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逆媳 卷一》 序言 【序言 因自私,故无私】 从小到大,在路边被陌生人借钱、借手机的次数数也数不清,明知道要不回来,我还是会掏出钱或手机来。遇上车祸、老人家跌倒甚至是醉汉趴在路边时,早在我反应过来前,身体往往已经冲过去扶人或是打电话报警了。仙人跳或车祸诈骗的案例时有所闻,并非不害怕,但依然会尽可能提供协助,理由只有一个,因为我自私。 刚好赶上了小儿麻痹猖獗的那年,我们家族中有许多长辈行动都不方便,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确影响了我的处世态度,我害怕我深爱的家人哪天上街跌倒时、需要帮助时没人伸出援手,所以当我遇到这样的情况,能做就做,希望这样的行动能形成蝴蝶效应,未来哪天当他们在人生路上绊倒了,也有好心人能拉他们一把。 你也是个自私的人吗?在我看来,有些自私并没有不好。蓝海新人木挽锦的《皇家逆媳》中,女主角黎言裳也是个相较之下自私的人,比起大爱的想拯救他人,她更在意的是把自己顾好,若有个老妇人和她的贴身婢女同时落海,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自己的丫鬟。因为丫鬟是她的左右手,她唯有把自己和身边人照料好了,将来才能帮助更多人,而非把人生路给走死了,用道德、正义云云的价值观来压死自己。 这样的黎言裳,可以算是独善其身,但自从穿越到天宇朝成为不受重视的晋王世子妃後,她一次也没干过自扫门前雪的事,她冷静理智的分析局势,在不伤己身的前提下能帮就帮,但也不会求人家非得报恩,因此当宅斗一来,受过她恩惠的丫头恩将仇报时,她也不会被打倒或者动摇信念,因为她早已做好了防线,她无私的前提,是她懂得自保的自私。 从自私到无私,这条路有千万种走法和解释,好比我的路就与黎言裳的不同,我在路途中看到人类的柔软与温情,黎言裳则在她的道路上让丈夫宇文晔看到她的与众不同。她并非做表面功夫来博得好名声,也不会顾此失彼认错了重要的事,她的聪慧、机灵乃至於那点小自私,成就了一个鲜活且更人性化的黎言裳,最後,令他深深着迷。 从小,我们受的教育就告诉我们自私不好,但相信你跟我一样清楚,并非所有的自私都不对,用对了方向,正确了心态,自私,也是一种无私。 第一章 【第一章 口蜜腹剑的嫡母】 天宇十四年二月二十八,本是个春光明媚的温暖日子,可到了晌午,却突然刮起风来,将晋王府里那一排排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吹得摇摇欲坠。 一阵狂风擦着地面扫过,呼啦啦的卷向霓裳院,院内正端着青花玉盘的小丫鬟宝瓶,被风吹得眯了眼,急匆匆的赶了两步,吱呀一声推开正房的门。 「外头的风可真大。」宝瓶一边说着一边向里间走去。 凤穿牡丹四柱床上,一个身穿碧荷高腰襦裙的女子歪着身子靠在一侧,清秀的脸蛋儿稍显苍白,懒懒的抬头瞟了宝瓶一眼,又缓缓的低下头。 宝瓶暗叹口气,自从一月前世子妃小产晕死过去又醒来後,整个人就益发沉静了,偶尔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但性子却不似以前那般执拗了,至少能听得了劝,喝了药身体也已好了大半。 宝瓶放下玉盘,端起那只玉璧底碗,面上带着盈盈笑意,小心哄劝道:「世子妃,您快把这碗粥喝了吧,暖暖身子。」 黎言裳眉头微动,目光落在那碗里的莲子薏米牛肉粥,眼角几不可见的挑了挑。 她伸手接过碗,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嘴里,「你又去求人了?」 她记得她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而这碗肉粥定是宝瓶求人要了肉来做的。 宝瓶仍旧笑意盈盈,面上看不出丝毫牵强,「没有,原先奴婢挑着留下的,这会正好给您做了粥,您身子还虚,得好好养着。」 黎言裳知道,宝瓶是怕她伤心,遂不再多话,只一口一口把那碗肉粥吃了个精光。 宝瓶果然很开心,笑嘻嘻的接过空碗,「世子妃,您在屋里闷了这麽久,等过了几日,天暖些了,奴婢便陪您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对您身子极好的。」 黎言裳点点头,笑了笑,「宝瓶,苦了你了。」 宝瓶鼻头微酸,眼圈微微红了,忙转过身子,嘴里却还道:「世子妃说的什麽话,奴婢本就是您身边伺候的人,把您身子养好了,这才是奴婢该做的。」 宝瓶心底微微发酸,她是一路跟着世子妃嫁到晋王府来的,看着世子妃与世子爷相亲相爱,又看着世子妃被王妃挑唆,与世子爷产生嫌隙,生生把一心想着世子妃的世子爷推向别的女人。 世子妃有了身孕,本是件大喜的事,谁知却无端端的出了血,太医院的太医给熬了药,世子妃却又不肯喝药,非要等出了远门的世子爷回来才肯喝药,任谁劝都没用,可又说不出个缘由来。 结果遭了小产後,更是不肯喝药,王府内都以为是世子妃因嫉生恨,忍不得心头之气,结果害死了腹中孩儿。 晋王爷更把世子妃禁足在霓裳院内,不许任何人探望。 墙倒众人推,这府中哪一个不是落井下石的?节节苛扣下来,世子妃竟是艰难的得靠一点体己钱才能熬过这小月子。 院里的丫头婆子更是个个都请了调去别处,这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和一个叫倚翠的三等丫头伺候着。 就连素日里假装温和的王妃都不管不问,也不再顾忌会担上虐待儿媳的坏名声了,说到底她不过是王爷的继室,世子爷的继母,与世子爷总是隔着一层的。 世子爷自年後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若知道世子妃小产,不知道又会怎样伤心。 此时宝瓶怀揣的心事,黎言裳并不知晓,但她却是另有满腹心事。来此也有月余,渐渐摸清了眼下的处境,在这王府中,想要活下去竟是这样的难。 可上天既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无论有多难,她都得熬下去走过去,哪怕被逼到绝路也不能放弃求生。 只是有一点她一直没想通,在这母凭子贵的时代,哪个女子不是千方百计盼着生个孩子?公婆再宠爱,夫妻感情再好,无子便都是枉然。 然而本尊在见红之後,明明是有了流产的迹象,为何偏偏不肯喝药呢?恃宠而骄也得建立在保住孩子的基础上,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明白。 她到底是为了什麽呢? 砰一声,房门忽然大开,宝瓶以为是大风吹的,嘴里咕哝,「今儿个风可真大。」便忙着去关门。 只走了一步,她便愕然顿住,急忙忙的屈膝行礼,「世子爷。」一颗心霎时高高的悬起来。 宇文晔身上还披着宽大的青色披风,衣角还带着些灰尘,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前来,粗黑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乌黑眸子里闪着幽深的光芒,似是要把靠在床上的柔弱人儿给吸进去。 这是黎言裳第一次见到宇文晔,只觉得这男人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目光里散发着阵阵凉意,直探入她心底,让她没来由的心底生寒。 「为什麽?为什麽?」宇文晔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幽深的眸底寒意更甚。 黎言裳怔怔的看着他,明明是第一次相见,明明是陌生的,她心底却生出一股酸意来,又夹着淡淡的凄凉。 宇文晔见她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心头更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来,说出的话更是刺人,「你这个女人竟然狠毒至此,既如此无情,何不跟着可怜的孩儿一起去,死了倒也乾脆。」 黎言裳身子颤了颤,心没来由的隐隐作痛。她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绝望,而且这绝望正在慢慢扩散,直至盖住了他的心。 屋内压抑的对峙,宇文晔再也待不下去,他声音更加冰冷,痛苦的闭了闭眼,「终是一个错误,从一开始便错了。」 他转身疾步走出房去,又将房门重重的甩上。 世子爷竟也是如此误会世子妃 宝瓶急得眼泪打转,转身急忙忙的追上去,「世子爷,世子爷……」 「宝瓶,回来。」黎言裳压下心头震颤,轻轻的叫了声。 宝瓶急得跺脚,却也无奈,世子爷已经走远了。 「世子妃,世子爷来了,您心中有委屈,为何不对世子爷说说?」宝瓶站在床边,两只手攥得紧紧的。 黎言裳缓缓摇了摇头,「他既已绝望,多说无益,不过是自取其辱。」 宝瓶只觉得世子妃这性子太过沉静了,比起往日的冲动,竟有些不像是同一个人,「世子妃,即便是您不争不抢,可您受了这天大的委屈,难道也不说说吗?」 黎言裳淡淡的回了句,「这府里若还有人肯听咱们说话,咱们又何至於此呢?」她抬头,见宝瓶面色戚戚,竟像是比她受的委屈更大,知她是真心为自己,遂安慰道:「宝瓶,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渡过难关,咱们总不能这麽熬下去。」 宝瓶呐呐,想再多说两句安慰世子妃,但见世子妃面色平静,似乎丝毫不受世子爷刚才那一番话影响,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是夜,夜凉如水,高高挂着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将树枝照得影影绰绰。 忽然,一阵女子的尖叫声远远传出来,打破了晋王府的安静,在寂静的夜里益发显得嘹亮。 黎言裳吃惊的从床上坐起身,看到宝瓶正好从外头进来,遂低声问道:「外面发生什麽事了?」 宝瓶急急走上前,眉头微皱,「世子妃别担心,好像是从西院传过来的,许是有丫头犯了规在受罚吧。」 西院里住着王爷的几个侍妾,不管发生什麽事,也不是她们该问的。 黎言裳哦了一声斜靠在床上,那尖叫声只片刻便听不见了。深宅大院里,这样的事很多,她自是不必放在心上。 宝瓶搬了小杌子坐在床侧,守着主子。 主仆俩一躺一坐,谁也不说话,安静的沉默着。 二月春寒料峭,却也春光明媚,处处洋溢着生机,而晋王府内更是别有一番春意盎然,府内早就挂上了崭新的大红灯笼。 再过两日,便是世子爷纳妃的日子,虽说是侧妃,但也是来头不小,不但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还是皇上亲自指婚,其父更是正二品礼部尚书。 去年迎娶世子妃,虽说也是皇上指婚,可世子妃娘家毕竟家境单薄,其父不过是个四品闲职,与这位世子侧妃相比,真差了不少。 人人都说世子妃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谁知道竟是个扶不上墙的,毕竟是小门小户,嫁入王府终是寒酸了些,底气不足又丢了孩子,只怕世子妃的位子也快要保不住了。 一时间,整个王府内人人心中全都向着这位还未过门的世子侧妃,急不可耐的寻思着巴结讨好的法子。 黎言裳站在院里的玉兰树下,白色的玉兰花开了一树,倒真应了春暖花开。 宝瓶从外头走进来,面上带着一丝忧色,府里的风言风语她自是听得清楚,又不敢让世子妃知晓,可世子爷纳妃,世子妃好歹也是正牌,总要露面的。 黎言裳见她面色踌躇,像是有话要说,遂笑道:「宝瓶,有什麽事?只管说,难道我还能挺不住再晕过去?」 宝瓶知道一味瞒着也不是办法,遂将世子爷纳妃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黎言裳眸光流转,淡淡的道:「看你难为的,这又不是什麽大事,世子爷纳侧妃又不是纳在咱们院里,咱们照样过清静日子。」 宝瓶急得眼泪差点落下来,「世子妃,您好歹是世子爷的正妃,这样的场合总该露一露面的,只是……」 第二章 黎言裳微微一笑,知道宝瓶是担心她又冲动了,往日她似乎总是很冲动,所以才做错了很多事。「宝瓶,咱们早晚要走出霓裳院的,我绝不会让你跟我一辈子闷在这院子里,你放心,我不会再那麽冲动了。」 宝瓶欣喜万分,这些日子来,她看着世子妃沉静地一点点敛去往日脾性,渐渐的稳重起来了,她心里隐藏的那一点点希望又缓慢的升上来。 「世子妃,您能想得开,奴婢真替您感到高兴,只是,世子爷……」宝瓶顿了顿,犹豫片刻才接着说下去,「世子爷才是您一生的依靠,您该向着世子爷才对……王妃,与您亲近倒不是真的为您好。」 宝瓶说完,偷偷看了看世子妃的神情,以往她说这些的时候,世子妃总是不耐烦。 黎言裳见她面色有异,猜透她的心思,遂笑了笑,「宝瓶,以後有什麽话,咱们两人的时候,你尽管说,只是也要防着别被有心人听了去,你一心为我好,我明白的。」 宝瓶惊喜的抬起头,「世子妃,如果您能早这麽想,江嬷嬷也不会因为说了这样的话得罪了王妃,被送到那麽远的地方去了,她也是一心一意为您好的。」 黎言裳微微挑眉,「你放心,江嬷嬷也会回来的。」江嬷嬷是她的陪嫁婆子,被发配到庄子上去了。 宝瓶差点要喜极而泣,虽然只是两句空口无凭的话,在她听来却是世子妃的一片心意。原来世子妃还一直念着江嬷嬷,江嬷嬷若知道,岂会不开心? 黎言裳眼角瞥见一抹青色闪进院门来,微微点头示意宝瓶转过身去看,霓裳院很久没人来过了。 宝瓶转过头去,见是王妃跟前的大丫头金枝,立即意识到所来何事,心下微喜,急忙上前迎着,「金枝姊姊,您可是忙坏了吧。」 金枝有张圆圆的脸,眉目间带着几分清秀,姿色却十分平庸,为人也极为低调,因此颇得王妃信任。 金枝笑了笑,先走到黎言裳跟前行礼,「世子妃,王妃请您去静武院说话。」顿了顿又补充道:「奴婢来的时候,王妃正在诵经,世子妃也可稍等片刻再过去。」 黎言裳面色温和,微微一笑,「有劳金枝姑娘了。宝瓶,你先带金枝姑娘进去喝杯茶,我去换换衣服。」 世子妃和颜悦色,还请她进去喝茶 金枝心底暗暗吃惊。以往世子妃总是高高在上,从不屑跟下人多说话,今儿个竟是如此客气?莫不是经了这一场大劫,真的变了? 金枝暗自疑惑,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恭恭敬敬的回道:「世子妃折煞奴婢了,奴婢还是跟宝瓶一起伺候您换衣吧。」 宝瓶却已拉了她的手,亲亲热热的道:「金枝姊姊,世子妃既然说了,您也别客气了,进来吃一两口茶也不碍事的。」 倚翠前来扶着黎言裳进了正房,宝瓶便拉着金枝去了隔壁耳房吃茶。 稍过片刻,宝瓶捧着衣服进来,小声说道:「世子妃,金枝可是王妃跟前数一数二能说上话的人。」 黎言裳点点头,表示记在心里。看一眼她手上的衣服,是一套杏红色长裙,遂道:「换一身素净的来。」 宝瓶皱皱眉头,「世子妃,您大病初癒,脸色稍显黯淡,穿得新鲜点才有精神。」 「穿这样岂不欲盖弥彰了?反而素净的好,再说,我刚失去孩子,哪里有心思穿这样大紫大红的衣服,岂不被人笑话。」 宝瓶暗自一惊,竟是忽略了这个问题,她马上转身出去寻了一件浅蓝色百蝶度花的襦裙和一件素白色的夹袄来。 黎言裳换好衣服,又让宝瓶梳了最简单的妇人发髻,便扶着宝瓶的手出门了。 金枝早就在门口候着,见她这一身素净打扮,脸上亦未施任何脂粉,不免又有些惊异,这样素净的世子妃,肌肤细润,虽稍显苍白却增添了几分柔弱,嫋嫋婷婷,气若幽兰,竟比往日优雅从容了几分。 尤其那双乌黑的眸子,淡静如水,顾盼生辉,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世子妃今儿个真好看。」金枝由衷赞叹。 黎言裳面上立即显出一抹红晕,淡淡一笑,「金枝姑娘说笑了。」 出了霓裳院的门,黎言裳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王府的环境,亭台楼阁自不必说,那几处造型奇特、怪石嶙峋的假山令人目不暇给,乍然望去像是真的一般。 晋王爷喜武,想必是喜欢这些沟沟壑壑的玩意儿。 一路上,黎言裳并不言语,只暗暗记住来路,却也感受到府内喜庆的气氛。 静武院,雅致里透着几分威武,院内几棵垂柳更是平添了几分春色。 三人刚走到正房门口,便听到里头哗啦一声什麽东西摔碎的声音,接着传出一阵低吼,「一个个搔首弄姿的,就知道成日在爷们跟前转悠,打死了活该,省得王爷看见心烦。」 里头的话听得清晰,黎言裳猛地顿住脚步,站在原地,猛地想起那晚的尖叫声。 金枝慌忙快走几步,掀了帘子进去,小声禀道:「王妃,世子妃来了。」 王妃仝氏柳眉一横,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遂强压下心头怒火,朗声道:「快请世子妃进来吧。」 地上碎裂的玉瓷杯子早有丫头忙着收拾起来,仝氏也带着一脸笑容,端坐在镂空雕花大椅上,双目瞅着厚重的大红毡帘。 门帘挑动,黎言裳缓步走进来,走到仝氏跟前盈盈下拜,「母亲。」 自她进门,仝氏的目光便直盯着她没眨眼,此时眸子里满是惊讶。 一旁早有丫头搬着锦凳上来,黎言裳侧着身子半坐下,微低着头,并不多言。 仝氏眉间皆是笑意,可眼底却分明带着几分凉薄,「瞧这脸色苍白的,都是你那父亲,下令不准人去看你,不然我早就过去瞧你了,也不知道底下的人照顾你得怎麽样?瞧着模样倒是恢复了不少。」 黎言裳欠欠身子,「下头的人伺候得很好,母亲不必挂念,只是这一月未来请安,心内甚为不安,媳妇不懂事,给您带来这麽多麻烦,还请母亲不要生气。」 下人伺候得好不好,仝氏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还以为黎言裳定会在跟前哭诉一阵,她也正好再挑唆几句,岂料黎言裳竟是这番滴水不漏的说词。 她也只好微微一笑,假意关怀,「你的身子要紧,养好身子,你还年轻,以後还多得是机会,只是眼下……」 仝氏顿了顿,面上露出几分强装的柔和善意来,「母亲怕你伤心难过,却也不得不说,总是要你露面的,再过两日便是晔哥儿成亲的日子,侧妃安氏虽然你也见过,但瞧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母亲只担心你……唉,晔哥儿,真是……」 话只说到这,她便咳声叹气的不说了。 换做以往,黎言裳早就被激得怒火中火,可此时她只觉得王妃真是个说话高手,三两句话便把安氏与自己,宇文晔与自己的关系挑拨得对立起来。 仝氏乃宇文晔生母安氏死後,晋王娶进门的继室,虽然生了嫡子嫡女,与晋王的关系也不错,但心里总有块疙瘩,不但因为宇文晔是嫡长子世子爷,自己的儿子只能是郡王爷,还有一层更深的关系。 宇文晔的姨母乃是当今皇后,其子宇文苍乃太子爷,而仝氏的妹妹则是皇帝宠爱的仝贵妃,仝贵妃的儿子宇文谦则是皇帝极为宠爱的二皇子。 这些微妙的关系串联在一起,仝氏与宇文晔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微妙。 稍顿片刻,仝氏继续说:「既然王爷许了你出门,便是解了你的禁足,以後还得多靠你自己,总不能苦了自个儿,晔哥儿那里我也会替你多说说,你也不要一味忍让。」 黎言裳眼珠微转,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多谢母亲教导,媳妇懂得,只是……世子爷早已对媳妇恨之入骨,媳妇只希望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别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你这孩子,晔哥儿成亲,你也要露面的,该有的气势还是要拿出来。」仝氏又摆出一副母慈心善万事为人着想的态度,心底却在冷笑,真是个不中用的,不过就因为不中用,才好握在手心里。 黎言裳乖顺的点头,「多谢母亲。」 仝氏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话里话外都在替黎言裳抱不平,却也在拨弄黎言裳心底的火,只可惜今非昔比,她再也不是那个冲动毛躁又自卑的黎言裳了。 从静武院出来,黎言裳长长的吁了口气,心底也悄悄的松了口气,与仝氏的第一次见面让她对仝氏有了近距离接触,也稍稍摸清了仝氏的性子。 「世子妃?」如流莺般清脆的声音陡然响起,一个身穿鹅黄色宽袖长裙的女子走过来,嫋嫋娜娜,颇有一番风姿。 黎言裳马上猜出她应该是自己的陪嫁丫头红菱,也是自己亲手送上宇文晔床头的侍妾。 「世子妃,您身子还好吗?」她眉头微挑,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转动着妩媚的流光,「世子妃,您可受苦了,奴婢一直惦念着世子妃,日日在世子爷跟前为您说话,怎奈世子爷……」 悠长的叹息彷佛夹杂着无数的遗憾。 黎言裳冷眼看她,明白她不过是想炫耀世子天天去她房里。一个小小的丫头,顶多也就是个侍妾,若能生个儿子,或许还能被高看一眼。 第三章 黎言裳冷笑一声,「有劳了。」 宝瓶更是狠狠的瞪了红菱一眼。不过是爬上了主子的床,又恰逢世子爷与世子妃置气,硬是抬了做姨娘,还想越过世子妃,真是痴心妄想。 红菱美目微微一转,朝黎言裳靠近了些,「世子妃,您没对王妃说什麽吧?」 黎言裳挑眉看她,清亮的眸子闪着一道锐光,冷声道:「我应该对王妃说什麽?」 红菱从来没见过这个模样的世子妃,吓得身子一挺,慌忙改口道:「没什麽、没什麽,奴婢说错话了。」 黎言裳探询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还想再多问几句,又怕露出实底令人生疑,遂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红菱有些站不住了,面上讪讪的,屈膝道:「世子妃好好的养着身子吧,世子爷快回来了,奴婢也该回去了。」 红菱转过身,一脸讥诮。贵为世子妃又能怎样?还不是王妃手里的棋子?真是蠢笨至极,放着自己的男人不巴结,反而去讨好那个老太婆。 她说的那些话是什麽意思呢?黎言裳低头思索着。 宝瓶见她面色有异,遂劝道:「世子妃,她的话您别放在心上,老夫人要知道她是这般模样,怎麽也不会让她跟着嫁到王府来。」 老夫人指的是黎言裳的祖母,也是娘家除了哥哥外,唯一真心心疼她的人。 黎言裳心头微微一动,叹了叹,「很久没回去看祖母,也不知道她身子怎样了。」 宝瓶微微一怔,小心翼翼的问道:「世子妃,您真的愿意回去看看老夫人?」 黎言裳也是一愣。是了,以前的黎言裳总是以娘家为耻,很厌烦别人提到家世,除了回门那时,再也没回去过。 见她微怔,宝瓶立时惊觉说错了话,慌忙改口,「世子妃……奴婢……」 黎言裳眸中蒙上一层泪雾,低声道:「以前我太不懂事,一定伤了祖母的心,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回去好好的陪陪祖母。」 宝瓶亦是喜极而泣,泪眼蒙胧,「世子妃,老夫人若知道定会开心的。」 黎言裳拿出绣帕擦了擦眼角,恰巧迎面走来一个丫头,急慌的与她撞在一块。 纵使有宝瓶扶着,黎言裳还是被撞得趔趄,差点摔倒,还未站稳脚跟,就听到惊慌失措的求饶声。 「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接着便是额头不断撞击在地面上的砰砰声。 黎言裳站稳脚跟,诧异的看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小丫头,只三两下,那白皙的额头就磕出了一片青紫。 她慌忙阻止,「快起来,别磕了,头都破了,宝瓶,快把她拉起来。」 世子妃已不似从前,宝瓶心里也有了底,急忙上前把那丫头扶起来,「巧玉,世子妃让你起来,你便起来吧。」 巧玉惊恐的摇摇头,目光满是祈求,「世子妃,都怪奴婢没长眼,冲撞了世子妃,求您饶了奴婢。」 宝瓶笑了笑,强行拉她站起来,「巧玉,世子妃都让你起来了,当然不会再罚你,你再磕下去,世子妃才真生气了呢。」 巧玉一脸不相信,愣愣的看看宝瓶又看看黎言裳,见世子妃脸上确实没有怒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多谢世子妃宽容大量,多谢宝瓶姊姊。」 黎言裳在心底叹口气。不过是无心一撞,竟把人给吓成这样!她微微一笑,「好端端的把额头磕成这样子,回头让宝瓶给你送些药过去,免得留了疤痕。」 巧玉受宠若惊却也惶恐至极,差点又要跪下去,说道:「世、世子妃……奴、奴婢不敢。」 再说下去只怕会把她给吓坏了,黎言裳也不再多说,摆摆手,「快去忙你的吧。」 巧玉哦了一声,屈屈膝,竟有些呆愣愣的转身走了。 宝瓶捏着帕子笑,「这个傻丫头。」 黎言裳皱了皱眉,「竟是如此怕我吗?」 宝瓶走上前,两手搀住主子,「世子妃,您忘了吗?有一次巧玉在您屋里打碎一个瓷瓶子,您让人掌得她的嘴都快烂了,她自然是怕世子妃的。」 黎言裳倒吸一口气。怪不得那丫头怕成那样子,一个瓷瓶都能把嘴打烂,差点把世子妃撞到岂不是死罪了? 「巧玉?是哪个院里伺候的?」 宝瓶有些奇怪,随即释然,世子妃一向不把下人放在眼里,自然不会留意这些事,「她是青兰阁的,就是刚刚那位跟前伺候的。」 黎言裳马上明白了,嘱咐了句,「等会你给她送一些伤药去。」 宝瓶怔了怔,呐呐道:「世子妃,您真的变了。」 黎言裳心里一紧,面上却很镇静,低低的叹了口气,「宝瓶,人都会变的,尤其是在经历了一些痛苦的事之後。所谓适者生存,如果不能适应这个环境,就会被淘汰掉,腹中孩儿虽没了,但我也要为他积点善报。」 说着她眼里又浮上一层泪雾,彷佛心痛难忍。 宝瓶眼圈也红了,但怕世子妃伤心,遂强笑着安慰,「世子妃,您身子养好了,比什麽都强。」 黎言裳面色苍白,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扶着宝瓶的手往自己的院落走,再也无心欣赏王府美景。 在她们身後,一个身穿藏青色衣衫的男人闪身而出,默念着她刚刚说的话,「适者生存,真的会改变吗?」 他嘴角挂着苦笑。她一直都是这麽做的,不是吗?只是她始终搞不明白,在偌大的王府里,她需要适应的究竟是什麽环境。 一直以来,他看错了她,也信错了她,才酿成苦果。 他重重的叹口气,转身离开。 回到霓裳院,宝瓶挑了一瓶伤药给巧玉送去,巧玉自是感激涕零。 宝瓶再回来时,情绪却似乎有些低落,淡淡说了两句便站在一旁闷不出声。 黎言裳瞧着奇怪,便问她,「怎麽了?有什麽事吗?」 宝瓶本来不想说的,但世子妃开口问了,遂也不隐瞒,「奴婢去的时候,巧玉正在哭,她家里还有一个老娘,一个瘫子弟弟,老娘在家里伺候弟弟,靠着巧玉过活,这几日她老娘也病了,又没钱看病,巧玉正急得哭呢。」 宝瓶说着,又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她主子又是个刻薄的,但凡她露出一丝半点苦色便会挨骂。」 巧玉的主子是红菱,换做别的主子,宝瓶自是不敢胡说,但这红菱,她瞧着就不顺眼,自然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咱们还有多少钱?」黎言裳看她一眼。 宝瓶马上明白意思,忙摇头,「世子妃,您千万别动那心思,眼下这情况,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黎言裳怎会不知,遂叹口气不再说话。 门帘挑动,倚翠缓步走进来,屈膝禀告,「世子妃,金枝姊姊过来了。」 黎言裳忙说:「还不快请进来。」 宝瓶亲自上前,挑了帘子请金枝进来。 金枝带着一脸笑意走进来,身後还跟着两个小丫头,盈盈下拜,「世子妃,王妃让奴婢来送您的月银,前几日王妃不好派人过来,这会才知道那些不长眼的竟苛扣了您的东西,人都被王妃赶出去了。」 黎言裳微微一笑,「快请金枝姑娘坐下。」 金枝惶恐,「世子妃,奴婢不敢。」 宝瓶已搬了杌子来,强拉着金枝坐下。 金枝只好侧着身子继续说道:「您跟前伺候的人着实太少了,王妃给您挑了两个送过来,等有合适的,再给世子妃送过来。」 黎言裳闻言似是很感动,目中满是感激之色,「还劳你回去告诉母亲,让母亲费心了,今日天色已晚,父亲也该回来了,等明日我再去谢过母亲。」 金枝说完王妃交代的事,又得到世子妃这句话,就算是办完事了,便起身告辞。 黎言裳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银钗,「金枝姑娘,劳烦你走这一趟,母亲那里好东西多得是,你也不希罕,这玩意儿也不珍贵,你带着图个新鲜吧。」 宝瓶伸手接过银钗塞进金枝手里。 金枝慌忙推辞,「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万万不敢收世子妃的东西。」 黎言裳笑着摆了摆手,「又不是什麽贵重东西,左右不过是我戴过的,哪个还敢说你不成?你若不收,我只当是你嫌弃这东西呢。」 话说到这分上,金枝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但见那确实是一支普通的钗子,遂心安理得的收下,「谢世子妃赏。」 送走金枝,黎言裳看看刚被送来的丫头,「你们叫什麽名字?原先在王妃那里都是负责什麽事的?都享几等的分例?」 站在前头的上前答话,「回世子妃,奴婢叫桃菊,本在王妃屋里伺候的,享二等丫头的分例。」 她下巴稍显尖细,一双眸子尤其灵活,青色丫鬟衣衫上绣了几朵桃花,显见是个有心的。 另一个丫头圆圆的一张大脸,体型也粗壮了些,声音亦有些粗憨,「回世子妃,奴婢叫桃桂,原先负责院子洒扫之类的,享三等丫头的分例。」 黎言裳微微点头,心底有个数,瞟了一眼倚翠,「你们就负责院子里的事吧,都享二等的分例。倚翠,从明儿个开始你进屋伺候吧。」 倚翠惊喜的忙跪下,「多谢世子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