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逆媳 终卷》 第一章 【第八十一章 无心乱点鸳鸯谱】 二月,春寒料峭,但雍华宫里却是暖意融融。 仝贵妃刚沐浴完,披着纱衣坐在寝宫里。 小欢子疾步奔进来,躬着身子,尖细的嗓音在夜里显得尤为刺耳,「娘娘,皇上没在御书房。」 仝贵妃挑眉,修长光洁的手指把玩着落在胸前的一缕黑发,「皇上去了哪里?」 小欢子不敢抬头,「回娘娘,皇上去了清颜宫。」 仝贵妃舒了舒身子,两条腿交叠在一起,「皇上今儿个心情不好吗?」 皇上似乎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去清颜宫。 小欢子谄媚的回道:「奴才偷偷问了御书房的小圆子,他说皇上今天心情很好,说去清颜宫喝酒。」 仝贵妃淡淡的哦了一声,「下去吧。」 小欢子一出门,她锐利的目光陡然落在床下不远处。皇上已有些日子没到雍华宫来了,听说新进宫的那批美人个个娇艳欲滴。 她心思一转,想起下午儿子提起的事,本想趁着今日把皇上请过来提一提,这下只能再找机会了。 她斜躺在床上,目光稍缓了缓。玄武侯府,雷馨予,儿子很有眼光。 玄武侯一向谨慎,鲜少参与两党之争,又无帮派势力,与之结亲正好能消除皇上的疑心。 不过皇上到底是因为什麽事开心的跑到清颜宫去喝酒呢? 仝贵妃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直直的望着头上的床顶,陷入了沉思。 次日早朝後,仝贵妃在御花园与皇上偶遇,窈窕身姿依在皇上身侧,虽已有了宇文谦这麽大的儿子,但她保养得甚好,亦多了几分年轻女子没有的成熟妩媚。 皇上坐在石凳上,轻轻揽着她的腰,「爱妃今日怎麽有闲心到御花园来了?」 仝贵妃伸手捏了一颗水灵灵的紫葡萄放在他嘴里,半真半假的道:「皇上许久都不到臣妾宫里来,臣妾只好到这里碰碰机会了。」 这个季节的葡萄堪比人参珍贵,仝贵妃又捏了一颗放在自己嘴里,顿觉酸甜可口。 皇上笑道:「朕近日忙了些,今晚便去你宫里,可好?」 仝贵妃似是撒娇又似是埋怨的道:「臣妾不敢逾矩,若是这宫里都跟臣妾学了去,那岂不乱了规矩?臣妾可担不起这罪名。」 皇上自知她是何意,遂道:「朕许你如此,哪个敢说什麽。」 仝贵妃哎呦了一声,抬手摁在皇上腿上,「皇上若真有这样的心,还用臣妾在这里拦着才能见您吗?臣妾呀,今天是有事求皇上。」 她很懂得分寸,亦十分了解皇上心思,若她老纠缠皇上不去她寝宫之事,皇上必定烦闷,她只点到为止,既点了主题又转了话题,让皇上心生愧疚,自然对她待会提出的事没有异议。 果然,皇上很认真的问道:「什麽事?」 「还不是咱们谦儿。」仝贵妃掩嘴轻笑,「老大不小了,该是给他娶妻的时候。」 皇上面色舒缓,「年纪是不小了,爱妃看上谁家的小姐了?」 仝贵妃略一沉吟,「臣妾听说玄武侯的女儿雷馨予不但长相美貌文采也出众,可是难得的大才女。」 「普通百姓家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在皇室之中,女子还是需要些才情的,如爱妃一般最好。」因了方才的愧疚,皇上说话间便将仝贵妃夸了进去。 仝贵妃果然开心,咯咯笑道:「皇上惯会笑话臣妾,臣妾那也叫文采,只怕天下识字的都是才女了。」 「朕明日问一问玄武侯,若他家女儿还没订亲,朕便赐婚。」 仝贵妃屈膝行礼,「谢皇上。」 皇上呵呵笑着,一把拉住她的手拥在怀里,神情十分愉悦。 第二日皇上便询问了玄武侯的意思,才知雷馨予自小便定下一门亲事,後来因那家人搬去别处,自此杳无音信,近几日才得知那家人远在关外,这门亲事还是算数的。 皇上微微一笑,并未多说,当夜便转告了仝贵妃。 仝贵妃吃了一惊,暗暗责怪宇文谦不打听好详情便盲目请旨,让他在皇上跟前丢了面子,也显得她轻浮。 而宇文谦得了消息,自是气愤难当。他实在想不明白雷馨予明明是喜欢他的,为什麽偏偏不肯嫁给他? 他一定要亲口问一问她,定的是哪家的好儿郎! 柔柔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落下来,地面彷佛笼上一层光环,衬得朦胧的夜益发迷蒙神秘。 身穿暖红色夹衫的女子依偎在窗边,望着无边的夜色,眸光亦是一片朦胧。 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像一只小舟荡漾在无波的湖面上,泛着淡淡光芒。 今晚的夜,令人心神舒爽,可她的心里却藏着浓浓的哀愁。今晚,他会来吗? 贴身婢女铃楹在後头禀道:「小姐,外头都准备好了,梁……」她猛然惊觉说错了话,改口道:「小姐,他真的会来吗?」 雷馨予点了点头,说:「今日父亲向皇上禀明我已订亲,他定然心有不甘,一定会来的。」 铃楹有些担心,「小姐,外头的人可都不知道那是谁,万一真打坏了,万一……他恼了,怎麽办?」 雷馨予面色难看,轻声道:「那也是他自找的,他再恼,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谁让咱们不知道他是谁呢?他自不会为了这件事吵闹,闹到皇上跟前吃亏的还是他。」 铃楹看着面色紧绷的小姐,心里阵阵发疼。她最是了解小姐心中所想,梁王爷但凡能给小姐一些时间,或许还能有些转机,可梁王爷偏偏逼得小姐非走这条路不可,小姐心里的苦也只能往自己肚里咽了。 轻柔的冷风吹来,吹到雷馨予紧抿的嘴边,似是顺着口钻进了心里,一片冰凉。 她紧紧的咬着牙,脑中一直浮现那句话—— 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见。纵使下了很大的决心,可还是遮不住丝丝缕缕的隐痛。 子时一刻,一条黑影自墙外翻进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转身向院内走去,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喊道:「抓刺客、抓刺客啊!」 接着一大片火把亮起来,黑影还未反应过来,已有一张大网向他扑来,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对着他打起来。 彷佛有无数条腿狠狠踢在身上,又有无数个拳头捶在他後背上,宇文谦只觉得头晕眼花,更是气得暴跳如雷,挣扎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挥向大网,幸而那网只是普通的绳索,一刀便划开一道口子。 他左右躲闪着不断袭来的腿和拳头,从那口子钻出去,火把照在他身上,他忙背过身去,低头掩住脸,来不及报挨打之仇,暗暗运气略一点脚窜出人群,又原路返回跳出墙头。 听着墙内传来的阵阵大喊抓刺客的声音,宇文谦气得攥紧了拳头,两眼冒火,狠声道:「雷馨予,本王不会忘记你今晚之赐。」 赶在墙内人追出来之前,他迅速的消失在夜色里。 雷馨予听了铃楹的禀告,双眸微闪,望向窗外的目光多了几丝寒凉。 铃楹知她心底悲伤,遂劝道:「小姐,时间不早了,您该歇着了,外头风凉。」 雷馨予声音低沉,「你先去睡吧,我再站一会。」 窗外,月光似乎更加明亮了,照着黑蒙蒙的大地,她目中落下一滴泪。 谦,你看见这月了吗?它会把我对你的心意转达给你。 对不起,请彻底放手吧。 宇文谦带着一身青紫回了王府,脸上那块鲜红的血迹,吓坏了底下伺候的人。 其中有仝贵妃的眼线一溜儿跑去禀告,仝贵妃大惊,派了袁嬷嬷来问怎麽回事。 宇文谦不肯说,袁嬷嬷逮住他的贴身书僮,连吓带唬的才得知梁王夜闯玄武侯府。 仝贵妃气得跺脚,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儿子竟如此糊涂,当即便决定必须马上为他定下一门亲事稳住他的心思,否则当真会闯下大祸。 太子已去,如今正是皇上考验儿子之时,怎可再出差错? 袁嬷嬷提议雷馨予虽是上上选,却不如卫国公府的嫡长女沈郁,一样是满腹文采,性子冷傲,极适合做王妃。 仝贵妃想了想觉得这样的性子虽烈了些,却能帮儿子稳住後宅,倒也合适,遂又向皇上提议将沈郁赐与梁王为妻。 仝贵妃火急火燎为宇文谦选妻的时候,晋王府也发生了一件事。 外书房里,万氏挺着肚子站在房中央,面色恭敬,稍带惧意。 第二章 宇文治面色清淡,瞧不出有何异样,不冷不热的看着万氏。 万氏屈膝道:「父亲,如今母亲不在,还请您做这个主。」 宇文治冷冷的扫她一眼,又睨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是老二逼你来说的?」 万氏心下一慌,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面对宇文治,宇文治每说一句话,她的心都会怦怦跳半天,「是媳妇的主意,媳妇如今有孕在身,无法伺候郡王爷,那文玉也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定会伺候好郡王爷的。」 宇文治面色微缓,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既是你的意思,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先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不可强逼於人。」 万氏行个礼,「媳妇明白,多谢父亲教导,媳妇告退。」 万氏从外书房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又有些惆怅,低着头默默回了罗西院。 「世子妃。」宝瓶急匆匆奔进房内,不等黎言裳抬头便禀道:「英和郡王爷要纳妾了!」 黎言裳一惊,抬起头看着宝瓶,「你这是听谁说的?好端端的怎会要纳妾了 」 她记得前些日子万氏特意问过宇文健,他似乎并无纳妾之意,他们夫妻两人正沉浸在要做父母的喜悦中,宇文健怎会突然想起要纳妾了? 宝瓶一脸的愤愤然,「华月亲口跟我说的,还是郡王妃亲自去外书房求了王爷,王爷才答应的。华月说那姑娘原也是位小姐,父亲好赌输光了家产,卖房卖地,最後竟卖起女儿来了。郡王爷正好遇上,将那小姐买了下来,那小姐就以身相许跟着郡王爷,郡王妃已经做主後日便抬进府里来。」 黎言裳听得一愣一愣的,讶然的张着嘴。真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可万氏心里是怎麽想? 她放下手上的书,「你偷偷的把华月叫来,别让郡王妃瞧见了。」 宝瓶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不一会便把华月叫来了。 华月屈膝行礼,「世子妃。」 黎言裳有些忧心忡忡,「华月,你家郡王妃心情如何?怎麽样?」 华月目中微微一红,幽幽的道:「表面上看郡王妃挺开心的,与郡王爷仍然有说有笑的,可自己在房里的时候,经常低着头看着肚子发呆,郡王妃心里定然是难受的。」 黎言裳问道:「纳妾的事是郡王爷自己提起的,还是你家郡王妃主动的?」 华月想了想才道:「郡王爷并未主动提起,只是将文玉小姐要以身相许的事说给郡王妃听,郡王妃便去求了王爷。」 黎言裳又问:「那郡王爷反对了吗?」 华月点了点头,「倒是推辞了一两句,不过,依奴婢看,郡王爷是很喜欢的。」 这就对了,万氏定是瞧出宇文谦有那个意思才会伤心。 黎言裳低低的叹了口气。终是躲不过这一关! 华月又主动说道:「郡王妃说,与其让郡王爷自己提出来或者在外头惹出什麽事,不如她先提出,这样还能在郡王爷跟前讨个好,就是那个文玉小姐也会念一念郡王妃的这份恩情。」 黎言裳心里发闷,不知该说什麽好。是该说万氏的悲哀,还是这个时代女人的悲哀呢?为了笼住丈夫的心、为了能在丈夫跟前讨个好,只能把另一个女人塞进丈夫怀里。 万氏想得未免太简单了,没进门时人家念及她的情分,一旦进了门,只怕就成了死敌,哪里还有半点情分。 华月见她似是有些难过,心下一动,遂劝道:「世子妃,奴婢知道您心疼我们郡王妃,可事已至此,好在郡王妃也能想通这个理,您莫要因此累了身子。您放心吧,奴婢会伺候好郡王妃的。」 黎言裳点点头,「郡王妃若有什麽事,你马上禀告我,姨娘进了门,你多看着点,莫要让郡王妃吃了闷亏。」 华月重重的点头,眼圈更红了,「奴婢知道,奴婢会小心护着郡王妃的。」 华月走後,黎言裳心事重重的靠在引枕上发呆,怅然若失。 到了晚上宇文晔回来,她仍是闷闷不乐的。 宇文晔觉得奇怪,上前询问,她先一愣,又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张口问道:「你也要抬进来一个吗?」 他怔了怔,见她面色恍惚,似是很紧张,皱眉低声道:「什麽抬进来一个?」 黎言裳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缓缓的回过神,沉声道:「我说梦话呢。」 宇文晔更觉得奇怪,「觉还没睡呢,哪里来的梦话?」他握住她的手,感觉她手心出了汗,一片冰凉,「这是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黎言裳舒了口气,便将宇文健纳妾的事告诉他,末了叹道:「女人最虚弱最需要男人陪伴安慰的时候,却是男人最需要别的女人的时候。」 宇文晔恍然大悟她说的抬进来是什麽意思,也明白她心里的紧张不安,遂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放心吧,不管什麽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最需要的女人永远只有你一个。」 黎言裳心里暖了暖,斜睨他一眼,蹙眉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嘴。」 宇文晔深邃的黑眸转了转,低低的靠近她,声音带了些暧昧,「既然男人的嘴不可信,你的意思是用动作表示才是可信的?我应该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很需要你。」他说着一只手在她身上隔着衣服摩挲起来,一脸的柔情暧昧。 黎言裳愕然。这男人曲解的能力真强!抬手在他不老实的手上打了一巴掌,「老实点,宝宝听见了不好。」 宇文晔的脸黑下来,「这麽一点点就知道跟父亲抢母亲了,等他出来还了得?」 黎言裳一本正经的看着宇文晔,声音清冷说:「若你救了人,人家要以身相许,你怎麽办?」 宇文晔脸上依旧嬉笑,语气却正经得很,「简单,我救了她,一命还一命,撞死好了。」 黎言裳瞪大眼看着他,「你这个冷血的男人,你救人就是为了让人家再撞死?脑子有病嘛。」 他淡淡回道:「我救她又不是为了让她以身相许,命跟身子,我选择要她的命。」 黎言裳还想再说什麽,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答案,打死她都想不出来。 霸道得无情冷血,却偏偏在她心里扎了根,拔都拔不出掉。 两日後,文玉被抬进府,正式成为宇文健的文姨娘。 黎言裳让宝瓶拿了一对金玉镯子送过去当贺礼,并亲自去了罗西院看望万氏。 万氏却笑嘻嘻的迎她进去,面上瞧不出半分幽怨,倒教黎言裳到嘴边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了。 万氏笑盈盈的道:「方才来拜过了,瞧着也是知书达礼、端庄安稳的,只是被嗜赌如命的爹给害了,郡王爷收了她,我也能放心些。」 黎言裳只得喃喃的道:「只要你能想得开便好。」 万氏瞧她一眼,笑了笑,「大嫂,您心中想的我明白,但您千万不要受我影响,大哥与郡王爷不是一样的人,您切莫相提并论。」 黎言裳想起宇文晔要命还是要身的理论,嘴角挂了笑,「放心吧,我明白的。」 华月从门外走进来,「文姨娘知道世子妃来了,特来拜见。」 万氏便笑道:「请进来吧。」 倒是个会做人的。黎言裳收起笑意,正襟危坐,目光望向门口。 只见走进来的女子身姿窈窕婀娜多姿,肤色白皙光滑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头上绾着最简单的流云髻,发间插着一支样式简单的银钗,身上衣衫皆是素净颜色,益发显得她天生丽质。 她低垂着头缓步走进来,迈着细碎的小步子,一动一摇都极有分寸,像是受过训练一般,走到黎言裳跟前,双膝一弯,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奴婢拜见世子妃,多谢世子妃送来的金玉镯子。」 黎言裳淡淡的笑了笑,「起来吧,既已进了王府,便是一家人了。」 「谢世子妃。」文玉躬着身子起身,态度极为恭敬,屈膝道:「奴婢只是来拜一拜世子妃,并无旁事,奴婢不打扰世子妃与郡王妃说话了,奴婢告退。」 她这样知进退又懂礼节的谦恭态度让万氏很满意,万氏摆了摆手,「你那里若有什麽短缺的,只管使人过来找我,不可委屈了自己。」 文玉似是受宠若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奴婢感激郡王妃的大恩大德,奴婢什麽都不缺,奴婢一点都没受到委屈。」 第三章 万氏见她面色惶恐,遂道:「先下去吧,以後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文玉又屈膝朝两人行个礼,转身出门,依旧是缓步而行,端庄贤淑。 等她出了门,万氏叹了一声,「但愿她的心如同表面一样乾净,我也就省心了。」 黎言裳吃惊的望着万氏,见她目中生出几分警戒,遂放下心,「我只道你真不放在心上呢。」 万氏呵呵一笑,目中利光一闪即逝,柔柔落在肚子上,「现在有了他,一切都不一样了,万事我都要多考虑,提前做好准备,她纵使千般好万般好,我也不会尽信。」 「这样便对了。」黎言裳微微一笑。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有了孩子的万氏终於强壮起来,她懂得保护自己防着别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看人脸色又胆小的郡王妃了。 从罗西院出来,黎言裳缓缓松了口气,感觉腰有些酸累,遂挺了挺身子。 宝瓶扶着她的手道:「世子妃,今儿个天气很好,您到花园走一走吧,有些树都发出青芽子了呢。」 黎言裳点点头,缓缓向花园走去。 如今天气渐暖,走了这一段路,她额角渗出汗来,小脸儿红彤彤的。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十分惬意。 花园里有些树木已冒出绿芽,嫩绿嫩绿的小芽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凑近闻一下,甚至能闻到一股清新的味道。 黎言裳低声道:「春天终於来了。」 宝瓶笑道:「可不是嘛,立春有半个多月了,这会才真像到了春天。春天,地里的庄稼也该下种了。」 黎言裳瞧她一眼,笑道:「你也懂庄稼地里的事了,看来跟着樊庆没少学东西。」 宝瓶脸上微微一红,「奴婢是听江嬷嬷说的,跟他没关系。」 黎言裳也不点破,转了话题,「不知哥哥与嫂子在庄子过得怎麽样。宝瓶,你抽空去庄子一趟,顺便送些吃穿用的东西过去。」 「是,世子妃。」宝瓶应声道,小脸儿莫名的又是一红。 黎言裳心下微微一动,却只当做没看见,抬头望向别处又走了几步,远远的看到宇文清霞正在水池边与人说话。 站在她对面同她说话的似是个男人,体态修长,那背影有些熟悉。 黎言裳眼珠一转,「那个是俞太医吗?」 宝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点了点头,「是俞太医。」 正说着,俞明和突然转头朝这边看过来,两人忙低头装做没看见。 过了一会,俞明和转身离开,宇文清霞却绕过水池朝这边走来,到了跟前,笑道:「大嫂,出来晒太阳?」 黎言裳佯装刚看到她,「是啊,今儿个天气好,我出来走一走,总闷在屋里都发闷了。」 宇文清霞笑了笑,白皙的脸上笑容尤为明媚,「大嫂,您见过二哥的文姨娘了吗?长得漂亮吗?」 黎言裳微微一笑,「漂亮,知书达礼、进退有度、端庄大方。」 宇文清霞笑道:「竟是这样好的人儿,二哥捡了大便宜了。有个人与二嫂分担,二嫂也能轻松些了,这些日子她也累坏了。」话锋一转又道:「大嫂,方才俞太医去给五姨娘把脉,正好在那边碰到,说了一两句话,五姨娘似是有早产迹象。」 黎言裳心头一紧,「不是好好的,怎麽就早产了?」 她忽地想起大金说的那个下药的丫头,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宇文清霞面上露出一抹忧心,「或许是五姨娘身子不太好吧。大嫂,您也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黎言裳笑笑,「多谢妹妹关心。」抬头望望天,「出来半天,有些乏了,妹妹去忙吧,我也回去了。」 宇文清霞一脸微笑,「我也去二嫂那里看看二哥的美人去。」 黎言裳笑着点头,扶着宝瓶的手向花园外走去。 走到半路,恰巧碰到急匆匆行走的管婆子。 管婆子乍见她吓了一跳,忙行礼,「世子妃。」 黎言裳微微蹙眉,「管嬷嬷如此匆忙做什麽?」 管婆子面上有些不自然,「老奴正要去干活。」 她淡淡的哦了一声,「去忙吧。」 管婆子似是松了口气,转身就走。 黎言裳挑了挑眉毛,小声道:「让人盯着她,看她最近在做什麽。」 宝瓶皱眉道:「这婆子最不老实了,素日就爱欺负人,世子妃真该找个机会教训她一下。」 她淡淡的道:「如今是郡王妃与郡主在管家,她有什麽错也轮不到我去教训。」 宝瓶小声嘀咕道:「早晚不还是您当家吗?」 黎言裳蓦地站住脚,目中温和尽失,射出两道锐利的亮光,「这话是你随便说的?你在外头也是这样说的?」 宝瓶吓了一跳,从来没见世子妃对自己这麽严厉过,当下便知自己说错话,忙跪在地上,小心的道:「世子妃,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黎言裳沉声道:「起来吧,下次若再让我知道你说这样的话,定不轻饶。」 宝瓶缓缓站起身,小心的扶住世子妃的胳膊,再也不敢多说话,心里忐忑不安。 回了霓裳院,进了房,黎言裳厉声道:「关上门。」 宝瓶心一慌,忙严实关了门,站在门边不敢动弹。 黎言裳面色缓了缓,声音却甚是沉重,「你知不知道说这样的话,传到别人耳朵里会惹出多少麻烦?就连郡王妃可能都会忌惮於我,即便我以後真是王府的管家人,你也要把这话烂在肚子里,许得别人猜测,却不许你说一个字,你明白是什麽道理吗?」 宝瓶眼里浮上泪意,「奴婢明白,奴婢是您的贴身侍婢,奴婢说的话会被人以为是世子妃的意思。」 黎言裳松口气,叹道:「你既然明白,就不该随便说那样的话,以後可要记住。」 宝瓶一急,又跪下来,「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请世子妃不要生气。」 她温声道:「快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人。你是我跟前最亲近的,我不希望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值得,明白吗?」 宝瓶站起身点点头,不敢再说话。 黎言裳便吩咐道:「去忙吧。」 宝瓶屈膝行个礼,然後转身出门,到了门外,长长的舒了口气,心头却有些沉重,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谨慎,不可在无意间为世子妃招来什麽麻烦。 玄武侯府婉拒了宇文谦的提亲,皇上只当雷馨予真是自小便定了亲的,隔了几日又询问了卫国公沈虢,得知沈郁并无亲事在身时,当场便给宇文谦赐了婚。 沈虢自是一阵惊喜,连连谢恩之後,便急匆匆回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全家。 一时间,整个卫国公府都沸腾了,嫁给梁王做王妃那是何等荣耀,如今梁王今非昔比,说不定哪天就登上了帝位,到了那时,沈郁便成为天宇朝的皇后,这是沈家最大的荣耀! 沈虢甚至觉得这是天意,是皇上对沈家的眷顾。 当他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沈郁的时候,她一脸惊诧,接着面色一沉,低声道:「我不同意。」 沈虢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是大喜过望,欢喜得不知说什麽好了,「郁姐儿,梁王爷一表人才,颇有皇上年轻时的风范,你能嫁入梁王府,那是你的福气。等皇上的圣旨下来,梁王府的聘礼就会送来,还会有宫里的嬷嬷来教给你宫中规矩—— 」 沈郁有些着恼,面上阴晴不定,猛地打断他的话,「我不同意,我不嫁给梁王。」 沈虢呆了呆,「你说什麽?」 她垂了垂头,面色微变,「父亲,我不会嫁给梁王的。」 沈虢甚为不解,「为什麽?」 沈郁低垂着头,紧紧的咬住嘴唇,再次重复道:「我不会嫁给梁王。」 沈虢沉声道:「到底为什麽?你听说了梁王什麽事吗?」 她摇摇头,面上略显痛苦,「女儿哪里能听到什麽,总之,我不会嫁给他的。」 「胡闹!」沈虢生气了,实在想不通女儿在想什麽。他一直把这个女儿当做手心里的宝,女儿生得好、人品好、才艺也好,在他眼里就是样样好。 想要配得上他的女儿,非王侯将相不可也,如今梁王再合适不过了。 他并未把沈郁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她又犯了高傲性子,耍小姐脾气,遂低声劝道:「这事父亲做主了,你就做好准备做你的王妃去吧。」 第四章 沈郁蓦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父亲,您若逼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虢这才觉得非同小可,双眸紧缩,冷声道:「难道你已有心上人了?」 女儿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见到什麽男人?哪里来的心上人? 沈郁咬了咬嘴唇,终是摇摇头道:「没有,女儿只是不想嫁。」 沈虢有些烦闷,原本很完美的事经女儿这一折腾,全然没了喜庆,遂冷声道:「我不管你心里想什麽,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你若要寻死觅活,只当我没你这个女儿。这可是抗旨的灭门之罪,你若真能狠下心连爹娘兄弟都不要了,为父也只能听天由命。」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对守在门外的丫头沉喝道:「她要死要活,谁也不许拦着,我倒要看看我精心培养出来的是什麽样的女儿。」 沈郁呆呆的跌坐在椅上,心如死灰。抗旨不遵,满门抄斩,她不能自私害了整个卫国公府,可是她不甘心,为什麽她的婚姻就要别人做主 为什麽她要任由别人摆布? 她趴在桌上低低的哭起来,渐渐的变成放声痛哭。 守在门外的丫头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小姐恰逢喜事,怎麽一会死一会哭的? 难道是惊喜过头了? 【第八十二章 心有所属不甘嫁】 沈郁呜呜咽咽的一直哭到下半夜,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 沈虢又下令不准管她死活,丫头婆子们亦是无奈,皆候在门外听着她哭了半夜,谁也不敢进去劝说一句。 次日清晨,赐婚圣旨下到卫国公府,来宣旨的是皇上身边伺候的李公公。 沈虢更觉得脸上有光,忙召集了全家老小来接旨。 沈郁虽不同意亲事,却也不敢不出来接旨,乖乖的跪在沈虢旁边听李公公宣旨。 宣旨完毕,沈郁起身两手接过圣旨,布满血丝的眸中黯淡无光,亦带着几分悲色。 她低着头,眼角扫向手里的明黄卷轴,低声道:「李公公,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李公公有些惊异,目光落在沈郁精致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沈小姐请讲。」 皇上让他亲自来宣旨,为的也是让他亲眼瞧一瞧沈小姐,此刻他见沈郁非但生得美貌,那通身的气质更是完美无华,心里自是满意的,正想回去好向皇上交差,却见她这般模样,不禁心生狐疑。 沈虢大惊,唯恐她说出什麽出格的话,低声喝斥道:「郁姐儿不得无礼,既接了旨就快下去吧。」 李公公惊诧的看了看沈虢,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严厉所为何事,却也察觉出卫国公父女两人间的气氛诡异。 沈郁不理会沈虢之言,躬身道:「李公公,小女想随您进宫亲自向皇上谢恩。」 李公公一愣,闺阁女子对婚姻大事向来羞涩难言,可沈郁非但毫无羞涩,甚至没有半点喜悦,他更觉怪异,询问的目光瞟向沈虢,但见沈虢面色乌黑,似在隐忍怒气。 他心下一动。莫非沈小姐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沈虢面色缓了缓,徐步上前,「公公见笑了,小女实在惊喜过度。」随後又狠狠的瞪视着沈郁,「等你与梁王爷成了亲,有得是机会进宫谢恩,现在进宫成何体统。」他指了指跪在另一边的两个丫头,厉声道:「还不快把小姐扶到房里去!」 沈郁却捧着圣旨高高的举起来,扬声道:「李公公,小女子想见一见皇上,您不答应吗?倘若以後真出了什麽问题,皇上怪罪下来,公公可否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李公公暗暗恼怒,这沈小姐瞧着天仙似的人,竟是这样没礼貌,他好歹也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哪!遂讪笑道:「沈小姐既有这样的心,皇上自是高兴。沈小姐,请吧。」 他嘴角带笑的瞟了一眼沈虢,目中却已带了几分凉意。 沈虢心下暗惊,一把拉住沈郁,怒视着她,压低嗓子沉声道:「你是要害死父亲母亲吗?」 沈郁略一躬身,「父亲,女儿不孝。」说完,竟头也不回的跟着李公公出门去了。 沈虢急忙追上去,却被李公公带来的人挡在後头,眼睁睁看着她跟着李公公走远。 女儿一走,他也急忙备轿进宫,火急火燎的奔向御书房。 御书房内,沈郁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皇上正襟危坐,目光如刀的落在沈郁面上,「你说你不愿嫁给梁王?为什麽?」 低低的声音很是平缓,却带着无上的威严,沈郁禁不住打个寒颤,心里发抖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求皇上成全,臣女才疏配不上梁王。」 皇上微微眯眼,「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成为梁王妃,而你一句话就给拒绝了?」 沈郁低头叩在地上,「既然如此,请皇上为梁王另选佳人吧,臣女自知浅陋,不敢辱没梁王爷的风采。」 皇上沉声问道:「你是要抗旨吗?」 沈郁心下一凛,声音颤了颤,「臣女不敢。臣女素闻皇上开明,赏罚分明,臣女不愿嫁给梁王,亦不敢欺瞒皇上,如果皇上真要处死臣女,臣女亦是心甘情愿。」 皇上冷冷的哦了一声,挑眉道:「如此说,你是宁愿死都不愿嫁给梁王了?」 沈郁豁出去了,「对。」 皇上瞥了她一眼,目中精锐的利光闪了闪,呵呵笑了起来,「沈郁,既然不想欺瞒朕,好,那你告诉朕,你想嫁给谁?」 沈郁慌了慌。自己流露出什麽了吗? 皇上又低低的沉声道:「你若不说,一样是抗旨不遵,再加一个欺君之罪。」 沈郁咬咬牙,心一横,「皇上英明,臣女的确有心上人了,臣女很喜欢他,一心只想嫁他为妻,臣女恳求皇上成全。」 皇上一双粗黑的眉毛已垮了下来,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丝笑意,目中却带了杀意,「朕若直接为你指婚,你是不是更开心?」 室内气氛冷凝,站在一侧的李公公垂手静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沈郁不知皇上何意,心里反而浮上甜丝丝的喜意,「臣女叩谢皇上。」 「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皇上微眯着眼看她。他倒要看看哪个男人敢娶指婚给梁王的女人。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便什麽都不在乎了。沈郁狠狠心,脱口而出,「是晋王府的世子爷宇文晔。」 皇上蓦地一愣,万万没想到竟是宇文晔,遂挑眉问道:「他也喜欢你?」 沈郁低下头,面色微红,「前些日子臣女随母探望外祖,差点被马车撞死,幸得世子爷相救,那时便发誓,只愿嫁世子爷。」 皇上问道:「你是要报恩吗?」 她脸上更红,「不只是要报恩,臣女是真心喜欢世子爷。」 「你倒是勇敢。」皇上脸上的冷意淡了淡,「你可知宇文晔一心只爱他的世子妃?朕听说侧妃安氏都被他送走了,你就不怕他不娶你吗?」 沈郁心底冷笑着,安若曦那肤浅的女人能与自己相比吗?宇文晔把她送走实在太对了。她相信宇文晔一定不会拒绝娶她做侧妃,而世子妃为人和善,又与她交好,两人成为姊妹不正好吗? 她心里这麽想,嘴上却不敢如实说,只道:「臣女只一心喜欢世子爷,至於世子爷怎麽想,臣女并不知。」 她脸上的冷傲与自信,皇上全看在眼里,禁不住摇头。自古美女多自负,却是空有美貌无智慧。 皇上目光一转,「沈郁,朕马上命人把宇文晔叫来,如果他答应娶你,朕立即为你们赐婚,可行?」 沈郁欣喜若狂,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臣女叩谢皇上。」 李公公马上躬身退下去,使了个小太监赶去晋王府请宇文晔。 沈虢等在御书房外,见李公公出门,忙上前道:「李公公,皇上—— 」 李公公打断他的话,笑道:「国公爷请放心,沈小姐好得很,正在里头与皇上说话呢,沈小姐真是蕙质兰心,文采斐然。」 沈虢有些奇怪,待抬头看到李公公眉宇间的冷讽,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闯进去,只好在外头等着,等了半天,却见宇文晔跟着小太监过来,心下更是奇怪,有心上前询问两句,宇文晔却急匆匆的进了御书房,他急得拉着小太监追问,那太监却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宇文晔走进御书房见沈郁跪在地上有些吃惊,嘴上却道:「臣宇文晔叩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