「崔小姐所言甚是,在五千两外,本王再额外付给你一千两作为停馆的赔偿如何?」 琼娘觉得他有意聘自己入府,大约是色心未死的缘故,当然要绝了他的念想,道:「奴家真是不能接……大约过些日子,奴家便要嫁人,自然要抽时间绣一些被面嫁妆……」 楚邪闻言笑了:「新郎可是那个叫尚云天的书生,那本王先恭喜小姐与他百年好合啊!」 琅王能这般落落大方,琼娘自然抿嘴承谢。 这时琅王又言道:「听说你柳家的大哥,似乎借了什么高利钱贷,据说拆东墙补西墙的还钱,利钱越滚越多,收贷的闹到了柳府,把柳大人气得不轻,看你也是跟柳将琚兄妹情深,此番赚了钱,也好去帮衬下他不是?」 说完也不待琼娘反应,便从怀里掏出了六千两银票放到桌子上,然后起身离去,边走边说:「就这般定了,明日本王开宴,你莫要迟到,不然让满府的贵人饿肚子,你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若是觉得人手不够,带上你的爹娘哥哥都行,明天自己去京城朱雀巷子的王府里去找楚盛,要开单子采买什么,尽去找他……」 那长袖猎猎,真是来去如风,话音还在屋内,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琼娘想好了措辞,追跑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他在坡下上马,一抽马鞭疾驰而去。 刘氏正好吃酒回来,一边上坡一边疑惑地揉了揉眼,问:「女儿,我方才怎么好像看到了那个讹钱的王爷?」 琼娘捏握着手里的银票,一阵的苦笑,这次不光讹钱,还要讹上一顿百来号人的盛宴呢! 但是琅王说的大哥的情形可是真的? 想起他之前拿来银票的情形,琼娘心里一翻,觉得大约真是这样,如果柳家父母不肯拿钱,大哥也只有借贷来得最快。 柳家的家教想来严苛,当年大哥不愿从文,每日在学馆里懈怠度日,几乎日日都被柳梦堂用软竹板抽打。 此番又私贷了高利钱贷。大约也不会跟柳家父母吐露钱款的去处。此事又闹得沸沸扬扬,岂不是折损了柳家的脸面?这让好面子的柳父如何忍得?岂不是要将大哥活活打死? 不行,不管怎么样,这钱都得尽早还了大哥,决不能因为这事,玷污了他的名声,影响他日后从军升迁。 再说开食馆的,讲究的是开门生意,若是有人外包宴席,只要酬银丰厚,多是不会拒绝的。 琼娘虽然百般不愿,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应承下来,用这银票补了大哥的钱窟窿再说。 这个琅王,这几个月真的回江东了吗?京城里家宅不宁静的事情,他都能一清二楚。再想想这位造反王爷以后可能会在京城里掀起的莫测风云……琼娘只觉得清晨时的清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原以为今日的霉事当时终止于此。 可是没想到这么清冷的日子,却来了第二波儿客人。 只听屋堂外传来的马蹄的声音,然后是有人喊话迎客。许久未曾露面的柳萍川,携着她的母亲尧氏一起下了马车。 那尧氏下车时,打量了这食斋的屋堂,越看心里越气。 v第五十四章 一向稳重的大儿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在外面借了巨债。只几个月的功夫,利钱便驴打滚地上翻。虽则,柳将琚又在外面筹借了不少钱,还了点利息,可还是捉襟见肘,只几天没有还利息,便被人追讨上门了。 别人不知,她跟柳梦堂一听这钱数,便知儿子是为琼娘筹款赎身。当下只能拿钱打发走了要账的泼皮,更是将儿子狠狠责骂了一番。 原本这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柳将琚既然当初并没有亲自出面,也没漏了柳萍川的底细。那就算他们柳家倒霉,自当给了琼娘陪嫁,也不枉养育了她十五年。 可是近些日子,听女儿萍川提及,她才知,琼娘在京郊开了个食斋。心里不禁产生了疑问:这开食斋的钱是哪里来的?莫非是拿了柳将琚的高利钱贷做的本钱? 其实尧氏原也不在意,奈何到底是记住了「素心斋」的名号。 几次组局参加夫人们的宴会,都听她们提及了皇山下的「素心斋」是如何好吃。若是赶上初一十五这样的正日子,除非提前预定,否则一桌难求。 在那次宴会上,还有位好事的夫人,闲着替那素心斋拢了一笔账,一顿胡算下,若是赶上好时节,真是日进斗金呢! 听了这话后,女儿萍川回家时在马车里笑着道:「姐姐还真厉害,我离开崔家时,还甚是清贫,这才就久的功夫,就开了日进斗金的食斋……既然这么赚钱,怎么不顾惜着大哥,让他平白被父亲打骂……」 尧氏这原本存着的闷火,就这么的在女儿的轻声慢语下,越烧越旺。当下她决定,抽空去拿食斋看看,若是真像那些个夫人说的,那她便要好好说道说道,提醒下琼娘以后莫打琚哥儿的主意, 当初两家错换了女儿,虽然是她柳家刚开始做了亏心事,但是吃亏的却是柳家的女儿,白白去了崔家吃了十五年的苦,却将崔家的女儿养得才貌出挑。 这么仔细一算,也算是两清了。 凭什么两家换回了女儿后,却要柳家出钱,崔家闷声发大财? 结果下了马车一看,这食斋的装潢排布,可不比京城里的食馆差。光是新修的马棚便是长长一溜,可见平日的生意是多么兴隆。 再打量那牌匾,别致的灯笼,新立的石雕厅柱,莫不是花费柳家的钱财得来,想起公中还了一部分,自己也从嫁妆里挪了一部分还债,府里的日子拙荆见肘,自己花钱也不像以前那么便利,这心内的负气更盛。 那刘氏原本出门迎客,待看清来者是尧氏时,脸色也不虞起来。 当初发现抱错女儿后,依着崔家的意思,是要先慢慢来,让两家的女儿都各自归家住上一段时日,待得熟悉了日常,再换回来,往后一家女儿两家走,崔柳两家只当各自养了两个女儿,常来常往,岂不两全其美? 可没想到这官家的太太,却言语轻蔑,说话也从来托婆子过话,全不见当年在破庙避难时的落魄相。 那捎来的话里话外,都是快些换回女儿,免得影响了柳家的清誉。他崔家若是肯替崔萍儿着想,最好以后再不要来相认,不然萍儿将来的婆家都难找。 刘氏觉得柳家把穷人看扁了。生怕他崔家占了柳家的便宜去,所以再换走了萍儿后,就算再怎么思念,也不肯去柳家门外望上一眼。 没想到自己躲得远远的,这尧氏却主动找上了门来。 不过那脸色可不大像来认亲,一脸的晦气,像是谁欠了她钱一般,只站在那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听说你们在这里开了食斋,月初得闲,便来看看。」 琼娘听到了声音,边擦手边走了出来,看见尧氏,顿时一愣。 算一算,当她从如梦前世醒来,这是第一遭见到尧氏。若真的是快要十六岁的琼娘,只怕要不看脸色,飞扑到尧氏的怀里哭着叫娘亲。 可是现在,住在这娇软身子里的,是一抹冤死在井中的魂。 所以她只是心内翻腾地看着尧氏,朝着她福了福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唤。尧氏看到了琼娘出落得竟然更加水嫩了,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倒是随后而来的崔萍川打破了僵局,笑着说道:「母亲也是对姐姐思念多时,姐姐不请母亲到屋内说话吗?」 琼娘看了看崔萍川的笑脸,便往门旁站了站道:「柳夫人,柳小姐,请到屋内饮茶。」 尧氏听了她开口的称呼,虽然按理也该这么称呼,脸上却是一冷,只觉得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是个白眼狼,亏得萍川总是隔三差五的回芙蓉镇看崔家。可是她呢,似乎还怨恨着自己与夫君将她送回柳家呢。 虽然特意拣选了食斋相对冷清的日子前来,但是尧氏不欲久留,生怕遇到了京城熟人,待得落了座,便开门见山道: 「听闻琼娘前些日子,因为与琅王府的人起了纠葛,欠下钱银,所以去府里帮佣。听闻这事时,我与老爷都是心疼得不行,想着托人将琼娘赎回。但是府里佃租没有收回,手头也差了一点。偏偏琚哥是急性子,竟然偷偷借了私贷。」 刘氏听了这话,再绷不住神。她看那柳家就柳将琚一个实诚的孩子,可怎么去借私贷,那利滚利的钱,哪是能还得完的? 她连忙出声道:「啊,他……他怎么……」可话说到一半,便又说不出口了。不是柳家的儿子借钱,她的琼娘也赎不出来啊! 想到这,刘氏便愧疚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柳萍川在一旁柔柔地开口了:「大哥心疼姐姐,也是应该的,毕竟在他的心里,姐姐才更亲近些。只是这利钱太厚,气得父亲暴跳如雷,直扬言要打死哥哥……姐姐若是不管,只怕哥哥要被撵出家门了。」 刘氏紧声问道:「借了多少?」 v第五十五章 「本钱是四千两,可是利息已经滚了一半,大约得六千两……姐姐,你不是旁人,当知道父亲在朝为官清廉,每年的俸禄也是有数的,虽则家中有良田佃出,但府里养着佣人婆子,都是花销,一年下来,公中的结余也是不多。不过勉强维持名门大家的样子罢了。这一下子拿出六千两来,岂不是叫父亲颇多为难?」 琼娘心里替哥哥难受,又是一阵难言的感动。 可是看着柳萍川那似笑非笑的脸,就觉得厌烦,便开口问:「那你看,这事怎么了解才算圆满?」 柳萍川自打宫中出丑后,回家受了尧氏的埋怨,可是之后她在替尧氏搭理她娘家嫁妆店铺时,查出了好几笔账面上隐匿着看不出来的错漏,清查了私吞钱款的掌柜。 这倒让尧氏对她刮目相看,便在她的提议下,又替相熟的几位夫人梳理了一下她们名下的店铺账目。果然也找出了蹊跷。 柳家女,善理财,会持家的名头一下子打得响亮,倒是扳回了之前乞巧节不会逢迎上峰的负面影响。 不过只有柳萍川知道,她这是又捡拾了琼娘的牙慧。 想当年琼娘为了笼络贵妇,经常替她们清账盘查错漏,乃是贵门里有名的金算盘,名目大的那几件,她当年从江东返回柳家时,经常听柳氏提及,自然也记得清楚。 但是这到底不是自己的本事,这次京城殿试,那尚云天竟然名落孙山,考场失利。 柳萍川暗暗心急之余,知道必须按部就班等得下次科考。这样一来,她学琼娘的样子早早嫁入尚家岂不受穷? 所以当务之急,自己的名下得有个生金蛋的鸡才行! 听得琼娘这么一问,她笑着开口道:「若是以前,也不好为难了姐姐,但是现在有食斋,就都好说了。」 刘氏道:「既然是因为我们崔家欠的债,自当归还,只是这数额太大,也只能每个月还上一些,这滚出的利息可怎么办啊?」 柳萍川盈盈笑道:「如果姐姐真有心帮哥哥,我和母亲也会想办法把钱都攒凑上,只是管别人借钱,空口白牙的不好借,可能需要这店质押,由姐姐或爹爹出头质押,先还了私贷,到时的利钱,肯定要比私贷好上一些,别的便都好说了。」 这下,刘氏可不好开口应承了,她没有出声,只觉得这里面恐怕有什么不妥。 琼娘也学得柳萍川的样子笑了笑,道:「就是说以后这店不是我们崔家的了,可我们却还要在这店里操持煮菜,归还利息,是这个道理吧?」 若是她没想错,柳萍川所谓出钱的善人当是尧氏。柳家的公中的确现钱略紧张,可尧氏手里却又大笔的嫁妆铺子。 自己一旦同意借贷,那柳萍川便成为了这食斋的正头老板,到时候她再做些手脚,恐怕自己一家子每个月忙碌都不过是刚刚够还利钱的,而柳小姐每个月分红吃利,梳理店铺账本,想想都自在呢! 柳萍川的心思被说破,也不见局促,只盯着琼娘的眼道:「御林军不收私德不堪之人,若是大哥的账面不平,这事情迟早要闹到军司那里,到时候哥哥的前程岂不是……」 她太了解琼娘了。看着精明厉害的女人,其实心肠比谁都软。 前世里,她因着被鸠占鹊巢心气不顺,私下里没少找琼娘发邪火,可琼娘却是宽容忍耐,不见她与人告状。 如今大哥柳将琚为了她债务满身,依着她的性情怎么好意思置身事外,独自赚银钱?对,她就是要将店铺据为己有,还要叫琼娘操持着为她卖命! 而尧氏听了这话,心内也是十分诧异。萍娘的这番主张,曾在来时的马车上略提了提。可是尧氏当时全没有在意。 毕竟私贷已经还上了,她此番前来不过是敲打一下琼娘和崔家,既然已经各自归还了女儿,那么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一味的依靠琚哥儿可不是长久之计。 哪里想到,女儿萍娘可真敢开口,竟然张嘴就要人店铺。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柳家专营市侩,贪图个市井小民的铺子吗? 但萍娘话已出口,她也不好戳破了她的谎言,只能心里暗暗气闷,看那刘氏更不顺眼。 想萍娘一个好好的女儿,便是让这小乡的妇人教坏了,眼皮子竟是这么短浅,看见什么好的都想要。这要花费她多少功夫才能慢慢教好。 话既然说到这,就算淳朴如刘氏也听明白了萍娘话里的意思。她跟尧氏相比,却是多了一层伤心难过。 连尧氏都不开口,可是萍娘却急急地开口要铺子,还拿话挤兑着琼娘要她就范。 难道她去了柳家,心里就不当自己和崔忠是她的父母了?怎么能这般算计,只恨不得将她原来的一家子人当长工来用? 她性子耿直惯了,加之以前是真心拿萍娘当自己的女儿,伤心之余,当下开口道:「这债,我和我当家的一定会还,可琼娘还不是掌门立户的娘子,将来迟早要嫁人,可不能在这食斋里久做,大不了这食斋,折算成现钱还你家就是,我们和当家的回芙蓉镇里卖糕饼去。」 萍娘一听,暗自心急,这破铺子值几个钱?若是没有琼娘的手艺,怎么能支撑起门面?若是能说动琼娘,分得店铺的红利,可比放利子钱还赚呢。 「那糕饼能卖几个钱?钱窟窿补不上,利钱可是越滚越多,大不了让姐姐晚嫁几年,依着食斋的红火,那钱没个几年就能还上。」 琼娘懒得再看柳萍川演下去。只说到:「原本不知哥哥私借了印子钱,所以打算慢慢还钱。可后来听说了,便想着将钱一并归还,已经凑攒好了,不用柳小姐费心替奴家想法子了。」 说完,她自柜台里拿出了算盘,噼里啪啦地敲打了一会后道:「大哥借了四千两的银子钱,照着利钱滚算,应该是五千九百四十两的本利。」 v第五十六章 然后,她从衣袖里掏出了六千两的银票子,说:「这银票是京城大号的票子,满朝大城通兑的。不过为了两家少些啰嗦,待爹爹回来,我会叫上爹爹跟你们回京城当面兑换。」 柳萍川惊疑不定地看着琼娘,没想到她竟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票子。 该不会这都是食斋经营所得吧?这么一想,心内更加的气急,可面上却不好显露,只干巴巴笑道:「原来姐姐早就准备好了,我说的嘛,姐姐绝不会不管大哥的。」 至于尧氏,也是更将窘迫。平时,谁会将数额那么大的银票子放在身上?可见琼娘所言不假,她们不来,也会如数归还的。 恰在这时,崔忠和崔传宝回来了。他原本看见女儿萍娘还高兴。可是当刘氏将他扯到一边耳语了一会后,他的脸色也变了。 当下放下背着的背篓,转身去山下的店铺去借驴车,准备跟随柳家母女进京城。 琼娘重活一世,少了些善解人意,只当着尧氏母女的面儿嘱咐着爹爹:「那银票要爹爹你自己亲自交到柜上,点清数额后,请柜台的掌柜做个保人,我已经将收据写好,让人签字画押就行。找回来的六十两银子,爹爹看着京城里有什么时鲜玩意尽管买了……」 尧氏听不下去了,只羞臊得绷着脸率先上了马车。 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怎么能不思念?可碍着柳家的名声,她只能忍痛割爱,原想着这次借机会看看女儿琼娘。敲打她一番后,再告知她那五千两不用归还,只当是她尧氏给的嫁妆,成全了母女之情一场,也显得柳府做事大方。 可现在,闹得倒像是她一个堂堂翰林夫人,带着女儿眼巴巴来讨债要钱一般。 就算再开口说那钱不要了,恐怕崔家上下人等,也没人领情。 而且那琼娘说的是什么话?简直拿她们柳家当成了会讹钱耍诈的泼皮之家! 尧氏是再也呆不下去,心里更是后悔来此一遭,竟然将她与琼娘的最后一点子的母女之情,弄得如此不堪。 再说,她哪里会跟一个乡人去钱庄?只吩咐了随行的管家去收钱,自己冷声吩咐萍娘上了马车,先自一路疾驰而去了。 待得各色人马都走了。刘氏瞪眼问:「女儿,这六千的银票子是从何而来。方才你爹爹偷偷问我,我也只胡乱说你借的。」 琼娘这才将王爷来访,归还了讹诈的马车钱,又聘了他一家子去做宴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氏对那个倒灶王爷向来没有好印象,不由得担心道:「邀我们进府,不会是又想着如何害人吧?」 琼娘倒是能理解娘的心情,只笑着说:「那王爷的性格是顽劣了些,但既然肯主动送钱回来,可见也是想着自己做错了。总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送上门的生意若是不做,今日被人追讨上门,岂不是要拿不出钱银?」 刘氏听了这话,便又想起了萍娘方才的可恶来。当下生气道:「那尧氏先前就暗示着我们将女儿教坏,可是三岁看到老,她小时便是那副爱占人便宜的性情,我和你爹都是老实凭本事赚钱,别人的一个钢板都不会多收,怎么能是跟我们学的?」 传宝听了前情后,也是生气,当下对刘氏道:「他们家半点不怜惜琼娘,就你和爹爹白当好人,还总拿萍娘当女儿看。依着我说,你和爹爹当改一改,不然你们当是人家的父母,可人家可能觉得有你们这样的穷亲戚还丢人现眼呢!」 若是以前,传宝这话只能招来刘氏一顿打骂,可是经过白日的光景,刘氏倒是心有戚戚:「我只有琼娘一个女儿,那位是柳家的千金,我一个乡妇怎么敢高攀?」 琼娘坐在桌子上,笑吟吟地听娘和哥哥斗嘴,一边在纸上写着明日去王府时要备料的菜单子。 第二天,琼娘贴好了食斋暂时停业几日的告示后,便与爹娘哥哥坐上了王府派来的马车。琼娘在车上道,等在王府做宴忙完了,便准备买一辆自家用的驴车,不然店铺总要进货,靠着人背,也不是办法。 传宝一听说也很兴奋,觉得以后来回行走,要方便许多。 到了京城的朱雀胡同,只见原本宽敞的巷子,人来人往甚是忙碌。 这王府虽然已经正式开府,然后要举行宴席,座椅、摆设、碗筷用品都要再添加。 楚盛觉得自己有点琢磨不定自家王爷的心血来潮,东边日出西边雨。 原本定好了的,开府的宴席全省了,免得来了满园子的闲人,还要费心应承。 可是昨日不过去寺庙里听了一段经义,王爷回来时便说,后日要举办宴席,明日就要准备凑齐。 一把老骨头,有些折腾不起了。楚盛听了王爷的吩咐,便忧心得一夜没睡。连夜叫来府里的账房先生和文书,秉烛夜写,赶制请柬。 待得写好,笔墨未干,一大早,便嘱咐十几个小厮满京城的散发出去。 至于桌椅器物倒是好办,左右不过撒撒银子,各位店家让伙计送上门来。可是制宴的差事却给那返家的崔家小娘子,便有些开玩笑了。 她虽做菜入味,但是到底是个小姑娘。哪里主持过这等百人的宴席。因为各府的贵人们到王府庆贺的时间不同,这桌面便是流水的宴席。 如何备料,下菜,冷热荤素搭配,工序先后全是讲究。不是干过七八年的老把式,可不敢领了这等关系王府脸面的差事。 前几年,他随着王爷入京觐见万岁时,曾顺便去一位将军家里赴将军母亲的寿宴,结果那准备宴席的下人忙中出错,布菜时,竟然将熊掌与鲜鱼挨着端了上去。 v第五十七章 两个鲜味浓重的菜肴碰在一处,赴宴的贵人们吃喝讲究,哪能察觉不到?于是满席的山珍海味,都透着暴发户的粗鄙。 于是私下里笑话那位将军真是泥腿子出身,洗不干净的粗浅。那位将军颜面大损,责罚了管事的下人也无济于事。 现在王爷刚刚从江东来京,正是在满朝文武面前踢脚开门亮相之时,若是这小娘拿捏不住,错漏百出…… 那京城这一年里乡巴佬的笑话,可就由着他们家的王爷一力包下了! 待得崔家到了王府。崔忠看着这石狮朱门高府便有些腿软,进了里面,看到的是没完没了的长廊,又一阵的眼眩。 不光他如此,刘氏和传宝都是有些不自在的拘谨。 可看身边的女儿琼娘,小小年纪,走起路来,一双眼却是目不斜视,一副泰然处之的落落大方劲儿。崔忠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自己身为当家的,岂能连个女娃都不如?不过是比乡绅屋舍大了那么些,穷讲究多了些,这般想着,心也稍微轻松一点。 待得厨房一看,通条的屋子,整个院落,连着五个大灶,外带明火烤炉子。比乡间地主家的正房都大。 可就算这样还嫌不够,那院子里又码放了砖头,水和着泥灰,准备再垒砌出几个暂时的炉灶。 他的心里登时又没了底气,心道:女儿年幼,也不知世间做事的为难深浅,百十来人的宴席,他这辈子连见都未见过,现在满眼都是活计,心里慌张得顺着七窍喷薄。 一团乱麻的差事,可从哪头抓起啊! 不光崔忠替女儿发愁,那管家楚盛也是如此,只准备在外面另寻几个老把式,若是琼娘不行,立刻将她高高架起,到时也不用她张罗事情,弄砸了王爷的席面。 他倒是没直接开口,只问琼娘除了王府的厨子帮佣,要不要再寻些人来。 琼娘点头应了,当场列单子让他去各个酒楼请人。哪家酒楼荤菜得味,哪家饭庄凉菜入口,当请哪个厨子,真是门儿清。 楚盛也是初到京城,两眼一抹黑,没想到琼娘却这般门儿清,原是疑惑,后来心里想,听说她原是柳家当嫡出养的小姐,心下也就了然,当然在柳府里叫过各个酒楼的特色菜品,品尝过口味。 于是便放心照着她给的单子去各个酒楼请厨子帮忙。 比较爹爹的心慌,还有管家的不放心,琼娘的心里倒是安定得多。 其实若论起来,这宴席张罗事情虽累,若是手底下有一帮子做事麻利的人,也没有想像中的那般挠头,相比较自己一人在素斋里主厨,此番宴席,更多的是考研主事的协调与百兵布阵。 前世里,她主持过的宴席大小无数,桩桩件件都是由着她亲力亲为。 本以为今世与这等豪门宴席无缘,没想到兜转了一圈,竟然要重操「旧业」。 想到这,琼娘叹了口气,在院子里的放桌子上坐定后,手里的笔杆子就没有停过,列完了帮厨的人手单子后,又开了需要采买的菜品。 那猪肘鸡鸭一类都要先净毛用大锅焖煮出来。煳肉的老汤正好用来做炒制青菜的高汤。只是熊掌一类的鲜味,得带毛挖土用石灰焙干,再用米泔浸一、二日才可用。现在弄也是来不及了。倒不如用猴头菇一类山珍取代。 正写下时,琼娘突然笔锋微微一顿,想了一想,又把猴头菇去掉,用普通的鲜蘑代替。 这边琼娘绞尽脑汁修订菜单,那边的琅王却倚坐在府里的高楼上往厨下的庭院看。 因为买入的肉品已经开始燎毛烤皮儿了。显得庭院热烟滚滚。 楚盛正跟王爷请示事情,却见他不错眼儿地往那庭院看。便停下来,看看王爷有何请示。 过了一会,楚邪道:「烟太热……」 楚盛觉得自己琢磨出了王爷的心事,便说道:「王爷可是怕烟尘太大?原来还担忧那崔家小娘子不成,但看起来也是个能张罗事儿的主儿,还是她提醒了小的,新垒砌的炉灶太靠近厅堂,若是刮南风很容易刮散到宴会的大厅,得改一改位置。所以您摸担心熏宾客。」 楚盛想到那小娘子的心细,心里不由得有些松泛,不再像早晨人没来时的那么紧绷了。 可是他家王爷在意的显然不是热烟,而是热烟熏着了那院子里的人。 看自己的老管家一点也不上道的样子,琅王蹙眉,直起腰身,勾勾手指叫楚盛过来些,然后道:「宫中不是新送了一车的冰吗?敲碎些捡上几盆,给厨房送去,热腾腾的,怎么不见火灭的时候?」 楚盛低着头一咧嘴,心里暗说:我的爷啊,不是您说要宴客的吗?现在只恨不得再多加几个炉子,还能火灭?到时候满朝上下吃凉席,一泻千里,难道要拉出个滚滚黄河不成? 可是做下人的,可不能跟主家抬杠。 这次楚管家总算上了道儿,听了吩咐后,麻溜的领人下地窖,敲出三大盆碎冰来,给在厨下写单子的琼娘送去。 v第五十八章 不光如此,管家还叫了两个婢女立在琼娘身后,专门负责打扇。 琼娘有些不适,只说自己不过是个厨娘,不必这么大的排场。 可管家却说,不这样,王爷他心热。 琼娘懒得去看管家的嬉皮笑脸,只当听不懂话里的暗示。 再说几盆子冰摆放在了身边,的确是凉爽了许多。琼娘便谢过了主家后,将自己刚写好的菜单子放到了楚盛的手里。 可是楚盛看了却一皱眉头,说道:「此来赴宴的皆是达官贵人,什么菜品没有尝过,可是小娘子你立下的这菜单子,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看琼娘依旧是一副不受教的表情,楚盛决定把话点头,决不能让这短见识的小娘折损了王爷的脸面。 「每个席面,最起码得有熊掌、象鼻的山珍撑一撑场面……这鱼也太普通,那东夷国进贡的巨鲸肉,我们王府也有。喏,方才送山货的商人已经来了王府,出挑的熊掌一共有二十对,皆是焙干去了腥味的,上锅就能蒸,待得开席时,这几十台二品以上官员的主席面儿,应该就够了。」 琼娘听闻迟疑了一下,不过并没驳斥管家,而是点了点头,去后房见了那山货商人,写单子接了那一批山货。 所谓冰火两重天。 王府里忙碌得热火朝天,可是此时宫中的御书房里却静悄悄。 一排三四个大臣连同当朝太子,都垂手立在龙案下,听着龙庭震怒。 「都是群酒囊饭袋!」 皇帝余怒未消,接着申斥道:「这东北的边民为何揭竿造反?闹了足有一年,那镇守东北的赵祯压不住了才来上奏,早干什么去了!」 柳梦堂虽然身为韩林大学士,如今也兼着户部要职,此时也身在书房之中。 问听此言,他便拱手回道:「下官也是听了东北两郡入京的官员之话才知。东北密林产黑熊。因着最近几年京城的宴席都不可缺熊掌,价格一路飞涨,那地方的官员贪图暴利,驱使边民上山猎熊……然而熊最暴烈,堪比猛虎。有一个村的男人因为猎熊,竟然死得只剩下老弱病残。那个赵祯还弄出个什么熊掌税,这等搏命的差事,卖出一只熊掌余下的钱,竟然不够一家子糊口……」 柳梦堂小心翼翼地说着,待看皇帝的脸色若暗沉的墨池,又斟酌着道:「边民生计无以为继,便只能赌命一搏,先前只是几个人入了密林做了山匪,逃避重税,后来声势越来越大,那赵祯渐渐也压不住了,最后官府衙门都被暴民占领,他仓惶逃到了相邻的邺城,这才保住了性命。」 嘉康帝气得往龙椅上一倒:「暴民没有砍死这狗官,朕替天行道!传一道旨意下去,砍了这贪官的人头,正好悬到城门处,以安抚众怒。」 说到这,他余怒未消,又一拍桌子道:「这便是满朝文武太平盛世过得太安逸了,京城里的官员,活得比朕都精细。朕一直牢记祖宗简训,不敢铺排浪费,可是这京城里的官员们倒好,大小宴席竟然都离不得熊掌鹿筋?这是什么时候惯出的奢侈毛病?」 太子刘熙这时才鞠礼从容道:「父皇请息怒。儿臣在圣人书上曾观,安乐公主喜着百鸟裙,满朝文武皆效仿之,一时间,‘江岭奇禽异兽毛羽,采之殆尽’。后被玄宗付之一炬,才煞住了这等歪风,保了满山生灵的性命。如今父皇得以窥知实情,定然可以想出办法,杀一杀奢靡之风,还百姓的安宁。」 嘉康帝点了点头:「传朕的旨意,从今以后,满朝文武官员列宴菜单,不可有珍奇山珍海味,不可逾越矩操办。」 太子点头应下,一干臣等退出上书房。 此时正午,沅朝体恤官员劳累。盛夏时节下午时,各府衙的官吏皆可以回去午休。 众位大臣就此别过,各自回府食饭。待走到宫门旁的长廊时,在门旁处等待各府主子的小厮们纷纷迎了过来。 刘熙眼尖,看见那些个小厮们几乎人手一张红面烫金的请柬。刘熙接过自己的侍卫递过来的请柬一看,沉吟了一会,笑意渐渐浮了上来,挥手招来了侍卫,在他的耳旁低语后,那侍卫急急点头,说道:「请太子放心,这差事小的一定办得漂亮。」 刘熙走出了宫门,抬眼看看天空,觉得这明天一定是个天晴心朗的好日子。 这次琼娘回到王府,因为怕那位王爷又似别馆时半夜入人房中,她昨晚特意跟娘亲睡到一处房间。 但是这王爷许是挨过了刀笔吏敲打的缘故,这次请她入府,显然变得规矩多了。虽然曾派人送冰摇扇,可并无露面打扰。 对此,琼娘很满意,主家跟雇来的帮佣当是如此。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王府门前就有下人们泼水洒扫了。 琼娘也起得老早,督促各位厨子开始切菜、过油、备料。而她自己开始洗手备菜,去做各桌的主菜。 京城每年都有外省的官员入京,这开府宴也是可大可小。原本就是培养人脉的宴席,人家给不给面子赴宴,权看这入京的官员前途怎样,是否招万岁爷的眼缘。 而这个琅王,虽则贵为王爵,但是他先前因为军资的事情,与储君不睦,那是满朝文武皆知的。所以虽然接了帖子,可是大部分官员都是打算只备一份礼,所谓礼到人不到,过了脸面就行。 这样一来,虽然琅王府早早就开了府门迎客,可是日上三竿,门前的车马也是寥寥无几。 不过琅王的好友卢卷倒是早早来了,一进门便笑着问琅王:「王爷这是怎么了?急匆匆摆宴,你这样临时递送帖子,倒叫人措手不及,恐怕大部分人早有安排不能赴约啊!」 v第五十九章 楚邪倒是不介意人来的多少。他在江东散漫惯了,与京城的官员并无太多牵涉,只觉得若是不来也很正常,听了好友的调侃,他懒洋洋道:「本王开府,与民同庆,若是空了桌子,便将这胡同周遭的商贩邻居请来过过油水,免得本王日后来了兴致当街策马,有人不念邻里之情,去府衙告状搅闹。」 卢卷听了哈哈大笑,觉得全天下,也只有楚邪能这般的洒脱不羁,看淡名利。可惜那太子的心眼太窄,居然跟这样的散人过不去,最后到底是激得世外散人起了性子,特意一路上京来给太子添不自在。 「其实你若能请来太子,保管全京城的官员也不请自来,到时只怕你府上备的菜色都不够用。」 楚邪勾了勾嘴角:「太子殿下恐怕天热心焦,吃不下东西啊!」 卢卷听了这话倒是心领神会,二人此时在湖中凉亭里,四面环水,倒是不怕隔墙有耳,只管畅言道:「王爷您嘱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将那书生安置在了我京郊别馆……不过太子的胆子能这么大?居然敢撤换试卷,李代桃僵?」 楚邪拢着眼儿道:「太子爷应该也是临时起意。原本皇上有意让本王入考监主持科考。想必太子得了信儿,觉得这养人的差事给本王似有不公,便暗自埋了眼线,准备换卷给本次科考的江东子弟,到时本王便要戴上扶植亲信,科考舞弊的帽子了。」 卢卷笑了笑道:「可惜,他没料到王爷你突然折返江东,这差事换到了他的头上,既然人手已经排布好了。他不如做个顺手人情,听说这次恩科前三甲,皆是京中旺族子弟,也不知私下里许了太子什么好处?只可惜被换卷的举子们,一朝寒窗苦读,辛苦写下的文章,却被他人重新誊写,署上了别人的名字。」 楚邪喝了口茶,望着湖水,心里想到:这太子其实也是干点人事的,不然那寒门举子一朝金榜题名,接下来就该是洞房花烛夜了,到时新娘子出不得门,他岂不是无宴可吃? 二皇子刘剡这时也到了王府。琅王听下人禀报便起身相迎。待得刘剡到了凉亭,便笑着问:「你们二人在聊些什么呢?可被我搅了清局?」 卢卷也不隐瞒,便笑着说:「正跟王爷说起这次科考被替卷失了头名的可怜举子呢?叫……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尚云天。」 刘剡也替那叫尚云天的举子惋惜,又问楚邪:「那举子看了头甲状元贴出的文章是自己的,便写了状子,要去宫门口敲鼓告御状,王爷你怎么及时发现,将他拦下了呢?」 楚邪当然不会说,当时他人在江东,生怕这举子突然娶妻,是以暗中派人跟踪着他。 若非这般,也不会发现竟然有人想要暗中杀害这书生,将他推入河中。他的手下心善,出手及时将那倒霉蛋救下,并将此事告知于他。 京城里恰好出现了两件雷同的轶事。据说两位落榜的举子因为心气不顺,先后投了护城河自尽,害得城门护卫连着几天下河摸尸体。 最后这些护卫们巡逻时看见有书生模样的人在河边晃荡,便干脆拉进衙门里关几天,免得再有投河的,捞起来伤风感冒、劳民伤财。 楚邪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处,立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猫腻,便加派人手继续跟着这书生。 待得这位举子出街看到了街口护栏贴的头名文章时,便闹着告御状。而楚邪听闻了手下报告之后,也一下子豁然开朗。 大沅朝的这位储君做事,真是艺高人胆大,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他除了表示佩服之余,也想好好筹划下,给太子爷添添堵。但是这事,他不好露面,便让朝中无职的闲人卢卷出手,将那书生妥善地保护在京郊别馆里。 可笑的是,新郎官都凭空消失了,那小厨娘还满嘴的胡言,说着自己不日便要嫁人。 楚邪想着戳破这小娘谎言时,当是如何责罚于她。 刘剡问完话后,却见琅王久久不回答,也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幸好此间俱是打小的玩伴,二皇子也知道这人随心所欲的性情,倒也不甚介意。倒是卢卷在一旁解释说,是琅王的手下在京城办事,偶尔发现太子的人欲加害书生,才将他救下云云。 说到这后,卢卷微微摇头道:「这般德行,怎么堪当一国储君?也难怪万岁爷有意废储,改立二皇子你为储君……」 听到此话,刘剡打了手势,示意停住,淡淡道:「皇兄虽然行事太过荒谬,但圣裁在帝心,此话休要再提。」 就在这时,有小厮一路小跑从湖上的栈道跑来,对着亭中的三人拱手道:「太子爷亲自来府上祝贺了,现在车马就在巷口,王爷您要不要出门迎一迎啊?」 太子驾到,岂有不相迎的道理? 楚邪伸了伸腰,起身对两位好友道:「二位也起身,随着本王一起迎一迎太子吧。」 太子亲临琅王府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很快在京城各个府宅里传开。更有人影传,说是万岁爷说不定也会亲临。原本准备过礼不露面之人,赶紧净脸剃须,换衫备马。 更有家中有待嫁女儿的,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并带到王府,若让万岁爷龙眼看中,那是最好,退而求其次,太子府里虽有正妃,但侧妃不多,今日的侧妃,来日的娘娘,也是不错的皇家归属。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备下的百十来人的席面,竟然不够。 楚盛又临时在二皇子的府里借调了桌椅,连同内院的庭堂也摆上了席面。 幸好琼娘事先备下的料足,菜盘子匀一匀,也不会让席面空摆。 一时间,琅王府内外,人头攒动,华衫锦衣,热闹极了。 到了午时开宴时,伴着大内太监的一声尖嗓,万岁爷果然亲临了这位外省王爷的府上,为蓬荜增辉,屋宅添瑞。 v第六十章 原来这万岁爷吃宴,也是临时起意。 他原是不知琅王今日开府办宴,后来也是在御花园里听了侍卫闲语,说是那狼王开府,席面甚大,可惜无人前去,恐怕要凉了宴席。 嘉康帝一听,心里不甚舒爽,既然无人肯替忘山捧场,他便亲自前往,看满京城的官员哪个不给琅王脸面? 当下命人去各个府宅传信,说是皇上要亲临祝贺。此话一传,琅王府果然门庭若市。 江东乃鱼米之乡,从江东出来的人皆好吃会吃。待得席面上菜时,果然是不假。只见这菜品装盘考究,入眼如画,菜色琳琅,珍馐美味堆叠。 而京城贵人们崇尚的熊掌也必不可少。硕大的一只卧在了大圆盘中,烧得烂红,油光晶亮,其下更有一层挂了面粉,炒成白粒的粉丝,还有雕刻成梅花妆的梅子陪衬,有踏雪寻踪的意境。 因为有万岁爷列宴,圣上不动筷,哪个也不敢先举筷开席。 既然是与臣子同乐,嘉康帝也未独坐,与府主人楚邪、还有两位皇子同席,几个朝中一品大员也入席面作陪。 圣上含笑看了看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楚邪,举杯道:「今日爱卿是此间主人,朕是客人,当敬主人一杯,恭贺乔迁之喜。」 见圣上举杯,众位臣子也纷纷举杯,只待饮下一口后,便可安心吃席,大快朵颐。 恰在这其乐融融之时,却听有人高喝:「陛下且慢,这席面不妥,臣要谏言!」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朝中的刀笔吏——当朝御史胡琏胡大人。 嘉康帝看着是他,龙颜也是微微一垮。 但凡明君,必有三镜。当以镜、以古、以人为鉴。 正如古书所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结果嘉康帝便有了胡大人这面糟心的镜子。 此人以贤臣魏征自居,擅长事无巨细挑拣帝君的起居错处。 若换了旁人,这般吃饱了撑的,早就被嘉康帝拖出午门一刀咔嚓了。偏这位胡大人为人刚正不阿,身在御史之位,的确是修正了朝政不少的贻误。 所以向来以明君自居的嘉康帝,就算再怎么心内厌烦这位臣子,也得竖起龙耳虚心受教。 「胡爱卿,这席面已经由内侍用银针试过,并无毒物,你又未食,可有什么不妥?」 胡琏伸手指了指那盘子里的熊掌道:「此道菜不妥!颜色血红,乃是百姓血泪,油满肉厚,更是庶民脂膏!」 其实当胡琏指向那熊掌时,嘉康帝自己也想起自己昨日下的旨意了。 而当时,这位胡大人也在,自然也听到了自己亲自传下的谕旨。他心内顿时起了懊恼,早知忘山今日开宴,昨日干嘛早早下旨? 结果还让这粪坑里的石头听见了,看胡大人瞪眼激愤的架势,这是要在宴席上一石下去激起千层浪啊! 嘉康帝心知胡大人话锋不对,便急急阻拦,只沉着脸道:「爱卿有事,不妨明天到朕的御书房里去说,此时乃是吉时,朕饿了半天,想与众位爱卿吃顿和美的家宴。」 若换了旁人,便见好就收,免得惹怒了帝君。 但胡大人来了劲儿时,乃是魏征附体。 更何况他昨日听说东北边民的疾苦时,气得彻夜难眠,耳旁似乎都是边民啼饥号寒的哭声,此时在琅王府上,却一下子看到了这么多肥厚的熊掌,只气得心都炸裂,立意要在群臣都在时,直谏圣上,重罚琅王,为京城的官员立下警示。 胡大人的「刀笔吏」并非浪得虚名。话锋若寒芒,直击要害,刀刀见血,痛陈了边民百姓的苦楚时,老泪纵横,直问圣上,可记得昨日下的谕旨,而这琅王却顶烟儿上,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置百姓疾苦于不顾,今日若不撤盘重罚之,岂不叫天下百姓寒心? 楚管家立在庭旁,听到胡大人痛陈时,懊悔得恨不得一头将自己撞死! 京城里宴席的门道竟然这么多? 昨日还是宠儿的熊掌,今日怎么就一掌拍下要人命了? 那崔家小娘子当初明明没有列那熊掌,偏偏自己多嘴,非要添上,如今在京中文武面前,害得王爷被架在火塘上炙烤……他……他真是愧对老王爷和王妃的嘱托了! 至于那嘉康帝,其实也是在火塘上炙烤。大沅朝的皇帝被个臣子拿话挤兑得无处可站,偏偏半句反驳不得。 事情就是这个事情,旨意也是他亲下的,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但因为这事责罚忘山,岂不是寒了他初来京城之心?若是羞愤之下一怒回了江东可怎么办?那岂不是又不能长久地相见了? v第六十一章 心念流转间,嘉康帝冷着脸道:「堂堂王爷,哪里会管顾着菜单采买这类的琐事?朕每日吃什么,不也是由着御膳房端上来?王爷犯错,都是下人办事不力!这做熊掌厨子在何处?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原本胡大人激愤痛陈时,那琅王一直表情悠哉,仿若无他闲事一般,只玩味地看着一旁的太子,心里琢磨着此番后怎么回敬太子一番吃不了兜着走。 可没想到万岁留着他不责罚,却转身要刁难厨子,琅王的脸色登时难看,起身便想请皇帝收回成命自领了惩罚。 就在这时,有清丽的声音传来:「敢问这位胡大人,你确定桌子上摆放的是熊掌?」 胡大人转脸一看,也不由得一愣:这……这不是他之前亲去琅王府上保举赎回的小厨娘吗? 琼娘在庭堂边,规矩跪下,低着头却高声道:「启禀万岁爷还有众位大人,这桌子上的熊掌,乃是奴家用过油的猪皮,灌了用鱼汁腌制的素面制成。王爷向来节俭,一早在开席之初就叮嘱过厨下,一切从简,但不可失了味道,叫贵人们扫兴。若是不信,胡大人您可以亲自品尝一下。」 琼娘这话一出,全场愕然,纷纷仔细打量那熊掌。可就算听了琼娘之言,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若是猪皮灌面,怎么做的形状那么惟妙惟肖? 嘉康帝先举筷夹开「熊掌」的肉皮,露出里面的白肉包裹着肉筋,跟平常吃的熊掌几乎无异。 他迟疑着夹了一块里面的「肉筋」一尝,立刻眉头舒展。那小厨娘所言不假,看着类似熊掌,但那肉筋其实是面筋,又满含鱼香的鲜美,全不见熊掌惯有的腥味。 而胡大人见皇上动筷,也站起来,用汤匙舀了一大块入了嘴里。 只是美味入口,胡大人的表情立刻纠结,只怪方才架子拉得太大,难免抻了胯,扯了蛋,一时老脸面皮血红,有些下不来台。 其实琼娘看着胡大人这么尴尬,心里也不好受,当初胡大人受了大哥的委托义气相助,她也是感恩在心。 但是皇帝赏的那五十大板下来,非死即伤,她也只能先对不住胡大人,待得日后寻机再报了。 其实琼娘做出这道「熊掌」也是因为昨日突然想起了一件与吃熊掌有关的往事。 想起她十五岁那年,圣上好像是因为了什么事情提倡节俭,曾经点名申斥过几个臣子奢侈浪费,席宴奢靡堪比王侯。 那时她还是小姑娘,虽然无意中听父亲嘱咐母亲中馈持家时要节俭,提及了此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因为后来她贪嘴,恰逢乞巧节结识了几家小姐,过了月余在家中宴请她们时,叫丫鬟去酒楼定了一道水晶蒸熊掌,丫鬟取回来时,被父亲柳梦堂看见,结果她被叫去书房受了父亲的训斥,那道熊掌,她最后也没吃到,被父亲下令扔进了泔水桶里。 因此,这件事让人难以忘记。 仔细想来,这往事大约离此时不远了。 因为那一串佛珠,琼娘知道了前世里琅王在她未觉察时默默的相助,心内也是很有触动。当下决定,在自己力所能及时,提醒一下那人,当收敛锋芒,不可太过张扬,也许他便可以避免在皇寺里孤老终生的下场。 是以,她撤了写好的菜单,又另外拟写了一张。谁知这菜单却受了管家的嫌弃,觉得不够撑脸。琼娘无奈,便想出了这道菜,免得管家啰嗦。 而方才她正忙着做菜,却听上菜的丫鬟说前庭有位大人说这熊掌不妥,当下连围裙都未解,便急匆匆沿着上菜的长廊赶到了前厅。 因为有大内侍卫,她不得靠前,只能在板子打下前,高声替自己喊冤。 现在看来,她的记忆没错,大沅朝的官员从现在开始要跟熊掌绝缘。 她也算抵偿了报答前世恩人的心愿,更免去了一场要命的板子。不过琼娘心道,这琅王的确是个倒霉王爷,至此以后,还是要能远则远啊。 与二位事主复杂的心境不同。嘉康帝吃了这一口猪皮灌面后,真是如喝了琼露仙汁一般。眼角俱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忘山,没想到你的府宅里还藏着这等人才,这厨娘以假乱真的手艺,可让胡大人白白骂了你一顿啊!」 皇上的话已经点到了这里,胡琏只能羞愧而愤愤抱拳道:「是臣失察鲁莽,误会了琅王,就此向琅王陪个不是。」 楚邪眉眼未抬,只是对跪在一旁的琼娘道:「既然大家都吃得甚好,你便下去继续烹煮去吧。」 琼娘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连忙应声起身,退回到了厨后。 楚邪赶了厨娘离去,这才转脸看向了胡大人,可是一张嘴便是下人脸面的话:「胡大人,本王好像并未发请柬给您,敢问大人是如何进来的?」 他这话不假,琅王自问自己心眼窄,对这胡大人作保领走厨娘的事情耿耿于怀,是以发帖时特意漏掉了这位胡大人,免得看着晦气,怎么他偏偏来到自己的府上跳脚痛骂呢? 胡大人的脸上血色未退,听了琅王的话,顿时变得紫红,从怀里掏出了请柬扔甩在了桌子上道:「明明是你府上的小厮将请柬送到了我的府上,难道我堂堂二品御史,能像乡间蹭席宴吃的无赖一般,不请自来?」 话说到了这,再留下便是自取其辱,胡大人转身对皇帝道:「臣突感头痛,便不多留,自告退回家休息,还请圣上继续用宴。」 说完,他便是一脸羞愤地挥袖离去。 v第六十二章 琅王夹起了胡大人扔甩过来的请柬看了看——虽然肖似,可惜那府印却略有出入,当是人伪造的。 但此时计较何人设计胡大人来此,显然不大合适。 楚邪抬起眼突然望向太子时,那位储君正好收回了目光,含笑品着菜肴。 待胡大人一走,之前的尴尬便消散了许多。因为那道「熊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纷纷对桌子上的菜肴起了好奇之心。 当下竟然个个吃得异常认真,结果又吃出了不少的惊喜。于是纷纷打听那做饭的厨子为何人。有那认识琼娘的,当下便说好像是皇山下素心斋的厨娘。 一时间,琼娘的招牌素菜倒是在贵人里广为传诵。 就连皇帝也吃的趣味盎然,当下打趣道:「你府里的厨子,可比朕的御膳房里的御厨还高明啊!」 若是个识趣的臣子,当下得诚惶诚恐,将那厨子双手奉上,送入宫中为圣上调香烹煮。可琅王却好似没听见般,只向陛下说起了江东的琐碎政务,将这话头打岔了过去。 与皇帝同桌陪席的几个大臣都暗自摇头,心道:果真是外省来的,太没眼色。仗着自己的军功和老琅王的威名如此傲横,待得君恩不再,看他在京中如何立足! 太子坐在一旁一直微笑作陪,直到宴会散后,出了琅王府上了马车,才脸色陡变,回到东宫后,叫来侍卫问道:「不是说琅王府上收了二十多只熊掌吗?」 那侍卫小心道:「的确是收了二十多只,全是上好的公熊掌。而且胡大人的那封请柬,也是小的派个脸生的送去的……圣上的旨意,殿下您也未及传达各府,这琅王怎么会有所察觉,今日来了这么一出鱼目混珠呢?」 刘熙的脸色变了变,将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狠狠道:「早便知他是匹恶狼,表面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实际心机最是深沉,他这是一早得了风声,暗中做了准备,只等本宫出丑!」 那侍卫闻言紧声道:「那该如何,要不然……」 太子挥了挥手,道:「父皇偏心得没了边儿,他初来京城,父皇正是热络的时候,做什么也是无用,搞不好还会惹来圣心厌弃……对了,那个姓尚的书生找到了吗?」 那侍卫紧声道:「还未曾……属下会加派人手。」 太子闻言轻轻皱眉道:「虽然是个没有背景的书生,但是也要加快找到,只有人死了,才死无对证,本宫不想再出什么差错。」 那侍卫领命依言退下,东宫恢复了沉寂,只太子独坐在幽暗里,面目阴沉地思索着什么…… 琅王府的席宴一直摆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收尾时,崔氏夫妇也是累得倒在暂住的板床上呼呼大睡。琼娘也累,可是身在王府却又睡不着,只解了围裙,来到厨房旁的荷花池边的柳树下,独坐一会,享受片刻的阴凉。 今日忙了一天,饭也没怎么吃,琼娘想着凉快一会,便去从厨房捡些整齐的菜品烩饭吃,待得第二天一早,与管家核对了菜品消耗的账目后,便返回自己的食斋。 正望着荷池上长鸣的蛙儿出神之际,腰身突然被拎提起来,一阵风的功夫,整个人被夹着翻了墙,一下从外院转入了内院之中。 琼娘连惊吓都来不及,便看见了琅王那张欠揍的俊脸,似笑非笑地摆在眼前。 琼娘被吓得小脸儿煞白,方才那股子失重不能平衡的感觉,仿若前世被推入井中时不能自持。 她差点以为,自己又要被推入池中,再次成为溺死之鬼。 那琅王原本以为这泼辣辣的小娘被自己裹着过了墙后,定然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出言嘲讽奚落着自己。 可是没想到,昨日还对着皇帝侃侃而谈的小娘,现在却蓬乱着发鬓,红着一双大眼,晶亮亮的泪花已经涌到了眼角处,似断线的珠子般滴答掉落,一张檀口微微张着,似想呼救,却喊不出的样子,那白惨惨的脸儿,让人看得心疼。 楚邪原本调戏的心思登时甩得没了踪影,直觉得崔家小娘这幅样子,没得叫人心疼得发紧,只想讲她捧在手心里哄得露出笑颜。 当下收起了戏谑的表情,立刻搂住了好似离魂的小娘,抱在怀里轻轻的摇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如同诱哄小儿般道:「本王跟你开个玩笑,怎的吓成了这样?」 因为这一吓,勾起了琼娘急于忘记的前尘,那种淹溺的感觉涌起,让琼娘不得呼吸。 竟然没有推开琅王,只任着他将自己搂在怀里柔声细语安慰。 直到琅王吻啄上了她的脸,将她脸颊上的泪舔吻干净,琼娘才缓过神来,猛地一把要推开琅王。 可是楚邪一早便料到这小娘翻脸无情,两条铁臂牢牢扣在一处,只圈住了怀里的娇娇,贴着她耳道:「先前那般贴心为本王着想,怎的翻脸就不认人?可恼了本王吓你,让你咬一口可好?」 琼娘气得也顾不得尊卑,只用手捶着他的胸道:「便是这样谢你的恩人?哪个要咬你?整日贪图女色,没得沾染了脂粉,腌臜了牙口。」 琅王爱看这小娘气红脸颊瞪他的光景,觉得那话里全是熏人的醋意,径直将她抱起,大踏步地朝着自己的院内走去。 琼娘一直气急,口不择言,见他将自己往内院抱,顿时慌了神,只挣扎着要下,冷声道:「王爷,你要做何?再不放手,奴家可要喊人了!」 v第六十三章 琅王似笑非笑了下:「那也正好,叫你家人见了你与本王有牵扯,也好死心将你给了本王,此朝便不用返家,关在府里哪也别去,正好不爱看你给别人洗手做羹汤。」 这么一说,琼娘果然闭了嘴,只用一双灵动的眼儿愤愤地瞪着他。 琅王也不介意,待入了卧房的正厅,将她安放在对着门的硬榻上,指着那榻上的小桌道:「问过厨下的帮佣,说你这几日都没正经吃东西,这般纤瘦,难怪本王方才一提就拎过了院子,这桌上的菜都是新制的,清爽下饭,你快些吃。」 琼娘低头一看,果然是精致的几样围碟。俱是油香豆芽,芙蓉虾仁一类的夏季凉菜。 她这几日吃得的确是少了,不光是因为劳累没有时间,主要是在厨房那样的油烟重地,闻一闻都饱了,待得自己吃时,满眼油腻,竟有些食不下咽。 如今在吹着清风的屋堂里,看着几样清清爽爽的小菜,就着一碗过了水的粳米,竟然胃中长鸣阵阵。 琼娘觉得肠胃不争气,一时羞涩。只挣扎着要下地说:「谢王爷的好意,只是奴家不惯吃这些,厨下已经准备了饭食,这便回去吃了。」 楚邪有些不高兴了,只拖着长音说:「本王不放人,你想去哪都是白想!」 这话一语双关,琼娘自然听得明白——若是惹了这位不高兴,恐怕府门也难出去,那她的食斋岂不是不能再开张。 想到这,琼娘拿起了碗筷,夹了一口豆芽入口,准备赶紧吃完应付了这无赖王爷。 可一入口,琼娘便微微睁大了眼,这豆芽怎的这般爽口甜脆,带着股海味的鲜美?与她平日吃的竟不一样。 琅王见她上了道儿,只笑着将一碗冬瓜汤挪到了她的近前道:「知道你见过世面,不敢拿寻常的小菜应付,这拌豆芽用的酱油与你平日用的豆酿的不同,乃是用了两种,一种是古法鲜肉腌制而成的肉鲜,还有一种是南蛮所喜的鱼虾酿造的鱼鲜。两者相配,调味最美,引得鲜味倍增。」 琼娘两世为人,却从来没有吃过这所谓肉鲜,鱼鲜的酱油。 一则,古法肉酿因为造价极高,早就被摒弃了,改用味道差不多的黄豆酿造。 二则,蛮夷沿海,离得沅朝甚远,也只有琅王这样与蛮夷征兵作战过的,才有机会得了那里的调料。 这般想着,嘴也变得诚实,就着鲜香的小菜,吃了有大半碗米饭。 楚邪见她吃得舒爽,小嘴被香油浸染得艳红鲜亮的光景,一动一动的,觉得心里也一直痒痒,便也不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她。 待得她吃得差不多了,才懒洋洋地靠坐在她的身旁道:「已经让人将这些个酱油装罐封口,全送到你家里去。」 琼娘听了他这话头,并不是不放自己的意思,心里一松,道:「奴家经营的是素斋,这些个酱油皆沾了荤腥,也用不了,王爷自用就行,不必给奴家。」 琅王用长指卷了她的衣带,心不在焉地绕弄着玩,鼻尖挨得近,嗅闻着她脖颈处的淡淡幽香道:「又不是给不相干吃的,你自吃便是了。」 琼娘一直想要找寻个劝诫琅王的机会,此时屋内只有二人,并无小厮丫鬟,虽然王爷半倚在自己的身边没个正经形状,但却不失进言都是好时机。 想到这,她伸手抢过了自己的衣带,饮过了清口的龙井茶,用桌旁的湿巾帕子一边擦嘴一边道:「王爷如今入了京,做了京官,当知此地不比江东,百十来双眼儿在看着王爷,就好比前儿宴会上,只一道菜而已,便可被御史大做文章,王爷若不谨慎,累及的不光是王爷的声威,只怕是以后要惹上解不开的祸端……」 话都是正经的,可惜王爷此时心里想的却是不正经。只挨了她的鬓角问:「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本王的正头娘子,句句都透着关心。只是为何老是假正经,不肯跟本王亲近,这几日想你,夜里也睡不实,要是琼娘你在本王的怀里该有多好……」 琼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古人诚不我欺,对牛弹琴,果然是白白弹出高山流水的佳音。 如此这般,也算仁至义尽,她对着前世的恩人,也不算亏欠什么了。 可是与琼娘的兴味阑珊不同,琼王却觉得自己到底是看出了小娘的心思。 她是心里有他的。不然怎么会这般用心对他?只是她经历了柳家的富贵,一直当嫡出养的小姐,若让她做小,自然是不愿的。 可恨她的生父母身份太低,就算是他想提了她做正头的王妃,也抵触了大沅的法——所谓官商不通婚,虽则官家可纳了商家女为妾,可是若为妻,便乱了纲常。更何况他身为堂堂王爷,更不可能娶个市井小商之女当王妃……楚邪觉得崔家小娘还是年纪太小,归得崔家太晚。还没有醒悟弄清自己的处境,总是存着不太现实的妄想。 既然如此,他也不忍心再提点她,只由着她任性段时日,自己想清楚了,愿进王府了,他便将她抬入门里,以后就算有了正头王妃,也不过是立在那摆样子,他心里只爱她一个就是了。 二人想的是南辕北辙,但是面上都是出奇的和善。 琼娘琢磨出了这王爷现在不欲来横的,只要不激着他,顺着毛儿摸摸,大约就能出府,便只耐着性子跟他扯些个零散的风花雪月。 而琅王呢,如今是立意讨好了这小娘,要她知了他的真心。虽然忍不住摸摸纤手,吮吮那红艳艳的嘴,叫小娘允诺了日后定要偷偷出来跟他幽约,但是到底没做出扯开衣裙的浪荡来。 琼娘两辈子都没见这般缠人的男人,只像她嘴上抹了蜜般啄吻个不停。被他先后轻薄了数次,琼娘都有些心灰意冷,直觉得自己这般被人轻薄,到底是嫁不得正经男人了。 不过眼下赚取钱银的前途一片大好,仔细想想,若是只嫁给个庄户人家,自己大约也是跟夫君无话可言,情趣投不到一处。 她又想到:古有巴寡妇清,死了丈夫后,力撑家业,富甲一方。连受了她资助的秦皇都要给这妇人三分薄面,为她修筑女怀清台,扬名天下。 v第六十四章 想想若只一人独立门户,过得也是可心畅意。 她赚取了万贯家业时,又何必经历嫁人,受了无知男人的管束?只是她一心想要有自己的儿女,倒是少不得男人这道手续…… 一时思绪烦乱,琼娘也是想不出个所以,跟他厮混了一会,最后到底是得以脱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去。 到了第二日,琼娘跟管家结算清楚后,管家又包了一千两银票的红包,递给琼娘道:「王爷说,知娘子你最近庶务甚多,钱银上周转颇大,便让小的再给小娘子红利封赏,日后钱银上再有不便,只管叫人来府上找小的取便是。」 琼娘倒也没客气,伸手接了那红利,只免琅王被皇帝责罚,在满朝文武前失了面子一项,便当得千两。 可是他吩咐管家的那叫什么话?还想取钱银便取?还真拿她当了外室来养不成? 当下崔家人收拾停当出府,不过琼娘谢过了王府的马车,表示并不急着回去,而是要去街市逛一逛。管家想着小娘子赚了钱银,必定是要在京城里花销一番,便也没有坚持。 琼娘领着爹娘一路来了卖牲畜的东市。崔忠知道女儿得了赏钱,想着她先前说要买驴车的事情,只当她是要买了回去。 可是谁知,琼娘绕过毛驴不看,专看那些个高头大马。 传宝一脸兴奋,开口问道:「妹妹,不是要买驴代步吗?怎么你偏看这些马匹?」 琼娘笑着说:「原先是手头钱银不够,想着能省便省,可是现在手头充裕,还是买了马车合适,货物能多运些,用起来也方便,食料上也没多花费多少钱,免了日后再换,更是浪费。」 琼娘开口,一家人都没有反驳,在崔忠和刘氏看来,自己的这个女儿,可是敢跟皇帝老儿过话的,他们崔家可从来没有过这么胆大的子孙,照着她的话做,准是错不了的。 最后选定了一匹毛色枣红的马儿,又买了一套大轮铁轴的深蓬马车,配上新买的马,竟然隐约有些豪绅的气派。 有了车马,便不急着怕误了时辰赶路了。 琼娘趁着马行的人装车、上帘子、给车轴灌油的功夫,又带着爹娘和哥哥去西市买衣裳。 京城里的布行,大都有各色号子的成衣,如今食斋生意渐渐忙了起来,就算买布请裁缝店裁制也颇费功夫,倒不如买了成衣回家,有不合身的地方小改下便是了。 崔家人以前在芙蓉镇时,每日出摊起早贪黑,连镇里的街市都没有时间闲逛;现在,可以悠闲自在的挨着店铺游走,看着可心意的小物说买就买,真是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日子。 琼娘看着崔忠夫妻舒展了皱纹的笑容,心里只想着,若是爹爹畅快,也许就会像前世那般染了重疾,而自己有了足够的钱银,就算生病了也能请得郎中医治。 琼娘向来是操心掌事惯了的人,就算重活一世,也是本性难移。 不过前世,她在柳府时,府里内务都是尧氏说了算。而嫁到了尚家后,那婆婆又是样样把持得紧,不听人劝的,操持起来难免费力累心。 而如今虽然没有从前丫鬟婆子环侍,要累些体力,但是一家人不跟着自己弄劲儿来,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心情却是异常的舒畅。 琼娘想到着,罩着帽纱的脸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不过正走到街角时,看见一群人呢围着告示牌看,琼娘一时好奇,也凑过去看了几眼。 原来是这次恩科的头名状元郎的文章,琼娘看了几行,心内微微诧异。 前世里,因为陪尚云天恩科备考,她常常和他一起挑灯夜读。所以近几年的恩科状元的文章选录,也看了个遍。 可是在她的记忆里,这一年的文章压根就不是这一篇啊! 而且这内容,怎么像尚云天金榜题名的那一篇呢! 尚云天高中状元后,她曾经将他高中的文章背得烂熟,那是一篇议政文论。 虽然两次科考的题目不尽相同,但都可以引申到屯田戍兵的方面。 当时尚云天的思路与大沅朝休养生息,不欲举兵尚武的思路正相反,文中洋洋洒洒对天下格局进行了详细的剖析…… 这等出尘思路,立刻让意欲屯兵的万岁大为青睐。总之,当年的尚大人能成为国之栋梁,绝对凭借个人的才干,并非浪得虚名。 而现在,出现在街角告示板上的文章根本不是前世这一年的那一篇,却跟尚云天的成名作莫名相似,虽然文笔未有他的那篇行云老辣,但还阐述的论点却如出一辙。 看罢了文章,琼娘又看了看金科状元的名头,竟然是当朝世家魏家二爷魏邯将军独子魏不期的名字。 这个魏不期前世里,可并没有金科状元的名头,而是跟随了自己的大哥柳将琚一起去了边塞从军啊! 琼娘看着,突然冒出了个胆大的想法。这一世尚云天因为被哥哥相救,没有撞伤腿,所以顺利参加了科考。 而前世原本因为楚邪主理科考而引发的舞弊案也没如期发生。 v第六十五章 也许这场科考一如前世,并不清明,只是没有被人揭发,有人冥冥中被替了卷子也说不定…… 既然有这份头名的卷子在前,尚云天就算如前世那般,待得经年再考,也不能再因为这个政论而大放异彩了…… 想到这,她不欲多看,毕竟这一世已经与那人爱意不再,他的前程如何,自然也不需她多分神留意。 京城采买了一圈后,东市的马车已经装架备马。 崔忠虽然驾车,可是头一次架着自家的马车赶路,内心的激动劲儿便别提了,扬着马鞭也舍不得抽打,过了坑洼地面时,更是小心勒着马缰绳慢慢驶过,生怕颠坏了马车架子。 这如牛车般的速度也是叫琼娘哭笑不得。 待得回到食斋时已经夕阳西下。 到了家门口,门板子远看白花花一片,走到近处才发现是门板上面贴的字条随风而动。 琼娘快步走了过去,扯下来一看,原来是京城裴尚书府来人留下的字条,大意是三日后要到食斋用宴,预定下席面。 而其他的字条大同小异,不是要定素斋,便是在琅王府见识了她的手艺后,也邀她入府做宴的。 刘氏也唬了一跳:「乖乖,也不等人回来便定宴,我们就这几个人,这要是排布不开可怎么办?」 不过这些字条子,在琼娘眼里看来,都是银子,哪有推拒的道理? 琼娘手脚麻利,将木板子上的纸条都拽了下来。进了店里后,依照着官爵大小还有各府主人的脾气秉性分了主次缓急。 然后拿着定宴的本子开始排布时间。至于邀约入府做宴的,她打算明日雇几个人去送信,全都婉拒了,只说那琅王府乃是特例,素心斋再不承接入府的宴席。 琼娘熟稔这高府夫人们的心思,所谓物依稀为贵,若是经年上门做筵席,被人吃得腻烦,耽误了自家的馆子生意不说,那高门深院的,出了什么意外也择洗不清。 眼下,自己的素食斋名堂响亮,不愁客源,何苦再一路奔波上门掌勺? 只是眼下这些桌子是坐不下的。 幸好她一早就看好了食斋后的那片竹林,叫哥哥砍了一条小径出来。又在中间开辟了空地。 剩下的竹料正好够搭建个茅亭,挂上驱赶蚊虫的香灯,在竹林茅亭用餐也是很多贵妇崇尚的风雅。 不过眼下,食斋的人手不够,得招些人手。而且因为女客为主,主要找些婆子来帮忙。 幸好皇山周围村镇甚多,招一两个切洗生火的婆子也不废吹灰之力。 待得一切就绪,素心斋再次开门生意后,也不管是否烧香礼佛的淡旺季,竟然没有清闲的时候了。 期间,琅王府派人给琼娘送过帖子,邀约她去京郊长月湖泛舟赏玩。 琼娘可不觉得琅王的心思在于山水之间,更不想上了贼船下不来,干脆以店铺繁忙为由,一应拒绝了。 她这也不算撒谎,只短短几个月的时日,素心斋的盈利惊人。琼娘干脆又雇了专门负责运货的马车夫,还托人牙子买了两个看着手脚麻利、懂事机灵的丫鬟。 毕竟劳累了一天后,还要自己亲自打水泡脚的日子实在辛劳。 琼娘觉得既要会赚钱,还要会花钱才是人间正道。 但是这银子赚取的还不够多,不足以让她随心所欲。 就在前几日,那香火店了老板找到了母亲刘氏,有意给自己家的侄子牵引红线,娶了他家的琼娘。 刘氏一打听,这侄子家底颇丰,经营着两间马车行,外加一间米铺。年龄也正相当,十七岁的后生。 商户人家没有官宦之家的穷讲究。单听媒人说得天花乱坠,也怕有被欺瞒的时候,于是便拉着女儿丈夫前去香火铺子相看。 那家的侄子也早早便到了。这后生果真像香火老板说的那般,浓眉大眼,甚是憨直可靠的样子。 那家的父母也来了,待得琼娘跟在刘氏的身后走进来时,都是暗暗吃了一惊:乖乖,这简直是仙女儿下了凡间啊,这般美貌,听说还烧得一手好菜,每日食斋顾客盈门,这便是旺家的巧妇,这崔家开的食斋远近闻名,想必也是有些家底,正跟自家门当户对。 再看儿子那不错眼看着小娘的情形,必定是相中了。当下这家表示甚是满意,甚至不待交换八字帖子,便想定下这过礼的日期。 那刘氏看这夫妇身穿绫罗,身后还跟着小厮,那后生也是浓眉大眼,也很满意。按着乡间的习俗,这头次相亲便敲定下来亲事的也是常事。 v第六十六章 她当下便想跟崔忠敲定下来日子。 可就在这时,琼娘不急不缓地问那后生:「公子平日里可看些什么书?」 那后生没想到这小娘竟然在双方父母俱在时,开口问他,一愣下便道:「平日跟爹看些账本,倒是先前去私塾时读了几年的书。」 后生的母亲笑着接口道:「商户人家,识得几个字,看得懂账本就行了,哪里需要读的太深厚?就好比我们女人,在家要孝敬父母,嫁入婆家,便要侍奉公婆丈夫,一看琼娘就是个好生养的,待得嫁入我们家里,必定早早生得个大胖孙子,到时再培养他多读书便是了。」 一席话说得满堂人皆是开怀大笑,只琼娘一个笑不起来。 那后生是好,可是商户人家的言谈举止皆不入琼娘眼。 毕竟经历过前世的繁华,有了那样的眼界,如今骤然要接受个商户粗浅的后生为丈夫,就算她不矫情,那婚后的生活也是乏味可陈的。 琼娘叹了口气,想起了柳萍川曾经说过她不会甘心嫁给乡人的话。 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存心恶心自己,但是自己的确不能如当初预想的那样,可以毫无芥蒂地嫁给个见识短浅的乡间男子。不然最后只能夫妻相顾无言,郁郁寡欢地过活,或者如那夫人所言,整日逢迎一家子老小,碌碌度过妇人的一生。 这样的重活一世,又有何意义? 曾经朦胧在心里滋生的念头,这一刻无比清晰。 生活清苦,衣食起居粗鄙些,无妨,可是枕边人却不可勉强自己忍耐。 大不了这一世,她便不嫁。总好过嫁过之后,进退两难。 心中想定,她便打断了俩家的寒暄,只说待回去与父母商量。回家后,便直言自己没有看上。 若此时是崔萍儿,刘氏定然一掌拍过去,骂她是昏了头,错过这等良缘。可看着在灯下拨打算盘拢账的琼娘,她到底是忍住了,最后只叹了口气:「你是有主意的,娘知道你嫌弃那后生不懂舞文弄墨,待日后看看,可否能找个学问的后生再想看。」 说这话时,刘氏不禁又想到了那尚云天。多好的书生,也不嫌弃她们商户出身,怎的当初就没相中呢? 琼娘听着刘氏的叹气,没有抬头,如今她的家底还称不上富甲一方,总不好过爹娘的那一关,总要等时机成熟了再跟爹娘袒露心声。 于是到了第二日,她当机立断,准备扩大店面,再开一家相邻的食斋,就算现在再收铺子贵些,她也有自信能收回本钱。 恰好山下有几家一直未售出的店面,因为要价太高,让人望而却步。 可是她到了那几家待售的店面一问,只说得等东家来,才能谈拢价钱。 周遭的店面如今价格飞涨,已经开铺做生意的更不会将旺铺相让,只是这几家位置最好修缮最精美的店面一直待高价而沽,也不知东家为谁,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与售卖店铺的掌柜商定了时间后,琼娘这天趁着客少早早歇业,带着个丫鬟去店铺里商谈, 可是左等右等,就不见来人。 最后竟然看到常进入门,举了喷香的帖子过来:「崔小姐,王爷邀约你去京郊长月湖泛舟商谈买卖事宜。」 琼娘闻言诧异道:「这些店铺……都是你家王爷的?」 常进点了点头,不忘交代清楚:「我家王爷早在几年前,随着皇帝巡游此处时,听闻万岁爷有建造皇寺之意,便一早便买了这些店铺准备高价转卖,可不是故意买来为难小姐你的!」 琼娘苦笑得点了点头,她猛然想起自己在别馆帮佣时,曾经陪着琅王来皇山散心,那时琅王可不正是在此召见了几个掌柜模样的人吗? 原来这看似纨绔的王爷,倒是眼光独到,颇有些生财的歪门邪道呢! 想到这,她起身福礼道:「原是不知,既然王爷欲沽高价,奴家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 可是常进却寸步不让道:「王爷说了,别人千金难买,可是小姐你却是一切都好商量。可是你不商量,王爷怎么行这个好呢?」 不过琼娘不为所动,只是微笑着福礼道:「店里有事,实在是走脱不开……」 「你的那店,已经打烊,有什么走脱不开的,说来与本王听听。」就在这时,琅王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身后响起。 琼娘转身一看,应该在长月湖上的人不知何时,一脸不悦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琅王走过来的时候,挥了挥手,常进也没客气,出去时单拎起了琼娘身后的小丫鬟,一并提到了门外。 琼娘微微叹了口气道:「不知王爷到此,未曾远迎。」 v第六十七章 楚邪走到琼娘的面前,伸手指微微抬高了她的脸儿,冷声道:「若先说了,你该躲着不见了吧?」 今日下着微雨,雨势不大,那琅王也不知是不是骑马前来,衣服和头发都滴着水,脸颊与鼻梁也有水滴在滑落的痕迹,应该是淋雨许久了才会这般湿透。 相处也有些光景,琼娘也算是拿捏清楚这位王爷顺毛驴子的性情,只从衣袖里掏出一方巾帕,替他擦拭额头,和缓问道:「王爷怎么冒雨赶路?也不怕淋湿染了风寒。」 这么轻轻柔柔的声音,外加温柔体贴的动作,楚邪那一肚子的邪火,竟然如同遇到火团的水汽,轰的一下,便蒸发殆尽了。 不过有些事情,待得说清楚,他摁住了她细软的手,尤是不解气道:「既然这般忙,都没时间见本王,为何有时间见那马行的少东家?可否看得中意?」 琼娘一看,他竟然连自己这几日的动向都了解的清楚,应该是一早便是派人查看自己的光景,也不大高兴道:「奴家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父母当然会给张罗合适的人家,不相看少东家,难道相看哪个王府里少了侍妾通房不成?」 这话正点到了琅王的短处上,不过他仍然振振有词,皱眉道:「哪个要你做侍妾了,便是本王的侧妃,也是可以得了圣上的赐号封赏的,本王又会宠你,哪里会比个粗鄙的商人之妻差?」 他这边说得理直气壮,可那边的琼娘已经一路遥想跟这倒霉王爷被软禁在皇寺里,终日闲来无事,只几个妃子侍妾围在一张桌子上斗来斗去的曼妙日子了…… 只微微一想,便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既然此话无解,琼娘干脆转移了话题,问道:「王爷买了这么多的店铺不卖,可是有何打算?」 琅王提了挑眉道:「此处店铺的银钱还可再升,何必急着卖?这等琐事自有下面的人张罗,本王很少过问……原是想白送家店铺给你,可你现在都如此繁忙,开了分号,岂不是更不能相见?」 琼娘也不想白得了他的店铺,可是琅王囤着的,的确是周遭最好的,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见琼娘不再出声,琅王猜着这小娘一定是心内不悦。 琅王年少得志,心气高傲,从未主动逢迎讨好过人。此番有心对这小娘好,可是偏偏这小娘子从来不上道,就是一副淡淡若即若离的光景,倒弄得他日夜思念,一不留神,心魂就飞到了皇山下的半坡上。 是以那嘴硬的话,还未及落到地上躺得平实了,他便又改口道:「算了,不与你一般见识,看哪个店铺好,自挑了去,若是要改装潢或者是添置物件,只管跟卖铺子的掌柜开口,他会帮你添置。」 琼娘也没想到他改口如此之快,一愣之下便要回绝。 可是琅王似乎不耐讨论这些钱银俗物,只挥了挥手道:「不想折损了小娘子你的清高,店铺算作入股,你每年分出红利来就好。休要再多言,不然便不放你,叫你的店铺直接歇了业。」 既然琅王这般说了,琼娘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不然这店铺的市价太高,加上重新装潢雇佣人手,采买东西的开张事宜,的确会让账面有些吃紧,不如这般分期的偿还,倒也两不相欠。 一时谈好了买卖,王爷便闹起风花雪月,想要搂着琼娘讨些香软,琼娘推着他的胸说:「衣服怪湿的,怎的不换,我爹娘知我下山谈铺子,若不回去,他们是要来找的。」 可是琼王就是不撒手,思念了多日的人儿,光是嗅闻着她身上的馨香都觉得不够,最后只缠得琼娘无奈,改口许诺,后日只跟家里人说去山上上香,寻了空子与他幽约片刻。 待得琼娘从屋内出来时,守在外面的丫鬟喜鹊犹自惊魂未定,问道:「小姐,你没事吧?那位公子的小厮怎么这般粗鲁,随便就提人的衣领子。」 琼娘笑着替她拢了拢头发道:「都是谈妥了,回到家里,不必跟老爷夫人多言。」喜鹊来的时日虽不长,也看出了这东家的掌事儿的,却是她服侍的这位小姐一人,加之这位小姐身上,惯有一股子崔家人没有的气度,叫人不知不觉信服,是以听小姐这般吩咐,她连忙点头表示忠心拳拳。 到了第二日,原本预定了餐点了翰林院王大人的夫人却迟迟不见来人。除此之外,另外两桌的客人也纷纷不见人影。 这样的情景,以前从未见到过,就算夫人们临时取消,也提前会派人来知会一声,取消了桌面的。 琼娘正要派人去问,店里的常客——礼部侍郎府的秦夫人正好携几位密友赶到。 看琼娘吩咐伙计时,便快口道:「崔家小娘子不必派人去了,那王府现在乱着呢,哪有功夫吃宴?」 跟她来的夫人,连忙问道:「怎么了?那件舞弊案有何牵扯了王大人?」 见有人问,秦夫人的眼睛晶亮,来了话瘾道:「不但牵扯,而且干系甚大呢!当初参与批示卷子的,托人换了卷的,还有那几个中甲的世家子,一个都逃不了!这个个的胆子也是够大的,明目张胆的换卷,这下惹得天子龙庭震怒……就连太子也……」 说到这,秦夫人觉得自己该收住了话题,只意犹未尽地转脸对琼娘道:「哎,我看小娘子你最近的生意,要清淡了啊!」 琼娘面上带笑,命人收起了宴席,反正这些个夫人们都在素心斋预存着钱银,宴虽然无人来吃,因为耗费了食材没有取消预订,依旧可以在账面上划账。她吩咐人将菜品分装成食盒,送到京城的各个府宅去。 至于主人家有没有心思吃,那便是他们的事情了。 到了下午时,琼娘又接了几家取消预订的口信。 看来京城的官场真是大变天,这样一来,与琅王的约定,连店务繁忙的借口都没有了。 到了第二日,琼娘烧制了几样酒菜,装在小食盒子里,让丫鬟喜鹊提着,跟娘亲告知娘亲上山散心后,便与丫鬟一起上了皇山。 不过上到半路时,常进正等在路旁,请琼娘上一顶软轿后,便绕着山路下了山去,再换乘了马车后,便径直到了半月湖畔。 v第六十八章 琅王重享受,手下多是会经营的能人,那泛舟的船儿也甚是宽泛。宽大的船山行驶在碧波上稳稳当当,倒是泛舟湖饮的好去处。 见琼娘端了食盒来,立在湖岸旁相迎的琅王甚是高兴。 他前日跟她相见时,便提到想吃她烧的小菜,如今看小娘乖乖地提来了食盒,当真是叫人心生欢喜。 待得二人上了船,进了船舱,琼娘将食盒打开,把几样菜摆放到了桌面上。 琼王举箸一尝,全是素斋,虽则味道甚佳,但对于喜食肉鱼的琼王来说,却不太对路子。 「今日你我又不烧香礼佛,怎的不做些荤菜?」 「这几道菜品,是奴家新近试着烧煮的。你看这道清蒸赛鱼肚,选用了香菇泡发的清汁调味,就是吃起来觉得味道不够,王爷看还需如何改进?」 琼娘的态度够诚恳,瞪圆了眼,扬着细嫩下巴,虚心讨教的样子也惹人爱。 就算明知道她是拿了自己试菜,琅王也觉得很是受用。 当下他又夹了一筷子品酌道:「这塞鱼肚既然有个赛字,味道要比真正的鱼肚更鲜美才是。咸乃百味提鲜之首,可你用的盐却是普通的海盐,有股子粗粝味道。不妨试试睢县特产的井盐,一年不过渗出十稯,其味鲜而不夺本味,腌制这赛鱼肚里的嫩豆腐最好。」 琼娘觉得自己果然找对了人,这位江东来的王爷,舌头比皇帝的都娇贵,加之是吃喝玩乐的行家,每次听他品菜,总是有些新的体味。 接下来,琅王又试了其他几样,待得吃了一肚子的青菜豆腐后,素寡了一肚子的琅王,决定给自己增添些肉食,便一把将犹在记录手札的小娘子拖入了自己的怀里。 琼娘只一抬头,自己的樱唇便尽被这王爷含入了嘴里,整个人不及挣扎,也被裹挟进了少年王爷宽广的胸怀中。 只是二人耳鬓厮磨间,琼娘借着眼角的余光透过窗口的轻纱,似乎看到有人立在湖一侧的乱草间,面无表情地看着泛舟而行的游船。 琼娘觉得眼花,只推开琅王再揉眼去看,湖岸边风吹芳草萋萋,却再没半个人影…… 而那边琅王又拽着她闹上了。 依着琅王的意思,便是今日非得问清这小娘子的真心,不然总是跟她两个爹娘相看后生,万一眼瞎看中了哪一个,岂不是又要他费时费力地去棒打野鸳鸯? 琼娘看着琅王变着法儿的拿话敲打着她择婿的问题,便径直将话挑明:「奴家不想嫁人。」 琅王听了很是高兴,面带微笑牵着她的手在船头站定,低头看着她清丽的剪影,道:「算你受教,不叫本王费心,待过些时日,本王在朝中的凡务了一了,便托媒人去你父母那下聘。」 琼娘觉得琅王没有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便自重申:「奴家的意思是这辈子,谁也不想嫁。」 琅王觉得琼娘在撩拨他,世间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但是想到了琼娘正好是恋家的年纪,大约是舍不得父母兄长,犹自发着娇憨,便是全不在意地撇嘴轻笑,径自说道:「待得本王的花轿上门,由不得你不嫁。」 琼娘对着一尊泥捏的不通七窍的牛魔王,琴弦弹得空响也是满怀无力之感。 干脆收起琴弦,不再费心与这王爷废话。 这辈子如果琅王安分守己,大约能逃脱皇寺幽禁之忧,但是他与太子不睦,乃是满朝共睹的。 一旦老皇驾崩,他的前景也是堪忧。自己重活一世窥得先机。然而人的脾气秉性不能改变,就冲着他前些日子在宴席上,当着皇帝面前毫不收敛的表现,也是难有善终。 自己何苦来的受了他的牵连?只是现在琅王气势未颓,人又不讲道理的那一类,少不得虚以委蛇。 既然王爷爱与她谈情,便说上一说,可是琼娘心内自有打算,以后一定要快些打算,远离烦扰在身边的重重漩涡…… 当下也不再跟他废话,只捡了无关要隘的闲语来谈。 她前世里,与这琅王并无什么交集,大约只听有关这位琅王荒淫暴虐的种种传闻。 如今因着种种因缘,倒是对他多了不少的了解。 这位王爷固然是满身的臭毛病,性情也被养得骄横,但是长时间久处之,这人骄横之下,又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之处。 待得二人食过饭后,便坐在船中摆布棋盘下棋。若是换了从前,琼娘倒是觉得临波湖上,执子下棋甚是雅趣。 可是现在她整日劳心劳力,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的空闲,又要对着琅王耗费脑子,哪里还会板板的坐着陪他下棋? 就如爹娘所言,琴棋书画乃是富贵之人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摆弄着消磨时辰的。 v第六十九章 以前的柳家将琼,难以苟同;而现在的崔家厨娘,只能默默点头——此言甚有道理。 灵机一动,便想了个主意,照着她前世记下的一盘残局棋谱,摆下了无解的残局,让琅王破解。 待得她将一颗颗棋子摆定。琅王白玉高冠下的俊脸顿时凝重,浓眉拧到一处,双手搁在双腿盘坐的膝盖上,凝神望着棋盘一动不动。 琼娘稳住了缠人的王爷,自然得出了空闲。 她拣选了船舱里一处软椅坐下,端起清茶一盏品酌一口,再迎着凉风习习极目远眺。 满眼的湖光山景,虽然怡人,可是她最后是对着湖外树丛上飞起的片片白鹭发呆——这般一动不动地坐着甚好,若是以前,恐怕会诗兴大发,吟诵出类似「白鹭惊起愁与飞」的矫情诗句。 但是此时满湖潋滟白翠相间的美景中,琼娘慢慢打了个哈欠,铅坠的眼皮再合不拢,便这么靠坐着睡着了…… 也不是睡了多久,突然身子一动,自己被人抱起,猛地睁开眼一看,原是琅王将她抱起,来到了棋案旁,也不管她倦意正浓,犹自扬着眉得意道:「看,解开了!」 琼娘被他放在了团垫上一看:可不是解开了! 琼娘不信,要他摆出解局的过程。琅王有意炫耀,便一一照做。 琼娘瞪圆了眼,心道:竟然还可这般破局? 这下子瞌睡全无,棋瘾也被彻底撩拨了出来。她咬了咬嘴唇,再摆一残局。这次她并没有躲在一旁,而是全程看这王爷如何破解。 那王爷凝神了一会,长指在棋盘上空来回比划滑动,过了片刻,提子落星,整个棋盘顿开。琼娘与他来回走了几步后,再次败落了下风。 来回破解了三场残局后,琼娘输的是心服口服,开口问道:「王爷演棋几年?棋路诡变,让人佩服。」 琅王很是受用,倒也实话说道:「本王不耐久坐,是以未曾学棋,只是万岁总找本王下棋,便跟着陛下略通了棋路,知晓了些皮毛。」 琼娘顿住,抬眼打量着他,可是看琅王的神色,也不像张帆吹牛皮的样子,当下只能是心生佩服。 同时不仅暗道:此子未曾在此项钻研,竟然这般灵光,可见不是骄蠢之人。为何最后在帝君臣子的棋盘上,摆棋这般糊涂,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眼看日头渐落过了正午,琼娘便请琅王将船靠岸,她不敢回家太晚,免得家人生急。 琅王觉得自己与这小娘背着家人偷偷相见,正合了市井书局里最爱印写的才子佳人私定终身的桥段。 他以前曾经堵了寄居王府的堂妹楚曦看这等闲书,当下没收,闲着犯了几页,那等子私会,艳俗得很!当是教坏了大家闺秀的。 可是自己现在成了一段俗艳故事里的事主,又觉得少了媒人的呱噪,只有一对男女在青山绿水下的情投意合,这才迎合了诗经里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般一来,他私会个商户小娘子这等见不得光的艳史,也成了世间并结连理的典范楷模。 当下琅王心美,乐得扮成君子,待得下船之后,扶了崔小姐的纤手下船。嘱咐马车夫回去的路上少些颠簸,让琼娘且再睡会儿。 而马车一路疾驰回了皇山小道上后,琼娘由着丫鬟喜鹊将她扶下马车,自一路顺着山路下去,回转食斋。 可是没下几阶台阶,便看到一人站在台阶处,直直地望着她。 此人正是就不曾见过的尚云天。 而琼娘看到了他一身青色的长衫后,心内更加笃定,原来上午时,在湖旁远远望船之人正是尚云天。 她在前来用斋的贵夫人们的口中已经听闻,这一年的考场舞弊案终于大爆发了。 只是与前世舞弊案里,琅王被弄得声名狼藉,被迫离开京城不同,这次被泼了满身是屎的却是当朝太子。 想来这舞弊案也快到了曲终之时,身为事主之一的尚举人得了清白与自由,才会出现在此吧。 琼娘自觉与他无话可说,便自觉错身而行,想要急急下山。 可是尚云天却不肯相让,直挺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不动。 琼娘诧异地又望了他一眼,却猛地发现,尚云天的模样依旧是少年郎该有的青涩,可是一双眸子却分外暗沉,布满了血丝的眼直直地盯着她不动,仿若见到了什么遗失已久的至宝。 琼娘见他不让路,只能开口道:「公子为何拦路?还请让开。」 可是尚云天却一改以往的书生腼腆,只阴沉着眼眸,嘴唇微微颤动道:「恩考之后……我被人推入了河中,河水很凉,倒灌进口鼻里,万分的苦痛……于是生死弥留之际,我做了个梦,梦里你我结为年少夫妻,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你贤良持家,为我育有一双儿女……」 v第七十章 当尚云天死死地望着自己,说出这等前尘时,琼娘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立了起来,喉咙的酸意上涌,紧捂着拳头,听着他未尽之言。 尚云天犹在如梦呢喃:「可是当我被人救起,趴伏在河岸边时,为何今世的一切全变了样子。琼娘你早早返回了崔家,每次见我都是冷若冰霜,而原本该金榜高中的我,却莫名被人替了卷子,到处求告无门……琼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的夫君尚云天啊!」 琼娘再也听不下去,只冷冷说道:「公子说得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若是落水烧坏了脑子,便请郎中针灸治疗,你若再拦,休怪我翻脸无情!」 这次尚云天沉思了一会,倒是让开了路,可是当琼娘在狭窄的山路错身而过时,他突然抓住了琼娘的手臂,猛地将衣袖撩起。 顿时,那血红色的「卍」符出现在了尚云天的眼中。 他的面色因为兴奋,略显狰狞,只紧抓着她的胳膊道:「琼娘……果真是你!你也重活在了这一世上!」 说着,他撩起了自己的衣袖,在他的胳膊肘弯处,竟然也有一个万字符,只是方向为反的「卐」形,颜色漆黑,甚是凶煞的模样。 尚云天犹自癫狂道:「琼娘,你到死都没有原谅我吗?这一世,你怎么这般自甘堕落?竟然跟那弑君的贼子暗自幽约……」 琼娘懒得跟他纠缠,其实早在他描述落水时,河水倒灌的时候,就勾起了琼娘所有痛苦的回忆,现在被他抓住了手腕,简直恶心得不得了。 尚云天不比琅王,没有武夫的底子,琼娘只使了个巧劲,便将这男人绊得摔倒,狠狠趴伏在了地上。 那丫鬟喜鹊也是个彪悍的,虽然不知这书生满嘴是梦,胡诌些个什么。可是他出手轻薄了小姐,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那王爷跟小姐私会,她是看得清楚的,就是说将来小姐很有可能入王府成为尊贵的夫人。 到时她小喜鹊也便高升一步,成为侯门帅府的大丫鬟,这是何等荣光,岂容一个无赖书生搅合了? 当下又狠狠补上几脚,这才急匆匆地追撵上琼娘一路下了山去。 待得琼娘上了食斋的半坡,见尚云天并没有追过来,这才略略松缓了一口气儿。 与正在饮茶拣选着香菇的爹娘打过招呼后,她叫喜鹊跟自己打上一桶热水松泛下筋骨,平缓下思绪。 浸泡在蒸腾的温水时,琼娘半闭着眼,一边轻轻抚摸着手肘处的万字符,一边极力梳理着突发的乱象。 看来这万字符的确是跟自己的重生有关。难道那个重生了的柳萍川也有一个?只是为何自己的是正旋的红字,而尚云天的却是反旋的黑字呢? 略过尚云天口中种种令人作恶的前尘不提,他那一句「弑君贼子」指的是谁? 难道是……楚邪? 可是前世楚邪虽则有了造反的苗头,却被万岁早早压制,人也被囚在了皇山寺庙中,怎么会又干出弑君的勾当? 不对!琼娘用水抹了抹脸颊,再次想到了关键的一处,那便是她、柳萍川和尚云天在前世里离开人世的时间有先有后,知道的前尘也是各不相同了! 也许,他们三人之中,尚云天是前一世里最后死去的。他自然也能知道关于楚邪更多的经历,甚至最后的结局。 琼娘按着额头,想起尚云天说的那句「弑君」,越想越气,简直是恨铁打磨不成钢——果然是傲横到骨子里的不受教!被囚禁在了皇寺,皇帝待他也甚是礼遇,并未斩草除根,他怎么偏偏做出了弑君的大逆不道的罪过? 这等子的祸根!可是要搅得大沅朝黎民苍生都不得安宁?犯下这等滔天的大罪,是要在史书之上遗臭万年吗? 到了最后,琼娘发现自己竟然隐隐替那瘟神担忧时,便急急打住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在心里分清了界限,什么柳萍川,尚云天,乃至这个琅王,最后都不能打扰她这一世的宁静清闲。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妃有钱横着走》卷一 作者:天粟 02、《王妃有钱横着走》卷二 作者:天粟 03、《王妃有钱横着走》卷三 作者:天粟 04、《王妃有钱横着走》卷四 作者:天粟 05、《王妃有钱横着走》卷五 作者:天粟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