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有钱横着走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原本还担心着,那尚云天再来找她,可是那尚云天只在坡下远远地看着她。倒是未来骚扰。过了几日,便不见人影了。 琼娘的心自慢慢安定下来。 琅王的手底下果然都是办事的人。第二日,一个叫楚河的掌柜就来给琼娘送店铺钥匙了。 还问琼娘在装潢上有无要求,他还找来人改。 因着这几日,朝堂上舞弊案震动较大,客流也稀少。琼娘便跟着楚河去了一趟新铺子。 这新铺子果然是待卖店铺里最好的,铺面够大,屋堂采光好。屋堂后院落也敞亮,而屋前的大片空场已经用沙土垫高,夯上了青板砖,就算雨天也不怕。 因为之前修缮的好,这样的铺面只要按照喜好装饰一下便能用。琼娘知道琅王不管庶务,所以便跟楚河说起了日后分红利的事情。 楚河原看这位娘子长得娇美,当是琅王红颜知己一类的存在,心内对琅王慷慨赠送店铺还是存着微议的。 江东原本还算富庶,但是从老琅王那会儿,因为朝中当时国库羞涩,各地藩王为表忠心,表示军务自理,绝不向朝中伸手要钱。别的藩王还好,收支平衡,还略有盈余。 可江东因为蛮夷为乱,便存下了整顿边戍的病根,连年的用兵,朝中却几无周济,只能啃老底儿。 到了小主公时,军费压得江东都快要跨架子了。就算训练有素的军队,若是不给饭吃,也是要活活饿垮,精兵也会变成兵痞。 无奈之下,琅王楚邪也成了搂钱的耙子,一边敲打着朝廷补要军费,一边广派人手四处经营。而基本就是给了本钱撒出去家养的奴才后,经营不限,做什么不管,只要每年叫上足够的银两,剩下的便都是奴才的,可若是经营不善,立刻撤了掌柜的职位,回王府劈柴挑水。 这种简单粗暴的无为而治下,竟然培养出能商巨贾无数,江东的家底也逐渐富庶起来。 楚河是当年第一批出去的掌柜,如今身价丰厚。 可是他到底处从苦日子里煎熬出来的,养成了吝啬过日子的本性。一个腌咸蛋,他都要节俭的抠挖,配着吃三顿饭。 如今看小主公拿了生钱的店铺去撩拨个厨娘,这种浪荡子败家的行径,让楚河心疼得就差大呼「江东快亡佚」! 可没想到这小娘竟然是个好样的,没有想着白拿,居然还想这分红利!他在皇山这里扣下店铺甚久,自然知道琼娘素心斋的名号。 这小娘可是能赚钱呢! 这便让楚河的精神为之一振,面目慈祥地望着琼娘,手底下的算盘子却拨拉得噼啪乱响。只一会的功夫,二人商定了分红利的事宜,连着楚河帮着改装潢的费用,也一并算到了红利里。 楚河想到今年上交江东的银两用了着落,精神也是为之一振,嘴里的话也渐多起来,变相地夸一夸自己的小主公,好叫这小娘更加倾心,为主公多赚些银两。 待新店开张时,朝中的风浪渐歇,各府的夫人们又有闲情逸致出来用斋。素心斋的生意逐渐恢复,新店里也是食客盈门,每日的进账翻倍增长。 刘氏和崔忠已经可以得歇了。琼娘在靠近食斋的村落里买了当地乡绅一个带小院的宅子。让爹娘搬到那里去住,好好过一过地主老爷的瘾头。 可是夫妻俩茶余饭饱后,还是操心着儿女的婚事。琼娘只说哥哥年长,先可着哥哥张罗,她的事情以后再议。 崔忠和刘氏私下里也商议了,女儿是见过大世面的,又是如此能干,这几日媒婆子都快把自己的家的门坎磨平了。那条件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好。 所谓好饭不怕晚,与其他俩见识浅薄,给女儿配了个不相当的,倒不如由着女儿自己做主,找个如意的夫君。 如此一来,崔传宝的婚事便先提上了日程。可是最近几日,崔传宝总是找出晚归,白日里都不见人影,夫妻俩也不知道儿子去哪里玩耍去了。 起初这夫妻俩并不在意,毕竟是个少年郎,做事贪玩些,以前家里贫穷,不得戏耍,现在倒出空闲来,便也由着他去了。 可是琼娘连着几日不见哥哥,心里却一翻个,她可记得前世哥哥的遭遇,生怕他在外面学了坏。 哥哥负责采买。店铺里的几个采买的车夫都归着他管。可是琼娘这几日拢账时,却发现钱银不对。 其实钱银隔着几日也没有相差太多,每日的食材难免有些上下浮动。可是琼娘翻出了上两个月的账本,这么一对比,就发现上下相差了二十两之多。 琼娘觉得应该把哥哥叫来问清楚,这银子是他,还是那几个车夫中饱私囊,贪墨了去。 这日,琼娘虽然很累,却一直没睡,只守在了窗前,待得听见院落响起时,便披着外衫走出了房门。 果然是哥哥崔传宝回来了。领口微微敞开着,身上有股子说不出的胭脂味。那脸上也带着一股子开解了人事后的疲惫。 琼娘前世是嫁为人妇的,怎么看不出哥哥之前是去干了什么勾当?当下也不让路,只拿眼睛狠狠地瞪着崔传宝。 崔传宝被看的心虚,又怕惊醒了爹娘,只小声道:「好妹妹,我今日贪玩,回来晚些,实在是太困了,你先让我睡下,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可惜琼娘不是刘氏一味地溺爱孩子,她前世里就不是个爱惯着子女的人。当下竟然跟着崔传宝一起去了他的屋子,指着衣领上的脂粉问道:「说吧,去哪里鬼混了?」 崔传宝毕竟还是个少年龄,脸薄面窄的,却不曾想妙龄的妹妹竟然问得这般不加掩饰,有些羞恼道:「你一个姑娘家,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害臊?」 琼娘却挺挺地站着,直瞪着崔传宝道:「抹的是这般拙劣的脂粉,又能留着哥哥你眠宿到半夜,肯定不是什么良家子。这附近民风还算纯朴,也没有什么青楼妓馆,但是暗地里开张,敞开院子做皮肉生意的暗娼门子还是有几个的。哥哥,你去嫖暗娼了?」 虽然做着的时候不觉怎么样,可是被琼娘这般毫不掩饰地讲出来,崔传宝自己都羞臊得涨红了脸。 若是崔萍儿,他一早便捂了她的嘴,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讨好着不叫她说出去了。 可现在他面前的是琼娘,只不说话,在那冷冷的一站,就比娘看上去还有严母的气场。 v第二章 他不好拿出哥哥的威严去压她,只好说道:「好妹妹,莲儿是个本性纯良的女子,若不是家贫,她当初也不会一时走岔了路。如今她跟了我,便愿从良,再没有接过别的人。」 琼娘的心都要气炸了。千防万防,哥哥怎么还走了前世的老路?怎么就跟个暗娼门子勾搭上了? 她深吸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道:「且先跟我说说,你是如何找上那暗娼的?」 事已至此,传宝也没有隐瞒,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一个雨天,马车轮陷入泥地,幸而莲儿的哥哥赵苏安路过,帮着自己推了车马,进而结识的事情说了出来。 崔传宝本来就年少贪玩,骤然结识个年龄相当的大哥,很能说到一处去。恰好赵苏安在附近小镇的赌坊做工,便引得崔传宝去玩了几回,初时赢得多,可渐渐手气不好,狠狠输了几把。 传宝心里顿时发慌,于是这赵苏安又引得传宝如何瞒报账目,多从家里掏出钱银来。不过套出的钱银有限,眼看着填补不上账目时,赵苏安的姐姐莲娘「义气」出手,替崔传宝填了剩下的账目。 崔传宝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肯对自己这般慷慨,顿时心生好感。就这么的,一次在赵家夜饮后,半醉半醒间跟那莲娘成了事。 崔传宝原本是个憨直的少年,连压箱底子的春画儿都没见过,如今却被个操持皮肉的女子拐入了被窝里,那百变的花样,榨干得男人骨肉渣都不剩,立时迷得少年郎神魂颠倒,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的女子了。 当下纱帐之后便是山盟海誓,非卿不娶。 所以初时被琼娘发现,心里略略发慌外,崔传宝是越说越理直气壮,只觉得这般被撞破也好,到时候正好禀报过爹娘,将莲儿娶进家门。 琼娘却越听心里越发沉,她怎么觉得这一对姐弟,与崔传宝上一世遭遇到的那对冤家姐弟身世莫名的相像呢? 前世里,她与崔家疏远,最后只在尧氏的嘴里,听说了崔传宝打死了小舅子的传言。所以并不知道那对姐弟的名姓。 可如今一听,那对姐弟特征,却全对上了。难道这冥冥中世道轮回,就算她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最后人的轨迹还是会默默与前世重叠吗? 琼娘愣了一会,便叫来了爹娘。哥哥犯下的事,太不成体统了! 眼看着他还要立意将个暗娼娶进门来。有些话,她这个当妹妹不好申斥,只能由着爹娘来管。 待刘氏听琼娘讲述完了,传宝这些日子套取食斋账面上的银两,然后去赌博嫖暗娼后,气得脸都红了。 她虽然在外泼辣,可回家却是慈母一个,虽然对着调皮的儿子也有打骂的时候,却是以哄吓为主,哪里有真打的时候? 可是现在,她顺手操起了鸡毛掸子,朝着崔传宝狠狠地抽打了过去:「你个不孝的忤逆子!是不是看咱家才过上了几天好日子,便要给你的爹娘妹妹添堵!」 崔传宝也不躲,硬撑着挨了几下子,嘴里犹自强硬道:「莲娘为了我尽出了自己这几年的积蓄,儿子已经答应了要娶她过门,岂可无信?爹和娘可是教过我做人要讲诚信的!」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爹娘的教养,在一旁闷闷抽旱烟的崔忠也蹦了起来,滚烫的烟锅子就往儿子的脑袋上抽去:「就是我和你娘没有教好你,才让你没得学成了溜子,竟然学那些浪荡子闯暗门子!还……还要把了娼妇娶进家门,你是要你妹妹对个暗娼叫嫂子?」 崔忠在家一般都是少言寡语,崔传宝从小到大,也没见爹发过机会的脾气,这次见爹爹暴起,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他也是骇得一缩,竟忘了闪躲,直直被抽中了几下热烟锅子,那脸儿都被烫出了红印子。 刘氏原先打得起劲,可是看当家的也跳起来打,起先还有些舍不得。 可听到崔忠提起这关隘,顿时醒悟,若是传宝这顿胡闹被传扬出去,岂不是都传扬他崔家不会教养孩子?到时琼娘就算再怎么能干,也被个做娼的嫂子败坏了名声,又怎么能嫁给个好人家? 可怜这孩子从回来崔家后,便是日夜操劳着赚取家业,好不容易见了点影亮,却被个不懂事的哥哥这么败坏…… 这么一想,竟也不再拦了,只举起个鸡毛掸子,跟崔忠左右夹击,只恨不得打死个嘴硬的儿子。 琼娘原是想让爹娘教训下哥哥,可没想到夫妻俩竟然被气得往死里打。最后到底是她冲了过去,才拦下了爹娘。 许是被爹娘从来没有过的狠劲打的,崔传宝的脸肿得老高,却再不敢顶嘴,只一个人闷闷地用手抹着眼泪。 最后崔忠下了死命令,从今儿起不准崔传宝出门,只把屋门上了锁,待得把野了的心收一收再说。 这一夜,崔家人谁也没睡好。 琼娘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可倒不是像爹娘所言,担心着哥哥的风评连累到自己的姻缘。 拿定了不嫁人的主意后,琼娘便觉得轻松了很多。 想起前世里,她处处苛责约束着自己做贵女的典范,生怕自己的言行不检点,出身泄露,被人说嘴。 最后生生戴了幅枷锁一般,跟丈夫都不苟言笑,每次想起,便觉得前世的自己可悲可笑。 左右这侥幸重活的命是自己的了,便要过得随性一些。 小小的商户女子虽然地位卑贱,但是也自由得多,她只觉得人世间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花费着精力去办。 但是无论自己将来怎么样,她绝对不想连累到崔家的爹娘。前世里对亲生父母的不管不问,一直是她心内的亏欠。 这一世里,怎么的也要让爹娘一家子和和美美,让哥哥娶个贤惠的妻子绵延香火。 这也是她一直忍耐琅王,不愿跟他玉石俱碎的缘由之一。 可是现在,哥哥那边又跟前世的孽缘起了纠葛,叫琼娘怎么放心得下? 她经历过前世,深知这赵家姐弟是怎么样的祸根。若那赵莲娘真如哥哥所言,为世道所逼,不得不卖身养家,还是叫人同情的。 可是她入了门后,分明不孝敬公婆,仗着自己出了钱银,整日谩骂刘氏,还联合自己的家弟处处磋磨哥哥,累得哥哥最后犯下了杀人的重罪…… v第三章 只要想想这女人过门后引发的后果,琼娘便不寒而栗。 不过细细一想,前世今生还是发了不小的变化。前世里,那时爹爹崔忠已经病重,加上之前早有女儿崔萍儿私奔成了他人妾的事情,也是破罐子破摔,无力去管传宝,才让那个什么莲娘入了门来。 可是这一世,崔家眼看着越过越好,爹爹身体又强健,执掌起家里的事情毫不含糊,岂会松口答应? 虽然爹娘已经表了态,可是琼娘还是不放心,决定自己再走一趟,打听下着兄妹在乡里的为人风评,难道真是孽缘天注定,那赵莲娘为何前世今生都偏偏缠上哥哥一人? 那兄妹的底细倒也好打听,琼娘叫来当初跟哥哥一起采买的马车夫,指着账本敲打了一轮,那马车夫便连连叫屈,将那姐弟二人的住址俱说了个遍。 琼娘打听清楚后,便换了一身衣服,拣选了带纱的遮帽,带了丫鬟,还有个嘴严体壮的婆子,一起上了马车,由着那车夫带路。 天朦朦亮,便往赵氏姐弟的乡里赶去。 因着相隔不太远,天还未大亮时,已经到了地方。此时乃是夏末时节,地里的庄稼农作物大半都熟透了。 虽然高粱一类的粮食还要再晒晒,不得采摘,可是地里的活计还是很多。因着中午日头毒辣的缘故,大部分的庄户人家无论男女老少,都起了大早下地。 此时天亮,乡里村落却是冷冷清清,连大部分孩童,都被爹娘背下地里干活去了。 琼娘早早下了马车,沿着土路前行,到了崔家的院落时,琼娘隐身在了墙角,却发现那家的大门紧闭。 等了半天,大门才吱呀打开。一个蓬头残粉的女子探出头来左右望一眼,见周遭无人,才扯了一个衣衫不整的汉子继续难解难分。 那跟在琼娘身后的马车夫道:「那便是赵家莲娘……不是跟崔少爷好了,怎的还接别家?」 喜鹊冲着他一瞪眼,那马车夫立刻乖乖闭了嘴去。 琼娘隐在墙角,继续听着,那汉子道:「那小子瘦弱的鸡仔样,难道是个能干的?怎么昨晚留得那么久?害得老子要续了他的热摊,大清早的便又要被你撵走?」 那莲娘媚笑着往汉子的怀里道:「平日不见你这般,怎么的今儿没来的吃醋?若不是你使银子指使着奴家,那样的没劲货色真是上门都不爱应承,就爱你这冤家懂情解意,后半夜过来给奴家解渴,不然被他那不中用的撩拨得心烦,后半夜岂不是要睡不安时?」 说到这,那汉子被奉承得雄风健健,心里甚是舒爽,只从怀里掏出了个沉甸甸的银袋子道:「主家给的赏,只管将那小子笼络住,待嫁入了崔家,那家财底子丰厚,尽够你弟弟填补钱窟窿的!」 说着一对如胶似漆的男女总算是分开了,那人系好了衣带子,便扬长而去。 琼娘紧盯着那人的背影,后脊梁冒出的都是冷风阵阵。 那人虽然比较着记忆里的要年轻些,可是他的确是柳家的外院管事,名字叫高广贵。而他儿子叫高喜,后来做了尚云天的书童,改名作高听泉。 在她前世记忆里,落水之后,在井中绝望挣扎,逐渐不支下沉时,便是高听泉在高声呼救……、 自己前世今生,都不曾亏欠过高家父子,为何他们父子俩竟然这般暗中设局,妄图置崔家和她于死地? 琼娘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直觉两腿战栗得发麻——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股子抑制不住的愤恨。 柳萍川!你欺人太甚! 只回去的路上,琼娘便将前因后果俱想了清楚。 前世里,那萍娘便勾结了外院的管事高广贵,前世崔传宝是不是通过高广贵认识的莲娘,不得而知。 但今世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的确是被人刻意牵扯到一处去的。 高家父子乃是狼狈一窝,高听泉大约也是柳萍川买通了的。最后竟然是对自己痛下杀手…… 今世呢,许是看着崔家的日子过得好了,那柳萍川又是浑身的不自在,竟然又故伎重施, 琼娘一直不愿将人想得太恶。虽然心中一直猜度自己前世的死于柳萍川脱不开干系。 可是如今一切俱坐实了,便不由得她不信,这个柳萍川恶毒到了骨子里,就算重活一世,她也没有断过为恶的念头! 一旁的喜鹊也是义愤填膺,只气道:「少爷这是让狐媚子骗去了,全想着套取东家的钱财呢!待得回了食斋,叫上伙计,带了家伙,捣烂了她的狐狸窝!」 一旁的婆子也甚是气愤,只说:「小姐尽快吩咐,到时候我一个人,就能抓烂了她那张脸!」 琼娘闭着眼想了想,过了一会道:「若是这么做了,那个叫莲娘的岂不是又要白白去哥哥那扮成苦主诉苦?」 喜鹊急道:「那怎么办?这样一来,回去将听到的学给少爷听,他也是不会信的!」 琼娘没有回答,只是快下马车的时候吩咐着她们守口如瓶,不要说给少爷听。 待得回了食斋时,快进中午,渐渐上来了客人。琼娘依旧如往昔一般监督厨房婆子洗菜切菜。 听着耳旁熟悉的炒勺叮当的声音,琼娘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做菜讲究个煎煮烹炸,火候入味。 人世间的报应轮回也是如此,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她倒看看,这一世,柳萍川能蹦跶到几时? 与琼娘渐渐平复的心绪不同。柳萍川此时的心绪正在火上炙烤一般的难受。 这一世,尚云天竟然落榜了! 当刚知道这消息时,是让她始料未及的。而且前世里,本该责罚江东王的科考舞弊案,怎么变成了影射太子的案子? v第四章 若不是天子给储君留了些面子,只怕现在那长长的罪责书上,首当其冲便写着太子刘熙的名字。 当柳萍川从父亲的嘴中得知,那恩科第一的卷子,原本是一位叫尚云天的书生时,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尚郎才高八斗,前世权倾朝野,那时实打实的真才实学,虽然提前了经年应考,怎么可能名落孙山,不见踪迹呢? 现在尚郎平反,隆恩浩荡,虽然不能再补录状元,却给了个捐生的头衔。 本朝的惯例,尚未及分配地方官职的闲官,便为捐生。 柳萍川觉得依着尚云天的本事,得到皇帝的重用是迟早的事情。于是多方打听后,知道了他暂居在给外地进京,没有采买府苑的官员歇宿的外事衙斋里。 柳萍川精心打扮了一番,只说自己得知他乃哥哥西席之子,受此不白之冤,很是气愤。 而听闻他得以昭雪之际,前来慰问一二,顺便表达下自己对他才情的仰慕,更带着自己出印的那本子诗集前去讨教。 哪里想到,尚云天在衙斋里倒是见了她,只是冷冷地上下打量,听着她柔声细语的介绍,却默不作声。 待得她递过来那本子诗集,想要讨教诗集时,他只一页页默默翻阅,待翻到最后一页时,却突然愤怒地将这诗集扔甩到了地上,更是冲到她的面前,扭住了她的胳膊不放。 柳萍川只当他想要轻薄了自己,身体隐隐发热。 可谁知他却突然撒手,莫测高深地看着自己,然后只说到,他近日有些疲累,若是小姐愿意,改日再叙。 尚云天的反应,实在是大大出乎柳萍川的意料。 事实上,这一世有许多事情都脱离的她的掌控。 虽然自己早早回了柳家,如愿成为了柳家的千金,并尽力按照前世里琼娘的步调前行。 可是乞巧节上,她并没能如前世琼娘一般,冠盖满京华,更是与雍阳公主交恶,没有如琼娘一般成为她的闺中至交。 而尚云天的落考更是叫她分外慌神。 这一世似乎什么都变了,而那个琼娘并未如她意料的那般,变得落魄不堪,只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皇山下远近为名的女商贾…… 柳萍川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叫前世今生变得相似一些,才能心安。 最起码崔家,不能因为她琼娘的缘故而变得顺风顺水。 想起自己上次去食斋时,崔传宝对待自己的冷漠,柳萍川就一阵恶气,只想让他知道,哪个妹妹才是真有本事的! 这样一来,她便想到了哥哥前世所娶的那个莲娘。只要崔传宝娶了那女子,便引了祸水回来。到时候,真的出了人命,又岂是她崔家琼娘一个厨子能应付得来的。到时候,崔家肯定要如前世一般来求着自己,到时候,她便给琼娘拣选个街头的腌臜乞丐,琼娘肯嫁了,她才会去救那崔传宝的性命…… 只是那女子许是不像前世那时,已经捞足了皮肉钱,想要从良。柳萍川起初找人收买她,让她去勾引那崔传宝,竟然不愿。 前世里,她是知道外院管事曾经是那女子的恩客,当初开脱崔传宝的官司,也是她委托高广贵去办的。 这一世,那女子既然还不愿从良,少不得她通过外院的高管事通些钱银,收买了那对姐弟,更是透出那传宝家私丰厚的底子,这才成了事情。 这日听闻高管事来报一切顺利,那崔家小子已经神魂颠倒,许诺迎娶叫莲娘的暗娼后,柳萍川难受了多日的心安定了下来: 崔家琼娘!你今世重视什么,我便要拿捏住什么! 崔传宝原以为自己被爹娘禁足,这几日都不能出去,便烦忧着莲娘不得讯息,挂念着自己。 初陷情网的少年郎,辗转反侧,几日里便消瘦了一大圈。 可没有想到,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紧闭的大门却被打开了。 崔传宝这几天茶饭不思,看见门开了,便强撑着一骨碌爬了起来,瞪着眼一看,是妹妹琼娘立在门边。 他腾地站了起来,想要直直冲出大门去,免得再被爹娘捉了说事。 可是琼娘却冷声道:「我已经命人备了车马。带你去见莲娘,你莫着急。」 崔传宝听了半信半疑,但见琼娘并是不戏谑神色,当下大喜过望道:「好妹妹,你肯帮我,哥哥你以后给你买衣裳。」 琼娘冷声接着问:「用店里账上的钱买?」 崔传宝一窒,有些讪讪说不出话来。如今家里的吃喝皆是走的食斋账面。他再对着为家里赚取钱银的妹妹说出这般哄小孩子的话,的确有点贻笑大方。 不过琼娘并不像是骗他,到门口时,也没见崔忠夫妇,只一辆马车候在门口。 等到上了马车,崔传宝看着跟着上来的琼娘,又是有些不好意思道:「琼娘,你跟去干嘛?」 琼娘直直看着他:「你不是说,那位娘子是我的新嫂子吗?去看看又有何妨?」 崔传宝想,那莲娘自从认识了他,便歇了旧业,既然自己已经立意要娶,也没有什么不得见人的,便没再言语。 等到了乡间,琼娘却早早命人停了马车,然后领着三个粗长的伙计,外带着自己的丫鬟喜鹊,拉着崔传宝一并入了与那莲娘相邻的院子。 崔传宝被闹得糊涂,直到进了屋子才说:「妹妹,你领我到这作甚?」 v第五章 就在这时,上次跟琼娘一起来这里探听虚实的婆子从里屋里出来,小声道:「正成事呢!」 琼娘点了点头,也不看崔传宝,那婆子便领了他入屋,屋里没有点灯,一团子的漆黑。 那婆子指了指墙上的一个龙眼大的洞让他看。 崔传宝闹不清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附耳过去,却听见那屋子里一阵木床吱呀作响的声音,莲娘那熟悉的哼叫声儿也是三长一短的。 少年郎登时僵直了身子,那一瞬间脑子好似旺火撩着锅里的水,泛起噼里啪啦的泡。 就算那一刻,他还心存着侥幸——万一墙那头的不是莲娘,而是她弟弟相好的女子呢? 待得附上眼儿一看,那边灯火跳动,莲娘那挂着残粉的脸儿,正满面红潮在床边颠动呢。 崔传宝只觉得脑袋,轰得一声,空白一片,竟然如被点了穴般,泥塑在了那里。 可就在这时,墙那边的云雨渐歇,一个男声传来:「怎么这几日,那崔家小子都无动静?今日主家还问起呢,可是你没吊住他,让他脱了套儿?」 那莲儿的声音也传了来,许是方才叫得断了魂,这时还微微发颤道:「怎么可能?那样的童子鸡最好拿捏,只被老娘迷得忘了亲娘!许是跟家里提了,他家的人不同意吧?」 那男子听了,立刻接道:「我这两天去打探一下,若是真的这般,倒也好办。他家食斋里多是贵人,你拣选个初一十五的日子,趁着他家顾客盈门时,带了你的弟弟和他的那些个酒友,闯入那食斋,只哭着自己怀了崔传宝的孩子,立意要崔家负责!」 那个莲儿一听要她打头阵,心里便打鼓,不甚乐意道:「这招可行得通?听传宝说,他娘和那个妹妹都是泼辣货,万一叫人打我们姐弟,岂不是送上门去吃亏?」 那男子道:「所以便叫你趁着他家客多时去,主家说,那崔家的琼娘最要脸面,极其看重名声,恨极了人前丢脸,有那么多贵夫人在,她闹不起来,只会急得哄着你们收场……实在不行,带上个装水的皮囊,里面灌上鸽子血放在腹下,若是他家动手,你就顺势偷偷拽了塞子,到时候见了红,便诬赖他家推搡得你失了孩子……」 因为这两件屋子原本是一个院子里的趟房,被原主人砌了丁字形的一道墙后,分成两个院子卖给了两家。 是以这内室跟那边赵家只隔了一道墙。当初买宅时,谁也不知隔壁经营是皮肉生意,待晓得了,那经受得起整宿的淫声浪语? 所以这屋子一早便空乏了下来,不曾有人居住。如今也被琼娘使了银子,得以暂用这院子。 那莲娘习惯了隔壁无人,也不收声音,听了那高管事的主意,只笑得一阵乱颤:「乖乖,这可是演绎了一堂折子戏,你那主家难道不加一加红封利钱?」 男人也笑了:「你这皮肉卖得太频,快要松垮了,以后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难得有个不开眼的黄毛小儿肯要你,趁着这机会入了富贵人家,只要到时你拿捏住了那崔家的婆婆和小姑子,要多少钱没有……」 虽则那边狗男女还在细细专营着,可是这边的崔传宝已经听得脑子都要炸裂开来。 陡然得知自己上当受骗后,只想操了一把尖刀,直闯进隔壁的屋子,捅死那一对狗男女! 可是琼娘一早便有准备,还没等他气愤叫出声,一旁的婆子手疾眼快便堵住了他的嘴,再被两个体壮的伙计抱住,拖着出了内室。 直到被拖出院子,塞进了马车。那崔传宝才气愤道:「琼娘,你干嘛拖我,看我不惩戒了那奸夫淫妇……」 可是没等他话说完,琼娘毫不客气的一巴掌已经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那气力甚大,传宝没料到妹妹会打人,一时愣住了。 琼娘憋闷了几日的怒气这一刻才稍稍宣泄出来了些:「他是奸夫,你又是什么?不过也是个带资的嫖客罢了!你要去作甚?跟他们搏命,再累得我跟爹娘给你收拾烂摊子?」 说到这,琼娘的怒火再压抑不住道:「你也是快成家的人,却做事不瞻前顾后,看看你这几日在家里闹的,爹娘和我竟然全成了你的仇人?难道我们会害了你?那等子女人,被过了多少身子,心思污烂得没个看,你却一门心思想娶进家门,若是爹娘耳根子软,真被你闹得松了口,我们家岂无宁日?只被那娼妇拿捏住,闹个家破人亡?你不反思自己的错处,居然还要跟人搏命?」 崔传宝哪能说过琼娘的伶牙俐齿?他虽是哥哥,可是方才才知,自己的一片痴情错付给了粪坑,正是理亏时。 而此刻琼娘怒气正盛,整个人若换了个人似,威严得人不敢反驳,只能讷讷承受着她的怒骂。 到了最后,被骂得痛哭流涕:「妹妹,是我错了,我这些日子像被下了降头,愧对爹娘……只是便那般便宜了他们?」 琼娘又自冷笑了一声:「他们不是要来闹吗?尽管来闹好了,到时候管教他们知道,我琼娘是个怎么要脸面的人!」 再说那莲娘,自跟高管家商议好了对策后,倒也没闲着,一番黄历,发现明日正好是十五,乃是皇山香客的旺季。 于是打定了注意,寻了个半旧的水囊,抓了只乡间菜馆的肉鸽子,红艳艳的血灌满了一水囊,又放了盐,加了水,防止鸽血凝固。 然后她带上弟弟赵苏安,还有他几个酒肉朋友,准备停当后,雇了一辆驴车便往素心斋赶去。 可没想到,到了食斋的门前,那门却上着板子,贴了告示,只说因有家事,歇馆几日。 那赵苏安不甘心白费了驴车钱,左右张望。 他正好看见食斋后门有个婆子出来,端着一簸箕的香菇准备晾晒。 他急忙去问这食斋的老板家是有什么急事。 那婆子看上去也是个愿意说话的,只笑着道:「老东家要给自己的儿子挑选媳妇,今日招待媒人和那姑娘一家上门呢,只待相中了,便要定下日子哩。」 听了这话,连着那赵莲儿也发了急,只心内恨恨道:这男人的话果真是没几句是真的,怎么这边发誓要娶,那边就相看了媳妇? 当下只觉得气愤填胸,立意要搅合了那负心郎的婚事。当下问清了崔家的宅院后,便领了弟弟和那几个浪荡汉前去闹事! 远远看见崔家的大门,也不过一般乡间富绅的光景,莲娘心里更有底气,只对那几个男人道:「一会进门,我哭诉崔郎负心,你们只管捡了水缸器物去砸,砸得越响越好,到时他们家人若是推搡我,我便见红,你们便闹着他们去见官,直到他们服软为止……」 这般商议好后,那赵苏安首当其冲,一脚踹开了崔家的大门,大声嚷嚷道:「这里可是崔家?你们家的儿子白睡了别人家的闺女,怎么的做起了缩头乌龟?」 跟在他身后之人也俱是骂骂咧咧,见了东西便抡过头顶,砸出个声响来。 v第六章[08.27] 就在这时,有三两个婆子从屋内出来,拦住了那莲娘的去路,那莲娘冲撞了几次,也不见婆子们让路,便把心一横,一只手伸进裤带里,偷偷拽开了那皮囊塞子,登时雪白的里裤和襦裙红殷殷一片,看上去很是瘆人! 她心里有了底,只半躺在地,任血汩汩流淌,哭喊着道:「奴家怀了崔传宝的儿子,如今却被崔家的婆子打得流了产,可怜我的孩儿!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崔家!」 那赵苏安一看姐姐成了事,更加来劲,只嘴里骂骂咧咧,要找崔家人搏命。 就在这时,门帘掀动,屋内又出了几个人。 可是并不是他们想的崔家二老和那姑娘,而是七八个身着官服的官差。 为首的那个虎着脸道:「此间主人报官,说是有娼户预备着前来讹诈,原是不相信,今日一看,倒是不假。只是她乃妇人,我们这些弟兄不好动手搜身……」 就在这时,那几个堵路的婆子立刻按住了那赵莲娘,当着众人面,只扯了腰带,半掀开裙子,那还在淌血的皮囊便应声落地。 赵苏安傻了眼,只想跟那为首的官差言道,自己的姐姐的确跟那崔家小子有了私情,听闻他要始乱终弃,一时伤心难过,才出此下策想要搅闹了负心人的姻缘。 可没等他说完,便发现自己的村的里正居然也在,那老里正管着一村的庶务多年,哪个乡人都熟识。 他只皱着眉狠狠瞪了他们姐弟一眼后,毕恭毕敬地对官差道:「这个叫赵莲娘的正是小的乡里的人,可不是什么良家子,她家门前常年挑着红灯笼,门户到了深夜也不插门闩,院子里常有呻吟传出,败坏了我们乡里纯正的风气。」 那几个按住莲娘的婆子心里早憋着团火,事先又得了琼娘的吩咐,这时便扯了那娼妇的头发打骂道:「不知羞耻的荡妇,竟然讹诈到了我们东家这里,你是怀了什么胎,倒弄个血葫芦在那装样子!带坏了男人,倒装起良家子,今日便将你打死在这院子里……」 片刻的功夫,那莲娘便被抓花了脸,只抱着头哭喊着弟弟前来帮忙。 那官差厌恶这姐弟俩的行事腌臜,也不管赵莲娘被扯打得鬼哭狼嚎,只听了里正说完,便点了点头,叫自己的手下拧按住了赵苏安和他的那几个狗友,然后转身入了了屋堂,对着威严正坐的柳将琚道:「大人,证据确凿,也有里正为证,是否将这些刁民扭送进官衙收押?」 那柳将琚此时的脸色铁青,只说道:「不急,你再问问那兄妹,是何人指示他们这般陷害良家子弟的?」 上次高利贷的事情,柳将琚是事后才知母亲和柳萍川去了素心斋要回了六千两的银票。 对于母亲责备的话,到底没法说得出口,毕竟是他自己没法偿还了那借下的钱利,才让追债的讨上门来。 只是经了这事,他自觉愧对琼娘,原本是想作为兄长一力承担的事情,却闹得她要面对养母的上门追讨。这几日来,连柳府都没有回,只一个人在轮值休息的斋房里闷闷不乐。 可谁曾想,这日却接了琼娘的亲笔书信一封,直言崔家近日遭逢家丑,需得大哥前来帮衬一二。 琼娘还了崔家后,一直是泾渭分明的态度,不愿跟柳家有太多的牵涉。而如今主动写信,足见事态的严重。 他当下跟人换了轮值,骑马赶到了崔家。见了琼娘才知有人要来讹诈之事。 那差役和里正,俱是他找来的。 方才他虽然没有出屋,可是那女人满身的风尘味简直不用那村的里正卡开口证实,都能嗅闻得出。 崔家的大哥太不像话!竟然眼瞎的往家里招揽这些个脏污,累及得琼娘这从来都是温温雅雅的闺秀要跟个乡间娼妇打交道…… 柳将琼心内再次打定主意,得了机会,便带着琼娘远离崔家,免得没见识的崔家人平白辱没了琼娘的一生。 可是想起他初来时,琼娘意有隐晦地说此事背后另有主谋,大约是柳府里的人时,柳将琚便抑制不住怒火。 如果真如琼娘所言,岂不是有人故意做套,要陷崔家于不幸? 如今拿下这姐弟,便立意查个水落石出。 那赵莲娘见崔传宝始终不曾出面,登时哭喊崔郎,指望着他念在往日旧情,免了自己的牢狱之灾。 可惜她不知,此时自己每喊一声,都是提醒了崔传宝自己这段时日是多么愚蠢。他此时坐在父母的房中,在崔氏夫妻的注视下都恨不得钻入了地缝。 那赵家的姐弟,本来就无甚骨气,被戳穿了骗局后,便是一顿哭嚎,挨了几个耳光后,便将柳府的高管事全交代了。 那柳将琚一听,心内翻了个。直直地回望琼娘。 琼娘无意假装自己不知情,只是看着她的昔日的大哥平静地道:「我不是想为难大哥你去惩戒那真正的幕后之人。可是她实在欺人太甚,怎么天大的仇恨?居然能忍心对教养她多年的父母兄长下套子。大哥你替我给她带个话吧,她既然放不开往事,立意要与我为难到底。我崔琼娘也不是个认人揉捏的,只是到时怕是要累及了柳大人还有……大哥你的声誉,希望大哥能先原谅琼娘的无奈……」 琼娘话里的意思,柳将琚句句都懂。他伸手紧紧捏住了琼娘的肩旁,想说别怕,有大哥保护你。 可是此时说什么也是苍白无力,最后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拧紧了浓眉,命人拎提走了那一院子的地痞。 琼娘看着大哥健壮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道:「打了井水,清洗院子里的腌臜味儿,一会回食斋,开门做生意!」 此时的柳萍川倒是一脸泰然,正在吏部尚书郎靳大人的府上作客。 算起来,她回到柳家甚久,因为前世里回到柳府后,自己不愿落后琼娘太多,一直勤奋刻苦,所以有些闺秀功底。 这次回了柳家,因为年龄尚小,尧氏更是下力气栽培,加之她可以模仿着前世琼娘的待人接物,渐渐的,也叫人心生好感,那乞巧节的不当,也在她刻意谦卑下,被人渐渐遗忘。 于是她结交下了几个手帕之交。 这靳大人的女儿云曦小姐便是其中一个。这云曦前世里,乃是跟柳家将琼齐名的才女。 柳萍川刻意与她交好,不光是因为云曦小姐才情斐然,更重要的是,一年之后,太子的正妃因为难产血崩殁了,这位云曦小姐将会是下一任太子妃。 正因为如此,柳萍川立意要与未来的皇后结下深厚的手帕情谊。 v第七章[08.27] 这一日,云曦起了个诗社,前来递交诗单子的不光是各府小姐,连那雍阳公主也来凑趣了。 只是她入了花园子里,看见那柳萍川也在,心自不喜,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云曦乃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物,当然看得出,笑着对柳萍川道:「公主乃是个性情敦纯之人,你在乞巧节上与她不小心撞了技艺,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趁着诗社相遇的机会,以茶代酒,与公主陪个不是,免得日后见了总是尴尴尬尬的。」 云曦说得在理,雍阳公主的确是个好哄之人。若只是碰巧撞了技艺这一件事,这位公主大约都不会记得过夜。 可偏偏这位公主从琅王的别馆那,知晓了柳萍川抄袭琼娘诗作,沽名钓誉的事情,是以对于柳萍川效仿琼娘喷墨画,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关节,便感到尤为呕心。 她私下里将此事说给了自己的母妃听,可是母妃却一脸严肃地说,柳大人找回亲生骨肉,原本是喜事。那位小姐久在民间,难免有疏漏之处。 身为皇家人,当体谅臣下的不易。她作为堂堂公主,更不可明知臣子家的短处,而去揭他人之短。 雍阳公主因为前些日子闹着要去找寻琅王,受了皇帝的申斥,这几日也是畏惧着龙威。听了母亲这般一说,也是记在了心里。 柳萍川端了茶盏过来赔礼时,她可真是强忍着不适,勉强饮了一杯,算是周全了柳大人的颜面。 不过这几个小姐眼里看来,却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之前的尴尬别扭一扫而空,便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快要中午时,有人提议去素心斋用饭。云曦迟疑道:「今日没有预约,恐怕是难有坐席吧?」 另一位小姐笑着道:「你有所不知,那素心斋又开了一家分号,桌椅倒是宽泛了很多,上次我母亲去上香路过,没有约桌子也吃上了,左右现在闷热,倒不如去山下走一遭,就算吃不上素心斋,去别的食斋也可,总比闷在府里要来的有趣。」 柳萍川一听,心内也是一喜,她心知今日赵氏姐弟要去素心斋叫骂。 一想到琼娘被众人围观,被个娼妇扯着叫小姑的光景,便觉得解气,本以为不能亲见那光景,没想到此番倒是可以与众位贵女名正言顺地去看热闹。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前往皇山,只是走到半路时,那雍阳公主探头看到了路旁骑着马,被一群豪奴簇拥着的人,便惊喜地叫出声来:「忘山哥哥,你怎么在此?」 京城的贵女们皆知这位新入京的王爷名号。 只是原先听闻他府里妾侍如云。当初还未及进京,在京郊暂歇时,便又选买了三位妾侍入府,当真是荒淫无度。 便纷纷有意跟这位才入京的异姓王分清界线,免得自己的容貌被那王爷瞧了去,上门提亲该如何是好? 但是自此那次开宅的宴席后,琅王善于窥探龙心,率先廉洁俭宴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接下来的科考舞弊案,这位王爷更是初露锋芒。 因为案中涉及无数在京人脉错节的官员,最后干脆便将此案权衡全交给外官查办,而琅王临危受命,果然不负龙恩。 这一路抽茧拨丝,如连根花生一般,拎提出一串出来。 京城的官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一顿舞弊案查下来,留下空缺无数,那位王爷竟然毫不避嫌,只提拔了与自己办案的一干手下。加之生怕受了舞弊案累及的官员的刻意逢迎,那王府门外每日都是车水马龙。 这位初来到京城的乡巴佬王爷竟然短段时日混得风生水起,根基稳健,俨然是万岁爷近前的红人。 这样一来,江东琅王的名声也略正了正,只听闻他虽然广纳侍妾,但俱是路见不平,为了解救苦寒人家的女子,虽然众位女子承了侍妾的名头,可最后都被那王爷赏赐给了自己的部将。 这等广度天下苦寒女子的良苦用心,堪称男身的菩萨,兼达沧海的观音。 拨正了名声后,琅王那俊俏挺拔的倜傥外表,又是陡然增色不少,只惹得京城众位养了女儿的夫人们又蠢蠢欲动,想要召了这位江东的翩翩少年王成为自己的东床快婿。 是以雍阳公主这一出声后,几辆马车的帘子都微微掀动,想要一睹江东楚忘山的俊逸风采。 可是那琅王架子甚大,竟然连公主的账也不买,只初时瞟了那公主一眼,然后竟然假装没有听见,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但凡这男子俊美,只是外貌一样打动人的,还不算上品。 若是俊美的男子冷若冰霜,能视皇家妙龄貌美的贵女如无物,便是有了高洁的傲骨,让容貌更加动人,思念起来愈加的雪峰冷莲,弥足珍贵。 只琅王方才那将雍阳公主视若无睹,挥马扬鞭的清冷,便叫人看得舍不得移眼。 众位贵女纷纷放下了车帘,免了亲见雍阳公主一脸的尴尬,可是心内却纷纷再次感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怎么这般清高俊雅之人,却被传得那么不堪? 琅王不知自己在众位贵女的心中,又增添祥云无数,俨然是雪莲谪仙下凡。 他只一门心思的寻思,那小娘得闲了,不找寻他花前月下,为何要跟她在宫中的大哥传递纸条? 可恨手下的人办事不力,怎么没截下那纸条,让他端详个究竟! 只是没想到他半路遇到了雍阳公主,琅王向来厌烦被纠缠,便挥动马鞭前行一步。 因着想避开身后的一众马车,琅王跑到分叉路口,便挑拨马头操了近路。因着这路较窄,那些个马车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只是马儿没跑几步,便远远看见对面者过来一批人马,好似官差押解着犯人…… 琅王眼尖一眼便认出了对面行在中间的柳将琚。 只是那位年少的侍卫长面色凝重,满腹心事的样子,并没有朝前去看。 v第八章[08.27] 琅王勒住马绳,手腕一转,便调拨马头又回来官道之上,因为管道和小路之间隔着郁郁葱葱的山包,倒是可以王不见王。 待那群官差押解着一干人等路过时,还能听见其中一个女犯人的嚎啕哭声:「大人啊,放了奴家吧,奴家不过是听了人差使,才吃了豹子胆去讹诈那崔家。可这不是也没成事吗?奴家还倒赔了银子,那崔传宝乃是白嫖了奴家啊……都是那柳府的管事收买了奴家,才犯下一时的错误,请老爷们开恩,放了奴家吧……」 「让她闭嘴!」传来了柳将琚的一声冷喝。然后那婆娘的嘴似乎被人堵上了,只能发出呜呜声音。 琅王耐着性子听了听,这眉头不禁一皱——都是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他也听出个轮廓。大约是崔家遭了讹诈,于是琼娘便寻来这柳将琚帮忙。 但是这伙骗子,却似乎就是他柳家有人使坏支使的…… 这么一细细琢磨,琅王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他们柳家一向持重,能想出这么下作路数的,除了那个不要脸的柳萍川还能有谁? 待得官差沿着小路走了,琅王又折下马头,沿着小路现自赶到了素心斋。 素心斋为了「迎接」前来砸馆之人,休息了半日。现在送走了瘟神,自然要卸下板子开门迎客。 只是已经是错过了正午日头,大约是来不了多少的客人了,琼娘想着趁着空闲,点拨下新聘来的厨子也不错。 现在两家食馆,琼娘一人分身乏术,干脆聘了六个厨子,各自管着冷食、热菜和面点。 这样一来,她的活计便大大减轻,只需要把控着菜品出锅时的色味,指点厨子注意过油的火候,烹制的分寸便好。 这般想着,她便将两家食馆的厨子叫到了一处,准备让他们试一试自己新研出了的一道浇汁赛海参。 可没想到,居然来了客人,还指名叫琼娘前来招待。 琼娘从厨房里转出来一看,原来是江东王大驾光临。 只见他一身杏色长褂,宽面描金的镶玉腰带,漆黑长发紧束在银冠之中,长眉深目,从马上下来时,衣袂翩然,俨然是鲜衣怒马的谦谦美男子。 琼娘微微叹了口气,若真是个谦谦君子,该是多么省心啊! 因着父母被那赵家姐弟气得够呛,俱留在家里教训着哥哥自省。 琼娘倒是免了向父母解释自己为何跟这位琅王过从甚密的缘由。只福了福礼,请琅王去了雅房上间儿。 琅王将一干侍卫留在了雅间外,只拉着琼娘的手问:「遇到了麻烦,怎的不找本王?宫中事务冗繁,你也太不体贴兄长,这般折腾柳侍卫来回周转,是怎的不懂事?」 琼娘没想到这琅王不知从何处听了传闻,竟是一副全知情的样子,这般一脸严肃地教训她做事不够周全,不禁诧异地拿眼打量他的神色。 琅王见自己唬住了这小娘,便接着绷脸诈道:「而且这事,既然跟柳家有关,你叫你大哥来管,他岂不是投鼠忌器?」 这句话,倒是正说在了琼娘的心坎了。柳萍川做下这等恶心之事,她却是无可奈何。 一个官家小姐的清誉,岂容她一个商门小娘玷污?若是她真的在官衙揭发了柳萍川的恶行,养父与养母也会为了柳府的清誉,暗中做手脚反告她诬陷。 现在告知给大哥知道,也不过是通过他敲打下那柳萍川,别拿她当前世里好面子的软柿子拿捏,实则也不能指望柳将琚会拿自己的亲妹妹怎么重罚。 想到心灰意冷处,她也懒得去管琅王是从何处知晓的,只微微叹了口气,径自问道:「王爷要吃些什么?」 楚邪原等着这小娘想到委屈处,眼角湿润,泪意朦胧地跟自己告状求个公道。 可是没想到,她只是眉间暗了暗,一副吞下委屈的样子,便若无其事地问自己要吃什么。 这下,他楚忘山与柳将琚在她心里的亲厚远近竟然一比之下,立竿见影。 自己乃是她未来的夫君,安身立命的根本,岂能排在兄长之后?这让琅王细思琢磨下,很是不舒服。 就在这时,又有伙计在门外说道:「小姐,雍阳公主与一干贵女前来食斋,需得小姐相迎。」 琼娘一听,便请琅王稍坐片刻,她好起身下去迎客。 可惜琅王不乐见自己的排位竟然还要在一群丫头的后面。便拉住她的手,拖着长音道:「既然是来吃饭的,坐下来点菜便好,需得你去跑前跑后?给本王坐下,哪儿都不能去!」 琼娘心道,你不也是来食饭的?怎么就不能自己好好点菜? 可惜琅王压根不知「讲理」二字如何去写,只拽着琼娘,让她用那细滑轻柔的声音给他念食单,这清音袅袅,竟然隐约带了梵音雅乐的清心功效,只听得琅王浑身懒洋洋的,只想无所事事地与这小娘消磨一下午。 不过雅间里梵音阵阵,食斋的门前的人,便不大畅快了。 雍阳公主乃是第一次来这食斋,加之上次琅王开宅时,并没有邀她,也无缘尝到那道誉满京城的熊掌。 只听闻这间食斋主人的厨艺出神入化,顿生了好奇之心,想要看看这食斋的主人乃是何等人物。 可没曾想,那伙计去通报后,却一脸尴尬地笑脸道:「掌柜的为贵人们备菜呢,请公主与小姐们入席,小的已经备下了竹林茅亭供贵人们赏玩。」 雍阳公主顿时心下不悦,心道:什么老板?好大的架子! 而跟在雍阳公主身后的柳萍川心内也起了狐疑,这食斋里的伙计都是满脸喜气,各自做事的勤恳模样,并不似有人来闹。 难道……那对姐弟还没有来闹?心内猜度着,她的嘴上也是适时地挑唆道:「你们的老板好大的架子,连公主亲临也不曾相迎,是不是店大欺客,不识好歹啊!」 v第九章[08.27] 雍阳公主是个不禁挑唆的,听了这话,心内的不满愈盛,当场便要发作。 幸好云曦看出了这位公主神色不对,适时拿话拦了拦,岔到了别处,免得这公主发威搅和了众人的性子。 方才那伙计所言的竹林茅亭,是云曦小姐拣选的地方。 她先前曾在这竹林里用过餐,伴着篁音竹香,凉风习习,便有与其他食斋不同的意趣。所以这次,她特意拣选了此处,与公主和众位小姐一起赏玩。 待得拿出了食斋的菜单子,雍阳公主发现,这食斋的菜单与别处不同,乃是厚厚的一本,锦缎包裹,纹理都是兰花青竹一类的雅致之物。 心中起了好奇,翻开才明白为何是厚厚一本——原来每道菜便占了一页,菜名的旁边都附上了一幅彩画,将这菜品的形、色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也不知画者何人,一盘盘菜肴绘制得栩栩如生,带着菜色的油光。明知是素斋,也不禁让人馋涎欲滴,食指大动。 雍阳公主来了兴致,便依样点了几道,其他的小姐们待得公主点完菜后,也依次拣选了自己心爱的菜品。 等到菜品端上来时,公主久在宫里,被那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制式御膳房约束了的味蕾,便争先恐后地觉醒了。 明明不是荤菜,为何竟然这般鲜美好吃? 去掉了什么公主贵女的身份,这群人也不过是群天真烂漫的少女,恰好处在最贪嘴的年纪,此间又无长辈、教习嬷嬷,一时吃得很是开怀。 柳萍川也吃着菜品,越吃却越不是滋味。 这些菜肴,对于她来说竟然透着股熟悉的味道——前世里琼娘在府中下厨为尚云天和她的一对儿女做菜时,便是这般相类滋味。 一时间,柳萍川的心内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琼娘也重生了不成? 想到这,她心内一阵的恐慌:不会!她不可能是重生的! 如果她是重生的话,怎么会毫无防备,被她设计丢回了崔家。到了崔家后,也是毫无章法的哭闹不休,直到哭得冷了母亲尧氏的心肠。 而且,琼娘一直对尚郎视而不见,她怎么可能不趁重生的时机,牢牢把握尚郎的心思,修正自己前世慢待丈夫的错误,重新成为一朝权臣的富贵正妻呢? 看看她现在做的,虽则赚取了万贯家财,可还商户女的名头却是坐实了的,而且闹得满京城的贵人皆知。 就算尚郎日后显达,想娶她为正妻也不可能了…… 就在这时,却又为精于饮食的小姐出声道:「这味道不对,似乎不是食斋的那位掌柜厨娘亲自掌勺,欠缺了三分火候啊……」 柳萍川心内一松,是了,天下的素斋都是差不多的味道,除了琼娘,还有人也会做的。 那琼娘是个灵巧之人,到了崔家受穷,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柳府里曾经吃过的素斋,专研出了做法,开馆自做生意也说不定,根本不可能是重活了一遭。 这般细细一想,心自安定了下来,冷笑着暗道:这等子上天的眷顾怎么会落在那贱种的身上? 想到这,她用手帕擦了擦嘴,细声细语道:「方才听那伙计说,掌柜的小姐明明在食斋,却不肯出门迎贵客。原以为是在厨下掌勺,没曾想,这满席的素斋也是让手下的伙计去做……这位小姐好大的脸面啊,怎敢怠慢了公主尊上?」 雍阳公主原本吃得高兴,可是才知自己吃得竟然不是最美的佳肴,顿时生出千万分的不满意,她自幼娇生惯养,除了父皇和忘山哥哥,哪个敢给她这么大的委屈? 顿时一拍桌子道:本宫今日到此,闲着无事,便要教这里的掌柜懂得规矩,一个商户女子,怎的不知个高下尊卑? 公主拍了桌子,一旁服侍的食斋婆子心里一颤,连忙去找寻小姐,快些熄灭贵人的怒火。 而那边琼娘也刚安抚好了琅王,只许诺以后再有麻烦,甭管是杀人还是越货,尽管第一个找王爷来帮忙分尸销赃,又许诺去亲手下厨,给他做些菜品来,这才从雅间里得以脱身。 谁知才出了雅间,便见婆子急冲冲来寻,得知公主勃然大怒,琼娘微微叹了口气。 别人不知,她可最是了解那位公主的性情,虽无什么坏心思,可炮仗的脾气,点火便炸裂开来。 她也没急着去见那群贵人们,只入了厨房,选了新送的羊乳,调味、定模后入锅,吩咐厨下看好了火候,便解了围裙,朝着厅堂后的竹林走去。 待入了竹林时,她远远的拿眼一扫,便先看到了那笑吟吟的柳萍川。 原本重生之后,她对这个夺了自己前世丈夫的女人无甚感觉。 既然尚云天在她眼中如癞狗一般舍弃不要了,那么狗身上的虱子又与她何干? 可是这虱子却偏生恼人,自来寻不自在,还真是要害得人鲜血直流。 琼娘狠狠抓了自己的手心,定一定神,朝着一干人等走去。 那雍阳公主拍了桌子后,自有云曦小姐等人开解。 她们这个贵女常来食斋,倒是对那女掌柜印象不错。虽则公主申斥个商家之女,是无助轻重的事情,但她们也不愿闹得太僵,弄得此番诗会消散了清雅之意,全然不自在。 所以那婆子传话去后,云曦便让贴身的丫鬟捧来收上方才在府里写下的诗单子,笑着说道:「我们几个,只柳小姐一人出了诗集,便由着柳小姐开局如何?」 柳萍川微微一笑,她当初整理琼娘留下的诗稿时,发现这些个俱是琼娘年少青涩的诗作。 其实琼娘真正出挑的诗乃是成婚之后写下的。 那时她表面跟琼娘维持着姐妹情深,帮琼娘誊写过不少的诗文,自然记下不少。 v第十章[08.27] 这也是她敢大胆奔赴云曦小姐诗社之约的缘故之一。 方才在靳府摸签时,摸到了「雨」这一签,心里更是有底气,当场便在诗单子上书写下心中熟背的诗作一首。 而当琼娘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竹林子时,那诗正好念了一半。 雍阳公主原本就被这没规矩的食斋女掌柜气得不轻,听起人念柳萍川的诗更是闹心。 原是不耐烦地抬头四处张望,却一眼看见了琼娘款款走来。 自从在别馆一见后,雍阳公主便对这位才情极高却命运多舛的女子心生好感。 更何况她还传授了自己喷墨作画的绝技,堪称她书画上的恩师。原以为她沦为王府厨娘,恐怕与自己几无见面的机会,哪里想到,却在这见到了这位妙人儿。 当下心里一喜,雍阳公主竟然站了起来。 琼娘瞟见了,觉得自己之前与公主相识的机缘皆是不宜让他人知道,毕竟自己一个小小商女向堂堂公主授业成何体统。 当下没等公主开口,便自跪下道:「敢问哪一位是雍阳公主,奴家方才一心想为诸位贵客准备些别致的甜品,一时怠慢竟未曾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那雍阳公主见她假装不认识自己,也有些醒悟,便自忍住了涌到嘴边的惊喜,只一脸深沉道:「原来你便是这食斋的女掌柜,竟是这般年轻……」 柳萍川见琼娘来了,脸上的笑意更盛,轻轻道:「公主所言甚是,就是太年轻了,所以做事不知轻重,什么甜品,竟然比给公主接驾还重要?」 她之前便一直用话轻轻地撩拨那雍阳公主的怒火,这个头脑简单的公主,也难怪前世里让男人骗得那么惨,白白替夫君养了小妾的儿女,且看她再引撩几句,管叫那公主出面,将这琼娘狠狠地羞辱一顿。 可是她哪里想到,雍阳公主不知食斋的主人是琼娘还好。等到醒悟过来了,再想起这位柳小姐方才处处针对食斋老板的话,便顿悟自己竟被这柳萍川做了筏子。 她乃是众位贵女中,了解柳家换了女儿的知情人。当然也知道这柳萍川抄袭了琼娘的诗集,对琼娘不安好心。 等这次再听见柳萍川慢条斯理的挑唆时,竟然朝着她凌厉地瞪了一眼。 柳萍川一时有些哑然,不知公主为何会变了脸色。 那云曦小姐倒是笑着接过话来:「什么甜点,这般用心?我以前可曾吃过?」 琼娘含笑看着云曦小姐,说道:「应该是不曾,待会儿便要出锅了,还请公主与众位小姐品鉴。」 靳云曦见公主脸上的怒色稍缓,并没再发作的意思,心里也是一松,只笑道:「你且先别走,我们一会听完了诗作,还要品鉴你的甜点,到时少不得你为我们讲解妙处。」 琼娘福了福礼,便立在了一旁。 今天应承念诗的小姐,方才被打断了一下,见大家又重新坐定,便清了清嗓子,重新念了一下那柳萍川的诗作: 「愁雨氤氲虚空影,暖浸不知人间寒。……」她念到一半,琼娘便抬头望向了柳萍川。 可真不知耻,上次琅王明明跟大哥说出了柳萍川剽袭诗作出书的事情,竟然还不知悔改,还继续用她前世写下的诗作…… 琼娘深吸一口气,想强忍下去时,便听竹林外有男声道:「这雨乃是秋雨,真么会有蒸汽腾腾,氤氲之感?这是何人拼凑的诗作,简直不堪一读!」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京城里有名的美男子卢卷卢公子不知为何行经此处。 雍阳公主笑道:「卢公子,你也在此,那是再好不过,以前你在御书房里陪读书时,可比我大皇兄的诗情出色几分呢!」 琼娘叹了口气,心道:也难怪琅王不愿搭理这公主,说话太不过脑子。她的大皇兄是谁?那是堂堂一国的储君——当今的太子殿下啊!卢卷一个至今身无官职的浪荡公子哥,偏偏被她说得臣子比储君优秀……若是太子在这,她这引火的本事,可比柳萍川还要厉害! 不过卢卷倒是没有理会公主话里的不当,他只记住了方才巧遇琅王侍卫,到雅间里跟他寒暄时,琅王与他的吩咐。 柳小姐既然父母兄长都管不得,少不了他江东王教教她该怎样做人。可惜琅王自傲,不屑于跟一群女子斗嘴,便派着他出来搅局,给小厨娘撑撑场子。 至于她陷害琼娘一家的事情,他江东琅王也不会善罢甘休! 柳萍川也没有防备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子会出面刁难,脸色甚是难看,勉强一笑道:「不过是乃是临场发挥,凑字的诗句,原是经不住名家推敲的。」 其实她会写下这诗句,原本也是前世里,尚云天曾经夸赞这诗最妙,当着琼娘的面反复诵读,她这才印象深刻,但是从没有想过诗作里的情景是否些得失了真。 现在细细一度,也觉得这雨写的四季不靠,而后两句对于闺中女子来说,命意又有些过大。她顿时后悔今日写下这首诗。 卢卷刚想再开口,琼娘忽然说道:「愁雨氤氲虚空影,暖浸不知人间寒。荡涤轻尘世外事,心存雷雨震乾坤。」 琼娘话音刚落,那读诗的小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出声说道:「剩下的几句一字不差?敢问崔掌柜先前便听过这诗?」 琼娘看着柳萍川慢慢睁大的眼,以及眼中开始渗出的恐惧,慢慢地笑道:「柳小姐不是说了,她乃是临场发挥,一时拼凑出来的,奴家从何听得?」 雍阳公主却是知道这柳萍川抄袭诗作底细的,一看琼娘竟然能诵读出诗作的后半段,当下断定这柳萍川又是不要脸的抄袭了琼娘的作品。 这一气愤下,便将母妃叮嘱不可揭他人之短,忘得是一干二净。只晃着头上的发钗道:「这么说来,便是崔小姐与柳小姐一般的心思,不约而同的文思,可是……柳小姐说不出自己诗作的思路,不知崔小姐对诗中的情景有何解?」 琼娘看着柳萍川变得煞白的脸,慢慢道:「京城外千里地,有看龙山,山内温泉每到秋季涌出,奴家曾经温泡过一次,恰逢秋雨缠绵,雨水落入温泉中,冷热交替雾气蒸腾,可是,因为身子泡在温泉中,反而不知秋雨冰冷,所以才酝酿出‘愁雨氤氲虚空影,暖浸不知人间寒’这一句。」 众位贵女原本一头雾水,不知缘由。只知道方才在靳府里,柳小姐看着签子才作出的诗句,竟然被个食斋厨娘读了出来。 最匪夷所思的是,柳小姐说不出的酿诗才思,却被这个厨娘分析讲解得透彻服帖,有理有据。 v第十一章[08.27] 这下子,就算想不出前因后果,也大约猜出,这位柳小姐竟然盗用了他人的诗句,拿来为自己所用,最可笑的是偷盗得竟然不够彻底,竟说不出诗中的情景…… 琼娘暗自冷然一笑。前世里,她与尚云天也曾经有过浓情蜜意。 当初,尚云天因为朝中谏言不畅,一时官运受挫,心灰意冷。是她温言开解,并与他出游散心。 那时正值秋季,一向循规蹈矩的夫妻难得在幕天席地下,隔着石坎在温池里消散筋骨。 恰好,天际骤然降雨,水雾蒸腾间,她诗兴大发,吟诵了这一首诗。那诗的最后两句——「荡涤轻尘世外事,心存雷雨震乾坤」,这正是对意志消沉的尚郎的劝勉。 自那以后,她便开始积极与各府贵女结交,替初入官场,不知斡旋妥协的夫君开拓人脉……终于助他一飞冲天,雷雨辟天,声震乾坤,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 可笑那柳萍川,哪一首诗不好选,偏偏选了这个。 这首诗作,是琼娘与尚云天曾经情比金坚的明证。而如今,借了女人的名头吟诵出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所以琼娘忍不下去了,恰好知道内情的公主也在,倒是直接掀翻了这剽窃诗作惯犯的底盘,看她有何话可说。 贵女们虽然矜持,但是私下里议人是非的心,丝毫不逊于市井。 当琼娘解释完毕后,一时间,众人表情微妙,借着扇缝,茶盏盖间的遮掩,偷偷去瞟柳萍川的脸色。 而柳萍川的身子却在摇摇欲坠,有些应接不暇。 她简直无暇心慌自己剽窃被抓了个现行的窘境,而是震惊于一个才刚刚发现的事实——她今天写下的这首诗作,分明是在琼娘成婚之后,按理说现在尚未嫁人的琼娘根本做不出这般雄浑的诗作。 原来……崔家琼娘竟然同她一样的奇遇,重生了一遭! 偏偏这时,雍阳公主又落井下石道:「本宫曾经在琅王别馆,看过与柳小姐诗集里类似的诗句,琅王当时看了柳小姐的诗集,还分外震惊,直道这清溪居士怎么改了人做,他记得分明早在那本子诗集钱,分明是位崔家小姐做出来的才是……」 公主都这般说了,柳小姐剽窃的事情,便是板上钉钉了。众位小姐不禁心内鄙薄,其实各个府宅里,又有几个真才实学的才女。 当今圣上看中女子才学,是以就算不爱读书的贵女也要装一装样子。府里头养着个把文人门客。平时风雨雷电,风花雪夜之类的题目,各写下些诗句,由着府里的小姐们默背。 待得小姐们出府赶赴诗社时,临时拼凑出些金句雅词,也就蒙混过关了。 也有那为人憨直的小姐,不屑于门客代笔,若是实在做不出,又不是什么丢脸之事,大不了以茶代酒,多饮几杯好了。 何苦像柳府千金这般下作,竟然不经人同意,便剽窃他人之作? 柳萍川此时的脑袋乱嗡嗡的,只觉得自己这些时日来极力效仿着琼娘的衣着举动,原来都被她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 前世的崔萍儿,在柳家将琼的眼里,是个无足轻重,施舍些怜悯就好的苦命女。 今世的柳萍川,在崔家琼娘的眼中,却成了贻笑大方的笑话一个! 云曦小姐的这场诗社到底不能善始善终。 因着柳萍川剽窃被漏了现形,她们打量琼娘的神色也略带审视。 其实这柳家换女的事情虽然隐秘,到底也透露了些许风声。只是以前她们这些个深闺小姐们,权当这是无稽之谈。毕竟那柳小姐的学识谈吐俱佳,怎么可能是市井里养大的? 可是现在,她却剽窃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商户女……这就不能不叫人略微琢磨一下。 这一细细打量,有一两个跟柳府略亲近的贵女便看出了门道。那位叫琼娘的商户女怎么越看越有些眼熟?倒更像是柳家千金小时的模样? 而且这二人的衣着打扮甚是相像,只是那柳小姐似乎少了些许琼娘衣着洒脱的风韵。 原本没有及笄时,众位贵女甚少交际。就算见过,也是各自小时的模样。这也是柳氏夫妻毫不犹豫换回女儿的缘故之一。 先前她们见了柳萍川跟小时半点不像,也不过以为是女大十八变。现在两人站在一处,供人审视下,便看出了端倪。 看出门道的,不禁互相对望,眼神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最后到底是柳萍川的丫鬟碧玺看着小姐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难看,这才偷偷拽了拽的她的衣袖,让她借口着自己身子发沉,似乎感染了风寒,这才狼狈脱身。 其他贵女们也各自寻了借口三两散去。 琼娘吩咐厨下将甜点端出,为公主装入食盒里。 那雍阳公主却迫不及待要吃一个。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甜品,看上去光滑细腻,像剥了壳的鸡蛋,用竹刀切开,里面还流入满溢的蛋黄。 可待仔细品尝,却发现那蛋清是羊乳凝的冻儿,蛋黄带着香甜的橘子的味道。 这叫贪嘴的少女怎么收得住口?直呼她们散得太早,竟然错过这等美食。 不过雍阳公主又问道:「这甜品,用了羊乳,可是犯了荤腥?」 琼娘笑道:「当年释迦牟尼佛祖苦修,最后饿极晕倒。是一位牧羊女用羊乳救下了佛祖。是以这等提炼人精神的乳汁,可不算犯戒杀生的荤腥之物。」 雍阳公主受教地点了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与琼娘说:「你这小娘,总是端着架子,比本宫的忘山哥哥都会冷着人,方才竟然还假装着不认本宫。现在本宫帮你揭了那位柳小姐的才女真面目,你该如何谢着本宫?」 琼娘笑着道:「公主这般说,可真是折杀了民女,身为厨娘无以为谢,以后公主来食,民女免单便是。」 v第十二章[08.27] 雍阳公主立刻道:「身为皇家贵女,岂可白食百姓的米菜?不过倒是有一事你可帮得,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寿辰,可惜太后一心向佛,不喜世俗吵闹,大约连庙庵都不会出,本宫身为孙女,想让太后品尝些新鲜的,到时候你替本宫烧一桌子素斋寿宴可好?」 这等荣光,琼娘可回拒不得。前世里,太后的确一心礼佛,最后在庙庵里终老的,倒是个心慈面善之人。 于是送走了公主后,琼娘这才回转了雅间,却发现琅王并不孤单,不知什么时候与那位方才在竹林里遇到的卢公子坐在一处饮了酒。 只是见了她,二人一并停了嘴不再往下谈,大约是谈的国事。 琼娘觉得自己搅了二位的雅趣,便要福礼退出。可是琅王却挥手道:「卢公子不是外人,你不必拘束。」 卢卷上次见琼娘,还当琼娘是琅王府里的下人丫鬟。没想到这次再见,这位小娘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京城贵宅夫人嘴里备受推崇的食斋老板。 别看走的是商户,可是这般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的女子,还真不容小觑。 卢卷当下清减了上次在宫中相遇时戏谑的语气,言语间甚是有理有度,这才稍稍恢复了琼娘心中那个前世当朝大员的沉稳形象。 看来,二人方才商议的事情甚是重要。琅王将琼娘正式引荐给了好友后,便起身要走。只是临行时,趁人不备,偷偷拉着她的手道:「任你胡闹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收心了。下个月二八乃是极佳的日子,你早些与父母通气,本王到时候托媒人去你家说亲去。」 琼娘一听,瞪眼道:「哪个说要嫁你?还请琅王莫要胡闹。」 可是不顺大爷耳的话,一向进不了琅王的耳朵。只见他说完之后,便是衣袂翩然,潇洒地迈着大步离去了。 再说那柳萍川,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中,却等来的哥哥柳将琚的雷霆震怒。 当她进入内院时,只迎头被大哥打了一巴掌,一个没站稳,趔趄得摔在了地上。 尧氏立在一旁,却是铁青着脸,没有过去阻拦。只开口道:「进屋子再言,立在院子里校训妹妹,成何体统?」 原来柳将琚回府之后便提审了那外院的管事。那管事先前嘴硬,可是挨过了嘴巴子后,牙齿都被打得稀松,再挨不住,便一五一十地尽说了。 柳将琚气得双手颤抖,便将母亲尧氏叫来听。 尧氏先前闹不清儿子这是要审的哪门子官司,可待仔细听清了后,整个身子往后一仰,气得差点昏厥了过去。 「那高管事莫不是满嘴的胡言?萍川一个好好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想出用娼户诬赖人的下作手段?」 柳将琚似乎料定了母亲会这么说:「儿子已经审了萍娘内院的丫鬟,她的妆匣盒子里少了月钱,正好跟高管事给那暗娼的银两对上……除了她,我们柳家还有谁会如此一门心思地跟琼娘过不去,母亲,你再姑息,是不是等我们柳家的家风败落得什么都不剩了,你再追悔莫及?」 听儿子这么一说,尧氏立刻闭了嘴。若是萍川犯下别的错处还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念在她之前吃的苦楚上,也会包容些。可是这事儿,却被事主抓了正着,闹到了官府之中,实在是太出格了,这是要拿她家老爷的清誉往粪坑里扔啊! 尧氏也忍不下去了,觉得不惩戒一下女儿,她还真不知要再闹出些什么幺蛾子。 只是自己到底不忍心动手,便由着柳将琚这个当哥哥的去教训出规矩好了。 可是柳萍川挨了这一巴掌后,整个人好似刚刚被打醒过来。只恨恨地抬头道:「你这个大哥耍得好大的威风啊?我为何如此?这倒要问问你,我回柳家这么久,你可曾如亲大哥一般关心过我?母亲一味只知找寻我不如那琼娘的地方,但凡学得不够精心,便用话语点拨,似乎我哪里都不如琼娘。 她喘了口气,顶着一张肿了的脸,带着明显的恨意道:「爹爹呢,不管府宅之事,只是时刻提醒我露出小家子气,丢了柳府的脸面。而你呢,在你心里,那琼娘才是你的亲妹子,为了她,你不问青红皂白便上手打我,我如何不恨?我才是柳家的嫡女,为何你们一个个明里暗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声嘶力竭的叫喊中,她是眼泪也是应声而下。 这次重生,她虽然得到了本该是自己的嫡女位置,可是也感受到了前世未曾有过的压力。 前世里,因着琼娘支撑着柳家的门面,那些个苛责提点,全是琼娘一力承担。而她只要安心接受尧氏满满的亏欠便好。 可是现在,她似乎明白琼娘前世里为何活得那般无趣了。顶着柳家嫡女的名头,便是半点差错都做不得。 这一世,尧氏少了许多慈母的味道,倒是处处露出嫌弃她的意味,那「若是琼娘,定然会做得更好」一类的话,听得多了,真叫人忍无可忍。 对!她就是要毁了琼娘,让她万世不得超生!只因为她是她柳萍川前世今生的魔障,至死都不能摆脱! 尧氏先前看到的,都是着萍娘乖巧可人的模样,哪里见过她这般毫无忌惮的入魔相?这下子便是出的气儿对,进的气儿少,唬得婆子高呼,拿了救命护心丹服下,才略略缓了口气。 见母亲这样,柳将琼也无心教训萍娘。只命婆子将她关入闺房,从今往后,内外院再有下人听了她的差使出去害人,一律发卖。 尧氏缓过气来,便颤着音叫来了管家,只吩咐他,少爷心慈,怕是下不去手。那高管事知道的太多,若是传扬出去,柳家可没脸做人了。 管家心领神会,小声道:「一个家养的奴才而已,得了主子的抬举,却没了章法,小的知道怎么去做。」 是夜,被关在柴房里的高管事被湿透了的草纸糊住了闭嘴。贴了六大张后,便自咽了气儿去。只对外宣称犯了急症,就这么没了。 因着是家养的奴才,他的老婆儿子也一律不再留在柳府。撵到了乡下的老宅里,也算是主子的恩典了。 尧氏原以为这事儿便自遮掩了过去。哪里想到,过了几日。柳家换女的传闻却是愈来愈盛。 而且当初为何会错换儿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关于柳家黑了心肝,想拿别人家的儿子挡灾,却坑害了自己的亲女。而真相大白时,急急换回女儿,却半点不念与养女的感情,任凭着自己的亲女剽窃养女诗文,沽名钓誉,更对养女赶尽杀绝的传闻,也是有鼻子有眼的。 甚至戏社里有那戏文先生执笔,将这一出隐化了名姓,写成了折子戏,搬到了戏台子上广为传唱。 其他的贵府,看着戏,听着传言,只觉这本来是挺好办的事儿,怎么叫柳府办的这般不堪? 不过多一副嫁妆而已,到时候亲女养女一起从府里嫁出去,那多显得柳家仁义?再有什么不好的传言,也是不攻自破。 v第十三章[08.27] 到时侯谁不得说柳家有情有义? 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生生将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推了出去,成为了抛头露面的商女。铁证摆在那,甭管真相如何,柳家的心胸气度皆落了下乘。 柳梦堂也被这府宅里的事情闹得心烦,只埋怨尧氏当初糊涂,就不该把琼娘归还给崔家。闹得现在无法收场,连万岁前几日,都好奇地问了问。 尧氏这几日一直病沉得起不来床,听到老爷的责备,倒是爬起来说:「要不,我将那琼娘接回来可好?」 柳梦堂没说话,只闭目沉思了一会,道:「这事要弄得稳妥些。听闻琼娘去了那崔家后,开了食斋,为他家赚取了不少钱银,只怕那家贪财,不肯放人。你只管去与琼娘叙一叙旧情,认作义女便好。到时候周全了我柳家的节义,那些个谣言便不攻自破。」 尧氏听了老爷的吩咐,自然点头,心内又是一阵后悔,早知萍娘被崔家养坏了,何苦的急急换回女儿。若是此时顶着柳家名头的是琼娘,何至于闹得今日不得收拾的下场? 柳梦堂缓了缓气又说:「至于萍川,十五年的市井底子也不好改,女儿留得久了终成愁,倒不如早些嫁了,各自省一省心,她成家了后,相比性情也会改改。」 尧氏恨道:「就是个见识浅的,先前为她介绍多少才俊?都是不肯同意,现在可好,败坏了名声,只怕先前有意的人家,也要打退堂鼓了。 柳梦堂沉着脸道:「也不必非要高攀侯门相府。如今万岁忌惮门阀子弟,这次科考舞弊,多是侯门贵子被褫夺官职封号,倒是提升了不少寒门子弟。」 听柳梦堂这么一说,尧氏倒是想起了柳萍川前些日子常在她耳边嘀咕的话来:「萍川倒是跟我提及了琚儿以前西席的儿子。也不知这位公子哪里好了,萍娘总是想邀他入府,话里大概的意思是听闻他才学清高,若是肯投奔到老爷的名下,必能助老爷你一臂之力,还曾意有所指地说起什么……宁嫁寒门清贫子,不嫁候门万户侯……」 柳梦堂冷哼了一声,想嫁也是晚了,以为候门是那么好进的? 不过他倒是琢磨了一下尚云天这个名字,前些日子,这书生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科考舞弊案中,让他的印象不能不深刻。 单轮起来,女儿眼光不错,这个尚云天得以昭雪后,也许真的会得皇上的重用。 但是这个未及仕途的青年大大的得罪了太子也是不争的事实。细细想来前途也是暗淡。 他摇了摇头,直说以后萍娘再说这样的昏话,尧氏当出言训斥,不可说出玩半点有辱清闺之言。 尧氏一一记下,只是谣言刚起便去寻琼娘未免显得市侩,到了月末时,正好是往昔她给琼娘和将琚庆生的日子。借此机会去修补母女之情再好不过。 而柳萍川至此,便被软禁在了自己的闺阁之中。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琼娘重生的事情。 一时做贼心虚,担忧琼娘会报复害了自己的性命;一时想到琼娘除掉自己后,与尚云天破镜重圆,夫妻恩爱到白头,便气得眼眶欲裂。 前世里,琼娘死去了之后。不光是尚云天冷落着她。琼娘的那一双儿女,得知娘亲投井而死,原来是跟爹爹要娶新妻有关,也是嚎啕大哭,大喊着要娘亲回来,先前与她积攒的玩伴情谊荡然无存。 她入门那天,那当哥哥的更是领头儿往她身上泼着热汤哄撵着她走…… 这些往事细想,怎么能无恨?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花费了心思也是白白心疼一场。 这般辗转都是无果,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琼娘重生了也好,前世今生的新仇旧账,当面算清才畅快淋漓!她也是重生,且比琼娘活得久得多,掌握的先机,亦是比她多…… 这么想来,有什么可慌怕的? 眼看着过几日,乃是当今太后的寿辰……若是她没记错的话…… 这般冷静下来,柳萍川慢慢恢复了镇定,只坐在铜镜前冷笑着,寻思着自己接下里的出路。 琼娘不知养母打算,实际上这几日她忙得都无法顾及京城传过来的种种谣言。 倒是最近来的许多食客们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借着点菜的功夫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的身上瞟。 毕竟柳家原来的那个小姐竟然沦为商家女这般的消息,的确是叫人不能不好奇。 琼娘只落落大方任着人看个够。 她可不要像前世那般,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被人说嘴,最后累得不像自己。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凭借自己的本事吃饭,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但是客源太多,两家分号也有些坐不下了。 伙计问,是否再添些座椅? 琼娘摇了摇头,只吩咐换了店里的碗碟和熏香,然后借着本钱上涨,每道菜加利一倍! 反正做得是富贵之人的买卖,没有人会揪着算盘跟她讨价还价。既然要来看戏,怎的还没留下些钱银贴补? 那位琅王手下的掌柜楚河很是欣赏王爷的红颜知己专注于赚取钱利的进取之心,竟然主动来问琼娘有没有意思再开间分号? 琼娘摇了摇头,只问起楚河一些南蛮之地才有的香叶调料一类的事物,很是用心地讨教了许多。 眼看着,太后的寿辰便要到了,她得置办些顶好的香料,才有底气办上一桌子色味俱佳的宴席。 楚河见小娘虚心讨教,便来了精神,言道:「南蛮之地不类中原,四季不分,阴阳不调。一年内有泰半是酷暑高热,余下的却又寒湿入骨。是以南蛮之人阳气太盛,体热身燥,身形短小,且寿命不长。中原之人若是到了那里,更是不耐。暑湿,瘴气,水土个个都能取了性命。」 琼娘听了点了点头,此言不假,不然为了岭南一直为待罪之人的发配之地,去了往往是客死他乡呢! v第十四章[08.27] 楚河喝了一口琼娘递过来的茶盏,又滔滔不绝道:「但正因南蛮之地气候异常,山高林险,生长了许多奇特之物,若是有熟悉药材之人去了,可说是遍地为宝。」 琼娘想要多听一些,又倒了一杯香茗,递给楚河。楚河双手接过,嗅了一下香气,半闭着眼品了一口,接着道:「说到调料,南蛮之地尤多,有的芳香浓郁,有的辛辣刺鼻,有的绵软醇厚,皆是中原未曾见过之物。因为气候地势造成的亏损,南蛮之地的赤脚大夫多擅煲汤,将补形的药材与鸡鸭鱼肉,山药芋头等寻常之物混在一锅,放入当地特有的调料,慢火熬煮成一锅浓汤,香气扑鼻,喝下后能祛暑气,养脾胃,这也是当地人长寿之法宝,药膳里的美味。」 说到这里,楚河闭眼停口不言,似乎还在回味去蛮地事品尝过的那一锅锅飘着食材,散发出香气的浓汤。 琼娘细腕执笔,快速地记着待楚河回来神来,又细细问了一遍南蛮之地调料的种类,味道,功用。 楚河见琼娘似乎对药膳一类甚是有兴趣,便道:「我们王爷是收藏的大家,最喜收集各地奇书,我记得他有一本南蛮当地老郎中亲自整理的关于药膳医理的手札,崔掌柜的你不妨借来,读上一读,必有收获。」 不过最后,这位楚掌柜也泄了底子:「我们王爷在南蛮交战那会子,年纪尚小,穿衣饮食都不听人劝,以至于落下了体寒的毛病,娘子你多学些药膳理方也好,当煲些汤品替我们王爷调理下身子……」 琼娘哭笑不得地收了笔记,觉得琅王虽然在朝堂上不善做人,但是收买手下人心倒是高手,起码他的这些个属下,可真对他这位小主公死心塌地。 待送作了楚河,她便巡店打烊。带着丫鬟喜鹊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洗漱完毕后,一边看着闲书,一边想着琅王的生财有道。 前世被囚禁在皇寺里那会儿,他这个被软禁了的虚职闲王却总是出手阔绰,让人纷纷侧目。想来,便是这些个家奴下属不离不弃,为他攒下惊世家财。 记得一年,京城里的贵人们流行品酌牡丹。其中有种渐变色的牡丹最为惹人。 那花为「美人面」花开初时乳白,渐渐开时转为淡粉,待得花瓣层层绽放时,已经是粉面若桃花。可不正应了美人情窦初开的香颊羞涩? 记得她第一次见这花时,正好是一次宫宴,她初见此花甚是惊艳,忍不住多望了几眼,还对夫君尚云天忍不住开玩笑道:「若是自己的生辰时,能有此花摆满园,便此生无憾。」 当时尚云天还笑她痴话连连,那一株花便价值万金而求之不得,若摆得满院岂不是要富可敌国?当真此生能有甚么遗憾?她这愿望想要成真,只怕要下辈子投胎,嫁个帝王才行。 当时她与夫君说笑,却转过墙角时,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琅王撞得满怀。 当时他怀中抱着丰韵美人,身边环绕的是美妾艳婢,可那眼神却是说不出的邪气地瞥着她。 那副浪荡样子惹得她微微蹙眉,拉着夫君便赶紧离开了。 至于花香满园这种荒诞奢靡的场面,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 可在两年之后,她在一处京郊的别院举行的宴会中,竟然真的见到了满满一花园的「美人面」。 当时与她一同赴宴的夫人们连连惊叹,直道是谁这般的大手笔?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琅王的妹妹进京探望哥哥。她最喜牡丹,于是琅王便摆下了满院的奇珍牡丹,供妹妹展颜一笑…… 众人唏嘘琅王阔绰之余,再次觉得这个王爷真是不知收敛,境遇若此,却还招摇,难道不知古有石崇斗富,最后惨遭灭门横祸的下场? 想到了这里,琼娘猛一推手里的书籍,突然想到:那一天……可不就是她以前的生辰吗? 只是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并非柳家女,生辰也是不与哥哥柳将琚相同,加之崔萍儿归府,她更不好凑趣去打搅了真正柳家人的和乐。 是以原先的生辰摒弃不用,夫君尚云天不好记下这等子谄媚妇人的小事,婆婆更不会想起给媳妇办生辰。她以后又有了儿女,便忘了自己的,不过而已。 难道只是巧合? 琼娘自摇了摇头,觉得哪有这般的严丝合缝的巧合? 原先不懂琅王的心思,现在细细想来,这个男人真是疯魔! 她都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且为别人生儿育女,他何苦来的这般用心,先是隐去姓名,舍命相救。 后有一掷千金,遍铺奇花异草,却不得在她面前讨巧正名。 疯魔一个,无可救药,喝什么汤都是治不好的…… 就在她想得入神之际。自己的身子却被人猛地一抱。 她吓得正想出生呼喊,却被人捂住了嘴:「呼喊什么,不认得本王?」 琼娘瞪圆了眼扭身一看,可不就是那前世的冤家,今世的魔障吗? 夏日贪凉,所以她的后窗大开。这王爷许是练出来了,现在自跳窗进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这般专注,在想何人?连有人入你屋子都不知道。」 琼娘累了一天,浑身无力,也懒得赶这无赖立时便走,白白费了唇舌。 加之思及前世微妙的往事,便怅然答道:「想起个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的故人。」 琅王原本手正往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听了她这一说,手势微顿,只拖着长音道:「哦,怎个一掷千金法?说来听听。」 琼娘自然不能说得太细,便只说了故人买下千株价值万金的奇花,为已嫁他人妇的小姐庆生之事。 不过琅王心里却想:「果然唯女子小人难养也!那五钱月利的事儿,这小娘要揪着多久?凭空编排出这么个空撒钱不见响的蠢货,难道又是在讥讽本王?」 柳梦堂没说话,只闭目沉思了一会,道:「这事要弄得稳妥些。听闻琼娘去了那崔家后,开了食斋,为他家赚取了不少钱银,只怕那家贪财,不肯放人。你只管去与琼娘叙一叙旧情,认作义女便好。到时候周全了我柳家的节义,那些个谣言便不攻自破。」 v第十五章[08.27] 尧氏听了老爷的吩咐,自然点头,心内又是一阵后悔,早知萍娘被崔家养坏了,何苦的急急换回女儿。若是此时顶着柳家名头的是琼娘,何至于闹得今日不得收拾的下场? 柳梦堂缓了缓气又说:「至于萍川,十五年的市井底子也不好改,女儿留得久了终成愁,倒不如早些嫁了,各自省一省心,她成家了后,相比性情也会改改。」 尧氏恨道:「就是个见识浅的,先前为她介绍多少才俊?都是不肯同意,现在可好,败坏了名声,只怕先前有意的人家,也要打退堂鼓了。 柳梦堂沉着脸道:「也不必非要高攀侯门相府。如今万岁忌惮门阀子弟,这次科考舞弊,多是侯门贵子被褫夺官职封号,倒是提升了不少寒门子弟。」 听柳梦堂这么一说,尧氏倒是想起了柳萍川前些日子常在她耳边嘀咕的话来:「萍川倒是跟我提及了琚儿以前西席的儿子。也不知这位公子哪里好了,萍娘总是想邀他入府,话里大概的意思是听闻他才学清高,若是肯投奔到老爷的名下,必能助老爷你一臂之力,还曾意有所指地说起什么……宁嫁寒门清贫子,不嫁候门万户侯……」 柳梦堂冷哼了一声,想嫁也是晚了,以为候门是那么好进的? 不过他倒是琢磨了一下尚云天这个名字,前些日子,这书生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科考舞弊案中,让他的印象不能不深刻。 单轮起来,女儿眼光不错,这个尚云天得以昭雪后,也许真的会得皇上的重用。 但是这个未及仕途的青年大大的得罪了太子也是不争的事实。细细想来前途也是暗淡。 他摇了摇头,直说以后萍娘再说这样的昏话,尧氏当出言训斥,不可说出玩半点有辱清闺之言。 尧氏一一记下,只是谣言刚起便去寻琼娘未免显得市侩,到了月末时,正好是往昔她给琼娘和将琚庆生的日子。借此机会去修补母女之情再好不过。 而柳萍川至此,便被软禁在了自己的闺阁之中。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琼娘重生的事情。 一时做贼心虚,担忧琼娘会报复害了自己的性命;一时想到琼娘除掉自己后,与尚云天破镜重圆,夫妻恩爱到白头,便气得眼眶欲裂。 前世里,琼娘死去了之后。不光是尚云天冷落着她。琼娘的那一双儿女,得知娘亲投井而死,原来是跟爹爹要娶新妻有关,也是嚎啕大哭,大喊着要娘亲回来,先前与她积攒的玩伴情谊荡然无存。 她入门那天,那当哥哥的更是领头儿往她身上泼着热汤哄撵着她走…… 这些往事细想,怎么能无恨?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花费了心思也是白白心疼一场。 这般辗转都是无果,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琼娘重生了也好,前世今生的新仇旧账,当面算清才畅快淋漓!她也是重生,且比琼娘活得久得多,掌握的先机,亦是比她多…… 这么想来,有什么可慌怕的? 眼看着过几日,乃是当今太后的寿辰……若是她没记错的话…… 这般冷静下来,柳萍川慢慢恢复了镇定,只坐在铜镜前冷笑着,寻思着自己接下里的出路。 琼娘不知养母打算,实际上这几日她忙得都无法顾及京城传过来的种种谣言。 倒是最近来的许多食客们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借着点菜的功夫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的身上瞟。 毕竟柳家原来的那个小姐竟然沦为商家女这般的消息,的确是叫人不能不好奇。 琼娘只落落大方任着人看个够。 她可不要像前世那般,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被人说嘴,最后累得不像自己。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凭借自己的本事吃饭,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但是客源太多,两家分号也有些坐不下了。 伙计问,是否再添些座椅? 琼娘摇了摇头,只吩咐换了店里的碗碟和熏香,然后借着本钱上涨,每道菜加利一倍! 反正做得是富贵之人的买卖,没有人会揪着算盘跟她讨价还价。既然要来看戏,怎的还没留下些钱银贴补? 那位琅王手下的掌柜楚河很是欣赏王爷的红颜知己专注于赚取钱利的进取之心,竟然主动来问琼娘有没有意思再开间分号? 琼娘摇了摇头,只问起楚河一些南蛮之地才有的香叶调料一类的事物,很是用心地讨教了许多。 眼看着,太后的寿辰便要到了,她得置办些顶好的香料,才有底气办上一桌子色味俱佳的宴席。 楚河见小娘虚心讨教,便来了精神,言道:「南蛮之地不类中原,四季不分,阴阳不调。一年内有泰半是酷暑高热,余下的却又寒湿入骨。是以南蛮之人阳气太盛,体热身燥,身形短小,且寿命不长。中原之人若是到了那里,更是不耐。暑湿,瘴气,水土个个都能取了性命。」 琼娘听了点了点头,此言不假,不然为了岭南一直为待罪之人的发配之地,去了往往是客死他乡呢! 楚河喝了一口琼娘递过来的茶盏,又滔滔不绝道:「但正因南蛮之地气候异常,山高林险,生长了许多奇特之物,若是有熟悉药材之人去了,可说是遍地为宝。」 琼娘想要多听一些,又倒了一杯香茗,递给楚河。楚河双手接过,嗅了一下香气,半闭着眼品了一口,接着道:「说到调料,南蛮之地尤多,有的芳香浓郁,有的辛辣刺鼻,有的绵软醇厚,皆是中原未曾见过之物。因为气候地势造成的亏损,南蛮之地的赤脚大夫多擅煲汤,将补形的药材与鸡鸭鱼肉,山药芋头等寻常之物混在一锅,放入当地特有的调料,慢火熬煮成一锅浓汤,香气扑鼻,喝下后能祛暑气,养脾胃,这也是当地人长寿之法宝,药膳里的美味。」 说到这里,楚河闭眼停口不言,似乎还在回味去蛮地事品尝过的那一锅锅飘着食材,散发出香气的浓汤。 琼娘细腕执笔,快速地记着待楚河回来神来,又细细问了一遍南蛮之地调料的种类,味道,功用。 v第十六章[09.02] 楚河见琼娘似乎对药膳一类甚是有兴趣,便道:「我们王爷是收藏的大家,最喜收集各地奇书,我记得他有一本南蛮当地老郎中亲自整理的关于药膳医理的手札,崔掌柜的你不妨借来,读上一读,必有收获。」 不过最后,这位楚掌柜也泄了底子:「我们王爷在南蛮交战那会子,年纪尚小,穿衣饮食都不听人劝,以至于落下了体寒的毛病,娘子你多学些药膳理方也好,当煲些汤品替我们王爷调理下身子……」 琼娘哭笑不得地收了笔记,觉得琅王虽然在朝堂上不善做人,但是收买手下人心倒是高手,起码他的这些个属下,可真对他这位小主公死心塌地。 待送作了楚河,她便巡店打烊。带着丫鬟喜鹊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洗漱完毕后,一边看着闲书,一边想着琅王的生财有道。 前世被囚禁在皇寺里那会儿,他这个被软禁了的虚职闲王却总是出手阔绰,让人纷纷侧目。想来,便是这些个家奴下属不离不弃,为他攒下惊世家财。 记得一年,京城里的贵人们流行品酌牡丹。其中有种渐变色的牡丹最为惹人。 那花为「美人面」花开初时乳白,渐渐开时转为淡粉,待得花瓣层层绽放时,已经是粉面若桃花。可不正应了美人情窦初开的香颊羞涩? 记得她第一次见这花时,正好是一次宫宴,她初见此花甚是惊艳,忍不住多望了几眼,还对夫君尚云天忍不住开玩笑道:「若是自己的生辰时,能有此花摆满园,便此生无憾。」 当时尚云天还笑她痴话连连,那一株花便价值万金而求之不得,若摆得满院岂不是要富可敌国?当真此生能有甚么遗憾?她这愿望想要成真,只怕要下辈子投胎,嫁个帝王才行。 当时她与夫君说笑,却转过墙角时,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琅王撞得满怀。 当时他怀中抱着丰韵美人,身边环绕的是美妾艳婢,可那眼神却是说不出的邪气地瞥着她。 那副浪荡样子惹得她微微蹙眉,拉着夫君便赶紧离开了。 至于花香满园这种荒诞奢靡的场面,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 可在两年之后,她在一处京郊的别院举行的宴会中,竟然真的见到了满满一花园的「美人面」。 当时与她一同赴宴的夫人们连连惊叹,直道是谁这般的大手笔?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琅王的妹妹进京探望哥哥。她最喜牡丹,于是琅王便摆下了满院的奇珍牡丹,供妹妹展颜一笑…… 众人唏嘘琅王阔绰之余,再次觉得这个王爷真是不知收敛,境遇若此,却还招摇,难道不知古有石崇斗富,最后惨遭灭门横祸的下场? 想到了这里,琼娘猛一推手里的书籍,突然想到:那一天……可不就是她以前的生辰吗? 只是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并非柳家女,生辰也是不与哥哥柳将琚相同,加之崔萍儿归府,她更不好凑趣去打搅了真正柳家人的和乐。 是以原先的生辰摒弃不用,夫君尚云天不好记下这等子谄媚妇人的小事,婆婆更不会想起给媳妇办生辰。她以后又有了儿女,便忘了自己的,不过而已。 难道只是巧合? 琼娘自摇了摇头,觉得哪有这般的严丝合缝的巧合? 原先不懂琅王的心思,现在细细想来,这个男人真是疯魔! 她都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且为别人生儿育女,他何苦来的这般用心,先是隐去姓名,舍命相救。 后有一掷千金,遍铺奇花异草,却不得在她面前讨巧正名。 疯魔一个,无可救药,喝什么汤都是治不好的…… 就在她想得入神之际。自己的身子却被人猛地一抱。 她吓得正想出生呼喊,却被人捂住了嘴:「呼喊什么,不认得本王?」 琼娘瞪圆了眼扭身一看,可不就是那前世的冤家,今世的魔障吗? 夏日贪凉,所以她的后窗大开。这王爷许是练出来了,现在自跳窗进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这般专注,在想何人?连有人入你屋子都不知道。」 琼娘累了一天,浑身无力,也懒得赶这无赖立时便走,白白费了唇舌。 加之思及前世微妙的往事,便怅然答道:「想起个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的故人。」 琅王原本手正往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听了她这一说,手势微顿,只拖着长音道:「哦,怎个一掷千金法?说来听听。」 琼娘自然不能说得太细,便只说了故人买下千株价值万金的奇花,为已嫁为他人妇的小姐庆生之事。 不过琅王心里却想:「果然唯女子小人难养也!那五钱月利的事儿,这小娘要揪着多久?凭空编排出这么个空撒钱不见响的蠢货,难道又是在讥讽本王?」 这琼娘一路下山,心里便是太后的寿宴。 入太后之口的东西。俱是讲究个稳妥,寿宴制出来,也要由专人试毒品尝,往往等折腾一通后,那菜品都凉了。是以宫中御膳都是温水贮存,给人以不冷不热的温吞之感。 不是御厨们没有手艺,而是那些个煎炸烹炒大多不耐这等繁琐的考验,为了保证口感,菜品的做法便也受限了。 琼娘也是如此,所有的菜品大都走得守成保靠。 v第十七章[09.02] 可是此番琼娘回去后,想了又想,还是改动了自己的菜单,只留了三样菜品。 一个在庙庵里静心潜修之人,哪里会追求饮食的繁复?更何况是太后那般繁华尽落后,归于宁静的尊华显贵之人? 不过想到,白日里太后脸色尽退的情形,琼娘翻开老中医的手札,又对照着她以前买来的药典书籍,细细察验一番后,终于确定了所有菜品。 待得太后生辰那日,琼娘一早便做好了所有的产品,雍阳公主派来的宫人将菜品盛装入了食盒之中。 而雍阳公主也早早来到了皇山之下,准备一会上山见给太后见礼。 只是她先来了食斋,让琼娘再做些上次的那种甜滑的「蒸蛋」给她吃。 琼娘手脚麻利,不一会便端了小蒸碗来,呈给公主解馋。 见她吃得略有些无度,琼娘开口劝道:「一会与太后见礼,岂不是要长跪,公主还是略缓缓,免得一会折弯了肠胃,不好克化。」 雍阳公主却不急不缓地用巾帕子抹了抹嘴道:「太后最近几天不喜见人,一会你且看,皇子皇孙的跪满了庙庵门口,也没几个得见的。不过是在庙庵处站一站,尽一尽孝心便是。就连这寿宴,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真正能入口的,还不定是哪里宫里的心意呢!」 琼娘前世里,倒不知这等皇家里的套路。一听觉得是这个道理,她的那几样菜肴,最后被太后赏了哪个宫女太监也说不定,哪会那般正好,就论到品尝她的菜品? 于是略微拎提的心,便也放下了。 可偏在这时,一位身着僧袍的嬷嬷进来问道:「敢问哪个是崔家琼娘?」 琼娘连忙转身福礼道:「奴家便是,敢问这位嬷嬷有何时吩咐?」 那嬷嬷虽然身着灰布僧衣,但气派甚大,只上下打量了琼娘一番后道:「太后看中你了制的宫宴,吩咐你前去布菜讲解菜品的妙处。」 琼娘压根没有想到太后会突然传唤自己,一时少不得换衫梳头。 雍阳公主也喜不自胜,觉得琼娘的菜品入选,自己这个推举之人也是脸上增光。一时喜得带着自己的侍女围着琼娘打转,只觉得她浑身素寡撑不起场面,便要将自己头上的钗拔下来替琼娘戴上。 雍阳公主走的是牡丹一派的雍容之风,琼娘如今一个小小厨娘岂能驾驭?到底是婉谢了公主的好意。 只穿了自己新近裁剪的灰白宽幅长裙,略微宽松的腰线,大幅的裙摆,不见身形,却显得身形更加纤细可人,而白布外衬着薄灰,行走间裙摆飘摇,竟有淡墨挥毫,行云流水之感。 与这身魏晋雅士之风的衣裙搭配的是穿着混了麻线银丝的浅脚儿薄底儿布鞋。 那头也干净利索,满头乌发只高高挽起了发髻,斜插了一根含水的碧玉长簪。 总而言之,琼娘现如今的衣着,便只追求一样——舒服。 那些个厚重金钗,繁复的襦裙外衫,撑起长袖的假肩,束紧腰部的紫玉宽带统统抛甩到九霄云外。 当个商家小娘的好处便是自由自在,岂可不穿得潇洒写意? 当她从闺房走出来,准备随着雍阳公主的软轿上山时,那向来好美的公主,忍不住在软轿上扭着身,回头看了琼娘好几眼。 公主心道,这小娘通身毫无颜色,只是那脸儿却被乌发白衫显得愈加莹白,一身子宽宽肥肥的衣裙也不知怎么裁出来的,压根不见臃肿粗苯,只有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尤其是那一双被合脚布鞋包裹住的莲足,在宽大的裙摆下若隐若现,微银闪闪…… 雍阳公主翻了个面儿,继续托腮侧身看着琼娘,心道:原是不知什么叫女色,只以为是胭脂水粉衬出的艳姝,如今才领悟,最勾人的,便是看似寡淡清冷里的娇软。 她若是男子,当学忘山哥哥广纳美妾,见了此等美色,便收纳进府里自受用了去。 这一时歪想,便思绪飞远,只想到自己变得如琼娘这般格调,迷得她的忘山哥哥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味苦苦追求,而自己却早有移情之意,不得不开口回绝楚郎…… 待公主立在了庙庵门口,正想到得趣之处,欲拒还迎地撩拨着她的忘山哥哥时,太监一生尖利的声音,便震得她回了魂:「传——江东王觐见太后!」 那方才在幻海里还趴伏在绣花鞋边苦苦哀求她回心转意的俊逸男子,此时剑眉冷目,高大的身躯显得气势逼人,只越过一干王孙皇子,目不斜视,神情淡漠,长袖翩然间便入了庙庵里去。 雍阳公主嗅闻着拿长袖舞动残留在空气里的淡淡檀香,只觉得愁思又添了几缕, 到底是她的忘山哥哥,藐视天下女子,就算琼娘这般娇艳又是如何?不还曾只是哥哥府里的一个厨娘罢了! 可恨自己竟然不曾见过哥哥的侍妾们,究竟得是何等的绝色,才能让忘山哥哥为之倾心一时呢? 琼娘可不知自己身前的公主怀春,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臆想幻思。 她原先纳闷,这琅王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见太后。要知道就连太子也立在一旁,不得进入呢!可仔细一想,便自了然。 这琅王的母亲,乃是太后亲姐的女儿,说论起来,可不正是太后娘家的晚辈。听闻那琅王的母亲从小儿是养在太后身边的,较比着他人亲近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自想着之际,琼娘便被人唤入庙庵。 于是琼娘这个小小厨娘,便又在乌泱泱站了两排的王孙皇子略带羡慕的目光下,随着嬷嬷一同入了庙庵。 待进了庙庵,便听身后太监道:「传太后口谕,本山人已经是化外之人,原是不该沾染尘俗喜气。然万岁至孝,不忍龙体在烈日下久耐,当得一见。琅王携了故人骨灰,与佛堂供奉,当得一见,其余的孙辈子侄,且自领受了你们的孝心,都跪安吧……」 听了这逐客令,琼娘有点醒悟方才皇子王孙的目光里为何透着渴望。 v第十八章[09.02] 待入了内室,清幽的屋舍,只一张小小的桌子,除了太后外,便只有皇帝与琅王二人围坐饮茶,倒是透了几分天伦之意。 琼娘见太后含笑朝着自己望来,便只当刚认出了太后,带着适时的惶恐跪下给太后问安,并自责自己先前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唐突莽撞,冲撞了太后。 太后却笑着道:「你这孩子,是个心善之人,若是没有你的冲撞,哀家此时哪里还过得了寿辰?」 原来那日太后派人跟着琼娘,见她入了素斋后,便找人打听。 这方圆百里的商贾,俱是认得琼娘的,当下便将这小娘影传的曲折身世,和那过人的赚钱本事尽说了遍。 太后原本叫人跟上,不过是想知了小娘名姓,好重重酬谢于她。听了侍卫回来的禀报,却撩起了好奇之心, 恰好看见递呈上来的素斋寿宴里,有素心斋的名号,便亲手圈点了素心斋,看看这小娘的厨艺如何。 上次乃是心悸症状发作,也没大看清楚,太后此番上下瞧了琼娘几眼,却品出这姑娘的不俗,心道,柳家将养出这等出色的女儿,怎的舍得送人?不然这姑娘挂了柳家的名头,依着这等风采,何愁不嫁得官宦子弟呢? 只越看她越觉得长得甚是得眼,那举止说话间颇有些大气,心下不觉有些欢喜,柔声问道:「这桌子上的便是你今日做的菜肴?怎的都是凉透的,可有什么玄妙?」 琼娘连忙道:「奴家生怕只用食盒保温,不足以支撑菜品上山等候,又想着宫里都是贵人,什么样的好吃的没有见过。况且御厨都是浸淫厨艺几十年的老刀工,菜肴火候必然是恰到好处。于是便想着给贵人尝些民间小食。是以今日做得乃是现吃的温烧,现在还差着一道工序,才可入口品尝。」 她所言不假,只是原先听了雍阳公主的话,觉得自己的菜品无望,虽然交代了取菜的太监,但回想他那时心不在焉的光景,大约也是与她一般,觉得不会入选,全没有听进去。 是以呈上的全是半成品,才惹来太后唤她前来一问。 这时陪着太后饮茶的皇帝也起了好奇心,看着琼娘端着的一样特制的铜抽屉道:「朕倒是从来未闻,何为温烧?」 而这时一直沉默寡言,作清高状的楚邪,也稍稍偏过头来,可以含而不露地欣赏他这越发娇俏的小厨娘。 琼娘怎会感觉不到他放肆的目光?却只半低着头,只当全没看见。 其实这温烧也是她临时琢磨出来的词儿。万岁如何能听到? 这铜抽屉里面注了炭,隔层放了防止起烟的水。 当放在桌子上时,铜面儿烧得滚烫。琼娘熟练地将一小碗面浆倒在铜面儿上,铺展定型,装上实现已经调制好的掺杂了蘑菇的豆腐馅儿料,裹上定型的面皮后,手里的竹刀轻轻滑动几下,便成了一条条鼓着肚儿的鱼。 当然若只是她事先嘱咐的那个太监来弄的话,大约只能包住大肚儿的饺子来。现在自己来个弄,倒是可以玩儿些花样,待这一条条鼓肚儿的鱼儿好了时,只见外淋洒了蛋汁和葱花,金黄里点缀着点点嫩绿,煞是好看。 待得浇上了调味的红汁儿后,便递送到了太后与万岁的面前。 太后自从那次犯病后,食欲骤减,加之食素,浑身愈加的无力。此时亲眼见到琼娘炙烤美食,耳边是滋啦啦的烤灼声,满鼻子都是混杂着葱香蛋香的香味,竟然撩拨得起了食欲,满嘴都生出了唾沫。 不过看到那鸡蛋,却迟疑道:「这……可犯了杀戒?」 琼娘低头道:「奴家用的是自己家养的母鸡,因着没有公鸡,并未踩蛋,这乃是孵化不出小鸡的寡蛋,请太后放心食用,只是这温烧刚出锅,有些滚烫,还请太后小心。」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只一同筷子夹起就着那金黄微焦的面皮一口咬下,只觉得外焦里嫩,顶着一股热气,将那馅料里不知放了什么的鲜美尽数撩拨了起来,心里竟是有股子说不出的畅快。 而皇帝更是许久没吃过这么热腾腾刚出锅一般的美食了。身为帝王,操心劳力,可谁知道,竟然吃不得一口滚烫的。 毕竟宫里侍奉的都是世代经验承袭的人精儿。自然熟谙不可给主子们吃热食的缘故——这各个金枝玉叶的,若是烫坏了唇舌,岂不是掉脑袋的重罪? 再说在御膳房里要验毒,再经过楼阁长廊端入各个宫里去,就是想要热烫也不可能啊! 万岁爷吃得畅意,也替自己吃出点心酸来:朕平时吃得都是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的就不知将那菜给朕热一热? 而那边,琼娘用那特制的铜抽屉,又娴熟地将已经验完毒的汤菜加热,呈送到了上桌的三人面前。 依着太后的原意,是要与皇帝和琅王谈上一会子话再吃的。 可是现在桌子上安静极了,倒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而是这些个菜肴太好吃了。 可究竟怎么个好吃法呢,太后只觉得那萝卜是萝卜的脆中带甜,晒干又炖煮的豆角里满是开胃的酱香、那鼓肚鱼儿里的馅料不知加了什么,越吃越爱吃……几样皆是寻常的家菜而已,可却是她自入宫后,十几年未吃过的家常味。 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琅王也吃得不少,可是心里却自腹诽道:这小娘倒是狡诈,熟谙皇家人的不得已,竟拿了满街的小食应付万金之躯,什么温烧?分明就是街上的葱花鸡蛋煎饼! 就在这时,许久没吃得这么多的太后,接过了漱口的温水,清了口后,笑吟吟地道:「这温烧,果真美味,只是为何里面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琼娘低头道:「因着心知给太后制宴,想着山上寒冷,太后久居山上,恐怕身有寒气,侵蚀心脉,久之不利血脉畅通,因此加了驱寒气,通气血,平心脉的药材,与食材里的寄养蔬菜正好相辅相成……太后前些日子似乎身有不适,这些食物也正好对了路子,可是调理身体。」 皇帝看母后这一顿饭食下来,果然是面色红晕,气色甚佳的样子,龙心大悦,便再去看那小厨娘。 他上次虽然在琅王的府宅,见过琼娘,可是因着琼娘是隔着人群,在长廊边下跪进言。那皇帝压根没有看清她的脸,更不会费心去记厨娘的姓氏名谁。 这次挨得近,再看去,竟是眼前一亮,这般文雅的女子,怎么会只是个厨娘,也难怪蕙质兰心,烧制出这等子美食! 太后看皇帝看得专注,笑着道:「听说这位是黄山下素心斋的女掌柜,皇帝可曾吃过她的素斋?」 听太后这么一说,皇帝有些恍然,这名号……不正是那柳家送还的养了十五的养女吗? 竟然是这等子出众的人品,有这样的女儿,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难为柳卿舍得,忍心将这样的女儿送走! v第十九章[09.02] 而太后跟皇帝想得也是一样的。多好的姑娘,若是因为出身商贾而延误终身,嫁给个平庸男子,便叫人唏嘘不忍了。 她这等子的贤淑沉静的气质,可真像当年养在自己身边的外甥女晴柔啊! 想到这里,她淡淡瞟了皇帝一眼,思度一下,冲着琼娘开口笑道:「哀家平生的遗憾便是,生得尽是儿子,却未得一个贴心的女儿,却不曾想隐居庙庵里,竟遇到了个可心可意的孩子,崔家琼娘,你可愿让哀家认作女儿,圆了哀家这未尽的心意?」 琼娘倒是想过太后皇帝吃好了,能赏些金银,可谓是未曾想过,太后竟然会有此言,当下不由得一愣。 就在这时,有人替琼娘答了去:「此事不可!」 太后循声一看,原来是楚邪拧着浓眉,一脸的不情愿。 太后好笑道:「哀家认义女,你跟在这喊个什么劲儿,又不是认了你去!」 琅王绷着脸,垂着眼皮道:「一个小门商的女子,满身铜臭,有何德行成为太后义女?若是想认,尽可在侯门贵女里提个周正的,也好陪伴在太后左右。」 琼娘面上含笑,看着琅王数落自己的铜臭熏人,仿佛前儿那个不知香臭,抱着她啃吃得没完没了的人不是他一样。 当下心内气得一涌,也不管琅王在数落着自己还有甚么不周全,只冲着太后施施然跪礼叩谢道:「承太后错爱,民女诚惶诚恐,若太后不嫌弃,愿做太后的女儿,可常常上山,陪着太后,做些可心的吃食。」 太后心里高兴,由着嬷嬷搀扶着起来,亲自走到了琼娘的身边,扶着她起来后,上下打量着道:「可真是菩萨眷顾,哀家晚年竟得了个乖巧的女儿,皇上,这便也是你的义妹,当颁旨封赏,免得叫人小看了她的出身。」 说这话时,太后还故意看了琅王一眼道:「忘山,以后这琼娘便是你的小姨娘,你是晚辈,可不能再如方才一般,出言无礼了啊!」 皇帝也笑着点了点头,心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虽然按情理,当称小姑姑,但毕竟忘山龙子的身份未过名堂,倒是一时相认不得。 不然此时一家子人团聚一处,名正言顺,该是多和美之事?可惜晴柔去世得早,竟是不能在这里,与他们父子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琅王此时气得已经是手脚冰凉,只不过是顿葱花煎饼而已,怎的个个吃得胡言乱语?太后可是茹素得失了心魂?怎么的就把他眼看到嘴儿的小娘子,「抬举」成了干姨娘? 难不成以后他亲她之前,还要问姨娘可否得闲,容大外甥亲上一亲不成? 琼娘向来是懂眼色的,只看太后吃得舒畅,想必是要跟皇帝,外甥好好说一会子话。当下再次叩拜谢恩后,便退了出来。 外面自有宫人得了信儿,知道这位厨娘一朝得了圣心,身份为之一变,成了太后的义女,这礼数侍奉上自当周全。 只陪着笑脸恭喜了一番,便着人安排了软轿,抬着新晋的公主一路下了山去。 当到了食斋后,太监们自当向崔氏夫妇贺喜,将这天大的好事告知夫妻二人。 崔忠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而那刘氏却是又喜又忧,只觉得女儿如今这身份地位,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该是寻个怎么样的夫君才相配啊! 不过琼娘倒是没有夫妻二人那么多的疑虑。 这义女,也不过是贵人们兴致起来的一时亲近罢了。她可不能因此飘飘然,真当自己是个公主。 就算得了皇帝的封赏,她也是该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该开店便开店,该切菜便切菜。每日日升日落照常而已。 也不知自己那热腾腾新出炉的外甥是不是生了闷气,此后的一天竟是没来找自己。 害得她这干姨娘满腔的慈爱之意无处尽洒。 琼娘想起他那阴着脸说自己满身铜臭的样子就来气。想着亲热占便宜的时候,便是满嘴娇娇;当着人前,竟然这般阴损着自己! 手中不觉得用力,将菜板剁得叮叮当当响。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不速之客到了素心斋,柳家的尧氏不知为何突然来访。 只是与之前满脸冰霜不同,这次尧氏的脸上挂着温情笑意。 不过尧氏下轿之后,心内也是微微哑然。 上次来这食斋时,正好是客少之时。那门店虽然看上去雅致,但离华贵远矣。 这次来时,不远处多了一排整齐的马厩不说,整个门厅已经是全变了模样,原先的两个莲花鱼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就地挖出的水池,水池四周用了凹凸不平的暗金色压花石饰面,其上乃是一架汉白玉的石拱桥直通店门口,看上去是曲径通幽。 尧氏先前听闻这素心斋赚钱,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只不过隔了月余,这店面竟然如此大手笔的旧貌换新颜,可见传言不假,这崔家当真不是以前的那个破落商户了。 既然已经决定接琼娘回去,尧氏看了这情景只觉得舒心。自己的店铺虽多,但一直无人打理。 虽然萍娘刚接手时,略有起色,这几日不知为何,日渐亏损。若是有琼娘这样能干的回去,定然会帮她将自己的店铺归置明白。 随着尧氏一起前来的柳萍川看着这焕然一新的店堂,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受了。 虽然恨极了琼娘,但是她承认无论前世今生,这琼娘都是个能人。 只是前世她的出众皆表现在与人交际的八面玲珑之上。而这一世,她却甘于商贾女儿的身份,只把崔家那样的破落之家操持得有模有样。 琼娘这种毫不介意回到崔家的态度,让重生后事事不顺遂的柳萍川心里一直发堵。 只觉得自己处心积虑所想要得到的一切,都是她琼娘不在乎不想要了的。 v第二十章[09.02] 而现在呢?她的父亲母亲竟然逼着她来给琼娘道歉,并想将琼娘劝回柳家,成全了堂堂柳学士的颜面。 就算心里憋出燎原大火,柳萍川也不得不答应。不然的话,柳氏夫妇是不会放她出门的。 而他们已经在商议着女儿的婚事了。柳萍川唯有低下头颅,才可换得自由,说动了尚云天迎娶她,才有翻盘的机会。 就算她崔将琼富可敌国又能怎样?一个商贾女人怎么能跟未来权倾朝野的夫人比拟? 而且就算回了柳家,满京城的贵妇都知道她的底细,有谁会迎娶个商户女入门? 既然琼娘无意尚郎自绝了官宦夫人之路,她自然努力让自己高高在上,俯视这个钻了钱眼的短视女人。 这般想了一夜,柳萍川终于同意主动登门向崔家夫妇赔礼,同时帮助尧氏说动琼娘重回柳家。 琼娘听闻伙计来报时,走出店外,看见一同下轿子的柳萍川,目光一冷,心道:都已经说破,还有脸来,看来她真是低估了这位妹妹的脸皮。 不过人家既然有脸来,她又何苦来装恶人?前世里看崔萍儿装扮解语娇花看得多了,琼娘自问也学些许心得,当下学以致用,挂着得体的微笑,迎接尧氏母女二人。 虽然尧氏怕遇到京城里的熟人,特意拣选了大清早还未上客人之时。可是店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的马车,载着的都是附近的菜农。 原来自从出了崔传宝挪用店里采买银两的事情后,琼娘便去各个常来常往的店家那里走了一圈,由着琼娘挑拣验货商议好后,每日主动前来送货物。免去了以前采买的啰嗦,店里的人手也大大节省。 是以虽然听闻了尧氏前来拜访,琼娘少不得请尧氏入内坐下,喝一杯茶,略等一等,再跟这些菜农结算,让伙计将一筐筐的菜、还有米面等物运到店后的院子里。 柳萍川趁着琼娘不备,细声细语道:「果真是家大业大,架子也摆得大了。别说来得是母亲,就算是平常的客人,如此待客也是礼数不周吧?」 尧氏瞟了她一眼,也是声量不大道:「记住你父亲的叮嘱,今日的事做得不周全,柳家没脸,你将来的姻缘,也要受了牵连!」 柳萍川微微一笑,只说:「母亲放心,只要姐姐肯原谅我,就算要我跪下给她磕头,也心甘情愿!」 就在这时,琼娘对好了账后走入雅间,也不看柳萍川,只冲着尧氏微微福礼道:「夫人今日怎么得空来了?若是要吃素斋,只怕是有些早,店里的灶堂还没有生火,若是急得吃,恐怕得等等。」 尧夫人其实也不惯伏低做小,只是这面前的乃是她养育了多年的女儿,现在母女分开虽然也快一年了,但是这心底还是觉得琼娘是那个处处依从自己的女儿。 眼看着崔家夫妻不在店堂里,她倒也不用藏着掖着的,径直讲了来意:「按理说,该早些来,只是你父亲新任了户部的兼职,人事上多些应酬往来,我跟着一起料理,耽搁了几日。萍娘先前坐下的错事,琚哥儿皆跟我言了,不但如此,你大哥心疼你,还将萍儿打骂了一顿,就连你父亲也很生气,重重责罚了她。」 那萍娘倒也配合,只眼眶微红,泪水潸然而下,抖着嘴唇跪在了琼娘的面前道:「姐姐,是我一时糊涂,只看着崔家爹娘和哥哥都与你亲近,半点不思念我的样子,一时起了嫉妒之心……以前都是我的错,从今以后再不敢跟姐姐争抢,你我皆好好做人,莫要斗来斗去,珍重这来之不易的……情谊可好?」 这一番果真是妙,仿佛她先前差点设计害得崔家被迫迎娶娼妇,最后闹得家破人亡,还真是年少无知的懵懂呢! 起码那尧氏见了甚是满意,只觉得萍娘这孩子果然还有救,只不过是崔家教育得短了见识,让女儿被嫉妒迷了心眼罢了。 琼娘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声泪俱下的表演,只觉得自己还是差些火候,再重活两辈子也做不来这等做作虚伪。 她也听清了萍娘的言外之意,便是二人既然都是重生,倒不如各自安好,不再相斗,珍惜这得之不易的重生机会。 不过喜欢招惹人的,从来都不是她,既然萍娘爱演,自演得够吧! 这么想着,琼娘也没有去扶跪在地上的萍娘,只端起桌子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然后高声唤道:「喜鹊,叫李婆子送热水进来,这茶都凉了,如何叫客人饮?」 这雅间先前没有外人,丫鬟婆子一律在外伺候。此时听闻要有下人进来,那要脸面的尧氏立刻冲着柳萍川一使眼色,示意她快点起来,免得叫外人看见堂堂柳家嫡女向个小小商家女子下跪,辱没了柳家的清誉。 是以柳小姐也没用人扶,没等老婆子入内添水,便腾地站起身来。 待老婆子添水走后,想要再接着哭泣忏悔,似乎气息有些接续不上,一时有些演不下去了。 尧氏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又开口道:「你一向心地最软,不会跟你妹妹一般见识,这件事情,她既然已经认错,你也要同崔家人讲明,不要再计较了……想起来,你离家已经有数月,不过你的闺房还是老样子,我和你的父亲都特意跟你留着呢,便是想着,待你熟悉了崔氏夫妇,便是一家女儿两家走,也省得我跟你父亲惦念着你,日日茶饭不思。」 尧氏这时,倒是忘记了当初柳将琚强自留下琼娘闺房时,她还大骂儿子不是懂事,只一心将这当成了自己思念女儿的明证。 尧氏的话倒是让琼娘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尧氏会有让自己回去之意。 但是仔细一想,便也明白了。她的养父母最好脸面,现在柳家易女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养父自然是让养母出面收拾一下难看的局面。 琼娘平心静气地想了想,自问自己愿不愿意回柳家——回答只有一个,那便是抵死不愿! 她这辈子总算是回归本位,自己的买卖做得是风生水起,何苦来回去柳家,套上枷锁,替别人在人前争面子呢? 她正想婉拒,雅间的门口却传来声音:「我们崔家的女儿,何苦来的要回你们柳家?难道是害得我儿子娶娼妇不够,还要再骗了我的女儿去害她?」 琼娘回身一看,刘氏不知何时来到店中,只冲着尧氏瞪眼说道。 以前刘氏见了尧氏,自矮了三头。那种尧氏贵妇排场大,跟她说话都是爱搭不理的。刘氏心内有气,也是自强忍着。 可是现在不同,这尧氏也是欺人太甚。当初她说一家女两家走的时候,那尧氏一脸嫌弃,生怕她崔家吃富户,赖上柳家。 她派了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就将琼娘从柳府里送出来了,也不管姑娘心里一时转不过弯儿,那婆子是生拉硬拽地将琼娘拖下了马车。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柳家在发卖婢女呢! 怎么的?现在觉得自己这么做欠了厚道,亏了仁义,又想将好好的女儿接回去? v第二十一章[09.02] 她当初不知内情,后来听琼娘说起,才知俩家为何错抱了孩子,那尧氏竟是想拿崔家的儿子挡灾,躲避仇家的追杀? 这得是多么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出?一样都是粉粉嫩嫩的婴孩,怎么只有他家公子的命是命? 这柳家竟然嫌弃着她崔家没养好萍娘依着她看,萍娘身上那些个嫌贫爱富,尖酸刻薄的毛病,全随了尧氏的根! 她崔家的孩子再不济,也不生出萍娘那样谋算着害人的心! 这个柳家算是个什么大学士之家?书香门第个屁! 顶着屁大的官衔处处只想着自己,毫不顾忌着他人,就他们家的脸面是脸,升斗小民的脸面全成了光腚的屁股了! 因为崔传宝的事情憋闷了几日的刘氏,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当下也全无了忌惮,芙蓉镇的泼辣婆娘本相尽数显露出来,只拿眼瞪着尧氏,她尧氏敢说一句不要脸的话,便撕了她的贵妇脸! 尧氏没料到刘氏会突然出现,一时气短。可到底是当朝大学士之妻,略稳了稳,便拿捏着刘氏的要害说道:「我比你小些,当叫你一声姐姐。先前发生的这些个事情,的确是叫你心气不畅。可是我这样做,并不是想夺了琼娘不做你的女儿,恰恰是为琼娘着想。如今她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纪,名义上回了柳家,才好找些门户立得住的人家。你总不会想她嫁入商户人家,埋没了一辈子吧?」 琼娘轻轻拍了刘氏的手臂,示意娘亲骚安毋躁,然后从容说道:「谢谢夫人挂念,不过我现在觉得商户人家,也自有商户人家的好处,婚姻一事,自有爹娘安排,还请夫人莫要操心挂念。」 这尧氏来前,原以为只要自己低头,这琼娘定然乐不得回去。 却不曾想,琼娘却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当下她脸色一紧,冷冷道:「琼娘,你这是离家甚久,眼界变得狭窄了?钱银再多,也不能给女儿家增色添彩!柳家这十几年的书香熏陶,全成了铜臭了?你此番不答应,以后可不要后悔!我柳家不比一般的人家,可不是说进便能进的!」 说着,尧氏站起身来,伸手掸了掸灰尘,冷冷哼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突然看见崔忠一脸涨红,踉跄跑了进来,只冲着刘氏一瞪眼:「你这个没眼色的婆娘,怎么看不出个轻重火候!」 尧氏心内一得意,觉得崔家到底是有个明白人,崔忠定然是要留下自己。 于是她转过身来,正待矜持一下,却被崔忠一扒拉,挥到了一旁。 那崔忠急切地说道:「让你把女儿叫回家,怎么半天不回来,这人等得不耐,都到了店门口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尖利的声音:「崔家琼娘,速来接旨!」 原来是万岁封赏的圣旨传下,敕封太后亲认下的义女为韶容公主,赏地千顷,受一品食禄,至于赏金与绫罗绸缎更是满满的几大箱。 因为是圣旨,尧氏也跪下一并迎接圣恩。 她只听得头晕脑胀,闹不明白一个升斗小民,怎么竟然成了太后的义女? 崔家人忙着接旨之后,便是面带喜色,打出大包的红封酬谢宣旨的宫人。 尧氏想起自己方才的话,那脸火辣辣的一片,她心内诧异这琼娘竟是这么大的本事,搭上了隐居的太后,又觉得方才跟刘氏和琼娘说得太僵,自己再呆下去简直是自讨没趣,只带着同样听傻了眼的柳萍川,自坐着轿子讪讪离去了。 其实琼娘的心内听得也是一阵的心颤,虽则她先前救过太后的性命,可是自认为乃是偷学了他人的续命绝学,骤然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的封赏,自己总有股子心虚的感觉。 而且……依着她对万岁的了解,这封赏当真是太多了。 大沅朝的这位嘉康帝乃是有名的会过日子。 他年少登基,正值国库空虚之时。少年天子召来各地的藩王,一番声泪俱下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让他们自己分摊了军饷。 要不然也不会有老琅王入不敷出,楚邪承爵放出自己的家奴,到处赚取银子这档子事儿了。 再然后是圣上极力倡导宫内节俭,让妃子给他在蹴鞠时划破的内衫上用针线打了个补丁,还在国宴之上,好巧不巧的在明晃晃的龙袍里,欲语还休地露出了那么一角来。 那一幕深深震撼了群臣之心,有那贤臣当场泪湿长襟,直道天赐明君,我朝之福。 当年楚王喜好臣子细腰,文武百官争相节食,饿得面有饥色,瘦骨嶙峋。 现如今的万岁喜欢这种百纳风尚,顿时满朝的丐帮教众、八袋长老。京城喜好锦衣华衫的风气为之一刹。后宫嫔妃相聚时,再不见锦衣霓裳百花争艳。 个个粗布荆钗,只比哪一个补丁的位置雅致,针脚细密。 那时琼娘年幼,但对这股子风潮记忆犹新。父亲柳梦堂明明新做的衣衫,却嫌弃布料太新,非要过了几遍水,褪褪颜色,再扯破缝了针脚才穿。 幸好皇帝自己也觉得矫枉过正,外国派来使节时,满朝的丐帮长老,实在有损大朝威严。这才慢慢地刹住了那股子风气。 而如今,在嘉康帝的精打细算下,沅朝国库丰盈,大部分民宗得以休养生息,但是他骨子那股子吝啬劲儿,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民间关于这位皇帝的吝啬的趣闻轶事都够写一本书的了。 这样根底的万岁爷,赏了她千顷食邑,当真是有些让人诚惶诚恐呢! 其实琼娘的疑惑倒是有些道理,这次的封赏,的确是嘉康帝难得的丰厚犒赏。 那天,崔家小厨娘谢恩退将出去后。忘山的脸就一直没有明朗起来,只拧着浓眉,苦大仇深地望着满桌子的葱花饼。 嘉康帝向来是觉得自己疼这孩子疼得太少,是以见了便分外用心,道:「忘山,怎么不吃?难道是太素寡,不对胃口?」 琅王觉得再不说话,那小厨娘当真是要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当下便向太后鞠礼道:「不敢隐瞒太后,方才那厨娘,臣先前识得,有意聘了做侧妃,是以觉得太后收作义女恐是不妥……」 v第二十二章[09.02] 他这不说还好,太后一听,越发觉得自己方才开口是正对了,那么好的姑娘,又救了她的性命,本该重酬,没想到忘山竟然一早认识她,还想娶她为侧妃…… 太后倒不是觉得忘山不堪,但是他喜好女色的事情,也是隐约听得些传闻。但凡尊贵的男子,喜新厌旧原本也是常情。 但是太后当年深受其苦,心内实在不觉守着个花心如斯的男子是福事。 她心内也觉得皇家亏欠了忘山这个孩子,若非当年事,他本该是宫内的皇子,怎么会如现在一般流落在外? 但是纳娶琼娘为侧妃的事情,还是算了吧!好好的小姑娘,一遭得了封赏后,大约是会寻个不错的人家。何苦来去深宅里跟一群女人争抢丈夫? 天下娇媚的女子多了去了,忘山不过是少得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当下只半合了眼,手里捻了佛珠道:「哀家既然开了口,总不能吞了舌,将话咽回去。就这么着吧,皇帝莫忘了宣旨……到了礼佛的时间,山人自不远送,田嬷嬷,送万岁和琅王出去吧。」 可是嘉康帝心内的思绪却跟母亲大不相同。 当年他本该娶到表姐晴柔。偏偏天妒良缘,阴差阳错,跟他此生挚爱失之交臂,饮恨终生。 是以听闻楚邪这般言语,顿觉自己方才不查,没有及时洞察忘山的心意。 如今父子二人被太后哄撵了出来,便想亡羊补牢,对着楚邪缓声劝慰道:「忘山乃堂堂藩王,若是娶一商户女子,难免为人说论短长。是以太后认她做义女也是好事,以后真入了琅王府,身份显荣些,也少了闲言碎语。」 楚邪站定看着万岁爷,冷着脸道:「倒是不会闲语,大约有几位翰林大人的笔杆子又闲不住,准备写一写本王的罔顾人伦,礼仪尽丧吧!」 万岁为之一滞,想起那刀笔吏胡大人之前因为一盘子熊掌就对着忘山慷慨陈词破口大骂,以后还真备不住又要参写忘山一本。 可是太后的懿旨已下,他为人至孝,不敢违抗母亲之名。那边又心疼儿子,唯恐他如自己一般不能娶了心头之好。 一时大沅朝的天子左右为难。但毕竟是日理万机的头脑,这等事情只梳理一下,便捕捉到起死回生的一线生机。 「这女子乃是太后隐入庙庵后所收,既然隐入庙庵便是化外之人。连太后也说入了山野,尘缘已断。既然如此,这女儿便是庙庵里的佛缘居士一人之事,原跟忘山干系不大。何况朕只给那女子封号,她也入不得皇室的家谱,算忘山你哪门子的姨母?到时候朕会赐婚与你们,若是真有人吃饱了撑的,拿这种半路佛缘说事,朕自当骂他们无事生非!」 一阵劝慰之后,万岁爷又觉得那女子身份太低,怎么配得起朕之忘山? 于是便厚重的封赏之,免得那小门商户的女子与忘山成婚时,拿不出趁手的嫁妆。 这边琼娘一朝受了韶容公主的封号,全家喜气洋洋,少不得摆上流水宴款待乡亲父老。 毕竟不是真的皇亲国戚,还要依靠着乡里做生意过活。若是接了圣旨,只关起门来一家乐和,难念给乡人一朝得道,鸡犬升天的倨傲感觉。 但是摆上几日流水宴席,再搭上戏台请乡里看戏就大不相同。即争了面子,又博得慷慨随和的美名。 琼娘并不反对爹爹的做法。 所谓升斗小民,自有升斗小民的营生之道。若她总端着前世一品夫人的架子,这以后的买卖也无人帮衬。是以那长长的宴客名单开出,连乡下八竿子打不着的七拐八弯的亲戚也来吃酒。 流水的宴席这么一算,桌面不撤,锅灶不熄,也要摆上三日。 琼娘自让父亲母亲张罗,她带着食材用具,又上了山去,叩谢了义母,同时又给太后做了一遭素宴,更是针对太后的病症留下了精心将养的药膳帖子。 只是下山时,一位似乎等候许久的侍卫递给了她一封信笺。 琼娘只看了信封的字迹,便知是琅王的。她懒得拆信看,只笑着对那侍卫道:「回去跟你们王爷说,崔家琼娘满身的铜臭,不敢展信,怕熏煞了王爷的余香。」 说完,她便带着丫鬟喜鹊上轿走人了。 得封韶容公主最大的好处便是——可是对那位江东王,爱理不理了! 万岁爷亲封的称号,他楚邪再狂妄也要忌惮三分不是?敢对她不利试试,便是要告御状可以通过太后寻了便利! 琼娘一时愉悦地想到:明儿便寻了人将自己的窗户焊上细条铁,看他还如何动不动就钻了自己的窗子。 不过看来这几日是特别适合赔礼道歉的好日子,先是柳萍川泪眼婆娑悔不当初,接下来就是琅王大手笔的至诚歉意。 待流水的宴席结束之后,韶容公主也得恢复了日常,继续开门板做生意。 可是刚刚开门,便见一辆马车正在门口往下卸木桶,十几个大木桶里养的都是莲,大约是要往水池子种的。 琼娘向来爱花,只看到那木桶里竟然是颜色夺目的红莲。 颜色火红的莲花本来就够稀奇的了,更何况这些个莲花个头硕大,其中有一株竟然还是红白两色的并蒂莲花。 琼娘立在店门口,帮着运货的楚盛笑道:「我们王爷前几日便广派人手去寻天下奇花,王爷知道小姐你最新新挖了池子,池子里正空旷着,便选买了名贵的王莲给您送来了。」 琼娘一看,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呢!这一车的红莲,恐怕价值跟当年满院子的「美人面」相类似了。 不过王爷也真是的,只怕他这般的豪迈,也是拿钱生砸不出个响屁呢!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只道:「这等雅物,我一个商家可不会养,若是养死岂不是赔偿不起?还请楚管家将桶收一收,自运回去吧。」 楚管家一咧嘴:「我说崔小……韶容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个下人了,您跟王爷有什么过不去,尽可以当面说开。可别拿这些金贵之物作践啊。您看天儿这么热,这些个莲花再不入水将养,可都要蔫了!」 v第二十三章[09.02] 琼娘干脆坐在了门口的栏杆处,一旁的丫鬟喜鹊为她打着扇,她自己一边照着小圆镜儿整理着鬓角,一边心不在焉道:「楚管家可要慎言,搞不清的人听了你的,还当本公主跟你们王爷很熟似的。你们王爷在风花雪月上名声甚健,影响了本公主的清誉,以后如何招纳驸马?」 楚盛听了这话,不由得将视线移了移,只看向站在离店不远的竹林里的那个高大的人影。 琅王站着听了甚久,看着那女子一朝得道的惺惺作态,心内只闪过四个大字——小人得志! 这小娘便是领了圣旨,得了个劳甚子的封号,便一朝得意忘形,尽露刻薄的嘴脸!先前听说还办了三日的流水宴款待乡里,大搭戏台,催拉弹唱,当真是市井之气,庸俗至极! 就算得了公主的封号如何?这般的行事,王孙贵族也自当绕行,生怕跌了份子。可笑她居然还不自知,倒是跟自己拿起乔儿来了! 心里这一激愤,倒也顾不得江东王的矜持,自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冷声道:「不知公主想要招个什么样的驸马?他可不介意韶容公主先前的交友情史,还是为了尚公主,任凭绿云压顶也毫不介怀?」 琼娘如今圣旨护身,看着琅王,那腰杆子也挺得直直的,只笑道:「原来琅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说完了场面上的客气,便刻意压低了声音,冲着琅王道:「不过你这么编排干姨母,是否有失口德?要不要我这个当干姨母的教教外甥你如何做人?」 说话的功夫,琼娘的眼角眉梢都是笑,可是看着琅王的一双大眼却是眼角斜飞,小人之气猖狂。 琅王也跟着笑了,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正好跟干姨母学学,就不知干姨母要生几个?外甥自当出尽精力,死而后已……」 就算琼娘是前世是嫁人生过孩儿的,也是眨了眨眼,也醒悟了江东王的满嘴黄腔,只气得脸色涨红,只想转身进店,懒得再搭理这个浪荡王爷。 可是没想到那铁臂缠腰,只是身形一晃,韶容公主便被掳掠到了马背之上。 江东王抱紧了身前的佳人,贴着她的耳道:「此间闲人太多,怕是不好施展,寻个没人的地方,你慢慢教我可好?」 琼娘想说「好个屁!请王爷自重!」可是刚一开口,骏马催动,迎面灌了一大口的风! 这话被风吹得打了散儿,便只剩下个失魂落魄的「好——」消散在了疾风之中。 这马儿颠得飞快,琼娘一时抓不住缰绳,吓得她只能紧紧搂住了江东王的腰杆,脸儿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满鼻子都是闻得渐有些熟悉的味道。 待得马儿总算停歇下来,琼娘才发现他带着自己来到了山坳里。 此处野草丛生,树林茂密,当真是作奸犯科的好去处,只拖到密林子里,扯了衣裙便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想起先前这人的恶形恶状,琼娘干脆抓住了马的鬃毛,宁死也绝不下马。 琅王拽了她几次,见她不肯下,干脆抱住她的腰往下拽。 琼娘后悔了,自己方才还真是一时小人得志忘形,竟忘了自己招惹的可是敢造反的硬茬子! 自己先前撩拨得他起了横儿,拖进密林子里先奸后杀又算得了什么? 当下吓得立刻尖叫了出来。琅王的臂力惊人,就这么似举起小儿一般,将这小娘脸对着脸高高举起,耐着性子等她叫得哑了,才问:「叫没叫够?」 琼娘猛吸了一口气,想强装镇定,稳一稳琅王,可是一开口,便是隐隐破音:「王……王爷,奴家错了。」 琅王拖着长音问:「哦,哪儿错了,说来听听?」 琼娘想开口,好生检讨下自己方才的拿乔儿,可刚要张嘴,心里却有股子说不出的委屈,眼泪现自掉了下来。 豆大的泪珠子,正砸在琅王的脸上,呜咽的声音也从喉咙里满溢了出来。 琅王顿时收起了戏谑之心——方才那小娘的样子,全没了平日的端庄,叫的声音尖利,可见是真的被自己吓到了。还真以为他要拖着她入林子不轨。 琅王心里是又气又想笑,只将她放下,搂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冷着眉眼训道:「不是一向脑子灵光吗?怎的这时犯了傻?本王就算真的想跟你来段媾和,犯得着跟个村夫一般,钻树林子里成事吗?也不怕蚊虫叮了屁股!」 琼娘原先是害怕,可是现在听琅王缓了语气,心里一松之余,不知怎的,更是觉得委屈,那哭声越发收不住了。 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个什么,没的腌臜了耳朵!可是想想屁股上满是蚊虫叮咬的大包的样儿,又是一时想笑,整个被泪水浸着的脸儿便有些变了形,摸不准前行的方向。 琅王倒是爱看极了此时又哭有笑的琼娘,一个正值妙龄的小娘而已,原就该是这个样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自有他来疼。 是以一边哄着她莫哭了,一边啄吻去她脸颊的泪珠,直到她平顺了气儿,才牵了她的手前行。 那山坳灌丛间,竟然被人刻意用割出一条小径,上面用碎石子铺就一条小路。 在那不远处,竟然有从地下汩汩冒出的温泉。 「听你先前的诗作里,不是很喜欢看龙山的山泉吗?不过那里太远,不太方便。这几日本王着人探寻地脉,在此处发现了温泉。便开凿的泉眼出来,还从山上引入了凉水,以后只要想要,毋须舟车劳顿便能来洗。前日给你信儿便是想接你来,偏偏你只顾着跟本王怄气,可是把人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听了他的话,琼娘先是一愣,这才突然想了他说的诗,乃是云曦小姐主持的诗社上,被柳萍川剽窃的那一首。 琼娘有心想要讽刺这总是自作多情的男子几句,可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虽然明知自己绝不会嫁给这男人。 但是无论他前世暗地里对她默默做过的那些事,还是今生这些不得要领的追求。琼娘的心内是有感动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愿意在琅王的开府之宴上,自作主张替换了熊掌,替他免掉的被人直谏穷奢极欲罪过的缘由。 v第二十四章[09.02] 但是这个人……实在不是她的良配,且不说他那说一不二的霸道性格,就是光看他最后的被幽禁的结局也是叫人望而却步。 琼娘自问自己不是圣人,绝不会明知这人必死,还会义无反顾地与他共赴黄泉。 这辈子她追求的不多,不过「安稳」二字。可是但凡跟面前这人沾上半点干系,这点子的追求都将成为泡影……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 可是这个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看着温泉的男人似乎并不知她内心的嫌弃,只站两棵大树间,指了指那高大的树杈问:「要不要在这里挂了秋千?远处是博明湖,这里地势高,若是荡得高些可以看到远处的风景……」 虽然是在问她,可是不待琼娘回答,他却从一旁拿出了绳子,将长长的衣襟掖在了腰带处,然后身手矫健地爬上了树,选了结实的粗树枝,将两根绳子绑缚好后,又利落跳了下来,将一块穿好了眼儿的木板绑好。 琼娘一时看得来了趣,便问:「看来王爷你小时也是淘气的,爬树甚是娴熟。」 琅王坐在木板上,长腿舒展,身子往下使劲沉了沉,一边试着秋千是否牢靠,一边说道:「父王常年驻扎军中,有时母亲带本王去看望父亲,军营里无甚可玩的,他便会在附近的林子里给本王做秋千。」 说这话时,楚邪面带追忆的神情,想必是思念起他那早早亡故的父亲,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笑道:「现在本王给你做个,以后也会给我们的孩儿做,就是不知你能生几个,能不能劳动本王爬几次大树!」 琼娘看着琅王难得露出的明朗笑容,想起了他前世并无子女的命数,想要讥讽的话在嘴里涌了一涌,最后不知为什么又变了样子。 「你……早点迎娶正妃吧,这样也能早点有自己的孩儿……」 琅王从秋千上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审视着她的脸,却有些吃不准这女子说的是正话,还是吃醋的反话。 在他过往的人生经验里,迎娶个正妻,再有三五个妾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遇到了琼娘后,明知这女子表里不一,为人市侩,可是就是怎么都看不够她那眼底的一抹狡黠,脸上强装出来的端庄。 渐渐的,他想对她一人好,虽然明知道自己该娶个在人前显耀的正妻,才算对得起楚家的门楣,可是现在光想想他迎娶正妻的洞房花烛夜,琼娘含泪独守空闺的样子。他的心竟然难受得不行。 是以,琅王没有说话,紧紧抱住了怀里娇弱的小娘,二人无语相拥,耳旁是黄莺婉转,眼里是温泉的热意蒸腾, 只这一刻,琼娘懒得再去琢磨前世今生,脑海茫然地想:便是这样静静地呆着一会,也是不错的…… 那天琼娘回来的略晚些。 崔忠夫妻听闻喜鹊说起小姐被琅王拽上马的是时候,急得如同被火撩着一般。 刘氏更是差点晕过去。 原以为女儿此番回来该是如何的狼狈。 哪里想到,等女儿再回来时,却是骑着一匹小白马,跟着琅王的枣红马一起并驾齐驱地小步奔了回来。 二人仿若清晨的争执不再,彼此都是客气有礼。 那琅王更似郊游了一番似的,手还拎提着一篮子山果子,对琼娘道:「太后以前曾喝过这果子酿的果饮,味道不错,你却拿去试试,看看是不是太后惯喝的味道?」 琼娘便自接了过去,并说:「此番与王爷走了一遭,倒是对太后的饮食起居了解不少,耽搁了王爷的正事,且先告罪。」 琅王瞟了崔忠和刘氏一眼,慢声道:「了解太后的饮食喜好也是正事,说不得耽搁,日后再有不解,依样问本王便是了。」 说着朝崔忠夫妻抱了抱拳后,便甩着马鞭,扬长而去了。 刘氏见瘟神走了,连忙走过来,上下打量着琼娘道:「女儿,没吃亏吧?」 琼娘勉强笑了笑:「不过跟琅王清谈了一场,他为人君子,有何吃亏的?」 刘氏还想再问,却被崔忠拉了拉衣袖,示意她少言。 待夫妻二人回转了家中,进了屋子,刘氏才抱怨道:「好好的清白闺女,让人拽上了马,怎的不让问?」 崔忠装满了烟袋锅,点火吸了一口后,才叹口气道:「以前我们那个萍儿眼界便高,奈何手爪低,没有攀附的本事。叫人担心她吃亏……可是现在的琼娘,眼界只怕是更高。她又是个有本事的,找个平实人家的男人,压制不住不说,我们的女儿也是却瞧不上。可是再往上进一进,该是什么样,你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又怎么去教女儿?」 刘氏听得云里雾里,只上去夺了他的烟袋:「你这是什么话,叫人听得糊涂!」 崔忠这时,倒是言简意赅:「女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刘氏往窗外看了看,方才听到了院门的声响,琼娘应该是安排完了事宜,只带着食斋账本回来对账,便要安歇了。 喜鹊脆生生地问:「小姐,要不要打水洗漱?」 剩下的,刘氏听不大清楚,似乎是不用了一类的。一向爱干净的女儿,今日是累着了?怎么歇宿得这么早? 刘氏又看了一眼崔忠,将烟袋锅扔甩回去,只觉得原来这眼睛半睁不睁的,原来也是这么的累。 这为人父母,有半合着眼儿装睡的,便有精打细算合不上眼儿的。 那尧氏自打在崔家吃了个憋气大窝脖后,便带着柳萍川赌气回了家中。当她告知了柳梦堂这琼娘成为了太后的义女后,她们家的这位老爷却是半晌不语。 想那琼娘大小儿便聪慧,在文思方面启蒙也早,儿子柳将琚这方面便远远不如她。而这么一位满腹文才,容貌上佳的女儿,却被自己这位糊涂透了的夫人,换回了这么一个小肚鸡肠的女儿回来! v第二十五章[09.02] 柳梦堂觉得自家亏算了。 他是一向不爱管内宅之事的,若非当初尧氏不是那么的心硬,将琼娘留下替柳家撑起门面该是多好?亲女儿若是养坏了的,带回来又有何用?左右是嫁人,乱不了柳家的宗谱血脉,就该将琼娘留下来,也替他挣得了宽厚的美名…… 唉,罢了,想此也是无用,倒不如想想萍娘的归宿。 尧氏其实也是这般想的,亲女儿萍川实在是让人心糟。抄袭诗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广为人知。闹得现在她跟那些个夫人们组茶会时,听不得半个「诗」字,有人提起,她便要急急岔开,每当看到有人趁她不备时窃窃私议,便总要疑心大约是在说着自己的笑话。 这样的儿女,大约都是上辈子亏欠了,这辈子专找父母讨债的。倒不如趁早嫁了,以后便是他人妇,举止言行,皆有丈夫管教,他们作父母的,便也省心了。 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那柳梦堂便挨个过了一遍自己中意的人选。 依着他的意思,户部主理尚书孔大人当是首选。 孔大人为官多年,仕途稳健,主理户部有方,甚得皇帝的欢心。柳梦堂清誉虽高,可身为翰林,乃是未有太多实权的文职。而如今,他也总算步入了正轨,身兼户部司职,经常出入于帝王的御书房,深入国计民生之事。 孔大人也算得上是他的顶头上司,若有他之助力,将来平步青云,独立掌管六部之一也说不定啊。 尧氏听了丈夫的打算,有些迟疑,只说到:「这……年岁大了些吧?好像只比老爷你小了五岁?」 柳梦堂觉得夫人挑拣的不是关键,一边饮茶一边道:「萍川的名声那般,难道还选得出青年的才俊?若不是孔大人的妻子亡故,还没有这等子良缘。给孔大人说亲的媒人,终日里络绎不绝,所提的哪个不是正当时的妙龄女郎,任他拣选?年岁大些好,懂得疼人,更不会介意萍川那些个小家子的孩子气。萍川是续弦,到时候生下的孩儿也是嫡子,短缺不得什么。这事若想稳成,还要及早些,明日,我请孔大人来家里相看,你将萍川好生打扮一下,不然孔大人那边万一定下了别人,你后悔也晚了。」 既然老爷这么说了,尧氏自当用了心,思度了一夜后,第二日便找来了萍川,嘱咐她父亲今晚请了客人,叫她好生打扮一下。 柳萍川初时听到父亲宴请上司,并未介怀,只当同来的还有孔家的千金。所以要她作陪。 可没想到,是夜来的竟然只有孔大人一人。 入席后,那人的神情不对,将她从头到脚的看个仔细。 堂堂户部尚书,到人家中做客,怎的这般无礼?除非……他是得了父亲的允许的! 想到这,柳萍川后脊梁生生冒出了一层子的冷汗。 这位孔大人的确是仕途稳健,为人看上去也是斯文有礼。前世里,她若不是从尚郎的嘴里听说这位孔大人私下里的品行,也是不知其人呢! 单说他那刚刚故去的亡妻之所以早早离世,也是几年之后,他的一个小妾,将受不住,跑回到婆家哭诉才提及真相——那亡妻乃是被这位孔大人凌虐得不行,悬梁自尽而死。 这位国之栋梁也许是平日里压力甚大,人前斯文稳重,人后最喜磋磨妻妾,绑绳上工具的下作手段,倒是妻妾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最可怜的便是他后娶的那个年轻的妻子,好好的一个男孩竟然怀得成了形时,被他磋磨得落了胎! 柳萍川想透了这一点时,浑身忍不住的打冷颤,心里也是恨极了柳氏夫妇! 因着柳萍川生得是娇小,这般小家碧玉看上去最是楚楚可怜。那孔大人倒是觉得这女子体态风流,越看越是满意,言语间与未来的岳丈柳梦堂越发的亲切。 两个同辈份的男子,推杯换盏,互相谦让着。 柳萍川再受不得他毒蛇般湿滑的眼神,借口着头痛,早早折返回了自己的房中。 待得回到了房中,她急急地走了几个来回,突然走过去打开了自己衣箱,取出银两,又包裹了首饰后,连丫鬟也没带,只披上了一件大氅,趁着婆子们在院子闲聊的光景,从后门顺着厨下的院子溜了出去。 那孔大人道貌岸然,如今谁也不知他私下里的品行,就算她说了,依着父亲和母亲的心性也是不会相信,只会当了她嫌弃他年岁大,而胡乱编造的借口。 为今之计,只有私奔尚郎,造成既定的事实,才免去父母打自己的主意,将自己嫁给个人魔! 一路街市清冷,只有梆子的当当声敲得人心惊。 当她敲开尚云天暂住衙斋的房门时,便是一头栽入披着长褂的尚云天的怀中,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主动送去了湿滑香吻。 她心自正乱,自然没有留意,这本该是羞涩木讷的年少书生,如今却是表情沉静。就算夜深有妙龄女郎主动投怀,也不见慌乱,只是稍微偏了偏头,任着她的吻落在了脖颈上。然后手腕一转,一个大力便将她推到了墙壁之上。 「小姐深夜至此,所谓何事?」尚云天挂着温存无害的笑,淡淡问道。 柳萍川此时已经是尽豁出去了,只微微抖着身子,低低地说:「尚郎,救救我。」 尚云天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柳萍川只抖着声音道:「父亲将我嫁给孔大人,我不愿,尚郎,我心仪的是你……」说着便又去亲。 她向来敢想敢做,前世里立意脱离商户女子的贱籍,便偷偷从崔家私奔,借着人牙选买侍妾,入了王府。 现在为了逃避嫁给人魔的命运,私奔于尚郎便是最佳是选择,就算尚郎不肯,只待天亮时,被这衙斋里其他的差役人等发现,她一个官宦小姐清白名声不再,就算柳氏夫妇不愿自己嫁给尚郎,也别无选择,只能成事! 尚云天只听那「孔大人」三个字,便全是明白了。 不过他倒是自当不知,耐着性子听她讲述完了后,轻轻推开柳萍川,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安稳安稳心神后,才慢慢语道:「在下新近得圣上恩宠,补了礼部闲差,倒是见过孔大人几眼,虽则稳重持成,然则配给小姐的话,的确是年龄不相当了些……只是小姐,弃他而就在下,未免……目光短浅了些……」 柳萍川猛地抬头,冷着眼道:「尚郎,你这是何意?」 尚云天不急不缓地往她的杯子里添水,继续说道:「堂堂柳翰林,大学士之女,品貌端庄,正值妙龄,我若是小姐你,当是面前有无数选择。柳大人看中孔大人为佳婿自有他的道理。但是依着小姐的聪慧,能察觉人之未察,发觉出孔大人的不妥之处。自然也能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出更好的选择。」 v第二十六章[09.06] 说到这,他缓了缓,面露一丝愁苦道:「在下若是高中,仕途稳健,自然非小姐不娶。可是如今闹出了科考舞弊,在下得罪了太子,仕途必定艰难,就算有空有才学,未必那等一展宏图的时机了……」 柳萍川并不知尚云天已经重生了,心里还拿他当做那个初出乡土的青涩书生,闻听此言不疑有他,倒是终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 现在环顾四周,这间专门给外省官员备下的衙斋甚是简陋,只有简单的床铺桌椅——那些个不缺钱银的官员自然不屑于寄居此处,老早便自买了宅院。 可是尚云天家贫,就看日后他的母亲典卖了老宅,一起来了京中,过得手头拮据。 而当年的尚云天之所以过得不错,是因为有琼娘用嫁妆置办了买卖,才有余钱替他打点斡旋,一路青云直上。 冷静想一想,这一世,许多人事皆已经改变。就着尚云天的话语想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因为被那琅王当了中伤太子的暗箭,这尚云天空有状元之才,如今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只挂了个闲职混日子。没有了琼娘替他打点世俗,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大大得罪了太子,大约便也止步于此了。 柳萍川自问自己不如琼娘的能干能忍。若是这般苦哈哈的过日子,还要面对尚郎母亲那个挑剔刻薄的老虔婆,这日子当真还不如崔家好过呢! 等得冷静下来,柳萍川只觉得如潮水一般的绝望,自己此时私奔出来,天亮柳氏夫妇就会察觉,前有猛虎,后有豺狼,自己该如何是好? 尚云天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脸色变化,待得她脸色灰白,这才抱拳柔声说道:「在下仕途不明,前路彷徨,愿助小姐成为贵人,提携在下共展宏图!」 柳萍川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问道:「你要如何助我?」 尚云天紧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慢慢道:「自然是成为人上之人!柳小姐,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成为太子妃,将来执掌六宫,贵为一朝皇后吗?」 柳萍川的确是从来没有想过。可是听了尚云天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是顿住了,只觉得自己先前的眼界的确是太低了些。 是呀,站在柳家嫡女的起点之上,她为何不更上一层楼,远远超越前世里那个野种琼娘迫不得已做出的嫁人选择呢? 因为尚云天的话,柳萍川的眼界顿时大开。 她暗自嘲笑琼娘开店沦为商家女,眼界不如从前。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完全可以利用前世的先机,为自己赚取更好的前程啊!何苦来处处模仿着琼娘,却反而落得东施效颦的下场? 尚云天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渐渐展开的笑颜,慢慢饮干了手里的那杯茶…… 二人相谈了一炷香的光景,后来,尚云天趁着夜色,亲自护送柳小姐回了柳府。 当柳萍川敲开了后门时,看门的护院吓了一跳,根本不知小姐是何时出去的。柳萍川给了他一锭银子,示意着他莫要开口,又跟自己屋里的丫鬟婆子言,自己方才一时心气不顺,便自去园子假山散心去了。 第二天临近晚上时,她支使着自己的丫鬟碧玺,在柳府外隔一条街的巷子里等待。 不多时,碧玺便拿回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柳萍川从拿出了尚云天给自己的三瓶药粉——这是他托一位老中医弄来的,一旦服用,身上脸上都会起红点,不足一个月,不能下去。 没过几日,一次闺阁小姐妹组的茶局上,柳府千金忽然害了急症,全身泛起了红点甚是吓人。 这一下子,柳府千金疑似得了时疫的传闻传遍京城。 柳大人精心为女儿规划的锦绣姻缘也没了踪影。孔大人已经另寻良配,抬入了府中。 这便叫柳梦堂为之扼腕连连,心内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女更是不喜。不过因为这萍娘的红疹,三五不时的发作,总是没个痊愈的时候,关于她的亲事,倒是一时缓了下来。 隔了有一个月,因为舞弊案而沉寂许久的太子前往江西巡视,面对当地百年难得一遇的干旱,想出了凿山穿洞,从一道山岭的温江引水的法子,缓解了当地旱灾,更是避免了一场灾民暴动。 工程虽然尚未竣工,可是江西百姓举万民伞夹道相送,对储君之贤德赞不绝口。 朝中之人也是莫不称赞叫绝。要知道这开山引道,往往会遇到臆想不到的险阻,例如遇到了山体夹石,开凿不动,可是工匠们依照太子亲自绘下的线路,从山岭两头同时开工,竟然无比顺畅,甚至还发现了一处天然的溶洞,大大缩短了工期,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定然能解了燃眉之急。 有那会说的臣子,便是进言,这乃是天佑大沅朝之福兆,储君这般果敢聪慧,解民众疾苦于危难中云云。 不过当琼娘在食斋里听到了太子新近的政绩时,着实一愣。 江西开山引江,这的确可以惠及千代,载入史册的功业。 可是这工程却足足提前了三年。 当初江西久旱,灾民暴动,尚云天临危受命任两省巡抚,入江西巡查。他在江西停留四个月之久,遍访山民猎户,亲自爬越了多次山岭,才琢磨出这条匪夷所思的开山法子,期间历经无数挫折,耗费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才确定了山体最适合开凿的线路…… 想起那件往事,琼娘不免感叹,想起那时她与尚云天还是浓情蜜意,就算他那一整年没有归家,也毫无怨言,尽心伺候公婆,料理尚府内外,心内更是欣慰丈夫上进,自己当初并没选错了郎君。而尚云天从江西回来时,因为行程匆匆,只带了一盒当地粗制的豆黄糕给她。 她怕他愧疚,只撒谎说那粗粝划嗓子的豆黄糕甚是味美,她竟没有吃够…… 怎知一遭富贵之后,患难时的弥足真情便也渐渐浅薄,后来竟然生出那般不堪的变故,以至于回想当初的浓情,却忘了该是怎样的滋味…… 听闻了那些贵妇的闲语后,琼娘唏嘘了些许往事,愈加断定,前世里权倾朝野的尚大人一定投靠了太子,更是拿江西的穿山引水工程做了投名状,彰显了自己的才能。 尚云天虽然初时初涉官场时,稍有些书生意气的木讷不知变通。可是后来,随着他阅历的增加,对于官场的厚黑一道,越加驾轻就熟。 而现在他得以重生,定然善于把控这些能助他平步青云的人之心思,虽然他未能如前世一般一朝金榜名扬天下,但是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尚大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琼娘想到这,便懒得再往下去想。 既然已经成了前尘,是扶摇直上,还是低落尘埃又跟她这个商家小娘又甚么关系? v第二十七章[09.06] 她现在素食斋后院远离饭厅的地方,单独辟出一间竹阁做账房。 现在两间食斋的大师傅俱已经上手,除非来了极显贵的客人点名要她来做,剩下的大半时间,她便可做甩手掌柜,躲在这竹阁里,远离饭厅喧哗,一人点了熏香,抚琴饮茶发呆。 不过今日,她显然没有这般清雅好命,只坐卧在垫了厚厚软垫子的凉席上,一边拨打着算盘,一边不耐烦地推着身边之人,冷着声道:「我算得王爷什么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都要我来办?食斋里事忙,我走脱不开,王爷另寻了高明吧!」 琅王原本没个正形,只半卧半靠在琼娘的身上偷香细嗅,被她这么一推,差点栽倒在了一旁。 原来琅王最近领受王命,操练京城三郡兵马,一干将帅多有不识,自然少不得操持家宴,联络下感情。 奈何王府一直短缺正妃,又无老王妃等长辈把关。少年王爷操办起家宴款待起下属的家眷来,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琅王便央了琼娘来办这事。可是琼娘却是左右的推脱就是不应。 从小到大骄横惯了的王爷顿时意难平,只觉得这小娘自从领了圣旨后,脾气越发的见涨,干姨母的架子一摆,竟是比太后都要威风! 江东王的耐性至此便也耗尽,只踹倒了琼娘放置在一旁书卷,大大咧咧地往她的身边一躺到:「不是口口声声说是本王的干姨母吗?怎么好不容易有用得上你这长辈的地方,偏偏又拿起了乔儿?本王今日便跟定了你,倒要看看你哪宗事情比国事重要?」 琼娘心道:便是你这个武夫头子领着一群武夫行酒划圈,算得哪门子的国事? 可是又不能任着他死赖在此处,若是被人看了,岂不是又要惹来口舌? 她斜眼看看那人竟然慢慢闭合上了眼儿,健阔的胸膛竟然开始缓缓起伏,不一会竟然真的酣睡了过去。 其实这几日,他也真是累到了的样子,皮肤也比较着从前黝黑了许多,每次到了自己这都是来去匆匆,十次有九次又是饿极了的样子,似乎三餐都不应时…… 若是他好好的,琼娘自当好好拿王爷当贵客相待,美食佳肴的款待。 可这位哪里是省心的主儿,每次来都是让她头痛,不是缠着她再去野浴,便是窝着她在竹阁里起腻。 再不然如今日一般,竟然让她替他张罗家宴。 琼娘趁着他睡熟,便低头好好端详起这无赖的脸——长得还真是俊儿,鼻梁高挺,眉毛浓黑,那睫毛竟然弯长得很,嘴儿不放毒箭的时候,带着未及弱冠青年的饱满。 大约是集了父母的长处于一身,生出这个俊秀昳丽的骄子出来吧…… 琼娘正看得入神,猝不及防,那双眼儿却突然睁开,将正低头的琼娘捉了个正着。 这小娘专注看人时,那大眼而居然还闪啊闪的,秀气的眉毛微微蹙在一处,专注得好似他的脸儿是菜谱。 琅王虽然一直自信地认为小娘刀子嘴豆腐心,这心里是装满了他的。可是如今抓了正着,心里自是另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虽然操练两军山野相抗,足有两日未眠,可这一刻却是精神大振。只一个打滚起来,将小娘翻身抱起,只一低头便含住了她的嘴。 这小娘的嘴定然是裹了蜜糖,不然为何总是亲吻不够? 最后到底是琼娘推开他道:「既是累了,快些回去睡,何苦来到我这闹,一会子我替王爷写了宴席的流程,及该注意的事项,王爷自让楚管家依样酌情料理便是,莫要再起性子……不然以后便不跟你再言半个字……」 琅王心满意足,只捏握着她的脚踝道:「知你已是韶华公主,金贵得很,但真是少不得你去府里,大不了本王到时候邀了雍阳那些个宫里的公主一起来凑凑趣,算是替万岁犒赏嘉奖三军,你混在她们之中,也是名正言顺,不会惹人非议。」 说到这,他又是一顿,只捏着手掌里的那纤纤玉足道:「劳烦之处,定然时候给你补上,大不了依着上次在温泉边那般,替你涤荡轻尘,捏足松络筋骨可好?」 琼娘听他又提上次,只恨不得伸脚去踹他的脸,可是奈何拗不过他气力大,只被又偷香了一遭,摇在怀里叫了几声乖乖才舍得放了手。 待得总算哄走了王爷,琼娘理了理被他闹得凌乱的发丝,将素笺铺平,执握起毛笔,伴着阵阵熏香,细细地梳理了一番宴席的流程。 只是写着写着,琼娘停笔下来。琅王这一世又是主理军政,更是京城的锁喉之军……若是他将来真又起了反心,岂不又是……若是能劝慰他放下军权,不再与太子为敌,会不会就此也改变了琅王以后被囚的命运 如果他不被囚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如尚云天所言,最后犯下弑君之罪…… 琼娘长叹一口气,实在不敢去想他弑君之后的下场……无论成功与否,但是大约都是逃脱不得五马分尸,鞭尸曝晒一类的凄凉下场。 再想想他方才不受教的顽劣,心内再是恨恨,只觉得自己就应该什么都不管,自任着那浪荡子自生自灭好了。 心里正自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丫鬟喜鹊的声音:「小姐,那个在皇山上纠缠你的尚公子又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拜访您。」 琼娘听了微微蹙眉,只说到:「回了他,说我事忙,无暇见客。」 那喜鹊隔着门帘子道:「不用小姐吩咐,奴婢也是这般回了他的。可是他要我交一封信给您,说是等您看了再说见与不见。」 琼娘道:「拿进来吧。」 等从喜鹊的手里接过信来,展开信纸时。那信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乾丰二年,骁骑营长史柳将琚乱箭穿心,死于胡人乱军中。」 琼娘的瞳孔慢慢放大,死死地盯着这一行字——她前世被推入井中,是乾丰一年。 若是尚云天没有诓骗她,那么就在她死后的第二年,她离家投身军戎的大哥便战死在了沙场之上! 过了好一会,琼娘才缓缓将信收起,然后抬头对喜鹊道:「……将尚公子请到这里吧。」 v第二十八章[09.06] 喜鹊看着小姐骤然变白的脸儿,却不敢多问,便径直去请尚云天来到此处。 当尚云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竹阁里时,再不见上次的落魄狼狈,一身合体的白绸长衫,显得温文尔雅,脸上挂着琼娘曾经极为熟悉的微笑道:「前些日子去了江西,看到了你当年爱吃的豆黄糕便买了几盒,此番回京,特意给你带来了。」 说完这话时,尚云天目不转睛地看着琼娘的脸。 这时的琼娘,滑嫩的脸上还略带着少女的娇憨气,乌亮的长发半盘着散在颈后,就算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叫人移不开眼。 尚云天的眼热切地看着她,心里一缩一缩的疼——上苍给他重生的机会,便是叫他修补自己上一世用情不专的错,让他再一次的拥有琼娘吗? 尚云天看着琼娘,琼娘看着他放在地桌上的那两盒豆黄糕,只觉得这糕跟人一般叫人如鲠在喉。 前世里,因为担心婆婆吃得不顺,那一盒子的糕都叫她勉强咽了下去。 这次倒是应该大方一些做人。她索性将盒子打开,将其中一块递给了尚云天。 尚云天向来不怎么爱吃这些零嘴之物,不过琼娘递过来,自然是连忙伸手接过,可是第一刚咽下,他的脸色便微微一变。 无论前世今生,琼娘都是在吃喝一道上钻研颇深之人,这么粗糙的糕饼,她怎么可能真的爱吃? 想明白了这一点,尚云天的表情便微微一窘。 琼娘看着他起初吃得甚急,以至于噎得脸色血红,便不再去看他,只捏着他写来的那张信纸道:「公子应是公务缠身,为何有闲暇来到此处?」 尚云天此时倒也过了窘迫,只是将那两盒糕饼收了起来道:「你我以前,真是错了许多。我对娘子你疼爱不够,这一世,我会尽改的。」 那一句「娘子」真真是烫了人的耳朵,琼娘听不下去,立刻开口道:「请公子自重,你未娶,我未嫁,何来‘娘子’二字?说得多了,会叫人疑心你得了失心疯。」 尚云天不再有上次的失魂落魄,见琼娘抵触,从善如流立刻改口道:「你现在转不过弯,我自不会强迫你。可是请你相信我,这一世,我会疼你爱你……等我准备好一切,便会来迎娶你,到时候,我们一家也必定会团圆在一起……」 「够了……」琼娘实在是听不下了,她只指了那纸条问,「你写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尚云天启唇笑了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琼娘若是关心这位柳家大哥,我自会想法子让他躲避灾祸。」 琼娘听得清楚,这尚云天便是在隐隐的威胁着她。他那未尽的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他想要哪个倒霉,自然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她冷笑道:「与公子话不投机,以后还是不要再见,我如今是太后的义女,请尚公子做事前斟酌一二,不是只有你一个会谋算害人的!」 尚云天只无奈的一笑:「琼娘,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琼娘那一刻,心里想得却是井水入骨的冰冷…… 尚云天也是有自知之明,原本想着送豆黄糕,是想唤起琼娘对二人往昔甜蜜的追忆,没想到弄巧成拙,差点噎死在这竹阁里,当下他起身,瞟了那明显写了琅王府字头的素笺一眼,说道:「既然你事忙,我就不多叨扰了。下次再来,定送可你心意的之物。」 琼娘没有说话,只目送他出了竹阁。她太了解尚云天的为人,他向来是小事记心,与人睚眦必报。历朝历代能成为一朝重臣的,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主儿? 若不是心内有太多的怨,她其实不想在言语上得罪他太多。 就如同和离的夫妻,各自别离,各过各的,她其实真是不愿跟这些前世的人事纠缠太多。 想到这,她捏起了那张信纸,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一行字,心里想的是,不管这行字真假与否,待大哥要参军时,她必定竭力阻止。 打定了主意,心也自安稳了些,她从一旁的书架里掏出了另一本账簿,这本账簿,是她前几日去西山船厂时,定制两艘大货船,分批付账的往来记录。 仔细算细算,距离直通南北的京源大运河顺利开凿已经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虽然这运河的开凿,是圣上当初为了方便下江南江东一带巡游所挖凿,但是待得这运河开启时,南北的往来货运将会大变。 就比方现在食斋里所有的一味南蛮才有的调料,价格为一斗五两。但是有了水运,不但时间大为缩短,价格也可以稍微的降下来。 前世里,她经营这店铺时,因为上货的缘故,与那些个漕运之人多有交道,自然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不出三年,水运将大有赚头!若是在南北两地在多开几家货铺,不卖散客,准备走货量给两地星罗密布的客商,那么货船行走南北,货仓都是载满了货物,往来不断,便是躺在家中,也能日进斗金! 琼娘既然生出了远离京城之心,就不能不为自己的下一步作打算。 她想要将一家子迁往原西之地。 那里风调雨顺,乃鱼米之乡,远离战乱,是个养人的地方。而且紧靠着未来要开凿的运河沿线,还能兼顾着漕运散货的生意。 到时候京城的食斋,还有皇帝赏赐的田地,选雇个保靠的掌柜来经营料理,每隔半年来原西报账。 所谓狡兔三窟,有这三样进账的营生,她便可高枕无忧,过着自己想要的优哉日子。 所以,这几日,她不太管食斋的事情,便一直琢磨着选派可靠之人,随着她一起去原西选买宅院,再顺便看看在未来的运河沿线开设店铺之事。 可是那王爷胡搅蛮缠,又非要闹着自己去府中帮忙,这乃是他新任上第一次宴请,少不得要匀出空子来去细细料理。 开完单子的第二日,她叫上琅王府的外院管事婆子,随着她一起去选买所需的材料。 以后她去了原西定居,这王爷可不能事事都依仗着她了,在迎娶正式的王妃前,少不得大小宴会,将这些教给他的管事,也免得只靠着楚管家一人闹得手忙脚乱。 那外院管事也是个会说话懂眼色的,只一路赔笑:「有了韶容公主张罗排布,一团的乱麻也算是有了头绪……难怪着王爷对……这般上心,如今王爷的府里清冷得很,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便只等着个知冷知热的人来跟王爷过日子呢!」 v第二十九章[09.06] 琼娘只当听不懂那管事婆子所指为何,按着单子选买完毕,便叫哥哥店铺的伙计到时将物件送到琅王府。 一路走得累了,恰好下起了一阵微雨,琼娘便领着管事婆子去街市上的茶楼里避雨歇歇脚。 京城多是闲人,茶楼也不同于其他的地方,不光是经营茶水,还可在此小憩午休。 这些个茶间通常是不大的雅间里设有藤摇椅,窗户上竹帘半放,只投了星点阳光进来,楼下有乐师弹奏古琴雅音,品着茶吃着点心,待得吃足了,人也倦怠了,便伴着茶香在竹椅上小憩片刻,很是养神。 起码前世里,琼娘在家中与婆婆相处疲累时,经常借口去店铺理账,来这样的茶楼里喘歇片刻。 而现在,她觉得小憩一会也是不错,便开了个雅间窗户临院,可以静听雨打芭蕉、飞雨跳珠。她点完了茶水和点心,又叫管事婆子和喜鹊也歇一歇,在外面的散座上点她们爱吃的去。 然后便是一个人在雅阁幽香里,半靠在躺椅上合眼假寐了起来。 就在这时,似乎是临近的雅间里传来两个女子的言语。 「你说这后日的两场宴该如何赶赴?琅王府的在城中,太子的设在了京郊别馆,就算骑着的卢名驹,跑断了肠子,这一天里也只能赶赴一家的宴,可如何是好?」 琼娘微微睁开了眼,屏息静听那边的对话。 另一位夫人开口道:「能怎么办?你说是得罪一个异姓王,还是得罪国之储君啊?这根本是不让人选啊,也只能下了琅王的脸面,赔上份礼,来个礼到人不到了。」 这话说到这,那两位夫人便转了话题,只悄悄说起了其他的。 可是琼娘的心里确是一沉。 京城里贵人聚集,交际众多,但是府中的管事都是耳听六路眼看八方。自己府中要办事情,都要看看有没有跟贵人们的宴席撞上。也免得到时开场无人来的尴尬。 按理说太子办宴,这时间是哪一天,满京城都应该早早知道,楚管家这等老人精儿不会犯这样的糊涂,眼看着自己的主子丢丑没了脸面啊? 琅王主理三郡兵马,可是到时无人到场,这隐隐便是要昭告天下,这个江东王不过是摆个样子——他在京城立不起来! 想到这,琼娘急急起身,带着喜鹊和管事婆子下了楼后,对琅王府派来跟着她们的侍卫道:「去军司处问问,琅王今日何时回府,若是方便,可否快些回来。」 那侍卫领命,急急奔赴军司处去寻琅王带话。 而琼娘则一路回到了琅王府,叫来了楚管家问询此事。 楚管家听得一直眼儿,连忙叫了四五个善交际的小厮去军司各个将领的府宅去大厅消息。 不一会派出去的小厮回报,这日子的确是撞上了,可太子办宴的帖子是昨日才发下的,按理说不应该这么赶着临时发帖才是。 琼娘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昨日尚云天瞟了自己写的素笺一眼,因为怕忘了日子,琼娘在那写了琅王府开宴的时间与时辰…… 按理说,太子不应该跟琅王在办宴的小事上这般计较才是——除非是有人给太子进谗言,故意搬弄是非! 若真是这样,尚云天是什么意思?因为她为琅王操办宴席,便要下绊子搅闹不成? 太子这边其实心情也不大平静。 刚从江西回转来,太子刘熙觉得自己这一年也应该苦尽甘来。 此番开山引水,赢得百姓赞誉无数,父皇本应该嘉奖一二。可是父皇虽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不吝言语地夸赞了一番,转身的功夫,却将主理六部来年审司的重任,交给了二皇子刘剡。 这审司的职责乃是考核六部一年功绩,更是监督户部、兵部、工部三司银两的调用。 按理说这样的职责,当是国之重臣协同储君一起来做,可皇帝却偏偏将这职责给二皇子。 圣旨颁布的那一刻,满朝的文武心里都在猜度圣意。而那刀笔吏胡大人向来肚子是藏不住话的,当场直奏,言明此举不妥。 可是万岁爷却摆出一副心疼儿子的样子道:「太子舟车劳顿,眼看清减,朕甚是心疼,也应该让国之储君歇歇了,胡大人,如果朕的每道圣旨,你都要质疑,不如朕的龙椅你来坐可好?」 只这一句话,就让胡大人诚惶诚恐,只差一点在皇殿里撞柱明志。 太子自然也是含笑谢父皇的体恤之恩,可是下了殿后,直气得胸闷梗喉。 不过太子多年,养气功夫了得,只挥手让人将尚云天叫来。 当太子坐在园子的凉亭里,看尚云天走来时,不由得有些感叹——没想到他当初命人欲除之而后快的书生,却是个难得的奇人。 想当初,他受了父皇的训斥,闭府不出。这个候补的小吏尚云天却主动找上了门来,表示要效忠于他。 刘熙觉得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尚云天是看自己如今不能拿他怎样,免了被皇上误以为灭口泄私愤的嫌疑,便上太子府挑衅来了。 刘熙养气功夫渐长。于是,便耐着性子听这书生满嘴的狂言。书生的投名状,便是预言江西大旱,以及将要发生暴乱的匪首名单。 太子爷听着听着都乐了。这个小吏大约觉得在舞弊案中,他借了琅王的威风,凿开了太子的船底,掀翻了一船的朝中大吏,便得意忘形,以为他刘熙是个缺心少魂的痴儿,什么山猫怪兽都收? 他猜这人大约是琅王教唆来的,便暗自决心绝不掉落琅王那狗杂种的陷阱。只耐心听完疯疯癫癫的话后,异常客气地将尚云天送出门。 本来这事儿便算过去了,反正这候补小吏不是包藏祸心,就是因为与状元失之交臂,得了失心疯。 v第三十章[09.06] 可是一个月后,江西千里加急的奏折送至龙案,请圣上定夺。 那奏折里所言之匪首人名,与尚云天所言皆是吻合。 太子那一刻只觉得后脊梁酥酥麻麻,匪夷所思!因为尚云天在跟他言此事时,江西还没有暴乱,甚至干旱的消息都未传至朝廷。就算那楚邪手眼通天,爷不可能窥得这等先机,安排书生来坑他。 从朝上下来,太子冥想一夜,便又找来了尚云天。 尚云天又说出了一些未来朝中之事。太子也少了先前戏谑的心情,只等他的话落在地上。 没隔几天,一一应验。 刘熙不得不相信尚云天之言:他自护城河中被救起后,便开通天眼,知晓未来之事,而这时上苍与他之历练——辅佐大沅朝未来的有道明君太子刘熙。 刘熙虽然觉得这位差点成为状元郎的书生被水泡发了脑子后,如今走的是江湖术士的路数,云山雾罩的。 可是他说得神准,也不由得不信。 正赶上皇帝委派他去处理江西这个烂糟糟的乱局,刘熙便索性带了这位候补的小吏一同前往,最后果然在他良计之下,载誉而归。 至此为止,太子才算是对这人的奇能深信不疑。 是以当尚云天开口言道让他在京郊举办宴会时,太子立刻吩咐府里的管事制帖子发散出去。 不过刘熙手下的谋士却心有顾虑,只觉得这般行事,似乎有些跟琅王对抗太甚之意。 其实刘熙也有此意。他虽然自小便跟楚邪不对盘。可是舞弊案的余波未平,再经此一回,让圣上听见风声,难免会疑心自己的心眼太窄。 想到这,他笑着对步入亭子里的尚云天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尚云天拱手低头道:「听闻太子昨夜起,命人温酒,夜饮二更天。卑职斗胆一问,太子因何事心绪难平,夜不能寐呢?」 太子没想到这人连自己的起居也如此留心,不由得表情一凛,语气阴沉道:「尚大人且猜猜看?」 尚云天看着太子脸色陡变,却泰然自若,只伸出手指头蘸取了茶杯里的水,写到「黜嫡立庶」。 这下太子脸色依然全变,猛地一拍桌子道:「尚云天,你好大的胆!」 尚云天却在太子的盛怒中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太子居安思危,高瞻远瞩,能辅佐如此贤德主公,此乃臣子幸事。」 太子眯了眯眼,只觉得在朝中浸染多年的老油条都不及这个青涩书生戴高帽的功力,不过怒气倒是压了压问:「若你之言是真的,你觉得那个替位之人是谁?」 尚云天一早便料到太子会问,只不慌不忙道:「太子真正要防范之人,并非二皇子……而是江东不速之客!」 太子又被说中了心思,最近圣上偏宠二皇子刘剡甚是明显,怎么能不叫他起疑心,可是偏偏尚云天却说并不是二皇子……他眯了眯眼问:「此言何意?」 尚云天道:「太子难道不觉得楚邪满身反骨,生性桀骜不驯吗?臣此前曾做一梦,梦中此人在太子您即位后,做下大不敬之事……」 刘熙没有说话,可是瞳孔却猛地一缩。 尚云天抬起了头,尚显得青涩的英俊面容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杀意:「此人不可手握兵权,不然太子您后患无穷!」 太子的身子往身后的藤椅上一倒,脑子里顿时闪过千万个念头,每一个都要把楚邪碎尸万段。 而琼娘这边从茶馆回到琅王府后,不多时,琅王便回转了王府。 不过他未食午饭,便叫上了琼娘一起用饭。 此时苦夏,只拣选了院子里最茂盛的葡萄架下铺上席子,然后摆放团垫茶桌,王府的厨下听闻王爷用饭,便准备好了几样小菜。 待端上来时,已经换上了细麻长衫的琅王指着一道凉菜说:「这是东夷进宫的一种肉肥的海鱼,晒干后再蒸锅泡发后,肉质鲜美又不失韧性,本王知你口娇,特命人备下给你尝鲜。」 说完便用筷子夹了一大块放到琼娘的碗里。 可是琼娘自从听完茶馆之言后,便一直吃不下,便先自把那话说给琅王听。 琅王停了停筷子,便又如常布菜,又往琼娘的碗里填了一颗肉丸子。 「原来是这事儿,看把你急的,一会本王吩咐管家,将宴席改日便好。」 琼娘却依然忧心忡忡道:「若只是这般,我哪里会急?王爷,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太子,为何他这般有意针对着你,这般行事,难道王爷不担忧以后会处事艰难吗?」 琅王淡淡道:「本王为何要担忧?他现在是太子,还为一言九鼎,自然不能奈何本王。」 还有一句是他未出口的,那就是等到皇帝驾崩时,那也要看登基坐上皇位的是不是他刘熙! 楚邪懒理朝政,原本这天庭的风云变幻自不干他的事儿。然后从结识了这小娘起,大沅朝的第一散人,却难得生出了几许振作之心。 这小娘从柳家本赶出来,又成了商家女子,每天抛头露面,让人嘲弄无数。 自己这般闲散下去,就算她嫁入王府,也难叫旁人生出艳羡之心。自己若是勤奋些,让她领了圣旨在京城里风光大嫁,这才让小娘长了脸面,贴补了之前的遗憾。 v第三十一章[09.06] 楚邪生平一向顺遂,现如今生出了难得的进取之心,是以掌管了三郡后,才会日以继夜分外用心。 这也叫先前听闻过江东王恶名的三郡将帅们深感吃惊,暗道传言果然不可信。 这位江东少主虽然年轻,但行事颇有老琅王的遗风,与将士同甘共苦,毫无世袭侯爵子弟的架子。 而此时,这位勤勉踏实的王爷,正吃饱喝足,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一个商贾小娘子的腿上,只懒散道:「为了你这小娘,本王多吃了多少的苦头,整日里没个甜的,便全无盼头,且借了你的纤手,替本王揉揉头,松松筋骨可好?」 琼娘心道:若不知前世,哪里敢想这等全没了骨头的浪荡子,竟然是敢造反起事的反贼! 不过他肯收敛锋芒,不与太子唱对台戏也是好的,若是就此在三郡那里煞了威风,不成事情,灰溜溜地折返回江东更好。 因为尚云天的那一句,琼娘心里一直隐隐觉得不妥。 她有心提醒琅王,却不知该怎么言语。总不能说尚云天是我前世夫君,他说你前世弑君,今世必得造反。你若想要保命,便得除掉那尚云天! 且不说琅王会不会相信她这一通疯言疯语,单是她教唆琅王杀害朝廷命官一项,又与撺掇琅王造反有何区别? 但是,有一样是必须做的,那就是她得提醒琅王,尚云天已经投靠了太子,此人有大才能,绝对与他不善!定要加倍小心。 只是她说得多,可是那琅王似乎全没听进的样子,直叫她心里又气又急。 就在这时,卢卷入了王府,琅王嘱咐着琼娘多吃些,不可总茹素,一会他会验看后,便先起身去了书房。 卢卷也听闻了太子摆宴一事,不无担忧地说:「太子的宴席与王爷相撞,虽则王爷敬重太子,取消了早先定下的宴席。可是难免在三郡将帅里留下太子与王爷不和的印象,只怕王爷你以后难以服众啊!」 琅王却心不在焉地道:「用人如下棋,不在多,而在精。明日你且看,有谁在明明收到本王宴会取消的帖子后,依然来到本王府上,这人便堪大用!」 卢卷沉默了一会,领悟了琅王话里的意思,只竖起了一个拇指道:「若你是皇子,那太子只怕早就被丢在冷宫,怅惘天凉好个秋!」 琅王听了卢卷的话,眉峰未动,只询问新近准备顶换军装的事情,便自岔过去了。 琅王主动回避太子锋芒,临时更改了宴席之事,在三郡的将帅中果然震动不小。 这样的事情,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有那善于洞察明火的老油条,当下心内自站了阵营,暗道这个从江东来的三郡督司,为太子所厌,大约也是做不长久的。 既然是这样,倒是要早早划清了界限,免得日后储君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被这外乡的王爷连累,成为新皇的眼中钉被排挤出去。 到了原该办宴的那一天。 因为是临时取消的宴席,原本早一天在宴厅摆下的桌椅还没来得及收入库里。厨下早几天买下的鱼肉蔬菜堆积如小山,加之天热的缘故,如若不做,便是要全部坏掉了。 整个王府显得冷冷清清,连下人做事也是扫眉耷眼的。 按理说,琼娘是不用来的。毕竟取消了宴席,也不用她来张罗什么。 可是那一天,琼娘却早早就醒了,望着头顶的蓬帐发呆。那日琅王说取消宴席时,脸上倒没有什么不悦的神情。 但是琼娘自问,这样在自己下属面前颜面扫尽的事情,谁遇到不糟心呢? 起床时,丫鬟喜鹊首先觉察出姑娘的不对劲,人虽然起来了,可坐在床边半天不动地方,问姑娘要不要用水,她也心不在焉。 等琼娘洗漱完毕后,也终是下了决心。 就算是个普通旧友,遇到了不顺心之事,若是方便,也应该去抚慰一二。 而琅王与她虽无甚如清水般的友谊可言,但总算担起一个「旧」字,总不该在他失意之时,熟视无睹。 当下寻了个借口,只当是去归还他前些日子送来的手札还有一些古籍。 既然去探望失意人,总不好两手空空,便又熬煮了平气去火的药膳粥放入食盒里,一并给他带了去。 这日,琅王是一早便做好门可罗雀的准备的。 可未曾想过,未及中午,就有了访客。 听闻琼娘竟然肯主动来了,江东王只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王府的后门。 刚到门槛处,便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戴着兜帽,宽大的帽口里露出一张白莹莹,湿漉漉的嫩脸儿,许是天热的缘故,脸颊都透着红,鬓角的碎发都贴附成一绺一绺的了。 天儿这么热,马车里原本就不大通风,偏偏她还戴着兜帽,可不是要闷死个人?原本脸上带这微微笑意的琅王登时心疼了起来。 只扶着她过了门槛,关起门来说话道:「来见本王又不是甚么丢人之事,何苦来回回都是穿披风戴兜帽儿的?」 琼娘心道,谁让王爷你名声狼藉,我就算是个立志不想嫁人的小小商家女,频频出入你的府中也是要被人说嘴的,少不得遮掩些。 那后门直通琅王的院落,待得入了房,狼王立刻命人去打洗漱的用水,又命人取了里外全新的衣物来。 琼娘只想将东西送到便走,哪里肯洗,只解开披风,任着王爷将她拉到窗下,又亲自为她打着折扇。 v第三十二章[09.06] 待缓过了初时的燥热,她道:「王爷不必忙了,我只略坐坐便走。」 琅王却微微瞪眼道:「浑身都湿透了,一会遇到了风,便吹得透心凉,风热症都是这般不小心得的。本王已经命人打了大桶温水,你且洗洗,换了干净的衣服,陪本王用了午膳再走。」 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替琼娘去脱绣鞋。 琼娘只一缩脚,气急道:「丫鬟才做的事情,王爷怎么这般熟手?你再这般,以后便不来了。」 琅王却不肯撤手,扬着浓眉道:「本王还厌烦你这等假正经呢!掏心掏肺的对你,倒成了连丫鬟都不如!」 说着,便将鞋袜除掉。琼娘爱干净,那对莲足倒是不怕贴近欣赏,十根脚趾白皙而纤巧,因为害羞而打结儿到一处,煞是叫人怜惜。 琅王见琼娘快要恼了,倒是强忍住亲吻上一口的冲动,替她除了鞋袜,松泛了后,又捧着冰过的绿豆汤哄她一口一口地喝。 琼娘倒是不忘自己此来的初衷,便是借着闲聊,开解了琅王莫要懊恼,事情且得一步步做,尤其是他初来京城,万万不可带着江东时的傲慢随性,言行要谨慎,待人要周全…… 琅王倒是难得耐着性子听着,可是眼见着这比他小了三岁的小娘,脸上犹带着少女的烂漫,偏偏一副越说越上瘾的劲头,便再也绷不住,只笑着封了她的口,吮了吮那香滑的小舌道:「还未嫁人,便是童养媳教训小丈夫的做派,难道本王是扶不起的阿斗,叫你这般的不放心?」 琼娘心说,可不正是这一遭,你跟那阿斗刘禅一般,最后可都是被软禁了的下场! 这么一想,担忧便如潮水涌来,滔滔不绝都说不尽对这倒霉王爷的恨铁不成钢。 而那王爷的确是不受教的,一味的插科打诨,全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琼娘曾经为人妇,可是丈夫尚云天向来是个中规中矩的,就算成婚初期,待人接物略有短缺,却也是好教的。 可是到了这混不吝的王爷身上,她只想学了孔夫子,气急败坏地说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楚邪一直眯缝着眼儿受用,只最后看那小娘说得哑了声,眼睛瞪得溜圆,全是一副恨不得找一根戒尺抽打他手板的样子,直觉得这般的女子,怎么这么可人呢? 竟然还不承认爱他,这眼里嘴里可不全是他吗? 琅王承认,自己当初在猎场初时见这小娘时,虽则惊艳,但也不过是略略记住罢了,外带着一点想要煞一煞娇娇女锐气的心思 他也未曾想,自己竟有对一个女子这般用心的一天。 虽然这女子不是一般的假正经,训起人来堪比姨母,可是就是架不住他怎么也看不够的喜欢。 尤其是今天,当看到汗津津的她从马车上下来时,江东王生平第一次体味到心花迸绽,甜意恣流的滋味。 可是琼娘看琅王并不见半点官场失意的懊恼,又是不受教的,只顾着在自己的身边绕来绕去的忙,就差将眼睛晃花了,便后悔白白来了这一遭。 当下由着王府的丫鬟服侍,沐浴了一番后,她便要走。 可是琅王哪里肯放人,只将剥好的葡萄塞入了她的口道:「大中午的,穷折腾什么?你那马车罩子也不通气,倒是别用了。本王新得了几匹厚纱,烟熏的颜色,几层合拢正好做车罩,即透气,又有私隐。一会叫管家带人给你换上,他们且得缝制一会,你食了午饭,便睡一觉,到了下午,本王送你回去。」 琼娘心知这王爷向来强势,他既然这般说了必定不会放人,而她昨夜思虑着尚云天重生之事,的确是一宿未眠,方才说的一番子话,更是耗尽了一甲子的功力。 待得梳洗了一边后,困意便涌上来了,只跟琅王一起在凉席子上说了一会子话,头儿一歪便自睡了。 待得醒来时,已经过了午后。 琅王似乎是有客来访,自去了前厅。 琼娘换了衣服,自带着丫鬟喜鹊,从后门原路而出。 管家楚盛刚带人替琼娘换好了马车布面,见琼娘要走便是一愣道:「王爷吩咐过要留韶容公主用饭,怎的招呼不打便走了?」 琼娘一边上马车一边道:「王爷事忙,这等子小事就别知会他了……对了,厨下堆积了那么多的菜品,平白放着府里的人也吃不完,天气又热,多是存放不下。管事若是方便,便让下人们用那些个菜肉熬着糜粥。京城四周的善院甚多,里面多是孤寡流离失所的庶民百姓,琅王府上熬了粥,送了菜肉过去,也算是这些银两没有白白打了水漂,是不是?」 楚盛一听,连连点头道:「王爷向来是不管这些个小事的,若不是公主提点小的,岂不是要白白浪费了那些个果菜肉面?小的这就吩咐厨下去做,替王爷博取美名的好事,岂敢惫懒不用心?」 琼娘笑着点了点头:「管家没有暗自埋怨我多事便好。」 说完,她便坐上马车,那马车轻巧,悄悄地从巷子里驶了出去。 那一天,快要傍晚时,整个三郡的兵马司,只有三个人在奔赴了太子的宴席后,借口有公干,又去了琅王府,与琅王清谈了好一会。 刘熙倒是不介意有人事后去琅王那补上几个无用的马屁。他只觉得这一次煞了琅王的威风,那厮日后的军令调度,势必艰难。 尚云天听了暗探来报时,尤其是听闻那韶容公主曾经从那琅王府的后门拜访时,整个心都酸得难受。 他暗道这是那个前世里最是讲究大家闺秀名声礼仪的琼娘吗?怎么行事这般孟浪? 她在琅王府停留了能有半日的时间,究竟跟那好色的王爷干了什么? 太子派出的探子也算是尽责,不光是报了王府人员的出入,更将王府管家熬粥煮菜,周济了临近善院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熙冷笑:「他不做,难道还等着酒肉臭掉?自己什么斤两?只来京城几日,便学起了沽名钓誉!」 尚云天却觉得这周济善院的事情,大约是琼娘替那琅王想出来的。 v第三十三章[09.06] 想到这里,尚云天的心里火灼灼的,心里也再次恨极了柳萍川的提前重生,打乱了他和琼娘的人生轨迹。 他前世半生顺遂时,并没有体察到了琼娘的可贵。可是如今重回自己年轻时,时计为艰的时候,便如潮水回浪一般想起了琼娘为自己付出的种种。 那会儿她初嫁,自己的囊中羞涩,可偏偏朝中文武亲眷,有定期组织去善院捐物的习惯。她拿住了陪嫁的绸衣去给他充场面,可是回到家里,除了平日交际要穿的衣服外,便只能穿些布衣…… 她那时对他说,家里有些困顿也是暂时的,一切都交给她便好,他自管好好处理公务,休要被这些个琐事缠身…… 于是,他便真的将家中维持生计的事情一并交给了琼娘,却从来不曾想过,她一个从小便娇养的千金,是如何靠着娘家给的充场面的那点子嫁妆翻本维系着尚府越来越多的仆役与人事的。 渐渐的,他对琼娘整日的繁忙心生怨尤,只觉得她连妻子的本分都没做好,整日沽名钓誉,并让那崔萍儿钻了空子。 却从不曾想到,若不是琼娘的费心经营,满京城里,有几个苦寒出身的同僚,能做到他位极人臣的位置上。 有许多事情都是事后有了比较,才知后悔。 而那琅王现如今的名声也比较前世好上太多了,尚云天虽不知详情的来龙去脉,可是总觉得这里面定是跟琼娘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 尚云天想到这里,慢慢饮下一杯茶——幸好琼娘的出身太低,那琅王大约也不过是跟琼娘逢场作戏。他总是要让琼娘明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出身才是最重要的。 琼娘不该拒绝了柳氏夫妻的好意,拒绝回归柳家,更不该拒绝他的忏悔。 总之,柳萍川搅乱的一切,他会慢慢修正,但是琼娘也要收一收这玩野了的心,不要再跟楚邪那种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乱臣贼子再有勾搭。 跟前夫算起的稳妥的锦绣前程不同。琼娘给自己筹划的前路里,其实跟男人的干系不大。她的思路很简单,怎么来银子又稳又快,就怎么来。 而未来几年里,出银子的主理接在船厂里修造,为此,琼娘没少往船厂跑。 丫鬟喜鹊可是没少抱怨:「我的小姐啊!日头这么毒,你再跑几次,晒黑了皮肤可怎么办?」 过几日便是宫里举行夏髓宴的时候了,到时候满京城未出嫁的贵女都要参加。她的小姐如今贵为韶容公主,倒是也是要跟雍阳公主一起参加的。喜鹊可听说了,京城里那些老字号的胭脂水粉都涨价了不少,小姐在这个节骨眼晒黑了,可怎么用粉去盖啊? 要是喜鹊不说,琼娘差一点便将这夏髓宴的事情忘在了脑后了。 只因为在前世里,这时候她的身世已经被揭穿,这一场夏髓宴,她是由尤氏呈报称病,推脱了的。 所谓夏髓,乃是沅朝定国初时留下的习俗。 因为沅朝这里京师多炎热,就连在山上静修的太后她老人家,也会不耐山上的蚊虫,回到清凉的夏宫里调养夏身体。 每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皇家的夏宫里便会开放夏髓池,给京城里适龄的贵女们消暑之用。 一群如花似玉的贵族小姐们,可以在夏宫里住上五日,由皇后协同执掌礼仪的女官一并考察,拣选了合适的女子,为适龄的皇子们挑选妃嫔。 琼娘前世虽然没有经历,但也熟谙内里的套路。因为皇子择妻不能如皇帝选秀女一样,名正言顺地入宫验身。便另寻了得体的出路。 左右是一群女子脱得干净,在水池里泡成一锅水饺,由着皇后为皇子们拣选出挑的。 而太子妃顽疾不愈,眼看着身子日益清减,这位国之储君挑选新妃的事宜也不动声色地进行中。 今天的夏宫池子,注定要被雄心勃勃的众位贵女们拥挤得满溢。 不过琼娘此行前往,却是顶了太后之义女的名头。跟那些个皇子们都差着辈分,加之就是个商户女子,只出身一项便被震荡在了九霄云外,可以笑看饺子汤锅,安静地在一旁看戏。 这干姑姑乃是真真正正去泡澡消暑,顺便在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彩衣娱亲,尽一尽孝道。 自从接了太后命人送来的帖子,琼娘便用心地备下了一箱的货单册子——掐指一算,运河开槽在即。货船也要下水试航。 之前造船投入甚大,她现在除了食斋必要的经营流水银钱外,手头也几无银两周转。 现在更是买不起货铺散货,等货物运来,如何快速地收回货物钱款便是问题。 可是这趟夏宫之行,便一朝全解决了! 就像喜鹊所言,最近京城的胭脂水粉都上涨了。可是依着琼娘看,这些货色都不是最好的。那最好的胭脂水粉,乃是靠南的沂园嗅香斋的货色。 前一世里,直到运河开凿,交通便利,这嗅香斋的祖传秘制水粉胭脂才誉满京城。 琼娘决定赚取这第一批的水粉的红利。 而她之前曾经借着选买南夷食材香料的机会,托人顺路带了许久奇巧的好货,这水粉也算是其中一个! 只待这夏宫里跟贵女们相聚时,自自然然地展示出来,看看能否找些销路。 既如此,她的皮肤还真得细细保养,不然晒得黑了再扑粉,岂不是驴粪蛋挂白霜——遮也遮不住! 到时候展示水粉效果不佳,她预订的那一船货,可就要烂在船舱里了! 琼娘对于赚钱一道,认真而精打细算,于是剩下的这几日,她倒是真的老老实实,就算去船厂,也用帽兜将自己捂得严实,而琅王来接她几次,也都推脱去了,只在家里捂得净白些。 等到了入夏宫的那天,宫里的马车一早便派来了。 v第三十四章[09.06] 琼娘辞别了爹娘,只带着一个丫鬟,加上有一大箱子的水粉,脂膏、还有各色货物,便奔赴了距离京城有些距离的灵龙山夏宫。 待到了夏宫落轿石前,那各色的马车已经停了一大片。 因为消暑的皇子们都是在主右门进出,这里全是前来奔赴夏髓宴的贵女们。 只见一个个正当时的青葱可人,体态婀娜、顾盼生烟。 琼娘拿眼扫了这一圈的贵女,倒看到了几个日后的皇子妃。尤其是那靳云曦小姐,更是日后的太子妃。 在一群的小姐里,也数得她最是出挑。 不过琼娘深知,太子的侧妃妾侍也多得看花人眼,云曦小姐虽然是出名的贤德,可是私下里与她们这几个密友相聚时,也难免会泄露些疲态——皇家的儿媳妇,不好当啊! 当然除了养眼的,也有碍眼的,那柳萍川下了轿子来,只是在看到她也在时,脸上得体的笑容微微一边。 就在琼娘打量着一群落轿的贵女时,十几个皇子早就纷纷挤上了夏宫最高处的阁楼,争相传递着几个大秦进贡的透镜往宫门前张望。 其中一个看起来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兴奋地看着,然后冲着阁楼里高喊:「二哥,这次来的小姐里,可是有不错的呢,观那气质,便是洛阳凌波的仙子,体态透着股大家风流!」 二皇子刘剡一边饮茶一边笑道:「十弟,你又没到大婚的年岁,跟着凑趣什么?什么凌波仙子,像是你真看过似的。」 那十皇子不甚服气,只举了举西洋镜道:「不信,请琅王来看看,他走南闯北,见识甚广,又善品女色,就由着他来评一评,那个穿绛色纱裙的,算不算得人间绝色?」 刘剡放下茶杯,失笑摇头,对身边之人道:「忘山兄,你这偷香窃玉的名头在皇宫里都被叫得响亮,你表弟叫你鉴美,这可推脱不得啊!」 琅王原是不爱来夏宫凑这热闹的,奈何皇上传旨,偏要他陪王伴驾几日,这才准备住上几日,应付下皇差。 听十皇子这么一说,周围的皇子们也皆是起哄起来。 此间无礼仪掌事,一群皇子们也不过都是半大的毛孩子,一时闹腾得很。 琅王懒洋洋接过了那透镜,心道:一群庸脂俗粉有什么好评的?那最是娇媚的,就在皇山脚下,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呢! 可待举起镜子,朝着十皇子所知的方向一看。琅王的怒火腾得一下便撩拨得老高! 十皇子甚是会说,可不就是个踏波而行的谪仙吗? 一身绛色的长裙衬得那女子腰肢纤细,满头的乌发罕见地高高挽起,衬得头上的扶摇发钗精致异常。一身透亮的皮肤,在阳光下如细瓷闪光,那眉眼皆是风情,微微翘起的小嘴,他是多少天没有细细品尝了? 这么好看的谪仙,不好好地呆在她的食斋里修行,跑到这里招招摇摇是要作甚? 那一刻,琅王只觉得这小娘刻意隐瞒,可是想攀附个高枝?也不知这群黄口未褪的皇子里,哪个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 少不得他辣手摧花,折断想要爬墙的娇俏红杏! 十皇子见琅王举了透镜半天不放下来,便得意道:「看,没错吧!那女子就是绝色!不过琅王你也不要看得太投入了吧?这次是为我们这些皇子选妃,你看了也是白看,也省得多惦记。」 他的话又是惹来皇子们的一阵哄笑。这几个年岁小的皇子,因为跟琅王差了五六岁,并没有如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那样跟琅王一起打小儿在御书房里一起读书。 在这些个皇子看来,琅王不过就是江东乡间来的异姓王,无甚尊敬可言,笑起来也是肆无忌惮。 琅王撤了透镜,回看了十皇子一眼。只那一眼,便让半大的小子哑了音儿。 到底是上过战场之人,那眼神儿带刀,凌厉间带了煞气。十皇子不知怎么的,看着他瞪过来时,心里生了怯,突然想起传说这人在讨伐蛮夷时,将人剥皮等种种荒诞不经的传闻…… 其他几个皇子许是也想起了,一时都收了笑。 琅王被那瞒天过海的谪仙气得差点背过气,现在总算是略缓了缓,可还从容地开口道:「这位也没有诸位皇子的份儿,她乃是太后新近收的义女,论起来,算是你们的干姑母。一会见了,且尊重些,免了太后身前的女官,记诸位皇子一个目无尊长,搅乱纲常。」 说完这话,他也懒得在这跟一群无知小儿打牙儿拌嘴,抱拳告罪后,便噔噔噔地下了阁楼而去。 待得琅王走了,那十皇子才又抖擞起皇子的威风,朝着琅王的方向唾了一口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藩王,也敢瞪人!」 向来不理朝中倾轧,只做个闲散王爷的三皇子,倒是笑了,他与太子和二皇子不同母,乃是同一年所生,知道的自然比这些个年幼的皇子多,当下懒洋洋道:「老十,劝你一句,可别在琅王面前这么说。那可是个彪悍的主儿。当年在御书房里,可连太子都敢打!」 这话叫人不由得一颤,几个起了好奇的皇子立刻围起来问,反正太子贵为储君,与他们这些皇子也不亲近,此间无他,正好听些旧事趣闻。 可是三皇子却不肯再说下去,只是心有戚戚道:「你们只记得一样就行,这琅王,打人可黑着呢!告状的本事也一流,直能说得黑白颠倒,让父皇罚你们跪长生殿,抄写经文。」 只这一句便揭示了当年太子的悲惨结局。听得年幼些的皇子们也是面面相觑,心道:这琅王竟然有这等本事?难怪太子爷现在处处都跟他过不起了。 三皇子说完后,倒是拿起了透镜,一边看一边遗憾道:「怎么这好看的,全成了摆设?有了这等子的姑母,可怎么再看别的庸脂俗粉啊?」 且不说阁楼上皇子们的唏嘘感慨,现在惹不起的琅王又想要找人麻烦了。 他下了阁楼后,在夏宫的外廊绕了几个圈,只叫了几个太监细细问询一番,便得知了干姨母的住处。 因为她是来侍奉太后的缘故,并不跟其他的贵女们住在一处院落,而是在与太后住处不远的金瑶苑里。 虽然皇子们跟这些个侯门女眷们住处相隔着道高高的围墙。可是琅王身手了得,又是个常翻墙的。是以那墙也难不倒他。 v第三十五章[09.06] 待得各位贵女们都分配好了院落,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她们一起用过吃晚餐饭后,各自回房休息时,琅王便身手敏捷地摸到了金瑶苑。 琼娘也是刚刚洗漱了一番,正跟着喜鹊一起翻弄着自己带来的大箱子,特意取了几件这几天需要穿的衣服,跟首饰珠钗搭配一番。 今天她下轿时,就有几位贵女盯看上了她的妆。 夏时天热,在马车里困顿了差不多一天,大部分贵女脸上的妆粉都被汗液浸染得七七八八,脱粉脱得甚是惊悚。 可是这琼娘脸上的妆却是服服帖帖,透着薄汗,闪着微光。 琼娘只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一小盒粉,在吃饭的功夫,柔声细语地讲述了这粉的好用之处,只听得贵女们心动不已,琼娘更是慷慨地拿出了镶嵌了珍珠玳瑁的小盒水粉,给与她同桌的贵女们用上一用,同时不经意地说出自己新近来了一批货,只是这水粉的数量不多,叫个也较比世面上的贵了些。 好多贵女都识得这位韶容公主乃是皇山下的食斋掌柜。是以听了她兜售货物之言毫不奇怪。 当场就有几个贵女跟她预先定了货,琼娘言明货物实在是紧俏,口头预定不算,且得付些定金。那些个闺女们回去之后,便吩咐了自己的丫鬟来给琼娘送定金。 琼娘整理好了定金的账本后,精神为之一振,她的那些进货里,水粉只是打了个前锋,还有布料和镶嵌首饰之用的珠宝等物,只等她一一展示,为它们寻得慷慨买家。 一时间,琼娘只能感叹万岁为何不再多生几个皇子,让这来攀亲的贵女们也再多上一些。就是再多来上几船货物,也不会烦恼了销路。 正翻箱子收拾衣服时,便听窗户有石子敲击的声音。 循声一望,原来是琅王立在窗外。其实琼娘也唬了一跳,没想到琅王这么一位异姓藩王竟然也在到夏宫消夏之列。 只看一眼那位阴郁的神色,琼娘便断定他是来找茬的。 这么一想,干脆也不出屋,只隔着窗纱说话。 「夜色已经深了,此地乃是皇宫重院,琅王有什么要紧的,等到明日方便再说吧。」 琅王压根不搭理她那套客气疏离的说辞,板着俊脸道:「现在就出来,不然本王恐怕要给你行些不方便了。」 琼娘倒是知道这位作天作地的习气,当下甩了手里的锦衣,几步走了出来,冲到琅王的面前道:「说吧,何事?」 琅王原以为娇杏儿展枝的这位,应该透着几分心虚,哪里想到,这说话可比他还冲,当下竟是气得笑得带杀气:「何事?你是不是该解释为何到了此处?难不成还想要凑趣嫁个皇子,提一提自己的身份?」 琼娘也是被他的骄横气得要倒了,只冷声道:「要是照王爷的说法,不也是凑趣来这里,准备捡拾皇子们挑剩下的贵女吗?」 琅王被问得一窒,有片刻的停顿,又硬声道:「本王问的是你,少在那里插科打诨!」 琼娘哪里觉察不到他片刻的心虚,只失笑想:原来自己想得真是不错,皇帝还真是有心借此机会给琅王找寻正妻。 向来前世因为舞弊案,他早早失了圣心,倒是耽误了找寻了身份尊贤的正妻。 现如今倒好,他初蒙圣心,有皇帝亲自为他做媒,见有皇后把关挑选,少不得觅一位良配正妻,免了孤老终身! 其实这琼娘想得不错,皇帝的确是有为琅王亲自拣选正妻之意。 只因为现在依着琼娘那劳甚子的干姨母的身份,琅王不好自己抬轿子就娶,总得万岁下一道圣旨,理顺下这宗亲才好名正言顺。 可他几次直言请旨,都被皇帝以「不立正,何意立侧」而推脱掉了。 此番夏髓宴,皇帝便言,满城的适龄锦绣佳丽在此,正好为他选了正妻,到时候,正侧有了先后,也免了被人说失了礼仪。 琅王原本也是无可无不可。他早早失了父母,君为父,由皇帝代为操持也是名正言顺。哪里想这小娘也会在此,被她这么娇滴滴的声音一问,他竟然有些心虚之感。 可是这心虚也是片刻的功夫,便烟消云散,他一心想着琼娘来此处的缘由,便又硬声去问。 琼娘觉得明日行程甚是紧凑,自己得连换四套不同料子的衣裙,还有各色搭配的珠宝首饰。这些都要巧妙烘托出来,撩拨众位贵女们心思麻痒。 这么一看,还真不能跟这位忙着娶正妻的王爷磕牙太久,只翘着下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一寻思自己虽然是商家女,但也要有些进取之心,与其做个外地乡土藩王的妾,倒不如给皇子做妾来得显贵,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时候不早了,还请王爷尽早安歇了去,免得明日形容不振,减了几分风采,错过了美眷佳偶便是有遗憾了。」 琅王自问活了这么大,还没人敢当面毫无遮掩的羞辱他呢,那一句「乡土藩王」可真是气炸了江东少主的心肺! 闹了半天,这小娘还真是攀附高枝儿的心思。一个厨娘出身的商贾女子,竟是这般看不起他一个堂堂大沅朝的王爷? 琼娘自问跟他无话可言,转身便想进屋。可是人还没走两步呢,便被他扯得入了怀,只抗在肩头,几步便出了院子。 琼娘低声惊叫:「你要干嘛!」 琅王用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们江东乡土的风情,财大气粗的都是看见貌美小娘便抢了回去受用,如今本王看你不错,先自用了再说!」 琼娘如今底气足得很。 这是夏宫,不是琅王府。她是太后亲自下帖召来的韶容公主,不是他琅王府的厨娘! 以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她还能惧了自己的干外甥? 眼看着这琅王又要耍横的,竟是眨眼间变要过了院子,招摇过市被人看见。琼娘檀口一张,只朝着琅王的脖子恶狠狠地咬上了一口。 这一口可是力道足得很,只疼得琅王想要伸手去拽她披散的秀发,可是刚要使力气又缓了缓,冷声恫吓道:「再咬就扯了你的头发!」 v第三十六章[09.11] 琼娘亦是不甘示弱,只伸手便抓住满满一大把琅王盘在冠里的头发,大有一番鱼死网破,皆成了秃子的架势。 琅王气得脸颊涨得通红,心道:还制服不了你这小娘? 便单手抡起,作势要去打琼娘的屁股。可是歪脖低头时,眼角的余光正看见琼娘紧闭着眼,下力气咬他的奶猫样儿。 那个认真的劲头,叫人是又气又爱,举起的手也就又半天下不来了。 而这小娘的丫鬟也是瑟缩地挤在了墙角,一脸惊恐地望着如小儿缠斗在一起的两位。 琅王的脖子火辣辣的疼,不过怒气倒是缓了缓。 到底是被这满嘴胡诌的小娘给气糊涂了。此番若是真闹出了什么动静,这小娘的名声可不尽毁了?以后与这些贵女相处,该如何坦然自若? 这么一想,他便又将琼娘扛回了屋子。眼看这琼娘磨着牙还不肯撒嘴,便对喜鹊道:「给你家小姐倒水漱口,该是满嘴的血腥子了。」 琼娘其实也是心内忌惮这个王爷的混不吝,这位可是犯起浑来敢犯上作乱的主儿,若是在这夏宫里将她掳掠了去眠宿一宿,闹得尽人皆知,也不无可能。 只想到这点,那牙劲儿便大着呢。 直到琅王将自己放回到椅子上,她这才缓缓松了口,只觉得牙床都有些酸麻。再看那乡土王爷的脖子,可不是流血了吗! 琼娘有些傻眼,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咬得那么重。 琅王冷眼儿看出了琼娘似乎有些后悔的样子,便又将脖子伸过去给她看:「你可是长脸了,咬这个地方,衣领子都盖不住,明日圣上问,你叫本王怎么说?」 琼娘恼得一推他的头,只伸着脖子冲着在外屋的喜鹊道:「再拿伤药粉过来。」 别看喜鹊在屋,可是小姐跟那位王爷之间一会打一会和的,也是看的云里雾里。 眼看着现在似乎巨波复平的架势,连忙应了一声,拿出一小瓶伤药,连同漱口的水杯给俩人送了过去。 琼娘用巾帕子在茶杯里沾湿了,然后给他擦干净伤口再抹药。 只这一擦掉血痕,才发现自己那一嘴咬得可真狠,那牙印子深着呢! 难为他方才居然忍住了没有还手。 琅王半靠在床榻上任着琼娘给他擦伤口抹药,那冷静也渐渐找回来了:「是太后找你来宫里作伴?」 琼娘抿着嘴也不说话,只食指轻轻掸,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他的伤口上。 这小娘,前世里也不知是不是十世贞洁的姑婆,绷起脸儿时,自带一股师太的威严。 若是平时,琅王早就闹开了,非扯破了小娘的假正经,闹得她眼睛湿润不可。 可今日,明显是他无理取闹在先,小干姨母明显还是没消气的光景。琅王少不得得稍微收一收自己的嚣张气,只凑近了,捧着她的脸说:「男人的皮都硬,且让本王看看,牙儿咬得松脱了没有?」 琼娘可是没想这跟他化干戈为玉帛,只微微侧头一躲。眼看着脖子止了血,便将那药瓶子一扔道:「快黑了,请王爷快些回去吧!就算少了长辈的疼爱,也不好在你姨母这里耽搁太久。」 琅王自己心里捋了一边方才俩人你来我往的气话,觉得倒是抓住了些头绪道:「选正妻,是皇上的主意,本王可还没有点头呢!要是你觉得难受……本王干脆请了旨,便娶了你做王妃好了。」 本来说这话之前,琅王还隐约觉得不妥,可是说完了之后,却有种长出了一口气的舒爽。 是了,管他什么商家女不商家女!他江东王娶正妻,自然是要娶了顺眼的。 可看看这满夏宫的适龄女子,除了他这乖谪仙,还有哪个称头的?尽是些没长开的酸枣,没的倒了牙! 至于人背后的笑话之言,尽说去好了,反正就连这琼娘都说他是个乡土王爷,那还穷讲究个什么? 琅王这边倒是理顺了关节舒心畅意。可是琼娘那便却有些直瞪眼,只开口道:「哪个要你娶,若是你去请旨,我……我便自绞了头发,陪着太后长伴青灯去!」 若是以往,琅王一准又是觉得这小娘害羞。 可是眼看两人刚吵了一个热架,小娘眼角还有些红涩,粉嫩的小脸也是紧绷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琅王这才隐约意识到小娘平素说的不嫁人竟然是真的,脸皮不由有些僵硬,紧声道:「你可是有了中意之人,拿这话来搪塞我?」 琼娘清声道:「琼娘可以发誓此生决不嫁人,若有违逆,当……」语音刚落,便被琅王捏住了下巴,那起的毒誓刚开了个头,便没了尾儿。 听到毫不犹豫的决绝答复,琅王直气得指尖冰凉。真是天大笑话,自己好容易喜欢上的一个女子,也愿意自己轻贱了门第,娶她入门。 可换来的却是这么离经叛道答复,心下气恼,只铁青着脸道:「你可莫后悔了!」 说完,也不待琼娘回答便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没有开灯,她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许久。 最后在丫鬟喜鹊的小声呼唤下,琼娘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与其跟个前路不明的王爷纠缠,倒是不如走自己想好了的路。 第二日,夏髓宴正式开始。一大早,贵女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百花争艳般地来到举办宴会的宫殿外等待皇后的召见。 v第三十七章[09.11] 不久,平日不甚理事的皇后便在几位贵妃的簇拥下坐到宫殿的正中,几位贵妃待皇后坐稳后才依次做在皇后下首的位置上。琼娘因为是太后的义女,不在此次夏髓宴的贵女之列,居然在距皇后最远处也分了一个座位。 皇后问了几位贵妃休息可好等话后,也不忘问了琼娘一句。琼娘连忙站起,施礼道:「谢皇后垂询,琼娘昨日休息甚好。」 皇后点了点头,未等琼娘落座,便对一旁侍候的太监说道:「宣贵女们入殿吧。」 这跟前世里与琼娘和颜悦色地说话的皇后相比,倒是略微有些出入。 不过这也不奇怪。 前世里的自己乃是柳大学士之女,乞巧宴上,才学名动京城。而现在的自己,虽然顶了个韶容公主的名头,可其实就是个商家的平头百姓。 皇后肯屈尊降纡地同自己说上几句话,便是礼贤下士的楷模了。 倒是不太会特别的眷顾着自己。 不一会的功夫,皇子们也到了。一时间分批上去向皇后请安,热闹极了。 琼娘微微四处打量了一下,并不见琅王,心里略略安稳了些。 就在这时,有太监宣道:「皇上驾到!」 不多时,便看见身着便装的嘉康帝满脸惬意地走了过来,而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太子,还有江东琅王。 与其他皇子们凉爽而不失风度的着装相比。琅王穿得略厚重些,那脖子上居然还绕了一圈的遮挡风沙的长巾。 趁着皇上与皇后寒暄的功夫,三皇子打趣道:「琅王,你这是这么装扮?怎么围得兜严?」 琼娘面上含笑,似乎在用心听着皇后与皇帝之言,可是那耳朵却微微一侧,听着皇子们这边的动静。 琅王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琼娘那等子略微倾斜的威严正坐。只冷笑道:「昨日见了只猫儿,寻思着好鱼好肉的将她养熟,哪儿成想却是个不知好歹的,被她抓挠了个正着。」 三皇子也是通了人事的,府里也有几个正经的妾了。只觉得禅悟透了话里的玄机,心领神会地笑道:「竟有这等子泼辣的?」 就在这时,二皇子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便将这话头岔了过去。 琼娘见琅王并未捅破此事,暗自松缓了一口气。 她心里真是怕琅王不管不顾地跟琅王说。到时候皇帝亲自下旨了,她怎么办?真去绞头发出家? ……她自觉六根未净,舍不得攒了那么久的银子。 就在这时,分坐在两旁的贵女们倒是含羞带怯地微微抬头,打量着对面的皇子们。 琼娘作为干姑姑,只在一旁喝着茶,磕着瓜子,看看便好。 今日,她搭配得甚好,一身南地才有细绢料子,衬得脸儿若六月塘荷,粉中犹带着俏媚。 这便引得几个年少的皇子们顾不得礼节,频频偷看。 其实不光是这几个年少的皇子,那几个年岁正当时的,也想多看几眼。奈何此时帝后俱在,总是要显出个礼仪分寸来。 就连太子心中也不无遗憾地想:这女子出身也是太低了,哪怕就是个商户女,娇滴滴养在深闺里也好啊!偏偏是整日抛头露面的,满京城谁不识得她?就算顶了个韶容公主的头衔,也是不好嫁的。 就在这时,皇帝笑吟吟地示意太监宣布,夏髓宴正式开始,还望各位贵女在夏宫里这几日,且自随意,便当是在自己的家中。 皇帝这般客气,谁也不会当真的。此时贵女们心里都有数,从现在开始,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入了帝后之眼。能否一遭得入皇家,成为刘家的儿媳便在此一举。 所谓夏髓宴,自然是以消暑清凉为目的。上头总是坐着个皇帝,谁的心头不是热烘烘的? 嘉康帝略坐了坐,过了场子,便要走人了。 不过临走之前,他倒是又叮嘱了皇后几句,要好好替太后照顾她这位义女。 皇上这么一说,皇后自是应承。 不过皇后心内知道,嘉康帝向来是懒理后宫琐碎宗亲事务的,更何况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后义女!这般郑重叮嘱,倒是少见。 待嘉康帝走后,她这才仔细看了看一直安静坐在最末端的琼娘。 只这一看,心内微微一动,这等子的品貌,当真是出挑……隐约还有着股让人眼熟的,说不出的气质劲头……倒是像极了当年养在太后身边的晴柔小姐…… 莫不是皇帝看中了这女子? 说起皇后,这条展凤之路走了多年,甚是艰辛。 别人不清楚,可是皇后明白,别看皇帝雨露均沾,每年都纳入新的妃嫔,可这满宫的粉黛娇娥,皇帝都不爱。 因为当年事,皇后沾了些许的牵连,从此以后,便冷了年少夫妻的感情。若是只被皇帝一人埋怨便好,可是现在眼看着波及到了太子。 自己唯一的儿子渐失圣心,皇后心里能不急吗? v第三十八章[09.11] 不过还好,她出身士族魏家,家中父兄多时朝中重臣。太子也算是有了依仗。 而她要做的,便是让皇帝无从挑剔,唯有母后贤德,儿子才能立住。她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处处以帝心为先,掌管后宫佳丽一视同仁,便是要让文武百官看在眼中。 到时候,若是皇帝想要废太子,且看满朝的文武答不答应! 这般想来,皇帝的后宫的确是该充盈了。想到这,她再看向琼娘时,笑容便亲切了很多。 琼娘虽不知皇后为何突然和蔼如春风,但此时行走在宫中,得了皇后的照拂自然是方便了许多。 其他的妃嫔看皇后频频与韶容公主清谈,便也纷纷热络了起来。 琼娘不动声色,这话题便往水粉布料一类的方向上引,一个上午的时间,身上的细绢一下子被定出去许多,又给水粉招揽了许多的客源。 琼娘心满意足,见好就收,剩余的时间,便是听皇后她们闲谈。 最主要的内容,便是给太子选择新妻。 皇后自问之前的那位太子妃虽则出身品貌俱佳,然则福报太浅,竟然只小产一会后便落下了病根,身下的红一直不见止,更别提为太子产下子嗣,眼看着形容枯槁,就快要不行了。 总不好太子妃殁了,太子还要鳏居些时日吧? 这怪丧气的太子府,也需要冲喜一番。所以虽则太子妃还在,却不耽误选出新的太子妃人选。 琼娘在一旁听着,心内却为这皇家的薄凉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过出于琼娘意料之外的是,除了那靳云曦外,竟然还有一个人选入了皇后的法眼。那便是柳大学士之女——柳萍川。 按理说,这柳萍川名声不佳,那抄袭之事,虽然没曾搬到台面去讲,却几乎人人俱知,这样妃品行,如何当得太子妃? 再细细听下去才知,原来她闭关在家,仔细养白的这段时日。这柳萍川竟然动作不小,频频出招,大放异彩。 先是礼部侍郎夫人小儿子差点在街市里被拐子拐走,幸得她带仆役被及时发现,追出了几条街市才被救回。 然后便是与众位闺秀一起游船时,第一个发现了游船的漏洞,并示意大家镇定,各司其职熬舀水自救、指挥游船及时靠岸…… 类似种种,竟是足有四五件,足以抵消了她之前不佳的名声。 最主要的是,那尧氏带着她与众位夫人去皇寺里卜卦时,幸得主持亲自解卦。竟是八字金贵的好命,乃是厚重的旺夫之相。 经历了前一个病秧子儿媳妇。皇后就指望找个福禄厚重的女子来配太子,现在满京城都知道柳萍川的八字奇佳,加之她的父亲在朝堂德高望重,甚得圣心。 这样的女子选来做儿媳妇,便无什么不妥之处。至于影传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传闻,也没什么影响大局的了。 琼娘连喝了两口茶来压惊,心里直道:这柳萍川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上道? 她才不信那些个机缘巧合呢!这柳萍川也没那么多的好心,满京城的救人。 妃嫔们说的这些个事情,琼娘在前世里也记得不清。毕竟府宅的夫人们都是涂脂抹粉的高手,自家再多的不幸,也不在人前多言,给别人添了饮茶吃点心的谈资,大多谈论的都是自家的父慈子孝,儿女乖巧。 只是隐约记得有一次尚云应酬饮酒归来时,他跟自己念叨礼部侍郎酒后失仪,痛哭自己被拐走的小儿。而六部督衙的李大人跟他一起痛哭自家那同一年不幸游船意外溺亡的女儿…… 想到这,琼娘往椅背上一靠,心内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些个事情,前世里后来归府,并未在贵妇圈子有太深交际的柳萍川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那么这么多的见义勇为的义举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而为,能这般详细地将细节吐露给柳萍川的……就只有同时重生的尚云天了。 他……这是要干嘛?这是准备将前世里的「心头好、床上宝」打包送给太子受用吗?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这柳萍川果真是发愤图强,不再一味地效仿着她了。毕竟成为了太子妃,便可一飞冲天,一朝成为皇后,显贵天下! 琼娘太了解柳萍川的个性了。若是她真的一朝成了皇后,这第一件事,便是将她琼娘细细地挑拣出来,好好的磋磨至死! 尚云天!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且不提,琼娘心中的惊怒,柳萍川此时心内也是得意极了。 最近几次漂亮的出手,总算是扳回了颓态的局面!她柳萍川福星之名,渐渐传遍了京城,这些日子里,又有人频频上门提钱了。 她怕父母善作主张,当下提起了夏髓宴将至,太子恐怕有纳娶新妻之意,且等过了这一遭,再定她的亲事也不迟。 尧氏没想到女儿竟然是这般远大的志向,跟老爷细细琢磨了此事后,老爷也觉得这事兴许能成,便抱着且试试的心态,婉拒了几门亲事,耐心只等待着夏髓宴席。 夏髓宴,重在赏玩,众家贵女们的才艺茶道一类,也是考量的重点。 待得大家一次吃了宴后,消散一段时间,到了下午饮茶的光景。 有那茶艺出挑的贵女们,便会主动请缨向皇后等妃嫔展示茶道。 前世里,云曦小姐一手自创的桌上茶舞惊艳全场,才奠定了京城「将琼云曦」两大才女之美名。 v第三十九章[09.11] 可是现在首先出列的,却是柳家的萍川。 只见她蹲正地跪坐在茶几前。衣袖用玉镯卡在手镯处,只露出一对莹白的皓腕。在半空出挽了琼花后,便铺排开了茶具,开始行云流水的择茶,烹水,素手调香。 虽然是一样的流程,可是柳小姐却偏偏将原本约定俗成的套路打散创新,一双纤手姿态优美地翻转操作,伴着一旁她带来的乐师伴奏,当真是怡人养眼,叫人看了心静神凝。 一旁作陪的皇子们也频频点头,赞叹这柳家的小姐姿态竟然是这般的优雅出众。 琼娘坐在一旁,却不由得抬头看向了靳府的云曦小姐。她此时脸上再不见平日里的从容优雅的笑意,只脸色一片苍白,惊疑不定地看着正在泡茶冲饮是柳萍川。 琼娘冷笑一声,还以为这柳萍川终于励精图治,洗心革面做人,另辟蹊径,走上普渡众生的观音路数了。 原来这狗还是改不了吃屎,只不过换了一位苦主抄袭罢了! 只可怜这位云曦小姐,为了在夏髓宴上一鸣惊人,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展示过这等茶艺。倒叫这柳小姐钻了空子,舞出一套明显经过改良降低了几许难度的桌上茶舞。 云曦小姐的脸色越发的惨白,看她的情形,也是要展示一番茶艺。 可惜这柳萍川却先一步展示的桌上茶舞,就算云曦小姐更技高一筹,也难免有起哄效仿的嫌疑。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雍阳公主也终于到场,当看清在表扬茶艺的乃是柳萍川时,便一撇嘴,与皇后、母妃一一见礼后,便自坐在了琼娘的身边,朝着场上轻轻撇了撇嘴问:「又是在显摆着什么?」 这等场合怎好开口,琼娘冲着她一使眼色,示意她莫要出声,这等场合,怎么要乱言? 当柳萍川结束了茶舞之后,袅袅而起,接受了皇后等人的夸赞后,那一旁的雍阳公主尤不甘心,想要煞一煞柳萍川的威风,便问:「云曦在这茶道上也甚有专研,何不展示一番?」 琼娘看这云曦的脸色又白了一番,心内觉得不大好受,自己先前也偷师了前世里云曦的按穴手法救了太后的性命,仔细想想与柳萍川所做又有何异? 虽然现在的云曦小姐被挤兑在那里,却无人知晓她的苦楚,但琼娘心知前因后果,看得心里也泛起了酸楚。 当下笑着开口道:「奴家也甚好钻研此道,只是以往无甚机会展示,不知今日能否在各位贵女面前献一献丑?」 这话一出,众位贵女们倒是起了好奇。她们皆知琼娘做得一手好菜,却不知琼娘在茶艺这类高雅的消遣上有何钻研? 要知道她们这些个贵女们可都是府里重金聘来的茶师悉心教导,那些器物的讲究运用,皆与民间富庶商户之家一流不尽相同。 只怕这韶容公主早早离了柳家,并无在茶艺上得到太多的深培,加之方才那柳家真正的千金展示的桌上茶舞甚是让人惊艳,就算崔家的琼娘展现得甚好,也被比得落了下乘。 但是炎炎夏日,看些笑话也是好的,有些贵女便是等着看琼娘的笑话。 琼娘此时的心里,倒是无甚负担。 此间并无皇子一类,她就算展示得再好,也不会勾蜂引蝶,惹来皇后的厌弃。加之众人皆知她其实是柳家被送走的养了十五年的千金。就算漏了些底子,也是不怕。 此番便是要让柳萍川削了面子,少拿些偷师不精的东西糊弄人。 前世里的琼娘实在是太争强好胜了。当初在茶艺一道上比不过太子妃,虽然平面上恭维有嘉,不能众人场合上去下了太子妃的面子,可是私下里没少专研,便是给自己看看能不能越过云曦的茶艺。 一来二去,倒是有些心得,只是尚未练得纯熟时,便入井做了冤魂。 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人前展示,也算是造化弄人。 虽然众人皆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等着琼娘的表演,可是当琼娘身着一身素色细棉的宽面长裙姿态优雅地端坐茶台时,所有的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 茶之一道,讲究的就是韵味。洗杯烹茶都是相同的动作,高明者能做出自己独特的韵律,动静之间的节奏和动作的美感,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琼娘原本在容貌上便胜人一筹,而后天的气质更不是柳萍川一流能比拟的。 待得她动作起来后,虽然不似柳萍川那般花样繁复,可是那种流畅而又迷人的动作,却只看得人移不开眼,渐渐的,伴着如滴水鸣鸟的古琴余韵,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得被那双摆弄茶具的双手牵引支配,不知不觉变得平缓而深远,当呼吸逐渐减慢时,浮躁的思绪也一并涤荡。 这一刻,琼娘冲洗得不光是茶叶,还有在座观茶者的心绪。 是以当清茶入盅,最后冲泡好了的时候,在座之人皆是不语,也无之前如赞美柳萍川那般的嘉许声音。 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那双晃动着茶盅的素手,只时光这一刻都仿佛凝滞了。 过了好一会,皇后才率先回过神来,缓缓嗅闻着弥漫过来的茶香道:「本宫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凝神的茶艺了……」 因为要顾全在场众位贵女的面子,这皇后的未尽之言是:。只因这摆弄茶艺的皆是些年少的小姐,最喜在花式上钻研,却忽略了茶道的精髓乃是安神精气,人到中年,愁思最多,能有这片刻的置身世事外,着实难得。 听了皇后的话,柳萍川的脸上顿时不大好看,心内的翻腾,也只有她自己才知。 眼看着这崔琼娘的年岁不大,可是那等气韵,却又禅悟世态炎凉的洒脱与淡然,着实让人不能不对她心生好感。 皇后越看越满意,只觉若是能笼络住这女子为己用,何愁不掌握圣心,保全太子的储君之位。 当下便笑道:「光闻着这茶便香醇,本宫不敢一人独享,雍阳,你且陪着韶容公主一起,去给圣上献茶,也要教陛下品茗松缓下疲乏了的龙体。」 琼娘没想到皇后就竟有这么一说,当下想要推拒,可是那边雍阳已经满心欢喜地拉着她要走了。 琼娘心道:又不是没见过皇上,只送杯茶便走,倒是也起不了什么啰嗦。 v第四十章[09.11] 于是便应了这差事,接过盛放巾帕的金盘,步出她们之前闲聚的宫殿,袅袅地向皇上所在的宫殿行去。 门前有当值的太监,见到雍阳公主和琼娘,问了来意,低声道:「太子殿下正在拜见圣上。还请两位公主稍等片刻。」 琼娘道:「既然如此,我先回禀皇后,一会再来拜见圣上。」 这时,殿内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陛下,开凿运河固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运河开通后南方粟米,丝麻,器皿沿河而上,北方的珠宝,玉器顺流而下,商船往来不绝,到时我天朝盛世之景必然更甚,而商贾之流亦因此而大兴……」 那「运河」二字着实牵动了琼娘的心,那脚步便略缓了缓。 直听太子稍微迟疑了一会又言道:「但是……父皇,挖凿运河的工程实在是太过浩大,牵连甚广,不但钱银物质耗费无数,而且运河行经郡县必然大举徭役。若有官员不法,中饱私囊,必然民不聊生,不得不慎。」 停了片刻,太子又道:「秦国建郑国渠不过三百余里,十年始成,关中虽然由此富足,而秦却二世而亡。炀帝挖隋朝大运河,征发民夫二百余万,致天下动荡,终失其鹿。元朝修黄河,以致天下饿殍无数,朱重八父兄亲人皆因此饿死,遂灭元朝。这三朝之强盛,尤甚我朝,却短命而亡,依臣看来与大兴土木徭役开凿运河实在是脱不了关系。还望父皇三思。」 琼娘听了心中一惊,太子要阻挠挖运河?还说秦隋元三朝因运河而亡! 她一个商贾,不通治国之道。但有一样甚是清楚,若是运河不通,她造的大船就只能在船厂长毛,这几日收到的白花花的定金也要尽数退换…… 她远离京城,定居原西的逍遥谋算,也要落得个烟消云散! 从大殿出来,雍阳公主便有些瞠目地看着琼娘端起托盘上预备呈送给父皇的茶水,咕咚咚一仰脖子全数饮尽了。 看那光景,韶容公主似乎还有些焦渴,倒像是刚追撵了太阳的夸父,大有痛饮黄河与渭水的架势。 琼娘心里现在全是自己要打了水漂的身家。哪里顾上雍阳公主的诧异? 待喝了一杯香茶,定了定神后,琼娘自梳理起这其中的关节来了。 前世里运河的开凿甚是顺遂,并无太子提出阻挠的波折。 然而现在却自有了,显然是有人从众作梗,改了前世的轨迹。 这捣鬼的人为谁?琼娘不用脑子都知道,定然比她那栋梁前夫尚云天! 只是尚云天在太子背后这般捣鬼的目的,倒不见得是她倾尽家产的定的大船。 前世里,琅王从江东出兵神速,依靠的便是运河的便利。 她从尚云天的口中还知道,这琅王被关入皇寺数十年后,兴许还妖海掀波,干了些别的大逆不道。 现在尚云天堵住了运河,便是堵住了琅王未来造反的便利之路,下一步也许是要设计陷害了琅王,早早除去了太子的绊脚石。 若是这么想,尚大人的初衷是好的,当修建功祠予以厚赏——可是能不能稍微折中那么一点,不要拿了她这升斗小民,千辛万苦积攒的家产祭奠千古霸业啊! 想到这,琼娘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原本姓尚的和姓柳的怎么折腾都好,本就不关她的事情。可是如今一看,真真是欺负道了家门口让她崔琼娘无立足之地啊! 这让她如何能够善了? 但是,她不过是太后玩笑似封的一个公主罢了,哪里能干预得了国事? 为今之计,便只有一人也许能力挽狂澜,改变由太子主导的局势…… 想到这,琼娘一阵懊恼,觉得自己昨日话说得太满,脖子咬破了,脸儿也撕破了,可怎么去找啊! 虽然心内犹豫,可是琼娘知道此时稍有延迟,可能这运河之事便要朝着与前世相反的轨迹改变了。 思来想去,她倒是寻了个妥帖的借口,便要看看王爷的伤势如何,用不用换药。 这么想定,琼娘便自带了伤药,在夏宫花园子里徘徊,指望着能见王爷一面。 可是太子和诸位皇子们倒是见了几次,偏偏就不见王爷的影子。 琼娘心里也懊恼:这人!不想见时,似乎天天在眼前晃,想见了怎的见不着影儿? 通过雍阳公主辗转这么一问,他居然带着侍卫去附近的郊野打猎去了。 这么酷热的天儿,打的是哪门子的猎啊!琼娘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实在酷日下烤晒的常进,也觉得王爷这般有些自虐。 起码他和身后的侍卫们已经是焦渴得不行了。 打了两头花鹿后,王爷便寻了一处比较高的枝桠,坐在上面守株待兔,只等经过的野兽自投罗网。 可大部分时间,王爷都是皱眉直言的发呆,任凭那些兽儿在脚下走来走去也毫无作为。 就这么的消磨了一天。回去的时候,常进只觉的皮肉火辣辣的,在战场上玩命都没有这等子消遣遭罪。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他们一行人回转了夏宫时,刚过了宫门,便看到一个丫鬟在那探头探脑。 v第四十一章[09.11] 常进认得那是崔琼娘身边的丫鬟。 王爷大约也瞧见了,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那小丫鬟也是可怜儿见的,追撵得甚是辛苦,好不容易在撵上了长腿的王爷,便喘着气儿道:「我……我家小姐有书信与王爷……」 琅王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连看都不看道:「跟你家小姐言,本王公务繁重,不耐看书信,没的累了眼。」 小喜鹊一听这话机不对,书信便再难递过去,稍微这么一迟疑,王爷已经迈着长腿,转了个弯儿,走得没了影儿。 待得回去报给琼娘听,琼娘沉默了一会,便道:「原也是这个道理,本就不该求他。」 当下便将那书信撕得粉碎。 琼娘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天真了,此事干系重大,就算王爷肯见她,又凭什么帮她? 自己一不想跟他牵涉,二不可能嫁给他,可临到了有事时,才想着找他……连琼娘自己都替琅王感觉不值。 便是这样吧,钱银这种东西,没了便有得再赚,只不过下个月大概要赊欠了店里伙计厨子的工钱了,也不知菜农们肯不肯赊账,卖她这老主顾一个情面……船厂的钱银是分批垫付的,后续的银子大概接续无力,只能弃了大船,免了后续的无底洞……之前的便当是打了水漂……怎的心眼这么小!从此以后便是陌路人了?连句话都不屑说,可见这种翻脸无情,便是他的真面目! 这一夜,琼娘倒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想着,艰难的前路,一时又想起毫不留半点旧情的那人。 也闹不清是哪一样叫人心酸难抑,最后竟然是偷偷地哭了半宿。 第二日时,刚起床,端水给琼娘漱洗的喜鹊便唬了一跳。 「小姐,这是怎的了,眼儿竟然肿得跟桃儿似的?」 琼娘怏怏地看了一眼铜盆里自己的倒影,果然红通通的,肿得老高。用巾帕子敷冷水,也不见效用,干脆称病,免了被人问询猜忌。 琼娘称病躲在院子里不出去。倒是叫有心看到她的人,有些着恼。 再说那楚邪,昨日回拒书信时,的确是下了男儿弘毅的决心。既然那小娘如此不屑于他,竟然连正妻都不屑一顾,他再纠缠,倒像是他堂堂江东王娶不得如花美眷一般! 但凡再殷勤一点,都要教那小娘小瞧了去! 要知向来是女子对他趋之若鹜,他什么时候这么小心殷勤地待一个女子?拳拳之心却尽成了自作多情。 楚邪的自尊不允许他再想着那小娘。 可是昨夜回绝得爽快。待得回到了居所,便忍不住去想,那小娘在书信上究竟写了什么?是表达咬破了他的歉意?还是后悔不该回绝了他的提亲,想要斡旋回转一二? 这思绪打开了个口子,便奔泻个不停,以至于到了最后,琅王竟然后悔自己回绝得太快,若是看上一眼,再说出硬冷之词,岂不即可周全的体面,又免了此时的抓心挠肝? 于是到了第二日,琅王倒是起得甚早,一边心不在焉地洗漱,一边想着今日便好好呆在夏宫,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琼娘,给她个陈情的机会,看看她到底是想对自己说些个什么。 这般打定了主意后,心情莫名大好了些。 琅王洗漱完毕后,便召来了宫里的太监,询问着今日的流程。 小太监答,今日贵女们温泡了温泉后,便跟皇后还有诸位皇子们一起在宫中的潺湲溪流旁享用鱼脍冷餐。 琅王点了点头,也随了大众,与皇帝和诸位皇子们温泡了热泉后,换了常服,便一起三五成群地来到了溪旁。 而那群贵女们的心思也不在温泉上,是以个个早早便泡好,打扮得娇媚动人,端坐在了溪流边的桌旁。 那溪流的两端各有宫人,一次将小碟的各色鱼脍码放在铺了碎冰竹盘子上,然后码放在小木船里,顺着溪流而下,来到各位用餐的贵人身旁,取用了心仪的鱼肉菜色。 这样一来,颇带了些野趣,仿佛那鱼儿摇尾来到了身边给人们受用一般。 鱼都是海中的大鱼,也有制生鱼最佳的鲈鱼,其薄如蝉翼,离若散雪,酌醴而食,真是味美无比。 可是琅王却食得心不在焉,只拿眼去扫视溪流另一边的众位娇滴滴的贵女们,环肥燕瘦,各色美艳,却独独少了那清丽脱俗的一抹身影…… 这下子,鲈鱼的鲜美到了嘴中也减了味道。 雍阳公主见琅王也在其列,顿时来了殷勤,也不用侍女,自己频频来溪旁自取,得空便跟仅隔一条溪水的琅王搭言。 琅王向来懒得搭理这等殷勤的丫头片子,不过今日倒是耐着性子回了几句,然后不经意地问:「韶容公主怎么不见来食?」 雍阳公主,一边递给琅王一道腌生虾一边答道:「说是病了,今日不能陪着皇后赏玩园子了。」 琅王听了此言,心里便是一沉。 待得二皇子刘剡与他清谈时,也全然都是心不在焉。 最后只吃了一半,便寻了借口离席去了。待得回去,想着她许是肠胃不畅,不能食生,便去了膳房,要了一小锅鱼片滑粥,外加几样开胃解暑的小菜,一并装入了食盒里。 可是食盒装妥了,心内又是有些犹豫,最后唤了在自己园中听差的侍女,送到那琼娘的院子里。 他这便是再给那小娘一个台阶,若有忏悔书信什么的,便借了酬谢食盒的机会,一并让那侍女带回来。 这样便妥帖而不失体面了。 v第四十二章[09.11] 过了一会,那侍女便拎提着空了的食盒回来交差了。琅王先是不经意问她,那韶容公主可曾带话? 侍女摇着脑袋道,她未曾见过公主,只是那公主身边的丫鬟接食盒时道了声谢。 琅王不信,伸手去过侍女手里的食盒子,在侍女诧异无措的目光下,打开盖子上上下下好一顿翻找,也没见了什么书信的半个毛影儿。 琅王最后摔了食盒盖子,心内再次确定,这拿乔儿的小娘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琼娘还真不是拿乔。 银两全失的打击甚大,想着自己重生以后,处处亲力亲为,站在油锅前日日熬度坚持,结果所有的艰辛全没了回报,直让琼娘有些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但是她心知,这颓唐的日子也只有这么几天,回去之后,大把的挠头事且等着她处理,哪里还能这般沮丧? 皇帝赏赐的田地不好变卖,但是可以质押,少不得要借些高利的钱贷周转……这件事情也给了她一个教训,不可依仗着重生,便以为窥得先机可以步步为营。 以后行事且得周密些,免了这等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的下场。 待琅王派人来送吃的时,琼娘也不让自己多想。 既然不可给予,还是少开尊口去求人家吧!琅王肯不计前嫌,给病中的自己送吃食,也算是顾全了之前的点点情谊,自己总不好打蛇上棍,一味不知好歹的纠缠吧? 这么想着,也全没了胃口,只披散长发,恹恹地倒在床上,准备这般躺着消磨了无聊的一天。 哪里想到,正混沌得半梦半醒之际,突然有一双大手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琼娘本以为是喜鹊,可是略缓过神又觉不对,喜鹊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手? 待得睁眼一看,琅王正坐在床边,皱眉低着头看她:「只一日没见你,怎么折腾成这样?」 这王爷倒是钻房入户的好手,若是以后造反失败,被迫流入民间,应该也不愁糊口营生…… 躺得久了,思绪也麻木了,琼娘都懒得质问他为何不请自来,偷偷入了她的闺房,只这么肿着眼儿,直愣愣地看着他,一股子委屈的眼泪,竟这么莫名其妙地流了出来。 琅王以前是见过这小娘哭的,就是一边哭一边打他这等子没了章法的事儿也是有的。 但是像现在这样,小娘安静地躺在枕榻上,披散着头发默默流泪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 当下心里竟是有些着慌之感,便自将她抱起,低头贴着她湿润润的脸道:「怎的这样?可是哪里不舒服?」 琼娘靠在他宽实的臂膀里,轻轻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了心情后道:「没有什么,不过是一时头痛,现在已经好多了,请王爷莫要挂念。」 楚邪盯着她的头璇儿,一时有些看不惯琼娘少见的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小娘在柳家养了十五年,别的没学会,贵女的矜持来了劲头时,那是十足十,若是等她开口,便要天荒地老的架势,当下开口问:「你之前给本王的书信上写了什么?」 琼娘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 不过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就算琅王这辈子改变心意不再造反,可是尚云天已经先入为主,却辅佐了太子,是绝不会放过琅王的。 那运河被堵住,不光是堵住了她的商路,更是堵住了琅王的先机。没有运河,江东就不可能像前世后来那般成为南北的枢纽,为琅王屯兵积粮提供有利的条件。 琼娘自觉如今受了柳萍川和尚云天的两面夹击,岂不知这楚邪也是与自己同病相怜,可能还不如自己,被人围堵而不自知。 想到这,琼娘再顾不得矜持,倒也不怕这琅王回绝自己丢了脸面了,只急急道:「王爷,你听说了朝中有人反对挖凿运河吗?」 楚邪心内诧异,没想到她竟然开口便是这等朝中的要事,只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与你何干?」 琼娘咬了咬唇说道:「我原是以为运河开凿必定顺利,便定了两艘货船,只待运河开通时,往来南北运输货物……」 她起了这头,琅王便全明白了。 他原是该想到,这等市侩小娘,也就是钱银让她伤肝伤肺,黯然伤神。 琅王觉得自己若是个要强的,应立时甩了袖子便走,叫这钻到钱眼子里的小娘赔个倾家荡产。 可看着她那桃儿样红的眼儿,想是哭了一宿的光景,便又觉得怪可怜的。 于是这身子倒是坐定不动,微微调高了嗓门道:「这……没了银子,便不能随心所欲地自立了女户,还要嫁给男人才得以安身,的确是够惨的。」 琼娘当然知道他因何故阴阳怪气,她实在是不好开口明言,若是没有这条运河,你江东王便是趴伏在乡间的泥鳅,让人拿捏着就能摔死。 不过还没等琼娘再开口,琅王的脸色已经复又明朗,觉得这正是劝导这任性不知事的小娘懂事的时候。 「你以为这大沅朝便开明到让个女子赚了几许钱,便恣意妄为,不嫁丈夫横行乡里了?再说金银的阿堵物能都是靠得住的吗?这次上苍给你的教训,叫你明白,挑个体面可靠的夫君,比那些钱银有用多了!」 说完,也不待琼娘开口,他便道:「这事你不要想了,一切自有本王,但是有一样,你可要收回不嫁人的胡话,以后再不要拿这个跟本王使性子了。」 琼娘欲言又止,可是心里却不知为何,头一次郑重地思考,嫁给琅王的可能性。 她自问,若是尽了自己的心意挑选丈夫。前世里的尚云天才是她中意的那一种谦谦君子。 v第四十三章[09.11] 满腹诗书,为人方达,一派儒雅名士之风,与她成婚后的几年也一直是相敬如宾。 这琅王呢?为人傲横,行事张狂,满府妾侍,前途黯淡……得是被猪油蒙心,才会选他成为夫君。 就算想一想,那成婚之后都是操不完的心,流不干的泪。 可是如果柳萍川在尚云天的暗中的支持下,果真成了太子妃的话,依着她如今的地位,就算挂着个太后义女的名衔,可面对柳萍川那么下作的人又有何用? 到时候,她一个小小商家女只能被柳萍川轻而易举便拿捏在了手中。若是事情真的恶化到了那等子的地步,唯一能跟太子分庭抗礼之人,也便只有这个混不吝的傲横王爷了。 琼娘知道若是因为要避祸才嫁给琅王,这对琅王却是不公。他虽然花名在外,与自己的初时也不甚愉快。 可是这琅王待她的确是发乎内心,带着一份她不太理解莫名的喜爱。 但她经历两世,自问在感情上已经是疲惫不堪前行。虽有心尝试从头再来,却不知以何回报琅王的感情。 她与琅王这般的浪荡子又会有什么良善美满的姻缘?不过最后是荒谬二字的结果而已 想到这,琼娘委婉拒绝道:「我不会是个好娘子,王爷娶我是要后悔的。」 琅王却觉得这小娘经历了一番人生的挫折后,总算是醒悟了些,已经考虑了他先前说过的话,当下心中一喜,觉得这满身铜臭的小娘还算是有救。 至于那运河一事,其实他老早便知。 当初运河开凿,乃是老琅王的规划,只是筹划出了草图还未动工,老琅王便离世了。 现在运河开凿过半,太子才提出异议,便是算准了运河此时钱款不够,让一向吝啬国库的嘉康帝心疼了。 他这番也算是揣摩了帝心,看准了时机进言,当真是说到了他父皇的心坎里。 虽然皇帝倒不至于搁浅了运河,但放上个十七八年再动工也是大有可能的。 原本他暂时不欲与太子交锋过甚,暂避其锋芒,然而现在小娘求到了自己的头上,便要将这事解决得圆圆满满,才好抱得美人归。 随后,琅王便唤喜鹊热了鱼粥,端了小菜来,一口一口地喂给琼娘吃。 琼娘偏头不让他问:「又不是生了重病,王爷,你且放下,我自己吃。」 琅王却也丝毫不以为意,只亲了她的脸颊道:「怎么只生病才能如此?你我将来是要做夫妻的,这般喂食算得了什么?便是你要在床上行方便,本王都依得你。」 琼娘嘴里塞了满满的鱼粥,听了他的话,差点一口气喷出来,只瞪眼含糊道:「竟说得什么话,没得腌臜了耳朵。」 琅王却觉得这小娘短了见识,只将薄唇贴附在她的耳旁,小声地说了几句。 琼娘的眼睛确实越瞪越大,最后竟然是面色若烧红的铁片,滋啦啦作响,只一伸胳膊将不要脸的琅王退下了床,低声道:「你给我快些走!休要再来!」 琅王却是哈哈大笑,只一抬腿,便又复回到床上,与将脸儿埋进被子的琼娘搅闹在了一起…… 再说皇帝,虽在夏宫休养,但国务不可荒废,是以每日都有肱骨之臣前来与皇帝议政。 太子因为开山引水一事,重振旗鼓,在朝中彰显了储君的才干,此时风头正健。他提议停凿运河一事,倒是引得朝上群臣一呼百应,纷纷上奏折请求皇帝暂缓这劳民伤财的繁复徭役。 其实一群子人精儿,最会揣摩帝心。明眼人都看出来,最近宫里的妃嫔们又有捡拾起百纳服的架势,这就是心疼那如流水一去不复返的银子呢! 此时随着太子参上一本,正好助皇帝下了决心,更改之前的圣旨便也不算朝令夕改。这等替皇帝解烦忧之事,何乐而不为? 今日太子又来请奏此事,并协同群臣一起来请皇帝下旨。 尚云天如今在工部当差,因为太子要向皇帝呈报这几年运河开凿亏空的钱银,是以官职不高的他也在其列。 就在众人纷纷慷慨陈词,眼见着皇帝动心准备拿起朱笔下奏折时,门外的太监高声宣道:「琅王觐见!」 尚云天恪守礼节,恭谨地低着头,可是官袖里的两只手却是握得紧紧的。 夏宫里的柳萍川给他偷偷递来了口信,除了述说自己在宫中的种种表现,和询问接下来的行事外,倒是煞有其事地补了一句,她的侍女亲眼看见,琅王派人给病中的崔琼娘送了食盒子。 可见这男女二人的交情非同一般,联想到之前琼娘曾经被琅王胁迫到了王府帮厨。依着那琼娘的姿色,想必一早便让琅王尝到了鲜美的,以至于到现在都是旧情不忘,时常挂念呢。 柳萍川并不知尚云天居然也重生了。她之所以书信里故意提及琼娘实在是前世爱而不得的心思作祟。 想着尚云天竟然因为琼娘之死,而不顾及他与自己的昔日情谊,柳萍川心里就难掩愤恨。遇到了机会,自然要跟尚郎说一说这琼娘这一世回到崔家后的放荡堕落。 尚云天看到柳萍川的书信时,牙根都咬得泛起了浓重的酸意。 重生之后,前世与琼娘的恩爱全是涌上心头。前世里琼娘至死也是他尚云天的爱妻,入的是他尚家的坟墓。 可是这一世,每个人的机遇大不相同。那么贤淑端雅的琼娘怎就跟楚邪那等子荒淫无度的货色扯上了干系? 在尚云天看来,定然是这琅王胁迫了琼娘。 所有,他要尽早变得强大,更重要的是不遗余力地铲除掉琅王,这便是他有眼无珠,轻薄了他尚云天爱妻的下场! v第四十四章[09.11] 琅王入殿,拿眼扫了一圈这些个跟太子语气请奏的臣子们。 与皇帝请安之后,便开口道:「臣听闻最近有臣子担忧运河劳民伤财,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便特来与万岁算一笔账。」 嘉康帝笑着道:「忘山身为武将,如今也忧虑国计民生,可见是在京中的历练让眼界开阔!这是好事,不过户部已经有尚大人细算了账目,大致无措,倒是不用再算。」 虽然皇帝句句都是字面上的意思。可这话听入了众位臣子的耳里,顿时生出了别样的意思——万岁这话分明是暗指琅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是拿话再敲打他呢! 顿时个个心中暗笑,觉得这位江东王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楚邪不慌不忙道:「臣跟尚大人算的是两笔账,他的是出账,臣算的入账。」 嘉康帝听到这,倒是觉得有趣,便问:「爱卿的入账是怎么样的算法?」 琅王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奏折,其上详细地罗列的运河开凿之后,每年往来货物船行经运河的大致收税银两,以及南方一旦发生战事,调转辎重节省的银两数。 其实这些个账目都是琼娘昨晚连夜拢算出来的。她经历前世,自然知道这运河开凿以后,往来的船只是如何的繁多忙碌,这笔笔进账也是算得心里有底,条条分明。 其中根据船只大小、吃水多寡收取赋税,也是上一世采取的措施。她拢算得细,更是延展到了十年二十年后的收益。 而琅王又在琼娘拢算的账目基础上,添加了上游缺水的内陆因为这条运河的开凿而可以充分灌溉庄稼,多涝的下游有了运河后更可以排涝分流洪水等内容。 这笔惠及民生的账目就是千秋万代,无法用钱银衡量了。 嘉康帝越看眼睛越亮,最后宣身边的太监将奏折的内容大声读给群臣听。 有一部分臣子对这运河并无详实的研究,只是先前听太子慷慨陈词,尚大人的银两损耗算得触目惊心,便心有戚戚,随声附和。 可是现在听了琅王奏折的内容,那几十年后所入的赋税银两不但完全抵消了运河修建的损耗,还可变亏损为巨额的盈利,实在是比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运河的效用甚多,虽然有防护上的弊端,然后利大于弊,的确不该工程过半,因噎废食。 太子一听,加之见了皇帝似乎有所转变的表情,心内一沉,便急急出列道:「琅王的账面虽然算得漂亮,然而一旦运河为奸人所利用,便成了直插京师的利刃。」 琅王站在一旁,姿态虽然恭谦,叫礼官挑不出半点错处,但是那望向太子的眼神却满是不屑:「臣私以为,只有孱弱的羊羔才需要高栏铁栅的围护,因为蹄子太嫩,不足御敌,自然引得虎狼环视。但若是猛虎,岂需围墙周全维护?我大沅朝若不励精图治,为天下苍生谋福,便是生生要将如猛虎般的国力熬成一锅羔羊鲜汤。敢问太子,修筑运河,便是要危及江山社稷,那要不要效仿始皇帝,修筑一圈儿长城高墙,太子住在里面才算安心啊!」 刘熙被他说得一噎:「你……你……」 看着太子气得结巴的样子,尚云天心内暗暗发急,可惜他官职卑微,原本是不该站在此处面圣议政的,就算有心帮腔,却无立场开口,倒是只能看着太子犯蠢。 群臣虽知琅王嚣张,可这般公然挑衅太子,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先前曾经经历过琅王与太子的军饷案的臣子却心道,这琅王倒是始终如一,典型的得理不饶人,太子与他口舌相争,只怕要落了下风。 刘熙心内恨极了楚邪,这人看似懒散,可总是在人猝不及防时,来上一下犀利的。 俩人从小儿便不对盘,太子甚至挨过楚邪的拳头,常年的积怨笔墨难书。 现在在朝堂之上,两人又是政见不同,暗流下的拳脚往来更是招招杀人不流血。 端坐龙椅的嘉康帝倒是沉得住气,虽然琅王无礼挑衅了太子,但他也只当只臣子间激昂的争辩。 虽然太子之前的请奏揣摩了帝心,说到了嘉康帝吝啬的软肋关隘。但楚邪之言却更是触动了他帝王雄图霸业之心。 楚邪所言有理,与其担忧着敌患入侵,倒不如向汉皇武帝那般征战四方,平定西域,创下千古奇业。 就在殿内群臣护主,替太子与琅王唇枪舌战之际,嘉康帝的心内已经有了决定。 他眼望着楚邪不慌不忙,倨傲嘲讽群臣,抽冷子一句酸刻见血的话语,便气得几个老臣直捧胸口,倒是有些羡慕。 这文武里有几个倚老卖老的老臣子,有时候讨人嫌的,真是想痛骂一番,偏偏身为明君,不可口出嘲讽重臣之妄言。 这方面,他便不如忘山活得恣意。 这孩子,以前看着懒散,现在看来,到底是晴柔的孩子,母亲的聪慧和他的帝王血脉融得真好,乃是一派天然的帝王霸主之风,可惜造化弄人,竟不能从小养在他的身边。 刘熙……虽然占了嫡子的名分,可是那等子话语接不上续的样子,真真是连他这个做父皇的都看不下去! 嘉康帝可察觉不出自己的心,已经偏颇到了天儿边,最后到底是出声开口,结束了一殿堂的吵嚷:「运河已经开凿过半,倒是不必再议废止之事,至于往后船只税务,便将琅王的折子转到户部,研究出个章程出来……诸位既然大老远的来了夏宫,倒是不要白来一趟,都去外宫的荡尘池泡一泡澡,松络下筋骨吧!」 琅王舌战了群臣,大胜而出。 出了殿门,他转到旁边不远处通往花园的小径上,便看到一抹倩丽的身影在亭子里转来转去。 看来这运河之事还真是叫这小娘上火了,看她急得这个样子,大概天没亮便在这里转悠了。 琼娘站在亭子里离老远便看见琅王走了过来,看着左右无人,便假装去花园子,缓步朝着琅王走去。 她今晨特意路过宫门,看见许多京官的马车停在宫门口,便猜测着今日应该就是定下运河生死命运之日。 昨夜琅王逗留得甚久才走,两个人研究奏折章程研究了大半夜。 v第四十五章[09.11] 那琅王看似吊儿郎当的,整日不干什么好事,但是提起笔来写奏折倒是言之有物,句句平实入理,这政事上的才干,倒是不输给她前世的丈夫尚云天。 看着楚邪一气呵成写出的陈情奏折,他那苍劲字体写下的文采斐然的文章还真是让琼娘大吃一惊,对这浪荡王爷有些刮目相看。 然而文章写得再漂亮,也要看能不能打动帝王之心。 可琅王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太子和扶持太子的一帮子老臣们,怎么想都是心里有些没底。 现在好不容易等琅王出来了。琼娘恨不得一下子飞到他身边询问事情的结果。 奈何此地是夏宫,不好人前跟琅王表现得太熟稔,只能一边走一边观察他的神色猜度事情的进展。 偏偏那琅王俊脸紧绷,眉间阴霾,看上去便是不大顺畅的样子。 这便叫琼娘的心不停往下坠。 待得走到了琅王身边,二人如偶遇一般,闲语几句一起步入花园,琼娘轻声问:「……可是事情不顺?」 琅王悠悠开口道:「那船就算运不了货,也当有其他的通途,卸下的几百斤钉子也能卖些钱来。」 这话一出,琼娘的鼻子立刻有些泛酸。走起路来,人也有些恍惚了。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路旁突出的花池子绊倒。 琅王手疾眼快,伸出长臂扶住了她,这才低声笑道:「就这般的小家子气,魂儿都要吓没了吧?本王出手,岂有铩羽而归的道理?安心捧着你的银子当枕头安睡,那运河定然如期开通。」 说到这,琅王又一转道:「昨日写奏折甚是疲累,大约伤了元神,夏宫里的吃食不顺口,你不是还替太后调制素斋吗?今天抽空给本王制些小菜吧?」 他还没有说出口的一句便是,最好亲自布菜,喂着本王吃,才贴补受用。 琼娘的满腹心思还此时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只微微抖着嘴唇道:「王爷,此言当真,没有诳我?」 琅王看着琼娘难得失仪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含笑:「你要是再啰嗦,本王就复请奏,关了那条运河!」 琼娘猛的松了一口气,想到琅王方才故意摆出的黯淡神态,心内又气又笑:「那便给王爷你炒个羊脸儿,贴补一下,免得总是做错表情糊弄人!」 这边她一边走一边与琅王说笑了几句,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虽然只短短的时间,却还是落入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柳萍川心内暗自好笑:这崔琼娘可不是疯了?怎么跟这个注定落魄的倒霉王爷,这般亲近? 当琼娘与琅王分开后,没走几步便遇到了柳萍川,她的身后还有几位贵家的千金,看情形,是刚刚和女眷们游园联络了一番闺秀手帕情谊。 看到了琼娘走过来,柳萍川笑盈盈道:「听闻韶容公主您病着,怎的不好好养病,这般四处乱逛,仔细着了风寒!」 这两天,皇姑姑韶容公主没有露面,柳萍川大出风头,不但在皇后面前讨得了几许好印象,还跑到太后那里去献殷勤,呈上了独门的护心丸秘方,太后命人试药后服下,果然烦乱的心绪好了不少。 这样一来,柳萍川在贵女中的风头一时无二,隐隐压过了云曦小姐许多。 新近柳大人编撰的《全书诗解》在各个书院广为流传,别管女儿是否抄袭,这当爹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 眼看着新近的考生们,都将柳大人的新着当作诠释文解备考的要义,柳大学士的名头更加响亮。 皇后寻思,自己娘家的世家已经足够支撑储君即位,太子只需要锦上添花,这柳大学士的出身背景正合适,娶了他的女儿,便是替太子笼络了天下读书人之心,正显得太子看中才学,岳丈家学渊源。 原来皇后听到过关于这柳小姐的风言风语,但是现在看来,其人长相秀丽,不算妖媚,谈吐得体,加上父亲才高八斗深得圣心,她本人八字又极好,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更何况,观她行事,能为太后献药,正讨了太后老人家的欢心,便是个机灵有眼色的,以后必定能为太子提供助力。 所以皇后已经禀明了皇帝,准备等那太子妃殁了,便钦点了柳萍川为太子新妃。 柳萍川从宫里懂得逢迎的宫人嘴中提前知道了风声,心绪一时飘飘然。 这尚云天真是个有本事的,她只跟他提及太后生病的事情,可以从这里入手讨好太后,尚云天不知从哪里便寻来了对症的药方,让她做起事情来事半功倍。 待她成为了太子妃后,那催琼娘就算美若天仙,才学惊世又如何? 就算顶了个韶容公主的名头,左右不过是成为商贾,抛头露面,与琅王一流厮混。 想到琅王府宅里妾侍相斗的精彩,柳萍川真是要笑出声了。 她笑得神色荡漾,琼娘也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大约是看见自己跟琅王在一处,便觉得自己前世里遭遇的烂事儿便要尽数落在她琼娘的头上了吧? 想到这,琼娘也不想给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什么好颜色,只斜着眉眼冷笑道:「原想着天热,蚊蝇能少些,便出来走走,哪想恼人的绿头蝇子避也避不开,说不得抬头就碰上。」 这等子明显的指桑骂槐,连柳萍川身边的贵女们都听出了,柳萍川如何听不出来,只气得眉眼睁大。 她正要回击,便看琼娘朝着远处阁楼半蹲施礼,一边朝着那边微笑一边道:「皇后娘娘正在阁楼上看景儿呢!柳小姐,且注意面容不可太显狰狞啊,这里是夏宫,处处都有女官考察德行,一不小心,那先前的努力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可别再埋怨别人阻隔了你的福缘,断了你荣华富贵之路啊!」 柳萍川顺着视线一望,可不正是!连忙脸上带着笑意一并朝着远处阁楼的方向施礼。 就在这时,琼娘便头也不回,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v第四十六章[09.17] 四周的贵女都知道,这催琼娘和柳萍川之间的身世恩怨。 加之先前柳萍川抄袭了琼娘诗作的事情,倒是能理解为何一向待人亲婉的琼娘会如此刻薄了。 这柳萍川最近风头太盛,倒叫人难免生出了嫉妒心。加之大部分贵女同云曦小姐交好,许是云曦小姐不经意间露出的态度,叫她们对这柳小姐也难生好感。 现在看她被琼娘嘲讽得吃了憋,小姐们表面都若无其事。可是待看见柳小姐今日头上配的两朵绿绒花儿时,心内全是笑得发了颤——可不就是绿豆蝇的两只大眼吗? 而那柳萍川也是走了数步,瞟见水池子里自己的倒影,才醒悟了归来,只趁没人的功夫,恨恨摘下了那两朵价格不菲,镶嵌了绿玉的绒花。 自从她知道琼娘重生后,自觉若是再模仿起琼娘的穿衣打扮,便落了下乘。 倒是不再东施效颦,可是这样一来,她自己的俗艳喜好,便渐抬头,一不小心便落了下乘。 只急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正赶上换水洒院子的丫鬟翠玉,照着脸儿便是一嘴巴:「今日是你管着妆匣盒子,怎么给我配的簪花,倒叫人看了笑话!」 丫鬟翠玉因为先前服侍的是旧主琼娘,又甚是忠心的缘故,便被这萍川留在身旁,闲着无事时没少磋磨。 这妆匣盒子向来都是柳萍川赏识的丫鬟碧玺管。只因为今早碧玺闹了肚子,一时出不得恭房,这才将配好的簪花交给了翠玉,叫她帮着小姐簪上。而这簪花又是昨晚时,柳萍川自己配选出来的。 所以这配出了绿豆蝇子的效果,着实不干翠玉的闲事。 但是现在柳萍川只想找人发邪火,哪里管顾得上是非曲直?若是在柳府,非得叫人毒打了翠玉一顿,再关入柴房不可! 但现在身在夏宫,有四周的女官,教习婆婆在,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总不好显得太手狠,只是下手打了她几个嘴巴后,消散了一口闷气,便自去用饭了。 只留下翠玉一人在院子里当着下午正毒辣的太阳罚跪…… 单说琼娘径直离了花园子,倒是又遇到了云曦小姐带着侍女闲逛。 那日琼娘打断了雍阳公主要云曦献艺的话,云曦是看在眼里,便猜测大约是自己当时面露难色被琼娘看了去,才及时打断公主的话,替她解围。 这一点她感念在心。当下笑着道:「知韶容公主生病,怕贸然探望惊扰了公主的清修,便着人送了我父亲老家的特产浆果,泡茶有平心静气之功效,也不知你爱喝不爱?」 琼娘笑着道:「那果子味道甚好,以前倒是从来没有吃过。你我皆是熟人,何必叫了公主这般客气,你我年龄相仿,只管叫我琼娘便好。」 云曦笑了,便拉着她的手一起在长亭坐下,一边摇扇一边说:「那日你的茶艺看了叫人回味甚久,连带着我原本糟乱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说心里话,我原以为自己的茶艺还算出挑,可见了你,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那争强好胜的心,倒是淡了。」 这话说得琼娘顿时红了脸,她总不好说,我前世也是见了你茶艺出众,起了好胜之心,才叫这茶艺更上一层楼吧? 不过因为云曦现在云英未嫁,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琼娘跟她说话也少了前世里的小心谨慎,二人倒是越说越投缘,一时忘了时辰。 琼娘突然想起有人跟自己定了晚间的饭食,不好卸磨杀驴,一时不关顾着她钱银的救命恩人,当下便跟云曦请辞。 可那云曦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前些日子见了柳家的大公子,他知你要来夏宫,但一时在宫中值守走脱不得,便叫我照拂你一二,以后有事,尽管开口。」 二人告别后,琼娘缓步往回走,可却琢磨着云曦小姐那是话里有话,但一时有些参悟不透,倒是不必细想。 想到这,琼娘便去了小厨房,今晚太后说,吃了那柳萍川进献的丹丸,虽然心绪大好了些,可嘴却苦得没了味。 厨房南北各地的食材和调料是一应俱全,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方格里。 琼娘在厨房拣选了些原料和调料,三下五除二做了些味道浓郁的菜肴,准备给太后调调口味,顺手也为琅王做了些滋养的晚餐。 琼娘听楚盛说过,琅王在南蛮作战时,因为当地阴冷潮湿,寒气入体,身体有寒症,特地选了些南方特有的辛辣调料补充阳气,制作了一盘子祛除寒气的菜肴。 当天晚上,琅王吃到了一盘辣油炒羊脸儿,外带一碗热腾腾的羊汤,配着吃的乃是揉了葱花的酥饼。炙热的天气里,吃干了一大碗羊汤,淋漓尽致地出了大汗也是痛快。 就是那小娘不甚痛快,不愿陪着自己来同食。 琅王饭罢,只披着长衫半躺在宫廊下的藤床上摇着扇,今日在与皇上议定了运河一事后,他并径直与皇上言明自己想要成婚的意思。 皇帝原以为他是相中了哪位贵女,满心欢喜,直问是哪家的小姐。 当他言明便是韶容公主时,皇帝的笑意顿时一滞,只皱眉道:「不是说要纳她为侧妃吗?怎么娶她为正妻?胡闹!忘山,你是想要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吗?」 楚邪倒是不意外皇帝会这么说,事实上他先前也是这般想的。 但是有些话,自己当初想着便觉得理所当然,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哪怕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楚邪听了也满心不是滋味。 皇帝说了半响,不见楚邪回答。抬头一看,只见儿子的脸色已经满是阴云。 「忘山,朕是为你着想,娶妻不可随意……你现在无父母操持,少不得朕为你操心,朕已经看了各府的小姐,靳家的云曦不错,为人贤淑大气,品貌也是万里挑一,当不是那种善妒的小家子气,你且娶了她,以后爱娶哪个为侧妃,朕绝不阻拦就是了。」 楚邪没有讨要到想要的圣旨,也是满心不悦,他不愿再跟皇帝多言,是冷冷回了句:「琼娘跟臣的娘亲一样,不愿与人为妾。」 这一句话可真是堵住了皇帝的肺门子。 嘉康帝猛地一拍桌子,气道:「你母亲出身大家,才貌无双,自然心高气傲……那也是有底蕴和本钱的。那个厨娘算得什么?虽有太后赏赐的封号,不过是对那等小民的恩典,留着光耀门楣的衔号罢了!」 到了这个份儿上,楚邪的反骨尽是被激得起了兴儿,只冷声道:「臣知那韶容公主的头衔不能叫人高看她,便做了臣的正妃,看谁还敢小瞧了她去!」 v第四十七章[09.17] 皇帝的手,气得直哆嗦,只举着手指了他半天。 楚邪不愿再跟皇上多言,起身道:「臣身体欠奉,着实撑不住,却先向万岁请退。」说完,转身就走了。 虽然没有讨得圣旨,楚邪也全没放在心上,大不了回转江东,天高皇帝远,倒也逍遥自在! 至于与琼娘那劳甚子的干干湿湿的辈分,若真有御史吃饱了参奏一本,那也随意。反正他楚邪的名声向来不佳,再添一笔也是无妨。 打算好了迎娶小厨娘的前路,这晚饭也吃得酣畅淋漓。听送餐来的丫鬟说,琼娘往食材里加了些驱寒的中药,正好趁着大暑的日子调养寒症,驱赶下他在南地时,受了冷湿的身体。 楚邪觉得这小厨娘现在已经有了当自己妻子的自觉,这般的小心调养,可是担心他日后雄风不振?日后便叫这小娘知道,补得太甚,她可受用不起! 思绪这般一飞扬,便飞到了天边,迎着晚风阵阵,琅王着实认真的思量着回江东娶妻的细节。 儿子这般舒畅,老子却是被气了个窝脖儿。 嘉康帝晚餐都没进,只跟自己贴身的大太监文泰气愤地道:「真是要造反了,怎的长得这般不受教!都是教人把朕的儿子教歪了!」 文泰不好说,万岁爷您之前还夸琅王英才远瞩,像足了您呢! 这父子吵架,外人也不好劝解,是以文泰小心翼翼道:「琅王毕竟年轻了些,小儿用情都是烂漫了些……」 嘉康帝倒卧在了软塌上,心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句:「琼娘跟臣的娘亲一样,不愿与人为妾。」 是啊,当年自己登基之初,根基不稳,急需世家大族扶持匡正。可晴柔出身虽好,却早早失了父母,养在太后的身边。 加之她年岁比自己大,这种亲上加亲又无什么裨益。 是以太后决定,让自己迎娶了现在的皇后,害得晴柔心伤远嫁……也是心狠的,竟然怀着自己的龙种却默而不宣,生生让自己的儿子被冠上了外人姓…… 现在想来,儿子忘山的逆骨便是随了他的母亲,看着不声不响,抽冷子便来个让人措手不及的心狠。 自己若是应压着他的逆骨来,保不齐便像他母亲晴柔那般搞出个什么不可收拾的幺蛾子……他如今没有顶得皇子的头衔,平白也少了许多的束缚不自在。 这孩子跟自己一样,用情甚专,既然是喜欢,便让他娶了,免得冷落了好不容易热络的父子情谊。 坐拥六宫粉黛的皇帝向来觉得自己心内挚爱表姐晴柔,乃是肉身放浪,本心质纯的典范。这般一想,心里犹自舒畅了。 只准备第二日同太后打声招呼,便自下旨赐婚。 第二日,嘉康帝去见太后时,正巧琼娘也在。 这位韶容公主可真是大沅朝商贾的典范,据说她带的那些个奇巧玩意已经兜售给了整个夏宫的贵女们。 现在这位公主又是与太后进宝,虽然并无售卖,可依着他看,也是要太后戴了她的首饰,给满朝的贵妇们打个样板,引导了她们钱银的走向去。 在爱积攒钱银的嘉康帝看来,这能赚钱,其实还真是个绝佳的技艺!可惜就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定然将她提拔入了银司,替大沅朝多折腾出些个库银出来。 琼娘是个乖巧的,见皇帝前来与太后闲话,便自请安退避了。 皇上跟太后说了一会子话后,便转入了正题。 可待说出要楚邪迎娶琼娘的意思后,太后却是斩钉截铁道:「不妥!琼娘已经是哀家的义女,哪有外甥娶姨母的道理?」 嘉康帝见太后动了气,少不得赔了小心道:「忘山那孩子原本就对琼娘有意,倒是您没问就认了琼娘为义女,乱了一对小儿女的辈分,而且琼娘比忘山年纪小,算得什么姨母?总不能因此,就让一对有情人不得相守吧?」 太后闭着眼,捻着手里的佛珠道:「皇上这么说,可是埋怨哀家当年的决定,拆散你们?」 嘉康帝虽然心有怨尤,可是哪里会跟太后当面承认?只微微一叹气道:「儿子不敢,母后这般,也是为儿子着想,只是忘山不在皇族,倒是不必受了这么多的拘束不是?」 太后微微睁开眼道:「哀家知你心里是有怨的,哀家也觉得对不起晴柔那孩子,可是到了现在,却越发觉得当年拆散了你们是对的。晴柔那孩子才气大,心气儿也高,你觉得尊了她为皇后,她便会依守在你身边吗?」 说到这,太后又合上眼,叹了一口气:「她那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可你贵为皇帝,定然要笼络宗亲,平衡朝堂势力,后宫里的哪个妃嫔的撤立不跟朝堂息息相关?出身事小,晴柔在容人这点上,不堪为后。」 太后还有一番没有说出的话,那就是她当初看见琼娘时,便觉得这女子跟晴柔气质相似。她收了琼娘为义女,除了感激这小厨娘的救命之恩外,也是为了断了皇帝的念想,免得皇帝一时动念,非要纳了琼娘入宫,好好一朵傲长在大地的野花,便要自枯萎死去。」 哪成想,老子没有动念,小子却起了意。可楚邪府宅里的风气,是琼娘那样的孩子能呆得住的吗? 她如今礼佛,见不得冤孽,原本不是一路的人,何苦搅和在一起?便是坚定了这辈分的上下,绝不允了这荒唐走板的婚事。 皇帝说了半天,龙涎欲干,也没说动太后的老僧入定。 待得辞别了太后从宫门里出来时,嘉康帝全然忘了之前跟儿子的争执,只将自己代入,觉得儿子不能与心上人相守,是跟他一脉相承的悲离。 想到这,嘉康帝仰天长叹,儿子都当自持些才好,免得闹大了干姨母的肚子,却不得将母亲娶进门呢。 自己的亲生儿子管别人叫爹的滋味……不好受啊! 这边太后与皇帝为了一对小儿女的婚事争执不下。那边的事主却全然不知情。 当琼娘走出太后宫门后,便顺着羊肠小径,在园子里先逛逛。 v第四十八章[09.17] 这几日,她那两船的订货尽出。心情甚是舒畅,只觉得重要的关隘熬过去,前方全是坦途。 但是这运河买卖里最大的赢家却不是她,还有人比她更会生财有道呢! 听闻因为朝中银两周转不畅,以至于运河最后关节的工期延误。琅王倒是慷慨解囊,愿借给朝廷银两垫付工程款,这样算来,两个月后,吃水不重的小船便可通行。四个月后,大船也畅通无阻,工期加快了不少。 只是为了抵偿垫付的工程款项,江东段的运河税收,十年内都归江东所有。 琼娘自己拨打了一番算盘,琅王这笔放贷,堪比民间的高利钱贷,真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正自想着,迎面走来一个行色匆匆的丫鬟,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一张纸条塞入了她的手中。 琼娘方才抬头看的真切,那塞纸条的丫鬟正是以前服侍她的翠玉。 只是好好的清秀小姑娘,方才从匆匆一瞥时,那脸颊都是肿的。 待得到了无人处,琼娘展开了纸条。只见上面写道:「太后所食药丸忌杏仁,切记!」 琼娘站定,看着纸条半响不语。太后服用了柳萍川进献的药丸,忌讳的食材也一并送到了御膳房。因为她时常跟太后制素斋,也抄录给她一份。 里面的确是有忌杏仁的一项。 虽然因为太后肺虚干咳,她曾经在凉菜里配以苦杏仁。但是自从借了这忌讳的食单后,便再没有加过。 为何翠玉要煞有其事,如此费心地传递纸条强调这一点? 琼娘想了又想,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翠玉其人,她经历前世深知其品性,乃是淳朴正直的丫头,她这般写留,必有其意! 回到了自己休息的院子,琼娘反复思量那纸条,起身便去了供她专用的小厨房。 那厨房灶上摆放着一排她自己专用的佐料。有许多都会从宫外带来的菇粉,茴香一类的调料。琼娘想了想,挨个打开那些个瓷盖子,逐一细细地品闻。 她鼻子向来灵便,加之这些个佐料都是她自己亲自挑选碾磨的,自然熟悉它们的本真味道。 最后终于在一罐香菇粉里闻到了淡淡的杏仁香。 当闻到这股子香味时,琼娘的后脊梁都冒出一股子冷汗——昨日她给太后做的蛋羹里,正是放的这罐子菇粉。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世里太后病重,终于觅得良医开此药方,病情渐有好转,但有一年中秋节食用月饼时,因为下面的御厨一时疏忽,竟然在月饼里加了杏仁碎,被太后吃了三大块,当天夜里,药性相冲,太后心疾突发,最后便是殁了。 当时人都不知,是后来太后贴身的田嬷嬷看到了太后吃落在软塌上的渣滓里有杏仁碎,这才东窗事发,御膳房上下死了不少的人。可是她当初听闻那消息时,总是觉得这御厨何至于这般不小心,把太后忌吃的食物硬往里加?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世,太后吃到那效用甚佳的药丸时间,大大提前了。而错给太后服用杏仁的倒霉御厨也变成了她崔琼娘!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没有什么可费解的。柳萍川急着讨好太后,便急着将前世里后来给太后呈现配方的神医找到,早早地呈现了上去。 而这惊现在菇粉里的杏仁粉,大约也是柳小姐的手笔!她应该是受了前世太后之死的启发,想出了这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因为杏仁本身不是毒,就算太后的每一餐有人试毒也无甚状况,可以照常通过呈送到太后的面前。 太后吃了杏仁粉后,体内的毒素积攒到一定的量,自然会心悸发作,想当然,那柳萍川自然也会想法子引导人来查自己的小厨房,到时候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必定要跟前世那个制作月饼御厨糕饼师傅一样,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琼娘扶着灶台站起身,幸好翠玉顾念旧情,知悉了此事后便给自己送了信儿。不然她岂不是要毫无觉察,入了柳萍川的歹毒圈套。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柳萍川知道她向来心细,不敢同大颗粒的杏仁碎,而是改用了粉末,参杂进去的比例也不是很多。太后一时并无甚大的反应,但是思及她之前曾经说过口苦,必定是拿药跟自己做的面点小食一起服用了。 现在既然发现,她当然会打起十二倍的小心,可是这偷偷放了杏仁粉的是何人呢?她必定是很熟悉小厨房里的事务,知道她经常用这瓶子菇粉调味,才在这个瓶子里加了杏仁粉的。 想到这,琼娘心内自有了主意。 待得第二日时,太后传过话儿来,说是想吃琼娘做的绿玉糕。 她这糕饼手艺乃是传承自崔氏夫妇。加之每块糕饼上都有太后虽喜欢的兰花图样,真是让太后百吃不厌。 琼娘得了信儿,便召集了自己小厨房里的厨娘、婆子,还有灶下的粗实丫鬟,一起忙碌了起来。 许是太过着急,忙里出错,琼娘在接过水盆子揉面时,喜鹊过来帮她擦汗,错身的功夫,满满一盆子的水全洒在了灶上。那些个瓶瓶罐罐的调料也全湿了透。 替琼娘擦汗的喜鹊不由得懊恼地叫了一声:「都是奴婢粗手粗脚,耽误了小姐做事。」 琼娘微微笑道:「不碍事,我带的调料多,大不了全换了新的。」 于是那些个灶上的调料,全被换成了新的。 琼娘今日全程自己上手,将糕入锅以后,也是借口顺便给太后问安,亲自端了糕饼呈送到了太后的面前。 当年夜里,琼娘小心地笼着灯,拿着书卷凑看着,可是看了半天,却全看不见半个字,只满心想着小厨房的动静。 既然调料全换过,想来那人必定要再次偷偷投放杏仁粉,正好可以暗中步哨,查个清楚明白。 担心着贼人的来路,琼娘又是不好指使宫人,无凭无据,更不能惊动了太后皇上。否则,依照她跟柳萍川的恩怨过节,被柳萍川反诬陷害便被动了。 v第四十九章[09.17] 这些向来,她只好又去求琅王,调拨了他的手下常进来用。 出入过战场之人,身手了得,这种把暗哨放风事情,也是驾轻就熟。 挨到半夜,琼娘刚有些迷糊,便听窗棂吱呀声,抬头一看,又是不请自来的王爷。 记得她初次让他跳窗躲人时,王爷还满身的清高,可是现如今,恐怕是让他走门都不觉自在了。 琅王在自己的内园里漱洗完毕,身上犹带着皂角的清冽,可却偏偏扑在琼娘的身上,一边嗅闻一边嘀咕着:「身上怎么这般香,可是用了什么?」 琼娘好气道:「不是跟王爷一般的皂角吗?有什么香的?」 楚邪微微咧开嘴,倒是罕见露出十九岁少年郎特有的明媚,只贴着琼娘的脸颊道:「那怎么能一样就好比你素手调香,烹制菜肴一般,不同的食材与佐料融合都是不同的味道,本王的琼娘满身细肉,细滑如雪,自然是别样馨香……」 琼娘的脸颊微红,不禁一推他的脸儿,开口唾道:「说的甚么荤话!若是要旁人听了,岂不是以为……」 琅王却满不在乎道:「句句都是实话,亲自勘验过的,的确是毫无瑕疵,寸寸映雪……」 「你还说!」琼娘急了,伸手要去扯他,心自后悔那天晚上胡闹得太过,叫他剥了衣衫。 琅王就着手亲了她的手心,只将她搂在怀里道:「若不是怜惜你,一准将你吃了尽,你是不懂,男人这般憋闷着,是要精血逆流,折了阳寿的!」 「满嘴的胡言,若让你这么说,那些个山上的和尚岂不是个个早死?」 琅王瞪眼道:「整日看着青菜叶子茹素,和看着一锅子鲜肉茹素能一样吗?你且弄些娇俏的女子守在那些个和尚身边试试,看看呆得久了,会不会精血逆流而死?」 琼娘觉得自己两世的脸皮子叠加在一起,都及不上这琅王胡搅蛮缠的功力。 她心里记挂着厨房,哪有心情跟琅王胡闹,只推着他道:「你且走,我还要听常进的口信。」 琅王却哼了一声道:「本王可没有你的好耐性,一会叫常进拿了人,刀削皮肉的审问,问出了事主,一并宰了扔到乱坟岗里了事。敢嫁祸到你的头上,叫她活一天都不算本王有本事!」 琼娘没想到琅王倒是毫不怀疑她的说词,虽则做事粗暴得太过简单,但是维护她的心思却显而易见的。 这不由得叫琼娘心里隐隐有些感动。 前世里,她身在贵妇场上,就算再心思玲珑,也难免有疏漏之时。有时说给尚云天听,他虽然不会冲着自己发火,可是劝解自己时,难免会带出当时能这样,或者那样,会更好些的责备教训之词。 那时她虽然受教,可是心内却有一股子莫名的失落。 而现在这琅王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错处全归到了别人身上的行径,明明是混蛋武夫才有的蛮横,可是偏偏叫琼娘心里一暖,直觉得躺在他的怀中,竟有片刻的心安。 但是心安之后,她却不能任由着他这般胡来。 「那人已经是内定的太子妃,王爷你但凡有举动,都是对太子的不敬。所谓捉贼捉赃,只有按住了她的手爪,才好跟皇上禀明她的阴险恶毒,到时候自有皇上出面,你何苦来又给御史参奏你的口实……」 说到最后,琼娘猛地住口,突然觉得自己与前世的尚云天何其像,都是爱教训人的,明明琅王好心,怎么就责备起他做事鲁莽来了? 可是琅王却不见恼意,如一只大猫一般,在她的身边围住,摸着她满头的秀发,吻着她的耳垂道:「你愿意怎样,都依了你,有你管着本王,今年御史们的笔墨当是节省了几许,可见为了大沅群臣之和睦,本王一时一刻都离不得你呢!」 琼娘又被他气笑了:「你爱要人管,便去寻个娘亲管你,总来磨我作甚?」 说完这话,她便后悔了。果然见那不着调的王爷目光闪烁,嘿嘿一笑道:「现成的干姨母,何须干娘?」 这干大外甥闹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一时闹着要吃奶,让琼娘恨不得找来针线缝了他的嘴。 就在这时,喜鹊在窗外喊道:「小姐,常侍卫那里来信了。」 琼娘只将那闹得没边儿的猛的一推,只匆忙拢了衣服,披着外衫出去,让喜鹊进了外室后问道:「看清了?是何人?」 喜鹊见自家小姐满颊绯红,也不知是方才做了什么这般的燥热,只小声道:「是小厨房帮厨的小太监福喜。我先前见过,他曾经跟柳萍川身边的丫鬟碧玺凑在一起说话。」 琼娘接过喜鹊端来的托盘,挨个嗅闻了一边,心道:可真够急的,竟然个个调料瓶子里都放了不少杏仁粉。 这倒是没有出乎琼娘的意料。那碧玺向来是柳萍川的左膀右臂,这丫头倒是能人,这么快就收买了小太监。只是帮她传话的翠玉,若在还在柳萍川的身边总是不妥,以后要想法子救了她。 琼娘叫喜鹊将瓶子里掺了杏仁粉的调料全换掉,再依样儿全都摆回去。 到了第二日,太后传了话儿来,说是要与皇后等贵女共餐一顿,然后便要折返回山上庙庵里了。 而今天太后点名要了一道赛东坡。 这道菜仿制的是东坡肉,虽然是以冬瓜为主材,但是需要大量的菇粉调味。 琼娘心内有数,只依样做着,灶上的瓶瓶罐罐用得甚多。 而那负责烧火的福喜,一边劈柴一边偷眼去看琼娘做菜,快要做完时,人也没了踪迹,大约是去通风报信去了。 待到了中午时,皇后与今日要出席的贵女们纷纷到了太后宫中。 早早便来的琼娘坐在太后的身边与她老人家说话,看见皇后来了便起身跪礼。 v第五十章[09.17] 她眼角余光瞥见,这次来赴宴的都是皇后之前中意的皇子们的王妃人选。柳萍川也身在其中,儿不知为何,云曦也在这些贵女里,也不知皇后是准备把她许给哪个皇子。 那云曦打量了周遭后,脸色不知为何不大好看,但是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意。 待得众位贵女入座后,太后笑道:「哀家这里也没有都甚么好东西,不过平生爱食素斋,觉得吃了平心静气,这夏日里吃素也能调理肠胃,这可是韶容公主的手艺,哀家爱吃着呢。」 柳萍川笑吟吟地看着坐在太后的身边的琼娘,心内是一阵难以自抑的喜悦。 那日,她被琼娘讥讽为绿豆蝇子,害得她在众位贵女面前大失面子。 回去之后,虽然责罚了翠玉出气,到底是心意难平。只觉得若是任凭琼娘这般嚣张下去,她岂不是枉为再世之人? 想到自己之前的布局,虽然见效,可是那杏仁粉许是加的太少,太后迟迟不见病症。这不由得叫柳萍川心内有些发急。 于是便叫来了碧玺,低声嘱咐她想法子在琼娘的调料里多放杏仁粉。 结果今天便得了回信,事儿成了。柳萍川心内大喜,只待与皇后等人前来,亲自看戏。 整桌子的素宴琳琅满目,众位贵女们虽然有人先前吃过琼娘的素斋,但是又发现了几道新式的菜样,可见韶容公主虽然进封,却并没有荒废了手艺,依然精益求精。 在素斋开始前,皇上便传来了圣旨,原来是为这些个贵女们赐婚的旨意,好叫这场家宴变成名副其实的家宴。 适龄的皇子一共有三个,分明是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 太子的正妻还在人世,不好明封柳家千金,便只宣柳萍川入宫受习,在教习宫女那修必备的礼仪。 而二皇子配的朝中镇远侯关家的二女儿关淑雅。三皇子是水工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千金。还有几位官宦家的庶女,被选为太子的侧妃,替储君充盈了东宫。 这些也都还好,只没想到,除了三位皇子外,皇帝居然还给江东王楚邪赐婚了,选中的江东王妃,正是靳家的嫡女靳云曦。 这下子,满屋室的人脸色全都生变。 云曦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几乎维持不住之前的端雅从容, 皇后的脸色越是一变,似乎没有想到皇帝竟然给琅王赐婚,而且竟是靳家这般好的姻缘,隐约竟是比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姻缘还要好些。 而柳萍川心内却是一阵嘲讽笑意:那琼娘一味跟琅王交好,又是怎样?还不是落得只能为妾的下场? 想不到这一世,自己竟然顶替了靳云曦成为了太子妃,而靳云曦却要嫁给那个注定要造反的王爷…… 这一刻,柳萍川全没愧疚,只觉得自己的命格大改,一时得意非凡。 这圣旨是皇上请示了太后才拟写出来的。她自然毫不意外,只不动声色,将满屋子人的脸色尽收眼底。 但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云曦似乎大受打击的样子,不过细想也是,忘山那孩子名声不好,也难怪云曦不爱嫁…… 可是琼娘的脸色也泛白却是为何?难道……她还真想攀附了琅王的富贵吗? 太后一时想不明白,心内叹了口气,只觉得小儿女的姻缘真是无论何时都叫人着恼累心啊! 琼娘的脸色的确是白了,虽然她老早便料到会有这般的结果,依着琅王的爵位是不会跟自己有什么善果的。 可这一天真的来时,却心内一阵的酸楚发堵……她试着振作,毕竟这次皇帝的赐婚甚是不错,没有配给琅王其他的庸脂俗粉,而是靳云曦这样真正内外兼修的贤德女子。 若是能娶这样的贤妻,大约他以后也不会走上什么大逆不道的歪路,可是越想替琅王高兴,这心内的酸楚越是井涌泉喷,难以自抑。 她怕人前失态,便借口着去更衣,只走到殿后,用侍女接来净手的水,洗了洗脸平缓一下心情。 待得回来时,宴席已开,太后为首,皇后居右侧。众位贵女们已经围坐在大桌上,倒是很有家宴的味道。毕竟以后大家皆为妯娌,都是皇家的儿媳妇了,关起门来是一家人。 因为素斋味道鲜美,太后一时吃得欢畅,可是快要吃完时,突然眉头一皱,直叫人搀扶着她入后而去,似乎是不大舒服的样子。 琼娘立刻站起,亦是跟随着入了内宫去照拂太后。 不多时,皇后与众位贵女一时面面相觑。不多时,太后惯用的太医被宣进了内室,不大一会的功夫,便宣布太后误服了不当之物,一时不舒服,旧疾发作。 众位贵女一时哗然,目光皆落到了刚从内室走出来的琼娘身上。 柳萍川现在也是学乖了,再不做打压人的出头鸟。只轻声跟身边的关小姐道:「好端端的,这是吃了什么贻误了太后的凤体?」 关小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倒是一个平日里跟柳萍川甚是交好的单大人家的庶女单小姐开口了,轻轻说道:「我看太后半响,除了这满桌子的素斋,也没吃得别的,难道……」 这单小姐以后是要入太子府做侧妃的,现在便是一心讨好了将来必为正妃的柳萍川,只柳萍川一个眼神儿过来,立刻心领神会,冲着琼娘道:「当务之急,只有找出不妥之物,才能对太后对症下药。敢问韶容公主,你今日可是加了什么太后忌服的东西?」 琼娘朝着太后施礼跪下,朗声道:「给太后做斋,不敢有半点的懈怠。太后忌讳的东西,乃是请工匠镌刻在木板上,挂在了厨下的墙上,随时提醒众人勿犯了忌讳。」 那单小姐却不依不饶道:「总听闻民间的奸商为了逐利,无所不作,甚至用坏肉充了好肉作馅子,用重料掩饰味道的。韶容公主出自民间,又是开食馆的,据说这素宴味道鲜美异常,竟是肉都好吃,必定是在佐料上用了些夺人味蕾的特殊佐料……请公主再好好想想,可否为了追求鲜美,便疏忽了用料呢?」 琼娘抬眼看着她,面色清冷道:「单小姐这话是何意?」 单小姐一早得了崔萍儿的授意,是认定这位崔琼娘拿了民间奸商的那一套,为了追求味道的鲜美,用了什么不得当的法子。只请奏拿琼娘的食材调料来验看。 v第五十一章[09.17] 皇后向来以自己是贤德媳妇自居,现在婆婆病发,她如何干懈怠?便立刻命宫人去搜寻琼娘的小厨房。 不多时,便有人拿了调味瓶来,让那太医验看了一番,那太医闻了闻,皱眉问道:「怎么掺了这么多的杏仁粉?」 皇后一听,勃然大怒,瞪眼望向了琼娘道:「韶容公主,你怎么这般不当心?太后服药,忌食杏仁,难道你不知吗?」 琼娘依旧从容,镇定说道:「杏仁虽然味道清冽,可是使用不当便是透着苦味,试问哪个厨子调鲜,会有杏仁粉末呢?」 皇后皱眉道:「本宫没时间听你一味狡辩,那你且说说,这杏仁粉是如何入了你的调料瓶中?」 琼娘拿眼瞟了柳萍川一眼,慢慢说道:「不巧,我还真知道,这调料瓶里为何掺了杏仁粉末……」 只说话间,皇帝身旁的太监总管文泰呆着侍卫,押送了一个被捆绑的人入了殿中。 「启禀皇后,最近,韶容公主发现了奸人在厨下往调味瓶里放东西。便求了奴才跟琅王身边的常侍卫做了见证,昨儿晚上,奴才亲眼见到这狗东西又偷偷去放东西,那包着粉末的纸包被奴才捡了去做了验证,证实正是杏仁粉。韶容公主,一时没有声张,便是看这奴才背后是何人指示,今日是否会高高跳起。」文泰不慌不忙地说道。 一时间,那是单小姐的脸色顿时慌乱了起来,连带着柳萍川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皇后没想到文泰会这么说,先是一愣,然后道:「既然知道,怎么太后还会有恙呢?难道你们是打算拿太后的凤体安泰去吊那奸人不成?」 就在这时,被叫出来试毒的御医奇怪道:「太后不过是今晨吃了冰镇的果子,一时吃坏了肠胃,比并无中毒的迹象啊?」 在场的人全愣住了,可不是!方才观那太后急匆匆便走的样子,的确是有些难言之隐。可是御医都没来得及宣布,怎么就引到了韶容公主调味不当的由头上去了? 想到这,皇后也有些下不来台,恼怒地瞪向了一直引着话头的单小姐。 单小姐也有些慌神了,忍不住想要去瞟柳萍川,却被柳萍川站起身来,及时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对着太后道:「既然是晾着了肚子,我们柳家倒是有个偏方,臣女恰好拿了些贴肚脐的软膏,若是太后不嫌,可拿来一用。」 因为她突然站起说话,所以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一时倒是掩盖了单小姐望着她寻求主意的视线。 皇后此时哪有心情去寻什么止泻药。太后身在夏宫,却有居心叵测之人要暗害太后。这事情深究起来,便是她统御后宫无方,岂能轻描淡写地掠过? 她只厉声朝着那被捆了的小太监问道:「大胆的狗东西,你且说是何人唆使你下毒,妄图毒害太后!」 那小太监慌了神,眼睛滴溜溜地转,心知自己若是承认,便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于是大声喊冤:「请皇后明察,奴才不过是去厨下巡夜,看看有无鼠害,压根就没有去下毒啊!奴才是被冤枉的啊!」 那一刻,柳萍川浑身都战栗了起来——这次做的甚有疏漏,竟然叫碧玺与这小太监接头,如今事情曝露,只要他咬出碧玺,估计那单小姐也会临阵倒戈,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要被揪了出来! 想到这,一直强装冷静自持的她,裙下的腿都微微有些打摆。 可恨那崔琼娘,怎的这般机警,竟然能识破她暗中的布局,又摆下这样的龙门阵等着自己来跳! 皇后见他还嘴硬,心内一阵的恼,只说道:「拖下去打板子,直到撬开他的嘴为止!」 那小太监鬼哭狼嚎地被拖了出去,不一会那外面就传来了阵阵的板子声,那板子打在小太监的身上,也打在了柳萍川的心底。 琼娘端坐在一旁,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微微打颤的裙摆,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柳萍川竟然敢拿太后来做筏子来陷害她,不愧是当初敢私下里背着爹娘私奔到琅王府,自卖为妾的胆大奇女子。 琼娘知道,柳萍川算是完了,只要那太监的嘴一张,她的太子妃之路便止步于此…… 就在这时,有侍卫一路小跑过来,对皇后道:「回皇后,那奴才……死了!」 皇后一听,眉头一皱道:「是哪个行刑,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那侍卫道:「不是打死的,是口吐白沫,自己畏罪服毒而亡!」 皇后气得一啪桌子道:「自尽?这是杀人灭口啊!给本宫查,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一时间,坐着的贵女们又是神态各异。 那单小姐心内打颤,说实在的,她也是事先被柳萍川点过了话,只说那崔琼娘的菜太鲜美,也不知那佐料里有没有歪门邪道,便糊里糊涂卷了进来,现在眼看着死了人,更是不敢乱说话。 而柳萍川只觉得一阵的狂喜,却不知那小太监是因何中毒而死。 因为太后并无关隘,而这偷放杏仁粉的小太监又死了。一时便是死无对证。 这宫里的勾心斗角实在是常有的事情,最主要的便是要有人来顶,天下太平。 如今事主已死,再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还闹得尽人皆知,若总是悬而未决无法落案,实在是让她这个皇后的颜面上不大好看。 最后便以这小太监渎职,懈怠,搞错了调味品,定了案子。 皇后无心再留这些个儿媳妇们,便挥一挥手各自放人了,并言明她们在夏宫待得时日甚久,也该是各自返家的时候了。 那柳萍川只觉得死里逃生,分外欣喜。也不想在夏宫耽搁,只收拾了行囊,收拾好了便出了夏宫,可是走在半路,那马车突然往小道儿里拐,碧玺慌忙问车夫是怎么驾车的。 可就在这时,柳萍川看到了树荫深处站着的尚云天。 柳萍川如今自觉即将成为太子妃,对于这个前世心心念念想嫁的男人就有些瞧不上眼了。 v第五十二章[09.17] 成为一朝权臣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对太子俯首称臣?她将来会尊为皇后,一个小小的尚云天自是不会放在眼里。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倨傲地抬起头道:「尚大人有何事,非要在这里商量。」 尚云天依旧是斯斯文文的样子,只是尤是少年郎的面庞已经展现出谋臣所特有的熟虑深沉。 他走到了柳萍川的跟前,定了定,突然扬起手来,朝着柳萍川的脸狠狠打了过去。 柳萍川一个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就扑倒在了地上,头上的金钗散乱地落了一地。那车夫和丫鬟都站得深远,连碧玺也被尚云天带来的人拦住了,自然不知林中情形。 「尚云天,你疯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我!」柳萍川吐了一口血,竟然带出了一颗牙齿,可见这个看似斯文的男人手劲儿有多么狠! 林间的阴霾染上了男人的半边脸颊,他却依然看似温文尔雅地说道:「你不必知我,我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便可以了,协助你成为太子妃的条件,便是尽听我的,谁要你自作主张,去加害琼娘?」 柳萍川一愣,捂着脸趴在地上问道:「你……你在说什么?」 尚云天看着柳萍川的狼狈样,心内一阵的恶心,有时他真怀疑前世里那时的自己,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了这么个短视的蠢东西伤透了琼娘的心。 其实尚云天彼时所上瘾的,也不过是个「偷」字,加之她是琼娘名义上的妹妹,偷起来更有一番刺激罢了。 现在条件全然不在,再看向这个前世里曾经销魂的女子,便是一抹揩拭都揩不净的世俗污烂了。若不是她还有些用途,便是弄死她都不足以消除心中的懊恨。 他见柳萍川还想隐瞒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文泰的身边有太子的眼线,他一拿下那太监,说是杏仁粉,我便知是你打了什么主意。你以为那小太监会平白无故服毒自尽?若是没有我帮衬,你们柳家现在也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柳萍川没想到替她收拾烂摊子的人,竟然是尚云天,一时间有些愣愣,再不复方才趾高气昂的模样。 尚云天垂着眼,看着她接着道:「如今你是京城里有名的旺夫贵不可言的命格,皇后不计较着你先前的风评,也是因为你父亲德高望重,最近风头正健,和你这旺夫命格的缘故,更有我在太子面前为你美言的关系。只要踏错一步,就要打回你丧门星的原形!」 柳萍川此时全没了底气,连车夫都是尚云天的人,她一时间有种被这尚云天掌控全局之感,在夏宫事迹差点败露时的心魂欲裂再次袭上心头,底气登时全都散尽,只诺诺道:「尚公子,我也是一时情不自禁,你不知那琼娘有多恨人……」 柳萍川没有再说下去。她虽然心内纳闷尚云天为何这般神通广大,但她不知尚云天也是重生,自然不好提前世前尘,只说了一半便不好再说下去了。 尚云天此番的目的,除了教训柳萍川以后不可对琼娘轻举妄动外,更重要是威慑住这女人,方便他以后的行事。 如今硬的已经尽出,少不得再安慰宽抚这蠢女人几句。 前世里一朝权臣拿捏人心的法子,岂是柳萍川这等后宅女子能抵挡得住的。 待得柳萍川收拾了整齐后,用水漱口之后便上了马车。 尚大人大概不知,这拿捏臣子和拿捏女人乃是两种的不同。 臣子可软硬兼施,而女人最受不得的乃是个「情」字。 可偏偏尚云天前世与柳萍川云雨无数,却最亏欠一个情字。 这柳萍川心内倒是怕了现在的这个尚云天,可是思及前世的求而不得,独守空闺的怨毒,还有他现在的不留情面,柳萍川的心里更是恨极了。 且不说这各怀鬼胎的一对前世夫妻。 单说琼娘,得了信儿后,便也收拾行囊准备离去。 从太后的宫里出来,她的心便不舒服,一个是竟让那柳萍川逃脱了去,另一个便是皇帝的那道赐婚圣旨。 按理说,外甥们尽得了良缘,她该替他们高兴。可是琼娘却觉得胸口闷闷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头。 就在这时,云曦小姐忽然来访,说是回程无聊,若是可以,希望与她同一辆马车。 琼娘自然应下。于是二人收拾妥帖,待得仆役搬好了箱笼后,便一起上了马车。 可是两个正当龄的烂漫少女坐在马车里,却是两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一个呆呆地望着远山绿树,一个盯着车帘子上的花纹出神。 就在这时,云曦现自开口了,可是话还没说出,泪却先流了出来:「公主,柳公子曾经说起他的妹妹琼娘,虽然不是父母亲生,却人品端正,堪比嫡亲妹妹,是以,我也便请你带个话去,你告诉你哥哥……尽忘了我对他说过的话吧,圣旨已下……悔改不得。」 这话让琼娘为之一愣,她打死想不到云曦会说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便有些接续不下去。 云曦的话却如决堤的水,一时收拢不住道:「父母希望我能成为太子妃,在琴棋书画上也花了颇多的心血,我本不该辜负了父母,便一早对你哥哥说了……可是心内还是存着侥幸,万一太子妃安泰,是不是也就没有我的事情了……是以落选时,心里还有些高兴,却不成想,还是被赐婚了……」 琼娘心内叹了口气,没想到云曦竟然与哥哥有情。不过依着她看来,云曦虽然喜欢哥哥,却也不是非君不嫁的地步,不然也不会欣然参加。要不是柳萍川从中作梗,她岂不是顺顺利利地做了太子妃? 而哥哥呢?前世难道是为情所困?在云曦出嫁后,不想与昔日的有情人终日相见,所以才毅然从军最后战死沙场的吗? 她原本以为皇帝赐婚,给琅王配了云曦这样的贤妻,也算是良缘一段。可是现在想来,云曦当初成为太子妃后,对太子乌烟瘴气的后宫不管不问,这便是不爱不管,哪里是算得贤字? 依着琅王那样的性子,再来一个漠不关心的妻子,造反之路不远矣! 琼娘一时替前世惨死的哥哥不值,一时又替琅王操心,竟是没心思再悲古伤秋,只眉头一皱道:「那你想怎样?既然明知与大哥不能成,为何给他留下念想?我大哥是什么性情的人你会不知?万一他心灰意冷,远走边疆,你可曾想过他还会回来吗?」 云曦一愣,她这种大家族养出来的姑娘,已经习惯了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像她与柳将琚这等子止留于心的暧昧,乃是生平最大的叛逆举动,留在心里便可回味着了度此生。 v第五十三章[09.17] 用情之时乃是情不自禁,却也没有想过两个人能成,一切皆随缘。 可是被琼娘这么一说,将琚还真是这样至情之人,常与江湖武士为伍的他,身上也是有些江湖子的至情至性的气质,若是为了避开她远走他乡,去了边塞……那里战事频繁,有多危险! 想到这,云曦不禁替将琚担心难过,又觉得若真如此,自己岂能心安了度此生? 而琼娘申斥了云曦后,自己又陷入了沉默。 她说云曦明知不会嫁给哥哥,偏偏给他留了念想。自己不也是如此?明知自己不会嫁给楚邪,却也跟他暧昧不清…… 当然最开始时,是自己势单力薄,没法抵挡他的权势压人,只虚以委蛇。可是到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跟他在一起相处愉快的时间甚多。明明是那么蛮不讲理的祸害,怎么后来就觉得他其实还好了呢! 琼娘前世虽与尚云天成婚,可是当初也是第一次见心生些好感,又处处衡量了一番后,才做了决定。 尚云天虽则贫寒,但本身才学品貌俱佳,若是得以高中,前途必定无量。 抱着这样的打算,她考虑到自己的出身不宜入侯门,这才毅然下嫁。 而今世,琅王若是也经过她这般冷静思考评判,他便是后宅混乱,为人张狂,前途晦暗不明,真真是不能嫁的火坑。 所以琼娘才一直坚定自己宁肯终身不嫁人,也绝不嫁给他。 可是如今,从云曦的身上,琼娘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偏颇。琅王固然不是良配,可是她自问,此时他对她的心的真的,自己一味的拒绝他,他会不会也如哥哥一般的伤心难过…… 一时间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多时的功夫,竟然都是有了泪花闪烁。 马车按照车程远近,先送了云曦回京城的靳家。 不过在二人分别时,琼娘答应了替云曦传话,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分开。 按理说,琼娘该折返家中,可是马车走了一会,走到一处幽深古朴的巷子口,再往里点,就是琅王府地所在,路过巷子口时,琼娘突然出声喊停。 听宫里的太监说,琅王比她们这些个小姐们先一步离开的夏宫,现在应该是在琅王府中了。 琼娘下了马车,在丫鬟的陪伴下,慢慢地在巷子里踱步前行。绣花鞋底儿踩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透着犹豫,不算长的一段路,却好似走了经年时光。 待来到那朱红色的大门前时,琼娘恍如梦里惊醒——圣旨已下,自己还来此处作甚? 想到这,便是急急转身要赶快离去。 哪想到,身后的大门传来吱呀的声响,有一人出来道:「在阁楼离得老远便看见你下马车。然后便是数石板一样的走路,原以为便是蜗牛也该磨蹭到了,哪想到你蹭完了鞋底子便要转身走人,可是戏弄本王不成?」 琼娘没想到琅王竟然早早便看到了自己,只转身咬着嘴唇道:「……本是想来恭贺琅王承蒙龙恩得一良配,可后来想待得王爷大婚时,再呈厚礼也是一样,琅王方从夏宫折返,必定疲累不耐人打扰。倒是不便叨扰,便想先离去了。」 琅王今天的心气的确不畅,先是万岁毫无征兆的一道圣旨,撩拨起他万丈心火,再来就是听常进回报,那陷害琼娘的小太监竟然死了。 琅王怎么不知其中的门道?皇后那里定了案,他这可是不依!可是小娘言明不许闹出人命,倒不好酣畅淋漓…… 正心烦之时,却不成想这小娘肯不请自来。原是以为她听到了宣读圣旨,心内有了委屈,到自己这来哭诉,要他违抗了圣旨也不能依从,他正自欣喜着呢! 哪里想,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死丫头一张嘴便是连串的祝词,就差手拿喜秤,替他撩开新娘子的喜帕了! 琅王心里带了气,那嘴上也没有了好相与的,只挑着剑眉道:「这么替本王高兴?那你就不应该在府门前晃,毕竟你我也是有些首尾,若是叫本王的新王妃看到了,岂不是要添了口舌,还请小姐以后自重,少来此处为宜!」 若是平日听见琅王这般本末倒置不要脸的话来,泼辣辣的小娘便是伶牙俐齿也要反讽了回去。哪里想到今日听了琅王明显嘲讽自己的语言,琼娘却是只是白着一张脸,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原该如此,不过是心烦来这里闲逛,本来也不想见王爷的,就此别过……再不相见……」 说完,便是转过身去,纤细的腰肢在风中似乎微微打晃,走了几步后,那后背似乎也在微微抖,似乎是被自己气得哽咽了。 琅王对这小娘向来是嘴硬心软的。哪里看得了这么伤肝动肺的可怜光景儿? 也不管人是自己刚刚气走的,长腿一迈,便追撵了过去,一把从后面将她搂住,只语气缓和下来道:「真是不禁逗的,原是跟你说笑,怎能真不相见?」 可是琼娘并不是开玩笑的,他既然要为人丈夫,自己若是再与他牵扯,岂不是与柳萍川前世犯下的勾当无异? 当下便是拼了命的挣扎,只用力捶打着他道:「快些放手,既是要成婚之人,怎可与别人这般纠缠!今日原是我错了,就不该来这闲逛,王爷却自放了我,莫再羞辱我了!不然便一头撞死在这巷子里!」 琅王见琼娘挣扎得厉害,可见是当真的了。哪里还硬得起来?只抱紧了她,乖乖娇娇的一通乱叫,三步并作两步便将她抱入了府中。 待入了府,琼娘挣扎得钗也掉了,头发也散乱了,满脸的泪花,显得脸儿白煞煞的。 琅王将她放在牙床上,也顾不得拿巾子去擦,只用自己宽摆的衣袖擦拭着她脸上涟涟泪水道:「除了小琼娘,哪个都不娶,只气你拿话噎人,不过说了两句,怎么便跟本王要死要活?要不本王躺下,任你羞辱,绝不还手可好?」 琼娘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闲心扯些不正经的,便是悲从心中生,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是落井时被井底淤泥糊住了心眼,看人的本事还不如上一世呢!竟然先前还觉得这浪荡的王爷不错,真是大错特错! 眼看着琼娘气得要咬人,琅王连忙开口安抚,说出了他心中的打算:「你且乖乖,莫要找着急,我本藩王,婚姻一事无需皇上做主。虽则君无戏言,可圣贤书上还有一句知错要改。万岁乱点了鸳鸯谱,我等岂可任着皇帝犯错,不替万岁纠错?只待我禀明了万岁,回绝了这门亲事便好。」 这天大的事情,到了琅王的嘴里变得轻飘飘。琼娘哪里肯信?只皱眉道:「这里不是江东,圣上好心赐婚给你,王爷怎么能推拒得掉?还是莫要生事,免得惹了圣上厌弃……」 琅王低头啄吻掉了她颊边的泪,只替她拢着长发道:「皇上虽然要金口玉言,但也架不住他要做有道明君,名留千古。本王自有法子,叫他主动收回成命,可是这法子于本王牺牲颇大,需要有人来接手续盘,你倒是若是不应,空闪了本王,本王就是追讨到天边,也绝不会放过小娘你!」 …… v第五十四章[09.17] 最近京城两大传闻直上云霄。 一个是柳家的千金,在游船时,突然被人挤下落湖,衣衫尽湿,玲珑毕现,让那日熙攘的游人大饱眼福。原本要入宫修习宫礼的事宜便一拖再拖,最后竟然是不了了之,只怕太子妃梦碎,难以再周全。 第二个传闻更叫看客听了下饭。那一向风流的江东王,不知怎么的,竟然雄风不振。在皇帝下旨后,竟然主动去了靳府,告知靳大人,自己内有隐疾。这般光明磊落,毫无遮掩,堪称诚信君子。 却叫爱女心切的靳大人犯了难,是该谨遵圣旨,叫才貌无双,风华绝代的女儿嫁过去守活寡?还是请皇帝看在他多年尽忠的情分上收回成命? 这门儿女官司到底是一股脑儿地推到了皇帝的面前。。 嘉康帝深知自己养在外面的这个龙子的秉性,满身的反骨。什么雄风不振?他也敢说!这就是不满意太后与自己给他安排的亲事了,便来了这么一出破釜沉舟,根死裆破。 听到了靳大人陈情的那天晚上,嘉康帝噎得御膳都没吃下,径直去山上寻了太后。 太后刚刚念完一卷经书,心气倒是平和。听了皇帝的讲述,便长长叹了口气:「原是我们皇室刘家对不住忘山这个孩子,好好的龙子流落在外……却养成了这样一副野性子,他既然这么说,再把靳家的小姐嫁给他,他大约也是不会敬重爱惜的……皇帝愿意怎么处置,自去处置吧,莫要问哀家这个山人了。」 嘉康帝是个孝子。所以太后想要强拆鸳鸯,乱做月老时,他都听了太后的。 现在太后眼看着摊子太乱,不好收拾,把眼一闭又充作了出家人,皇帝也得任劳任怨地替母后收拾残局。 这笔落到了圣旨上,嘉康帝心思歪向了儿子,朱笔也一歪,以靳小姐体弱多病需要静修,暂不宜成婚为由,自废掉了之前的赐婚。 然后便是拟了一道将韶容公主许给琅王的圣旨,那婚期也是赶,竟然半个月后便要成婚,倒是恨不得早些让那韶容公主鼓了肚皮,让儿子雄风不在的传闻不攻自破。 这圣旨一下,御史们便不干了,荒废了月余的笔杆子再次有了用武之地,以刀笔吏胡大人为首,写下洋洋洒洒的奏章斥责皇帝这般下旨是乱了伦理纲常。 皇帝这下笔都懒得动了,只将几个大臣叫到了内殿里,痛斥几个老臣当真是吃饱了撑的。 皇帝直言,太后晚年认女,不过是发自内心喜爱这厨娘,也是给个她一份尊贵,这与江东王娶她为妻有何干系。人家郎情妹意,却偏偏要几个不管国事,管家事的糟老头子穷搅合! 要是真有这份闲心,便献出自家的亲孙女出来嫁给琅王,免得乱了大沅朝的纲常。 只这一句话,便叫那些老臣们住了嘴。乖乖,那琅王虽然看上去玉树临风,可是那风评,那隐疾,谁忍心拿自家的闺女填这破窟窿? 当下便全闭了嘴,一帮子亲情尚未泯灭的老臣灰溜溜地出了御书房。 总之母后儿子的烂摊子,嘉康帝一人独包揽了。 一番劳心劳力后,皇帝自又想起了表姐晴柔,又是一番心内伤感,只觉得体会到了鳏夫一人独撑将养孩儿的辛苦,又是暗下了决心,凭借一己之力举天下之所有,也要将他与晴柔的儿子照顾好。 当圣旨颁下时,且不说靳家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内的委屈感慨,崔家反正也是乱了套。 因为开着食斋的缘故,崔家虽不在京城居住,却在各位女客的嘴中详知各种侯门轶事。 这一向风流的琅王居然得了隐疾!传到乡野间时,已经变了模样,更有他强抢了民女,腿根被刺一刀,以致不举的各式不重样的传言流传了过来。 刘氏听了圣旨后,眼泪都急得流出来了,只道:「这皇帝怎么这般欺负人?那些个王公贵女不爱嫁的,便塞给了我的女儿?好歹也是太后的义女,怎能有嫁给干外甥的道理?」 琼娘倒是镇定,只低头拢着账本,轻声道:「娘,既然是圣旨,违抗不得,也就别烦忧了,这几日琅王总派人来,话儿过到了他的耳中,会疑心我们家不乐意的……」 刘氏还想再痛骂上狗皇帝几句,可是一听女儿这般软绵绵的女儿家做派,压根就不是她的那个雷厉风行,之前誓言不嫁的女儿啊! 这一楞之下,倒是拿眼看了看女儿,女儿端坐在地桌旁正一边用一把精致的紫砂壶喝茶,一边记账呢。 那紫砂壶是昨日琅王府派人送来的,说是王爷自己亲自保养出来的,杯里子养了近五年的茶山,厚厚的茶垢真是寸寸价比黄金,琼娘前些日子三餐不济,怕是伤了胃,不耐浓茶,用这紫砂壶灌着热水喝,带着淡淡茶香最好。 在刘氏的心里,这位未来的乘龙快婿实在不堪,之前接触的种种给她留下的印象便是个豪横的纨绔子弟,那等子的人,会疼爱个商贾出身的老婆?当着是开玩笑! 可是现在一看,女儿似乎也相中了那王爷似的,脸上可没有半点被强迫了的意思。 昨儿接茶壶的时候,似乎还让送茶壶的仆人带了她自己烹制的糕饼给王爷带去…… 刘氏觉得气闷,心道女儿到底是年幼,不知内里的要命关节,送什么糕饼啊!依着她看就是送去虎鞭驴吊,也挽救不回这颓掉的闺房雄风。 等女儿嫁过去了,便明白其中的苦楚了……想到这,刘氏也不忍多说,只回去跟崔忠抹眼泪去了。 琼娘虽然心知母亲着急,可有些事情她也解释不得。总不能云英未嫁的,便跟母亲解释自己被那王爷逼着拿手验过,已经自证了清白了吧? 再说她现在满腹心思依旧在赚钱一道上——最近大船马上要出船厂了,这几日她招募了些船工,也要挨个相看一下是否是人品可靠之人。 至于走船的把式船头,虽然楚盛说能帮她相找,但是她婉言谢绝了。 那天在琅王府里,琅王的胆大妄为,着实叫琼娘有些招架不住,只稀里糊涂的,便答应了接手续盘,嫁他为妻。 不过事后一想,倒也不甚可怕的。首先这一世,三人重生,让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琅王虽然是个混不吝,但是这一世与皇帝相处还算平和,倒是未必会走上造反之路。 而他的风流,自己一早却是心里有数,若是将来他真如尚云天那般婚后不耐只守着一人,她也不会哭天喊地的闹,守好了自己的嫁妆店铺田产,待得两人恩爱不再时,求得一封和离的书信,自求去罢了。 就是到时若有了孩儿怎办?自己可舍不得将儿女留给旁人,也要好好筹谋,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要将孩子带走…… v第五十五章[09.17] 琼娘事情向来想得长远。这边娘亲担忧着她出嫁的事宜,可是她那边却已经遥想起了和离的种种细节,务求周全。跟琅王来个好娶好散。 不过既然决心嫁了,琼娘倒是很用心地准备了一番。每日得了空闲,就在素心斋后的竹阁里绣枕头和被面。 那花式是琅王亲自从她花的几页子花样儿里挑出来的的,只说红绸金线的鸳鸯喜被,最衬着她的莹雪肌肤。 虽则前世也嫁过人,可是琼娘却好像第一次这般心情舒畅地准备嫁妆。 前世里因为她的身世被揭穿,尧氏一味心疼着亲生女儿在王府为妾受苦,连带着给她脸色看。所以出嫁时,她所有的嫁妆都是从简随意地置办着,绝不敢烦扰着尧氏。 就连喜被,也因为成婚的日子太仓促,又不好麻烦尧氏请绣娘帮忙,到了成婚后才慢慢补绣完的。 而现在,除了喜被枕头面儿的几朵大花样要自己亲自动手,其他的细处繁复的地方,自有琅王替她请来的绣娘细绣。但凡大家族的小姐,那喜被上都是金线压着红线的,这么浩大的工程,一个人哪里完成得了?都是走了几针摆摆样子后,由重金聘来的绣娘代劳。 不过琼娘倒是亲力亲为,偷偷给自己裁了一件式样娇俏的肚兜。 若说前次的婚姻给了琼娘什么教训,那便是人前怎么端着做淑女都行,可是夫妻相处时,千万别太端着,尚云天的人品固然是有问题,可是自己跟丈夫不热络,也是其中的原因。 琼娘的理智上虽然告诉自己,琅王恐怕并非能天长地久的良配,可是她还是希望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些,叫他在新婚之夜,看自己看得移不开眼。 因为按着习俗,二人婚前再不可见面,琼娘这几日倒是很有空闲,绣一绣她的小肚兜。 可是今日,却不得闲了,雍阳公主不请自来,进了竹阁,看着她放在软塌上的喜被枕头,鼻翼微微的扇动,竟然是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琼娘只得放下手头的活计,轻声问:「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雍阳公主抬眼看着琼娘,颤声道:「你我皆是公主,按理说本宫的辈分跟她最配,可是忘山哥哥却就你舍弃了本宫,这叫本宫情何以堪?本宫跑去找了父皇,只说本宫也不嫌弃忘山哥哥的隐疾,请父皇改了成名,将本宫指给忘山哥哥,可是父皇却勃然大怒,将……将我大骂一番,赶出了御书房!呜……为什么这么对我……」 琼娘觉得天底下理直气壮跑来告知:我要抢你丈夫,可是就是没有抢到的奇葩,也便是只有雍阳公主这一朵了。 这叫她如何劝慰?总不能说:既然公主这么喜欢,且借你用一用吧。 不过,她倒是想起了前世里,皇帝好像骤然这位雍阳公主变得冷淡,更是将她急匆匆嫁了,却接二连三,所嫁非人的事情来。 虽然不知圣眷不在的缘故,可是大抵也是跟这公主的不看人脸色有关。 于是,她叹了口气,劝慰起这位前世的好友道:「公主,你这样闹下去,可是要失了父皇的心的。你是公主,不必讨好任何的男人,可是你父皇的心却万万不可失去啊。」 公主哽咽地抬头道:「父皇已然生气,直言不准我出现在他的面前,韶容,你一向会讨人欢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琼娘想了想道:「既然是你的父皇,总是会原谅你的,一会我且叫你做一样宵夜的蒸菜,你亲手做给万岁吃,再别替让他心烦的话头,好好认错就是了。」 雍阳公主抹着眼泪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般说了,琼娘也不恼,还一心劝解着自己,当真是个好女子,忘山哥哥从小缺了爹娘,有了琼娘这般女子照拂,定然能弥补些暖爱,她便毅然退出,当成人之美,也算是忘山哥哥真正的红颜知己了。 这般一想,心中的悲意便渐渐消弭了。 吃了几块琼娘做的糕饼后,她全然忘记了方才的悲伤,开口道:「跟你说个确凿的消息,那柳家的小姐,跟着几个庶女一起被抬入了太子府,。听说她人前失节,原本是做侧妃都是不够的,是太子给了柳大人的情面,按着侧妃的礼节抬入府里,但是其实是个妾侍的位分,以后能不能晋升,还要看她造化呢!」 琼娘还真没想到柳萍川闹了一遭,却依然成妾,不由得哑然道:「怎么可能?柳家怎么会答应?」 雍阳公主却道:「据说这还是柳大人求了我皇兄才应下的呢!他的女儿之前已经有了会嫁太子的影传,最后却因为落湖而失节,这满京城都知道,谁还肯娶个失节的女子?入了太子府,待得日后皇兄登基,便还有晋升的机会,现在虽然是妾,但是以后闹个妃嫔当当,也还是有可能的。」 琼娘想到柳家夫妻一向将脸面摆在第一位,如今闹得如此没脸儿,没迫得柳萍川出府绞头发做姑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那柳萍川的机关用尽,却依然成妾,倒也耐人寻味。 同样感慨柳萍川成妾的,其实还有一人,那便是刚刚协理太子处理京外事务归来的尚云天。 他自认事事掌握先机,已然将事务处理妥帖,这里离京几日,出去办差。没想到就是短短几日的时间,风云变幻,待得回来时,柳萍川已经被抬入了太子府里,成为了太子的妾。 而琼娘却被皇帝赐婚给了琅王,婚期又是那么的赶……这一切全叫人措手不及! 听到柳萍川成妾这个消息时,尚云天心里像火灼一般的难受,倒不是心疼柳萍川,而是自己辛苦一遭,却依然没有改变柳萍川既定的命格。 他倒卧在衙斋里,将衣袖高高撸起,看着胳膊上那黑色刺眼的反万字印记,只道:若是柳萍川无法挣脱被诅咒的命格,那么自己是不是也会…… 尚云天紧紧皱着眉头,他绝不会甘心,更不相信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既然柳萍川的命格已然无法破解,不能为他所用,那么且当她是废了的,只埋在太子的身边留作他用。 至于琼娘,尚云天闭上眼,努力抑着心中难解的酸意。她也是个糊涂的,怎么能因为自己前世伤了她的心,便就此破罐子破摔,成了那种浪荡男人的妻? 难道那楚邪会如他一般敬爱她吗? 女人就是如此,对她好时,理所应当;但凡有半点不好,便牢牢记在心上,全然否定了之前的恩爱。 只是婚姻之路漫漫而长,琼娘迟早要明白,他尚云天才是最适合她的。而楚邪……尚云天不由得冷笑一声,那人根本就不堪为夫,琼娘与他迟早都是要散了的! 想到这,尚云天闭合上了眼,心内却自盘算着接下来的出路。 琼娘倒是无谓后不后悔,她虽然要嫁给琅王,可是自己的产业却半点都不敢荒废懈怠。 v第五十六章[09.21] 只是船务不同平常,船工向来忌讳女子登船,若会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总是有些不够方便之处。 琼娘干脆寻了哥哥的衣衫来穿。崔传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衣衫没几日便有些见小。学馆里初次发下来的儒衫,如今也不能穿了。 待得琼娘穿上儒衫,束紧了头发,还真像是个在书院里修习的小儒生。 京城附近的男子承袭了儒雅秀美之风,最好修容整颜,涂脂抹粉者也大有人在。 是以琼娘扮作男装,毫无违和感,不见女色妖娆,反而透着一股子英气,这让琼娘自己都大感意外。 只对着镜子再演练了走路鞠礼,倒是越来越有样子,颇有风度翩翩之感。 待得整装完毕,琼娘试着粗粝着嗓子说话,心道:一会只对人言自己十四岁,将年纪说小些,必定不会有人怀疑。 这般准备后,琼娘便带着丫鬟,还有自己新雇佣的漕运行的掌柜乔泰和几个伙计一起去了码头。 靠近京城口的码头熙熙攘攘,装货卸船的船工皆是忙碌异常。 琼娘离得老远便看到了自家新下水的一艘大船。至于另一艘船,因为还没有完工,要一个月后才能交付。 不过只一艘大船,也够扎眼威风的了!较比着周遭的货船,就琼娘特定的这一艘最大。 因为琼娘是比较着将来的运河特定的,而当世人还用不惯这么大的货船。 甚至有人在暗自嘲笑,这么大的船,行走在江河上该是多么大的不便,若是遭遇浅滩,便是雇佣纤夫拉纤,人力还有成本都要成倍上翻,也不知是哪家船行这么别出心裁,弄出这么个货船来。 不过琼娘不会跟这些撇嘴斜眼的人去费心解释,自己的船是在运河上行走,那开凿大运河每一段都是符合规范,压根就不会有浅滩拉船的的地方,加之比较自然的江河,水流平稳可控,就算船大吃水重些,也无翻船之忧。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下,她带着掌柜伙计欣然登船了。 这神秘的船主终于出现,众人又是哗然一片:哪家的美少年?这也是太年轻了吧!家里怎的放心将偌大的船业交给个半大的毛孩子? 就连那几个被雇佣的船工,心内也自看轻了自己的东家。只小声议论,一会坐地起价,只说船大不好操作,一起闹着要涨工钱。 这其实也是他们秘而不宣的行规。 现在正是漕运忙碌时,熟手的船工不好雇佣,加之这船再过几日便要起航试水,所谓开门见喜,这种时候更是不敢随便换人,不然船身倾覆出现问题,以后哪个还敢委托这崔家的船行载运货物?一般各家的船工都会在旺季闹着涨价,只要不离谱,船家十之七八都是会答应的。 想到这,几个船工心里更有底气。这崔家乃是初涉漕运,看着这位「崔公子」嫩生生的脸,便觉得是肥羊一只,不宰白不宰! 因为这次试水,并不远行,只在运河已经开凿好了的前半段穿行,正好运回京城各位贵女预定的胭脂水粉,布匹绸缎,还有一些零散的货物,按理说问题不大。 可琼娘一心想要周全,自然事事亲力亲为,看个清楚才好。 可是上船没多久,船下的码头处,便乌泱泱地闹开了。 不一会,乔掌柜满头是汗的跑来道:「崔小……崔公子,那些个船工要坐地起价,可是那工钱太高,小的一时不好做主啊!」 琼娘将手里的折扇一合,朗声道:「且下去看看!」 等她下了船,那几个五大三粗的船工一字排开,脸上皆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领头的一个大汉道:「你家的这船,大得没边儿,是别家货船的一倍大,这平白要花费多大的心力?多要一倍的工钱,并不为过!既然想吃漕运这碗饭,便得对着船工慷慨些,告诉你们,那白家的船行也在招工!人家可是漕运的老东家,哪样不必你家保靠?再不给涨工钱,我们哥儿几个,可都要撂挑子走人了!」 琼娘心知这些个船工所言的白家,便是之前将烂芯子的木头卖给她食斋的那个白家。 前世里,白家的姑娘成了太子的妾侍。而这一世,白小姐倒也没有偏差轨迹,依然由着她的父亲牵线,入了太子府为妾。 依着她打听到的消息看,白家如今靠上了太子的大树,更加是树大好乘凉! 也可能是从太子的嘴里听到了运河即将开通的消息,白家也是快马加鞭,准备扩大漕运。 先前她派人去船厂交付时,还听船厂的人说,白家来人,愿出两倍价钱来买琼娘定制的两艘大船。 幸而船厂的船主是个以「信」字为先的人,才没有答应。而白家见没有强买成,便又打听起船主来。只不过琼娘当初不欲声张,并没有落了实名,那白家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干货来。 这运河就这么大,谁家先立起来,便是运河漕运的老大,老大吃大份的订单,沟满壕平,其他的漕运行便只能捞些小虾米填填肚子。最后末位的那些小船行只能被大浪逐沙,淘汰掉了。 白家现在雄心勃勃,想要做了漕运的老大,自然是舍得砸下银子,满码头的重金挖人。 琼娘虽然暗自打听到了白家的举动,但是没想到这些船工如此不将信用,明明收了定金却还想坐地起价,拿捏住东家。 想到这,琼娘粗粝着嗓子,缓缓开口道:「我家的船虽大,却是请了造船的名家设计,转舵驾船,比一般的货船要轻便许多。你们几个说这船重费力,乃是无稽之谈。」 那船工头子摆了摆手,语气恶劣道:「你这半大的小子懂得什么!一句话,今日不涨工钱,我们便全撂挑子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琼娘打开折扇摇了摇,对着身后的掌柜道:「一会烦请乔掌柜到码头边贴告示,我崔家的这趟船务,工钱照比市价五倍!」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沸腾了,有那在一旁看热闹的船工也是一脸的艳羡,直道崔家的这趟船务还真是肥差! 可是就在这时,那位崔公子又不慌不忙是说到:「将这几个人都给我记上,从此以后,崔家绝不再录用这几个人!」 v第五十七章[09.21]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那几个船工气得脸红脖子粗,直道跟个无知小子果真是闹不明白,明明涨一倍工钱便能了解的事情,为何要如此,当真是要故意气死人! 可是琼娘却摇着折扇率先离开了。那等子怡然自得样,果真带着无知小子无谓的嚣张劲儿。 她的货都是预定出去的,不愁及时回转销路,现在多付了工钱,便是跟码头的船工们表明立场,崔江船行不缺钱银,但临时改弦更张、坐地起价,便是绝了与崔家船行的合作机会。 重金之下不缺勇夫,那几个船工气哼哼地还没等走,便有人迫不及待地顶了那几个船工的缺儿。 琼娘挑了码头热闹的茶间二楼倚窗而坐,要了杯香茗掩着盖儿,慢慢品着。 她看着来往而行的船上的旗帜,稍微大些的货船都是白家的。 初涉漕运,琼娘心内其实也是没底儿。如今身在码头如同鱼儿入湖,终于能看清周遭的晦暗凶险。 白家挂靠上了太子后,便是如恶虎添翼,更加疯狂敛财。 而自己原先与白家挣财,不过走了「先机」二字。只待几船的货物走顺后,便自退到原西,守着那一段运河,做短途的买卖,避开了京城的漕运锋芒。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即将嫁给琅王,背靠这一位王爷,倒是暂时不惧于白家的势力,更没有退守原西的必要。 运河偌大,足够容下几家漕运,若是两家井水不犯河水那是最好,但若白家依旧像做木材买卖那般欺行霸市,她也绝不相容。 反正琅王与太子的积怨甚久,观那太子也不像是如今的圣上那般对臣子用容人之量。 到时候大不了她赚够了银子,随着楚邪折返会江东,做个地头土龙。只要琅王不像上一世那般被圣上劝诱进皇寺,沅朝一时半会也无撤藩的能力,回江东逍遥自在倒也不错。 这般定了主意,琼娘站起身来往下走,却不期然,被个大汉撞得打了个趔趄。 那大汉倒是神色泰然,一身玄色长褂,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是额头挂着一层泛着亮光的冷汗,而琼娘方才与他胳膊刮擦一下,只觉得手腕处一片黏潮,会低头间,便看见手腕处一片殷红。 琼娘不禁抬头诧异地瞟了这大汉一眼,只这一眼,便会有些心魂一颤。 这男子年约二十左右,满脸阴冷肃杀之气,眉目间浸染着化不开的杀意…… 可琼娘却不光是因为他的样貌瘆人,最主要的是这人……她前世里是见过。 那是在京城死囚游街时,她站在贵妇们常聚的茶楼上,而这人便站在囚车里,用死寂一般的眼神默然地盯着前方,据说他血刃了仇家满门,最后落草为寇,只是一次入京时,在码头被暗中探查的官差盯上,最后在码头被人撞破,路人高呼大喊抓贼人,引来一场厮杀,他屠了路人连斩杀了几个官差后,才被官府拿住,原本准备秋季问斩。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听当时协理刑部,审讯此犯人与同犯的尚云天说,这人被特赦,不知成了哪位权贵的杀人利器…… 如今琼娘撞破了他受伤的隐情,那人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朝着腰间鼓囊囊的袋子摸去。 见那样子便是要见仙斩仙,遇佛杀佛。 那一瞬间,琼娘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若是自己此时高喊,只怕没等官差来救,便要死在他的刀下。 而那时尚云天审理此人时,曾经因为好玩,教过她审来的盗匪暗门子的手语黑话。 当时只是猎奇,如今全然记不得,单记着一个「风紧扯呼」,乃是手摸耳垂,再微张五指,若扇风一般动作…… 想到这,她不送声色,用衣袖揩拭掉了受伤的鲜血,脸上尽量克制自己露出惊惧的表情,只是朝着店后后门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捏住耳垂,打了个手语暗门子,示意他快些离去。 左右这人被抓后,也被不知哪个权贵收作了爪牙,并没有祭奠国法,倒不如就此指点他快些走,免得在此地造成杀戮一场,妄送了几条无辜者的性命。 那人此时被官差追击,正是全身紧绷之时,眼见被个文弱的小书生撞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蹭得满手是血。本以为他会仓惶大叫,引来门外搜捕的官兵,已经是手摸到了腰囊,准备待书生准备大叫时,捂着他的嘴,不让他暴露自己的行踪,拖入一旁的茶水间里灭了口去。 哪里想到,这糯米粉般精细的书生,却是泰然自若,抹掉了血迹不说,更是暗示他快走,手势娴熟,竟是一副绿林同道中人的光景。 当下他微微点颔表示道谢,急匆匆地朝着后门离去。 那人走得甚快,只一阵风的功夫,可是琼娘鼻息间的血腥味却久久没有散去,谁能料到喝盏茶的功夫,却在杀人屠刀下滚了一朝? 她身后的喜鹊不知内情,只看见小姐立在原地呆立不动,最后竟然是身子一软,堪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吓得喜鹊轻声道:「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琼娘也不知自己方才的急中生智是否免了一场厮杀,但此地现在已然是暗藏杀机。 子曰:「君子不立危城。」既然如此,自然是要早早离开才行。 当下只颤着声儿道:「快,快些扶我上马车,离开此地!」 可是腿吓得实在有些软,上车的功夫,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及时扶住了自己,语带笑意道:「敢问这位公子,怎么腿脚这般绵软?要不要到本王的府上给你好好进补则个?」 琼娘回身一看,却见琅王俊目含笑,长眉舒展地望着自己,只那一刻,紧缩着的心好似见了底儿似的,只哽咽了一声:「可……可吓死个人了。」 琅王这时才见琼娘脸色苍白,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连忙揽着腰问:「这是怎么了?越发的胆小,可是本王吓着你了?」 琼娘眼睛飞快地扫向四周,见并无可疑之人,这才抖着声,说了方才的情形。 琅王此时脸上全无笑意,只低声叫了常进,叫他带上几个人去四周搜寻,而自己却护着琼娘上了马车,一路先自朝王府离去。 v第五十八章[09.21] 待下了马车,琼娘自觉已经缓过劲儿来,便要自己下了马车,可是琅王却不依从,只抱着她一路穿堂入了内室里去。 这几日,因为筹办的婚礼,外府往来送礼之人络绎不绝。虽则琅王走的是避人的后门,那琼娘也被他抱在怀里来,挡住了脸儿。 可下车入府的功夫,还是被几个外府之人看到:那快要大婚的琅王亲亲密密抱着个身形纤弱的小书生入了府去。 就在各家贵府浸染的仆役,甚是能泰然面对朱门深宅里各类匪夷所思的秘史隐闻。 但是这叫个什么事儿?那便刚传出王爷看着靳家才貌双全的大小姐,却硬挺不起男儿本真。这边却热络络地抱着个小书生入门。 待得这传闻传入了各家的主子耳里,竟然是有些恍然——原来不是不行,而是改了口味,换了路径,好上了男色不成! 也难怪要娶个商户女子为妻,这时明摆着要娶入府里做了摆设,再任着那琅王胡天黑地啊! 琅王倒是坦然,他向来做事不去考量他人的目光,何况这怀里的乃是皇帝圣旨颁下给他的,抱得那是名正言顺! 待得入了屋内,他亲自替怀里的小书生,除了鞋子,松开了衣领子,又端着茶水哺喂了一口。 待接了琼娘的外衣,便命新进入府,准备将来伺候王妃的侍女沁香,端捧了醒神的油子盒儿来。 琅王长指捻了些,先抹了头穴,再在琼娘嫩生生的脚底板处涂抹按压缓神,然后亲了亲她刚刚退汗的额际道:「此时已经入了府里,莫怕了。」 琼娘除了被吓,其实也是这一天走得疲累,被按得舒服了,便如绵软的奶猫儿样,一动不动。 楚邪看得心内越发爱怜,他手里轻柔地抚着那小娘的后背,只将她拢在怀里,心里却道:这小娘也是野惯了的,今日竟然这般调皮,做了男子装扮,去码头那等子男子臭汗云集之处。 更遇到了负伤的歹人,差点丢了性命,可见婚后便是要收拢了她的心思,绝不叫她再出去妄为…… 正在这时,怀里娇软的身子却靠了过来,琼娘只拢了他的脖儿,贴着他的胸口道:「让我靠靠,方才在太阳下晒了半天,又被那人吓了一下,有些困了……一会便要叫醒我,今日的账还没拢好……」 琅王看着她呵欠连连的样子犹自好笑,刚硬了要婚后关她在府里的心肠又是一软,转念又一想,这位小娘赚起钱来,便如小儿嗜糖,全然管不住口儿的样子。 若叫她不去经营那些个铺子买卖,岂不是要小娘的哭闹不休? 一时间向来我行我素的琅王却也自犯了难,心里又恼起这小娘的市侩贪财,心里下了种种婚后慢慢立规矩的主张:这便是琼娘尚小,入了小门商户后沾染的习气,少不得要他以后慢慢来改。 江东王只觉得这怀里的已然是将要到口的鱼肉,该是怎么煎炸烹炒,岂不是全由着他的心思? 只是累坏了烹炸调香之人,不知该怎么煎得香美? 而那边身在太子府的柳萍川,听了太子府送信之人回来的禀报,不由得身子一仰:「可是当真?那王爷真是有尚男风的嗜好?」 碧玺小声道:「是几家王府送礼的小厮回来亲口说的,说是那小公子满身的媚态,二人形状亲密,叫人不堪细看呢。」 柳萍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其实自从以妾的身份入王府后,柳萍川的心气便没有顺畅过。 前世她虽为妾,但是琅王一向是冷落着她,从来不闻不问,不与那些妾侍相斗时,倒也逍遥自在。可是太子府里妻妾俱在,一条规矩都少不得。 加之太子妃宿疾在身,她们这些为妾的少不得要去侍奉。捧着药罐子在昏暗的屋室内呆上半天,回来食午饭都带着药苦味。 能让柳萍川咬牙坚持下去的,也便是太子一朝成为皇上,她可以一并显华的锦绣前程了。 只是跟着进府的侍妾太多,虽然太子为了笼络柳大人,在柳萍川一入府时便与她歇宿了,但她在眠塌上使出浑身解数时,那太子却是震惊得扬着眉,似乎不大受用的样子。 只那一夜后,太子便甚少来她这过夜。 这让柳萍川莫名其妙,外带忐忑窝火,是以听到琼娘还未嫁便要被王爷彻底冷落的消息时,分外高兴。 现在想来,那琅王虽然满府妾侍,可是与常进那帮子手下厮混的时间更加纠缠,仔细想想,真是处处生疑,倒真像是个尚男色的。 柳萍川在太子府过得不算顺畅,可听到琼娘同为重生,过得却也不如上一世时,心情倒是大好,只觉得这日子也能熬度下去了。 其实她难分雨露滋养,这也不怪太子。 前世里柳萍川凭借浪荡无状拿下了尚云天,便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好这口。 却不知,太子并非那一向循规蹈矩的尚大人,他御女无数,乃是各种老手,又是位高权重的男子,向来喜欢主导。哪里受得了床榻上突然多出个披挂大家闺秀外衣,低俗饥渴的小娼? 只心道柳大人家学渊源,怎么养出这般的女儿?若不是落了红,当真疑心是养在闺阁里便不检点,经历了甚多的云雨呢。 相比之下,倒是那个出身商户的白小姐,怯中带媚,才是正经女儿家该有的可人状,叫人怜惜得一爱再爱。 更何况这白家识趣,让女儿带着大笔的嫁妆贴补太子府。 嘉康帝是恨不得一个子儿掰成两半花的千古一帝,对儿子们也不甚大方。各府若想过得自在,都要有自己来钱之路。 比如老三,便是自诩一手丹青了得,经常在各个府宅留下自己的丹青笔墨。有那识趣的便要包裹了称头儿的润笔银子,给老三回去吃茶。 三皇子吃得顺口,自觉乃是来钱的人间正道。以至于满京城望过去,处处皆是三皇子的墨宝,最后就连街市的商贾之家,也纷纷挂着三皇子的匠心之作。 v第五十九章[09.21] 他身为太子,经年养着门客死士,流动的银量颇多,总是要有些额外的进项才能支持起太子应有的门面。 所以既不好如老二那边只吃俸禄过活,也不好如老三那般厚颜无耻地以笔墨打人秋风。 更不能像琅王那般,肆无忌惮派出家奴经商。 如此一来,纳个娘家会赚钱的妾侍,便是久旱甘露,解了燃眉之急。 而白家的生意,在太子看来,便是与自己荣辱共焉的事情了。 这日白氏逢迎着太子,在下午时,歇宿了一个时辰后,伴着入秋的习习凉风,一边给太子捏腿一边道:「幸得太子点拨,妾的父亲已经着手那运河漕运事宜,只是竟有人比白家还快,竟然预定了大船,看上去是准备与白家分一杯羹。」 太子闻言,睁开眼道:「哦,是哪一家?」 白氏道:「不是漕运的老手,说是姓崔,管事的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太子一听,便冷笑道:「这个琅王,还真是准备借着朝廷挖掘运河,吃上一辈子!包揽了十年的税务不提,还唆使着他那个商户王妃来抢漕运生意,你说的那个姓崔的小子,八成是琅王的大舅子一类的本家。你告知你父亲,莫要跟崔家客气,只管抢了生意,绝不叫他崔家在运河漕运上站稳脚跟。」 那白氏其实等的也是这话,她笑着道:「请太子放心,管叫那崔家不出月余,便要折本卖船!」 白氏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是因为白家在漕运这一块经营了多年。不光是船工把式都是自己养熟了几年的。关键是漕运一路的水贼暗哨也多有打点,这若不是长期的经营,还真没有这等雄厚的人脉。 而崔家不过是厨子炒菜的出身,凭仗着刚入京城的王爷,便妄想来分食?也要看她有没有这等好牙口! 就在各家暗自盘算着时,琼娘的大船终于迎来的下水的这一天。 按照行规,开船当天要祭祀河神。 琼娘作为主家,自然要支持仪式。 与前些日子不同,她这次并未穿哥哥的旧衣衫,而是穿上了自己亲自裁布,由裁缝精细缝制的儒雅长衫,一身的月白色配以镶嵌着大块碧玉的腰带,头顶白银细丝笼编的发冠,上下利落得一身,当真是长眉秀目的翩翩美少年,直叫围观的市井闺中女子们看得是脸红心跳,窃窃私语。 当崔家在码头放鞭时,白家经营的茶楼之上也正有人观望。 那白氏得了空子出了王府,正跟自己的弟弟白宇瞻凭高而望,将那位崔公子尽收眼底。 今日,白宇瞻一早得了姐姐的授意,雇佣了一群市井流氓混迹在人群中。 只待一会,便要寻机发难,搅合了崔家的祭祀河神。 但凡走船者都是迷信。一旦破坏了祭祀,便被认定是天意弄人,到时,他自安排了熟谙水性之人,充作水贼,在崔家船只航运时,捣烂他的船底,直叫他满船的货物沉入运河之中,血本无归。 只要这般几次,南北货商一准知道,这崔家的漕运倚靠不得。绝了他运货的订单,且看他如何应对! 不过……这崔家的小子,长得也是太清秀了,那腿长腰细的模样,倒是少见的翩翩美少年…… 白氏也是看了那崔公子好一会才收回了目光,待得转头看自家弟弟不错眼珠地看,便知男女生冷不忌的弟弟必定是心猿意马了! 当下咳嗽了一声,叫弟弟稳稳心神,才道:「你做事,我这当姐姐的自来放心,且记得太子爷的吩咐,下手重些也无妨。他琅王府到底也是要脸的,总不好满京城地宣扬这崔家商号乃是他新娶王妃的产业!既然那崔公子未标明身份,我们白家业就不算不给江东王的脸儿,却一次打散了他们的锐气,叫崔家知难而退才好!」 白宇瞻听了,连连点头,心里却道:人都说琅王其实好男色,却不知这般俊秀的大舅子可曾入了妹夫的眼?以后崔家船行倒闭了,自己少不得要去盘下崔家的烂摊子,倒是能跟那位崔小公子大一打交道。 观他年幼可欺的光景,若是自己给些好处,倒是可成一段露水的情谊,自己少不得可有机会把玩这位崔公子的纤腰鼓臀…… 心内这般得意想着,手里的折扇也是不慌不忙地在窗外晃一晃。 那边混在人群里的地痞流氓得了信儿,当下撸胳膊挽袖子地出了人群,破口大骂道:「你们家祭祀河神,却在我家门前放鞭,我儿尚未满月,却叫你鞭炮吓得直颤,若是落了病根,可是你们家来赔?都他娘的将猪头贡品给我放下!今天不讨了说法,你家的船一寸都别想前行。」 琼娘顺着他遥指的方向,眯着眼儿都看不见他所谓的近在咫尺的大门。 心内却是明白,哪里是什么孩儿受了惊吓?不过是寻了借口前来滋事罢了! 不过祭祀咬紧,若是讹钱来的,她也无意跟这些个地痞纠缠,耽误了开船的大事。 于是她转头吩咐身后的乔掌柜:「且去封几个红封,给这几位兄弟,回去给家眷压惊。」 乔掌柜连忙点头,将一旁早就封好准备分发船工的红包拿来几个,点头哈腰地所送给那几个地痞无赖。 哪想到,那无赖竟是接过红包往怀里一揣后道:「小儿受惊乃是一辈子烙下病根,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竟然想话些小钱消灾?今日少不得老子教你这黄毛小儿如何做人!」 说话间便拎着棒子一类,朝着那摆满了贡品的供桌砸了过去。 不过琼娘并不慌神,前些日子因为遭遇横匪,琅王自不放心她抛头露面出现在人前,一早就指派了常进带人保驾护航。 对付这几个地痞不在话下。可就在这时,从人群里跳出了几膀大腰圆的陌生大汉,只一伸手便捏住了那领头的脖子,然后用力一抛,便将他扔甩去了滚滚大河之中! 出手的竟然不是琅王府之人,这倒是叫琼娘深感意外。 那几个人也不与琼娘搭言,又拎提起随着落水无赖闹事的那几个混子,举起拳头一挥下去,登时鲜血迸溅,牙飞尿流。 这些无赖平时欺负些平常百姓自是不在话下,但是真个遇到了江湖好汉,也是绝不含糊,只待打得脸儿肿得爹娘都不认识,一个个嘴里放着狠话:「哪里来的的破落户,敢和爷作对,有种别走,且等着爷……」话未说完,已经随刚刚从河里爬上岸头子,纷纷钻出人群狼狈着逃了。 v第六十章[09.21] 琼娘心中诧异,不知这几位是什么来路,缘何帮助自己,面上却是一脸平静,上前施礼道:「多谢几位壮士,请随掌柜到后面休息,待祭祀河神后再来谢谢诸位」 领头回首上下看了琼娘两眼。 刚才打得激烈,琼娘只见人影闪动和哎呦啊呀的叫声,现在才看清领头大汉的样貌。 那领头的其实看起来年岁不大,一身古铜的肤色,阳光下亮得发光;一双粗细恰到好处,不浓不淡的剑眉斜插入鬓,不过细看下却是有些修形的痕迹;眼睛很大,黑白分明,透着一股灵气。这些都是一副上好的绿林好汉的样貌,偏偏配了张小嘴,嘴唇又薄又小,比些夫人小姐的嘴唇还要纤薄好看。第一眼望去,让人觉得异样,似乎有些不协调,但是细看下却又有种奇异的魅力。 几个大汉没有说话,只其中剑眉樱嘴那位用手按住鼻子,做个牛角样的动作后,便扬着下巴道:「不过在一旁酒楼吃酒,嫌弃这几个小子聒噪,扰了爷们儿的清静,哪个用你来谢!」说完后,再不看琼娘,转身走了。 琼娘有些傻眼,她不过是粗通绿林暗语皮毛,除了风紧扯呼外,其他的一概不懂。是以虽见那人动作蹊跷,却闹不明白其中意思。 只这脑中灵光一闪,心道:该不会是与前些日子碰到的那个亡命之徒有关吧? 若是那人处于感激,叫人来帮自己也是可能的。不过琼娘可并不像给这等子匪徒扯上关系,只希望就此以后,两不亏欠,相忘于江湖。 可是,这码头上混迹的不少都是同衙门和水面上的「英雄」常打交道的,识得领头汉子的牛角动作乃是「英雄」们的一种敬「语」,只有过路的水客龙头与本地的龙头相遇见礼时才用,以示尊驾,表面强龙不压地头蛇,同时还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在里面。 这几个当下便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几个大汉不消说必然是头强龙,只看打人时的稳准狠,专往人身上疼处下手,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伤痕,却是伤了人的本源,若没有明白人医治,身子会愈来愈弱,时间长了甚至经不起春雨秋风。 这等子手狠心黑的人物都要敬崔家那细皮嫩肉的掌柜,不知崔家这位嫩生生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被那几个无赖一时打扰的祭祀终于继续下去。在船工的熟练操作下,大船沿着圆木铺就的滑道吱吱嘎嘎地从岸上高高的船台一点点地坠下来,越来越快,如巨兽一般终于轰隆一声落入水面,将船身下面的湖面尽数砸起,直露出水底,扬起如山般一片水花。 待得那船扬帆开始远航,琼娘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却不知这第一趟船能否顺利,只愿一切顺遂。 而一直在不远处高楼观战的白宇瞻自然也是将方才的情形看在眼里。 看到自己找来的地痞皆被几个壮汉赶跑,他不由得心中一阵的气怒。 他白家少爷出面安排下的事什么时候有过差错?本想着在姐姐面前显显自己的本事,没成想却是丢了个大人,难免让姐姐看低自己。 想到这,他心下大恨,打定主意不但让那几个出面的大汉吃不了兜着走,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地痞也是决不能轻饶。 而白氏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是凝神不语。 过了一会子才到:「那领头的人,怎么看着眼熟?该不会是那位的人吧?」 白宇瞻一时间没有明白姐姐说的是谁,问了句:「姐姐说的是哪位?」 可是接着他便领会了姐姐的意思,转头看向姐姐,瞪大眼睛诧然道:「你是说……那位?」 接着又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那位从来不上岸的。」 白氏悠悠道:「都是道听途说罢了,说不定还是他自家传出的话。他哪天上岸了又有哪个知道?便如现在,若非我曾见过那领头的小子,也不会想到是他。你手下人不少,总有一个半个与那位的手下打过交道的……赶快查一下!」 白宇瞻心中还是不信姐姐的说法,却又不敢怠慢,涉及到「那位」的事不是下面管事的人能处理好的,自己忙下楼安排去了。 白氏在楼上看着刚刚下水的木船,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位」的事情。 大沅朝廷治下还算清明,陆上已经很少有的大的山寇土匪,但是大江大河上还是有不少的水寇,其中比较有名的是鄱阳湖,洞庭湖,芦苇湖,和钱塘江,汉江,嫩江,沅江上的匪寇,被称为三匪四寇。 这三匪四寇忽悠相同,一时结为联盟,之上还有个大匪头,叫激水客的。 当初三匪四寇或者败于其手,或者欠下他的恩情,于是共敬他为水路盟主。这激水客颇为能战,朝廷围剿他数次,都被其击溃。据传他始终都在水上度过,从不下船上岸。 白家因为水上的船务较多,与众多黑白两道打着交道,自然对这位水上的土皇帝颇多耳闻。 白氏尚在闺阁时,倒是曾看见父亲宴请了这些个形形色色的镖头,头目一类。 而方才那个黝黑清俊的男子,似乎乃是那位「土皇帝」亲信下属一类,曾经出言讥讽过父亲,便扬长而去,嚣张得不得了。 父亲身为富甲天下的大富豪,却请不动一个水寇头子的属下,当着是白氏心内颇有刺痛。 此后她便也是劝导着父亲,努力攀附上太子的高枝,不然一界商贾,就算钱财再多也是肉鸡一只,甘为人鱼肉…… 这崔家的小子竟然与那激水客攀上了关系! 白小姐越往细想,越是心惊。直觉崔家的船行似乎要成块巨石路障,并不是想像中那般的好扳倒的。 可惜她手里并无凭证,若是能证明这崔家暗中与激水客勾结也便好了,倒是可以叫太子出面抄了崔家满门, 想到这,她嘱咐弟弟千万莫要轻举妄动,待得她回去禀明了父亲再议。 再说琼娘,这边完成了崔公子的祭祀之礼,那边还要马不停蹄地赴宴,尽一尽未来琅王夫人的礼仪。 是以,回家脱了儒衫之后,便是绫罗绸裙,云鬓玉钗地去参加礼部侍郎母亲的寿宴。 到了侍郎府里,看着那些个熟悉的面庞,嗅闻着醉人的酒香,真恍惚是回到了前世的那些个交际宴会之上。 不过琼娘却是不愿再做前世八面玲珑,刻意讨好逢迎的贤妇贵妻了。 v第六十一章[09.21] 琅王也是一早便言明的了,做他的王妃,只管受用着别人的阿谀奉承便好,莫要费心讨好任何人,若是受了哪家闲气,也不用任着,尽是顶回去好了。 遇到那不好顶的,便只告诉他便是,他自会替她出头。 琼娘虽然觉得这话不可全当真,但是一个跟太子不甚对盘的王爷之妻,的确也是不用费心经营,不然广为结交的结果,必定是被储君看在眼里,有拉帮接盘的嫌疑。 这样一来,王妃的结交任务大减,只剩下用心品尝宴席,不辜负了王府送出的红封银子。 是以,琼娘两世以来,倒是可以真正舒心的享受这宴席的惬意。只任着身边的夫人们来回走个不停,手里拿着筷子,却要假情假意地互相逢迎吹捧。 她跟雍阳公主和云曦小姐几个相熟的坐在一个桌旁,吃得多,说得少,吃饱了,便盘腿坐在花园子的长席上听自己侍女们听到别家府宅里的秘辛隐闻,消散下肚子里的美食。 琼娘懒洋洋地用团花绣扇掩了檀口,打了个哈欠,准备着在这消磨着睡上片刻,好等待府里晚间的请来的花旦名角搭台请戏,过一过通晓听戏的瘾头。 说话的功夫,雍阳公主突然一撇嘴道:「皇兄也是太糊涂,怎的让个妾在人前晃悠,我那皇嫂不是还在吗?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不该放任这太子府的风气啊!」 琼娘正专心地吃着方才侍女递来的饭后果品。 这碗里的蜜果羹,那羹用羊奶调味,汤匙一舀嫩生生,她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有何改良的法子呢 ! 听雍阳公主这么一说,便抬起头一看。 可不是,这等子场合,哪家来到不是些称头的夫人嫡出的小姐。但是那太子的两个妾,白氏和柳氏萍川,却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出现在了人前。 不过雍阳公主叫自己的侍女去细细打听,才知那白小姐乃是入太子府前与礼部夫人有些私交,此番前来,乃是以白家女儿递送贺礼的名义。 而柳萍川,也对不甘心自己为妾还要被白氏压了一头,知道白氏要出席那礼部家的寿宴后,便央了母亲去请礼部家的小姐,以手帕之交的名义,邀约着自己也一并出席。 这也便是太子府的太子妃没有几口气的缘故,这两位贵妾各自寻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得以盛装出席。 不过虽是出席,身为妾侍却坐不得那些个正位夫人们的席位,只结伴去了偏院,与侍郎府里的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小姐们坐到了一处。 而现在吃完了寿席,便是等待夜戏的时间,她们便随着那几个庶出的小姐一同入了花园子里。 这花园子临时搭建了许多小阁,供留下看夜戏的女眷们临时休息一下。 而太子府的两位妾侍也准备寻一间小阁歇息。 柳萍川坐定后,拿眼瞟了白氏一眼。 她自然知道如今的妾侍白氏,在以后的日子当时多么风光,升至侧妃,掌握着太子府的内务实权,协理着云曦王妃掌管府内两库的钥匙。 不过她既然已知去前情,自然不会叫白氏得意太久,必定要想法子取而代之…… 心里打着这样的算盘,她倒是乐得跟白氏表面交好,一个闲谈胭脂水粉,另一个闲谈养生一道,显得太子府内一团和气。 不过抬眼见,柳萍川便看见了琼娘在对面处的高阁处靠着椅垫半躺,一副惬意自在的光景。 也是,再过些日子,她便要风光大嫁。只是嫁给的是个行将落魄的王爷,真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 白氏想起这琅王新近满京城的传闻,脸上不禁挂着得意的笑,觉得自己也应有些善心,寻了机会,倒是要好好地开解了自己这位姐姐一番,免得她没入过琅王府,犯了那怪癖王爷的忌讳也不知。 于是她眼看着琼娘香甜地睡了一觉,起身去方便之时,便也起身,朝着与琼娘一个方向前行。 待得挨了近了,她才假装遇到一般,开口言道:「姐姐不日便要出嫁,我却一直没得空闲恭喜姐姐,幸而在这里遇到,少不得说句恭喜。」 在柳萍川看来,如琼娘这般矜持倨傲的女子,怎么可能看得上琅王那般品行不检,前途黯淡的男子? 不过是因为琼娘姿色动人,当初马车撞倒了崔传宝时,被那琅王一眼看中,从此纠缠不休,最后到底是磨得下了圣旨,将琼娘霸占入府。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琼娘来说真是天妒红颜的悲剧。 但这便是琼娘该承受的禄数,一个商户的女子貌美若天仙,招致来的都是灾祸。 柳萍川如今虽然为妾,可是想到将来自己必定为妃,说不得一朝翻盘,母凭子贵,都是所不定的。 而琼娘的未来却是清晰可见,除了满府的男妾女妾争宠,更是熬不到头见不得亮——要知道前世里她可是一直未见琅王有后的,谁知是隐疾作祟?还是雨露尽付了后庭花的缘故? 柳萍川虽然说得客气,可是琼娘却不想开口,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她如今看着柳萍川那张脸便嫌恶心,更甭提开口了。可是柳萍川却好似看不出眼色一般,嗤嗤一笑,又接着道:「只是姐姐不知琅王府里的内情,少不得妹妹这个过来人多言几句,免得姐姐吃亏……」 说到这,她故意将身子前倾,跟在琼娘的身后耳语道:「琅王怪癖多多,经常要往府里带女人的,而且是用腻了的,便赏给他人,你这个做妻子的少不得迎了新人,送旧人,府宅里没得清闲的时候。他不喜女子多言,若是太聒噪的,便是抽冷子窝心脚踹到一边。在床榻上最是磋磨人,甚是粗鲁,只顾着自己痛快,没点子怜香惜玉……啊呀……」 琼娘也是实在听不下去了,黏人的绿豆蝇子真是挥都挥不走,只能寻个拍子一巴掌拍死,于是单手一个巴掌,抽得柳萍川啊呀叫出了声来。 「抱歉,打只黏人的蝇子,失手碰了你,没什么要紧的吧?」琼娘虽则道歉,可是那脸上却不带半点歉意。 「你……你别嚣张,待看琅王厌了你,你在那王府里有什么好得意的!以后住了皇寺,可别哭着来求和离,让我爹娘看在往日情分上解救你出火坑!」 琼娘左右瞟了没人,只柳萍川的丫鬟碧玺在,便干脆一把拽住了柳萍川的衣领子,扯住她的头发往一旁的树上撞:「无论怎么,我可没像你那般低贱,一味爬别人丈夫床,怎么那么好睡?就不会自己找个无主的男人?告诉你,你如今可不是柳家的大小姐,不过是个妾罢了,竟是跑到本公主的面前吆五喝六!本宫的丈夫,用得着你来提醒?以后再胡言乱说一句,就是人前,也扯了你的头发打你个不知检点!」 v第六十二章[09.21] 那碧玺都看的慌了神,没想到琼娘一身雍容装扮,冷漠疏离的表情,却突然变脸,说动手便动手。 先前还寻了借口,可是后来打了了兴儿,竟是收不住手儿的样子。 柳萍川也暗叫失策,她竟是忘了这一世的琼娘似乎敞开了性情,全然没有了大家闺秀的包袱,许是跟那琅王厮混久了,别的没学会,这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暴戾倒是学得十足。 可恨自己屡次被她打,原以为这等交际场合,依着琼娘要脸面的性情,自当收敛,却一不小心还是着了道。 琼娘也是见好就收,打得那柳萍川不再犯贱,便挥一挥衣袖,从容离开。 至于柳萍川若是告状喊冤,她也是不怕。太子就算根基稳固,而得畏惧人言。 她只说柳氏言语不当冒犯了自己,那太子难道还会为了个妾,跟个异性藩王的王妃理论不成? 传扬出去,岂不是笑掉了满朝文武的大牙? 可是扯了那贱人,心里的郁闷却不见消减。 柳萍川的话,半真半假的,到底还是入了她的心。 说到底,琅王就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想到前世里,他经常揽着各色娇媚艳妾,出现在宴会人前的浪荡样。琼娘便心里发堵。 她以后也不知,王爷的马车会不会又被人下药失了准头,隔三差五的撞到了娇媚小娘入府。 最后也是没了心情听夜戏,只想着早早回去休息。 可还未及走出月门,便迎面撞上位高大俊逸的男子,他人前冷酷惯了,看着撞入怀里冒冒失失的那个,到底是长目含笑道:「可是远处见了我,故意地往怀里装?」 琼娘心内正是气闷,没想到抬眼便见了正主儿,便是冷声道:「哪敢挡了王爷的道儿,这花园子里各色女眷齐全,不敢碍了王爷赏美……」 琅王眉头一皱,觉得这小娘又开始发了邪风,竟是要跟自己找茬的样子,当下略一思索,问道:「可是来了月信?上次月信前也这这般浑不讲理,心烦气躁的样子。」 琼娘的脸一红,心内也是自觉有些委屈了王爷。虽然前世里他前科累累,但这一世里,虽则前番恶劣,欺男霸女的混不吝。可是她也知,他倒是有些松动,渐渐改了些许的。 总不能因为前世的境遇,便对今世的楚邪恶形恶状吧? 当下缓了气儿,用眼角瞟了他道:「胡说些个什么,昂扬男子提那个,也不怕被人笑话。」 琅王看她穿了一身浅色的绸裙,倒是不像来的样子,便说:「知你在这,特来接你,夜戏咿咿呀呀的,没甚么可看,本王带你去温泡温泉,松络筋骨可好?再五日便是大婚,到时侯少不得宴客,你身为王府的女主人且有的忙呢!」 琼娘唾了一口:「少拐我去,原是当你好心,那般的布置,当真是个疼人解心的,谁知却是为自己行了方便,与你温泡,只怕是手腕都要乏累了呢。」 琅王却是笑得渗人:「若不是疼惜你,怎的会只叫你手腕乏累?少不得腰儿都颠断,这几日不见,你受得住,本王可受不住,今也在温泉旁的茅檐别墅里过夜,一准将小琼娘服侍了妥帖可好?」 琼娘才不想跟他去,却想起一样要命的道:「王爷……若是以后争吵,你可会踹我窝心脚儿?」 琅王正自揽着她的腰儿在幽园小径前行,听了这话,斜眼道:「你若少将本王踹下床,本王便待你好些,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女子是半点都没有受教。」 他说的这门官司,其实是前番几次,二人在床榻上胡闹时,琼娘犯下的勾当。 有时撩拨得她起了兴儿,那小娘便是不管不顾,一味闭眼轻音慢吟,待得按捺不住时,控制不住腿脚,便是嫩生生的脚板踹脸,几次将自己踹到床边,险险跌下。 琼娘被揭了短,脸自又一红,连忙说起了些许正经的,将这话打岔了去。 她本以为琅王会问及码头上的纷争,可是王爷似乎并不想多谈那个,只轻描淡写地问了问,然后话锋一转,说到:「对了,那叫翠玉的丫鬟,本王已经托人给你赎买了。」 琼娘听到这信儿,原本的郁闷倒是一扫而空,心内一阵的高兴:「原以为还要耽搁些时日,怎的这么快就赎买回来了?柳家肯放人?」 原来在夏宫时,以前在柳家侍奉她的丫鬟翠玉偷偷给她送信,才让她避免卷入了太后中毒的火坑里去。 自那以后,她便担忧着翠玉的处境。柳家府宅里的人口买卖,自己不好直接出面,不得不求着琅王请人斡旋,最好能不显山露水地将忠仆翠玉解救出来。 原以为会花费一番周折,哪里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眉目。 琅王道:「没等本王开口,那柳家正要典卖丫鬟,是以便买回来。」 其实这个翠玉,着了柳萍川的厌恶。那日夏宫的事情暴露,柳萍川反复琢磨是哪里出了纰漏,可一时查找不出来,便是疑心身边的几个丫鬟,是不是听到了她嘴边漏过什么风声,这才传了出去。 这么一想,最可疑的便要算是翠玉了。她是琼娘的旧仆,柳萍川心眼窄,记恨上一世翠玉曾经替琼娘出言讽刺她,所以当初为了磋磨翠玉,才留在了身边。 而自己马上要入太子府,那翠玉长得颇有几分颜色,带进太子府行了狐媚勾引太子便是祸根。 于是她便趁着没入太子府的功夫,吩咐管事叫来人牙子,将这翠玉发卖到最下作的娼馆儿里去。 琅王派去的人晚了一步,彼时翠玉已经被塞了嘴,捆上了手脚,塞上了板儿车,跟一些乡间收上来的贫苦人家的女儿一块送入了下五街巷子里的娼馆。 只是那娼馆儿的老鸨识货,一看翠玉这等颜色,又是没有开苞的身子,若是在自己的馆子里破身,左右也是卖给来往的苦力船夫,一遭不足一两银,倒不如干净的身子再卖给花柳巷子里的妓馆,倒是能稳赚一笔。 因是这般想,翠玉才免了一劫。只是那一夜被绑在柴房里,听着隔壁与她一起同来的姑娘们被推入了一间间挂着红布的简陋屋室里大声哭嚎,伴着男人的粗喘、喝骂和浪笑声,苦苦熬度了一夜…… 翠玉自小是家生子,哪里听过这等不堪,只想着天亮时,若有人拉自己入屋子,便咬断了舌根,也不受那等子污秽。 v第六十三章[09.21] 没想到,天还没亮,便有人赎买了自己,那人也甚是规矩,只说受了韶容公主所托,来寻故人。 于是翠玉这才得以死里逃生,离开那等子污秽之地。 不过琅王没有跟琼娘说得太细,但是琼娘也听出了旧仆经历的眉目凶险,不由得心内暗悬。 当下便随了琅王一去过府去看翠玉。 那翠玉几日没漱洗,可是到了王府也是心内忐忑,惶惶不肯去更衣漱洗,直到见了琼娘,这才哽咽着哭出声,只觉得自己总算是得救了。 二人许久未曾细细详谈,琼娘看着她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也自不好受,便让她在王府里安心养下。 翠玉在柳家可是没少听到小姐的近况,原本还担心着小姐所嫁非人,那琅王恐怕不知怜惜。 如今再看是琅王派人出手救下的她,可见小姐在王爷的心内自有一定的地位,才肯照拂她这等奴婢的琐事,心也跟着放下了一半,熬度了几夜后,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而那王爷,好不容易将琼娘拐入了王府,自然是不会放着娇娥空走了一圈,只拉着她的手,去新房里走上一遭。 琼娘这是第一次见自己在王府的新房。 上辈子琼娘成婚时,尚家还很拮据,虽然琼娘自掏银两,另外租了像样的院落充作婚房。但是家私摆设一类,却不好置办得太铺张,不过是粉刷了墙壁,重新将屋子里的地砖修补了一遍,又买了些式样新些的箱柜、卧床装点了门面罢了。 若是跟这一世满屋子的奢靡相比,琼娘觉得自己上辈子那等子寒酸,哪里算的上是成婚? 只见这新房乃是相通的两间正房打通了,再用黄花梨木打的木头格子间断成了内外室。 无论内外室,地上铺设的都是暹罗进贡的红柚木板子,光脚走在其上,也不会冰着肌肤。 墙壁上罩着的也不是寻常的石灰,而是裱画一般,将整张的薄纱绸布裱糊在了墙壁上,阳光透过来,闪烁着蚕丝天然的光泽。 外室妆台的地上是北域进贡的羔羊皮毛缝合的地衣。妆台也不知从哪定的,竟然通长的大桌子,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脂粉盒子,场面的妆镜也大得能看见人的全身,一旁的衣箱子精雕细刻,一看那箱脚儿包金烙印便是名家老店的手笔。 琼娘前世也算看尽繁华,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妆台,不由得道:「怎么这么长?」 琅王拉着她的手往内室走:「在夏宫时,见你最爱跟那些个小姐妃嫔们讨论脂粉,以后少不得来些夫人们入府摆弄你售卖的那些个胭脂,妆台长些,才好施展不是?」 琼娘心内一热,倒是长睫微翘,笑中含媚地瞟看了狼王一眼。 她本以为自己经历两世,就算再嫁,也不过心如止水,走一遍过场罢了。 可是站在这处处透着奢靡,而又带着俊雅温馨,匠心为他打造的新屋内,但凡叫个女子,都是不禁对未来新婚的日子有了些期待。 琼娘亦不能免俗,心情也是渐渐飞扬了起来,倒是真如出嫁的少女一般,略带兴奋地细看着屋室里的摆设。 可是走到内室,待看那叠幔重重,照比平常的床打了两倍有余的雕花镂刻大床,不由得脸色微变:「这床怎么也这般大?」 琅王将小娇娘打横儿抱起,只往那大床上一扔,噙着嘴角笑着道:「大些,才好施展不是?」 这般一说,琼娘先是一笑,而又色变,竟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时的折腾来。 彼时自己与尚云天都是初婚,那尚云天又被母亲管教得甚严,连那教导新婚小夫妻行事的妆画都没见。 直到新婚之夜时,自己从箱子底下抽出来压箱子的春画儿,尚公子这才启蒙了解了人事,而琼娘亦是如此,与他囫囵吞枣地看上了几眼后,便匆匆而行。 最后折腾得两人急得各自出了身热汗,才算是差强人意地成了。 只是第一次太折腾,又是太疼,无半点愉悦,以后次次也是如此,渐渐地便也懈怠了。 有了儿女后,更是能避便避,全无期待。 是以琼娘有时也是佩服柳萍川,怎么那么好那一口儿,喜欢主动跟男人自荐枕席呢? 可是这一世,她与琅王一路拉拉扯扯打打闹闹,虽然没有最后成事,也算是经历了几番虚风假雨。 说心里话,她是屡屡被琅王层出不穷的手段惊吓到了。 又恍惚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没有嫁人,竟然纯洁无知的亦如孩童,只被他折腾得头皮酥麻,脑子屡屡若空雾白纸。 可是,这还是没能成呢!等到成亲之时,他放胸胆又会怎样? 瞟着琅王宽松的裆部,琼娘这次有些生怯的头皮发麻。再想想柳萍川说过的前世琅王爱把妾侍往死里磋磨的恶行…… 最后竟是泄气地自我宽慰道:若是受不住,大不了再投井一遭吧! 琅王虽则有心将自己的小娘疼得死去活来,却不知自己准王妃,倒是真生生死死盘旋了一遭。 因为琼娘说在新床上闹,会损了喜气,便自将她抱入了书房,热热地啄吻了一番,这才将她送回到了崔家。 因为琼娘即将成婚,需要接亲走过场。 琅王又是在京城里买下了一处大宅院,算作了给琼娘的聘礼,从这里迎亲,便是从京城里穿过一条主街倒也方便。 v第六十四章[09.21] 琼娘下轿入府后,忽然发现厅堂里多了几十个箱笼,上面都封着大内织造坊和御贡坊的封条。 一问才知,原来皇帝怜惜琅王从小无父无母,加之他的家当皆在江东,远隔千里,不好搬运。又生怕江东王第一次成婚思虑不周,聘礼太少,便命大内特供,备下了几十笼的绸缎细软,细瓷卧具,一并送到了崔家来。 刘氏经过这些日子的锤炼,倒是能拎提起崔家的场面。从容得体地谢过了送礼的太监宫人,包了厚厚的红封酬谢,然后便等女儿返家验验。 琼娘拿着一并送来的物品清册,打开箱笼一一勾兑。 可是看着那些精美非凡的特贡,还有属国番邦珍奇的贡品时,她的心便是一路的往下沉。 皇恩浩荡,可是这些个珍物对于一个异姓藩王来说,也是太厚重了! 她怕这般恩宠臣子,便是无形的捧杀,又或者是试炼忠心一场,若是她替琅王毫不客气地受用了……会不会为琅王招致杀身之祸? 想到这,她无心核对,只思度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她也是算准了日子,便上山去见太后,若是她没算错,今日也该是皇帝上山探望母后的日子,若是可以,她要面见皇上,陈情推拒了龙恩。 拿定了主意,第二日一大早,她便收拾妥帖,出京去了皇寺。 因为琼娘常来,庙庵里的那些个侍卫宫人都识得韶容公主。 不过因为皇帝在的缘故,少不得要她等候片刻。 在佛堂里,太后与皇帝正在说话。 「忘山这孩子总算是娶妻了,只是这妻子的出身不够显贵,难免叫人笑话。」皇帝一边品尝太后在山上采摘的洛神花泡制的洛神花茶,一边惆怅感慨。 太后捻着佛珠道:「想不让人笑话,也要自惜羽毛。哀家身在这偏僻庙庵里,可都听见关于江东王的种种传闻,这些个可不是韶容公主累及的。」 皇帝心知自己的母后疼爱她那义女,见不得人说她不好,自然及时识趣住口。但是他倒是想起庙庵里的沧海大师,寻思着让大师给这琼娘看一看命数,与忘山的是否命数是否匹配。 这么想好了,便叫琼娘进来面圣。 琼娘入内后,向二圣请安,便被赐座,只笑着询问了太后近日的饮食起居后,便委婉地向万岁表达了,那赏赐太重,不合礼数,恐人非议,直谏琅王的事情。 皇帝说道:「江东王劳苦功高,为大沅朝维持着江东边疆的安宁,怎么赏都不为过。」 琼娘没有再开口,她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当发现自己推却赏赐时,皇帝似有不喜,便也不再言。 但是太子大婚时,正值朝廷厉行节俭,皇帝都无这般赏,如今却是倾尽国库之精华,全给了一个异姓王,怎看也叫人心安不下。 当听闻万岁兴致勃勃要批算二人的命盘时,琼娘隐隐叹了口气,她一早便知琅王之命数。 不够皇帝开口,自然推绝不得。 那沧海乃世外高僧,轻易不见外人。 就算贵为九五至尊,为显尊重也少不得亲自前往。于是皇帝便带着琼娘一起去了后山。 在后山的茅草屋子里,琼娘总算是见到了这位避世的高僧。 只见他黑瘦的样子,蓬乱的胡子,倒是一副乡间老民的样子。 但是待他开口为太后解释新近所读的经卷时,琼娘才发觉,人不可貌相,这位高僧对佛法的讲解的确是高深而透彻,叫人豁然开朗。 不过老者那略微沙哑的独特嗓音,倒是像是以前在哪里听过。 琼娘略想想,突然想起,她这一世第一次来皇寺时,恰好无意中听到琅王与一位大师清谈。那位高僧的法号似乎就是沧海,而且正是因为这位大师赠给琅王的那串手链,让琼娘认出了琅王其实是她前世里的救命恩人…… 当听闻皇帝的请求后,沧海抬眼看向琼娘。 只这一眼,却定住不懂,神色莫名有些愕然。可也只是那片刻的功夫,复有闭上了眼,半响不语。 皇帝向来担心儿子因为少了皇姓庇佑,吃出几多的苦楚,在择妻一事上也担忧心烦,便来寻沧海大师看看这女子的福缘,以求心安。 可哪里想到,沧海大师看了确是半晌不语,直教人疑惑难道这女子是天煞孤星转世,叫大师为难,不知怎么点破才好?一时心内发急,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想到批命,只想请大师明言,到时他自会想办法收回成命,绝不叫忘山娶了丧门星。 琼娘倒是泰然自若,她自知自己不是福缘深厚之人,不然也不会遭逢前世的种种,最后溺死在井中。 就在她以为大师不好开口,准备不了了之时,那大师突然举起了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下了「卍」字,然后望向琼娘问道:「女施主可知其意?」 琼娘前世醉心与众位夫人流连佛堂善馆,自知其意。此乃「吉祥万德之所集」的意思,于是便开口说了出来。 那大师有画了个反旋的「卐」形,问道:「你又知这字之意?」 晴娘的心也跟着一缩——这样的反旋字,她在尚云天的胳膊上曾经见过,可是寓意为何,还真是不知。 大师道:「这反旋万符,在吐蕃密宗中,乃是「咒」之意。福与咒一念间,天地万事万物皆是正反两面,光阴虽如水前行,也有逆流倒转之时……女施主是个有大造化之人,有大命盘之人,甘愿折损福荫为你续命……如今福祸错乱相依,缘也,孽也!至于其他的,贫僧也是参悟不透……时辰不早了,还请诸位施主移步他处……阿弥托佛……」 高僧开口撵人,就算贵如皇帝,却是被有礼地撵了出来。 v第六十五章[09.21] 嘉康帝听得一头雾水,心里暗恨大师茹素,竟是有气无力,话也说不齐全。 这一路从半坡走下,龙颜暗沉,心道:这韶容公主的命数究竟是好是坏,一个字的结论,大师竟然是说不清楚,可这「大造化」应当是好的吧?忘山的福缘原本就薄,身为龙子却流落江河,未进龙宫,若是再娶个福缘浅薄的,岂不是要短缺到了一处? 不行!待得忘山娶妻之后,也算是开府立户,他少不得要为忘山选上几位显达富贵的侧妃,周济下琅王府的福荫。 这般想下来,皇帝也算是心内安定了些。 而他身后的琼娘也是一路无语、方才大师画下的两个字符,皆在她所知的,包括她自己的三个重生之人的身上。可见沧海大师的确是个有奇能之人。 他说的那句「有大命盘之人,甘愿折损福荫为你续命」实在是入了琼娘之心。 难道自己这一番重生,是因为有人折损了命格,刻意而为之吗? 那这人究竟是谁?她虽认知的人里,能算得上福禄深厚大命盘之人,似乎只有尚云天了。 他前世贵为一国权臣,享受无上荣光。可是到了今世,却是考场受挫,官运艰难……难道是她死后,尚云天深感悔意,愿意折损命格换得光阴倒流,重活一世? 琼娘想着那尚云天暗藏在儒雅外表下的功利之心,便不由得摇了摇头——他舍不得! 可是再想其他之人,却再没有称得上是「大命格」之人。单说楚邪,便是倒霉透顶的幽禁皇寺的命数,更是数不上! 那么究竟是何人呢? 待得恭送了万岁起驾后,琼娘想了想,又折返回了后山,去求见那高僧。 可是替高僧洒扫的小沙弥却说:「大师言,不想见客,还请女施主回去吧。」 琼娘赶紧道:「还请小师父代为传话,琼娘只想问,替我续命之人,今世会怎样,若是因为福缘变浅,过得凄惨无以为继,我该如何帮助那位好心人。」 小沙弥摸了摸光溜溜的小脑袋,拎着大拖把噔噔噔地跑去问大师。 不一会,他又从茅屋里转了出来,扬着脖儿道:「大师说,你经历磨难却不失良善本心,实属难得,既然如此,便依心而行事即可。福祸相倚,皆是变数!」学完了大师之言,小沙弥念了句「阿弥陀佛」,便继续快乐洒扫去了。 琼娘再问不出什么,便是一路失神,心思沉重地回转了崔府。 她因为前世白白占了柳萍川的嫡女之位,日日寝食难安,总觉得亏欠了柳萍川吗,以致于落下心结,会恨欠人的。 本来以为这一世自己得以归位商户,算还两不相欠。谁承想,却是无意中又欠了一份天大的人情,就连债主是谁也不知,该是如何加倍报答,求得一份心安? 回到家里时,她自心不在焉。正在看着婆子煮喜蛋的刘氏,看着女儿归家便不出屋,自是要去看看女儿的情形。 于是便进了屋子,坐在床边摸着琼娘的头发道:「女儿,怎么这般闷闷不乐?」 问完后,她想起自己女儿要嫁之人,也是叹了口气。到底嫁得不是良人,可是事已至此,少不得为女儿宽心道。 「以前给你相看的那些后生,你全看不上眼。如今圣上为你指婚,为娘虽然觉得太高攀了,怕你嫁过去受气,可是仔细想想,那琅王的样貌倒是与你般配,最近几次跟我和你爹平心静气说话时,也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倒是没了以前的那股子霸横之气。可见人也是会变的,你嫁给他,至少不愁吃穿,为娘也就是放心下一半……」 可是刘氏最担心的却不是吃穿,而是琼娘的性情,所以想了想,又叮嘱道:「你若嫁给个普通的百姓人家,为娘是要教导你看牢了相公,莫叫他花心招妾的。可是……」 她顿了顿又道:「如今你嫁给的是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娘便担心着你的性情,莫要管教王爷太多。他那等子高门,有个三妻四妾自是平常。虽则以前的好像尽是送走了,难免以后不来新人。你要把心放宽,处得来便闲谈几句,相处不来,就少跟她们言语,千万莫要跟王爷因为妒意而使性子。」 琼娘的眉毛微微一蹙,开口道:「娘,你莫要担心,我自有分寸,只是……若是王府有容不下女儿的一天,我自和离求去,你和爹爹是否会觉得丢人?」 刘氏心里一酸,可是脸上却是强颜欢笑道:「为娘盼着你们能天长地久。可若真有那么一天,必定是那王爷做得不好,咱们也不要跟那等子高门侯爷死磕,嫁妆什么的也尽不要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我跟你爹便放心了,哪里有什么丢人的?咱们小门小户,没有权贵之家的那些个臭讲究。到时候你要再嫁,便再挑个可心意的,若是不然,便在爹娘的身边养着!」 琼娘知道刘氏也是半玩笑地说着宽心的话,可是听了娘的这一番言语,也是破涕而笑。 前世她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过活。 今世,因为某个不知名的善人义举,她可重活一世,自然要过得恣意些,与其因为知晓前尘,担忧这个,放不下那个,倒不如只认真地过好每一日,做自己想做之事,这才不算辜负了重活一世。 想到这,她倒是打起了精神道:「娘,那喜蛋上色了吗?到时侯每个上门接亲之人,都要给双数,可别煮少了。」 刘氏见女儿振作起来,也笑着道:「为娘看着的,刚刚煮好了,分着批次,小火慢煮,蛋皮没有半点开裂。再用卤子浸泡三天,到时候准是蛋白里都是红通通的颜色,你爹怕迎亲的人多,让人煮了五百枚,五与福谐音,管教我女儿五福盈门,嫁得顺顺利利!」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妃有钱横着走》卷一 作者:天粟 02、《王妃有钱横着走》卷二 作者:天粟 03、《王妃有钱横着走》卷三 作者:天粟 04、《王妃有钱横着走》卷四 作者:天粟 05、《王妃有钱横着走》卷五 作者:天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