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天家祸水 下》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钱程一下子就没了声息,端过那碗汤团,看着白白的糯米团和已经糊出来的芝麻,忽然间就红了眼眶。 乌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说:「大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钱程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说,「乌桑,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毡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钱程盘腿坐在羊毛毡上,舀了一口汤团放进嘴里,那碗汤团已经吃不出味道来了,仿佛芝麻汤一样,她死死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把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放在手心仔细地摩挲了起来。 那玉佩上的蛟龙昂首挺胸,傲然俾睨,就好像景恒之的神情一样,钱程把它放在小几上,起身去拿了两个碗,从羊皮囊里倒了两碗酒,一碗放在玉佩旁边,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小声说:「陛下,我和你打个商量行不行?」 玉佩静静地躺在小几上,悄无声息。钱程拿起碗,在另一个碗上碰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你看你现在不是把那个吴启远抓住了,岭南也快要被你攻破了,我也没做什么坏事,你能不能就饶了我呢?」 「我不做大官了还不行吗?我就守着我那些钱过一辈子还不行吗?顶多到时候分你点花花还不行吗?」 钱程一想起那埋在钱二婶那里的财宝,心里就疼得喘不过起来:丫的,好不容易当回大富豪,一点儿都没挥霍过,就和财宝天人永隔! 「陛下,我有点想你们了,」钱程喃喃地说,「你们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在大吃大喝?除夕宴都有谁啊?有没有筹集到钱给西北的将士?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儿……想过我……」 她端起酒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那酒很冲,一直从喉咙里辣到胃里,顿时,整个人好像着了火似的,辣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良久,她站了起来,走到毡墙旁,毡墙上挂着一把乌孙人的弯刀,她噌地一声拔了出来,想象着以前裴子余舞剑的模样,指东打西舞了一会儿,只是裴子余舞剑仿如谪仙一般清冷优雅,而她却像狗刨一般。 她忿忿地把弯刀扔在了地上,怒道:「裴子余,你这个骗子!还说要和我做一辈子肝胆相照的朋友!还说要教我射箭骑马!还把我教你的泡妞秘诀都用在我身上!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你要是现在出现,把我救走,我就勉强考虑一下……」 毡房里空无一声,钱程颓然坐在地上,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呐!快给我备笔墨,我要吟诗作画!」 底下的人一阵忙乱,帮钱程抬来 了一张高高的桌子,又到博袷的住处讨来了一些宣纸和笔墨,万事俱备,钱程拎起笔来,悲从中来:荆田玉送给她的那副字画被她丢在了钱府门口,而那把折扇八成已经在大理寺牢房里被人家踩得稀巴烂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荆田玉的江南图,然后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好一会儿,然后仔细端详了片刻,招手让方泽过来:「你看,我画的怎样?」 方泽屏息看了一会儿,挠头说:「大人画的这是什么?有个人在田里抓虫子吗?」 钱程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这是东湖,这是一叶扁舟,这是我乘风而行,观花赏湖!」 方泽尴尬地笑了:「大人,我是粗人,不懂字画。」 正说着,门帘一挑,邬赫逖走了进来,笑着说:「大人今日怎么有此雅兴?」 钱程沉着脸,看着这个让她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没好气地把笔墨都收了起来,吩咐方泽把画去丢了。 邬赫逖却饶有兴趣地拿了起来,端详了片刻,点头说:「大人这幅农耕图很传神,只是怎么一个老人家还在耕地,太可怜了。」 钱程的脸都绿了,伸手想去抢,邬赫逖却叫人把那图收了起来:「大人不要这么小气,就当是赠给我的吧。」 钱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墨宝落入这个乌孙王的手中,心想:算了,农耕图就农耕图,就当以后荼毒他们的乌孙后代吧。 邬赫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瞬息百变,不知怎的,心里痒痒的很,刚才乌桑慌里慌张地来禀告说,钱大人好像思乡心切,正躲在毡房里伤心流泪,他听了便觉得心里好像有虫子在挠一般,放下手中事便急急地往这里来了。 「昆莫,我这可是名画,要卖银子的。」钱程眼珠一转,开始敲竹杠了。 邬赫逖笑了笑,目光瞟向了那只豹头。 钱程悻悻地看了一眼,改口说:「不过昆莫乃当世豪杰,这画自然是赠与你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也不叫我一声,我平生最喜爱饮酒了。」邬赫逖也不提她思乡的事情,只是笑着说。 「我有点想家了。」钱程颓然在小几前坐下,把那块玉佩小心翼翼地重新系在腰间,闷声说。 邬赫逖想了想,也跟着坐了下来,安慰说:「我们不日就要大军拔往昭苏,到时候你可以跟着我去封城和天水,那里的衣食住行想必你一定很亲切。」 钱程愕然:「昆莫,你真的还要去和大乾打仗吗?以你们乌孙之力,不可能夺得大乾的全境,你多拿一个城池就要拿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去换,为何不多花点力气改善一下自己境内?」 邬赫逖有些不悦:「大乾仗着自己国强,把西北这一大片肥美之地都纳入囊中,我们只能窝在这贫瘠之地,现在是该到了重新划分一下边界的时候了。」 「这是昆莫的意思,还是那翁归逖的意思?」钱程瞪大眼睛问。 v第二章 「这是我们的意思,也是我们全族人的意思。」邬赫逖不想和她吵架,耐心解释说,「那景恒之都要取你性命了,你就不要以德报怨为他说话了。」 「不,我不是帮着他说话,你想想,你又不是过不下去了,何必让自己的父母妻儿去送死呢?象现在这样,又安乐又幸福不是挺好?我不想看到有自己喜欢的人死去,比如乌桑,比如博袷。」钱程着急地说。 「你喜欢我的族人了?」邬赫逖凝视着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总有一天,你也会喜欢我们乌孙的。」 「对我好的人我自然喜欢,可是……」 钱程还想劝说,可邬赫逖话锋一转,笑着说,「好了,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明天是你们大乾的新年,你想做什么事情,我特准你可以离开这里外出。」 钱程大喜过望,差点没一头栽倒:「真的?那我想……」 话还说完,邬赫逖接着说:「不过,要有我的陪同。」 这还有什么戏!钱程顿时没了兴致,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你说能干什么?」 邬赫逖兴致勃勃地说:「这天色,据族里的老人说可能会下一场大雪,不如我们去踏雪嬉戏,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钱程的眼睛一亮,女人特有的浪漫情怀让她对雪也有着别样的期待:「好,不知道雪地上会不会有雪狐经过?」 「你要雪狐的毛皮?明日看运气吧,如果见到,我给你猎条围脖来。」邬赫逖笑着说。 钱程摇摇头:「我就是想看看雪狐长得什么样,听说只有你们圣山附近有。」 邬赫逖一走,钱程便在毡房里转起圈来,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逃脱的好办法。正巧,乌桑怒意冲冲地走进来替她收拾屋子,她有点奇怪,问道:「乌桑,谁得罪你了?」 「大人,左将军太坏了。」乌桑涨红了脸,「他四处在造谣,说你在大乾是个大大的奸臣,还说你有个袖子什么的,说你在迷惑我们昆莫,没安好心。」 钱程听多了这样的话,掏了掏耳朵说:「他说吧,反正我也不会少半根汗毛。」 「可是族里好多人都将信将疑的,都来问我,你是不是圣山上的狐狸精变的。」乌桑气呼呼地说。 钱程噗嗤一乐,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把脸颊往上推,扮成了狐狸的模样,逗得乌桑哈哈大笑了起来。忽然,她心里一动,忽然一个念头闪入脑海。 「乌桑,我要气他一气,」钱程笑嘻嘻地说,「你且帮我去宣扬宣扬,明日昆莫要带我去猎雪狐,最好让你们左将军听到,气死他!」 「真的?昆莫待大人太好了,」乌桑看起来十分高兴,「我这就去,左将军听了只怕要气得脑袋冒烟了!」 到了傍晚,天空中果然飘起雪来。漫天的雪花飞舞着,仿佛空中的小精灵。钱程十分快活,素来畏寒的她一直坐在门口的矮石墩看了很久,看着雪在地上慢慢地堆积了起来,然后穿着马靴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翌日,邬赫逖果然没有食言,带了一队亲卫队早早地便来接钱程,跟在邬赫逖旁边的是一匹金色的骏马,昂首扬蹄,颇有几分傲气。 钱程又惊又喜,走上前去摸它的鬃毛:「昆莫,这是给我骑的吗?好漂亮。」 邬赫逖微笑着说:「这是伯鲁首领昨日刚刚送到的,我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和你很般配。」说着,他示意手下人递上一把干草,「你喂喂它,等会它便不会颠你。」 钱程拿着干草和金毛嬉戏了一会儿,金毛很温顺,把头凑到她的胸口蹭着,嘴巴一嚼一嚼的,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看起来温柔似水,令钱程无来由地想起了荆田玉。 骑在金毛身上,离开了毡房群,钱程边走边欣赏着这独特的雪景。以前b市拥挤,那里的雪景也就带了好些人烟味儿,而眼前则是一望无际的雪白,没有任何的视线阻挡,站在雪地中央,令人徒生一种苍茫、空渺的感觉,天地之大,何处容身? 整个马队时而驰骋,时而漫步,不一会儿就离驻地很远了,钱程心里若有所盼,只不过却一直没有意外发生,眼看着就要到乌孙人的圣山脚下了,忽然远处一道白线掠过—— 「雪狐!」几个侍卫惊呼起来。 邬赫逖立刻脚下一使劲,坐骑仿佛离弦之箭一般直扑前方,钱程顿时有些急了,扬起马鞭甩在了金毛的屁股上,朝着邬赫逖追了过去:「喂,昆莫!你别去!我不要毛皮!你别杀它!」 邬赫逖的骑术岂是钱程能比拟的,眼看着便离开钱程两个马身了,忽然,钱程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仿佛被风声撕裂在了空气中,邬赫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脑袋一炸——只见那金毛状若疯癫,眼看着钱程就要被那马甩到半空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邬赫逖在马鞍上一蹬,整个人蹿向半空,手臂一伸,握住了钱程的手,想要把她往自己的马上抛,只是那金毛疯癫的力气太大,钱程的身体下坠急速,带着他的身体一起下坠,眼看着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 邬赫逖大急,不假思索,不退反进,自己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转瞬之间,钱程整个人撞入了他的怀里,两个人在雪地上翻滚了起来,撞在了一个小土丘上,雪花飞溅,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饶是邬赫逖身强体健,也被这一摔摔得气血翻滚,眼前金星乱冒,胸口一阵腥甜,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平稳了一下内息,看了看怀里的人,顿时有些着慌了起来,叫道:「钱程,钱程!你怎么样?」 钱程的脸色惨白,左臂无力地垂在身旁,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地说:「亏大了,原来摔下来这么疼……你这个傻帽……」 邬赫逖一下子没听清,见她还能说话,稍稍心安了一些,抱着她捏了捏她的手臂,显然有些脱臼了,他一咬牙,摸了几下骨头,打岔往外一指说:「你看,谁来了?」 钱程正要往外看去,邬赫逖手上一使劲,只听到咔嚓一声,手臂的肩关节复位,把钱程疼得浑身打颤,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你看你象什么样,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邬赫逖不悦地说着,抱着她站了起来。 v第三章 「你倒是把手臂让我打断试试!」钱程瞪大眼睛看着他,被泪水浸透的眸子仿佛一颗黑珍珠似的熠熠生辉。 邬赫逖几乎不敢看那双眼睛,狼狈地掉转头,看着自己的手下慌张地围了过来,怒喝道:「那匹马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会发了狂?」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都尉硬着头皮上前回答说:「昆莫,那马现在歇下来了一切如常,不知道为何方才发了狂。」 「回去查马鞍和马掌,到底谁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想反了不成!」邬赫逖的眼神如鹰鹫,朝着他们一个个地扫了过去,侍卫们吓得噤若寒蝉。 钱程在他怀里嗤笑了一声:「昆莫,看来你的命令也不过如此,我还是乖乖地做你的阶下囚吧,座上宾什么的,我受不起。」 邬赫逖的脸色铁青,手下一紧,钱程吓了一跳,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下来,邬赫逖冷冷地说:「别动,不然以后留下残疾。」 钱程不敢动了,努力想把自己的身体窝起来,赔笑着说:「昆莫,你万金之躯,这样抱着我被你的族人看到了,这以后我还怎么在乌孙混下去?不如把我放在马背上慢慢行走,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邬赫逖的心中五味陈杂,一想到刚才那个惊险的场景,胸口就好像被人掏空了一样。他也不吭声,抱着钱程踩着士兵的后背,小心翼翼地跳上了自己的坐骑,沉声说:「你怎么这么轻?那大乾皇帝在虐待你不成?」 马匹缓缓地行走在雪地上,一晃一晃地,邬赫逖的怀抱很温暖,让钱程忍不住往里缩了缩,雪后的阳光有些耀眼,钱程侧过头闭上了眼睛,顿时,她的鼻息里尽是刚强的男性气息,身体相贴之处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强健的、呼之欲出的肌肉。 钱程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了起来:象邬赫逖这样的人一定要走国际路线,到时候叫老板去注册一家境外的娱乐公司,往m国发展,那些动作明星一定都望风而逃…… 邬赫逖忽然俯下身,冲着她的头发努了努嘴:「你那里有雪,快擦掉,不然掉进脖子里太凉。」 钱程身子动了动,用右手胡乱在脸上摸了两下,抬眼看到邬赫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不由得笑道:「怎么了?」 邬赫逖手下的触感有些异样,不自觉地指尖用劲,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突来的狂喜让他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良久,他不动声色地把钱程往自己身上再靠了靠,指尖微微挪动,不一会儿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手有点麻了。」 「那你让我自己骑马……」钱程又想起来。 「好了,现在没事了,不许动,再动我把你扔下去。」邬赫逖吓唬说。 钱程无奈,只好嘟囔着说:「离驻地远点把我放下来,不然我会被你们族人的唾沫淹死的……」 马匹晃悠着,她说着说着有点迷糊了起来,慢慢地在邬赫逖的怀里睡着了。 钱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毡房里了,乌桑正跪在她的床前,拿刀割去她的马靴,一见到她醒来,便哽咽着说:「大人,你的脚都肿了,大夫让我拿冰水给你敷一敷。」 钱程小心地动了动自己的左臂,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她有些奇怪:「咦,方泽呢?」以往方泽都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次邬赫逖带她出去骑马,不让他跟着,他差点和几个都尉打了起来。 「他对昆莫不敬,被昆莫关起来了。」乌桑说。 「什么?」钱程气坏了,挣扎着想起来,「带我去见昆莫!」 「大人你先别着急,昆莫只是做做样子,左将军手下的都尉也被关起来了,说是你坐的那匹马是他动的手脚,左将军今天都冲到你的帐前来了,被守在门外的亲卫营挡了回去。」乌桑劝说道。 钱程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都尉,敢对昆莫的马下手?」 乌桑轻咦了一声,恍然大悟:「难道……是左将军……」 钱程笑了笑:「别说了,既然你们昆莫都不敢拿他怎样,想必有他的难处,我死了就死了,只不过一条命而已。」 乌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低声劝道:「大人你别伤心,昆莫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钱程心里明白,邬赫逖会惩戒翁归逖,但一个乌孙的左将军,昆莫的王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痛下杀手,这个都尉必然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她只希望这样一来,两兄弟心生嫌隙,长此以往,必然会引起混乱,这样的话,乌孙就会无力觊觎大乾的西北。 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左脚踝的肿块才慢慢褪下了,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了,而方泽在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邬赫逖严令他不可以再随身侍卫钱程,在钱程毡房的旁边另外安排了一间屋子,让他晚上住在那里。 方泽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到了隔壁,临走前问钱程:「大人,你还想回大乾吗?」 钱程看着这个实心眼的小伙子,笑着说:「想回去又怎样?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吗?」 方泽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递给她一个香囊,低声地说:「大人,这个你一定要随身带着,你且等我,等我回来救你。」说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毡房。 没过几天,钱程就听说方泽失踪了,亲卫营追踪了半天却一无所获,铩羽而归,邬赫逖大发雷霆,让人画了方泽的头像,严令乌孙各境盘查。 整个驻地的气氛有些紧张起来,不时看到有些人带着卫队前来拜见邬赫逖,想来是乌孙各境各个部落的首领,钱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没心没肺地继续过着自己快乐的生活,只是乌孙的羊肉和奶酪吃多了有些腻,脸上居然还发出了几个小痘痘,这让钱程心里忍不住有些郁闷。 这一天邬赫逖忽然到了她的毡房,让人上了一桌酒菜,除了大块的肉,居然还有一份米饭。 钱程又惊又喜,拿着这份米饭连扒了两口,把嘴塞得满满的,只觉得这米饭从未有过的美味。 「你慢点吃。」邬赫逖的眼神很温柔,低声说。 v第四章[08.23] 「多谢昆莫,这米饭很香,你要不要来一点?」钱程终于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谢谢,眼前的人虽然是个冷酷狠毒的乌孙王,但对她的确还算不错。 邬赫逖摇了摇头:「你吃吧,别那么慌。到了昭苏以后,你就可以随便吃米饭了。」 「大军要去昭苏了?」钱程心里一惊,脱口而出。 「不是,我先把你送到昭苏去,等我把这里的琐事处理完以后,我就过来。」邬赫逖烦恼地皱起了眉头。 「出了什么事情?」钱程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一定是翁归逖和他起了不可冲突的矛盾。 邬赫逖定定地看着她,沉声说:「翁归逖一定要我杀了你,说你必定要搅得我们乌孙上下不宁,几个长老也被他撺掇地数次来找我,我虽然不怵,但唯恐我照顾不周,一不留神你就被人害了性命,所以让你先到昭苏去。」 「原来是去避难。」钱程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明白,昆莫你不用为难。」 邬赫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旋即便平静了下来:「那个在马掌上动手脚的都尉被我杀了,你放心,你出去也只是权宜之计,博袷已经在准备坎儿井的事情,等第一条暗渠挖通,族里的人就会知道,你到底是圣山赐给我们的福音还是祸害。」 钱程耸耸肩:「昆莫你说错了,我只是一抹不知来处的幽魂。」 邬赫逖以为她在自嘲,心里也万分难过,他纵横乌孙,把一盘散沙一样的乌孙收复,手段凌厉,却没想到,现在却要被迫让钱程到外面去避祸。「昭苏那里驻守的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弟尹粟逖,他素来最听我的话,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钱程笑嘻嘻地说:「他长得和你一样帅吗?那样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去瞧瞧他。」 邬赫逖怔了一下,脸上微微浮起一层赧色,良久才轻咳了一声:「他长得象我母妃,比较秀气,我长得像我父王。」 「秀气好,」钱程闭上眼睛想了想脑中秀气的国外明星,陶醉地说,「看着赏心悦目,比较没有杀伤力。」 邬赫逖的脸色有些阴沉,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喜欢怎么样的男子?」 钱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霸气的!酷酷的!帅气的!但总之一定要漂亮的!」说着说着,她想起了京城的裴子余、荆田玉、景恺之,当然还有那个景恒之,这些人或酷或俊或秀,举手投足间无一不透着帅字,要是能拐一个做老公,那可真是美透了! 邬赫逖问:「那我呢,我在你们大乾人心里,算不算帅?」 钱程有些纳闷,胡乱点了点头,恭维说:「帅,帅透了!」 邬赫逖沉默了片刻,又问:「要是,我说要是你是个女子,会不会想嫁给我做妻子?」 这话仿佛一道惊天霹雳,差点没把钱程炸得跳起来,她强笑了一声,不自觉地含了含胸:「昆莫你可真会说笑话,我虽然太过文弱,不过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你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邬赫逖的神色如常:「你何必这样大惊小怪,我只是说了要是而已,乌孙的女子都是想嫁给我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大乾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钱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说:「昆莫世间英豪,若是抛去习俗和国别不说,大乾的女子自然也是对昆莫趋之若鹜,恨不得跪倒在昆莫的裤下。」 「真的?」邬赫逖的眼睛一亮,「你也是这样想?」 钱程支吾了片刻说:「只是……我自然非俗世之人可比,我,我若是女子,必然不会想要嫁给昆莫。」 「为何?」邬赫逖惊诧地看着她。 钱程心里暗暗叫苦,这该如何解释呢?该如何解释她这个现代人的灵魂中不灭的男女平等的思想和相守一生的爱情观呢?「这样说吧,要是昆莫的妻子可以有很多个丈夫,你会怎样?」她想了想问。 邬赫逖的脸有点僵硬了起来,哼了一声说:「怎么可能,我自然不可能让我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们大乾有句俗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钱程笑着说,「昆莫这么聪明,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邬赫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默了下来。这顿晚餐吃得钱程胆战心惊,一边拼命想自己哪里露出过破绽,一边有话没话地和邬赫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等邬赫逖一走,她在毡房里急得团团转,方泽也已经不在,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这要是让邬赫逖知道了她是女儿之身,会是怎样的场景啊! 她连衣服都不敢脱,和衣躺在床上,战战兢兢地不敢合眼,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乌桑已经在门外等候了,一看她挑帘走了出来,立刻喜滋滋地说:「大人,昆莫怕你太想家了,所以让我们带你去昭苏住上一阵子,那里有很多大乾人,也有大乾的饭馆,你一定会过得惯。」 钱程朝外面一瞧,只见空地上有好几辆马车,人们正在往马车上搬一些东西,几百人的卫队刀枪锃亮,更有数十个女奴们侯在帐前。 「这就走了?」钱程松了一口气,看来邬赫逖就算知道了她是女子之身,也暂时不想公布于众。 乌桑点了点头:「昆莫让我告诉你,他就不来送别了,让大人在昭苏好好呆着,等他过来。」 这可正中钱程下怀,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邬赫逖,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他,就连他的男色也可以暂时抛诸脑后去了。 她正想坐到马车上,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糟糕,我的宝贝可要带走。」说着便急匆匆地跑进了自己的毡房。 乌桑跟了进来,着急地说:「大人你还要带什么?昆莫说了,右将军那里早就准备好了……」 v第五章[08.23]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钱程从一个箱子里把搜罗到的一些乌孙的宝贝都翻了出来:一条狐毛大氅、一些宝石项链、几把乌孙传统的刀具……最后,她抱着一推东西停在了那个豹头面前,为难地问:「乌桑,你说这个豹头能不能带走?」 乌桑捂着嘴乐了:「大人,你又不是不回来了,豹头太大,还是放在这里吧。」 钱程颇有点依依不舍,很有一种冲动,想把豹眼上的宝石挖下来带走,可一想到邬赫逖看到后的脸色,终究还是作罢了。 昭苏处在大乾和乌孙的边境,是乌孙境内的第一大城市。虽然乌孙的贵族和部落首领依然保留着住毡房、放牧的旧习俗,但有些乌孙人因为经商而不再适应旧习俗,也有一些大乾人因为通婚和乌孙人互相融合,因此昭苏城日益繁华了起来,很多富人盖的房屋也有了大乾建筑的影子。 钱程一行人慢吞吞地走了一天才到,由于和大乾的战事,昭苏城很早就关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凭着邬赫逖的手谕进了城。 城内不时走过巡逻的乌孙士兵,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听到他们一行人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他们便在城中最大的一栋房子面前停下,想来便是那右将军尹粟逖的住所。 迎接他们的是府上的管家,把钱程安排在右侧的一个厢房里,乌桑和几个贴身随侍的女奴就在侧厢房。 钱程终于回到了自幼住惯了的屋子里,摸着墙壁上的石头感慨万千:虽然和以前住的相比简陋了许多,但却十分有安全感。她插上了门栓便倒头大睡,睡得十分香甜。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把前天晚上的睡眠都补了回来。等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乌桑站在门外笑眯眯地看着她:「大人,右将军等你很久了,快一起到前面去吧。」 尹粟逖的确像邬赫逖说的那样,长得颇为秀气,眉目狭长,顾盼之间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和邬赫逖的霸气完全不同。一见到钱程,尹粟逖便眯起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钱程,半晌才微微一笑说:「耳闻不如眼见,钱大人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怎么把我们乌孙搅得鸡犬不宁?」 钱程也有些吃惊,她万万没想到驰骋战场的乌孙右将军是这么一个人,顿时职业病犯了:这样一个美男放在现代,演一些凄美动人的爱情片,一定收视率爆棚! 她呆了半晌,才呐呐地说:「将军,那翁归逖和你一比,简直就如云泥之别。」 乌桑在一旁捂着嘴乐了:「右将军可是我们乌孙有名的美男子呢。」 尹粟逖扫了她一眼,乌桑立刻不笑了,一本正经地站在钱程身后。「昆莫已经和我交代过了,要我仔细招待你,我拨了一队亲卫给你,如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便是。」 钱程想了想问:「我可以出府吗?听说昭苏城里有好多大乾人开的饭馆和杂货,我想去瞧瞧。」 尹粟逖想了想说:「你要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安排亲卫队护卫。」 钱程嘻嘻地笑了一声说:「看来我还是个稀罕的宝贝。」 尹粟逖盯着她沉声说:「钱大人,我难得看到昆莫对一个人如此上心,遣人来反复叮嘱,让我注意你的喜好,又写来书信一封,言辞之间甚是郑重。昆莫诚心以对,必然是大人有过人之处,万望大人不要嬉笑以待。」 钱程呆了呆,没想到这个右将军这样顶真,只好敛了笑容,认认真真地拱手鞠躬说:「是。多谢昆莫和将军的盛情厚意。」 尹粟逖果然象邬赫逖说的那样,对钱程照顾得十分周到,叫了一个大乾的厨子,每天翻着花样给钱程烧点心和饭菜,后门的厨房一大早便会有城外的农户等着送新鲜食材;偶尔也会带些小玩意过来,什么笔墨纸砚、话本、印章、算盘之类的,搞得钱程哭笑不得。 钱程住了几天,便把整个将军府摸了个遍,每一角落、每一块砖头、每一进院落都仔细瞧了瞧,却找不到逃脱的办法;也带着人出去过一趟,近百个亲卫护卫着,所到之处把人都赶光,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摊贩面前挑挑检检,那摊贩收钱的时候手都是哆嗦的,让她甚感无趣,也就不想出来了。 窝在将军府里,钱程把那些个话本看了个遍,有几本隐晦地讲了一些乌孙的秘闻,把人名都隐掉了,她看着看着才觉出味道来:这讲的莫不是就是那邬赫逖的父母们的事情? 这天她正闲极无聊呢,乌桑满怀期待地跑了进来:「大人,听说今天有个很大的跑商队到了昭苏,带来了很多好东西,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冷,你自己去吧。」昭苏虽然离大乾比较近,可居然比都赤要冷了许多,钱程在屋里起了一个炉子才觉得好了一些,有些不想动。 「去吧大人,昆莫命令我不能离你半步,你不去我不敢去。」乌桑撒娇说。 钱程心念一转:跑商队说不定有什么宝贝,反正不用自己花钱,不买白不买。想到这里,她勉为其难地说:「好吧,不过你去问将军多支点银子,将军每天打仗,银子都快发霉了,我们帮他花花。」 钱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外面披了一件狐皮大氅,脖子上围了一条貂毛围巾,戴了一顶皮帽,整个人只露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赛雪,雌雄莫辨,看的乌桑的眼睛都有些直了,一边帮她整理衣服,一边喃喃地说:「大人,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一定就是圣山上的仙女,昆莫一定会娶你为妻的,你就可以永远留在乌孙了……」 钱程真想仰天长啸:乌桑,这仙女和王妃,我可万万不敢觊觎的啊,让给你好了! 出了府,都尉又像上次一样,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钱程不答应,嫌马车闷得慌,看东西不方便,要了一匹温顺的马来骑,又千叮万嘱:万万不可再将行人都赶跑了,实在太没趣了,卫队只可远远地围观。 跑商队在昭苏城的繁华地段,许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带来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香精、手饰、珠宝、西洋镜、西洋钟、烟草??只是钱程从现代穿来,这种东西都没法引起她的兴趣,只是看着乌桑兴高采烈地东问西问,拿着东西爱不释手。 商贩在一旁高谈阔论,讲着自己跑商的见闻;买家听得如醉如痴,却也不忘就地还价……钱程骑在马上,缓缓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心里一阵伤感:难道终此一生,我都不能再回到我自己喜欢的地方了吗?都只能在这异族他乡过一辈子? 忽然,她的眼神窒住了,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良久,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再瞪大了往前看去:街角有约莫四五个人摆着一个摊,摊前扎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杂货,没有几个买家,也并不象其他的小贩一样拉着过往的行人不放。这四五个人中,有一个穿着黑色的大氅坐在其中,一张薄唇微翕,一双眸子犀利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这……不是景恒之是谁! 钱程的脑中嗡嗡作响,无数个念头在心里徘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乌孙小镇?他难道不要命了吗?朝中大臣和武将怎么会让他如此涉险?难道是为了抓自己?不就是以前设计陷害了他的王妃吗,都说了自己是离魂了,用得着这样跋山涉水只身犯险来缉拿自己吗? 许是她的神情有些吓人,乌桑远远地看着,急匆匆地就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堆稀罕玩意儿向她邀功:「大人你看,我买了好些东西。」 钱程心神不宁地看了看,忽然说:「我看这些东西也稀松平常,你再找找有没有好东西,别尽往人多的地方挤,好东西一般都被人藏在角落里。」 乌桑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听话地到角落里去找了一圈。钱程看着她从景恒之那几个人面前经过,随意扫了几眼他们摊上的东西,停下来拿了一把折扇把玩了片刻,冲着钱程喊了起来:「大人,这个玩意儿你喜不喜欢?」 v第六章[08.30] 钱程一凛,生怕被景恒之认出来,侧过脸去,假意和身旁的都尉说了一会儿话,那都尉高声叫道:「乌桑姑娘,大人说他很喜欢,你买下来罢。」 不一会儿,乌桑气哼哼地回来了,嘟着嘴说:「大人,那几个商家傲慢得很狠,说是这扇子非千金不卖,哼,一千两金子?那把破扇子还能值这么多金子?一定是个奸商!」 钱程一下子有些不明白那景恒之到底想做什么,愣了一会儿才问:「上面画的啥?」 「那扇骨都有些裂了,上面就涂了几笔,和大人以前送给昆莫的那幅农耕图有点象,只不过上面画的那个人真是好看。」乌桑赞道。 「江南烟雨图……」钱程喃喃地说,心里忽然抽痛起来,那一定是荆田玉送给她的那把折扇!被她掉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 忽然,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是,一定是奸商,都尉你好好去查查,给他们点教训,把他们都哄走,省得骗了别人的血汗钱。」 那都尉得令,便带了几个人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呼来喝去,顿时把景恒之那一伙人赶跑了,乌桑趁机浑水摸鱼想上前捡便宜,却发现别的小玩意儿都在,那把折扇早就不见了,只好失望而回。 钱程再也没有心思逛集市了,早早地便回到将军府,把自己关进卧房,坐立不安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忽儿想着景恒之要是发现了她,派了飞檐走壁的杀手来杀她,一忽儿想着邬赫逖把景恒之团团围住,乱箭射杀…… 她理不清楚自己对景恒之的感情,是敬畏?是仰慕?是憎恨?还是遗憾?虽然心里恨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她抓进大牢,但从理智上讲,那日钱府门前景恒之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她没有对人坦白和忠诚,怎么能让一个手掌天下的君王完全信任她?更何况她的前身做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又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特殊而敏感的时刻! 总而言之,有一点她很确定,她不想景恒之死,更不想景恒之死在乌孙。 不一会儿,她走出了房门,找到了正在整理衣物的乌桑,问道:「乌桑,你可知道今天那几个奸商住在哪里?」 「跑商的都有钱,一般都住在昭苏城里最大的那家天来客栈。」乌桑笑着问,「大人你可是还惦记着那把折扇?」 钱程点点头,从口袋里套出了一小锭银子:「你且去瞧瞧,好好地告诫他们,这里可是乌孙昆莫邬赫逖的领地,让他们拿了银子留下折扇赶紧滚了,不然说不定脑袋都要留在这昭苏城里。」 乌桑点头应声刚想走,钱程又拉住了她,挠了挠头说:「若是他们一定不肯卖,也就算了,不能丢了昆莫的脸,只是把他们吓走就好,省得我去逛集市看到他们就闹心。」 乌桑去了好久也没回来,钱程站在府门前望穿秋水,只可惜没等到乌桑,却等来了那尹粟逖。 这几日尹粟逖都住在封城和天水巡视,府中的幕僚都在说,大乾退守的封城这几日有异动,可能来了几位大人物,说不定再过几天就要重新开战了。 眼看着尹粟逖带着一队兵士旋风般地在府门前站定了,钱程心里暗自叫苦:这家伙怎么回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天气这么冷,大人怎么站在门口?」尹粟逖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钱程,狐疑地问。 「府里太闷,我出来透口气。」钱程笑嘻嘻地说。 「难道是府上人招待不周?」尹粟逖冷冷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都尉。 「不是不是,」钱程慌忙摆手,「我让乌桑去买样东西,等不及了就到门口来看看。」 尹粟逖冲着那都尉招了招手,那都尉跑了上来,在尹粟逖的耳旁说了几句,尹粟逖这才点了点头说:「你喜欢书画,明儿我让人送上来给你。」 钱程强笑了一声,摇头说:「不必了,将军操心战事,我这点小小的爱好,就不劳烦将军了。」 说着,她转身刚想进门,却听见乌桑的声音喜滋滋地响了起来:「大人!大人!好消息!」 她倏地转过身来,只见乌桑一个人从兵士中间挤了过来,手里扬着那锭银子,跑到了他们面前,一见到尹粟逖先行了个礼,然后便兴奋地说:「大人,那个商人说了,那折扇真的十分珍贵,是大乾第一国手的亲笔,他也是偶然得来的,这一锭银子是万万不能卖的。」 钱程啼笑皆非,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这算什么好消息?」 「可他说了,他可以送给大人。他说他在乌孙行商多年,从来没见有乌孙人也会喜好这个,十分开心,他手上还有好几幅书画,想约个时间和大人共赏,这把折扇,只愿送给有缘之人。」 钱程顿时恼了:这景恒之到底想干什么?真以为这里也是大乾的京城,任由他来去自如吗?她悻悻地抢过银子:「不卖便不卖,谁和他赏画,叫他赶紧洗洗干净回家吧。」 旁边那都尉凑上来说:「将军,大人既然这么喜欢那把折扇,不如去抢……」 尹粟逖眉头微蹙道:「我们又不是强盗,去抢什么,他既然愿意送,就让他送上来便是,你和他赏玩片刻,便白得了你喜欢的东西,有何不可?」 乌桑也笑着说:「是啊,大人,我看一定是他知道了我们是将军府的人,他想巴结我们,以后在乌孙也有个方便。」 钱程还想反对,可一看那尹粟逖的目光,顿时心头一凛,她素来爱贪便宜,现在有这么一个天大的便宜送上门来,她要是坚决拒绝岂不是令人生疑?一想到这里,她便嘻嘻一笑说:「你们这就不懂了,这叫以退为进。乌桑你没有马上答应他们吧?且吊上他们一会儿,等过几日个再去答应他,他心里惶惶的,说不定会多送些书画来拍我们的马屁。」 乌桑恍然大悟:「大人,你真是太厉害了!」 钱程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一直迷迷糊糊地做噩梦,不断地梦见景恒之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气息奄奄;而裴子余、荆田玉、景恺之则轮流出现,一个个冷笑连连:「看,果然是个佞臣,把陛下都害死了!」 「钱程你卖国背主,我错看了你!」 「我恨不能早将你绳之以法,现在陛下已死,大乾无主,这大好河山眼看就要被你毁于一旦,钱程啊钱程,你于心何忍!」 v第七章[08.30] …… 钱程一身是汗地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直喘粗气。 钱程破天荒地很早就起了床,裹得象颗粽子般地在府里蹓跶,正巧碰到厨房里的厨娘在收城外农户送上来的白菜,送菜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一脸憨笑。 「大婶,这菜是我早上刚摘的,一准儿新鲜,我怕太早了冻坏,还盖了布送来的。」 「咦,前几次不是你送的,怎么今儿个换人了?」 「大婶,我们都说怎么将军府也要吃白菜了,都卯足了劲要把最好的送进来,我和吴伯磨了好久,吴伯说了让我也试试,大婶你吃吃看,不好吃不要钱。」 「小伙子嘴真甜。」 …… 钱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拿起白菜看了看,问道:「这个白菜多少钱一斤?」 厨娘应道:「二十文吧,以前十文就够了,现在打仗,贵了一倍多。」 小伙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咧开嘴笑道:「这位大人怎么看起来不象是乌孙人?莫不是这白菜就是为大人准备的?」 钱程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那个都尉跟上来了,只好把白菜放了下来,颇感无趣地说:「走吧走吧,别多管闲事了。」 那都尉跑得气喘吁吁的,警惕地往四周看看,挠挠头说:「大人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钱程心里烦躁,没好气地说:「我睡不着,就在府里走走,乌桑和值夜的小兵都跟着我,都尉你就安心接着去睡吧。」 都尉赔笑着说:「大人你是昆莫的贵客,我万万不敢让你有半点闪失。」 钱程脑中灵机一动,笑着说:「真的?可我现在心里憋得慌,都尉大人能不能帮我排解排解?」 都尉拍了拍胸脯说:「大人尽管吩咐。」 「昨日那奸商不肯把折扇卖我,我一个晚上没有睡好,都尉帮我扮鬼去吓吓他们如何?」钱程期待地看着他。 那都尉嗫嚅了片刻,眼珠一转说:「好,我这就去安排,等天黑下来我们就去。」 傍晚的时候,想必是得到了尹粟逖的允许,那都尉得意洋洋地带了一大堆道具:黑色的披风、狰狞的鬼面具、散乱的白发,还从厨房弄了一袋子鸡血来。 钱程兴致勃勃地在披风上弄上了几滴血迹,想着以前公司里万圣节的整蛊活动,用厨房里的一个小南瓜弄了一个面罩,然后把面具、白发一带,偷偷钻到了乌桑身后,把乌桑吓得尖声大叫。 「乌桑你太胆小了。」钱程还没有拿上扫把、披上披风,觉得很没有成就感。 「大人,已经很可怕了,我晚上要睡不着了。」乌桑可怜兮兮地说。 「真的?」钱程得意地笑了:看来一定能把景恒之吓得够呛,最好他能连滚带爬地逃出昭苏,那就万事大吉了。 昭苏的街头已经没有人了,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装着道具来到了天来客栈。乌桑已经来过一次,驾轻就熟地把他们带到了西侧的小院落里,据说这是整个天来客栈最好的天字贵宾房。 小院落里一共有三间房,都亮着灯,依稀可以看到人影在走动。都尉和几个轻巧的士兵准备妥当,在院落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把一个送东西到客房的店小二吓了一个大马趴,把盘子都打碎了。 一间房门打开啦,一个人探身问道:「怎么了?」 钱程一看,那人正是一品带刀侍卫李逸。 「公子,我刚刚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店小二哆哆嗦嗦地说,「最近昭苏城里不太平,可能是死的人太多了,闹鬼。」 都尉趁机卖弄了一下他的武艺,披着披风从一个墙头窜到了另一个墙头,带起了一阵阴风。 店小二哆嗦得更厉害了,把盘子中的点心递给了李逸,飞一样地逃走了。李逸朝四下看看,沉吟了片刻,皱了皱眉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钱程戴上鬼面具,套上了南瓜面罩,披上了白色的带血披风,一招手,几个人散落开来,分别去戳窗户,她挑了中间的一间客房,牙齿磨得咯吱作响,轻轻一推,那窗户居然没有落锁,被她推开了一条缝。 头罩有点重,她好不容易才对准了焦距,看到一个背影,不由得兴奋起来,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响声。 那个背影颤抖了一下,想来有点哆嗦,慢慢地转过身来,刚好对上钱程的目光,只见他双眸悲喜交加,一张薄唇颤抖着,脸上如梦似幻,哪里有半分害怕之意?钱程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心中暗叫倒霉:怎么好挑不挑,挑了个景恒之的房间? 景恒之缓缓地走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钱程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了片刻,挤着嗓子尖声说:「快回家去,这是乌孙圣山神灵的领地,不走性命难保!」 她念叨了两句,自觉仁至义尽,刚想退走,只见景恒之伸出手指弹在她的南瓜面具上,那面具应声而裂,她大惊失色,伸手捂住了脸,触手是那鬼面具,这才放下心来:「大胆,你会被神灵毁灭的!赶紧离开,神灵便原——」 v第八章[08.30] 「扑」的一声,面具也被景恒之掀到了一旁,钱程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钱程飞快地抬起手,颤抖着正了正面具,看着窗口的景恒之,昏暗的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正死死地落在她的身上。四周不时隐隐地有阴森的凄凉的叫声,还能听到隐隐的衣袂飘飘的声音,几个披了白袍的无头鬼隐隐绰绰地飘过,想必是那些兵士吓人吓得兴起。 她屏住呼吸,一时之间,她忽然有些期待,期待景恒之能冲到她面前,一把拎起她的领子,大喝一声:「钱爱卿,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朕一阵好找啊,快跟我回家去!」 只可惜,景恒之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真的好像见了鬼一样,轻轻地喘息着,「砰」的一声,用力地甩上了窗户,咔嚓一声落了锁。 钱程茫然看着那紧闭的窗户,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原来,她费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件幼稚的装神弄鬼的事情,根本不是想着景恒之能被吓走,而是希望景恒之能认出她来,更希望有奇迹发生,能让景恒之把她从这乌孙救回大乾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那都尉惊愕地从后面想把她扶了起来,低声道:「大人,你怎么坐在地上?」 钱程推开了他的手,强笑着嘘了一声说:「谁说我坐在地上,我正在扮那种没腿的鬼,屋子里的那个人都被我吓得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了。」 说着,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没趣地把面具和头发扯了下来,大步往外走去。 都尉跟在她后面一路小跑,笑着说:「大人,我们把客栈里的都吓了一圈,明天昭苏城里就会传开了,天来客栈闹鬼,这些跑商的人最重风水,说不定被这一下,真的要逃走了。」 钱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景恒之和李逸武功高强,会被你们吓跑才怪呢,只怕我们在他们眼里都成了跳梁小丑。 「哼,让他们逃走干嘛,扮鬼吓他们自然只是警告警告他们,不来将军府拜山门,可没法在昭苏混下去。」钱程恨恨地说。 「那是自然,大人妙计。」都尉连连点头。 折腾了一个晚上,钱程回到卧房倒头就睡,却依然像前一晚一样,怎么也睡不着,景恒之刚才的表情一直在她脑海里回放,明明刚推开窗户的时候,他好像认出了她,也好像激动难耐的样子,可后来却为什么理都不理她呢?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儿,对着被子拳打脚踢泄愤,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景恒之,你这样对待一个有着千年智慧的现代人,一定会后悔的! 景恒之有没有后悔,她不知道,但是第二天她就后悔了,后悔昨天没有真的下重手把景恒之吓走,她真该在他房门前弄个断手断脚的尸体,而不是撞鬼吓人——一大早,乌桑就兴高采烈地告诉她,住在天来客栈的那几个跑商的人在将军府门口求见。 钱程真怀疑景恒之被人换了脑袋,他到底是有多愚蠢才会到敌国的将军府来送死啊!她很想让人把他们打出去,可当着那都尉和乌桑的面,这句话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口。 看着乌桑期待的目光,钱程心一横:「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乌桑便带着两个人走进了一旁的偏厅,其中一个人抱着几卷字画,正是李逸,而另一个人手拿一柄折扇,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毫不惊奇地看着钱程,正是景恒之。 钱程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挤出一丝笑容道:「贵客莅临,有失远迎,钱某这厢有礼了,不知这位老板如何称呼?」 景恒之在她面前站定了,偏厅的光线很好,钱程终于看清楚了,他比以前瘦削了好多,眼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只是精神看起来很好,眼睛里透着她看不明白的光芒,熠熠生辉。 「敝姓金,不知道大人如何称呼?」景恒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才沙哑着喉咙说。 「我姓钱,金老板喊我小钱就行了,不要客气。」钱程谦逊地说,心想:自己如此示弱,以后要是落在他的手里,总能落点好处吧。 景恒之摇摇头说:「草民不敢造次,前日看大人十分喜欢这把折扇,原本想双手奉上,只是这把折扇乃好友相托,其中有个典故,只能赠于有缘之人,还忘大人海涵。」 说着,他上前一步,将那把折扇递到了钱程手里。一瞬间,钱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景恒之的手滑过了她的手心,指尖冰凉如雪,微微发颤。她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右手大拇指上霍然戴着她送给他的那枚扳指! 这一刹那,钱程顿时呆住了,她很想冲上去抓着景恒之的肩膀摇晃几下:丫的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都把我抓到大牢里了你还戴着我的戒指做什么!你到底是要杀我还是想来救我! 她勉强定了定神,打开折扇,摇了两下,冲着乌桑笑道:「乌桑,你看我像不像个风流倜傥的才子?」 乌桑掩着嘴乐了:「当然像,像极了!只怕我们昆莫就是因为这个才对大人青睐有加的。」 景恒之在一旁微微一笑道:「折扇上的书画皆是大乾第一国手所画,据说是为了怀念一个莫逆的好友,因了意外远走他乡,只盼他能早日回家来。」 钱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欲晕倒,如此说来,景恒之没有想要杀她?荆田玉盼着她回去?裴子余也不恨她了?京城的钱府还是她的家? 乌桑见钱程拿着折扇一声不吭,上前行礼说:「金老板,我家大人真的十分喜欢这把折扇,能否请你割爱?」 景恒之朝着乌桑赔笑说:「大人喜欢,是我们的福气。我看大人也是大乾人,他乡遇故知,我们便是有缘,这把折扇就送给大人,也可以聊慰大人思乡之情。」 「呸!」乌桑不高兴了,「我们大人很喜欢乌孙呢,以后等昆莫扫平大乾,大人再回到家乡去。」 景恒之怔了一下,眼中的痛楚一闪既逝,双眼死死地盯着钱程,看得钱程心乱如麻,摆摆手说:「好了,折扇我收下了,你赶紧回去吧,多去跑商,家里人还等着你赚银子养家糊口呢。」 景恒之笑了笑,神情自若地冲着李逸招了招手:「也不急在一时,今天既然来了,我还替大人带了一些书画来,请大人鉴赏。」 钱程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恼了: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好,既然金老板想要长谈,那我就先谢过了,来,乌桑,给金老板奉茶。」 「大人,我们乌孙可没茶招待客人,只有香喷喷的酥油茶。」随着一声朗笑,众人往门口一看,只见尹粟逖身着戎装,大步走进了厅内。 v第九章[08.30] 钱程的手心一下子便冒出汗来,死死地盯着尹粟逖,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要是尹粟逖识破了景恒之的真面目,她是该望风而逃呢,还是以死相救?待会儿如果真的要死,有没有快速一点的死法?一剑穿心或者一刀毙命都行啊,千万不要让她受些零零碎碎的苦!子余,田玉,对不住了,我保不住陛下了…… 尹粟逖奇怪地看着她,摸了摸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钱程一下子回过神来,勉强牵了牵嘴角,笑着说:「当然没有,是将军穿着乌孙的戎装太帅气了,我一下子看呆了。」 尹粟逖有些不自在,乌桑在一旁笑了起来:「那当然,我们将军可是乌孙第一美男子。」 钱程飞快地瞟了一眼景恒之,见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心里一慌,生怕他被尹粟逖看出什么端倪,便又道:「将军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上回不是说前线战事即将吃紧吗?」 「大人的事情,自然比别的事情都要紧。」尹粟逖的不自在转瞬即逝,微笑着走到她的身边,瞟了一眼景恒之和李逸。 景恒之看起来又惊又喜,旋即一脸的仰慕,冲着尹粟逖行礼说:「这位难道就是名震草原的乌孙右将军吗?小人往来西北多年,真正如雷贯耳,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哦?」尹粟逖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从钱程手中取过折扇,打开来仔细瞧了瞧,「不知道金老板平日里都在哪里跑商?」 「小人天生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远的去过波斯、乌兹,近的到过乌恒,战事未开之前,也曾周游过大乾各地。」景恒之神色如常。 「常常听到商人们说波斯国风情迥异,我一直也很好奇,金老板倒是和我说说,那里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尹粟逖盯着景恒之问道。 景恒之暧昧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将军,此处可是男人的天堂。那里的女人个个对男人言听计从,身材高挑,体态丰腴,皮肤白皙,穿着甚是……清凉,加之眉目突出,那眼睫毛又黑又浓,冲着你一眨眼,简直让人心痒难耐啊。将军若是得闲,一定要去上一去。」 「穿着清凉?怎么个清凉法?」一旁的乌桑奇怪地问。 景恒之暧昧地笑笑:「就是只穿了肚兜薄纱,上前献舞。她们有种舞蹈,身上挂满小铃铛,露着肚皮,扭动起来简直令人血脉贲张。」 乌桑的脸都红了,啐了他一口:「那可真不要脸。」 尹粟逖又问了几句,景恒之无一不对答如流,就连和乌孙接壤的乌恒的风土人情,都说的一般无二,他终于信了几分,摆手让李逸把那些字画放在桌上,对钱程说:「大人,你看看,喜欢的就都买下来。」 景恒之顿时连连摇头:「万万使不得,今日能见到将军,就是我们的福气,大人喜欢什么的就拿去好了,以后小人在跑商的时候,碰到贼人,也能拿出将军的名号来吓唬吓唬他们。」 尹粟逖看了看李逸,淡淡地说:「金老板有这样的随从,还用得着报我的名号?」 景恒之赧然一笑:「让将军见笑了,行走江湖不得不做万全的打算啊,小人的这位随从的确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尤其是现在这种战乱的时候,流匪、兵痞甚多,多认识一个人,总是多条路。」 说话间,李逸把卷轴都在桌上放好,一一打了开来,钱程哪里有心思赏画,只是胡乱看了两眼,景恒之却煞有介事地向他们介绍画的来历,前三幅都是从大乾而来,一幅八骏图,一幅牡丹富贵图,另一幅则是仕女图,第四幅打开的时候,连尹粟逖的眼睛都直了,只见两个半裸的丰腴女子横躺在树林间,一旁有几个漂亮的小正太光着身子在一旁嬉戏。 钱程的目光立刻从漫不经心到光芒四射,喜笑颜开:「好!这幅画好!」说着,在那小正太的肥嘟嘟的脸蛋上摸了一把。 尹粟逖则迅速地调转了目光,颇为不快地说:「金老板怎么拿出这种画来?」 景恒之摇摇头说:「将军有所不知,这个据说是比波斯更远的一个国家流传过来的,是那里的第一国手画的,当初那个买家是因为家族倒闭了才肯脱手,不然只怕我还得不到。你瞧这材料,将军你去别处瞧瞧,万万找不到第二幅。」 「你收来花了多少银子?」钱程触手之下只觉凹凸不平,想来这就是现代西洋油画的前身,更觉亲切。 「不瞒大人说,此幅最贵,其余的,只是大乾二三流画手所作,比不上那把折扇,我拿去骗那些波斯人的。」景恒之轻笑着说。 钱程一拍桌子:「好,我就要这幅。」 尹粟逖皱着眉头,一时之间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兄长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又贪财又好色的大乾人! 景恒之留下了那副油画,坚决不肯收银子,又和尹粟逖攀谈了一番,便告辞走了。 钱程抱着画,怅然若失地看着他和李逸的背影,心里万分矛盾:她既想着景恒之赶紧离开将军府,万万不能在此被尹粟逖识破而血溅五步,又想着景恒之能多留一会,多听听他说话,要是能讲些故人的现状,那就更好了。 尹粟逖在后背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半晌忽然问道:「你怎么看起来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钱程心里一跳,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张略带谄媚的笑脸:「将军,我只是在想着,不知道那人手上还有些什么宝贝,不知道过几天还会不会来拍将军的马屁。」 乌桑得意地说:「我说吧,那人一定想要搭上将军府,以后跑商可以通行无阻。」 「对,将军多问他拿点宝贝,听说波斯的宝石十分漂亮,下次不如试探着问问。」钱程一脸的深思。 尹粟逖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甩袖离开了大厅。 钱程小心翼翼地把画和折扇拿进了卧房,傻呵呵地捧着笑了一会儿,把它们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她慢慢地在房中踱了两步,随后指着那把折扇说:「喂,荆大人,是不是现在查出来冤枉我了?想给我赔礼道歉吗?哼,我才不想理你了,除非你以后的字画都给我包了。」 「还有你,裴将军,居然说要把我这样的忠臣抓起来,来,给爷笑一个,不对,从今往后,在爷面前都不许板着脸,不然我再也不和你饮酒作乐了,闷死你!」 「陛下,你更坏,是不是筹到军饷就念着我的好了?今年除夕陪哪三个富豪吃饭了?先暂时骗骗你,等我回到大理寺,嗖的一声就穿回去了,再也不用见你这个封建暴君的嘴脸了!」 v第十章[08.30] …… 她神气地冲着那把折扇絮叨了一阵子,却忽然颓丧地坐到了床边:这昭苏城就是乌孙的天下,景恒之单枪匹马怎么把她救走?要是等到他率领大军杀过来,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了,最外侧的扇骨的确已经裂开,最上面的扇面也有些破损,还有几点浅浅的污渍,看来曾经被人小心地擦拭过。扇面上的题字风骨依然,仿佛荆田玉傲然的身影。 钱程看了一会儿,忽然她愣住了:扇面上明明应该是一面字,一面画,为什么画的那一面多出来了两行诗句? 「昨夜春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四更。」钱程喃喃地念着上面的字,仔细一瞧,那字体是小篆,和背面的草书不同,字体稍显规整,依稀有点眼熟。「难道是景恒之写的?他想说什么?」 钱程把诗反复地读了几遍,又发现那个春字仿佛有点不一样,仔细一看,原来是下面的日字写的很扁,所以整个字看起来有些出挑。春天?春雨?还是春风?她烦恼地挠了挠头:「狡诈!花花肠子这么多!弄这么多玄虚干什么! 她一时想不出,便又打开了那幅油画,那五个小孩子白嫩嫩、光溜溜的,正天真无邪地笑着,或趴或躺,还有一个正拔着神马,而那两个半裸褐发女子则躺在金黄色的油菜花中,含笑看着自己的孩子。 「油菜花……菜花……菜……」钱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这莫不是在说早上那送白菜来的小伙子?难道景恒之这么快就埋下了伏笔? 她顿时兴奋了起来,拿着画和折扇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就让她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五个裸体的小孩刚好和四更对上,一定在说让她四更天准备外逃;春跫……春雨、春风都不太可能,莫不是就在指时间?春分?不对,现在是正月末,再过四、五天就是立春了,莫不是就是指立春的四更天?两个大人、五个小孩,岂不是就是二月初四立春? 一大早起来,钱程便心情很好,拿着折扇,哼着小曲儿,在将军府里游荡,走路都是带飘的。跟在她身后的乌桑打趣说:「大人,早知道这样,昆莫一定早就把昭苏城里的折扇都给你搜罗来了。」 钱程摇摇头,嘿嘿一笑说:「乌桑你错了,我拿的不是折扇,而是一千两银子。」 乌桑早已经对她的贪财见怪不怪了,只是对她拿着大冬天拿着折扇表示不解:「大人,你不是怕冷吗?怎么还拿着扇子扇风?」 「你不懂了,我们大乾的才子,宁可冻死也要保持风流倜傥。」钱程傲然摇了摇扇子,「大人我是才子中的才子,崇德二十年的榜眼。」 乌桑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她:「大人那你还是做我们乌孙人吧,我们可没这破规矩。」 钱程愣了一下,看着乌桑的眼中尽是期盼,不由得心里颤了颤,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闷声说:「乌桑,我不是乌孙人,我吃不惯酥油茶,羊肉多吃了会发小痘,毡房住多了心里会发虚。」 乌桑有些慌乱了起来,连声说:「大人,我不是故意的,你别难过,昆莫说了,封城和天水全都是大乾人的房子,下次我们一起去,真的,昆莫对你很好的,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钱程心里有些难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单纯的乌孙女孩解释,这乡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了下来,如果她能顺利地从这将军府逃出,从今后便是他们乌孙的敌人,再也看不到可爱的乌桑姑娘、慈祥的博袷大叔,还有那许多曾经照顾她的乌孙朋友,也再看不到那个桀骜不驯的乌孙王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折扇有些摇不动了,闷闷不乐地在小径上走了一会儿,忿忿地踢着地面上的石子,喃喃地说:「乌桑,你说为什么要打仗呢?大家都太太平平的不是很好吗?」 乌桑的神情也有些黯然:「大人,我也不知道,左将军一直说,大乾的草原很肥沃,大乾的牛羊更肥美,凭什么要让大乾人一直占着好地方?可是我心里好害怕,我的哥哥驻守在封城,我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放屁!」钱程气得骂了一句,「如果连命都没了,你们还要肥沃的草原有什么用?」 「我们乌孙的勇士都是翱翔的雄鹰,勇猛的老虎,永远都不会被击败!」一个声音从钱程身后冒了出来,钱程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尹粟逖。 钱程冷冷地一笑:「说得好!将军你且站在那里不要动。」 尹粟逖一身便装,想来刚从卧房里起来,闻言便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她。 钱程顺手抄起了墙壁旁的一根木棍,使足了吃奶的力气轮圆了朝着他的头砸了过去,这一下要是砸中了,只怕尹粟逖当场就要趴下。 尹粟逖万万没想到她敢这样,一时措手不及,眼看着那木棍到了眼前才堪堪狼狈地避开,反手抓住了钱程的手臂,又惊又怒地道:「你这是疯了不成!」 钱程哼了一声:「这样你还有本事做那个翱翔的雄鹰吗?我告诉你,现在那是大乾还没腾出手来,等他收拾了岭南,上下一心对付你们乌孙,只怕你们就只有站着挨打的份儿!」 尹粟逖铁青着脸把她的手腕甩开:「钱大人,多谢你的忠告,只是我们乌孙的铁骑,就算战死,也要死得痛快。」 钱程定定地看着他,低声说:「将军,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呢?你若有个不测,昆莫难道会不伤心欲绝吗?又不是别人来入侵你的国土,你需要以死相护,现在这情形,如果你们落败,落在旁边邻国乌恒人的眼里,你们不就是不自量力、死有余辜的笑话吗?」 尹粟逖浑身一凛,怔怔地盯着她,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似的,良久,才轻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没有后路了。昆莫不日就将率领大军到昭苏,此战,我们只许胜不许败。」 「昆莫要来了?」钱程失声叫道。 「他一直遣人来问你的情况,想来十分挂牵你,大人莫要辜负了昆莫的一番厚爱。」尹粟逖看起来有些疲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了。 钱程心里有些发慌,尹粟逖虽然仔细,但心忧战事,不一定能看出景恒之的计谋,可邬赫逖和她相处了这么多日子,已经对她十分了解,只怕她一个眼神不对便能让他看出端倪来。 她心里也十分矛盾,即希望邬赫逖不要来,自己能顺利逃脱,又希望能见邬赫逖最后一面,也算是为他这么多天的照顾划个圆满的句号。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邬赫逖一直不见踪影;尹粟逖依然早出晚归,但若是回府都会查问跟随钱程的都尉;乌桑浑然不知,依然快活地照顾着钱程的起居。 二月初三的夜晚,钱程一个晚上没睡着,既害怕又兴奋,一会儿担心自己会错了意空欢喜一场,一会儿担心自己睡死过去误了时辰,一会儿数数自己在乌孙搜刮来的宝贝,咬牙挑了些小的放进了怀里,一会儿又跺脚嗟叹那个豹头和宝石没带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v第十一章[09.04] 五更的时候,天边刚刚露出了一丝灰白,钱程穿戴整齐,摸了摸砰砰乱跳的心口,佯作镇定地推开房门朝外走去,果不其然,睡在隔壁的都尉还没起来,不远处守夜的兵士正在打盹,抬起头来眼神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挣扎着站了起来。 钱程也没理他,缓缓地踱着步,象以往一样地在院中散起步来,不经意间就到了将军府后门的厨房前。 厨房前有一手推车白菜,一大半被篷布盖着,前几天看到的那个小伙子依然憨笑着和厨娘说话,钱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由得心里大失所望。 「大婶,我把这白菜卸点在厨房里面吧,省得你再花力气搬。」 「大婶你去厨房里呆着点,外面太冷了。」 「大婶你放心,我们的菜新鲜着呢,你在里面要是看到有烂菜叶的,都放到一边去,我都不收钱。」 …… 眼看着厨房外只剩下了搬菜的小伙子、哈欠连天的守卫、怔怔发呆的钱程,骤然之间,变故陡生:从那车篷布里蹿出了一个青衣人,一扬手,「扑」的一声闷响,那个守卫便软软地歪倒在了草丛里;说时迟那时快,青衣人蹿上前去,把那守卫往草丛里一拖,而那小伙子则把钱程一扛,扔进了手推车的篷布里,劈头盖脸地就把白菜堆在了她的身上。 钱程被扔得眼冒金星,只听见手推车的声音嘎吱吱地响了起来,好像在掉头,那个小伙子的声音有些懊丧:「大婶对不住,我爹把剩余的白菜装错了,都是些烂的,我出去换一车来,马上就回来,大婶你等我一会儿。」 小伙子迅速地推着手推车后门而去,手脚伶俐,一顶一拉,仿佛演练了无数遍,眼看着就要跨过门框;钱程终于有些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偷偷掀开了布,忽然,她浑身一紧,只见乌桑正站在远处,怔怔地看向这里,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随时都要高声大叫—— 那小伙子扬起了手,钱程大骇,低声急促地道:「不要伤她!」 小伙子一怔,再也没有时间去看乌桑了,立刻不管不顾地直冲了出去。 预想中的大叫居然没有响起,钱程顿时心里有些明白了,透过布的缝隙,依稀还能看到乌桑的花布裙角,顿时,她的眼角湿润了起来,一丝忍不住的哽咽轻逸出声,那个娇俏的、天真的、爱笑的脸庞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个可爱的乌孙女孩,陪着她渡过这么多孤寂日子的乌孙女孩,终究渐渐地远去了,她终究不能和这个乌孙女孩大醉一场洒泪告别…… 那小伙子推着手推车急匆匆地出了后门,赔笑着和后门的侍卫打了个招呼,侍卫掀开了盖着的布,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便放了行。小伙子急速地走过两个转角,那里已经有相同的两辆手推车,装着一模一样的白菜,盖着一模一样的布,立刻分头朝着昭苏的三个城门而去。 城门也是刚开不久,守城的士兵看来是已经和那小伙子有些熟识了,笑着打趣说:「今天怎么还是满车的菜,出了什么岔子了不成?」 小伙子笑了笑:「别提了,差点没让将军府的厨娘揍一顿,早上弄错了,把我爹准备去喂猪的一车菜推来了,这不赶着时间去换呢,多谢军爷给行个方便。」 「走吧走吧,你小子皮痒了,敢送烂菜给将军府,这幸亏是我们右将军,换了左将军,你的小命可得仔细喽。」 小伙子连声道谢,车轱辘又响了起来,刚刚走出城门,只听到远处隐隐地响起了如雷般的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不一会儿,一个先行兵策马狂奔了过来,喊道:「闲杂人等让开,站到一边不许动!昆莫到了!」 钱程只觉得自己喉咙仿佛被掐住了,鼻子里尽是白菜的味道,几丝菜叶钻进了鼻腔,痒得她直想打喷嚏,却只能使劲地憋着。 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旋即又归于平静,不一会儿,整齐的马蹄声从她的手推车前经过,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她屏息偷偷往外瞧去,只能看到一个个马蹄。 忽然,一匹黑色的马慢慢地从她眼前闪过,停在了她的不远处,钱程屏住了呼吸:这匹马她很熟悉,马掌是特制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邬赫逖的坐骑。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昭苏城在阳光下十分漂亮,博袷,你说她会不会喜欢这里?」 「昆莫,大人一定会喜欢的,这里有很多大乾人。」博袷大叔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 邬赫逖满意地应了一声:「下次乌孙就定都在昭苏,她要是喜欢,我在昭苏给她修座象大乾一样的大房子,可以经常来住。」 「真想马上见到大人,这一阵子没了大人,毡房里就好像没了笑声。」博袷大叔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要马上赶回去,不能在这里多呆。」 「博袷你赶紧把坎儿井修好,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几个长老来恳求你帮他们修井的模样了。」邬赫逖大笑了起来。 「是,昆莫,博袷一定不负重托,等请教完大人便火速赶回都赤。」 随着朗朗的笑声,马蹄动了起来,渐渐地,被后面涌上来的杂色马蹄淹没了。 钱程呆呆地听着,心里涌上来一阵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她咬了咬嘴唇,几乎有种冲动,想拉住邬赫逖的手问一问:昆莫,我们做朋友好吗?不要打仗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行吗? 可她终究没有出去,自己的这个念头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刻,是多么可笑,是多么天真!景恒之、邬赫逖,这两个俾睨天下的帝王,怎么可能因为她的这点妇人之仁而握手言和? 手推车的咕噜重新飞速转动了起来,路面十分不平整,钱程躺在里面,被颠得头晕眼花。不一会儿,手推车紧急停住了,钱程被人从上面拉拽了下来,还没等她把头上的白菜叶子扒拉掉,便又被人塞进了一辆马车。 还没等她站稳,马车便疾驰而去,她一个趔趄,一头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不由得抱怨道:「慢点,我的手臂可刚脱臼过,断了你养我一辈子啊……」 忽然,她的身体被人紧紧地抱住了,抱得她简直快要透不过起来;一双宽大的手按在她的后背,仿佛想要穿入她的身体;抱着她的臂弯是那么有力,却不自觉地发着颤,仿佛深怕一不留神,怀中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一个喃喃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程,阿程,总算找到你了,太好了……」 钱程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去看那个人的脸,却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听这声音,好像是景恒之,可又好像不是景恒之:那个阴险狡诈的人怎么可能会发出这么深情、痛楚的声音?难道他不应该坐在软榻上斜眼看着她摔倒在地上,然后嘲弄着说:「钱爱卿,离了我不行了吧?我花了这么大劲儿把你救出来,你要怎么谢我?」 「喂,你是谁?你是不是易容成陛下的样子?陛下呢?」钱程趴在那人的肩头,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无视钱程的挣扎,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地老天荒一般。 马车一个颠簸,两个人一个站立不稳,倒在了软榻上。景恒之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钱程坐在了软榻上,低声问道:「你的手脱过臼?发生什么事情了?」 v第十二章[09.04] 钱程看着景恒之的脸,心神一阵激荡,几乎想伸手去摸一摸,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会不会一觉醒来,眼前这个人又化作一缕空气飘走了。她伸了伸手,不过终究还是不敢造次,又缩了回来,站起来赔笑说:「陛下,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生你的气?」景恒之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如果他能生她的气,那这几个月来的心神交瘁、夜不成寐又是什么? 「陛下,我自从离魂之后,万万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那吴启远多次拿以前的事情胁迫我造反,我怎么可能答应他,象陛下这样英明神武的明君岂是他那种阴险小人能够比拟的,我又不像以前那样被猪油蒙了心,」钱程拼命想着该怎样把自己的罪名洗刷得干净一些,甜言蜜语张嘴即来,只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便有些委屈了起来,语声中带了一丝哽咽,「陛下,我怕你砍我的头,实在没办法才想着逃走,我不是故意想和你们不告而别的……」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轻叹了一声说:「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还混成了乌孙的座上宾,枉费我们在大乾想破了头。」 「哪有!」钱程半点都没有感受到这略带暧昧的气氛,瞪圆了眼睛,「我日日夜夜都思念着大乾,身在乌孙,心在大乾,忠心日月可鉴!那昆莫就算待我再好,也比不过陛下的恩典!」 景恒之只觉得满嘴的苦涩,他想要的,又岂止是一个忠臣良将而已?「你难道没有半分……想我吗?」他低声问道。 钱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说了半天,景恒之还是连个笑脸都不给?不会还在记仇吧?还在记仇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救她? 「我怎么可能不想陛下,」她斟酌了片刻道,「我夜夜思念陛下,恨不能飞到陛下身边,为陛下排忧解难!」 景恒之凝视着她,脸上喜怒难辨,拉着她在身旁坐了下来:「好了,和我说说,离开京城后都做了些什么?」 钱程受宠若惊,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没做什么,从京城出来我就在马车上大病一场,手臂上有伤化脓了,差点把命都丢了。」 景恒之震动了一下,心口一阵抽痛,捏紧了钱程的手,咬紧了牙关才控制住把她再揽入怀中的冲动。「很凶险吗?」 钱程心里一喜,立刻添油加醋说:「是,很凶险,我的魂魄都快出窍了,但一想到陛下还没有原谅我,我就又立刻回魂了。」 饶是景恒之心乱如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钱程心里有些得意,又说:「到了乌孙,那邬赫逖原本要一刀砍了我,」说着,她的手用力一挥,朝着景恒之的脖子砍了过去。 景恒之一把握住她的手,脸色都变了:「此人当诛!」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钱程笑嘻嘻地说,「我大义凛然驳斥了他,他便乖乖地放下屠刀,只是不肯放我回大乾。」 景恒之知道她虽然说得轻松,但当时的场景一定十分凶险,心里仿佛被刀绞了一般疼痛,喃喃地说:「都是我……害了你……」 「这还不算,他们乌孙那个左大将十分可恶,想着法儿要陷害我,正月初一那天,那邬赫逖带我去赏雪,结果他在我骑的马上动手脚,我从马上摔了下来,手脱了臼,脚踝都折了,肿得像个馒头,差点没摔死……」钱程看景恒之有点心疼,越发说得起劲了。 「你别说了!」景恒之厉声喝道,满脸的痛楚,一张薄唇微颤。 钱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身子往后缩了缩,赔笑着问:「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阿程,」景恒之颤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钱程一时回不过神来,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没有背叛我,我知道你想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我看了你留给我的信,我什么都明白,我只是想……」景恒之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生怕从她的眼里看到半丝的恨意:要是她知道自己把她关进大理寺根本不是怀疑她,还存了好好教训她的心思,害得她吃了这么多苦,一定会恨死自己了。 钱程大喜,这样的景恒之简直大出她的意外,一想到自己可以回京城,还能继续拿着自己的财宝挥霍,说不定还能和几个好友一起谈天说地,她的心里简直就乐开了花,可不知怎的,当时自己在大理寺中狼狈绝望的心情忽然就浮上心头,还有这几个月来背井离乡的凄惨景象,她的心里又酸又痛,眼里骤然就涌出泪来,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景恒之的手上,烫得他心慌意乱。 「阿程,你怎么哭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景恒之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过哄人的经验,更从来没有做低伏小过,一时之间不明白刚才好好的钱程怎么就哭了。 景恒之不说倒还好,这一说,钱程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委屈和害怕都哭出来,到了最后索性趴在了他的肩头,捂住了脸。「陛下,你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真的都不要我了,都想把我杀了,我真的都绝望了,真想消失不见算了……」 「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阿程,你信我,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景恒之的心里又酸又涩,反复喃喃地许诺着,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感觉到自己的肩头热烘烘、湿漉漉的,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寻找和等待终于有了回报。神-婆-婷-整-理良久,钱程这才从景恒之的肩头离开,不好意思地拿袖子擦着眼泪,嘟囔着说:「陛下,臣失礼了。」 景恒之怀里一凉,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勉强笑了笑说:「你失礼的地方多着呢,不缺这一次。」 钱程快活地吸了吸鼻子:「陛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前几天看到你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都以为你被岭南王劫走了,我和子余去岭南找你,派了数十拨暗卫进去,都一无所获;后来田玉在搜城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些乌孙人的蛛丝马迹,过完除夕之后我便往这里来了,在汾城发现了方泽留下的暗号,这才往昭苏赶了过来。」景恒之低声说。 「方泽?」钱程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呆了,她也来不及去想,景恒之为什么会知道一个小小的狱卒的名字,着急地问道,「他人呢?他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景恒之怔了一下:「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钱程有些急了:「他没和我一起来昭苏,在都赤的时候就失踪了,说是要找人回来救我。」 景恒之摇摇头:「我们就发现了一些他在汾城留下的印记,但没有看到他的人。」 「那他难道返回都赤去救我了?」钱程胆战心惊了起来。 忽然,马车的门帘一掀,李逸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沉声说:「陛下,钱大人,我接到暗卫传讯,昭苏城大乱,数队士兵正往城外追击,请陛下准许臣带几个侍卫留在此处,万一追兵赶到,臣可以引向别处。」 v第十三章[09.04] 景恒之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此处已经在封城所属的边界了。」 「是,我们和来时一样,从封城和天水之间的小路穿出,翻过前面一座小山就到了汾城的所辖了。汾城守军已经按照陛下吩咐,出兵佯攻封城、天水,陛下的亲卫营想必已经在汾城边境等候,请陛下和钱大人上马,尽快离开马车。」李逸催促说。 景恒之犹豫了片刻,点头说:「好,李逸你万事小心,必要平安归来。」 钱程心知也不是客套的时候,她若是被抓回去也没什么,要是景恒之出个什么意外,整个大乾必定会风云突变,不堪设想。 「钱大人!」李逸叫住了她,解下了身上的外套,「把你的大衣和帽子给我,说不定也能迷惑一下乌孙人。」 钱程解下了自己的貂皮大衣和皮帽,递给了李逸,笑着说:「你可要平安回来,不然我这貂皮大衣的银子问谁要呢。」 李逸忽然冲着她笑了笑,凑近了钱程悄声说:「大人,如若我不能回来,你帮我多照拂素素,她那日在钱府门前不得已说了谎,害你百口莫辩,痛悔难当,后来日日以泪洗面,一直盼着大人能平安回家。」 钱程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说:「原来你的心上人居然是田素素!好小子,你挖墙角挖到我家来了,瞒得我好紧!」 李逸有些羞涩,把钱程的貂皮大衣披在身上,他的身形瘦削,若是不看身高,后影和钱程还真的有几分相像。「大人对素素的厚爱,我铭感五内,若我能全身而退,还望大人成全!」 「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谁要谁带走。」钱程的嘴角微微上翘,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侍卫,越看越满意,居然有一种自己家女儿要出嫁的幻觉。 景恒之已经上了马,朝她伸出手来:「阿程,你的骑术不佳,还是和我共坐一骑吧。」 钱程立刻不服气了,一把拉过身旁的马缰,吭哧吭哧地爬上了马背,颇为自得地:「陛下,我可是在乌孙呆了这么多天,骑术精进了许多好不好!」 景恒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现在在外面,叫我的名字,以免暴露了身份。」 「啊?」钱程张了张嘴,摇头说,「我可不敢,到时候被人参上一本,说我目无……」 「恒之,叫我恒之。」景恒之不容拒绝地道。 钱程讪笑了两声,看了看旁边的侍卫,却见他们全都当着没看见一样的鼻孔朝天看风景。「这个……恒……恒之……」她支支吾吾地说,声音轻如蚊蝇。 景恒之却听了个清清楚楚,高兴地呼喝了一声,一扬鞭,甩在了钱程的马上,那马嘶鸣了一声,往前飞奔而去,钱程在马上东倒西歪,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陛……恒之你甩我的马干什么!就算我骑术精湛你也不能这样!救命!」 过了这么许久,天色已经大亮,景恒之一行数人在这山间疾驰。这是一座海拔几百米的小山,山头上几天前下的雪还没融化,偶尔有小动物从树丛中蹿出,抖落了树叶上的些许积雪。山间的小径弯弯曲曲,杂草丛生,想来冬季的时候行人稀少。 不一会儿,他们便登上了山顶,景恒之勒住了马头,站在山顶极目四望,远远地可以望到封城、天水各在山头的两边,而汾城则靠近天水,三城呈三角之势。 景恒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片干枯的草原,还有已经剩下一个小黑点的昭苏城,冷冷地说:「邬赫逖,你胆敢进犯大乾,掳我大臣,今后必十倍报之!」 钱程颇有些恋恋不舍,也回头看了看刚才状况紧急,她无暇细想,可现在即将彻底脱离邬赫逖的势力范围,一想到他兴冲冲地赶来想见,却得知自己逃走的噩耗,不知道会不会伤心?他顶着翁归逖和多个长老的压力保护自己,现在这样的结果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太过狼狈?还有博袷大叔,他为什么也会赶到昭苏?难道是坎儿井出了什么问题了吗?那些挖井的奴隶会不会有事情? 山脚下的树林依稀可见,接应的亲卫营想必就等在那里,景恒之的心情放松了起来,环顾四周,忽然扬声说:「阿程,你看那是什么?」 钱程回头一瞧,只见不远处的峭壁上居然长着一株红梅,梅花在残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艳丽。「好漂亮。」她顿时忘了邬赫逖,兴奋地说。 「你喜欢?」景恒之目测了一下距离,翻身下马,「我去摘来给你。」 钱程刚想拒绝,却见景恒之提气纵身,在灌木上轻轻点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悬崖边,踩在一块巨石上,离那株野梅只有几步之遥:这几下踏雪寻梅使得十分轻灵,引得身旁的侍卫一阵喝彩。 钱程差点没惊呼起来,赔笑着说:「陛下……不对,恒之,你快回来,别踩空了,梅花又不稀奇,你回京了赏我一朵金梅好了,我不介意的……」 景恒之差点被气得吐血,脚下一使劲,积雪簌簌地往下落,掉进了深涧里。他四下看了看借力的地方,抓着巨石边一株大树使劲摇了摇,然后一个倒挂金钩,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株野梅落进了景恒之的手里。 钱程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脑子不停地闪现着大乾的史官对她的口诛笔伐:佞臣钱程,蒙蔽武成帝,致使武成帝在悬崖为其摘花,以至于跌落悬崖…… 景恒之喜滋滋地回到钱程身边,把梅花递给了钱程:「你闻闻,还带着清香呢。」 钱程接过来刚想闻,忽然脸色大变,指着他身后说不出话来:只见一只黑熊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怒吼了一声,朝着他们笨拙地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侍卫立刻拔出刀来,冲了上去,挡在景恒之和钱程的面前,那黑瞎子被人从冬眠中吵醒,力大无比,被侍卫砍了几刀,凶性大发,一掌拍了过来,一个侍卫的手臂被拍中,顿时血肉模糊。 钱程吓得面如土色,拽着景恒之的手臂,哆嗦着说:「恒之,我们快逃。」 景恒之心里窃喜,存心卖弄一把,傲然看了她一眼,斥道:「怕它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看我一掌毙了它。」 说着,他揉身上前,几步便来到了那黑熊的背后,一掌就朝着那黑熊劈了过去,他自幼便和裴子余一起师承名家,修习内家功力,这一掌仿如开山裂碑,那黑熊原本就中了两刀,手在空中乱舞了一把,便颓然倒地。 景恒之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样?我在你不用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钱程的后背站了一个黑熊,个头比刚才那个小了些许,一直爪子轻轻地搭在了钱程的肩头。 v第十四章[09.04] 「别动!」景恒之的声音都变了调,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再动,只是低声嘶吼着,「阿程,你千万别动,别回头!」 钱程不明所以,眼看着那黑熊倒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恒之,看来以后你打猎也能过日子,这黑熊浑身是宝,打一个够一家人吃一年了吧……」 话说到一半,看到景恒之的表情如此狰狞,钱程心里七上八下的,情不自禁地拿眼睛往旁边一瞟,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双眼祈求地看着景恒之,露出了小兽般哀恳的目光。 景恒之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眼看这那黑熊的小眼睛往那倒在地上的黑熊看去,鼻子翕动着,仿佛在嗅空气里的味道,只怕它下一秒就被血腥激得凶兴大发! 说时迟,那时快,景恒之厉喝一声:「阿程蹲下!」几乎就在同时,他脚下一顿,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向钱程,飞身抱住钱程,把她整个人都护进怀里。 那黑熊被吓了一跳,放在钱程上的手一空,立刻伸手一挥,一掌便拍在景恒之的后背,景恒之闷哼一声,抱着钱程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往山下翻滚了下去。 后背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胸口气血翻滚,一口腥甜呕了上来,整个身体被无数的沙石磨砺,又被数不清的树枝、石块割破。景恒之的神志渐渐迷糊了起来,他勉强吸气,维持着脑中的一丝清明,紧紧地抱住了手中的躯体,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去承受来自外界的一波波撞击。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滚势渐止。景恒之睁开眼睛,一片血光中只见到钱程又惊又痛的脸,只看到钱程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声音;他努力地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终于,他的眼睛里映入了许多侍卫涌上来的身影,终于,他心一松,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恒之只觉得自己飘忽了起来,影影绰绰之间,看见钱程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前面疾驰,他着急地喊了起来:「阿程,你去哪里?」 钱程回头嫣然一笑:「陛下,大乾容不下我,我去乌孙啦,乌孙王对我很好。」 「阿程你回来,都是误会,误会!」他气急败坏地骑马追了上去。 钱程的长衫忽然一变,变成了乌孙的斜襟袄,骑在马上显得英姿飒爽:「陛下,太晚了!」 「不晚,一点儿也不晚!阿程,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忍心走?」他在后面追得喘不过气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钱程越来越远,他绝望地勒住马头,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阿程,我喜欢你!你别走好不好!」 景恒之喘息着惊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碾压过了一样,手臂一动,后背处就仿佛撕裂了一般,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叫了一声「阿程」,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破锣一般。 「恒之,我在这里。」他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他勉强侧头一看,只见钱程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眼中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哭过。 景恒之长吁了一口气,喃喃地说:「还好还好,还不晚。」 「不晚什么?」钱程不解地问。 一旁凑过来一个人,捋着胡子说:「是啊,陛下万幸,幸亏当时接应的亲卫营就在山下,把陛下救到汾城,全身骨骼都没大事,就是后背的伤口比较厉害,内腑也有损伤,需要将养数日。」 景恒之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随行的太医,对着钱程说:「我口渴。」 钱程正要起身倒茶,一旁的随从机灵地跑了过来,半扶起景恒之,把茶往他嘴中送了过去。 景恒之狠狠地瞪了随从一眼,那随从一看,立刻把茶盅往钱程手上一递:「钱大人,奴才手拙,你烦劳一下。」 钱程忙不迭地接了过来,扶住了景恒之,喂他喝水。 「你哭了?」景恒之盯着她问。 钱程脸上浮起了一丝绯色,半晌才支吾着说:「我忍不住,恒之你不要笑我。」 景恒之心里高兴,只是笑声还没逸出来,便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使了个眼色,身边那个随从立刻心领神会,笑嘻嘻地说:「陛下累了,我们都出去吧,哎呦大人你别站起来,大人流落乌孙这么久,一定有机密要事禀告陛下。」 话还没说完呢,满室的人一忽儿就不见了。 钱程隐隐觉得这个随从有些眼熟,一时想不出来,忍不住问道:「小安子呢?」 景恒之的脸色一沉:「我把他留在宫里了,他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言不尽实,不可多信。」 「什么言不尽实?」钱程忽然想起了小安子在牢房里的话,心怦怦乱跳了起来。 「那天我叫他去看你,他和你说了什么?」这一直是景恒之心中的一个疑问,小安子向来机敏玲珑,万万不可能看不出当时钱程受了伤。 钱程张了张嘴,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说了以前的一些旧事。」 景恒之也不想追问,心想:不急在一时,等找到方泽就可以真相大白了。他吃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把自己的身体靠在钱程身上,只觉得心里溢满了幸福。这一刻,他才明白了,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感情,让人忽而如堕深渊,忽而如飞九天。 「阿程,救命之恩,你该拿什么报答我?」他忍着痛,笑着问道。 「救命之恩,我就以身相许吧。」钱程顿了顿,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说,「就让我被陛下差使一辈子吧。」 景恒之的眼里骤然闪出光芒,却又骤然熄灭,他咬了咬牙,想要翻身起来,刚刚动了动,忽然,钱程几乎象着了火似的跳了起来,把景恒之重重地摔倒在床上。 钱程伸手想扶,却又把手缩了回来,着急地说:「恒之,对不起,我忽然想起来我……我尿急,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v第十五章[09.04] 景恒之痛得差点叫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她抛下自己落荒而逃,微微眯起了眼睛,轻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钱程逃出门外,靠在门框上,心神不宁,刚才景恒之半靠在她身上,几乎触到了她柔软的胸部,她的酥胸也几乎触手可及,若不是她警醒得快,说不定她的身份当场就要戳穿。这好不容易才融洽起来的气氛,她万万不想破坏,也舍不得破坏。 「大人,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在她身后悠悠地响了起来。 钱程回头一看,正是那个景恒之的随侍太监,她越看觉得眼前这个人越熟悉,狐疑地问:「我在哪里见过你?」 「哎哟,大人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奴婢好伤心啊!」那人的鼻子一皱,笑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却浮起了泪花。 「田素素!」钱程又气又恨,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这个丫头,扮成个太监模样,这是想翻天了不成!」 田素素朝着她飞扑过来,抱着她的肩膀呜呜地哭了起来:「大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那么相信我,我却还要害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钱程心里暗暗叫苦,却不得不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也没办法嘛。」 「大人你回家吧,大家都等着你回家,别丢下我们走了,我们钱府没了主人,走出去都被人笑话。」田素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渗透了钱程的衣领,好像把她的心都打湿了。 「好好好,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早知道你们离不开我,没了我,揭不开锅了吧。」钱程嘲笑说。 田素素用力点了点头:「对,没米下锅了,指着大人从别人那里顺点银子来呢。」 「放心,现在你家大人有的是钱。」钱程大发豪言壮语。 两个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听到景恒之在里面叫钱程的名字。田素素推了钱程一把:「大人快些,陛下叫你呢。」 钱程眼珠一转,摸着肚子叫唤了起来:「哎呦呦,肚子好痛,素素你先进去伺候陛下,我去解决一下。」说着,脚底抹油,溜了。 景恒之在汾城落脚的地方是原来汾城首富的府邸,战事一起,那个首富便逃往内地,剩下了这个空荡荡的豪华府邸。汾城府尹得知景恒之驾临,战战兢兢地思谋了好久,才和负责西北十州的孙将军商定,把这府邸简单整理了一下,给景恒之当了临时的行宫。 这府邸虽然没有京城贵族的府邸精美,但却处处透着豪华,连门口镇府的狮子都是用上好的玉石雕成,令人叹为观止。临时被府尹抽调来负责杂务的管家知道钱程是当今的宠臣,把整个府邸中剩下的最好房间给了她,和景恒之的隔了数十丈,面临水榭,推窗见景。 钱程虽然忧心景恒之的伤势,但乍回到大乾,看这里所有的物事都新鲜有趣,就连那窗棂、门板都透着一股亲切,每日里在这府中走来走去,换着花样吃着大乾美食和小吃,早上睡个懒觉,中午打个盹,偶尔和田素素拌个嘴、调个情,日子过得十分美好。 李逸第二天就带着人回来了,狼狈万分,那日在山下果然碰到了邬赫逖的先锋,几个人拼命往另一个方向逃,也还是被一队人追上,厮杀良久才脱身。田素素见了他便嘲笑说:「李大人,你每天自诩为大乾武功第一,我看你连乌孙人打不过,还是别在我面前吹牛了。」 李逸的脸憋得通红,他的手臂上被人砍了一刀,太医一边帮他包扎,一边叮嘱:「幸好没断经脉,只是这几日万万不能使力,喝茶倒水吃饭都需用右手。」 「我……我是左撇子!」李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钱程看了看田素素,见她虽然满脸的担忧,却一直不吭声,便笑着说:「李大人,你为了我才受的伤,这几日就我来照顾你,要什么你吱一声。」 李逸刚想摇头,田素素急了:「大人,你照顾他做什么!陛下那里还要你呢!」 钱程大义凛然地拒绝:「李大人和我肝胆相照,我自不能弃他于不顾。」说着,朝李逸眨了眨眼睛。 田素素急得直跺脚:「哎呦我的大人哎,你还是去陛下那里吧,李大人这里我来就是!」 景恒之的伤势在太医的调养之下,没过两天就好了几成,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只是每天换药吃药的时候,太医总会急匆匆地来找钱程,说是别人换药陛下必然不允,喝药也是不喝,钱程每日只好围着景恒之团团转,有次中午实在忍不住了,趴在他的床边打了个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景恒之的脸在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奇怪地看着她,让她心里止不住直打鼓。 「陛下,我脸上长花了不成?」钱程赔笑着问。 「没有,我只是有点奇怪,阿程身为一名男子,怎么皮肤比素素还要细腻。」景恒之神情自若地回答。 这样的景恒之让钱程很摸不透,好像初见面时那个死命抱着她、痛楚难当的景恒之消失不见了,那个莫测高深、阴险狡诈的景恒之又回来了。只是现在的钱程再也不复以前那种如履薄冰的心情,她虽然不知道景恒之为何这样不顾生死,千里迢迢地把她救回来,但她心里明白,景恒之一定十分喜爱她,一定少不了她,所以言谈之间轻松大胆了许多,有时候甚至也会对着景恒之做出一些朋友间亲昵的举动,拍肩、瞪眼、从背后吓唬人,有次口渴了懒得去倒茶,甚至拿了景恒之的茶盅喝了一大口。一时之间,汾城军政官员都盛传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钱大人是当今一等一的大宠臣,争相来拍钱程的马屁。 这天晚上,她照例陪着景恒之聊天、下棋、看书,好不容易打着哈欠把景恒之伺候得睡下了,回到自己的卧房,盘点着这两天府尹、都督等人送来的礼物,正得意呢,忽然听到屋顶有轻微的响动,她怔了一下,吹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伏在了墙壁上。 今天这一天她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好像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等她四下寻找,却找不到半点痕迹,现在这动静顿时让她疑心了起来。 听了半天,钱程没听到有啥动静,眼珠一转,假意惊喘了一声,推倒了一把椅子,果不其然,一扇窗户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黑影刚刚探头进来,钱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得意地大笑起来:「你是谁!居然敢偷窥本大人!」 一声急促的喘息响起,钱程隐隐觉得有些耳熟,正在狐疑呢,只见那个人手臂一振,钱程几乎就拿捏不住了,眼看着就要被他逃脱,钱程哎呦一声,痛呼道:「我的手,我的手脱过臼,断了断了!」 那人一怔,浑身僵硬,再也不敢动了。钱程立刻揪着他的肩膀借着月光一瞧,失声叫了起来:「子余!你不是在岭南吗?偷偷摸摸在我窗前做什么!」 月光下,裴子余的脸色苍白,下巴上胡渣发青,衣服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灰,差点呛得钱程咳嗽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钱程,半晌才哆嗦着说:「阿程,我没脸见你。」 钱程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有些生气:「没脸见我你还从岭南赶过来的?花了几天?」 「五天,我一收到陛下的飞鸽传书便赶来了,」裴子余贪婪地看着钱程,几乎想伸手去抚摸一下这张日思夜想的脸庞,可是,手到一半便颓然垂下。 v第十六章[09.09] 钱程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稻草,她跳着脚说:「什么?从岭南到这里你花了五天?不要命了吗?是不是连觉都没睡? 「我……我想见你……太想见你了……」裴子余喃喃地说,「阿程,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钱程松开了他的衣服,往屋里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裴子余却还呆呆地杵在窗口,不由得笑了:「喂,傻瓜,快进来,让我瞧瞧你。」 裴子余犹豫了片刻,从窗口蹿了进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点燃了烛火,搬来了椅子,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他面前,他接了过来,颇有点受宠若惊:「阿程,你原谅我了?」 钱程哼了一声:「来抓我的那日不是很神气吗?怎么现在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裴子余呆呆地看着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放在钱程的手上:「阿程,你捅我两刀吧,我心里会好受些。」 钱程一看,正是以前她送给裴子余的那把匕首,刀鞘上的花纹已经变得很光滑,想来是日日摩挲的缘故。她拔出了匕首,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恐吓说:「你现在欠了我一条命,以后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裴子余低声说:「阿程,你忘记了,你在千华山下救过我,我欠了你两条命。」 钱程用力捶了他一拳,恨恨地说:「那你还带兵来捉我!我恨死你了,在牢里的时候都想着再也不要见你了……」 裴子余痴痴地看着她,喃喃地说:「阿程,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不见了,我们找了你好久,都快绝望了。对不起,我当时……当时知道你想逃走,我实在是太生气了,只想把你抓起来,陛下说不抓你起来,只怕你逃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钱程听着有些不对劲,刚想追问,忽然看见他手臂上绑着绷带,顿时大惊失色:「子余,你怎么了?」 裴子余轻描淡写地说:「被岭南的一个骠骑将军射了支暗箭,还好躲开了,已经快好了。」 钱程颤抖着手摸了摸,跺脚说:「你一个大将军,冲那么前面干什么,不会躲在大帐里指挥吗?下次记住,冲锋打仗,让别人去好了,拿功劳的时候自己那份别忘了就行……」 裴子余沉默了片刻,咬牙说:「都是那贼子害的,岭南王一反,我们把他杀了祭旗了。」 钱程心里一喜,吴启远一死,她手里的那些财宝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全归她了。「那世子府呢?被查抄了吗?唉呀,这厮一定搜罗了很多宝贝,一定都被陛下收缴了。」钱程摸了摸胸口,一阵心痛。 「我给你留了好几样。」裴子余低声说。 钱程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让陛下听到了。算你有良心,喏,这把匕首还是送给你吧……」 两个人坐了下来,絮絮叨叨地聊了好一会儿别后的事情,裴子余素来不善言辞,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清水一般平淡无奇。 「岭南王用兵厉害,第一仗差点吃了大亏。」 「我攻下越城时,遇到一队苗族部落的苗兵,中了毒,上吐下泻,昏迷了两天。」 「我们在岭南张贴了你的画像,后来岭南王用你做饵,设了个埋伏,我和陛下差点中伏。」 「岭南王现在只是负隅顽抗,已经退到大屿岭以南,再退就出海了,败局已定。」 …… 钱程说起来就精彩了,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手舞足蹈,抑扬顿挫,把自己的乌孙之行说的天花乱坠,听得裴子余惊心动魄,又是心痛又是后怕,末了,他皱着眉头说:「那邬赫逖一定心怀不轨。」 「你怎么知道——」钱程捂住了嘴巴,双眼滴溜溜乱转:糟糕,说错话了。 裴子余惊愕地看着她,忽然拍桌而起:「我宰了他!」 翌日,钱程一起来,就听说昨晚景恒之大发雷霆,一早便不顾伤情,召集了裴子余等一干人等在议事厅研究对敌军情。这种事情,她插不上嘴,也没啥锦囊妙计,于是她慢条斯理地用罢早膳,在府里兜了一圈,要不是景恒之为了她的安全,严令她不能外出,她早就到外面去逍遥快活了。 田素素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逗这个宅子前主人留下的一条小狗,只见那狗还不到人的膝盖,又小又瘦,黄毛脏兮兮的,只是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还很有精神。 「添添,是你吗?你也到这里来了?怎么变得那么脏?李明启没把你照顾好吗?」钱程喃喃地说着,伸手去摸它的头。 那狗冲着她汪汪地叫了两声,警惕地看着她。 「来,我来帮你洗个澡,一定能变成一只美狗,迷死它们。」钱程刚想去捉它,田素素着急地说:「哎呦我的大人,你赶紧去陛下那里吧,陛下的脸都黑成墨汁了。」 议事厅里有好多人,钱程认识好几个,府尹、司马、都督都到府邸来拜见过她。中间摆着一个简易的模拟地形沙盘,上面堆着几个城池和山丘,一个全身盔甲的人正在指点:「……汾城和天水之间有片开阔之地,既然援军即将赶到,我们何不在此和乌孙决一死战,收复失地?」 裴子余和景恒之对视了一眼,眉头微蹙,不置可否。 钱程悄悄地站到裴子余的身旁,冲着裴子余眨了眨眼睛,低声问:「子余,昨晚睡得怎样?手臂好些了没有?」 裴子余的眼睛盯着那沙盘,侧过脸来微微摇头:「没睡好,一想到你回来了,我就兴奋得睡不着。」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聊天,不如我们晚上到屋顶赏月喝酒……」钱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把嘴巴闭上了:景恒之正冷冷地瞪着她。 v第十七章[09.09] 「阿程,你奉命潜入乌孙卧底,如今全身而退,必然对乌孙十分了解,你可有什么好主意?」景恒之淡淡地问道。 钱程愣了一下,立刻明白景恒之这是为她这几个月的失踪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抱怨: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也好让自己有个心里准备。 「这个……臣……不懂军事,只怕乱说贻误军情。」钱程支吾着。 「但说无妨,有裴将军坐镇,自会甄别。」景恒之瞟了裴子余一眼,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钱程四下看看,心一横,喃喃地说:「陛下,这可是你叫我说的,说错了你可不能治我的罪!」 说着,她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中空旷之地道:「乌孙的骑兵最擅长突进突出,我曾看过他们的左将军的练兵,疾如闪电,气势如虹,在此地我大乾兵必不是他们对手。」 「邬赫逖沉稳,尹粟逖机敏,只有那翁归逖虽然骁勇却鲁莽,如果他也来了前线,我们可从他身上突破。」 「臣以为,大乾这几个月来,南征岭南,西据乌孙,废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百姓们苦不堪言,西北战事要尽快结束,这样百姓们才可安居乐业。现今之上策,必要打上必胜的一仗,给乌孙迎头痛击,然后才可让他们知道大乾的厉害,坐下来和谈。」 旁边一名将军模样的人有些不以为然:「钱大人,我看不见得,首先我大乾骑兵经过裴将军这几年的训练和实战,未必比不上那乌孙骑兵,其次,那乌孙夺我城池、杀我百姓,谁会和他们和谈?必要杀到都赤,掳了那邬赫逖一雪前耻!」 一旁好几个武将连连点头,纷纷说:「应将军所言甚是,那乌孙贼子欺人太甚!」 「老虎头上拔毛,他们活得不耐烦了!」 「趁火打劫,小人所为,和这种人不必将什么仁义道德!」 「对,陛下,依臣所见,我们不如联合北方的乌恒,灭了乌孙,那乌恒这几年来被邬赫逖欺负得很惨,只怕正等着这么一天呢。」 钱程的心一沉,这正是她最害怕的,边疆战事四起,乌孙和大乾将永无宁日。她看着一旁跃跃欲试的众将领,若有所思的裴子余,面无表情的景恒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再说下去:不说,只怕大乾和乌孙要两败俱伤;说了,只怕大乾朝野上下大国意识早就深植人心,必要对她横加指责,说不定这佞臣的名声更要响亮上几分。 厅中众将领讨论得愈来愈激烈,根据李逸呈上来的细作密报,邬赫逖已经挥军到了封城,想必马上要直攻汾城,天水由翁归逖接手,而尹粟逖留守昭苏。 那应姓将军原来便和乌孙人干过一仗,当时被乌孙突袭,应战仓促,被迫退守汾城,对乌孙人的作战方式十分熟悉,乌孙人每日在城下叫骂,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他建议说,以小股部队先应战,佯败后,大部队从另两道门冲出包抄,或者直接攻天水。 钱程对这种战术不敢兴趣,甚是无趣,思绪不由得飘到了那美丽的草原,不知道乌桑现在怎么样,会不会被邬赫逖问罪?博袷的坎儿井要是修通了就好了,那贫瘠的土地说不定就变成了草原,邬赫逖说不定就不用和大乾来争抢土地了…… 不一会儿,厅内众人便定下了作战计划,纷纷离去,为明日的大仗做准备。 「阿程,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景恒之的声音阴恻恻地响了起来。 钱程倏地回过神来,赔笑说:「陛下,臣在想着晚上吃些什么。」 景恒之的神情有些奇怪,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问道:「真的吗?」 钱程吃了一惊,终于有了几分悔意,垂头说:「不是,陛下,臣说谎了。」 景恒之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阿程,不要对我阴奉阳违,你心里想什么,明白说出来,我不会怪你。」 钱程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颇为动容:「陛下,我只是在想着,为什么一定要打仗,我在乌孙呆了这几个月,那里的很多人都很好,也有安宁的生活,这一仗,把好多人的家庭都拆散了。」 「是他们先趁火打劫,阿程,一忍再忍,只会忍无可忍。」景恒之沉声说。 钱程有些沮丧:「是,我知道,这不能怪你。」 「别多想了,先给那邬赫逖点教训,不然他还真以为他乌孙的骑兵天下无敌了。」景恒之一想到昨夜裴子余和他说的话便火冒三丈,这邬赫逖,觊觎了他的国土不说,居然还来觊觎他的人! 钱程点点头,忽然兴奋起来:「陛下,你给那个翁归逖点颜色瞧瞧,我看整个乌孙就他最骄横了,子余呢?子余……」 她刚叫了两声,裴子余便急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子余,你帮我好好教训那个乌孙的左将军,就他老是难为我,对了,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不行!」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钱程犹不死心:「子余,我就呆在你旁边,不会乱跑,我发誓,我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让我开开眼界……」 「此事无可商量,」景恒之断然拒绝,「你给我乖乖地呆在府里。」 钱程悻悻地做了个鬼脸,不高兴地说:「不去就不去。」 景恒之安慰说:「好了好了,今晚听说厨房准备了些西北的特色小吃,羊肉泡馍、酸辣条,保管吃得你舌头都掉下来,子余,晚上就一起用膳吧……」 钱程眼睛一亮,刚想答应,只见裴子余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明日就要出战,今晚想带阿程出去走走。」 景恒之愣了一下,沉着脸说:「去哪里?我陪你们一起去。」 v第十八章[09.09] 裴子余沉默着望着景恒之,固执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顿时,屋子里的气氛莫名地就玄妙了起来。 钱程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左看右看,挠头说:「陛下,我每日都在府里用膳,也有些腻了,再说我和子余这么久没见了,不如今日就出去吃?陛下一起去也好,有人付帐,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只是在场的两个人都脸色不善,她笑到一半,识相地闭上了嘴。 「子余,你我自小相交,肝胆相照,我素来把你当成我的好兄弟,从来没有把你看作我的臣下,」景恒之双眸盯着裴子余缓缓地说,「别的事情,我和你都好说,但唯独这件事,我万万让你不得。」 裴子余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低下头,忽然单膝跪倒在地:「陛下的知遇之恩,臣愿以身相报,纵粉身碎骨也无怨言,臣的性命可以给陛下,但唯独此事,臣想倾力一博,望陛下成全。」 屋子里没了声息,钱程整个人都傻了,不就是出去吃趟饭吗,怎么弄得好像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样! 良久,景恒之长叹一声,上前把裴子余扶了起来,脸色黯然:「子余,我们在这里多说无益,还记得我们几个在京城的一场大醉吗?我说过,若是阿程能平安归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迫阿程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情,君无戏言。」 两个人一起看向钱程,看得钱程心里发慌,小心翼翼地说:「这很重要吗?晚膳在府上用在府外用,没啥差别啊,照我的意思,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大吃一顿,也无不可啊……」 景恒之忍不住咬了咬呀,额头上青筋暴露,半晌才长叹一声说:「好吧,想必上天凭空生了一个你,就是为了折磨我的,今天你们俩去吃吧,我不舒服就不去了。」 说着,他大步往外走去,钱程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不安地问:「陛下,陛下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 景恒之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道:「阿程,我说了,私下里叫我的名字,如果你不愿意,就别叫我了。」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屋子,那个背影看起来有些忧伤,让钱程的心莫名被扯了一样的难过,一直到了府外还有些闷闷不乐。 汾城的街道上虽然有些冷清,但商家都还开着门,茶馆里也有人在喝茶聊天。自从来了汾城,钱程一直呆在府中,都没来观赏过这西北第一重镇的面貌,这下放了风,不一会儿便把在府中的不快抛诸脑后。 街上的茶馆兼卖很多西北小吃,不仅有景恒之说的羊肉泡馍和酸辣条,还有胡辣汤、凉皮、肉夹馍,钱程看中一样,裴子余帮她买一样,看着她吃得欢,忍不住都担心她的肚子会不会撑了。 钱程吃得热火朝天,茶馆里的人也聊得热火朝天。 「听说了没?我们的战神来了,定国大将军裴子余到了。」 「这下那些乌孙人一定被打回老家去!」 「听说裴将军长得象那托塔李天王,威风凛凛。」 「呸,你胡说八道,裴将军是个白面将军,十分俊秀。」 「老李你又胡说了,吹牛吧。」 「我和你打赌,我三年前曾经见过裴将军,当真是个白面将军。」 「老李你记得那么清楚,莫不是想把你家闺女送给将军做填房?哈哈哈,只可惜你老李虽然薄有家产,只怕将军是不稀罕的。」 …… 几个人嬉闹、笑骂着,听得钱程在一旁偷偷地乐了,仔细瞅了瞅裴子余道:「子余,有人看中你当女婿了。只是你看起来不白啊,好像有些小麦色。」 裴子余的脸色疑似有些泛红,闷声说:「那时候嫌自己太白没有气势,练兵的时候晒黑了。你喜欢白的吗?我可以养回来。」 「小麦色挺好,看起来很有安全感。」钱程想了想说。 「安全感?」裴子余疑惑地问。 「就是我呆在你身边觉得什么都不怕的意思。」钱程解释说。 裴子余微微地笑了,那笑容钱程看得有些呆了,半晌才叹息着说:「子余,你要是多笑笑,只怕京城的姑娘们都要在将军府门口求嫁了。」 两个人拿了几个肉夹馍,在街上边吃边走,西北的夜空月朗星稀,空气干燥而清新,呵气成霜,偌大的街上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走动说笑,有种特有的亲昵感觉。 不一会儿两个人来到了西城门。城门紧闭,只有几队士兵在来来回回地巡逻,高墙上也有哨兵在巡夜。队长认识裴子余,朝他行了个礼,便任他们往城墙上走去。 钱程第一次爬到古城墙上,十分新鲜,摸摸青砖墙,看看射眼洞,最后跳起来想坐到那垛口上面,只是那垛口很高,她撑着跳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裴子余见了,扶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托,轻轻松松地就把她举到了垛口,然后自己往上一跃,坐在她旁边,钱程刚坐正了,往下一看,顿时连魂都快吓没了:只见下面好似深渊,足有十来丈高,黑洞洞,要是掉下去了八成就摔成肉酱了。 她抓紧了裴子余的袖子,颤声说:「子余,你别丢下我。」 裴子余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发呆,手下的骨感是那么纤细,和以前袁芸怡隐隐约约的话和在一起,让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他的疑问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笑道:「你怎么这么胆小?」 「我……我怕高。」钱程闭了闭眼睛。 v第十九章[09.09] 「来,往前看,你看前面,要是春天到了,那里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里面夹杂着野花,十分漂亮。」裴子余低声说,「我口拙,要是田玉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吟诗作画给你。」 「田玉知道他那时候误会我了吗?」钱程想起了那个温柔的翩翩公子,问道。 裴子余点了点头:「他也快找疯了,京城的人都说,怎么温润如玉的大理寺卿变成了一个玉面修罗。」 「我真想他。」钱程喃喃地说。 「他一定恨不得能飞到汾城来,只可惜京城少不了他,恺之不可能会放他走。」裴子余低声道。 「他是个文臣,飞到这里来顶什么用。」钱程不以为然。 「阿程,你还不明白……」裴子余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贪恋地看着她的容颜,低声说,「阿程,等我从天水回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神神秘秘的,不能现在说吗?」钱程哼了一声。 裴子余摇摇头,向前方看去:「不能,就像这草原的花,一定是在春天开的,要是冬天,那都冻死了。」 钱程依着他的话往前瞧去,因恐高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仿佛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都变成了春花烂漫的草原。她仰起头,朝着天空伸出了手,咯咯地笑着说:「子余,我真想等到春天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花。「「好,子余,我等你回来,回来告诉我你的秘密。」 「子余,你看, 那星星,好像我伸手就可以触到一样,你说,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惊动天上的神仙啊。」 「这里的夜色好美,要是不用打仗就好了。」 …… 裴子余定定地看着她的笑颜,听着她的絮语,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要是时间能在这一刻停驻就好了。 回到府邸已经很晚了,钱程悄悄地把自己买的一块肉夹馍塞给了田素素,赔笑着说:「陛下睡了吧,这个很好吃,我特意带回来的,让厨房热热给陛下当早膳。」 田素素喜滋滋地收下了,叹息着说:「大人总算对陛下上了一回心,难得啊难得。」 这话钱程听着有些不对劲,好像她是个多么忘恩负义的人,她刚想好好和田素素争论一下,却见田素素快活地拿着肉夹馍往厨房去了,说是明天要给景恒之一个惊喜。 这一晚钱程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以至于她一大早就醒了过来,自己在屋子里收拾停当,想要早点为裴子余送行,打开门一看,她顿时愣住了,只见裴子余和衣坐在门口,身上盖着一条大棉袄,头歪靠在门框上,睡得正香呢。 这一刹那,钱程不知道自己浮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感动?心疼?怜惜?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一旁的侍卫跑了过来,尴尬地说:「钱大人,将军一定要守在这里,说是怕你不见了,我们怎么劝都不听,这都两夜了。」 裴子余骤然抖动了一下,茫然睁开眼睛,惊跳了起来,尴尬万分:「阿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只是……只是在这里眯一会儿。」 钱程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生气了起来:「裴子余,你怎么好像小孩子一样!我还等着你凯旋归来呢,你怎么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我没有!」裴子余顿时慌了,「我睡得很香,真的,让我睡在别的地方我才睡不着呢,一直怕你不见了。」 「不会的,我不会不见了,」钱程认真地看着他,举起手发誓说,「要是我突然不见了,就罚我以后一辈子都是个穷光蛋!」 裴子余走了,钱程终于明白了那些将士们家属的心情了,望眼欲穿、牵肠挂肚,恨不能象孙悟空一样,化身成一只虫子,飞到裴子余的身边,去看看他是不是平安无恙。 虽然裴子余作为中军主帅,受伤阵亡的概率几乎为零,可她还是心神不宁,再也没有心思去四处游走,一直跟在景恒之的身旁,听着最新的战报。 田素素被景恒之安排贴身伺候钱程,钱程暗暗叫苦,推拒了半天,说是男女授受不亲,景恒之听了却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看得钱程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田素素在一旁掩着嘴笑得像只小狐狸:「大人,你客气什么,我本来就是陛下赏给你的侍婢,每日盼着大人把我扶正做夫人呢,谁敢说什么授受不亲,瞧我撕了他的嘴。」 钱程瞟了一眼木头一样站着的李逸,心想:好了,这下连李逸都得罪了。 战报每日三趟送到景恒之案前,一开始西北军推进顺利,小股军队在和乌孙军正面冲击之下佯败,乌孙军追击后入伏,被西北军打得落花流水,一直从汾城追击到天水城下。然后一到两城之间的空旷地带,乌孙骑兵的优势明显,快进突出,不一会儿便把西北军甩开。 战事胶着了两天,翁归逖率军数次和西北军正面交锋,各有损伤,而翁归逖果然骁勇,数次出战都身先士卒,几乎把西北军中所有的将领都战了一番,差不多没人是他的对手。 战报一传到汾城,景恒之和钱程两人都忧心忡忡。钱程深怕裴子余忍不住亲自迎战,他的手伤还没全好,万一有个闪失就糟了。 「陛下,不如你让我去前线,那翁归逖最恨我,我去挑拨几句,说不定就能引得他方寸大乱。」钱程献策。 景恒之哪里敢让她去干这种事情,思忖片刻道:「既然他恨你,那就好办,你放心,不出三日,我让他丢了天水城。」 景恒之也已经有两日几乎没合眼,一直和留守的战将研究军情,既要防备封城的邬赫逖大军攻击汾城,也要派兵时刻注意封城动向,怕他们援驰天水。 v第二十章[09.09] 钱程听了忍不住想笑,却又怕刺伤了景恒之的自尊心,憋得十分辛苦:「恒之,你的牛皮只怕要吹爆,别说三天,我看再十天你也不一定能拿下天水。」 「我若是拿下了怎么办?」景恒之笑着问。 看着他阴险的笑容,钱程觉得有些不妥,缩了缩脖子:「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和陛下打赌。」 景恒之的笑容慢慢地敛了起来,拂袖离开了大厅。 钱程一脸的莫名其妙,忍不住向田素素抱怨说:「陛下这几日怎么越来越难伺候了,我这到底什么地方说错话了?」 田素素一个劲儿地乐:「大人,我觉得现在这样挺有意思的,我每天看着都很开心。」 钱程忍不住朝她挥了挥拳头,悻悻地说:「幸灾乐祸!」 过了三天,天水城果然传来捷报,翁归逖贸然往东南劫一队从乌孙进入大乾的商队,被李逸伏击,中了一箭,差点被俘;大乾赶来援驰的中原军从天水城的东南奇兵突现,和西北军一起两边夹击,大败天水的乌孙军,把大乾的军旗重新插在了天水城头。 只可惜奉命去拦截昭苏援军的一队人马被尹粟逖设伏大败,主将被俘,丢盔卸甲地逃回汾城,这一来一去,乌孙虽然吃了大亏,大乾也没有占到十足的便宜。 钱程中午的时候听到捷报,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吃了熊心豹胆和景恒之打赌,乐颠颠地跑去给景恒之道喜。景恒之正靠在软榻上小憩,这几日的殚精竭虑,再加上重伤初愈,让他的脸色都看起来有些青白。 钱程看着有些心疼,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退出去。 「阿程。」景恒之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钱程应了一声,拖了一个小圆榻坐在景恒之的身边。「恒之,子余大胜了,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景恒之应了一声说:「阿程,我很累。」 「那你歇一会。」钱程说。 「我睡不着,每天都在想一件头疼的事情。」景恒之的眉头微蹙,一副烦恼的样子。 钱程想了想,拖了一个小圆榻坐在景恒之的软榻头上,伸手帮他按摩着太阳穴:「这样好些了没有?我教你一个办法,你一定能马上睡着。」 「你说来听听。」景恒之享受着钱程的指尖,只觉得万分惬意。 「你闭上眼睛,想着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屋子的金子,金光闪闪,差点闪瞎了你的眼睛,这么多金子干什么呢?去买几个别庄,买几辆豪华的马车,买好多好多佣人,娶一房美娇娘,想着想着,你就会睡着了。」钱程絮絮叨叨地说,在现代的时候,她就经常在睡前幻想自己中了几千万的彩票,想着想着就睡着,屡试不爽。 「你这个老财迷!」景恒之的嘴角忍不住就往上翘,说出的话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宠溺。 钱程嘿嘿地笑了:「可不是呢,只不过恒之你坐拥天下,这样的美梦一定也不稀罕,你最想要什么?不如你每天临睡前念着你最想要的东西,说不定也能奏效。」 景恒之轻叹了一声说:「这样有用吗?我只怕我越想越兴奋,会恨不得立刻撷采之;可若是强行采撷,却又怕有人会恨我一辈子。」 「什么东西?」钱程兴奋得摩拳擦掌,「告诉我,我帮你去采!」 景恒之倏地睁开了眼睛,轻声问道:「阿程,你想帮我,那你先告诉我,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钱程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旋即又赔笑着说:「恒之,这人生在世,谁没有一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有些小事情,不能告诉你,不过既不危害社稷,也不有损他人,你能不能不要追问啊?」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低垂下来的 脸庞,忽然微微地笑了:「好,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钱程松了一口气,殷勤地问:「恒之,我按摩的手艺怎样?要不要再帮你捏捏肩膀?」 景恒之点了点头,懒洋洋地抬起手来,落在了钱程的手上,握住了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就这里,很酸。」 钱程怔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对,硬着头皮捏了几下,想把景恒之的手甩开。只是他舒服地哼了了两声,那手却一直不肯放。 捏着捏着,景恒之忽然往旁边让了让说:「阿程,你一定也累了,来,到这里来躺一会儿。」 钱程的屁股一僵,差点从小圆榻上摔了下来,张口结舌地说:「这……这怎么行!」 景恒之哼了一声:「我们君臣感情甚笃,抵足而眠,同榻而卧,又有何不可?」 「我……我不习惯睡软榻……」 「我喜欢旁边有人睡着,这样暖和,」景恒之握着她的手从肩膀到了手臂,又到了大腿,要是放在以前,钱程说不定多捏几下,吃吃豆腐,可今天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她僵硬着手,赔笑说:「恒之,我睡姿不好,怕惊了圣驾……」 「哦,对了,今天难得听到喜报,等会儿阿程我们一起去泡个澡好好放松一下。」景恒之没理她,继续喜滋滋地说。 v第二十一章[09.13] 钱程咕咚一下跌倒在地板上,半晌才爬了起来,连声说:「恒之,我忽然想起来了,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情忘记做了!我明日再来,你先泡,你先放松一下……」话还没说完,人便蹿出门去不见了。 景恒之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上翘,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声还没到眼底便慢慢地凝住了,又慢慢地化成了一声叹息。 钱程一时之间不知道景恒之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莫不是他也断袖了?她的脑子里浮现了历代帝王断袖的历史典故,韩嫣、董贤、邓通……这一个个可都没好下场啊!搁到她身上,还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男宠! 一连好几天,她都躲着景恒之,出门前都要问问景恒之在哪里,只求不要和他单独相处。田素素都有些纳闷了,揪着她问:「大人,你怎么了?和陛下吵架了吗?」 钱程支吾了几句说:「没啥啦,你别管。」 「奇怪了,你和陛下闹别扭一点儿也不稀奇,」田素素自言自语说,「可怎么陛下也不召见你啊,只是说让我看着你,别让你乱跑。」 钱程心里有点不舒服了:「陛下真的这么说?莫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不想让我知道?」 「一定是怕你去捣乱。」田素素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大人你离魂之后,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一点武榜眼的威风都没有,真是太没用了。」 「胡说!」钱程哼了一声,眼珠一转说,「走,我们去偷偷瞧瞧有什么紧急军情。」 两个人偷偷溜到了议事厅的窗外,把窗户纸戳了一个洞,往里看去,只见屋子里站立着四个人,围着那个简易的沙盘,其中那个应将军正皱着眉头说话:「……长此下去,我们缚手缚脚,必不利于战局。」 「是啊,乌孙人好似同仇敌忾,我听部下说,就连城内的一些乌孙人都有小股骚动,说是大乾为什么不给乌孙留条活路?」 「还有推在大军前的那两个人到底是谁?钱大人知道吗?那邬赫逖为何一定要钱大人出来?为何说我们大乾捉走了他们圣山上的神灵?」 「你们别说了!」景恒之皱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此事万万不能告诉钱程。」 「那邬赫逖给的期限就在明日,那……不管那两人的死活了?」 「且再让我想想办法,」景恒之喃喃地道。 钱程听着听着,脑中轰然一声,忽然推开窗户大声问道:「谁!谁被推到了大军阵前?」 城墙还是那日夜色中的城墙,却再也没有那日的旖旎和浪漫。钱程站在青瓦砖上,从多口往外看去,远远地只看见无数的毡房安营扎寨,近一些便是乌孙盔甲鲜明的骑兵,刀枪凌冽,战旗猎猎。 最前面是一个高台,立着两根柱子,绑着两个人。钱程极目远望,依稀能看见一个衣衫破烂,身上血迹斑斑,头低垂了下来,而另一个身材稍稍瘦小,穿着乌孙的斜襟袄,呆呆地看往汾城的方向。 钱程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发疯一样地朝着城墙下跑去,却被景恒之一把拖住,厉声喝道:「阿程你要干什么!」 「陛下!陛下那是乌桑和方泽!」钱程语无伦次地大叫了起来,「我要去救他们!」 「你怎么救他们?你还没到跟前就被乱箭射死了!别失了分寸,我们慢慢想办法!」景恒之声色俱厉地说。 钱程拼命地摇头:「死了我也要救他们,都是我害了他们!」 「你冷静点,你去了也救不了他们……」景恒之不肯放手。 「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让他们这样死了?」钱程红着眼睛问道,「你瞒着我不肯说,是不是就是想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才告诉我!你太狠心了!」 景恒之愕然看着她,颤声说:「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人?」 一旁有人听不下去了,哼了一声说:「钱大人,你说话好生无礼,陛下昨夜就派人去救人了,结果那邬赫逖设下了埋伏,十个大内侍卫差点都回不来。」 钱程语塞,转身拽住景恒之的衣袖,恳求说:「陛下,你再想想,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他们的。」 景恒之不忍看她期待的目光,他心里明白,昨夜的暗袭没能救出人来,那么现在要想从这千军万马中把这两个人活着抢出来,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如这样,陛下,我出去和邬赫逖说说,说不定他肯放人,」钱程趴在垛口,死死地盯着那个高台,喃喃自语说,「我把我所有的财宝都和他换,还要他想要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他,只要他把人放回来……」 忽然,钱程半边身子都趴到了垛口外,着急地说:「陛下,你快看,有人来了!」 只见一个人从乌孙大营中策马而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城墙下,扬声高喊道:「上面的人可是钱程钱大人?」 钱程定睛一瞧,大喜过望,冲着来人挥了挥手:「博袷大叔!是我! 博袷冲着她行了个礼,大声说:「钱大人!你怎么忽然离开了我们乌孙草原?为什么被这些大乾人蒙蔽了双眼?是不是这些大乾人胁迫你的?你是我们圣山上神灵派来的,赶快回到我们草原上来吧,我们乌孙不能没有你!」 钱程整个人都傻了,看了看四周将领们狐疑的目光,又看了看景恒之面无表情的脸,半晌才说:「博袷大叔,你弄错了吧,我本来就是大乾人,是昆莫叫人把我带到乌孙去的,我不是你们圣山上的神灵!」 「不,不对,你教我们修筑了坎儿井,把圣山上的雪水引了下来,我已经挖通了一条短渠,圣山下的噶尔部落已经受到了神灵的恩惠,可是你走了,现在挖的一条暗渠忽然就迷失了方向,再也挖不通了,大人,你快回来吧。」博袷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 钱程差点没跳起来:「博袷大叔,你不能这么说啊,我没有拿你们乌孙的半毛银子,更没有签卖身契给你们,你们快点把我的侍卫和乌桑都放了,这样大家都好说,我再帮你们动脑筋,要是你们再绑着我的人,我再也不帮你们了!」 v第二十二章[09.13] 「乌桑放走了你,罪无可赦!除非大人你能回来!」博袷摇头说,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手舞足蹈了起来,「大人你错了!」 「我什么地方错了!」钱程只觉得自己和他简直无法沟通。 「大人你收下了我们昆莫的豹头,那豹头是我们昆莫给结义兄弟或者最心爱的王妃的!你既然收了,那就是我们乌孙的人,昆莫的人!」 钱程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昆莫没说啊!他从来没说过这句话,要不然我哪里敢收!你让他过来,我和他当面说!」 「大人,不如你过来,你当面和我们昆莫说。」博袷狡诈地看着她说。 「好,你先把人放了!」钱程跳着脚说。 「大人,你那侍卫原本早就脱身,却又千里奔袭回来救你,现在奄奄一息绑在高台上;那乌桑,原来是昆莫帐前的侍女,荣耀万分,却为了你被族人唾骂,明天是最后期限,如果大人你不回来,昆莫就只能一刀砍了他们两个,大人你若是忍心,博袷也无话可说,若是大人看博袷不顺眼,那就给博袷一箭吧!坎儿井修不好,博袷还不如就此死去!」博袷看着钱程,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钱程看看高台上的两个人,又看看涕泪纵横的博袷,心如刀绞,忍不住眼中流下泪来,喃喃地道:「陛下,陛下怎么办……」 景恒之的脸色铁青,伸手从一旁的将士身旁夺过弓箭,弓如弦月,箭似流星,「啪啪啪」三箭射在博袷的前后,刚好成了一个三角,将他困在中间。他朗声道:「钱程乃大乾吏部尚书,生是大乾人,死是大乾鬼!回去告诉邬赫逖,有本事他就正大光明地和我来打一场,别拿着别人的生死来要挟人,这在我们大乾是最卑鄙无耻的行径,徒然让人瞧不起!」 说着,他把弓箭一丢,拉着钱程,怒气冲冲地往阶梯下而去。 钱程被拉得一步三回头,等到了城墙下,再也不肯走了,只是倔犟地看着景恒之不说话。 「你想干什么?」景恒之盯着他问。 「恒之,」钱程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低声说,「不如我先回乌孙去,把人救下来再说,想必那邬赫逖也不至于要取我的性命,等过一阵子,他的新鲜劲一过,我再找机会逃回来。」 「好,你去,我不拦你。」景恒之冷冷地说,四下看看,从身后的侍卫身上锃的一声拔出一把刀来塞进了钱程的怀里,「只是你要去,就踩着我的尸体走出去!」 钱程眼珠一转,强笑道:「恒之你言重了,好,我们回去,回去再想想办法。」 回到府上,钱程连晚膳都没用,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卧房,强迫自己钻进了被窝,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半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喘息着坐了起来,呆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就算一辈子做穷光蛋,也要去把方泽和乌桑救下来。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四下瞧了瞧,只见巡夜的士兵不时地走过她的屋前,偷偷溜走想必没有可能。她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一横,堂而皇之地往外走去。 第一队的士兵看着她走过身边,面露狐疑,却没有阻拦。钱程急匆匆地闪过两队士兵,终于在大门口被人拦住。 「我奉陛下之命有紧急公务,你们速速闪开。」钱程低声喝道,举起了手中的玉佩。 门口的侍卫队长接过玉佩仔细看了两眼,为难地说:「钱大人,这个……深更半夜大人如此匆忙,不知道有没有陛下的手谕?」 「都说了紧急公务,不信你亲自去问陛下,快闪开!」钱程声色俱厉地说着,夺步出了府门。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府门旁的马槽里随手牵了一匹马,一夹马腹,飞一样地朝着城门疾驰而去,不到一注香的功夫,便来到了城门口。 巨大的城门口有两个人,正在来回地走动,钱程来不及细看,翻身下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这两位小哥,这么冷天还要守城,辛苦了,我奉陛下之命,有紧急公务要马上出城,请小哥行个方便,这是陛下的亲赐之物。」说着,她从口袋中取了两锭银子,和着那个玉佩一起递了过去。 那兵士也不言语,接过了银子掂了掂,钱程以为不够,在身上又摸了摸,这一阵子她衣食无忧,买东西从来不用花银子,身上所带不多,只好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小哥,我就这些了,等我回来再多给你些……」 话还没说完,那兵士抬起头来,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你还会回来吗?」 钱程吓得后退了几步,嗫嚅着道:「恒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景恒之盯着她,淡淡地问道。 钱程咬了咬牙,大声说:「陛下,你要是不让我去,他们俩要是死了,我……我恨你一辈子……」 景恒之双手微颤,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让她恨一辈子好,还是让她去送死好。他深吸了一口气,忍耐着说:「你且再等等,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自投罗网,等明天,说不定就有转机了。要是明天还没有办法,你去救人,我绝不拦你。」 他顿了顿,又说:「明日子余便要回来,你难道不和他见上一面便走了?你忍心吗?」 钱程迟疑了起来,,就在此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响箭声,不一会儿,城墙上一阵骚动,一个将领急匆匆地从上面赶了下来,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叫道:「陛下,陛下,乌孙王发来了战帖!」 「吾乃乌孙之王,乌孙万民饱受干旱之苦,不能因此安居乐业,乃我之过也,圣山神灵从我手上被劫,更乃我之过也。今惊闻大乾武成帝陛下鄙夷我军行径,欲和我单打独斗,一较高下,我心甚喜,定于明日正午,两军罢战,你我二人到阵前一晤,我赢,陛下把圣山神灵送回,我们就此划城为界;你胜,我将封城拱手送回,终我此生不犯大乾国土半步,生死之约,不见不散……」 议事厅里,众将领拿着那封战书轮流传阅,那府尹竭力阻止说:「陛下万万不可,此等化外野蛮之人凶悍,没有什么信义可言,陛下万金之躯,不能赴约,以免有所损伤。」 一旁的应将军在城墙上听到过景恒之对那博袷的训斥,满脸忧色,搓着手说:「这个,陛下自然不能去,但那乌孙王这样下战书,不去又有失陛下圣誉,得想个两全的办法……」 「一派胡言,我泱泱大国,怎能和此等小人一般见识!」那府尹斥道,「陛下若是有个万一,谁能担当得起!」 「钱大人不是他们说的那个神灵吗?何不去暂且敷衍他们一下?」 v第二十三章[09.13] 「对,所谓不费一兵一卒,若能凭钱大人的三寸不烂之舌解了这个危机,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 钱程站在一旁直想翻白眼:我想去啊,可是陛下他不让我去! 「陛下,臣愿代陛下前往迎战。」忽然,大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裴子余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面目冷峻,神情漠然。 「对!裴将军天纵英才,必能击败那邬赫逖,扬我国威!」那府尹松了一口气道,喜道。 「对,可以让那邬赫逖也派帐下大将过来,一国之君怎可两军阵前比武,这岂不是凭白惹军士笑话?」一旁人应和道。 景恒之面无表情地坐在正中央,朝着自己的臣子一个个看了过去,冷冷地道:「怎么,难道你们觉得朕必输无疑吗?」 屋内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子余,你自幼就是朕的伴读,习武从文,你坦白说,朕必输无疑吗?」景恒之道。 裴子余犹豫了片刻,坦然看着景恒之:「陛下,臣曾远远地看到过那邬赫逖作战,陛下和他,不分伯仲。」 「阿程,你在邬赫逖帐下这么久,你坦白地说,朕必输无疑吗?」景恒之又看向钱程。 钱程心里发慌,深怕景恒之真的脑袋发热去和邬赫逖比拼,脱口而出:「陛下,就算你有九成赢的把握,臣也不敢让你去啊,剩下那一成怎么办?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乾怎么办?大乾的臣民怎么办?我……」 其实钱程最想问的一句是「我怎么办?」,要是景恒之不在了,要是那个福王什么的纨绔子弟当了皇帝,只怕她这个奸臣会尸骨无存。不过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她当然问不出口。 景恒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诸位爱卿担忧朕,朕心甚慰。但这战书,是朕先在城墙上下给那邬赫逖的,如果朕推却,便无颜面对边疆将士,无颜面对大乾臣民,更无颜坐在这龙椅之上!朕心已决,爱卿们不必再劝。俞卿,你笔力深厚,应战书就由你来书写,加上一条,若是我胜,把那高台上的两人完好无恙地送回。正午之约,不死不散。」 说着,景恒之站了起来,微微一笑说:「咱们既要做君子,也要防小人,你们把随行人员安排好,不要让那邬赫逖耍阴招。子余,你留守城中,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汾城以你为首。」 众将一片哗然,还想再劝,景恒之把脸一沉:「谁要再有异议,就是要陷朕于不义之地!子余,你到朕的卧房来,朕有事交代。」 裴子余跟着景恒之走了,钱程眼巴巴地跟在屁股后头,刚到卧房前,却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后,差点碰了一鼻子灰。 里面隐隐传来了争执声,钱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却只能听到些模模糊糊的声音,急得抓耳挠腮。 田素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凑在她的身边,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好奇地问:「大人,你怎么成了乌孙的神灵了?听说那邬赫逖很喜欢你?难道乌孙人也会断袖?」 「胡说八道!」钱程恨恨地说,「天下哪来那么多断袖!」 田素素瞅着她咯咯地笑了:「我看大人你断袖断得挺欢,可千万给我们女子留条活路啊。」 「你再嘴碎,我就把李逸……抢过来,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钱程白了她一眼。 田素素的脸腾地红了,嘟囔着说:「你抢过去好了,我才不稀罕呢!」 「哼,他人呢?躲哪里去了……」钱程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腿,「有了! 正午很快就到了,景恒之身披盔甲,脚跨骏马,站在吊桥口,顾盼之间,竟有一种别样的威严和凛然,令人生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前方是大乾最骁勇的禁卫军,共有一千骑,分排左右,擎着大乾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是李逸率着他的一十八名暗卫,裴子余亲手训练的亲卫营紧随其后,共有一千骑,列队跟随。 汾城的诸将领在城内就送别了,以府尹为首的几位文臣长跪在府衙前恳请景恒之收回成命,裴子余叫人半拖半叱地弄进了府邸。 景恒之默然最后看了一眼汾城,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见的那张脸,想起前几日她送裴子余出征时依依惜别的神情,不免心里略略有些苦涩。 尘土飞扬,马声嘶鸣,不一会儿,景恒之便率着众人来到了汾城和乌孙驻军中间的开阔地段。 对面乌孙骑兵大约一两千骑,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见景恒之到了,向两边散开,邬赫逖骑着那匹黑马,从中间慢慢地走了出来,站在中间朝着景恒之看了过来,四目交接,仿佛刀剑交迸,火花四溅。 「陛下,我邬赫逖久仰大名,你夺王位、灭岭南,威风八面,令人佩服。」邬赫逖如鹰鹫搬地盯着景恒之,拱手朗声道。 「昆莫,我景恒之也久仰大名,你统部落、败乌恒,英雄豪杰,令人赞叹。」景恒之淡淡地说。 「陛下,不知道钱程现在何处?」邬赫逖四下扫了一圈,掩饰不住心里的失望。 「昆莫还没有胜过朕,还管不着朕的吏部尚书在哪里吧?」景恒之哂然一笑道。 「我今天要将钱程带走的,陛下没将她带来,莫不是想言而无信不成?」邬赫逖冷冷地道。 「昆莫好生厉害,」景恒之啧啧两声,往前走了几步,「从别人家里抢来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了,原来堂堂乌孙王干的就是这样的勾当。」 邬赫逖冷哼一声:「是你们大乾有眼无珠,使明珠蒙尘,是我让明珠重见天日,为何我不能拥有这颗珠子?」 v第二十四章[09.13] 「敢问这明珠可愿意让你拥有?」景恒之冷冷地反问道。 「你不来捣乱,我自然有把握让她一辈子都留在乌孙!」邬赫逖也上前了几步,冲着他怒目而视,「你反正都把她下了大牢,我把她抢来的时候她都快死了,是我救了她,你们大乾又不少一个吏部尚书,何必和我争抢?」 景恒之脑门上青筋乱蹦,这是他心里永远的痛,现在被这乌孙王拿出来赤裸裸地曝晒。他反唇相讥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是谁害得她差点被惊马巅死?是谁害得她被迫到昭苏避祸?你连自己的弟弟都约束不了,还能让明珠重见天日?」 邬赫逖顿时被戳到了痛处,咬牙道:「好,多说无益,我们一战定输赢!我赢了,你放人撤兵!」 「我赢了,你也放人撤兵!」景恒之朗声道。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话音刚落,两个身影便战在一处。 邬赫逖天生神力,使了一把形状奇特的刀,刀上带环,随着犀利的刀风铮铮作响,刀式简单却迅捷,直往景恒之要害直劈横扫了过来;而景恒之师承中原武学,讲究的是内力和巧劲,他手持青锋剑,剑走轻灵,仿佛被刀光罩在其中,不一会儿,便有些险象环生。 两匹马也较上了劲,咴咴地叫着打着转,邬赫逖的黑马显然见过大风大浪,不时地扬蹄踢向景恒之的棕马,加之邬赫逖直劈下来的神力,棕马的腿忍不住打了个软。 邬赫逖心中暗喜,说时迟那时快,他一刀直劈向景恒之的肩膀,景恒之带马一让,邬赫逖也不收刀,那刀直向马头斩了下来! 景恒之冷哼一声,就在刀锋即将碰到马头的那刹那,一手抓住了刀背,只见他指尖如钳,居然将邬赫逖的刀锋硬生生地拉住。 邬赫逖大喝一声,两个人一用劲,从马背上翻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重新站了起来。 一旁观战的两队人马都看得提心吊胆,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大乾士兵中更有一个人失声叫了出来,往前疾走了几步,看看四周,又停了下来。 「看不出来,陛下你细皮嫩肉的,还有两下子!」邬赫逖十分意外,盯着景恒之沉声道,草原的人最敬勇士,一股惺惺相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景恒之微微一笑:「昆莫,钱程注定是我大乾的人,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邬赫逖也不答话,挥刀扑了上去,刀光剑影,两个人又战在一处。 邬赫逖的刀走的是大开大合之势,到了地上,他的优势顿减,勇猛之势打了折扣,而景恒之的青锋宝剑拢挑拨打,几次差点将邬赫逖的衣甲挑破,一来一往,眨眼间便数十招过去,两个人不分轩轾,打得难解难分。 不一会儿,刀剑交叠在一起,铮铮作响,在邬赫逖的神力和景恒之的内力交迸之下,忽然「噌啷啷」地断了,两个人手持断刀断剑,对望片刻,忽然把刀剑一丢,扑在一起肉搏了起来。 这一旁的人看得那个受罪啊,心随着中间的两个人忽上忽下,眼看着自己的昆莫受了一拳,自己的陛下被踢了一脚,却不能上前帮忙,一个个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屏住了呼吸,那个小兵更是急得大叫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你们把我劈成两半吧,一人一半带走就是了!」 战场中的两个人都怔了一下,朝那人看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生,「嗖嗖」两声,从乌孙的军营中射出了两支箭。 那小兵正是钱程,她知道景恒之不可能让她跟随在身旁,而让她独自在城中等景恒之的消息那简直就要了她的命,于是便早早地便威胁了李逸,混在他的亲卫营中当了一个小兵,眼看着战场中的人打成了肉搏战,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情不自禁地就走了出来,场中的众人屏息注视着战局,也没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那两支箭直取两个帝王,尖锐的呼啸声响起,钱程眼睁睁地看着狰狞闪亮的箭尖一前一后,迎面而来,而景恒之和邬赫逖正双手双肩交错抓在一起,朝着她看了过来,无法闪让。 钱程脑中一片空白,整个身子鬼使神差般地腾空而起,仿如一片树叶一般轻飘飘地往两个人跃了过去,瞬息之间便一手捏住一支箭,只是那箭凶猛无比,她拿捏不住,挟着余力,就着她的手,差点射入了她的胸口;而另一支箭被她脚尖踢中,穿过了她的靴子,转变了方向,「噗」的一声,堪堪插在了邬赫逖脚下,那尾羽在半空中兀自突突地抖动着。 钱程惊叫一声,不知道该怎样卸力,这个身体前任的功夫好是好,只可惜只有这么一瞬间,便神力用尽,然后她便从半空中直落下来,「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跌了一个狗啃屎,滑出去好远。 争斗中的两个人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分了开来,飞奔到钱程身边,一人扶起她的一个肩膀,一叠声地问道:「阿程你有没有事?」 「钱程你受伤了没有?」 这一跤摔得钱程眼冒金星,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胸口气血翻滚,整个脸都被泥土糊了,脚上一阵剧痛,差点没晕了过去。她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半晌才挣扎着吐出一句话:「别打了,昆莫,我求求你,把乌桑和方泽放了吧……」 邬赫逖看着她满脸泥土,额头上蹭开了一块皮渗着血,衣服和膝盖都磨破了,靴头也慢慢地渗出血来,又惊又怒:「你别说话了,伤到哪里?快让军医来看——」 「昆莫,我快死了,我一定快死了,我胸痛脚痛屁股也痛,全身都好痛!看在我拼死救了你的份上,你就答应我吧!」钱程想满地打滚,可却浑身无力,只能哀哀地叫道。 邬赫逖伸手想去帮她揉胸,却被景恒之一掌拍开,恶狠狠地说:「休得放肆!」 钱程拉住了景恒之的手,颤声说:「恒之……我……我会不会死……我有点怕……」 景恒之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泥,仔细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低声安慰说:「没事,外伤都没事,内腑想必有所损伤,好好调理便是。」 邬赫逖呆呆地看着她,一个是昆莫,一个是恒之,两下相较,亲疏立现。他挣扎良久,终于开口道:「钱程,我有话想单独问你。」 景恒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刚想拒绝,却被钱程哀恳的目光撞了一下,只好往外退开了两步。 邬赫逖贪婪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人,自从得知她失踪之后,他整个人神魂颠倒,尝尽了相思的滋味,现在终于可以看到她了,可这一见,不知道以后再见是何日…… v第二十五章[09.13] 「我也可以叫你阿程吗?」邬赫逖喃喃地问道。 钱程把头点得象鸡啄米似的:「当然可以,昆莫你只要能放人,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邬赫逖苦笑了一声,低声说:「阿程,跟我回乌孙好吗?我娶你做我的王妃,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钱程傻了,期期艾艾地说:「昆莫……你弄错了吧……我是男的……」 「你别骗我了。」邬赫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脉脉深情。 钱程支吾了片刻,终于垂头丧气地说:「昆莫,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你千万别戳穿我。」 「跟我走吧,乌孙虽然没有大乾那么富有,但我能把我所有的都给你,我一定会让你象漫山遍野放牧的牛羊一样快乐!」邬赫逖急切地说。 钱程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他说:「昆莫,我不能跟你走,我不爱你。」 「为什么?是因为我有妃子吗?,我从此以后都不会再纳妃了,以前的几个,我会给她们找好乌孙的贵族和长老,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的。」邬赫逖认真地解释说。 钱程微微一笑道:「不,不是。昆莫,我很喜欢你,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也是乌孙的好昆莫,我很希望能和你做永生的朋友,可是这不是爱情,我要是跟你走了,那就是把我们俩都害了。」 邬赫逖的心里一阵抽痛,他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死心,想要再求证一次,再往自己的心窝里捅上一刀,不这样他永远都不会甘心。「那……那你爱谁?」 钱程愣住了:我爱谁?这里有这么多的好男儿,我到底爱的是谁?眨眼之间,从穿越到这大乾以来,她所认识的男性一一从脑海里掠过,最后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把那脸从脑中摇晃走了。 脚步声响了起来,两个人回头一看,景恒之已经忍耐不住了,大步走了过来,脸色阴沉,一把抱起坐在地上的钱程,冷冷地对邬赫逖说:「你说够了吧,说得再多,阿程也不会跟你走的!你还是管好你手下的人吧,别平白无故地送了性命!」 邬赫逖一怔,往自己的营地一看,只见自己带来的士兵已经骚动了起来,不时传来了呼喝声,而远远的,营帐上的高台上有几个人影在捉对厮杀,此时若是景恒之率兵冲击,只怕乌孙必然大败。他的脸色铁青:「我自有防备,不劳陛下费心,你若是想要趁火打劫,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大乾军中有军医急匆匆地跑了上来,景恒之冷哼一声道:「小人行径,非我所为!」 说着,他刚想走,钱程挣扎了一下,祈求地看向邬赫逖:「昆莫,乌桑和方泽呢?」 邬赫逖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把他们都放了。」 钱程大喜,高兴得手舞足蹈,只是胸中的气息杂乱,一下子便咳嗽了起来。 「可是,博袷有事情要请教你,关于坎儿井的事情。」邬赫逖继续说。 钱程拼命点头,景恒之皱着眉头说:「昆莫,有事情尽管派来使过来,她有伤,我要带她回去了。」 邬赫逖留恋地上前一步,盯着钱程看着,仿佛想把她印在自己的脑海里,良久,他才恍然惊醒,大声说:「陛下,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 景恒之思忖了片刻,让手下的人把钱程用担架抬了下去,自己则迎向了邬赫逖的目光。「昆莫,但愿你言而有信,不要为了一己私欲,连累这么多边疆百姓受苦受难。」 邬赫逖哼了一声:「怎么,难道陛下你认为你赢了吗?」 「虽然我没有赢你,但是我们大乾人救了你,也让你引出了内贼,难道你不应该感激我们吗?」景恒之嘴角微微上翘,斜睨了他一眼,「如果现在,我下令大乾兵士冲击你的军营,此仗你必输无疑!」 「那你为何不来试试?」邬赫逖傲然看着他。 「你若败了,这昆莫换个人来当,与我有何好处?」景恒之反问道,「若是能兵不血刃就和你们握手言和,我何乐而不为?」 邬赫逖沉默了片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她?她又不是什么绝世英才!你喜欢她,不对,你爱她,对不对?」 景恒之浑身一震,脸上掠过一丝狼狈之意,又迅速地恢复了神色,坦然看着邬赫逖:「那又怎样?」 「她是个男的,」邬赫逖狡猾地看着他,「你疯了吗?」 景恒之眼中隐隐含着笑意,淡淡地说 :「难道昆莫不爱她吗?不管她是男的,还是女的,她就是钱程,难道这还不够吗?」 邬赫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好,陛下,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是让我在乌孙听到你亏待了她,再把她下到大牢,就算是以卵击石,我也要为她讨回公道!」 「不劳昆莫了,你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景恒之傲然道。 许是景恒之的神情有些触痛了邬赫逖,他咬了咬牙,凑近了景恒之,低声道:「陛下,你话不要说得太满,只怕你再喜欢阿程也没有用,她是不会做你众多妃子中的一个的。」 景恒之不由得怔了一下。 「她和我说过了,如果她是个女的,必然不会喜欢自己的心上人有第二个女人,因为你们大乾有句俗语,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陛下,只怕你也和我一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v第二十六章[09.19] 远处,乌孙的营帐中有一队人马疾驰而出,朝着邬赫逖奔了过来,邬赫逖大笑着跨上了自己的黑马,策马朝着他们扬长而去,只剩下景恒之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两千兵士回到汾城内,已经将近申时。钱程已经先一步由一队人护卫走了,景恒之沉着一张脸,丝毫没有解决了心头大患的喜悦之情。 李逸跟在他后面,心里一直打鼓,他私自把钱程放进军中,虽然结果不坏,但若景恒之追究起来,他也难辞其咎。 「李逸,」前面的景恒之叫了他一声。 李逸浑身一凛,策马来到他跟前,先告罪道:「陛下,臣擅自做主让钱大人跟出城外,害得钱大人受伤,都是臣的错。」 景恒之叹息了一声:「罢了,谁能拦得住她?」 李逸这才放下心来,试探着问:「陛下这是在担心钱大人的伤势吗?臣看了,只是内息调养几日便好,没什么大碍。」 景恒之皱着眉头道:「李逸你有没有心上人?」 李逸心里七上八下,只好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让你娶妾,你心上人愿不愿意?」 李逸挠了挠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陛下,没人让臣娶妾啊,再说了,她很凶,只怕不肯让我娶妾的。臣现在只想娶了她,然后和她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娶了她……一辈子……」景恒之喃喃地说着,跨进了府邸的大门。 偌大的府中有些安静,偶尔有人走动,见了景恒之都行礼退下。景恒之忽然十分想念那个有些聒噪、有些赖皮的嘴脸,他随手抓了一个侍从问道:「钱大人呢?」 「太医给钱大人用了药,回房歇息去了。」那侍从答道。 景恒之迫不及待地朝着钱程的卧房大步走去,刚刚走到门前,忽然怔住了,一阵酸涩之意从心底泛起,迅速地传遍了全身: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了一阵低沉温柔的声音,正是裴子余。 钱程和衣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哼哼唧唧地说着话。 「子余,我的胸口好痛,会不会胸肺有所损伤?」 「子余,你别沉着一张脸啊,我不是回来了吗,这可不算我偷偷摸摸不见了。」 「你快笑一个,不然要是我应了誓,一辈子变穷光蛋,我就每日赖在你们裴府了!」 …… 「那就赖在裴府吧。」裴子余的脸色终于和缓了起来。 「子余你太坏了!居然咒我一辈子穷光蛋!」钱程差点没跳起来。 裴子余帮她找了靠垫垫在她的后背,又端来了一碗粥,坐在她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喝点莲子百合粥,我让她们多放了一点糖。」 钱程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的确饿得慌,就着裴子余的手一口口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粥喝得底朝天。 「子余,乌孙把人放回来了没有?昆莫都答应我了,他不会回去以后就反悔了吧?」钱程忧心忡忡地说。 裴子余摇摇头:「乌孙好像出了大事,应该不会反悔。」 「那就是不会打仗了?」钱程的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们可以回京城了!」 「笃笃」几声,田素素从门口走了进来,娇笑了一声说:「哎呦,裴将军,将军你日理万机,这些粗活我来就是。」 裴子余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今日无战事。」 田素素眼珠一转,把手背在身后,神秘地说:「大人,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过来了?」 钱程探出头来,有气无力地说:「素素,你就别卖关子了,好事情就赶紧说,坏事情就别告诉我了,你家大人现在受不得刺激。」 田素素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把裴子余挤到一旁:「大人你看,京城来的信!上面写着大人你亲启!」 钱程差点蹿了起来,伸手去夺:「给我!一定是田玉和恺之写来的!」 书信一共有两封,其中一封又大又厚,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钱程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不由得浮想联翩:会不会是田玉怕她没钱用,装了一叠银票? 田素素笑着说:「大人,你慢慢看,荆大人的一字千金,只怕你要扛不动这些金子回家了。」 钱程被她说中了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素素,你这么厉害,小心再也嫁不出去。」 v第二十七章[09.19] 「那我就一辈子陪着大人。」田素素俏皮地一笑,递给她一把拆信刀。 裴子余在一旁看得有些心里发酸,又不知道荆田玉在信里说了些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阿程,我帮你拆吧。」 说着,他刚想去接她手里的信笺,田素素在一旁一拍脑袋道:「裴将军,我都忘记了,陛下叫我来找你,说是乌孙有紧急军情,让你赶紧过去。」 钱程立刻着急地说:「子余,我这里没事,你快去看看怎么了,我一日没见到方泽和乌桑,便放不下心来。」 裴子余无奈,只好沉着脸,跟着田素素走了。 钱程抱着信,嘿嘿傻笑了一阵,先拆了那封小的,里面是景恺之写来的信,龙飞凤舞地写着:阿程,你小子蹿到哪里去了!没了你,我一个人风流好生无趣,最近含香阁里来了两个绝色,我帮你包了一个,等你回来。这写信实在太麻烦,我要说的太多,不写了,快些来,顺便一定要把皇兄带回来,再让我干下去,我就快疯了。 钱程捂着嘴直乐,想想那个闲散风流的康王爷被迫坐在那把龙椅旁处理朝政,一定快把头发都扒光了。 接着,钱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裁纸刀,拆开了那封厚厚的信笺,银票没有看到,只看到了几层宣纸把中间的东西包的严严实实的。 「田玉你打什么哑谜。」钱程嘟囔着,一层一层地打了开来,最后只见中间并排放着三个小卷,她犹豫了片刻,拿起了左边的一个打了开来。 上面是一副荆田玉的自画像,只见他站在千华山顶,神情忧伤,眼神迷茫,面前是郁郁葱葱的群山绿树,却衬得他分外形只影单、迷惘孤寂。右上角题了几句诗:行行复重重,与君生别离。 相去不知处,会面安可知? 生别日已远,衣带日渐缓。 思君令人老,何日见君还? 一股浓浓的眷恋之意扑面而来,让钱程眼底一阵发酸,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地拍了拍画上的荆田玉,小声说:「这下知道我的好了吧?瞧你这几个字,都没了神气了,想必没人指点你便退步了。」 她伸手打开了第二卷,也是一幅画,城门口,一个信使模样的人骑在马上,蓄势出发,却不得不弯腰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一个蓝衣人。蓝衣人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让人一眼就看出是那温润的大理寺卿。 画的右面和第一幅一样,依然写着一首小诗:华都城中见春风,忽闻君讯意万重。 万语千言说不尽, 行人临发又开封。 画中信使的神情传神,眼角瞥着天边,想必在担忧时辰,看起来无奈又焦急,而那蓝衣人的双手隐隐可见骨节和青筋,紧紧地抓着那封信,把蓝衣人在诗中所想表达的那种犹疑和迫切展露无遗。 钱程顿时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酸又涩又喜,心也好像插上了翅膀,恨不得立刻飞回到京城,就连以前心里那一点小小的别扭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啧啧啧,搞这么多花样,真不愧是当初压我一头的文状元。」钱程喜滋滋地自言自语道,拿起了第三个小卷,一打开,她整个人都傻了,只见白色的宣纸上只有一行黑色的草书,笔走龙蛇,神形具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句诗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是首表白的情诗,钱程从小到大都很有男人缘,经常和男人们称兄道弟;读书的时候也收到过很多情书,只是很多当初爱她的男人不知怎的,就成了她两肋插刀的好友,就连她的曾经的老板也感慨说:「阿程,你这个性子,真是让人爱不得,恨不得啊,情商太低。」 钱程觉得这样挺好,一个人的小爱情太累,大家在一起的友情才能天长地久。只是偶尔一个人孤单寂寞的时候,也难免会郁卒:怎么就没一个男人轰轰烈烈、不计生死地来爱她一场呢? 现在,拿着这封她穿越后收到的第一封情书,看着这第一份明明白白的表白,钱程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窃喜?感动?还是惶惑? 荆田玉和煦如阳光的笑容在她眼前浮现,她的心颤了颤,烦恼地挠了挠头:自己很喜欢荆田玉,也喜欢看他的笑容,更喜欢他温柔的性子,可是,却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这算是爱情吗?而且,在荆田玉的眼里,她还是个男的,荆田玉真的断袖了?他喜欢的是真正的自己吗?要是有一天,忽然鸭子变成老母鸡,这份喜欢还会在吗? 她想得脑袋发疼,只好把被子蒙在头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许是这两天太累了,这一觉钱程一直睡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忽然怔了一下,原来散落在床上的三张画纸已经被人收了起来,好好地躺在了信封中。 她起了床,四下瞧了瞧,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隐隐飘动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胸口那气血翻滚的感觉已经消失,整个人舒服了一些,脚上被那支箭射伤的脚趾还有些疼痛,钱程在屋里拐着腿踱了两步,刚刚推开自己的房门,只听到一个清脆的笑声响了起来:「大人,大人,乌桑来了!」 钱程定睛一瞧,顿时欣喜若狂,一把把眼前这个女孩抱住了:「乌桑!乌桑!你总算没事了!」 乌桑咯咯地笑着说:「乌桑知道,大人就是圣山上的神灵,一定会保佑乌桑的。」 「那当然。」钱程大言不惭地说,「象乌桑这样水灵的姑娘,大人我当然不舍得让你出事。」 「我怎么听说大人你都哭了?让乌桑瞧瞧你的眼睛。」乌桑认真地掰住了她的头,长长的眼睫毛忽闪着,忽然从眼里滚落下了晶莹的泪珠。 钱程眼睛一阵发潮,举起袖子帮她擦去了泪水,嘲笑说:「傻姑娘,你该高兴才是。」 乌桑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大人你太狠心了,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都很想你,博洽大叔、昆莫都很想你,昆莫都好几个晚上没睡着,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对不起乌桑,」钱程也忍不住心里发酸,喃喃地说,「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想家了,想我的家人,还有我的朋友,我想回家。」 v第二十八章[09.19] 乌桑哭了一会儿,终于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对不起大人,其实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的,怎么就哭起来了,昆莫说了,等以后有机会了,会让我去大乾看你,你也可以到我们乌孙来做客,现在我们不打仗了!」 「真的?」钱程又惊又喜,「议和停战了?」 「真的,昆莫说了,圣山的神灵把乌孙的内贼除掉了,又赐给了我们坎儿井,我们可以不用嫉妒大乾的土地了,博洽大叔也来了,他在前厅等你呢。」乌桑快活地说,「我哥哥也可以回乌孙去了。」 「要杀昆莫的内贼找到了?」钱程高兴地问道。 「对,就是那左大将翁归逖!」乌桑恨恨地说,「他自己想要杀你,以为你假扮商人要逃回大乾,偷偷摸摸地带人去拦截,结果中了你们皇帝陛下的计,打了败仗还不思悔改,还要诬陷是昆莫害他,右将军故意不肯来救他,就想要乘着昆莫和大乾打仗的时候杀了昆莫,被右将军一刀砍死了。」 钱程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落井下石地骂那翁归逖几句,乌桑忽然笑着往旁边指了指说:「大人,你看,谁来了?」 钱程一看,顿时跳了起来,恨恨地道:「方泽你瞎跑什么!真是该打!」 方泽被人搀扶着,十分虚弱,身上已经被收拾过了,只是胸口和左腿依然裹着白布,显然伤势不轻,虽然如此,他的精神却有些亢奋,看到钱程激动地想往前跳,被扶着的人一把拉住。 「大人!你没事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被那些贼子欺负,心急如焚。」方泽想要行礼。 「你家大人怎么会这么没用!」钱程扶住了他,吹嘘着说,「现在我可是他们乌孙圣山上的神灵,就连那邬赫逖都不敢对我不敬。」 「大人你机智过人,自然不是我辈可以企及的。」 方泽咧开嘴笑了,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钱程十分心疼,忍不住责怪说:「你这个死心眼的,不会留在汾城等援兵到了一起再来救我吗?」 方泽瞥了一眼乌桑,闷声说:「那邬赫逖一看就对你心怀不轨的样子,再加上那翁归逖,我怕晚了来不及了,叫了几个帮手就过来了。」 乌桑哼了一声:「昆莫喜欢大人,谁都知道,怎么会心怀不轨?要是大人能留在我们乌孙,那就太好了。」 方泽的脸都憋红了:「乌桑,大人又不是个女的!邬赫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大人!」 乌桑忽闪着她的大眼睛,忿忿地说:「昆莫说了,大人是圣山上的神灵,可以变化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女的了。」 「一派胡言!」方泽怒道,触到了伤口,忍不住喘息了起来。 钱程只觉得无地自容,支吾着左看右看:「方泽你快去躺着歇息吧,我……我去外面……对了,博洽大叔呢,我去瞧他……」说着,便狼狈地往前厅逃走了。 博洽是乌孙派来和谈的使臣之一,大乾的文武众将和乌孙的使臣正在汾城府衙就撤兵、边界、商贸等事项和谈,边境的这几座城池都是大乾和乌孙人的聚集地,早已互通有无,却因为战争饱受痛苦,现在眼看就要息兵,纷纷奔走相告,一时之间,钱程的大名忽然就传遍了整个边境,大乾人都说是这位钱大人力挽狂澜,舍身感化了凶狠的乌孙王邬赫逖;而乌孙人都说是这位圣山上的神灵宁愿自己留在大乾,来换取千万乌孙人的平安和幸福。 钱程还不知道自己成了这么伟大的一个人物,乐颠颠地跑到了前厅,博洽正在前厅拜见景恒之,博洽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过大乾,而景恒之对他精通的水利灌溉工程也很感兴趣,两个人一上一下,聊得很投机。 看见钱程,博洽的眼睛一亮,激动地说:「大人,你可来了,我把我做的坎儿井的模型都带来了,赶紧指点指点博洽,不然这井修不好啊。」 钱程听着他哆哆嗦嗦地讲了半天,才弄明白,他们试挖的一条暗渠虽然打通出水了,可中途挖弯了,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又转变方向挖了回来才接通到下一个竖井,因此浪费了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并且在挖的过程中,往往不容易确定井的深度,挖着挖着,就挖得深了,弄得博洽焦头烂额。 「你们有没有指南针?就是那种不管在哪里都能指方向的?」钱程冥思苦想,博洽和景恒之却一脸的茫然。她也不懂工程,只好拼命想自己在旅游时听导游介绍的资料。 可惜她旅游那会儿只是惊叹x省和内地截然不同的景致,对这种人文景点颇有点一屑不顾,只记得在坎儿井博物馆里,有一比一坎儿井的实景,也看到了一些工具,印象最深的是幽暗地道中的几根木棍和几盏油灯,至于那些工具该怎么用,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悔之晚矣。 「这可怎么办?我就记得那里有几根木棍,还削得尖尖的,我们都说,这都能戳死人了。」她喃喃自语说,伸着手在那里比划着。 「大人说什么?木棍?就算上面能把两口竖井的方向弄直了,底下的人看不到啊。」博洽愁眉苦脸的说。 「我就做梦做到了木棍和油灯,一定是神灵指点我们这么做的,你快想想,有何玄机?」钱程也只好把事情推倒了神灵的身上。 博洽把整个人都扑在了那粘土模型上,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木棍和油灯能对坎儿井有什么帮助。 景恒之忽然在一旁插话说:「竖井是指什么?两口井吗?把木棍吊在那里,是不是能指方向?如果有两根相同的木棍,一根放到下面,那是不是可以在地下也能明辨方向?」 博洽发了一会呆,忽然手舞足蹈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钱程终于依稀想起了,那几根木棍的确是吊起来的,她还在那里好奇,这上下吊了两根木棍,好像和尚撞钟一样,又有什么用?当时的导游还解释了好久。 「对,博洽,你就在井沿上正中横着吊上两根木棍,一根在上,对着相邻的竖井,另一根在下,两根木棍平行,这样下面挖井的人就不会挖弯了。」钱程连比带划地解释着这个木棍定向法。 「我这就去做几个木棍试试!」博洽显然是实干派,连礼节也不顾了,抱着那个模型就往外走,边跑还边喊,「大人,你等会到使馆来瞧我做的模型,还有,快想想油灯是干什么用的!」 一连两天,博洽一直拉着钱程讨论那个坎儿井的细节,钱程不得不瘸着腿,捂着胸口每日对着这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老人家,甚是无趣。 在博洽的逼迫下,钱程的脑袋好像开足了马力,半蒙半猜,加上博洽丰富的经验和十足的动手能力,终于把坎儿井的挖掘过程中的难题都给解决了,博洽抱着木棍和油灯直乐:「大人不愧是圣山上的神灵,连这么普通的东西都能想出这么妙的用处来。」 钱程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博洽大叔,你一定要在昆莫面前替我请功,赏赐我点什么,最起码,把我的豹子头和宝石还给我啊。」 v第二十九章[09.19] 博洽狡猾地看着她说:「好啊,大人跟我回去就是了。」 钱程长叹一声,愁眉苦脸地说:「不行啊,我要回京城了,我想家了。」 乌桑一直在旁边伺候着,闻言顿时眼眶都红了:「大人,难道我们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吗?难道你就不会想乌桑吗?」 博洽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大人想家了也无可厚非,现在我们两国交好,到时候等坎儿井挖通了,圣山上的雪水都流下来浇灌了我们的草原,我们乌孙就会变得更漂亮,明年的纳吾鲁节,让昆莫向你们大乾的陛下递交国书,请大人来我们乌孙做客!」 「对!我们的纳吾鲁节可热闹了,不仅有很多好吃的,还有赛马、狩猎大赛,大家去抢彩头;到了篝火晚会的时候,我们全族人都会聚在一起,又唱又跳,找自己的心上人,到时候大人你一定会看到我们全族最帅的小伙子和最漂亮的姑娘!」乌桑兴奋地说。 「真的?」钱程悠然神往,一拍腿说,「好,说定了!到时候我一定求陛下让我出使乌孙!」 乌孙的使团终于走了,两国递交了盟约,划定了边界,邬赫逖不日即将撤兵。大乾增援的中原军也陆续撤走,景恒之的随行人员开始回京的各项准备工作。 钱程忙着这么久,终于空闲下来了,只是临行前裴子余和景恒之还是有些忙碌,一个和谈之后就在四处巡视,巩固边防,调派将领,撤兵的各种事情也要向他汇报;而另一个则重新安置官员,明察暗访,了解民生,以防这边疆山高皇帝远,底下的官员做出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 每天早晨起来,钱程都会闻到空气中那股浅浅的香味,可能是越留意,越觉得这股香味挥之不去,她装作无意地问了田素素几次,有没有闻到什么,田素素却总是吸了吸鼻子,一脸疑惑地摇头。 她的这间卧室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加上夜里轮班守值的兵士和侍卫,说不定还有看不见的暗卫,不可能有人夜里潜入却毫无知觉,久而久之,钱程也以为自己神经过敏。 方泽一直府邸的西边养伤,钱程总是抽空去看他,有一天居然迎面碰到了李逸,她大为惊奇,问道:「李大人,你认识方泽吗?」 李逸支吾了半天,只说找方泽问些乌孙的事情,便落荒而逃。 钱程十分狐疑,走进屋子里,方泽正在换药,那腿上的绷带解了开来,伤痕深可见骨,令人不寒而栗。 「太医,这伤口可会落下残疾?」钱程忧心忡忡地问。 太医捋着胡子模棱两可地说:「这个嘛,不好说,只要坚持用药,有可能会健步如飞,当然骨头恢复不好,有瘸的可能……」说着,收拾了药箱告辞走了。 这不是废话嘛。钱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方泽的神色一黯,旋即一笑道:「大人不用担心,如果我的功夫废了,我就回乡下种田去,就是……不能保护大人了。 钱程哼了一声,安慰道:「你放心,我和你们荆大人是好友,让他到时候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文职,就算荆大人不安排,你到我府里来,我帮你安家娶媳妇。」 方泽笑着说:「荆大人可管不到我,李大人才是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惊慌地看着钱程。 钱程愣了一下,脑中闪过数个念头,佯作不在意地说:「你慌什么,我都知道了。」 方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大人知道了就好,省得我心里一直吊着。我们暗卫有规矩,谁要是嘴碎,这辈子都别想再干这行当了。」 钱程的心里仿佛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前尘往事在脑海中浮现,她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到啊。」 「陛下的心思,我们做臣下的自然不能胡乱猜测,不过陛下一定非常宠爱大人,那时候大人说陛下要杀你,我就纳闷呢,陛下怎么可能一边派我保护你,一边要杀你呢?这是万万不可能的。」方泽不知是计,乐呵呵地说着。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是奉陛下之命,在大理寺中保护我的?」钱程屏住呼吸问道。 方泽点点头:「是啊,我一直在想,陛下到底为什么要把大人抓起来,一定是为了吓唬吓唬你吧……」 钱程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原来,景恒之居然一开始就没怀疑她是个奸臣,居然这样故意捉弄她,把她害得伤心欲绝,以为真的被天下人都抛弃了!她这么狼狈绝望,景恒之居然还这么狠心在一旁冷眼旁观,这……这恶作剧实在是太恶劣了! 「景恒之!你太过分了!」钱程拍案而起。 钱程怒气冲冲地四处寻找景恒之,府衙、议事厅都找了个遍,最后却被告知,陛下今天很早就回来了,就呆在自己的卧房。 钱程深吸了一口气,「砰」的一声推开了卧房的门,只见景恒之正站在窗前,眉头微蹙,神情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的,钱程的心仿佛被扯了一下,满腔怒火好似被一盆水一下子扑灭了,只剩下点小火星还在嗤嗤地冒着烟。 「陛下,你不舒服吗?」钱程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缝上,明明是要来质问景恒之的,怎么话一出口好像自己在关心他似的。 景恒之没有回答她的话,依然看着窗外,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阿程,你看,树都发嫩芽了,春天快来了。」 钱程不甘心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讥讽地说:「春天算什么?陛下的心才最重要,陛下要是不想让一个人的春天来,那春天指定就来不了。」 景恒之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道:「阿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淡然,眼神深邃,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钱程忿忿地道:「陛下,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把我下到大牢?这样捉弄我有意思吗?」 v第三十章[09.19] 「你都知道了……」景恒之喃喃地说,神情有些释然。 「是,我都知道了!我讨厌你,人家说伴君如伴虎,真的是一点儿也没错!亏得我还满心以为你至少真的有点宠信后来的我,只是因为我以前做的错事才不得不下手铲除我这个奸佞,原来……原来我也不过一直是你手中的玩偶,你要生就生,要死就死!」钱程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景恒之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闭上了眼睛,半晌,再睁开时眼神已经一片淡然:「阿程,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我到乌孙后所做的一切,居然只是让你有这样的念头吗?」 钱程噎了一下,愤怒地看着他:「你那时候就这样戏弄我,说不定你来乌孙救我,也是另有所图!」 景恒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低声说:「好,那今日就把话都说清楚了吧。」 「是,既然我得了这天下,就要担起这天下的责任。我很早以前就怀疑你,根本不是想要辅佐福王,而是别有所图,因此在你身旁布下了很多眼线。」 他缓缓地朝着钱程踱了几步,钱程很没用地有些心慌,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说:「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夺嗣之事,你一败涂地,我原本以为你还有后招,却没想到,你居然会离魂了。」景恒之苦笑了一声,「居然会变成这样一个让人爱恨不得的阿程。」 「我试探了你很多次,却发现你和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你阴险毒辣,计策环环相扣,他人的性命在你眼中仿如蝼蚁,令人不寒而栗,可离魂后的你,有点懒惰,有点贪婪,喜好享乐,谎言张口就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你和岭南的关系,我早就从蛛丝马迹中知道;你在我遇刺时想逃走,我也知道;你多次和吴启远接触,我的暗卫也早就向我汇报;可不知怎么,我就是信你,信你不会背叛我,」景恒之的眼神有些茫然,想必他也搞不清楚,这种信任从何而来。 「阿程,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骗我这么多次!我暗示了你好多回,可你却依然置若罔闻,到了最后,你居然还是想要一走了之,想把京城所有的一切都抛弃,你知道你在金銮殿上向我告假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我真想当场就把你压入大牢,看你还要不要这样满嘴谎言!」景恒之的声音有些急促起来。 「是,我故意把你打入大牢的,我故意让子余和田玉来抓你,故意让你众叛亲离,想要给你一个最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你从此之后再也不敢骗我,再也不敢逃走!」景恒之的心口一阵抽痛,几乎不敢去看钱程的眼睛,「却没想到,最后我教训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钱程张大了嘴巴,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冲上去和景恒之厮打一番,应该拍拍屁股从这个阴险的帝王身旁一走了之,可为什么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人? 「陛下,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知道我当初有多伤心吗……」她喃喃地说,忽然振作了一下,强笑着说,「一定有其他原因的对吗?你怎么会这么无聊,这么兴师动众就要给我一个教训!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猜对了吧。」说着,她充满希冀地看着景恒之。 景恒之沉默了片刻,点头说:「是,有一个原因,因为吴启远要杀你,京城即将大乱,我不得不把你下到大牢保护你,也可迷惑吴启远。」 钱程怔了怔,心里有些发软,那股憋着的气慢慢地便漏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陛下你早说嘛,你总是为了我好,算了算了,这下我知道的了,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别这样捉弄我,我可禁不住折腾……」 「你别急,」景恒之淡淡地笑了笑,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有最后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你想听吗?」 钱程隐隐地觉得这个原因一定不是她想听到的,慌忙摇头赔笑说:「不用了,你是陛下,你做的事情怎么用得着向我们臣下解释……」 景恒之没理她,沉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怕你逃走吗?为什么怕你没了性命?为什么这几个月来四处找寻你?为什么不顾一切潜入乌孙去救你?为什么看到你在熊爪下就魂飞魄散?」 「因为我喜欢你,从来没有象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一个人,阿程,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那种愿意抛下一切的爱情,原来,我这么怕失去你,只是因为我爱上了你。」景恒之低低地说,眼神中流露出缱绻的情意。 钱程简直傻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兴师问罪居然换来了景恒之的真情表白,这简直不亚于扔了一颗炸弹在她的四周,吓得她只想溜走。 「陛下,陛下我的耳朵忽然有些不好使了,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钱程挣扎了一下,「陛下,我忽然想起了——」 「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做。」景恒之冷冷地接着说,「阿程,你答应过我,不再骗我。」 钱程张了张嘴,颓然垂下了头。 景恒之双手捧起了她的脸庞,凝视着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缓缓地问道:「阿程,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别敷衍我,我会受不了的。」 钱程茫然地看着景恒之,那双曾经犀利的眸子里溢满了柔情蜜意,仿佛能把人溺毙,喜欢他吗?爱他吗?这个问题来得实在太突然,就算她曾经狗胆包天,偷偷吃过景恒之几次豆腐,也曾让景恒之入梦,甚至曾经在邬赫逖问她的时候,闪过景恒之的脸,可她从来没想过,景恒之会爱上她!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钱程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许是钱程的沉默给了景恒之勇气,他屏住了呼吸,慢慢地俯下了头,颤抖着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她的肌肤清凉,带着一股特有的气息,令人沉醉。他的唇在额头留恋了片刻,慢慢地辗转向下,轻轻地吻住了她的鼻尖。 她的鼻尖小巧,仿佛一颗圆润的珍珠,景恒之不舍地摩挲了片刻,终于往她的红唇而去……那柔软的唇瓣,曾经和他的唇一擦而过,那甜美的味道,支撑着他走过了这几个月的苦涩和后悔…… 钱程倏然惊醒,猛地推了一把景恒之,自己则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指着他说:「陛下,你疯了!我是男的!」 景恒之的脸色阴沉,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我不在乎。」 钱程急得团团转:「陛下,陛下你怎么也断袖了!你这不是害我吗?」 「你只要告诉我你爱不爱我,别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景恒之缓缓地说。 「我……我……」钱程支吾了片刻,忽然狠狠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陛下,不行,我不想做小三,你是皇帝,有数不尽的妃子,不行!」 景恒之如遭雷击,他踉跄着退了一步,用手撑在了一旁的八仙桌上,几欲摔倒。虽然他不明白什么叫小三,可他听懂了这句话,就象邬赫逖说的那样,她所希望的,是一份一对一的感情,而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几乎是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几乎是他的意愿所不能及。 屋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钱程惶恐地看着景恒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夺路而逃,还是上前扶住景恒之。 v第三十一章[09.24] 良久,景恒之惨然一笑,低低地道:「阿程,就是因为这个吗?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皇帝,没有妃子,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你爱我吗?」 他的脸色是那么惨白,让钱程的心都忍不住绞痛了起来,几乎不能呼吸,和景恒之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经意间便涌上了脑海:街上的偶遇、痛彻肌肤的再逢、如履薄冰的相处;渐渐地,君臣相处渐入佳境,福王面前的回护、刺客面前的生死相依、青衫阁里的尴尬、金銮殿上的默契;再后来,异国他乡相见的悸动、右将军府中的从容、马车上重逢的狂喜、熊爪下的相救…… 「陛下你怎么了?你别难过,」钱程困难地挤出了几句话,「我……我不知道……你别逼我……」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疲惫地跌坐在椅子上,一阵无力,良久,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阿程,一定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老天爷才派你来折磨我的。」 一直以来景恒之都是那么自信,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钱程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狼狈的模样,语无伦次地安慰说:「陛下……你一定是弄错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喜欢我呢?你的淑妃、贤妃都那么漂亮,我看到过了,都那么漂亮,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一定是你这几天都和我在一起,产生了幻觉,对,幻觉!」 景恒之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喃喃地说:「要是幻觉就好了。」 一滴泪滚落了下来,掉在了景恒之的手上,景恒之怔住了,半晌,他站了起来,抬起手,帮钱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温柔地说:「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其实心里也很喜欢我?别哭,我没想让你哭……」 钱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咬着嘴唇,拼命瞪大眼睛,忍着不让眼泪滚落。「陛下,只是眼睛有点酸……」她哽咽着说。 景恒之狼狈地背过脸去,掩饰着自己眼中的湿意,揽住了她的肩膀,低低地安慰她说:「阿程,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把我今天说的话忘了吧,可能是我太性急了,我自己都没做到的事情,怎么能要求你做到呢?我不逼你,真的,我发过誓,再也不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了,我等你,等你心甘情愿……」 钱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卧房,她只记得自己莫名就哭得悲从中来,头晕脑胀,然后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正半躺在一条游艇上,晒着日光浴,一旁好多美男在身旁,有的帮她擦着防晒油,有的剥好葡萄递到她嘴边,有的在她面前秀着自己的六块腹肌……突然,景恒之身穿黄袍从天而降,厉喝一声:「钱程!你居然敢背叛我!活得不耐烦了不成?来人呐,先把她欠的五杖廷杖给我打上!」 钱程吓得咕咚一声就从甲板上滚落到楼梯,嘶声大喊:「恒之,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背叛你!」 景恒之的眼睛斜睨,薄唇微启,邪邪地笑了笑道:「真的?」 钱程拼命点头:「恒之,真的,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景恒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钱程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美男一个个地消失,心痛得快喘不过气来,忽然,她瞪大了眼睛,只见景恒之把龙袍一件一件地脱掉了,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和六块腹肌,摆了个pose,冲着她魅惑地笑了笑,眼神暧昧而勾人,说:「你喜欢日光浴和我说,我陪你就是了……」 钱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飞扑上去,象无尾熊一样地缠在景恒之身上,语无伦次地说:「恒之你真是太好了!快躺下来,让我研究下该怎么吃才好呢?」 …… 梦戛然而止,钱程傻笑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四周依然是古色古香的装饰,没有游艇,没有美男,更没有裸露着身体的景恒之。 她失神了半晌,慢吞吞地起了床,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昨天景恒之和她表白了?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爱上了她? 她一忽儿得意,一忽儿沮丧,一忽儿后悔,嗟叹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卧房。 田素素早在门外等着了,张罗着帮她收拾了一番,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问:「大人,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有些不一样?面带桃花,是不是有桃花运要来了?」 「本大人的桃花运一向来旺得很。」钱程笑嘻嘻地说。 「真的?大人说来听听?」田素素饶有兴致地问。 「我们家乡很开放的,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有人给我写情书,说是要摘天上的星星给我。」钱程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 「十六岁的时候,有个人从家里偷了银子,买了个苹果三代给我当定情礼物,让我长大以后……嫁,哦不对,娶他,被他爹揍得脸都肿了。」钱程掰了掰手指头,应该是在初二的时候,那时候的苹果手机可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 田素素不屑地撇了撇嘴:「三袋苹果,这也太寒酸了。」 钱程噗地一声乐了,田素素当然不会明白,苹果手机在少男少女眼中的魅力。「后来,好多人倒贴求我临幸,啧啧啧,素素,真是人间仙境啊。」 钱程想起自己当经纪人的那段滋润的日子,忍不住便嗟叹了起来。 田素素一脸的怀疑,忽然问道:「那大人,你有没有动心过?」 「动心?」钱程想了想,那些曾经追求过她的人,一起嘻嘻哈哈,后来都成了她的好哥们,那个送她苹果三代的嚣张男孩,后来成了她的老板,每天看到她都恨得牙痒痒的,说她情商就是负值。 「有,有人让我一见钟情过。」钱程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说。 「谁?」田素素大吃一惊,警惕地看着她。 「裴将军啊,那日我刚刚离魂,站在大街上,忽然看到他白衣白马,冷然萧杀,那个调调啊……」钱程想起那日的惊艳一瞥,还是有些心跳加速。 田素素眼珠一转:「裴将军的确十分俊美,家世也好,只是人太闷了,要是他冷冷瞥上一眼,我都被冻成冰棱子了;将军武功这么好,要是哪天看你不顺眼,打你一顿,都没人来救你;还有,听说国公爷说了,不管猫啊狗啊,要能上了将军的床,就是将军府的小妾,要是能有个一子半女的,他做主,八台大轿地娶进来,这可没了规矩了……」 钱程想起了那个声如洪钟的国公爷,顿时缩了缩脖子。 「再说了,一时的动心可代表不了什么,那只是皮相而已,大人你不会这么肤浅吧,再说了,比裴将军帅气的人多着呢,比如我家……陛下……」田素素舌灿莲花,恨不得扒开钱程的脑袋,把景恒之三个字嵌进去。 v第三十二章[09.24] 钱程的心漏跳了一拍,忽然脸上一红,白了她一眼:「你说得头头是道,看来你有喜欢的人了,老实交待,是不是李逸?」 田素素的脸腾地红了,佯作无谓地左右看看,刚想打岔打过去,却见钱程眯着眼睛盯着她,一副你今天不坦白交代别想再蒙人的模样,只好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钱程啧啧地叹息着,恨声说,「素素,你快和我说说,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他?怎么不是喜欢大人我呢?」 「我当然喜欢大人,我可以为了大人生,也可以为了大人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是他,我却想和他天长日久地过日子,想要每天起床都能看到他,每天晚上都能在他身边入眠,如果他在,再苦的日子,我也甘之若饴;如果他不在了,我宁愿和他一起死去,也不愿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地独活。大人,可能这就是话本里说的那种爱吧……」田素素的双眼有些失神,显然是想起了李逸的好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泼辣聪慧的田素素居然也有这么羞涩迷人的时刻,让钱程恨不得变出个照相机拍下来,然后拿着它向李逸讹银子。 「那你每天还对李逸这么凶?小心他生气了,再也不要你了。」钱程吓唬她说。 田素素俏皮地笑了笑:「不会啦,他这个人是个榆木疙瘩,认死理,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他对我一直很好,听说陛下把我赏给你的那一天,半夜跑到我的屋子里,说要带我私奔。」 钱程吓了一跳,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居然也会想要撇下景恒之私奔?「那……那他后来怎么就答应你来我府上了?」 「大人你猜!我不告诉你,看你猜不猜得到!」田素素咯咯笑着往外跑去。 「小丫头片子!不许跑!」钱程一撅一拐地追了上去,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了一圈,一不留神,「砰」的一声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正是景恒之。 钱程只觉得双手双脚都没地方放,硬着头皮叫了一声陛下,刚想溜走,只见田素素上前行了个礼,诧异地问道:「陛下,你的脸色好差,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钱程顿时停住了脚步,抬眼一看,的确,景恒之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的心一跳,垂下眼眸,低声说:「恒之,你昨晚没睡好吗?」 景恒之微微一笑:「阿程你放心,想必我也一时死不了。」 「死不了就好。」钱程顺口说着,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吉利,连声解释,「不对,陛下,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身体好是我们做臣下的福气。」 景恒之也不在意,神情自若地说:「你小心点,别四处乱跑,伤还没有全好,对了,太医给你炖的药有没有好好吃?不会怕苦倒掉了吧?」 钱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支吾着赔笑说:「没有……就……吐了一点点……」 田素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大人,你什么时候吐掉的!我明明看见你都喝下去了!」 这点小伎俩钱程在小时候就炉火纯青,她得意地笑了笑:「这怎么能让你发现?」 景恒之哼了一声道:「素素别理她,我特意叫太医多炖了一些,刚好把她吐掉的补回来了。」 田素素顿时得意地看了钱程一眼:「陛下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下次阿程再偷偷吐掉,素素你就让太医把药再用重几分,苦上几分,省得没了药效。」景恒之淡淡地说。 钱程连声告饶:「恒之你别这样,我不吐了还不行吗?」 景恒之浅浅地笑了,递给了钱程一袋东西:「我昨日叫人去买来的,这里的特产,很甜,用完药就吃上一颗。」 钱程接过来一看,是一个个如鸡蛋大小的枣干,她拿起一个放进嘴里,的确香甜入肺。 「不可多吃,否则上火。」景恒之叮嘱说。 钱程应承着,景恒之却不信,对田素素说:「看着些,只许一日用上三颗。」 「不行!我一日要吃三顿药呢,最起码一日六颗!我家乡的大夫说了,上不上火那都是谬论,不必理会……」钱程分辩说。 景恒之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冲着她和田素素晃了晃,然后便大步走了。田素素得意地抢了那袋子道:「大人我帮你保管着,陛下可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看他哪有这闲心来管你苦不苦,火不火的?」 钱程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想了起来,眼前这个人不是昨天才和她深情表白了吗?难道他不应该对她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吗?为什么还这样拽得象大爷一样的?难道说,昨天那个深情、狼狈、痛楚的景恒之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难道说,昨天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钱程百思不得其解,很想追上去问问景恒之,不过想到后果,还是作罢。田素素一直捂着嘴,一脸暧昧地瞧着钱程,看得钱程后背寒毛直竖。两个人在院子里兜了一圈,钱程突然想了起来,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看到过裴子余了,他到哪里去了? 「裴将军?他忙着呢,昨日还在封城,你别惦记了。」田素素最怕她提裴子余,在她的心里,这个裴子余是自己主子唯一的劲敌,她最好景恒之把他发配得越远越好。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话音刚落,裴子余的人影便出现在了她们俩的视线里。 裴子余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他这两日巡边,乌孙撤军后的防务千头万绪,他和边境的各军首领商讨军务,日以继夜,好不容易才在今天赶了回来,一回府邸,他便急匆匆地跑来找钱程。 「子余,你可算来了!」钱程又惊又喜,「你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留在边境呢。」 裴子余摇摇头:「你不在,我留下来做什么?」 钱程喜滋滋地说:「那当然,京城少了你撑腰,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找陛下啊,陛下一定会为大人撑腰的。」田素素忽然插话说,叉着腰看着他们两人。 v第三十三章[09.24] 裴子余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我和阿程有点事情,你不用随身伺候了。」说着,他便拉着钱程往府邸的后院走去。 田素素拦之不及,也不敢追上去和这个冷面将军造次,只好跺了跺脚,飞快地跑去找景恒之告密去了。 裴子余的脚步很大,很急,钱程小跑着才跟上,纳闷地问:「子余,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现在说就是了。」 裴子余也不吭声,只是带着她来到了后院。后院是以前那个富商的内院,中间有个小湖,边上还结着冰渣子,边上的竹林稀稀疏疏的,只有几棵松树还算得上郁郁葱葱,湖边有座亭子,想必是模仿江南园林而造。自从那富商逃走后,这个院子便很少有人进来。 时近中午,阳光落在湖水上,冰渣子渐渐地有些融化,偶尔传来水落湖面的滴答声,也颇有几分情趣。 裴子余在亭子中站定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冷峻异常,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钱程莫名有些不安,偷偷瞟了一眼裴子余,却发现他好似肌肉绷紧,双手紧握在身体两侧,看起来好像十分紧张,她不由得捶了他一下,取笑说:「子余,你是不是也冻成冰坨子了,怎么看起来和冰块似的。」 裴子余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刻,比他在战场上对阵强敌都来得紧张。他转过脸,问道:「阿程,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钱程楞了一下,尴尬地说:「这个,子余你怎么也这么问,我是有点小秘密,不过无伤大雅,你就别追问了。」 裴子余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良久,他低声说:「阿程,有句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上战场前,我生死不明,不愿和你说;回来后,变故迭发,没有时间和你说;今天再不说,我怕就来不及了。」 钱程大感不妙,后退了一步,指着湖水说:「子余,你看今天天气真好,风都带着点暖了,还有你看,湖上那是什么?是不是野鸟啊?我们去捉来烤了吃了吧……」 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一副想要去抓那野鸟的模样,却被裴子余一把抓住了手臂。 钱程赔笑着回头,却见裴子余的眼中仿佛跳动着一撮火焰一般,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看得她不由得呆了一呆。 「阿程,你别逃。」裴子余凝视着她,低低地说,「我不会说甜言蜜语,可是,阿程,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如果再不说出来,我想,我可能会憋得爆炸了。」 钱程的脑袋不由得「嗡」的一声,半天才哆嗦着说:「子余……子余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是……男的……」这男的俩字她说得虚飘飘的,都不敢去看裴子余的眼睛。 裴子余怔了一下,沉声说:「阿程,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喜欢。」 钱程瞠目结舌地抬起头来,迎向裴子余的目光,只见那目光专注而认真,素日里冷峻的脸上透着几分羞赧,微微发红,平添了一段秀色,看着看着,钱程不知不觉有些傻了。 「阿程,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恺之和我说过,你当初喜欢的是我,你那日在校场上的话我还言犹在耳,你难道忘记了吗?」裴子余低低地说着,眼中透着浓浓的眷恋和情意。 「我……」钱程语塞,是,她的确喜欢裴子余,从第一眼的惊艳,到后来相知相识,裴子余的沉稳和冷峻都吸引着她,让她期待和这个人越走越近,可是,这是爱吗?是那种足以生死相依、共渡一生的爱情吗? 裴子余凝视着她,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把匕首,轻轻地放到了钱程的手上:「阿程,你上次教我的,要亲手做件东西才能讨心上人的欢心,你被劫走以后,我日思夜想,夜不成寐,我不会吟风弄月,只是自幼浸淫武艺,便亲手打了这把匕首,只盼能和你送给我的成双成对。」 钱程接过来一看,那刀鞘十分简单大方,上面的花纹虽然古朴笨拙,可那刀刃一出,寒光凛冽,就连她这个不懂兵器的人也看得出来,这是一把好匕首,必定沉浸着主人无数的心血。 这刀放在手心,沉甸甸的,仿佛是裴子余沉沉的情意。钱程心里一阵感动,她张了张嘴,脱口而出:「子余,我当然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裴子余顿时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好久,脸上的表情狂喜而迷幻:「阿程,我没有听错吧?你不是在骗我?」 「我……我……可我不知道我的这种喜欢是不是你要的!」钱程茫然看着他,「子余,我怕我会伤了你……」 裴子余去揽她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痛苦地道:「阿程,你果然在骗我,你是在恨我那日来捉你,故意来报复我吗?」 不知怎的,看见裴子余伤心,钱程仿佛比自己伤心还难过,她急急地抓住了他的手,摇头说:「子余,我没有骗你,我很喜欢你,真的,甚至比喜欢田玉和恺之还要多一点。」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很自在;可你在我旁边的时候,让我觉得特别安心,好像什么都不怕一样。我喜欢你们,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种。」 「可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子余,你告诉我,你想要我的什么?只要我能给你,我什么都愿意。」钱程迫切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裴子余苦笑了一声,他想要什么?他想把她带回家里,让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想抱她、亲她,想让她成为他的人……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揽住了钱程的肩膀,钱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硬着头皮一动不动。 「阿程,阿程……」像是感受到了她情不自禁的抗拒,裴子余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裴子余的声音让钱程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她苦恼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喃喃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我们象以前一样不好吗?可以彻夜畅谈,可以策马观花,可以饮酒作乐……子余,我们都象以前一样,好不好?」 「阿程,就算我肯,陛下肯吗?」裴子余看着前方,冷冷地说。 钱程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顿时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只见景恒之站在后院的圆洞门前,定定地看着他们俩,他的脸隐在树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钱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声如蚊蝇地叫了一声:「陛下……恒之……」 空气中是令人凝滞的一片窒息,景恒之的双手垂在身后,指尖微微发抖,他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控制住自己把钱程从裴子余身旁抢走的欲望,他知道,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裴子余这个爱将和好友,更是钱程好不容易才对他放下的戒备。 v第三十四章[09.24] 可是嫉妒来得如此汹涌,仿佛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无法招架:原来,就算他是一个俾睨天下的帝王,也会有求不得、放不下的时候;原来,这就是看到爱人在别人怀里的心情;原来,这时候他才能体会到那句话: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湖边的那只野鸟扑棱棱地飞了起来,景恒之这才恍然惊醒,指甲掐入了手心,伴随着剧痛,他神情自若地开口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走吧,今日所有文武大臣论功行赏,庆功大宴,明日我们就要离开汾城回京去了。」 庆功宴热闹非凡,景恒之坐在正中,数十个边境的文武将官和京城的随行人员,分坐两边,都神情轻松,面带喜悦。裴子余和钱程各在景恒之的左右手,钱程一开始还有些惴惴,不时地看着景恒之的表情,见他一直没有半分不悦,这才放下了心,活络起来。 景恒之让随行的文官拟了诏书,论功行赏,大家封官的封官,进爵的进爵,领赏的领赏,就连方泽,也被升为为一品带刀侍卫,不再司暗卫一职,待伤好后另行奉诏录用。 钱程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耳朵一直支棱着听着那人宣读诏书,只可惜一直到最后也没听到她的名字,顿时,她象只泻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萎了。 景恒之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招手叫过那人,示意身后的随从又取出了一张诏书。 「朕甚幸也,得贤臣良将,前有护国大将军裴子余,后有吏部尚书钱程,子余之能,世人皆知,无须赘言;而世人却皆误会钱程,乃朕之过也。」 钱程倏地挺直了后背,满脸振奋。 「钱尚书立功无数,却从不寄求名利。数次救朕于危难,重集天下英才,洞察岭南叛乱,计擒岭南世子,献策筹集军需,化解乌孙犯边,六件大功,其他小功,不计其数。」 钱程顿时飘飘然了起来,眼前仿佛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在向她招手。 「朕得此良臣,终得圆满,夜夜思之念之,拜谢上苍恩典。」 「今加封钱程为安平侯,赐免死金牌,受八马之礼,免跪拜,愿钱爱卿感念悠悠朕心,为大乾万民造福,钦此。」 四周传来同僚艳羡的眼光,钱程却一直抬头等着那人继续往下读,可是等了半天,却见那宣旨人收了圣旨,往她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把圣旨双手一递,努了努,示意她接旨。 钱程恼怒地白了景恒之一眼,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开了:这回亏大了,就一个免死金牌还勉强入眼,别的不仅收不了钱,请客吃饭养马还得倒贴钱呢。 那宣旨人站在她面前有些尴尬,田素素在她身后掐了她一下,她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站起来赔笑着接过圣旨,刚刚准备跪下谢恩,景恒之却从座椅上走到她面前,亲手把她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钱爱卿,从今往后,你在朕面前,不必行此跪拜大礼。」 钱程顺势站住了,正好轻声在他耳边嘟囔着说:「陛下,你好小气。」 「想要什么,来我宫里取就是。」景恒之的气息轻轻地擦过了她的耳朵,没来由的,钱程的耳根红了。 庆功宴的菜品虽然没有在宫中的华丽,却胜在气氛融洽,许是因为大家都是刚从战场上归来,不计生死地拼杀过,所以少了几分忌讳,多了几分亲昵。几个武将轮流上来敬钱程,尤其是那应将军,十分豪爽地拿了一个大碗,非要和钱程干上一碗:「钱大人,以前对你多有怠慢,我是个粗人,你别怪我。」 钱程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确,这个姓应的一直拿鄙夷的目光看她,就算别人拍她马屁,也只是不屑一顾。「应将军何出此言,以前想必是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她笑嘻嘻地说。 「我听到过大人的很多传闻,一直以为你是个奸佞小人,没想到,今年我们西北军的军需比往年好了许多,居然是大人你的功劳,是我瞎了眼,被那些流言蒙蔽了,真该打。」 「我的功劳?」钱程有些发愣。 「是啊,陛下都和我说了,是你献策,让地方的富户都带头捐募,筹措钱银,今年过冬才得以发了两套军服,比往年多了饷银,过年的时候还发了过年费,我们整个西北军都会念着大人你的好。」应将军拿起酒碗,和她碰了一下,咕咚咕咚地就灌了下去,把碗倒置示意,「大人,以后西北军就和你家一样,得空了常来看看。」 钱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和几个将领称兄道弟,你一口我一碗,喝得不亦乐乎,到了最后,裴子余在上面看不下去了,上来敲敲桌子,冷冷地说:「阿程,你明日还要赶路,少喝一些。」 裴子余在军中素有冷面将军之称,治军严谨,威望颇重,几个将领见了他无不象老鼠见了猫似的,只有应将军还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一个个地溜了。 钱程有些不悦地看着裴子余,教训说:「子余,你要注意亲和,别老是板着脸,要和下属打成一片。」 裴子余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半晌才说:「我天生如此,不会笑脸相迎,你要是不喜欢,不如去找田玉吧。」说着,他大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钱程傻了眼了,跟在他屁股后头走了几步,嗫嚅着解释说:「不是……子余我没那个意思……」 裴子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不理她,钱程只得灰溜溜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在身后伺候的田素素小声说:「大人,你怎么也不去向陛下敬酒谢恩?」 「这刚才不是谢过了嘛。」钱程心不在焉地回答。 「大人,陛下这么重的赏赐,你不亲去谢恩于礼不合,瞧,陛下都眼巴巴地看着呢。」田素素催促道。 「又没赏我什么宝贝。」钱程嘟哝着,无奈之下只好拿了一杯酒,磨磨蹭蹭地走到景恒之面前,笑嘻嘻地说:「陛下,多谢你替我这个奸佞正了名,我都不知道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 景恒之笑着看着她,低声问道:「阿程,你老实告诉我,这几件事情里,你最得意的是哪件?」 钱程得意地凑近他的耳朵:「自然是那件筹措饷银的,陛下你坦白告诉我,你揽了多少银子?」 景恒之忍住笑,生出了三个手指头。 「三万两?」钱程的眼睛倏地射出光来。 景恒之摇摇头。 v第三十五章[09.24] 「三十万两?」钱程眼里的光变成了红色。 景恒之还是摇摇头。 「三百万两?」钱程的声调都哆嗦了起来。 景恒之点了点头。 钱程一拍桌子,对着景恒之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陛下,你太不够意思了,好歹给我提点成,难道都花光了不成!」 景恒之淡淡地说:「都花光了,你要提成,要么我咬牙从我的国库里支点出来给你。」 钱程捂着胸口,忍痛说:「算了算了,国库就算了,明年我们想想更好的招数。」 「什么招数?」景恒之笑着问。 钱程喜滋滋地说:「陛下你有皇后了没?没有就赶紧立一个,今年要么让那些富豪们的家眷来捐银,头三甲可以陪皇后吃个除夕宴,赏个什么黄马褂和名号之类的,投入少,收成多,陛下你看如何?」 景恒之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敛了起来,仰脖将手中的酒干了,瞥了她一眼,眼神阴郁,半晌,他站起来淡淡地说:「诸位爱卿,朕忽然觉着有些不舒服,先行离席了,爱卿们务要尽兴。」说着,甩袖离席而去。 钱程呆呆地站在原地,左边是裴子余一个人喝着闷酒,右边是空空如也的景恒之的坐席,这下好,把两个都得罪了。 翌日,天气晴好,景恒之一行离京,禁卫军、亲卫营护驾,京城的文武大臣随行,浩浩荡荡足足有十余里地,汾城当地都督、府尹率汾城绅商百姓在城外送别,除了赠给景恒之的万民书之外,最显眼的要数汾城百姓赠给钱程的万民伞了,一把偌大的油伞上缀满了写着名氏的小绸条,以示汾城百姓对她的拳拳之情和留恋之意。 钱程抱着那把万民伞不肯松手,咧着嘴傻笑个不停,示威般地在景恒之众人面前来回走动,炫耀自己现在可是个名扬边城的大大的忠臣了。 上马车的时候,她拖着那伞不肯 松手,左挪右塞的,结果卡在了马车门上:那把伞是特制的,比门还高。 到了最后,钱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景恒之让人把它收走了,她拽着景恒之的衣袖再三叮嘱:「陛下,到了京城一定要还给我!」 「哈哈哈,陛下你的万民书看起来好没气魄!」 「你不会嫉妒我了,然后偷偷把它扔了吧!」 「陛下,这下你不能随便把我抓起来了吧,我有这么多边城百姓撑腰。」 …… 在她的唠叨声中,队伍开拔,一行人终于离开了汾城,往大乾京城而去。 建德一年秋,岭南叛乱,武成帝景恒之御驾亲征。 建德一年冬,定国大将军裴子余率众平岭南,杀岭南王及世子,收回藩地。 建德二年春,武成帝景恒之率众臣败乌孙,与乌孙握手言和,双方订立盟约。 建德二年春,武成帝景恒之携众臣胜利班师回朝。 四、五月份的京城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街头随处花红柳绿,鸟语阵阵,草坪上新绿淙淙,孩童们扯着纸鸢到处放飞;上岚河河水淙淙,河上画舫点点,丝竹声声,伴随着舒衣广袖的才子和莺歌燕舞的佳人,整个京城都漾满了闲散、慵懒的气息。 上岚酒楼照例十分热闹,一楼一大早的早茶便聚满了人,好些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是这里的常客,围在一起边饮茶边唠嗑,也有一些读书人把这里当成谈天说地的地方,间或夹杂着小二的吆喝、卖艺人的评弹、小曲声,令人觉得杂而不乱,分外亲切。 「你们知道吗?这两天,陛下便要班师回朝了,乱臣贼子都已经诛灭,我们又可过太平日子了。」 「知道这次最大的功臣是谁吗?」有个身着长衫的人神秘地问。 「自然是裴子余裴将军,他扫平了岭南,大败了乌孙,非他莫属。」 「非也非也,裴将军自然是个功臣,所向披靡,可此次我朝大胜,最大的功臣乃是当今的吏部尚书钱程钱大人。」 整个大堂响起了一阵嘘声,好几个人当场就笑了。 「李员外你是疯了吧,那种奸佞的名字你也拿出来说?他欺师灭祖,丧尽天良。」 「是啊,当初陛下被他逼得差点在金殿上被先帝责罚,陛下宽仁,看在先帝的面上才对他容忍有加。」 …… 「你们错了!」那个穿着长衫的人哂然一笑,「你们都是些凡夫俗子啊,看不到钱大人的内心。」 v第三十六章[09.28] 角落里有个年轻的秀才模样的人呆愣愣地说:「我也觉得钱大人挺好,我乃安阳人,安阳是前任虞太师的家乡,所有的科举名额都曾被人把持,要不是钱大人力主废除了科举考察制,我哪里有门路来参加春试啊。」 「虞太师是他的恩师,天地君亲师,他连恩师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恶事做不出来?」 「方兄此言差矣,小生觉得,只要于社稷有功,俯仰无愧天地,就算恩师做错了,为什么不能改之纠之?」 几个读书人争论了起来,那个穿长衫的李员外长叹了一声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我何求!」 另几个年纪稍长的都不耐烦起来了:「老李,你别卖关子了,这茶都凉了,你不说我们就走了。」 小二乐不颠颠地提溜着茶壶就冲了上来:「来,我来续茶!李员外您快说,我们都支楞着脑袋听着呢。」 「我可听说了,这岭南叛乱一事,钱大人立了大功啊!以前他做的那些个事,都是为了取得那个狗贼的信任,他忍辱负重,背着全天下人的误解,才让那些狗贼露出了马脚,将贼首吴启远一举成擒!」 整个大堂一片哗然。 「这……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大智大慧!大英大勇啊!」 「真的假的?老李你可不要哗众取宠。」 …… 李员外傲然站了起来:「我家有人在宫中当差,此事千真万确,陛下亲口承认了,早就在乌孙封了钱大人为安平侯,等过几天,必然要昭告天下,钱大人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只是听说钱大人在乌孙立了大功,乌孙人奉他为神明,如约退兵。老李,你听说这事了没有?」 李员外点点头:「听说了,孤身深入敌穴,这事儿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这要说我平生最敬佩的,非钱大人莫属啊!」 众人听了频频点头,有个人又冒了出来,小声说:「我怎么听说这位钱大人十分贪得无厌,收了人家贿赂还不帮人办好事情……」神-婆-婷-整-理「呸!」李员外愤然说,「胆敢去行贿,哪有会有什么好人好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对!这种贪官,就该拿了他的银子,把他一脚踢出去!」 …… 大堂的角落里,有三个年轻人正专注听着这群人争论,听着那钱程在这些人的嘴里骤然变成了一个形象高大、忠肝义胆的大乾栋梁之才,他们的桌上放着刚出炉的生煎包子,还有两碗热腾腾的甜豆浆。 中间的那个年轻人,容貌清秀,身材单薄,只是一双眼睛分外灵动,仿佛带着灼人的光彩,他虽然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嘴却未曾停歇过,一口豆浆,一口包子,吃得正欢。 他的左边是个女子,容貌清丽甜美,只是她张着嘴,满脸的不敢置信,听着大堂里的众人把钱程吹得天花乱坠。 他的右边也是个年轻的男子,容貌方正俊美,身材高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只是低头专心吃着自己的生煎包子。 「公子,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那个姑娘喃喃地问道。 这三人正是钱程、田素素和方泽。回京的大军昨日到达京郊的三连县城,已经暂时安营扎寨,当今天子班师回朝,可不能随随便便地就回京城,必要让礼部安排大典,隆重地迎进城来。 钱程在大军中无所事事,又归家心切,厚着脸皮央求景恒之,景恒之无奈之下,拨了一队兵马,让方泽随身保护,允了她一早便单独回京。 方泽躺了将近一个多月,内伤基本痊愈,就是受伤的左腿快步走起来有些微瘸,平时倒也看不出来。原本景恒之要调他去亲卫营,可方泽却回禀说他的武功并未丢失,只想一辈子保护钱程,无意他去,景恒之只好允之。 钱程一行人天刚蒙蒙亮便出发了,一离开了景恒之,这下钱程可撒了欢了,各种古怪的念头都往外冒,路过千华山的时候甚至突发奇想,想到千华寺去拜见智华禅师,方泽和田素素力劝之下才悻悻然改了念头。 一进京城,钱程颇有些近乡情怯:钱平是不是还是那个板正严肃的管家?钱多是不是还是那个啰嗦天真的随从?韩欢还会不会在京城?钱府的人会不会都散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缓缓回府,先在上岚酒楼歇个脚,稳稳情绪。这个决定果然英明,要不到这里来,她还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成了这么一个忍辱负重、震古烁今的大忠臣! 「素素你把李逸甩了吧,以后就跟着公子我吃香的喝辣的,听见没,现在就算我做的是黑的,也有人把它掰成白的。」钱程得意洋洋地小声说。 「大人本来就是个忠臣,在乌孙的时候,那邬赫逖不知道有多宠爱大人,大人还是誓死不从。」方泽插嘴说。 饶是钱程脸皮厚厚,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要是邬赫逖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问她肯不肯嫁,十有八九她就成了乌孙王妃了。 田素素撇了撇嘴,伸手去摸钱程的脸,一脸的狐疑:「一定是假的吧,这是谁易容成大人的模样了吧?」 钱程抓住田素素的手,嬉笑着说:「素素的香手,让本公子闻一闻。」 旁边几桌人都看了过来,一脸的鄙夷,方泽的脸都红了,憋了半天才劝道:「公子你谨言慎行……有伤风化。」 钱程乐了,作势朝着他那张板正的脸摸了过去:「来,方泽你也让本公子摸一下。」 v第三十七章[09.28] 方泽狼狈不堪地扔下包子,飞一样地逃到酒楼外去了。 不一会儿,用早茶的人都渐渐地散去了,只剩下了钱程和田素素这一桌,店小二都快拿白眼看人了,钱程只好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走出了酒楼。 钱府离上岚酒楼不远,钱程也不想骑马,慢慢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去。街边的景物是如此熟悉,让大半年流浪在外的她忍不住有掉眼泪的冲动。 远远的,钱府的大门隐约可见,钱程忽然揉了揉眼睛,呆在原地,良久,才伤心地说:「素素,家里是不是已经没人了?」 田素素有些奇怪:「怎么会?我随陛下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满屋子的人,都盼着大人回府呢。」 「你看,那大门的破洞还是一块木板支着,要是钱平在还能这样?」钱程调头想走,「算了算了,别回去添堵了,还是找个客栈先住下,等把府里修缮一番再回去。」 「别啊大人!」田素素连忙拦住了她,「你看,那是谁!」 钱程定睛一看,只见府门前站着一个人,眼似秋水,眉如远山,身上背着一架大大的古琴,一身长袍在春风中飘荡,长发用白玉簪子扎起,定定地看着她。 「韩欢?」钱程试探着叫了一声,只觉得眼前这人美得仿佛画中人似的,像是韩欢,却又不似韩欢,如果以前的韩欢像是一根蒲草,而现在的韩欢却褪去了那份柔弱和青涩,俨如一株修竹。 良久,韩欢仿如从梦中惊醒,惊呼了一声,朝着钱程紧走了几步,眼里迅速浮起了泪花,颤声说:「大人……大人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钱程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想起以前韩欢恨不得和她同归于尽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你现在住哪里?日子过得还好吧?」 韩欢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骤然之间,他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了起来,转身疾奔走入了钱府,那原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他的身形一带,差点塌了下来。 钱程顿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挠了挠头,刚想往前走,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喘带叫的,到了后面都带了几分哭音:「大人!大人!我看到你了!你真的回来啦!我们都想死你了!」 钱程回头一看,钱多从大老远的地方朝她跑了过来,个头窜得和她一般高了,一下子就把她抱住了,呜呜地哭了起来:「大人,我这大半年都没和我哥说一句话,我恨死他了!大人,你打我骂我吧,就是千万别再丢下我们跑了!」 田素素的脸色都变了,毫不客气地敲着钱多的脑袋:「放手,快放手!大人岂是你随便可以抱的!」 钱多不好意思地擦着眼泪,松开了手:「我这是太高兴了,大人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听说你要回来,每天都在城门口等你,等得我脖子都酸了。」 钱程正想说话呢,钱府的大门忽然地就倒了,里面涌出来一大堆人,钱平领头,朝着她奔了过来,有几个抬了个大盒子,吆喝着把箱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顿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起来,整条大街热闹非凡,好多看热闹的人都跑了出来。 钱平虽然还是那副板正的模样,只是眼神难掩激动,说话也有些哆嗦了,拿着一株桃叶,一个劲儿地往钱程身上扫,口里还念念有词:「平平安安,避邪驱凶,万事大吉……」 钱程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一把抓住了钱平的桃枝:「钱平,你怎么没把这个家管好?连大门都没银子修了吗?」 钱平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钱多在一旁嘴快地说:「大人,钱管家说了,你不在,我们都没脸享福,要守着这破门过日子,等你来了再修。」 「大人,你可回来了,素素你真是的,就知道自己去陪大人,留下我们独守空闺。」另几个景恒之赏的侍婢唧唧喳喳地凑了过来。 「大喜大喜,钱平兄,你等了这么久,可算等到你家主子了。」一个街坊也过来凑热闹。 「明天我们钱府大摆筵席,大家都过来赏个脸啊!」钱平难得喜笑颜开,拱手朝大家招呼道。 钱程被这意料之外的热情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咧着嘴就被人往钱府里簇拥而去。 钱程一踏进大门,钱平就立刻指挥着把那破门拆了,张罗预定了大半年的铜钉朱漆大门去了。 钱府还是老模样,墙边几尾翠竹透着新绿,庭院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钱程卧房外的一株秋海棠也焕发着勃勃生机,让钱程一阵惊喜。 她忍不住蹲下来,轻轻地弹了弹那秋海棠的叶子,忽然想起了那送花给她的人,这两个月来,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朝夕相对,形影不离。从汾城到京城的途中,景恒之仿佛和裴子余有了什么默契一般,只字不提在汾城对她的表白,只是和她谈笑晏晏,游山玩水,偶尔打鸟、遛马,过得十分惬意。 唯一让钱程头痛的是,景恒之和裴子余再也不肯让她离开他们的视线,若是她要外出,两个人再忙也要跟上一个,这次她提前入城,还是千恳万求,景恒之才勉强同意。 想着想着,钱程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城外,想必现在京中的文武大臣已经都到城外恭迎圣驾了,这都快一天没看到他们两个了,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她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看见钱平跟在她身后,笑着说:「钱平,我不在,辛苦你了。」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钱平的眼圈居然有点红了,好半天才恢复了正常,低声答道:「都是小人份内的事情。」 「府里剩的银子都花光了没有?」钱程临走前曾经给他们留下了一千两左右的银票。 钱平摇摇头:「只花了一张用于府里的开销,韩公子的乐铺开张了,生意不错,还能时常来补贴点家用。」 「真的?」钱程又惊又喜,能让韩欢摆脱以往小倌的阴影成为一个正常人,一直是她的心愿,特别是在知道她的前任对韩欢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之后。 后院想起了悠扬的笛声,如泣如诉,令人动容,不一会儿,笛声渐渐欢快了起来,仿佛云雀在空中鸣叫、梅花在寒冬绽放……一个钱程凝神听了一会儿,笑着说:「韩欢的笛声听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钱平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啊,好多人喜欢到韩公子的乐铺里学琴呢,每天还有姑娘送东西探望,还有媒婆上门提了好几次亲了。」 v第三十八章[09.28] 「那感情好,韩欢他答应了没有?」钱程乐坏了。 「韩公子他说了,他是大人的人,只要大人没说不要他,他就听大人的。」 「唉,这个死脑筋。」钱程大感无奈。 钱多从旁边窜了出来,喜滋滋地说:「大人,这大半年你在哪里呢?京城今天都在传你立了大功,你快和我说说,我也能去吹吹牛皮。」 钱平训道:「钱多你就是太毛躁,大人刚回府,要好好歇息,今后有的是时间讲呢。」 「钱管家你可真啰嗦,再这样我就不帮你在大人面前做媒了,让你打一辈子光棍!」钱多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躲在了钱程身后,想来是有了靠山,胆子也肥了。 几个人正笑闹着,门口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禀告说:「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钱程有些诧异,她回来没人知道,怎么会有人上门求见呢? 钱平了然地笑了笑:「大人,快出去看看吧,自从你走了以后,荆大人每天都会来府上问你有没有回来,这么多天,一天都没断。」 钱府的大门前站着一个人,身着绯色官袍,面如冠玉,温文依旧,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出卖了他的心情,如梦似幻,似喜还悲,正是大理寺卿荆田玉。 「阿程……」荆田玉喃喃地叫道。 不知怎的,钱程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他的那句诗,脸上忍不住微微泛红,快步走到他面前,拱手道:「田玉,好久不见了,你这一向来可好?」 这话听起来有些生分,荆田玉只觉得浑身发凉,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苦涩地说:「不好,我夜夜难眠,只盼你能平安回来,可以弥补我的过失。」 钱程往身后一瞧,只见钱多和素素紧紧地跟在她身后,钱府门里也躲着好几个人,都佯作不在意的模样,这耳朵却都支棱了起来,想听个仔细。要是荆田玉一个冲动说错话,到时候京城流言满天飞,有碍他的清誉。想到这里,钱程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对荆田玉说:「田玉,走,我们两个人去上岚河边边走边聊。」 上岚河游人如织,风景依旧,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令人目眩,两个人走在河岸边,方泽跟在钱程的身后。远处,上岚酒楼依稀可见,遥想当年几个好友在一起把酒言欢的场景,恍如隔世。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一段路,钱程忍不住开口说:「田玉,你怎么看起来消瘦了这许多,是不是恺之把什么事情都扔给你了?」 荆田玉侧脸贪婪地看着她的容颜,叹息道:「平生不识相思,方识相思,便害相思。」 钱程的脸一热,嗫嚅着说:「田玉,我……我是……男的……」这「男的」的两个字让她心虚无比,在她舌尖打了个转,费了半天劲才吐了出来。 荆田玉的嘴角微微上翘,那笑意渐渐地便漾满了整张脸庞,半晌,他点头说:「我知道,你是男的。」 过了那么多些日子,荆田玉的笑容依然让钱程心悸,她忍不住一阵心神恍惚,差点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幸好指尖刚刚抬起,她便恍然惊醒。 「这个……田玉……我的确很喜欢你……你这么温柔体贴,是我到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我……」钱程说着说者,只觉得手心出了一把汗,说不下去了,要拒绝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真的需要很大的毅力。 荆田玉的眼神一黯,那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渐渐地敛了起来,低声说:「阿程,你不怪我,还能和我象以前一样把酒言欢,做个推心置腹的好友,我便很开心了。你一片至诚待我,我却……我真是对不起你……」 钱程连连摆手:「田玉,我都知道了,当初都是陛下迫你的,我不怪你。」 荆田玉摇摇头,凝视着她说:「不,当初是我鬼迷心窍,陛下说你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我刚入大理寺,心里十分不服,和陛下谋划,故意找机会接近你,想查你个水落石出。」 钱程怔怔地看着他,一下子有些不能理解他说出来的话。 许是钱程的眼神有些可怕,荆田玉的脸色渐渐发白,却依然说了下去:「你在我面前露出的蛛丝马迹,我和陛下都一一禀告了,我们反复推测,也多方查探,很早便得知了你和岭南的关系,也早早就在岭南和吴启远身边做好了准备,不然,子余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攻下岭南。」 「原来是这样……」钱程有些失魂落魄,「原来,你们都比我聪明……」 「子余不善作伪,恺之不屑作伪,只有我,一开始心里鄙夷你,却装着和你一见如故的模样,我……我真是后悔……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离魂了,真的把我当成了肝胆相照的好友……」荆田玉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起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钱程喃喃地说,「田玉,我都没听见,我们还象以前一样,你别说了……」 荆田玉固执地看着她:「不,阿程,从今往后我不想隐瞒你任何事情。我和你交往之后很快便后悔骗了你,你的品性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却不失率真,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只想着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赠你字画,赠你金银,这都是我真心诚意的,只盼着你能开心些,也盼着你再也不用受制于那吴启远,早日和陛下坦诚以对。可哪里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会害得你被人掳走,遭此大难!」 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脸上带着无尽的悔意。 看着他难过,钱程的心也跟着抽痛了起来。她眨眨眼,忽然冷笑一声道:「好你个荆田玉啊,你居然这么坏算计我!」 荆田玉愕然看着她,双唇嗫嚅着,仿佛想再解释些什么。 「既然你都坦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从今以后,罚你要一辈子都不能和我说谎,罚你有好东西了第一个想到我,罚你卖字画赚来的银子都给我花,我做错事情了你都要无条件原谅我!」钱程滔滔不绝地说着,开出来的条件几近无赖。 仿佛一下子就从深渊升到了半空,荆田玉的心猛跳了几下,几乎不敢置信:「阿程,你……你这是原谅我了吗?」 钱程长叹了一声,抬起手来,在他的眉心胡乱按压了两把:「好了好了,瞧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不能见光的小秘密,我也有事情瞒着你,以后记住不要骗我就是了,我们还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v第三十九章[09.28] 荆田玉只觉得恍然如梦,他设想了一千遍一万遍重逢后的场景,最怕的结果就是钱程原谅了他,却从此对他敬而远之。「阿程,你说的都是真的?」 钱程清咳了两声,正色说:「你们都这么聪明,以后我就做个糊涂鬼好了,谁欺负我,就全都交给你们了。」 荆田玉心生狂喜,一把抱住了钱程,转了两圈,忽然发现不对,又将她放了下来,脸上绯红,衬着他白玉般的肌肤,看得钱程呆了一呆。 「阿程,我太高兴了!这么多日子,我做梦都想着有这么一天,我们还能心无旁骛地相处,阿程,阿程,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荆田玉不舍地看着她,明知道应该松手,那手却仿佛不听他的指挥一般,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 「我也想你,想恺之,想子余,走,我们俩先去喝上一杯,等明儿他们都有空了,再一起聚一聚!」钱程豪气千干地说。 钱程和荆田玉在上岚酒楼三楼包厢里呆了好几个时辰,两个人烫了一壶好酒,面对着上岚河的美景,聊着别后的见闻。 钱程的经历荆田玉大致都听说了,只是听钱程说起一些惊心动魄的细节,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悸。 「你呢?你怎么样?吴启远在京城的势力都铲除了没有?」钱程问道。 「现在差不多了,刚刚把吴启远抓起来的时候特别凶险,来了好几拨人救他,都是武林高手,都和不要命似的。」荆田玉轻描淡写地说。 「那后来怎么样?」虽然钱程知道吴启远没有被救走,但听着还是有点心慌。 「自然都被我们设伏歼灭了,那时候吴启远早就被转移了。」荆田玉浅笑着说,「后来吴启远被砍头之后,又有几拨人来。最凶险的是有一次,一个晚上来了两拨。」 「他们还来干嘛?」钱程奇道。 「报仇啊,陛下和子余远在岭南,他们就找我出气。那次杀退了一拨,刚刚睡下的时候,又来了两个高手,差点真的被他们得手。」荆田玉伸出手来,撸起袖子,让她看手上的一条疤痕。 钱程看得心惊肉跳,轻抚着伤疤恨恨地说:「这些该死的杀手,难道大内高手都没拦住?」 荆田玉点点头:「据说其中一个是岭南第一高手,杀了一个,而那个第一高手还是重伤后被逃脱了,至今还没有抓到。」 钱程脑中灵光一现,失声叫道:「是不是一个长了个鹰钩鼻的叫文宇的人?」 文宇这个名字的出现顿时让钱程的好心情去了一半,两个人在包厢里推敲了半天,只是所有钱程能想到的细节,荆田玉早已经都彻查了,也在整个京城遍洒了便衣寻访此人,却一直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后来也就只好先抛诸脑后。 两人一直聊到天边晚霞初现,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到府里,钱府的大门已经张罗好了,朱漆铜钉,门环闪闪发亮,上面安平侯府的四个烫金大字居然也已经高高挂起,令人不得不感叹钱平的办事效率。 晚上,钱程睡在那张熟悉的大床上,闻着被子被日光晒过后的清香,睡得分外得踏实。 景恒之得胜回朝,普天同庆,罢朝三日。翌日,钱程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刚刚拉开自己的房门,便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眉清目秀的小婢女,几乎以为自己拉错了房门。那两个小婢女屈膝行礼,那动作都一般无二:「大人,奴婢来伺候你洗漱。」 「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钱程奇道。 「奴婢们是双生子,素素姑娘给我们起名一个叫钱满,另一个叫钱足。」左边那个眨着眼睛,一脸的渴望,想来是希望这个主子能发现这名字有多难听。 只可惜田素素猜钱程的心思,一猜一个准,钱程听了这两个名字,心花怒放,赞道:「素素起的名,真是不错啊。」 她四下看看,发现以往总是第一个跑来的钱多正在远处,委屈地看着她,她冲着他招了招手:「你怎么了?」 钱多噔噔蹬地跑了过来,咬着嘴唇,难过地说:「大人,你不要我了吗?」 钱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不要你哪里去找这么贴心的小棉袄?」 「那素素姑娘怎么说,一些贴身的活儿让这两个伺候就行了?」钱多看起来都快哭了。 钱程的心一沉,顿觉不妙:难道田素素这个小妮子看出了什么门道来了不成? 两个小婢女忙碌地帮钱程打水、擦脸,看起来被田素素调教得很好,钱程以前从来不让别人做这些事情,现在心事重重,也没留意自己成了个木偶人。 正想着呢,远远的,忽然有个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程呢?这小子,居然偷偷摸摸地回京城了,害得我昨日在城门口找了半天,真是该打!」 钱程又惊又喜,顿时把田素素跑到了脑后,快步迎了出去:「恺之!可算是见到你了!」 只见景恺之一身紫袍,依然手中摇着那把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疾步走了过来,看到钱程,立刻把折扇一收,拽着钱程的衣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半晌,乐呵呵地说:「阿程,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啊,我早就和他们几个说了,只要你钱程不死,必然能混得风生水起。」 「莫不是就是恺之这句话,助我在乌孙起死回生的不成?」钱程打趣说。 景恺之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非也非也,你能把我皇兄弄得这样神魂颠倒、失魂落魄,一定是神人也,说不定,真的象那乌孙王说的那样,是他们圣山上的神灵。」 钱程尴尬地笑了笑:「恺之你真会开玩笑,来,我们坐下来说。听说陛下不在的时候你暂摄朝政,怎么样,有没有扬眉吐气一下?」 v第四十章[09.28] 钱多十分机灵,早就张罗着把座椅支好了,又从厨房取来了早膳和点心,一一摆放好,得意地冲着那两个婢女扬了扬下巴。 自己府上煮的粥就是不一样,钱程吸了一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而景恺之却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阿程啊,幸亏你及时赶到,把皇兄也带回来了,不然只怕你就要来给我收尸了。」 钱程吓了一跳:「出什么事情了?」 「这摄政的位置哪里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坐的!」景恺之一拍桌子,一脸的苦不堪言,「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那一摞摞的奏折都要把你压死,这辛苦点也就算了,最可怕的就是每天的早朝,前脚这个刚说东边的灾情非赈不可,后脚那个说地方官员谎报灾情;昨儿刚说粮草马上开拔,今儿就说粮草还差一半;文官说必要大兴科举,武官非强身健国不可救大乾;户部说要紧衣缩食,兵部说要大把的银子……」 钱程越听越想笑:「那你怎么办,每天看他们在那里扯皮?不会打几个廷杖立个威风?」 「阿程你知道,让我说说京城哪家楼里的姑娘最美,哪里的酒菜最好吃,哪里的风景最秀丽,我如数家珍,可让我立威,我哪里会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皇兄坐在上面,下面的大臣们一个个都鸦雀无声,轮到我了,底下怎么就和市集一样,翻了天了?」景恺之不可思议地问道。 钱程差点没把粥给喷了出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恺之,一定是被你抛弃的姑娘们都在背后扎你小人呢。」 景恺之悻悻地说:「胡说八道,我素来就是和她们好聚好散,从来不会伤美人的心。」 「好好好。」钱程抚慰说,「这不是有田玉吗?田玉难道不帮你吗?」 「帮,要不是田玉,我能撑过这么多日子吗?」景恺之叹气说,「只是田玉也只能镇镇那些个和他平级或下级的大臣,那几个老臣,田玉也没法子啊。」 「福王呢?他有没有给你捣乱?」钱程担心地问道。 「别提那人啦,幸亏皇兄走前就宣读了他的一大摞罪状,把他的福王府抄了,圈禁在府上,要不然,只怕那人不知道能搞出多少事情来。」景恺之连连摇头,「饶是如此,他不知道怎么就得知了皇兄不在,每天在府里寻死觅活地要出来,说是我们不顾手足之情,父王在天之灵一定不会轻饶;好几个大臣都联名上书,恳请我酌情放出福王……」 「你放啦?」钱程坐不住了。 「我能放吗?这就是一头豺狼啊!放出来我还不被他生吞活剥了!」景恺之连连摇头。 「做得好!」钱程赞道。 「田玉以大理寺之名,在金殿上驳斥了那几个联名的大臣,还从皇兄那里得了一道紧急的旨意:谁若再提此事,就是谋朝篡位,其心可诛!这下才都没了声音。」景恺之想起那时候的凶险,忍不住手心微微出汗。 「恺之,你那时候怎么就应了陛下做这摄政的事情?这些日子,头发都白了好多吧?」钱程同情地看着他。 景恺之忍不住整了整头冠,忧郁地说:「你以为我没推辞吗?当时朝中有大半的大臣都在朝上长跪不起,联名恳请皇兄收回成名,说天底下哪有天子亲身犯险的道理?还惊动了一直礼佛的太后,把皇兄叫去问了大半天。」 钱程不由得张大了嘴:「那……那他后来怎么出来的?」 「皇兄说了,他一定要去找你,就算他不做这个皇帝也要去找你。如果我不应,那他就只好放福王出来,你说我能答应吗?阿程,要是我没了京城第一风流王爷的名号,那可都是你害的。」 钱程的心一跳,脑中闪过景恒之的脸,想起他不计生死的相救,不由得一阵脸热,半晌才恭维说:「恺之,就算你白了头发,那也是风流无双,迷尽京城所有的女子!」 景恺之大为高兴,刚想谦虚几句,只听到不远处有人冷哼了一声:「哎呦,我当是谁呢,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迷尽京城所有的女子,依我看,应该是用迷香迷倒京城所有的女子吧,素素,你说呢?」 景恺之的脸色青红一片,刚想拍桌斥责,抬眼一瞧,只见两个女子从前面走廊上款款而来,其中一个明眸皓齿,英姿飒飒,衣裙飘飘,正是裴子余的表妹,袁太师最小的孙女袁芸怡。 钱程一看,立刻同情地看着景恺之,这个袁家妹子,连裴子余都拿她没办法,景恺之虽然贵为王爷,只怕也不好同她一般见识。 只见景恺之「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风流倜傥地摇了几下,脸色便一下子和缓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原来是芸怡妹子,我就算迷尽了京城所有的女子,也不敢动你分毫啊。」 袁芸怡撇了撇嘴:「你可不用挂念着以前的事情,我在我爷爷面前帮你说话,那可都是为了我表哥和钱大哥,才不是为了帮你呢。」 说着,她开心地蹦到了钱程身边,亲昵地搀住了钱程的手臂:「钱大哥,可把你盼回来了。」 钱程浑身一僵,不着痕迹地想把她的手臂拉开,可扯了半天,袁芸怡却好像吸在了她的手臂上,让她的冷汗蹭蹭地往外冒:天哪,这要是让袁府的人看到,把她绑到袁府硬要她娶了袁芸怡可怎么办? 「这个……芸怡妹子……你松个手啊……男女授受不亲……」钱程赔笑着说。 「哼,我这辈子都不嫁了,我要学你一样,周游大乾,扫平乌孙,特别要去他们的圣山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叫钱程的神仙……」袁芸怡嘻嘻地笑着,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像一把小钩子。 景恺之拍起手来:「芸怡妹子好志向!不谋而合啊,皇兄可算回来了,我也解脱了,正想云游天下呢。」 「真的?」袁芸怡的眼睛都亮了,终于松开了手,兴奋地对着景恺之说,「那不如搭个伙?」 景恺之哪里肯答应带着这个拖油瓶?立刻支吾着推脱了起来,袁芸怡逮着了这个机会,步步紧逼,这一男一女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了起来。 钱程终于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笑眯眯地在一旁撺掇,一会儿说景恺之不够意思,一会儿说袁芸怡巾帼不让须眉,院子里顿时热闹非凡。 正说着,裴子余来了,他一进来,仿佛四周的空气都降了温一般,景恺之如释重负,笑嘻嘻地说:「子余你来得正好,这样吧,芸怡妹子,只要子余同意,你就算要上天入地,我也陪着你去,如何?」 裴子余面无表情地扫了自家的表妹一眼,冷冷地说:「你怎么又跑到钱府来了?姨夫这两天就央着陛下给你赐婚,快回府去。」 v第四十一章[10.07] 袁芸怡虽然自幼被娇惯,但对这个表哥还是有几分畏惧之心,悻悻地说:「凭什么你们都来找钱大哥玩,我就不行?就许你喜欢钱大哥,我就不能喜欢钱大哥了?」 裴子余的脸色稍霁:「喜欢就喜欢,只是你别给阿程添乱就是。」 袁芸怡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大发奇想:「钱大哥,要不然这样吧,你到我表哥府上去住几天,我也就天天可以找你玩,省得我和表哥天天来找你。」 裴子余眼睛一亮,希冀地看着钱程。 钱程挠了挠头,想起了那个大嗓门的定国公,刚想婉拒,景恺之在一旁插嘴说:「子余府上?子余只懂刀枪剑戢,只怕照料不好你,不如你到田玉府上来吧,田玉心细如发,家中仆从如云,定能把你照顾得妥妥当挡的,我也就省得跑那么大老远来找你。」 袁芸怡瞟了裴子余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钱程不说话,心里替这个木讷的表格着急,哼了一声:「你来凑什么热闹?钱大哥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一旁的田素素不干了,娇笑着说:「哎呦,要说照顾人,哪个地方能比得上宫里啊?这么多公公宫女伺候着,有个咳嗽头疼的有太医照看,我们陛下也是个能体贴人的,我看大人你不如到宫里去住两天,君臣两人抵足同眠,共商大计,一定能传为佳话。」 钱程听得脑袋都炸了,左看右看,硬着头皮说:「你们别胡说了,我哪里都不去,钱平把钱府拾掇得可舒服了,来来来,钱多,奉茶上小吃,说不定等会儿你们都想住到我这里来呢。」 春日的阳光分外明媚,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春风吹拂,竹叶簌簌,一派春日好景。景恺之大发雅兴,叫人去喊了荆田玉来,几个好友自别后第一次相聚,在院子里青梅烹茶,好不惬意。 午膳是钱程动的脑筋,让钱平准备了木炭和铁架子,几个人爬到了屋顶上,把炉子固定在了屋脊上,烤东西吃,钱程使出浑身解数,把以前公司聚会时烧烤的本事一一使了出来,鸡翅、牛肉、猪肉的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年糕、菌菇、青菜也一股脑儿地上,看的另几个人目瞪口呆:这些东西也能用来烤不成? 钱程的脸被木炭渣弄得黑乎乎的,一个劲儿地示范该怎么烤这些东西,袁芸怡和田素素到底是姑娘家,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另一个是五品宫女,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都喃喃地问:「大人,这不就是炒菜吗?为啥不让厨房弄好了上来?」 「钱大哥,这能填饱肚子吗?这……这年糕怎么看起来黑乎乎的……」 钱程拿起那块黑乎乎的年糕,三下五除二把上面的黑炭剥掉,顿时香气四溢,她一掰两半,递给袁芸怡:「你就不懂了,这就是乐趣,你尝尝,别有一番风味。」 景恺之在那里忙碌地翻烤着鸡翅,十分命苦,袁芸怡时不时地偷他烤好的东西,就连荆田玉,也盯着他的架子,鸡翅一旦变得黄澄澄的,便夹起来递到钱程嘴边,温柔地问:「阿程,好吃吗?」 「当然好吃,那是本王烤的!」景恺之愤怒地说,「本王还一个都没吃呢!」 荆田玉连声安慰:「恺之,我马上就烤个番薯给你。」 景恺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番薯换鸡翅,这也太不合算了。 裴子余以前带兵的时候也经常在野外打野味烧烤,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他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一些泥块,糊了个什么东西,不停地在木炭上滚动着,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递给了钱程。 钱程喜滋滋地缩着手,把那泥块一块块地剥了下来,里面居然是只鹌鹑!撕一块肉放进嘴里,又鲜又嫩,带着股清香,令人垂涎欲滴。 「子余你好生厉害!」钱程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个鹌鹑啃得干干净净,嘴角全是油水,裴子余在一旁看了,默不作声的伸手帮她擦了擦。 袁芸怡在一旁看得清楚,得意洋洋地朝田素素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钱大哥,我表哥好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荆田玉在旁边折腾了许久,终于烤出了一块小玉米,看着上面灰灰白白的皮相,叹息着说:「阿程,这可能还不如我画出来的好吃。」 …… 几个人嘻嘻哈哈,折腾了好久,居然也吃得半饱,钱程打了个嗝,往四周望去,喃喃自语地说:「可惜恒之不在,真想在他脸上用黑炭画个圈儿……」 话一出口,四周的笑闹声忽然便消失了,几个人盯着她,仿佛在她的脸上长出了花来。 钱程这才觉得有些不妙,慌忙解释说:「哎呀,不是的,我不是想他了,不对,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玩的事情不叫上他,他一定会生气的……」 说着说着,她脚下踩着的瓦片一滑,差点没摔倒,幸亏裴子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田素素叹了一口气:「大人,这都两天了,你也不去探望探望陛下,陛下一定很想念你。」 钱程咬了咬嘴唇,心里浮起一阵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旋即又面上堆满了笑容说:「我怎么能随便进宫呢?素素你不要说笑了,来来来,我们继续吃。」 一旁的篮子里还有几样蔬菜,被钱程一股脑儿倒在了架子上,嗤嗤地冒着青烟,袁芸怡吃饱了,拿着个筷子使劲地戳,正好玩呢,忽然只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个人在屋顶上看得清楚,只见街道上一匹马队吆喝着飞奔而来,幸而这个时候街上人不多,不然指不定要撞到几个。 「田玉,这是谁啊,太横行霸道了,谁管这事?京师提督?要好好教训——」钱程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瞪得滴溜溜的,带头的那个不是李逸是谁?跟在李逸身后的那人眉头紧锁,脸带慌张,不是景恒之是谁? 「走水了!是不是走水了?远远的这里全是烟!你们怎么不去救火?钱大人呢?」李逸厉声喝道,一手扒开迎上来的门僮,往里冲了进来。 整个院子里都是烧烤的烟熏味儿,还有一些仆人们烧木炭飘起来的烟,四周的景物有些影影绰绰。 「阿程!」景恒之的声音有些凄厉,整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在院子里四处寻找,「阿程你没事吧?」 钱程整个人都傻了,脑袋嗡嗡作响,一下子扑倒在瓦片上,哆嗦着说:「你们别说看到我了,别说是我的主意,千万别说啊!」 v第四十二章[10.07] 钱平正在收拾从屋顶上吊下来的杂物,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慌乱地说:「陛下,陛下没有走水!只是在烧烤,烧烤而已!」 「不是走水了?」景恒之喃喃地说着,整个人都虚软了下来,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半晌,他咬着牙齿吐出了几个字:「烧烤?居然在这里烧烤?」 裴子余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另几个人也从梯子上慢慢地爬了下来,只有钱程,趴在屋顶上,连脑袋都不肯露出半个。 木炭都熄了,烟雾散了些,景恒之站在原地,一个个朝着他们看过去,只见一个摄政王爷,一个定国大将军,一个大理寺卿,一个个都是大乾的顶梁之柱,却陪着钱程在这里胡闹,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景恺之赔笑着说:「皇兄,你可来了,刚才阿程还在念叨你呢,说要是你在就好了,想必几日不见,十分思念皇兄。」 田素素也从那三个人的背后探出头来,手里举着一根用竹签串着的年糕,小声地着说:「陛下你看,大人说要给你留点她亲手烤的年糕,给你送进宫来。」 景恒之盯着那根黑乎乎的年糕,面无表情地伸手接了过来:「阿程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田素素朝屋顶瞅了瞅,大着胆子说:「大人说了她不在。」 屋顶上的瓦片响了一声,又重新归于平静。 景恒之叹了一口气,瞥了眼屋顶说:「要是想烤肉吃,以后还是找个郊外风景秀丽的地方好些,这里民房密集,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悔之晚矣。」 荆田玉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陛下,都是臣的错,阿程贪玩,臣一时糊涂,没有阻止。」 裴子余点头道:「陛下说的是,下回到千华山下烧烤就是了,这次罚我吧。」 「罚我罚我,」景恺之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让皇兄心悸,都是臣弟的错。」 景恒之哭笑不得:「行了行了,都吃饱了吗?田玉,我出宫就是来找你的,一起到你府上去,有事和你商量。」 院子里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袁芸怡和景恒之也有过几面之缘,这下也大着胆子打量着这个威名赫赫的青年天子,上前行礼说:「民女袁芸怡,见过陛下。」 景恒之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就是子余的表妹吧?」 袁芸怡怔了一下,看着他和蔼可亲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果然长得貌美如花,听说朕不在的时候,你在袁太师面前帮恺之吹了不少风,果然也算得上虎门将女,巾帼英豪。」景恒之夸赞说。 袁芸怡不免有些受宠若惊,羞涩地说:「陛下过奖了。」 景恒之看起来十分满意,拍了拍景恺之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恺之,明儿个到宫里来,朕有事情要交代。」 说着,他朝荆田玉招了招手,举步往外走去。 钱程听了半天,原本想着景恒之要是发怒,她就死赖在屋顶上不下来了,可万万没想到这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看着景恒之的背影,低低地叫了一声:「陛下!」 景恒之的背影一僵,转过身来,冲着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见我了呢。」 这笑容看起来有些酸楚,钱程心里的愧疚更深了,急急地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瓦片往下一滑,差点没摔倒。裴子余在下面看得有些着慌,沉声道:「别动!」 钱程稳住身形,赔笑着说:「陛下,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够周全,害你担心了,你骂我吧,实在不行,罚我几两银子也行。」 景恒之轻咳了一声,伸手扒开年糕上的焦皮,咬了一口,赞道:「不错,到底是阿程烤的,和御厨做出来的年糕有天壤之别。」 钱程顿时放下心来,眉飞色舞地道:「那当然,我还在昭苏学过怎么烤全羊,下次露一手给你瞧瞧!」 田素素不忍心地背过脸去,心里默念道:陛下啊陛下,我算是明白了,你在大人面前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纸老虎! 一场小风波就此过去,钱程吃得肚皮饱饱的,在屋子里睡了个美美的午觉,下午张罗着出了门,备了马车准备去找「别庄」的钱二婶验收自己的小金库去。 方泽听说她要出门,立刻调来了一队亲卫营,足有一百余人,钱程不干了:这要是让人听到了什么风声,她的金银财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翼而飞了! 「方泽,这现如今太平盛世,你带这么多人,别人还以为是什么贪官污吏出门呢,你这不是要毁你家大人的清誉吗?」钱程义正言辞地说。 「大人,陛下说了,岭南余孽未清,不能掉以轻心。」方泽正色道。 「哎呀方泽,大人我就是出去散散心,你别弄得这么隆重啊!」钱程跳脚说。 「小人职责所在,就是这个脾气,不然大人你撤了小人的职吧。」方泽十分顽固。 钱程怎么可能撤他的职?无奈之下,只好带着这一百多号人出了城。钱平也一起跟着,顺便和钱程禀告钱二婶的一些事情。 「大人离开后,我们瞒着没和二婶说,照例每月给二婶捎月银过去,闲暇时二婶也会捎点新鲜的蔬菜过来。」 v第四十三章[10.07]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二婶托人捎信来,说是甚是思念大人,她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能不能请大人过去瞧瞧。」 「我找着借口又拖了二个月,快过年了,实在瞒不了,只好到二婶这里,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二婶看起来十分难过,一直掉眼泪,说是一定要找到你。」 「那这一阵子呢?你有没有去看过二婶?」钱程有些着急。 钱平摇摇头:「我没有你的消息,不敢去看,只是叫人把例行的月银带到庄子里。」 「二婶一个人呆在那村子里,一定很寂寞,」钱程唏嘘道,「赶明儿让她到城里来,大家一起也好做个伴。」 说话间,村子就在眼前了,钱程让那一百来号人在村外候着,自己和方泽、钱平还有几个侍卫一起慢步往里走去。 村子里还是老样子,炊烟袅袅,偶尔有妇人扯着嗓子在喊自家孩子的名字,几个归家的牧童骑在牛上,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外来客。 不一会儿,别庄就在眼前,钱程快走几步,高兴地推开了木栅栏,叫道:「二婶!二婶!阿程来看你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没有二黄从里面窜出来,钱程有些纳闷,往里紧走了几步,推开门一瞧,顿时傻眼了:里面空无一人,桌上积了一层浅浅的灰尘,一看就知道,这屋子里最起码一个多月没人住了。 钱程呆了半晌,发疯似的跑到了左侧的灶间:灶台是凉的,还结了张蜘蛛网;她又跑到了右侧二婶的屋子里,趴到床底下,只见那个密室的门洞半敞着,可曾经堆满了金银的地窖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钱程按着胸口后退了几步,刚好撞在进来的方泽身上,方泽一把扶住了她,看着她脸色惨白,两眼呆滞的模样,吓坏了,连声喊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钱程的喉咙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好像要断气了似的,方泽急忙拍打着她的后背,大声叫道:「钱平!快,快去要点水来!」 钱程一把推开方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时放声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凄厉啊,简直要穿透了那些土墙,中间还夹杂着她的叫声:「二婶!二婶你怎么走了!你怎么就抛下我走了!你让我怎么活啊!」 端着水进来的钱平和方泽面面相觑,后面还跟着一个老人,做农户打扮,不过看起来十分精神,惊愕地问:「这位大人是怎么了?怎么跟死了爹娘似的?」 「我家大人素来把二婶当成自己的亲人,所以十分悲伤,大叔勿怪。」钱平一边解释着,一边蹲了下来,劝慰说,「大人你别难过了,我去隔壁问过了,都说二婶去找人了,把二黄也托给这位大叔了,说是很快就会回来。」 钱程恍若未闻,她自然知道钱二婶没事,她伤心的是自己的金银财宝不见了! 这一顿哭,整整快哭了一注香的时间,从一开始的嚎啕大哭,到后来的抽噎,再到最后的默默流泪,简直让钱平和方泽的眼圈都有些发红,只好陪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 半晌,钱程终于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喃喃自语地说:「一定是二婶藏起来了,一定是的!等找到二婶就好了。」 方泽连连点头:「是,让陛下帮大人找,还有李大人的暗卫找人最有一手,这一明一暗,必定能找到二婶。」 钱程挣扎着站了起来,到灶台里找出一块黑木炭,在墙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二婶,我回来了! 一旁的那个大叔盯着她看了许久,问:「你就是那个二婶的侄儿吗?」 钱程希冀地看着他,问道:「大叔,你认识我家二婶?」 大叔十分鄙夷地哼了一声:「谁认识那个狠心的老太婆!最好她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钱程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勃然大怒,指着他骂道:「你才是个老不死的!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小气刻薄!就算我家二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不能大度点吗?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一定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你等着,等我家二婶回来揍扁你!」 钱平和方泽大急,朝着钱程使了个眼色,钱程急怒攻心,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呢,压根儿没理那两个人,继续对着那人吼道:「还有,你的面相一看就是个穷光蛋,就眼看着钱从你指缝中溜走,或者就是替人管钱的,每天眼看着别人的钱眼热!」 眼看着那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差,方泽拉着她就往外跑去,钱平在后面朝那老人连连拱手:「大叔,我家大人伤心过度,言语过激,勿怪勿怪!」 钱程挣扎着还想说话,方泽焦急地在她耳边道:「大人,此人是个高手,可能隐居在小村中,你万万不可惹怒了他,快走!」 几个人疾走了片刻,钻上马车飞奔了起来,良久,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在大喊:「大人你别走!你真乃神人啊!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老婆?快说说这可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回到京城,钱程一直都闷闷不乐,任凭田素素怎么逗她都一脸的忧伤,弄得整个钱府都有些死气沉沉的。 草草地扒了几口晚饭,钱程就钻进了自己的卧房,翻看着自己收集来的宝贝,悲从中来:几幅荆田玉的字画值几个钱,却不舍得卖掉;两块最值钱的玉佩,都不能卖掉;一些小玩意儿,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以前贪下来的银票,都在外面大手大脚地花光了…… 想着想着,她的心都揪了起来,偏生下午睡过了午觉,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间,她的鼻间又闻到了那股浅浅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味在汾城的时候,时常在晨起时闻到,离开汾城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激灵了一下:这不就是紫檀木的香味吗?那时候她磨了几个木珠,想要亲手赠给几个好友,结果嫌麻烦了却不了了之…… 她屏住呼吸,把眼睛偷偷地张开了一条缝,透过睫毛,依稀看到有个黑影站在她的床前。 不知怎么,钱程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和吴启远那次完全不同,眼前的这个黑影透着一股无比的熟悉和亲昵,仿佛能让她放心地倚靠。 那黑影呆呆地注视着钱程,钱程几乎能感觉到他那炽烈而又执着的目光,良久,他悄无声息地凑近了钱程,那浅浅的呼吸声在钱程面庞萦绕,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喟叹,那声音很熟悉,晌午的时候她刚刚听过他的训斥。 猛然间,钱程的眼底涌上了一股湿意,张了张嘴,喉咙却有些哽住了。那黑影怔了一下,立刻狼狈地后退了几步,却被钱程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衣袖,指尖用力,低低地叫了一声:「恒之……」 v第四十四章[10.07] 景恒之浑身一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才长叹一声,转身回到了她的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低声问道:「你今天怎么没睡着?方泽说你下午哭了,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那不翼而飞的金银财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床前的那一抹月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恒之低柔的声音,钱程忽然觉得有种异样的情绪在胸口泛滥,漾满了全身,那么酸、那么软、那么酥、那么涩……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却让她有种冲动,想倚进眼前这个人的怀里…… 她定了定神,双手抓住了底下的被单,控制着自己的冲动,可是,无限的委屈让她忍不住声音有些发哽:「恒之,我的银子……银子都不见了……我变成穷光蛋了……」 景恒之有点诧异,想了想说:「被人偷了?还是找不到了?多少银子?我给你就是。」 钱程悲从中来,想想那满地窖晃瞎了眼的金锭和银锭,说又说不出口,简直恨不得一口咬在景恒之的脖子上。 她眼珠一转,盯着景恒之上下瞧了两眼:「以前在昭苏的时候是不是你每晚偷偷溜到我房里来的?一定是的。你是不是偷了我的紫檀珠子?那珠子很贵,一颗要五千两,我一共磨了四颗,你要给我两万两。」 景恒之抬起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钱程倏然看到了自己的紫檀珠子被精心地编织了起来,戴在他的手腕上。 「两万两就两万两,你到我宫里来拿。」景恒之淡淡地说。 钱程的双眸骤然发出光彩,惊喜地道:「恒之你还要几颗?我帮你磨。」 景恒之有些哭笑不得:「阿程,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钱程愣了一下,长叹一声:景恒之这个帝王,怎么能体会到她这么一个从现代穿越到古代来的人,那种浮萍无所依的惶恐呢?摸着银子时的那种充实满足的感觉难道有什么可以替代吗? 「你不懂的,我不和你解释。」钱程有些高兴了起来,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小声说,「恒之,你怎么做贼一样,半夜偷偷来看我?要不是我今天睡不着,我都不知道你来过了。」 景恒之却忽然没了声音,卧房里一阵静寂,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钱程顿觉不妙,刚想找话题岔开,却听见景恒之的声音响了起来,带了几分难以抑制的痛楚:「阿程,我看不够你,我怕把你吓跑了,你不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劲才能维持我自己的誓言,不强迫你,让你开心……」 钱程呆了,眼前的人贪婪地看着她,那目光离得她那么近,又是那么火热,仿佛能把她整个人都点燃。 「阿程,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景恒之反反复复地低语着。 「我……我也不知道……」所有的防线仿佛要在这轻柔的声音中溃败,钱程拼命揪紧了被角,反复地在心里念叨着:他是皇帝!他有三宫六院!他已经有老婆了! 许是她的神态太过僵硬,景恒之苦笑了一声,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阿程,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样,我只是想好好地看着你,只有我们两个,可以不用顾虑别人的眼光,可以假想你是我的,就是我一个人的……」 心仿佛被一根细线绑着,钱程忍受着那一抽一抽的痛,这样深情的景恒之,让她无所适从,她挣扎着说:「恒之,你别这样,你不是回宫了吗,多看看你的嫔妃,她们一定都很想你,说不定你看着看着,就会发现……」 她说不下去了,发现什么?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只不过是一场迷恋?发现他还是喜欢艳丽的淑妃,温柔的丽妃?为什么只要她一想到这个,仿佛要喘不过气来?难道……难道她对他的感情,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宽大的指节在她的眼角摩挲着,一个阴影覆盖了她的眼眸,浓郁的男性气息把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阿程你怎么哭了,别哭……」景恒之喃喃地说,「我怎么总让你哭……」 钱程这才惊觉,自己的眼角已经不知不觉地留下泪来,她哽咽着说:「我没哭,只是眼睛睁得有点累了。」 景恒之长叹一声,低低地说:「好,我知道。阿程,你别说那些什么嫔妃的话,我听着好生难过,就好像你拿刀子在割我一样……」 钱程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狠狠心,推开了景恒之,挤出一丝笑容说:「恒之,其实我们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君臣吧,我觉得也挺好,每天上朝都可以看到你,下朝可以商讨国事,闲暇的时候还能一起去踏青赏花,别人夫妻见面的时间说不定都比不上我们君臣俩……」 景恒之沉默不语,良久,几无声息地喃喃地说:「不行,阿程,我想看到你披大红嫁衣的模样,想每晚和你一起入眠,更想每天看到你在我怀里醒来……」 钱程的脑袋有些发胀,好像是在对景恒之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恒之,你可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你后宫这么多女人,我去了只怕会让她们生吞活剥了,到时候惹得你厌弃了,被赐一杯毒酒魂归天外可就惨了,我现在这样挺好,你别诱惑我,真的,我怕我忍不住。」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微笑:「只要你肯到我的后宫来,我怎么可能厌弃你?再不济,你外有那邬赫逖撑腰,内有子余、田玉护着,还有我的免死金牌,我怎么可能赐你一杯毒酒?」 钱程听着听着,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想了想,从床上坐了起来:「恒之,错了错了,我是男的,怎么可能到后宫来呢?所以,我们还不如——」 她的话戛然而止,垂首忽然看见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裹胸也已经取下来,她立刻把被子裹在身上,定了定神,不安地问:「你半夜三更地偷偷到我房里,我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有。」景恒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睡觉打呼噜、磨牙,有时候还说梦话,睡得像头猪似的。」 钱程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真的?我……我打呼噜?」 景恒之捏了捏她的鼻子:「骗你的,你吐气如兰,睡姿优美撩人,仿佛圣山上的神仙一般。」 钱程又羞又恼,忍不住捶了他一拳:「恒之,你怎么老是骗我!」 景恒之任由她捶打着胸口,呆呆地瞧了她半晌,伸手握住了她的拳头,低声反复地说:「阿程,阿程,我看不够你,你放心,你所有担心的事情我来安顿,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一句话就够了,别的都交给我来操心……」 钱程呆了一呆,眼前的男人声音缱绻低柔,几乎让她有种点头的冲动。可是,她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帝王,是这个男权社会的至尊,如果她退却一步,势必要步步退却,如果她纵容自己享受这种温柔,势必今后要一败涂地!她不想自己成为那些宫斗剧中的女主角,不想让景恒之左右为难,更不想自己困于后宫一方天地,纠缠于帝王的一颗真心,从此失去了自己。 爱情太虚幻,或者,友情更长久。现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让眼前这个男人彻底死心,或者这样,她和景恒之才有可能两两相对,做一辈子的君臣。 良久,钱程终于轻笑了一声道:「恒之,你想听真话吗?」 v第四十五章[10.07] 景恒之本能地点了点头。 「我的确喜欢你,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我喜欢的人太多,钱府上上下下,子余、田玉、恺之,我都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浑身自在,可和你在一起,」钱程停顿了一下,有些困难地说,「我总觉得很紧张,很慌张,生怕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讨厌,我,我还一直记得你赏给我的第一件东西……」 景恒之的指尖渐渐冰冷,过了好久才问:「什么东西?」 「廷杖。」钱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咬了咬牙道,「你打我的五杖廷杖,很痛很痛。」 景恒之的脸色惨白,急剧地喘息了起来,钱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惶急地说:「恒之,你怎么了?我胡言乱语的,你别往心里去!」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什么喜欢我,什么要把我放在心上一辈子,都是骗我的!」景恒之喃喃地说着,站了起来,只是双腿有些颤抖,打了个踉跄,扶着床框才站定了。 钱程大悔:「不是,恒之,我只是偶尔记起来而已,你知道我很怕痛,真的!」 「难道我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抹不平那时候的痛了吗?」景恒之有些绝望地看着她。 「抹掉了抹掉了。」钱程连连说道,「陛下数次舍身相救,所以,只要陛下不嫌弃,臣愿意做陛下一辈子的安平侯,一辈子的吏部尚书。」 屋子里是让人难堪的死寂,钱程定定地看着景恒之,一忽儿希望他知难而退,不要再执着于对她的感情,一忽儿又希望他怒斥她一顿,再将她拥入怀里……这两种极限的情绪交替着,让她都有些晕眩了起来。 景恒之忽然轻笑了起来:「阿程,我一直记得你和我讲的那几个故事,我还以为,我也能和你象那个爵爷和王子一样,从此和心上人比翼双飞,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梦!」 「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愿意从这场梦里清醒过来?」他喃喃自语着。 钱程张了张嘴,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刹那,她几乎想要抛弃自己所有的理智,抛弃自己所有的自尊和骄傲,点头答应眼前这个男人的恳求。 「恒之……你别这样……我……其实……」她低声地说着,伸出手去,睁开了眼睛,只见满室的凄清,哪里还有景恒之的身影? 一夜无眠,钱程顶着个黑眼圈从卧房里出来,府里却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钱平正在清点京城的各家达官贵人送上来的贺礼,有送给家眷的绸缎脂粉,有精致的珊瑚屏风,也有些索性就直接送上了贺银。不知怎的,这些以往钱程见了都会双眼发光的东西,都没能让她的兴致高起来。 晌午过后,宫里来了一个太监,说是陛下有要事相商,让钱程和方泽一起到宫里去一趟。 宫中姹紫嫣红,草长莺飞,一派春光明媚。钱程佯做欣赏景色的模样,越走越慢,快到徵墨阁的时候,她几乎就是在挪着走了。 那个太监一脸的焦急,却又不敢多催这个红得发紫的大人,脸都快憋红了。 「公公你贵姓啊?」钱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景恒之近在咫尺,她却不敢往前走了。 「不敢,钱大人你就叫我小顺子吧,我原来负责宫中内务的,现在在陛下跟前听差。」小顺子恭谨地说。 「哦,小安子呢?」钱程随口问道。 「小安子公公……」小顺子有些吞吐了起来,「奴才也不知道,想必陛下另有安排。」 钱程有些疑惑,刚想再问,却见李逸从徵墨阁里走了出来,一见到她就急了:「大人,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大家伙儿都在里面等你呢。」 钱程摸摸脑袋,奇怪地问:「谁?」 「你去了就知道了。」 一听说不是单独见景恒之,钱程立刻加快了脚步,跨进徵墨阁一瞧,顿时愣住了,只见里面站着五六个人,景恒之、荆田玉、小安子,甚至有个宫装美人,被一个宫女扶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淑妃娘娘。 钱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犹豫了片刻,上前朝景恒之行了礼,又转身对淑妃鞠躬,却见那淑妃冷冷地往旁边让了让:「钱大人的礼,本宫受不起。」 钱程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笑着说:「淑妃娘娘说笑了。」说着,她偷眼瞧了瞧景恒之,见他眉头微蹙,不由得有些心疼,一时之间不敢造次,只好呆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做木头人。 景恒之朝着方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安子,你来瞧一瞧,认不认识这个人?」 小安子看起来好像憔悴了很多,一直直着眼睛看着钱程,骤然一听景恒之的话,居然浑身抖了抖,朝着方泽仔细瞧了瞧,颤声道:「陛下,奴才不认识。」 方泽冷哼了一声:「公公好健忘,那日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小人可记得清清楚楚,公公趾高气扬地让小人不要多管闲事。」 小安子的身子象筛糠般地抖了起来,他自从得知钱程和景恒之一起回来了,便惶惶不可终日,想着抵死不认那日对钱程的恶意,景恒之念在往日的情分,说不定还会睁只眼闭只眼,可这个狱卒的出现,顿时把他的侥幸之心击得粉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景恒之连连磕头:「陛下,都是奴才一时糊涂,奴才以为陛下真的要法办钱大人,又念及王妃死得惨,这才稀里糊涂地说错了话……陛下你饶了奴才吧!」 景恒之冷冷地看着他道:「小安子,你自十岁起就在我王府当差,应该知道,我最忌讳的是什么。」 「奴才是一时糊涂!」小安子急了,他朝淑妃看看,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寒,突然膝行了两步,一把抱住了钱程的腿,涕泪交加,「钱大人,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狗眼看人低,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才吧!」 钱程吓了一跳,慌忙想甩开他,说:「你干什么?饶不饶你,我怎么做得了主?」 「大人,你对陛下说句实话啊!奴才以前对大人可是毕恭毕敬的啊!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v第四十六章[10.15] 方泽一把把他拖了过去,厌弃地说:「公公,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家大人。」 淑妃在一旁看得真切,冷笑一声说:「陛下,你今天叫臣妾来就是看戏的吗?如果这样,臣妾看得够了,先告退回去歇息了。」 说着,她瞥了一眼小安子,举步要走。 「慧芝稍安勿躁。」景恒之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迅速敛去,「何不再瞧瞧这奴才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陛下,臣妾不懂国事,只是看起来这小安子只不过是在钱大人面前说错了几句话,各花入各眼,陛下将钱大人视之如珠如宝,难保有人看钱大人也不过如屎如粪,若要揪着这些错话不放,难免有失陛下的风度,何不将这奴才打一顿放回家去,将此事了结了就算了?」淑妃淡淡地说。 小安子一听,趴在地上呜呜地痛哭了起来:「陛下、娘娘,小安子自小就在王府,哪里还有家……」 景恒之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他抬腿踢了小安子一脚,恨声说:「你还知道你自小在王府?你若是平时对阿程说了这些恶毒的话,我也不至于这样生气;你居然在我让你去探视阿程的时候,假传我的旨意,伤了阿程的心,又害我错判形势,酿成如此大祸!其心可诛!」 小安子自小伺候景恒之,深知他的脾气,若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必然此事难以善了,若是他勃然大怒,只怕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朝着钱程连连磕头:「钱大人,我只是气不过,当初寿王妃对奴才很好,奴才念及她的恩情,这才对你口出无状。」 钱程心一软,唉,怪只怪以前的那个钱程实在做错太多事情了,都报应到她的头上来。「陛下,事情都过去了,就当我为自己离魂以前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吧。」她有些丧气。 景恒之没有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小安子,良久,吐出几个字来:「好,那你告诉我,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小安子愕然抬起头来,看看景恒之,又看看淑妃,双唇颤抖着,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淑妃的脸色瞬间大变,厉声道:「陛下,如果你要把以前寿王府的老人都铲除了,臣妾又有什么话好说?要不要臣妾自动求去冷宫,让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住进来?」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荆田玉上前一步冷冷地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淑妃娘娘贵为后宫嫔妃,请自重。」 景恒之不怒反笑,冷冷地说:「赵慧芝,你姐姐在天之灵,必会后悔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陛下,你还记得我姐姐?」淑妃双目含泪,伸手指着钱程嘶声叫道,「姐姐被这贼子诬陷,以死以示清白,虽死却不瞑目,现在你居然和这个害死姐姐的凶手眉来眼去,你有何面目去见姐姐在天之灵?」 说着,她转向景恒之,哭泣着说:「是,是我让小安子帮我去大理寺痛斥这个贼子的,陛下,你是不是要用臣妾去向你的新宠邀欢?你就这么狠心?不想想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吗?」 钱程在一旁看得不由得后背起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个女人忽怒忽悲、以退为进,比起以前的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看了一眼景恒之,在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务必要离后宫远远的,务必不能心软! 景恒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瞟了淑妃一眼,缓缓地说:「好,你说的很好。小安子,你是不是没话说了?」 小安子猛地叩了一个头,大声说:「有。陛下,淑妃娘娘说谎了,她让我干的不仅仅是这一件,还有一件事,这是杀头的重罪,奴才罪该万死。」 淑妃顿时惊慌起来,看向小安子的双眼仿佛要突了出来:「你这个狗奴才,像个疯狗一样的乱咬,陛下,你万万不要听信他的一派胡言。 「娘娘,奴才自从帮你办了这件事之后,夜夜都睡不着觉,特别是看到陛下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奴才……奴才恨不得能重新来过……」小安子垂泪道,「钱大人能被劫走,都是因为奴才给了那吴启远的传讯,又安排人在大理寺做卧底……奴才罪该万死!」 钱程大惊失色,差点没跳起来:「小安子,我这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害我?」 「钱大人,奴才有次在王府中被人陷害,全靠王妃仗义执言,深受王妃大恩,」小安子的额头磕得咚咚作响,血从上面流了下来甚是可怖,「淑妃娘娘妒恨你,让我帮王妃报仇,奴才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情来。」 淑妃冲了上去,给了小安子一个耳光,急怒交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娘娘,你不能这样啊,你授意我应允了吴启远的,要不然我哪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小安子捂着脸说,「你说打蛇打七寸,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劳永逸,你赏我的镯子还在我屋里呢!」 荆田玉上前一步道:「淑妃娘娘,臣奉旨彻查钱大人被劫之案,原世子府的侍妾已经交代,她曾和你有过密谋。」 淑妃呆住了,忽然嘶声大喊了起来:「我没有!陛下,我没有,我是冤枉的!」 荆田玉从怀里掏出了几分案卷,递给了景恒之:「陛下,你看,这是那侍妾的口供。」 景恒之接了过来,看也不看,扔在了桌上,淡淡地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淑妃捂着脸恸哭了起来:「我有什么法子?陛下,自从这个人入了你的眼,你根本无心后宫,若再让你沉迷下去,只怕要闹出天大的丑闻来!太后一心佛事,我不做这恶人谁来做这恶人?陛下,这样的妖孽,不除不行啊,你看看你,都折腾成了什么模样了?我这都是为了这皇家的面子!为了这大乾的江山啊!」 钱程的脸都红了,恨不得地下有个洞,可以让她钻进去,她四下瞅瞅,往门口挪了挪,想着要不先偷偷溜出去再说。 景恒之一眼便瞟见了她的小动作,心中一凉,疲惫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淑妃,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你让小安子假传圣旨,勾结岭南王府,劫走大理寺中朝廷重臣,毁我大乾基业,居然还说你是为了大乾的江山?你姐姐生性温婉,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来人呐。」 屋外,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应声而入。 「废淑妃封号,打入西安宫,除童安副总管太监之职,听候发落。」景恒之冷冷地道。 淑妃一把拉住了景恒之的手,哀求道:「陛下,臣妾错了,别让我去那冰冷的地方,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别让我去那地方!」 v第四十七章[10.15]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凑近了她的耳朵,低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你姐姐的确心里有人,她临死前告诉我的,那时候的钱程虽然恶毒,倒的确没有说谎。」说着,他把淑妃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掰了下来。 淑妃和小安子被人拖走了,景恒之跌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疲惫地朝着屋子里的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脚步声渐渐响起,又消失不见,徵墨阁里一片静寂。钱程刚才那惊愕目光,还有那避之不及想往外逃的小动作一直在景恒之眼前回放,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的感觉:难道说,自己爱上了阿程,真的是种错误?在这一瞬间,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管它什么誓言,先把那个人捆在身边,让自己心里踏实了再说! 忽然,一双手轻轻地摸上了他的额头,一个声音担忧地响了起来:「恒之,你怎么了?」 景恒之几乎想跳起来,浑身僵硬地憋了好久,只是憋得太辛苦,终于把脸都憋红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钱程顿时手忙脚乱,打翻了笔架,拂掉了镇纸,好不容易才倒了一杯茶,递到了景恒之的手边:「陛下,你快喝点顺顺气!」 景恒之死死地盯着她,忽然一把拉过她,把她顶在了龙案边,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可怕,吓得钱程一哆嗦,呐呐地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景恒之没有回答,忽然一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动弹不得,另一手托在她的脖颈,俯下头来,狠狠地噙住了她的红唇。 和那次佯醉擦唇而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钱程的唇瓣柔软而甜美,仿佛带着世上最美的蜜汁,令人沉醉。景恒之用力地吸吮着、啃噬着,仿佛要把自己的相思和苦恋尽数揉进了那红唇,送进眼前这个人的身里,刻入她的心上。 钱程喘息着,眼神迷蒙,浑身无力,只觉得浑身好像被点了火似的燃烧了起来;而景恒之的舌尖渐渐地突破了她的防线,追逐着她的丁香小舌,吸吮着她的蜜液,仿佛在宣告着他的主权。 气息迷乱了起来,炽热的呼吸声在彼此的鼻尖萦绕,两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今夕何年…… 「砰」的一声脆响,钱程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钱程浑身一震,终于从热吻中惊醒过来,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景恒之松开了他的手,钱程惶急地往旁边逃开,被椅子绊了一跤,差点跌倒,晃悠悠地扶住了桌子,这才站定了,哑声道:「陛下,你这是要强迫微臣吗?」 景恒之恍若未闻,只是凝视着她,看得钱程的心怦怦乱跳,生怕景恒之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来个霸王硬上弓。 「阿程,你心里有我。」景恒之喃喃地说,「我感觉到了。」 「陛下,臣这是一时被惊吓得傻了!」钱程有种气急败坏的感觉,「放着谁被人亲了,都会是这样的!」 景恒之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那张薄唇渐渐漾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衬得那张隽美的脸庞分外好看,钱程不由得看得呆了一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忽然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居然吃了这么大的一次豆腐! 景恒之举起手来,也学着她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朝她伸出手去,柔声说:「阿程,来,过来,到我这里来。」 钱程仿佛受了蛊惑般地抬起了手,忽然半途又硬生生地快速收回背后,大声道:「陛下,臣忽然想起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还没有做,臣先告退了!」 说完,她好像火烧屁股一样窜出门去,逃走了。 一回到家里,她便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刚才的一幕不停在她眼前回放,那被激吻的双唇、那被缠绵抚摸的后背、那被熨烫的灵魂……她自小就在美男堆里长大,受过那么多次的表白,也调戏过这么多美男,却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一种感情,这么强烈,强烈到仿佛能让所有的原则在它面前都灰飞烟灭。 「难道这是报应?」钱程自言自语地说,「是我以前那么花心的报应?让我以后也只能看着他左拥右抱?这可万万使不得。」 她搓了搓手,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终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自暴自弃地说:「不管了不管了!大不了老子到大理寺牢房里去,想办法穿回去算了!」 翌日便是早朝,大半年没上那个金銮殿了,钱程甚是想念,就连那板着脸的田侍郎也看起来亲切了好多。一些同僚们看她的眼光明显不一样了,透着亲切,带着仰慕,一个个都上来打招呼。 钱程不免有些飘飘然,笑嘻嘻地应和着,一直到景恒之从后殿走了出来,这才垂首敛眉,做出了一本正经的上朝模样。 这是景恒之回京后的第一次朝会,照例是封赏群臣,景恺之、荆田玉各有封赏,尤其是荆田玉,景恒之特意下旨嘉勉:今有大理寺卿荆田玉,为国之栋梁,屡立奇功,今封天子少保,兼大理寺卿。 钱程正好站在荆田玉身旁,凑了过去低声问道:「田玉,你这少保能提多少月俸?」 「约莫着二百两吧。」荆田玉答道。 钱程忍不住眼睛都绿了:「陛下怎么对你们都这么大方,轮到我,就啥都没有了。」 「陛下一定是怕你太有钱了就跑了。」荆田玉忍不住笑了。 钱程恍然大悟:「陛下实在是太阴险了!赶明儿我把那块免死金牌融了换成金块,看他怎么办!」 「阿程,你不知道吗?那金牌是外面包金的,融了只怕换不到一锭银子。」荆田玉忍笑道。 钱程差点没一口血吐了出来,恨恨地朝着龙椅上的景恒之瞪了过去。 这不瞪还好,一瞪钱程便挪不开眼睛了,只见景恒之倚在龙椅上,满脸病容,凝神听着下面的大臣上奏,偶尔伸手还捂着嘴唇咳嗽几声。 早朝的事情也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海一带有倭寇上岸劫掠;南边突降暴雨成灾;户部查出有人在税银上动了手脚……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费神劳心的事情,景恒之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冷然轻斥,一会儿但笑不语,底下的大臣们半点都不敢懈怠,纷纷出谋划策,十件事情倒是有六件都解决地顺顺利利,剩下四件实在棘手,就先按下不表。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将近两个时辰过去,景恒之的神色更见疲倦,一旁的小顺子见了,在他耳旁耳语了片刻,上前道:「今日陛下身体有恙,诸位大人若还有要事,请递折子上来吧。」 v第四十八章[10.15] 景恒之刚想起身,只见吏部尚书孙大人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一件要事启奏。」 孙尚书是个老臣,自崇德五年中了探花之后,一直兢兢业业,于先帝驾崩的前一年被提为礼部尚书。「陛下自登基以来,后宫单薄,尚无子嗣,原本去年便应选秀,因叛乱和战事一拖再拖,现如今天下升平,臣请陛下选秀充盈后宫,早日诞下龙子,延续大乾皇家血脉。」 此语一出,底下的大臣们脸上都难掩喜色,都窃窃私语了起来:景恒之后宫单薄,无嫔妃得宠,若是能得宠,荣华富贵不言而喻。立刻好几臣子都出来连声附和。 景恒之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良久,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朝着底下的人一一看了过去,最后把目光落在钱程身上:「钱爱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钱程正在神游太虚,半天才回过神来,讪笑着说:「臣没有什么见解,孙尚书想着陛下赶紧抱个龙子龙女,尽享天伦,此乃人之常情。」 「选秀,朕问你对选秀有何见解?」景恒之说完,便咳嗽了起来,那咳嗽声一下下地敲在钱程心上,仿佛让她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钱程求救般地往荆田玉和裴子余两个人那里看了看,裴子余沉默片刻,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选秀是迟早之事,迟了不如早了。」 荆田玉也微笑着上前一步道:「陛下,裴将军所言甚是,淑妃既已被废,何不请丽妃主持选秀,或请太后她老人家辛苦几日,为陛下选些个诚心如意的充盈后宫。」 景恺之在一旁看得有趣,也凑热闹道:「陛下,臣弟也觉得最近少了些喜气,要是陛下选了秀女、纳了妃子,这京城也可以热闹个一阵子。」 景恒之的双眼直盯盯地看着钱程,一声不吭,金殿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钱程身上,钱程只觉得后背的冷汗蹭蹭直冒,硬着头皮说:「臣不太知道选秀这回事情,不过……」 她顿了顿,双眼一闭,正准备视死如归地劝景恒之答应选秀,却听见景恒之厉声道:「好了,你别说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景恒之倏地站了起来,却不知为何,晃了一下,一旁的小顺子慌忙扶住了他。 「多谢诸位爱情的好意。」景恒之森然往下面扫了过去,「选秀一事,朕早有打算,过几日,爱卿们便会知道朕的安排了。」说着,他拂袖而去。 底下仿佛炸了锅般,纷纷猜测景恒之最后这几句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各自散去。景恺之幸灾乐祸地看看钱程,低声啧啧笑道:「阿程啊阿程,你这下可惹火我皇兄了。」 荆田玉看着失魂落魄的钱程,连声安慰说:「别听恺之的,陛下不会怪你的。」 裴子余在一旁把钱程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上前一步,抓着钱程的手臂就往外走去。 钱程愣住了,奇怪地问道:「子余,你带我去哪里?」 「你跟我走就是了。」裴子余闷声说。 「哎……你总得让我和府里交代一声吧……」钱程连声说道。 「不,阿程,我怕再晚,你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你了!」裴子余低低地道。 裴子余拽着她的手臂,穿过了东华门,坐进了自己的马车,方泽紧走几步,想要跟上去,被裴子余冷冷地扫了一眼,定在了原地。 「别跟来,晚上我把你家大人原物奉还。」裴子余沉声道。 马车一路疾驰,不一会儿便离开了人声鼎沸的京城,往城外而去。钱程坐在榻上,挑起窗帘,往外看去,只见城外的官道两边也是花红柳绿,一派春意盎然;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富家子弟、王公贵族游览踏青的身影。 「子余你这是想邀我去哪里?」钱程奇道。 「千华山。」裴子余低声说,「我想邀你同游千华山。」 钱程的神思有些恍惚,笑着说:「第一次去的时候,你还对我冷若冰霜,我还以为,这辈子就得看着你的冷脸了。」 想起前尘往事,裴子余心中无比后悔,如果当初他能相信钱程的离魂,而不是一直对她抱有成见,说不定现在他们俩就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就好了。」裴子余喃喃地道。 「是啊,」钱程兴致勃勃地回想说,「要是我能重来一次,我就选择在老家的时候不要随便戏弄人家小男孩。」 裴子余听不太懂她的话,皱着眉头问:「你老家到底在哪里?」 「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很远很远,那里有我最亲的人,」钱程有些怅然,「只怕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裴子余心中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还有最亲的人?」 「是啊,」钱程掰起了手指头,「一个,二个……大概有六七个吧,就和你们一样,是最亲的人,只是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钱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自己在现代的那几个好友,还有自己的父母,说到细节的时候,她的眼眶都有些发红。「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都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没心没肺的……」 裴子余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低声说:「不要想他们了,以后就换我们来照顾你。」 钱程心里感动,呐呐地说:「子余,你对我真好。」 v第四十九章[10.15] 说话间,千华山到了,山脚下停了好些辆马车,春暖花开之时,这里是京郊踏青的最好去处,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到山上赏景拜佛。只是他们的马车却没有停,沿着小路颠簸着,一直到了景恒之的那座行宫。 钱程下了马车,有些奇怪,问道:「子余,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只怕我们俩都进不去吧。」 裴子余却没有答话,径自沿着行宫的围墙往林子走去。 「咦,子余你这是去哪里?你不会是想把我骗到个没人的地方卖了吧?」钱程一路小碎步跟在后面,聒噪的声音不时地响起,惊飞了一丛野鸟。 「我想把你买到我府上,只怕你不肯。」裴子余缓缓地说。 钱程吐了吐舌头,赔笑着说:「子余,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无拘无束,快活自在。」 裴子余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开阔地,钱程一拍脑袋,顿时想了起来,她和裴子余在这里吵过架,裴子余一跤摔进了河里。 她忍不住跑了几步,站在河边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说:「子余,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还想再掉进河里一次?」 裴子余笑了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轻蔑地说:「钱大人,不如你试试看?」 「居然敢小看我?」钱程不服气了,双臂一振,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招式来了一个白鹤亮翅,朝着裴子余直冲了过来,旋即又一招黑虎掏心直袭他的胸口。 裴子余早就知道她是那银样蜡枪头,稳稳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拳头一下子砸在他的胸口,那粉拳就好像隔靴搔痒一般。钱程打了半天,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好像撞在了一块铁板上,又痛又麻,不由得恼羞成怒:「好啊,仗着你武功好就欺负人!」 裴子余傲然说:「我让你两个手。」 钱程眼珠一转,立刻化拳为爪,在他的胸口、胳肢窝、脖子上乱抓一气:「好,说话算数。」 裴子余的身体僵了一下,脸都红了,慌忙后退了几步:「我输了,输了还不行吗?」 钱程哪里肯歇,扑了上去上下其手:「看我的大挠神功!」 裴子余被挠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一横,一把拽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推搡了一番,钱程一个站立不稳,和裴子余一起翻倒在了草地上。 草地柔软,带着一股青草气息,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想起来。裴子余定定地看着她,气息渐渐地紊乱了起来,眼神热烈而迷乱,忽然,他凑近了钱程,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钱程怔住了,慌乱地想起来,却发现她的双臂已经被扣住,动弹不得。 「阿程,阿程,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裴子余喃喃地说,抬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语声沙哑,带着些许涩意,让钱程的心忍不住酸痛了起来。 她停止了挣扎,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叱咤风云的定国大将军,低低地说:「子余,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可是……」 裴子余恍若未闻,用手将她的眼脸轻轻合上,旋即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落在她的双眸、脸颊、鼻尖,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带着一些凉意,微微颤抖着,被动地接受着这个意外的吻。裴子余的唇却火热,贪婪地摩挲着这一抹清凉,轻轻地亲吻着这梦想已久的地方。 钱程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把裴子余推开,可是她却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如此情意绵绵地捧着她的脸,如此小心翼翼地向她索求一个吻,她怎么忍心又怎么可能拒绝?他为了她不避嫌疑、不计生死、不惧他人异样的目光,如此浓浓的深情厚意,让她无以为报;她多想自己也能象他一样,全心全意地爱上他,从此以后牵手白头!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了下来,滴落在了裴子余的肩头。裴子余呆了一呆,手中的躯体虽然温顺却略显僵硬,嘴唇虽然柔软但却轻颤,呼吸虽然紊乱却未沉醉……他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苦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躲开?」 钱程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佯作轻快地说:「为什么要躲开,你这么帅的将军,肯亲我是我的福气。」 裴子余摇了摇头,凝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几不可闻地道:「阿程,你心里的人不是我。」这话仿佛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钱程有些慌张,她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脸,若说原来的裴子余就是一棵苍劲的青松,现在的裴子余就好像即将腐朽的老树,让她整颗心都被揉成一团,自责不已。 「子余,你别这样,你想让我到你府上去是吗?我去就是了。我,我说不定会爱上你的,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很努力,只求你别这样,我看了好难受……」她哽咽了起来。 裴子余缓缓地坐了起来,抬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珠。「别哭,像个女人一样,老是哭。」他的嘴角抽了抽,有点想笑。 钱程傻傻地看着他僵硬的笑容,发现这张容颜还是象当初一样地让人心跳加速,只是,心跳加速过后,却有另一个人,悄无声息、蛮横无理地占据了她内心的一角,在她心里刻上了他的名字,就算明知道此生无望,也再也驱赶不了。 她爬了起来,半跪在裴子余的身旁,甩甩头,想把那个人从脑袋里赶跑。「子余,你等着我!说不定我明天就爱上你了……」她喃喃自语道。 裴子余有些恍惚,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良久,他朝她伸出手去,低声说:「阿程,过来。」 钱程犹豫了片刻,顺从地坐在他的身旁,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子余揽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看着前面潺潺流过的河水、郁郁葱葱的树林,仿佛时光就能在此静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子余忽然惊醒过来,觉得有些纳闷,怎么钱程居然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他侧过头一瞧,顿时哭笑不得:只见钱程头发上粘着碎草,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泪痕,一只手还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眼睛紧闭着,已经睡着了。 v第五十章[10.15] 裴子余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听着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闻着钱程身上浅浅的清香,只觉得这天这地是如此的美好,就算此生只能和她如此相拥,也比那大半年来惊恐交加,触不到她半根头发好上不知千倍百倍。 远处,千华寺的钟声响了起来,一下又一下,清远而神秘的钟声仿佛能荡涤人心中所有的杂念,裴子余静静地听着,感觉到肩膀上的人动了一动,醒了过来。 「恒之,我怎么听到钟响了?」钱程揉了揉眼睛,喃喃地问道。 四周一片寂静,连钱程自己也愣住了,半晌才强笑着说:「哎呀,错了错了,我说错了。子余,我们上山去玩吧。」 裴子余的脸色漠然,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又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良久,他凝视着她,冷冷地说:「阿程,原来你心上的人是陛下。」 自己心灵最深处的秘密、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秘密被裴子余一下子揭开了,钱程有些仓皇失措,好半天才强笑着挤出一句话来:「子余你别开玩笑了,陛下三宫六院,美女如云,我一个大男人,去凑什么热闹。」 裴子余的眼神复杂,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知道,他很喜欢你。」 钱程的心一跳,有些手足无措,一丝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从来没想过,我们俩会喜欢上同一个人。」裴子余的神情阴郁了起来,「在这世上,若说有人让我心服口服,只有陛下一人。」 「其实我有什么好?」钱程百思不得其解,「我又贪财又好色,既不会吟诗作画,也不会女红厨艺,子余,你们是不是都被鬼迷了心窍?明天一早是不是就会清醒过来?」 裴子余忍不住笑了,那冷酷漠然的神色顿时被这笑容冲淡了,更显俊逸,他伸指弹了弹她额头上的草屑,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你知道就好。」 「现在我们去哪里?」钱程不想再提景恒之,只盼着赶紧能把这恼人的心事抛到九霄云外。 裴子余端详了她片刻,忽然从草地上摘了一朵野花,顺手插在了她的鬓边,野花嫣红,映得她肌肤雪白滑腻。只是她一身男装,头发束冠,这一朵鲜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钱程不由得心里惴惴:难道子余也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她伸手把那野花抓了下来,往裴子余的头上戳去,佯怒道:「好啊,子余你也调戏我,我也要看你戴花的模样。」 裴子余侧身一让,一把拉住了差点跌倒的钱程,低声说:「阿程,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莫说一件,一万件我都答应你。」钱程慷慨地许愿。 裴子余点点头,往山上瞧了瞧说:「走,我们先去千华寺瞧瞧。」 沿着青石路拾阶而上,一路鸟语虫鸣,十分幽静,小径上不时有人交错而过,其中不乏年轻美貌的女子在侍女和仆从的陪伴下去千华寺请香,看到这两个英俊帅气的男子,都情不自禁地偷偷瞄了过来。 钱程一直跟在裴子余的身旁不死心地追问着,他到底想让她答应一件什么事情。 「不会是在朝堂上让我学狗叫吧?」钱程天马行空地想着,把自己学狗叫的模样替代成裴子余的,忍不住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难道是让我从此住到护国将军府,一辈子都不许出来?」钱程眉头深锁了起来。 裴子余瞟了她一眼:「强人所难非我愿也。」 钱程嘿嘿一笑:「只怕到时候我把整个将军府搞得乌烟瘴气,你求着让我出来。」 又走了几步,钱程忽然惊跳起来:「子余,你不会是想要我把每月的俸禄都给你吧?这样你不如要了我的命去。」 裴子余也不理她,任她在那里胡言乱语。山路弯曲,钱程边走边说,走几步歇几步,一路气喘吁吁,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千华山顶。 千华寺在山顶的正中间,香火鼎盛,青烟袅袅,裴子余领着她,一路从进门的韦陀开始,虔诚地拜了弥勒、观音和如来。 钱程虽然不太信这些虚无的东西,可是裴子余如此虔诚,她也不敢再胡言乱语,跟在他后面,给各个菩萨诚心地磕了好几个响头,一会儿求菩萨保佑她的银子都回来,一会儿求菩萨保佑这些个好友都不要因为她而痛苦,一会儿求菩萨保佑好友们都一辈子对她不离不弃,金银财宝都随便她花,一会儿求菩萨保佑她的身份不要露陷,能一直这样快活地活下去…… 到了后来,她连自己求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最后的如来佛前磕了两个响头,豪气千干地念叨着:菩萨,就保佑我心想事成吧。 拜完最后一个菩萨,她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看着裴子余取出一根项链,红绳的中间有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阿程,我许了愿在这颗珠子上,保佑你能一生平安快乐。」他低声地说,「就算拼尽我的全力,我也会护你。」 钱程呆了呆,只觉得胸口涨满了一种名叫感动的情绪,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任由裴子余将红链系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明白裴子余想要的是什么,她能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眼前这个男人,但唯有这个,她无法控制。 忽然,有人宣了一声佛号,钱程往旁边一瞧,只见有个身穿袈裟的法师正站在佛堂前浅笑着看着她:「钱施主,别来无恙否?」 钱程楞了一下,惊喜地叫道:「大师你在这里?太好了!」 智华禅师缓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看来施主最近很不太平啊。所幸吉人自有天相,总算平安归来了。」 钱程双掌合十,朝着他行了一个礼:「大师,我心里很困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智华禅师双目悲悯。 v第五十一章[10.21] 钱程呆了一下,嘴里念叨着智华禅师的话,眼神有些呆滞,裴子余在一旁看了,心里一跳,他自从袁芸怡皈依过佛门之后,便对和尚、尼姑、佛庙都心有余悸,今天要不是因为想帮钱程许愿,也不会来这个千华寺。 「阿程!」裴子余叫了她一声,生怕她也被这老法师渡去了佛门,「天色不早,我们回城去吧。」 智华禅师微微一笑,对着裴子余说:「与佛有缘,千里之外亦如晤佛面;与佛无缘,近在咫尺亦对面不识,将军何须惊惶?」 裴子余被堪破了心事,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得也对着他行了礼:「大师勿怪,我实乃惊弓之鸟。」 钱程白了裴子余一眼,把智华禅师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大师,你上次说,我回家是时候未到,那现在怎么样了?」 智华禅师指了指她的手腕:「钱施主何不看看你手上的佛珠?」 钱程狐疑地抬起手来,佛珠还是一样的佛珠,只是中间那颗紫色的珠子仿佛颜色深了一些。 「施主能到此处,都是缘分。问问你自己的心,想不想回去,要不要回去?只有当你心无旁骛的时候,才是你回家的真正时机。」智华禅师将右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缓缓地道。 钱程不答应了:「大师,你这不等于没说吗?人家书上的大师都是知道哪时哪刻,哪分哪秒,你这样太不负责了!」 「施主天真率直,贫僧真有些舍不得。」智华禅师笑道,瞥了一眼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的裴子余,「难道施主就这么想回家吗?难道这里没有人可以留住施主吗?」 钱程有些失神,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大师,可以留住我的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分不过来。」 智华禅师双掌合十,口宣佛号:「施主可扪心自问,到底何去何从,万事皆有因果,无须强求。贫僧只能送你四个字:心无旁骛。」说着,他口中念念有词,慢悠悠地隐入佛堂不见了。 一连好几天,钱程都过得有些恍惚,她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不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是不是一个错误? 让她坐卧难安的是龙椅上的景恒之,他的病容未见消退,咳嗽之症也未见好,每日在早朝的时候见他强撑着病体处理朝政,她就忍不住心疼。 她拼命想着以前现代有什么法子可以治这种咳嗽的秘方,想了半天只想到冰糖炖雪梨,还有就是枇杷叶熬汤汁,于是便偷偷找了材料,钻在厨房一个下午,熬了一锅黑乎乎的汤水,颇有成就感地交给了田素素,让她送进宫去,却没想到,田素素苦着脸回来了:「大人,陛下说多谢大人劳神,只是这药好虽好,却少了一味最至关重要的药引子不能喝,他只能放在桌案上,每天看上一眼。」 「什么药引子?」钱程撸起了袖子,「是灵芝还是鱼翅?是龙须还是龙唾沫?我去找。」 田素素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陛下说,是钱大人捧着碗的手。」 钱程顿时萎了,她万万不敢再单独进宫去,单独面对景恒之,她怕她守不住自己最后的防线。 让她难受的是荆田玉和裴子余,那两个人再也不提感情上的事情,只是一下朝就来找她,今天这个请她去赏画游船,明天那个请她去采花摘藕,今天这个送来糕饼蜜饯,明天那个送来稀罕物事。田素素在一旁看了,一直不住地叹气,就好像她是个天下第一的负心人一般。 钱程每日都在挣扎,觉得自己害了这两个好友,可要让她狠下心再也不见他们,简直就是要了自己的命。 最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的,是景恺之来窜门时和她讲的一件八卦:丽妃自请去陪伴太后礼佛,景恒之的唯一的两个后妃一废一离,便只剩下了一个昭仪,一个贵人,眼看着就要空了! 「皇兄这是要干嘛?」景恺之有些纳闷,「他喜欢你我知道,可你一个大男人,即不可能入宫为妃,又不能为他留个一子半女,他到底心里头是什么打算?」 钱程心里隐隐明白景恒之的打算,这让她简直无法安眠,半夜都会偶尔被噩梦惊醒,不是她浑身褴褛被赶出了宫门,便是淑妃和丽妃恶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让她把她们的老公还回来;不是三个男人轮番哀怨地在梦里看着她,就是三个男人一人一个拉着她的手脚把她四分五裂…… 在一个月色明媚的夜晚,当钱程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对着如水般的月光,她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今天一整天,方泽就觉得自家的大人很奇怪,一大早就焚香朝着西方拜了好几拜,口中念念有词;上完早朝回来,在府里里里外外都走了一圈,和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还停下来聊了几句。 他心里有些狐疑,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禀告给景恒之,又怕自己吃里扒外太过明显,到时候被钱程发现了不要他了。 正犹豫着呢,钱程收拾停当要出门,方泽急忙跟了过去,刚好听到她在和钱平交代:「府里的银子还够不够?」 「还有几百两,大人要是没啥大用处,够我们花上一年的。」钱平掐指算了算。 「要是不够了你可帮我记着点,陛下欠了我两万两,到时候问陛下拿。」钱程叮嘱说。 钱平的神色变了变,板正的脸上忽然有了些许的惊慌之色:「大人你不会是……又有什么变故吧?你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银子啊!」 钱程大为尴尬,训斥道:「你家大人是这样钻在钱眼里的人吗?大人我现在要去趟大理寺,上次就是去了大理寺被人劫走了,这次我先交代一声,就算忽然不见了,也不会太过混乱。」 钱平瞟了方泽一眼,鞠躬道:「有劳方大人了。」 方泽的心里一跳,盘算着自己这边的实力:就算邬赫逖派上大军过来,这一百多号亲卫营和这几个暗卫也能支撑上片刻,足够景恒之收到消息救援了。「大人放心,绝对没有人能再从我手上把你劫走。」 钱程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怜悯,她不敢看方泽的眼睛,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笺:「钱平,要是我晚膳的时候没有回来,帮我给陛下和裴将军送过去。」 钱平应声接了过来,钱程突然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钱平愕然回过身来,只见钱程抽走了信笺,呆呆地看了半晌,又狠了狠心,把它们放回了钱平的手中,一挥手道:「走,我们去大理寺找荆大人。」 v第五十二章[10.21] 大理寺还是那么威严,此时没有案件审理,荆田玉正在查阅案宗,一见钱程又惊又喜,笑着说:「阿程,哪阵风把你吹过来了?」 钱程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牵强:「田玉,我有件宝贝找不到了,可能是丢在那时候关押我的牢房里了,我想去瞧瞧。」 荆田玉眉头微蹙:「还有东西不见了?我记得我当时都仔细找过了。」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不过我很喜欢。」钱程笑着说,「你不是说我的那间牢房早就封了,从来没人进去过,说不定还找得到。」 荆田玉心里有几分狐疑,看钱程有些急切,只好点头说:「那好,我陪你一起过去。」 大理寺牢狱阴森,长长的甬道两旁被分割成一个个的牢房,里面不是传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哭泣声、自语声、喊冤声,狱卒们不时地来回走动着,间或训斥着犯人。中间还有审讯室,偶尔还会传出几声惨叫,令人不寒而栗。 钱程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惶惶地问:「田玉,这些犯人都是犯了什么事啊?」 「大理寺里进来的都是重罪,」荆田玉淡淡地说,「贪赃枉法,意图动摇大乾根本,或者是杀人越货,身背无数人命的江洋大盗。」 钱程心里害怕: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魂魄,会不会视她为妖孽,除之而后快? 「阿程你怎么看起来一脸的惊慌?别怕,他们都锁在里面,不可能出来。」荆田玉安慰她。 「不是,不是,」钱程定了定神,叮嘱说,「田玉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小心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来报复你,不如这样,恶人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你就在上面装装样子,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荆田玉只听进了前面一句,一脸的感动:「阿程,我会小心的,只是我从陛下手里接过任命的旨意的时候,心里就发过誓,一定要为大乾、为陛下涤清朝政,还我大乾的朗朗乾坤,个人的生死荣辱,我已经不放在心上。」 钱程气得差点跳脚:这个榆木疙瘩,怎么看起来如此温柔可亲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居然这么迂腐?自小看过这么多历史故事,忠臣在帝王用到你的时候自然千般捧着,要是哪一天你威望过重,影响了王权,还不被整得死去活来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交代,可抬头一看,自己以前的牢房到了。 一时之间,钱程心中感慨万千,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木栅栏,想起自己那一日的狼狈孤苦,眼圈都有些发红。 「我……想一个人找,你们在外面等我片刻,田玉你若是有事,先去忙,别管我。」她犹豫了半天,还是狠狠心开了口。 荆田玉微微一笑,笑容和煦:「阿程,看来你这件宝物稀罕得紧,是不是怕我抢了去?好,你慢慢找,等会儿出来我们一起用午膳,我去上岚酒楼定个位置。」 钱程差点没哭出来,张了张嘴,却眼睁睁地看着荆田玉兴高采烈地转身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钱程才撕去了栅栏上面的封条,推门进了那件牢房,方泽想跟进来,却被钱程拦在了外面,让他就像以前一样,在外面守卫便可,不可打扰。 那张木床和以前一样,上面的床单上那块血渍还在,已经变成了黑褐色。钱程一屁股坐了上去,顿时空气中布满了灰尘,呛得她咳嗽了起来。 她侧头盯着那床看了半晌,慢慢地平躺了下来,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牢房的顶,双手交叉在胸口,把那串手珠露在外面,凝神屏息,强迫自己脑中什么都不要想,嘴里念念有词道:「阿程,回家,回家……」 方泽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些害怕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栅栏前,颤声说:「大人,大人你这是中邪了不成?」 钱程被他吵得定不下神来,恼怒地吼道:「方泽,快去旁边呆着,要是坏了我的好事,我就再也不要你当我的贴身护卫了!」 方泽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好退开了几步,低声和门外的侍卫说了几句,那人应声而去。 钱程心里有些着急,抬手看了看那颗紫色的珠子,见那颜色仿佛又深了几分,「心无旁骛……」她喃喃地道,「要么睡上一觉,睡着了才会心无旁骛吧……」 意识渐渐地迷糊了起来,钱程只觉得自己好像又进入了连绵不断的迷雾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这白色的迷雾中徘徊,找不到出口。 远处渐渐地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钱程紧走了几步,忽然看见有一个人躺在床上,那张床太眼熟了,当初她为了睡得舒服点,揪着她老板一起在b市的一个奢侈品中心挑了这张床,花了将近十万——包括将近四万的进口席梦思和四万的床。 贵宾犬的添添出现了在她的视野,只见它咬着垂在地上的被子,呜呜地叫着,试图把床上的人叫醒。 忽然,床上的人飞起一脚,准确地落在了添添的身上,添添嗷呜叫了一声,在地上滚了两下,缩在门口,哀哀地看着那张大床,再也不敢动了。 钱程看得大怒,刚想开口呵斥,却见卧房的门开了,她以前的老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乐不颠颠地跑了进来,双手不停互换着捏着耳朵:「阿程,快起来,我给你下了面条,趁热吃!」 床上的身影动了动,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那张脸长得和钱程一模一样,只是眉目间带着几分冷漠和阴狠。 钱程终于恍然大悟:这个以前的钱程鸠占雀巢,把她的窝、她的老板给占领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老板除了初中追她那会儿为了讨好她,曾经给她炒过一盘半焦的蛋炒饭,后来就再也没有请她吃过饭;到了他手下打工后,他更是抠门得令人发指,每天让她请客吃饭,美其名曰帅哥陪吃饭,不收钱就不错了…… 现在,这个端着面条,一脸宠溺的人,真的是她的老板吗? 钱程正困惑呢,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阿程,阿程你醒了没有?我带了你爱吃的锅记生煎包子,差点被狗仔队拍到。」 这不是李明启的声音吗?怎么带着几分讨好,几分谄媚,还有几分摇尾乞怜?钱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这种买包子的事情,李大明星可都是借口会被狗仔队拍到,想方设法地指使她去买的! v第五十三章[10.21] 钱程不假思索地抬起了腿,正要往前迈去,耳边忽然传来了焦急的呼唤声:「阿程,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走了?」 「你答应过子余不偷偷摸摸走的,你发过誓的,你要变成穷光蛋的!」 「好,你这么狠心,就别怪我失了常性!你要是不回来,你所有在意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钱程吓得浑身一哆嗦,四下瞧瞧,却没发现景恒之的身影,她犹豫了片刻,那只迈出去的脚好像僵住了一般,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回去了以后还能看到他们吗?回去了以后会不会发疯一样地想念他们?难道,这辈子就要在这样刻骨铭心的相思中老去吗? 自穿越到大乾以后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地在她眼前浮现,曾经有多痛苦、多伤心,现在就有多欢乐、多幸福,景恺之、裴子余、荆田玉、方泽……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嵌入了她的血肉,刻入了她的灵魂,在这可能要永久分离的时刻,就好比有人拿着刀子,在一点点地磨着她的心脏…… 纵然事先设想了千遍百遍,到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钱程还是惶惑了,她摸了摸胸口,学着智华禅师的模样,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回去?还是留下? 看着从前的钱程、李明启和老板呆在自己曾经的屋子里,仿佛有种说不出的和谐;那曾经熟悉的屋子,看起来忽然变得十分陌生;那些现代化的设备看起来十分亲切,却再也抵不过田素素熬的粥、子余舞的剑、田玉写的字画、韩欢吹的笛声;更让她怀念的是景恒之那薄唇的触感……良久,钱程终于收回了脚,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豪宅,飞速地往回跑去。 可是,四周都是白雾,她完全弄不清楚方向,不知道回去的路在何方。 白雾越来越浓,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她越来越恐慌,尖声大叫了起来:「恒之!恒之!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四周空无一声,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喘息声,景恒之的呼唤声消失了,仿佛天地茫茫之间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她终于害怕了起来:难道她的灵魂找不到交换的地方,要被永远困在这白雾之中了吗? 突然,钱程只觉得脑袋传来了一阵重击,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是珠子掉落地上的响声,旋即她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白雾倏尔不见,她忍不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那晕眩的感觉终于有些散去,钱程微眯着眼睛,隐隐透过眼睫毛看到,眼前依然是熟悉的牢房。 「哐啷」一声巨响,钱程浑身一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景恒之正好抬起一脚,把那个半旧的木几踢得粉碎,红着眼仿如一头困兽一般在牢房中转圈。 钱程张了张嘴,声似蚊蝇一般叫道:「恒之……」 景恒之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双唇嗫嚅了几下,一下子便扑到钱程身旁,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肩膀,那双手仿如要嵌入她的身体里去一般! 「阿程……」景恒之的声音嘶哑,眼里是满满的惊恐和后怕。 钱程只觉得肩膀有些湿漉漉的,侧头一看,只见景恒之的手上流血了,她又惊又怕,伸手去捂:「恒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顿时,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滚落了下来,钱程一瞧,只见自己手腕上的紫檀木珠只剩下了一截黑绳,珠子都滚落到了地上,四散了开来。 「谁把我的珠子弄断了!」她气急败坏。 「我!」景恒之漠然道,「佛祖若是要罚,就罚我好了。」 钱程顿时明白了,刚才在白雾中的噼啪声,必然就是景恒之使力将这珠子扯断,以至于他的手都被勒出血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珠子断了,所以她的魂魄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这具身体上。 「陛下,下次拿个剪子啊!你的手!」钱程抓着他的手,有些心疼。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把头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胸口,听着那胸腔中的心「砰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那么有力,那么美妙,终于让他那颗狂躁痛苦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阿程,你那么狠心,那么狠心要抛下我们走吗?」景恒之喃喃地自语着。 钱程大悔,连声安慰说:「我……我只是想躺一会儿而已……」 「你骗我……刚才我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景恒之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刚才的情景真的把他吓坏了,「你的心跳都没了,就好像一具木头人……」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忽然中了邪不成?」钱程呐呐地说。 「不是,阿程你不要再骗我了,」景恒之凝视着她,「你的离魂是不是一种法术?你是不是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钱程了?我曾见过一些怪谈神志,有人能使魂魄离体。」 钱程有些担忧,盯着景恒之看了一会儿,见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终于放下心来,嘿嘿笑了笑,挠头说:「被你猜到啦?这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告诉你吧,其实我来自千年之后,可以算得上是半个神仙。」 景恒之却没有笑,那眼神忽然变得冷酷起来:「阿程,我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既然来了,我便不让你走了,你若要走,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你追回来!」 他的声音冷厉,可钱程却破天荒地没有害怕,她抬起手来,摸着景恒之的脸庞,低声说:「我……我只不过是回老家瞧瞧……真的,不用花一盏茶的功夫,所以,才没和你们说……」 「告诉我实话,阿程,我不想再看到你像个……毫无知觉的木偶一样躺在那里……我……」景恒之的声音哽住了。 钱程哪里敢说自己真的动过离开的念头,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那眼神真诚,语气恳切:「喂!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你们对我那么好,我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几个钱程,怎么可能会偷偷离你们而去?再说,你都把我的手珠扯断了,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景恒之凝视了她片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温柔地将唇落在了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唇瓣…… 「阿程,我怕极了,你别折磨我了,只要我能看得到你,我不会强迫你的,真的,我发过誓……」 「你别为难,我喜欢你,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阿程,我想对你好,真的,我不想连对你好都找不到人……」 v第五十四章[10.21] 「那些日子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景恒之一边吻,一边喃喃自语着,听着听着,钱程只觉得整颗心都皱了起来,又酸又涩,张了张嘴,心里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砰」的一声,牢房门被撞开了,裴子余和荆田玉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钱程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赔笑着看着他们。 荆田玉脸色苍白,看着满地狼藉的牢房,颤声说:「阿程,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用午膳的……你……」 钱程心里愧疚,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谁说不是呢?我这不是念着你的午膳这就赶回来了吗?」 「真的?」荆田玉瞧了瞧景恒之,有些不敢相信。 裴子余半跪在了床前,仔细地查看着钱程,见她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手珠怎么散了?那天那个老和尚和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一定是他搞的鬼!」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气,钱程顿时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子余,我这不是回来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我舍不得离开你们,真的!你别犯傻!」 牢房内沉寂了下来,钱程看着自己的手,瑟缩了一下,慢慢地收了起来,放在了背后,咬着嘴唇,一脸的不知所措。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景恒之瞧了瞧裴子余,又看了看荆田玉,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钱程的身上,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阿程,你放心,不管你最终喜欢的是谁,我们都会替你高兴,君子一言九鼎,帝王一诺千金,子余,田玉,你们说呢?」 荆田玉的眼神缱绻,声音低柔:「阿程,再不济,我们也会是一辈子的好友,此生足矣。」 裴子余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景恒之,良久,他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钱程呆呆地看着他们几个,忽然便欢呼了起来,原来象坠了一块铅似的心里忽然轻松无比,她捶了裴子余和荆田玉一人一下,嘿嘿地笑了起来:「早说啊,吓死我了,那就这样吧,我们几个还是象以前一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去游览天下,指不定有多快活自在呢。」 她双眼放光,盘算着去哪里再弄点银子花花,可以什么时候真的整个豪华度假三日游什么的……忽然,她的眼睛落在了那截断绳上。 她飞快地抓起那截断绳,万分心痛,趴在地上,把木珠一颗颗地找了回来,最后在一个地缝里才将中间那颗紫珠子找到,她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了片刻,不知道该是悲还是喜:原本深紫色的珠子已经恢复了正常,看起来晶莹剔透。 「陛下,这串珠子,价值千金,我该找谁赔呢?」钱程双手捧着散珠,斜着眼睛问道。 「来宫里取就是。」景恒之淡淡地说。 钱程回到府里就着急着毁灭证据,找到钱平要回了那两封信,一看还没拆封,顿时放心了大半。 「大人不是说晚膳过了再送吗?」钱平有些纳闷。 钱程不放心地问道:「没人看过这信吧?」 「大人的信,小人怎敢私拆?」钱平看起来一本正经,「只是小人素来做事周全,拿着这信去问了素素姑娘,送信去宫里要走什么程序,要经过什么人的手,务必不能坏了大人的好事。」 钱程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去找了素素?」 「是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素素姑娘一听说你留了信走了,脸色都变了,立刻出门去了。」钱平的嘴角看起来隐隐带着笑意。 「你——你故意的吧!」钱程差点把嘴都气歪了,想必素素一定是去宫里报信了,怪不得景恒之来得那么快!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留在这大乾,钱程也就不再三心二意了,只是偶尔想起那鸠占雀巢的钱程,总是有种想磨牙的感觉:不知道那个女人还会不会害人?老板又精明又厉害,应该会识破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吧? 那串手珠被她串好,放在了床头,却在某一天清晨不翼而飞,钱程遍寻不着,她十分怀疑是被景恒之偷走了,旁敲侧击了几次,却未能从他的嘴里撬出手珠的下落,最后不了了之。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钱府的大门便被捣得震天响。钱程正梦见景恒之把那一千两黄金一箱箱往她府上送呢,骤然被惊醒,顿时十分不快。 这是谁大清早的扰人清梦?钱程生气地随手抓起了一个枕头,「咚」的一声仍在了门上。 不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了一阵争执声,钱满和钱足脆生生的声音象倒豆子一样地唧唧刮刮地响起。 「王爷你留步,我家大人还没起呢。」 「不行啊,素素姑娘交待过了,谁都不能进大人卧房。」 「王爷不如奴婢陪你去前厅歇息片刻。」 …… 「不行!我有急事见阿程!」素来怜香惜玉的康王爷忽然怒了。 钱程看看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屋里也没什么可疑的物件,便叫道:「让恺之进来吧。」 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钱程吓了一大跳,只见向来锦衣玉袍的景恺之穿了一件青衣长衫,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袱,最喜欢的折扇也不见踪影,一脸的仓惶。 v第五十五章[10.21] 「恺之,你这是要干什么?」钱程奇道。 「阿程,我要走了,这是和你来辞行的。」景恺之悲愤地说。 「你走了?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钱程连连追问。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走到哪算哪。」景恺之恨声说,「什么时候皇兄放过我了,我便回来。」 「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恺之你别着急,我去向陛下求情,陛下一定不会怪你。」钱程连声宽慰说。 景恒之连连摇头:「你?算了吧,阿程啊阿程,别的事情你都能帮我,这件事情可和你脱不了干系,总而言之,你好自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钱程越听越糊涂了:「恺之你话不要说一半,听得我挖心挠肺地难受,快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景恺之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良久,他长叹一声道:「皇兄给我指婚了。」 「谁?这不是件大喜的事情吗?你怎么这付模样?」钱程高兴地说。 「你猜他给我指了谁?袁芸怡!袁太师府上最最宝贝的小孙女!」景恺之看起来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钱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袁家妹子!挺好,挺好啊。」 「幸灾乐祸!」景恺之恨恨地说。 「真的挺好。」钱程正了正脸色,「袁家妹子虽然任性,但率真不做作,比起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不知道好了几百倍。」 「我没说她人不好。」景恺之辩解说,「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家世太好,位高权重,我娶个这样的妻子,还不被她欺压一辈子?再说了,她喜欢的一直是你,我去凑什么热闹?」 「我看未必,上次她不是说 要和你一起去浪迹天涯吗?」钱程想了想说,「不如我帮你去探探口风?」 景恺之摇头说:「不必了,我要马上就走,皇兄这次是铁了心了,阿程啊阿程,你可真是把我害苦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半句都没多嘴!」钱程不干了。 景恺之瞪着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皇兄说了,娶个重臣之女,让我以后处理政事有些底气。」 「处理政事……」钱程有些茫然了。 「皇兄想要禅位!」景恺之从齿缝里吐出了几个字来。 这几个字仿如晴天霹雳,差点没把钱程震得晕过去,她哆哆嗦嗦地道:「恺之,你可不能胡说……」 「他想和你比翼双飞、逍遥自在,却要把我困在这朝堂上,只怕不出一年,这大乾就在我手里毁了,父王会从地底下钻出来打死我的!」景恺之简直欲哭无泪。 钱程的脑中嗡嗡作响,细想起来,景恒之的这个念头依稀早有预兆,这一阵子,他处理朝政,总是会问问景恺之的意见,有时候还会赞扬景恺之几句,下朝之后,也总会将景恺之留下来,有次她还笑话景恺之,再这样下去,含香阁的花魁都要把康王爷给忘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震惊,一个沮丧,一时之间,居然都说不出话来。 「哎呀,原来是康王爷驾到,奴婢有失远迎。」田素素倚在门框上,娇笑着说。 景恺之一脸的警惕,凑到钱程耳边道:「这个小妮子可是实打实皇兄的人,你可别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 田素素的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走到屋子里,递给了钱程一块热腾腾的手巾,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两个人:「康王爷可要谨慎些,有些时候也要避讳避讳,奴婢有些话就不挑明了。」 景恺之冷哼了一声:「素素,你慌什么,天下哪里有这么多断袖,我可实打实地喜欢美女,阿程是个男的,又不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好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张大了嘴巴,指着钱程,一脸的呆滞和不敢置信,良久他才哆嗦道:「你们……你们都这么奇怪!子余、田玉、皇兄都这么奇怪……难道说……阿程你……是个女的?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钱程整张脸都有些绿了,看看田素素,又看看景恺之,硬着头皮说:「胡说……自然是……男的……」 景恺之显然不信,伸手便往钱程的胸口摸了过去:「阿程,你让我证实一下,不然我死不瞑目……」 钱程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田素素立刻叫了起来:「哎呦王爷你自重啊,城门已经开了,你不是有急事吗?再不走只怕就晚了!」 景恺之瞪着钱程,心里好一阵子挣扎,是先弄清好友的性别,还是先逃走不要被皇兄抓到?坐龙椅实在太可怕,他跺了跺脚,终于决定还是先逃命要紧。 「阿程,你等着,你要是骗了我,小心我这辈子都赖在你府上不走了!」景恺之撂下一句狠话,眨眼就走得无影无踪。 v第五十六章[11.02] 田素素看起来十分高兴,冲着景恺之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大人,早膳你是想吃皮蛋瘦肉粥呢,还是生煎包子?」 钱程古怪地看着她,想了半天,问道:「素素,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田素素愣了一下,掩着嘴咯咯笑着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大人,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钱程呆在原地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忽然抓着脑袋「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心里仿佛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天哪!难道说,自己是个女的,居然是个早已经泄露的秘密吗? 钱多无缘无故被换成了钱满和钱足,景恒之似笑非笑的眼神,裴子余在昭苏有些僵硬的双臂,荆田玉那纵容的话语……所有的一切疑点都渐渐浮上脑海,钱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在府里象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走,逮着一个人便问:「你看本大人是男是女?」 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都一脸的莫名其妙:「大人自然是男的!」 钱多更是忿忿:「大人你别听别人胡说,他们都是嫉妒你,造谣抹黑你!依我看,大人只不过偶尔有点娘娘腔,大多数时候,自然是顶天立地、如假包换的男子汉!」 钱程心里稍稍有了些许安慰:总算自己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身份的傻子! 方泽一直尽职地跟在钱程的后面,也被钱程一把揪住,按在了墙角,恶狠狠地问他:「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方泽答道。 钱程不信,低声恐吓道:「好,那我要亲你了,本大人是断袖,最喜爱你这样的俊美青年。」 方泽的眼睛都直了,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一样的红色,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陛下说了,那邬赫逖说的没错,你原先是男的,后来被神仙变成了女的。」 钱程晃了晃,差点没跌倒,方泽在一旁想扶又不敢扶,忧心忡忡地说:「大人你怎么了,没人知道的,陛下和我说了,要严守机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钱程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往外冲去,迎面正巧碰上了荆田玉轿子,她二话不说,一掀帘子便蹿了上去。 荆田玉又惊又喜:「阿程,你怎么来了,听风楼最近来了一个小倌,比你家韩欢还要美,恺之说你一定喜欢。」 「小倌?」钱程的心里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屏息看着荆田玉问道,「田玉,你看我这模样,是不是实打实的男人?」 荆田玉一怔,眼神闪烁起来,支支吾吾地道:「男人……算是吧……我们去找恺之……」 钱程心里一沉,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田玉你再骗我就叫方泽把你家墙上的金粉都扒光了!」 荆田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终于浮起了一层笑意:「阿程,你喜欢什么,便是什么,何必执着呢?」 「我……我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钱程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你没露出什么破绽,是那个吴启远,我对他用刑的时候,他怕了,说是要用一个秘密来交换。」 「这个该死的,居然出卖我!」钱程咬牙切齿地说,看着一旁含笑戏谑的荆田玉,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脸,半晌都没抬起头来。 荆田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你放心,我谁都没说,连恺之都不知道,只要你不想说,我永远帮你守着这个秘密……」 「这还是个秘密吗?」钱程简直欲哭无泪,半晌才振作了一下,掀开帘子往外就走。 「阿程,你去哪里?」荆田玉有些着急。 「我去找子余!「钱程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声音已经在转角了。 钱程不死心,裴子余知不知道她是女的了?这是她唯一可以挽回自尊的地方了! 将军府离钱府有段距离,钱程跑得气喘吁吁,一到大门口便扯着嗓子冲那门僮喊道:「裴子余呢,叫他出来见我!」 门僮早就认识她了,赔笑着刚想去里面叫人,只见一个老头子大步地走了出来,头发花白却身轻体健,正是裴子余的父亲裴国公。 钱程暗叫倒霉,正想转身逃走,却听见裴国公哼了一声:「站住,这不是我们大乾的大英雄钱程钱大人吗?怎么见了老夫就走了?莫不是我们这种老朽已经入不了钱大人的眼了?」 钱程瞟了一眼身后的方泽,心中大定,立刻迎上前去笑着说:「国公爷言重了,下官只是眼神不太好,国公爷见谅。」 裴国公显然心情不好,眼睛瞪得象铜铃一般:「钱大人,别人都说你现在变忠臣了,我看不像。」 钱程不由得挺了挺胸:「哪里不像?」 「贼眉鼠眼,兔头麞脑,一看就像个地地道道的奸臣。」裴国公鄙夷地道,「你到底是给子余吃了什么迷魂药?」 钱程嘿嘿一笑:「下官哪里敢?」 v第五十七章[11.02] 「他若是就和你交好,我也不管,怎么就是认了死理,说是你不成亲,他也不成亲?」裴国公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素来嫉恶如仇,怎么染上了断袖的恶癖,又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惫懒小人? 钱程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无措,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裴国公。她的脸庞娇小白皙,眼神清亮而迷茫,仿佛有种特别的魔力,看的裴国公心里忍不住跳了一跳:天哪,难道儿子就是喜欢这种调调? 「有了!」裴国公灵感突现,拍了一下腿道,「我找个画师照着你的模样画个像,照着去找,我不信了,会找不到一个子余喜欢的女人!」 说着,他风风火火地大步离开了将军府。 钱程哭笑不得,抬腿刚想向里走,只见裴子余急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显然是得到了消息,担心自己的父亲对钱程不利。 钱程一见到他的模样便气得不打一处来,示意他来到角落,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子余,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旋即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好你个裴子余!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裴子余呆住了,看着她掐着自己的手,脸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粉色,低声说:「阿程,有话好好说。」 看着他的神情,钱程心里象明镜似的:亏她还一直愧疚好友被她带上了断袖的不归路,原来,这一个个的都早就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钱程咬着牙问道。 「在昭苏,我抱你上城墙的时候,」裴子余的脸更红了,「我便想起了芸怡的那件事情,思来想去,便给她写了一封书信求证。」 「她怎么说来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钱程那个后悔啊,当初为什么要管袁芸怡这件闲事? 裴子余的笑容有些暧昧,半晌才凑到她耳边说:「就四个字,不是男人。」 钱程气得不打一处来,一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好啊,这个小丫头片子,看我下次怎么收拾她!」 显然,她不用再去宫里找景恒之对质了,这个阴险狡诈的帝王一定是第一个怀疑,第一个知道的!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府里,一脚踢开了田素素的屋门,恶狠狠地道:「你这个女间谍!你说,你是不是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家陛下了!」 田素素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啦,只说了一点点……」 「你再不老实交待,我就让陛下把你的李哥哥掉到西北军去,让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钱程挠着她的痒痒威胁道。 田素素左躲右闪,终于咯咯地笑了:「大人,其实,我和袁家妹子聊天的时候,她就露出了蛛丝马迹;你当时和韩公子闹得沸沸扬扬,可韩公子有天却说漏了嘴,说他还是个清倌;还有,你的屋子从来不让人进,这不摆明了有鬼。」 「居然这么早就发现了!」钱程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早就知道,田素素这个小妮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人,其实陛下怀疑得比我还早,要不然他怎么会派我到你身边来?」田素素同情地看着她,「大人,你就不要再逃了,从了我家陛下吧。」 钱程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田素素的床上道:「素素,我都丢脸丢到家了,让我死了算了!」 田素素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半跪在她的床前,低声说:「大人,陛下嘱咐我,若是你不想暴露身份,就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陛下整颗心里都装着你,不舍得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大人,如此深情,天地动容,你怎么舍得离陛下而去?」 「你一定不知道,当初你消失的这些日子,陛下是怎么熬过来的,奴婢可是日日夜夜在旁边看着,看着陛下心里的苦,心里的后悔,心里的思念……」 「大人,你那是没见到,你若是见到了,你会心疼的……」 钱程的眼前掠过景恒之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烫,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勉力平静下来,恨声说:「反正我没瞧见,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心疼,我只知道一件事情,这若是评选京城第一红娘,你田素素当之无愧!」 既然景恒之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份,这最后一个欺君大罪算是灰飞烟灭,钱程浑身上下轻松无比,想着景恒之欠她的两万两银子和一千两黄金,她只觉得腰板又粗壮了起来,当下便带着田素素等人大马金刀地逛街游玩去了。 最近京城十分热闹,几个戏班子都排了新戏,把戏目都挂在门外,一个劲儿地吸引顾客;几个有名的茶楼走书、唱曲儿的咿咿呀呀;端午将至,集市上也四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布老虎、粽子、艾草、菖蒲…… 几个人一直逛到下午,在茶楼里用了午膳,这家小茶楼的点心做得分外好吃,钱程吃了还不够,打包了三盒,遣人分别给裴子余、荆田玉、景恺之送了去,还特意叮嘱钱多打探一下康王府的消息,田素素见了忍不住嘟起了小嘴,直说钱程偏心眼。 钱程装作没瞧见,付了帐便和众人嘻嘻哈哈地打道回府。刚走到府门前,钱多便回来了,手里还剩了一盒点心,一脸的神秘:「大人大人!康王府好像出事了!」 「康王爷不见啦?」钱程明知故问。 「是啊,我听平时交好的杜哥儿说,一大早康王爷就留下封信不见了,可把他们急坏了,」钱多眉飞色舞地说,「晌午的时候,他们又收到消息,说是康王爷找到了,让陛下接进宫里去了。」 钱程大吃一惊,旋即捧腹大笑了起来:「恺之,你和陛下斗,这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的!」 几个人正说笑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老爷,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孩子都饿得快死了……」 钱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半花的老头子,怀里抱着一个呆呆的五六岁大的男孩子,那男孩死死地盯着钱程,朝她伸出一张黑乎乎的手:「饿!」 钱程从钱多手里拿过那盒点心放在那个男孩的手上:「拿去吃吧。」 那男孩接了过来,歪着嘴笑了笑,钱程这才发现,那孩子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嘴角一直拉到了耳根,被乱发挡着,不细看发现不了。 v第五十八章[11.02] 钱程顿时有些怜悯,犹豫了片刻,让田素素拿了些碎银子,递给了那老头子:「好好过日子,别耽误了孩子。」 那老头子又惊又喜,深怕钱程反悔,拿了银子便往外跑,只是跑起来一瘸一拐的,看起来甚是好笑。 钱程不免有些怅然:「现在不是太平了吗,怎么也还有这些乞讨的人?」 田素素叹了口气:「谁知道啊,大人你说这是他的孩子吗?不会是拐来的吧?」 钱程吓了一跳,再看过去,那老头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方泽在身后插嘴说:「现在这乞丐可少多了,陛下前几日颁布了垦荒令,但凡愿意去西北养马种田的,都发给土地,这可也算是一条活路,陛下真是个圣明之主。」 「我还以为那西北没人去呢。」钱程想起那日景恒之颁令的时候,身旁有几个大臣不以为然的神情。 「若有一条活路,谁愿意在街上被人冷眼恶语啊。」方泽叹道。 几个人边说边走,眼看着就到了大门口,刚想进去,只见门口家仆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大人!宫里来人,请大人速速进宫!」 这次宫里的公公不是小顺子,而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太监,钱程从来没有见过,不免心里有些狐疑。 老太监神色肃然,一声不吭,引着钱程入了东华门,却没有往徵墨阁走,而是穿过了御花园,往南而去。走过了一座小桥,又穿过一片竹林,前面依稀看到了楼阁的尖角。 不一会儿,楼阁处仿佛传来了隐隐的诵经声,钱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呐呐地问道:「这位公公,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老太监恭谨地答道:「钱大人,这是太后礼佛的居处,自然是太后要见大人。」 钱程的头皮都炸了,脑中飞速地闪过各种宫廷剧的凄惨画面,后退了两步,赔笑着说:「哎呀,我都忘记了,陛下今日召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我见过陛下再来拜见太后娘娘。」 说着,她后退了几步,脚底抹油,掉头就走。 老太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臣,怔了好一会儿才尖声叫了起来:「钱大人你大胆!太后要见你你居然敢不见!」 性命要紧,谁还来管这规矩!钱程扭过头来朝他笑得很谄媚:「公公此言差矣,太后要见我,我自然遵从。只是陛下和我有国事相商,确实怠慢不得,我若不去,那可是藐视君王之罪,过会儿我便亲自来向太后请罪——」 「砰」的一声,钱程一头撞在了一棵树上,痛得她差点没掉下泪来,她恼怒地踢了那树一脚,刚想骂两句,却见前面有几个人正定定地瞧着她,中间有个美妇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着青布衣衫,一身居士打扮,淡淡地道:「久仰钱大人盛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前路被拦,后路被堵,钱程眼看着自己无处可逃,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撩起下摆,准备行跪拜大礼。「太后恕罪,微臣心牵朝政,多有怠慢,太后大人大量,必然不会怪罪。」 太后虚扶了钱程一把:「钱大人不必多礼,你连陛下那里都已经免了跪拜之礼,在哀家这里自也不用见外。」 钱程却没有起身,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才站起来,一脸的诚恳:「微臣第一次觐见太后,这才知道,陛下俊朗聪慧,雄才大略的确是有来由的!这个头臣磕得心甘情愿、五体投地。」 这话显然让太后有些受用,她的嘴角噙起了一抹微笑,点头说:「钱大人果然会说话,既然来了,就到我的菩提居去歇息片刻吧。」 菩提居装扮的十分素雅,正中间有个案几,是个一尺来高的佛像,旁边燃着两支青烟。太后在软榻上坐下之后,挥了挥手,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旁边只剩了一个年轻的美人,素装淡抹,但眉宇间仍挡不住那恬淡温柔的气质。 钱程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想了起来,这个女子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丽妃吗?她心里暗暗叫苦,真想夺门而出。 「钱爱卿,你为我大乾、为陛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多次救陛下于危难,哀家这里要多谢你了。」太后拿着茶盅饮了一口,缓缓地说。 「都是臣应该做的,其实这些都是陛下福泽深厚,更有太后日夜为陛下祈福,陛下和大乾才能化险为夷,臣只不过做了一些小事而已。」钱程谦逊地道。 太后的目光如炬,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这才道:「钱爱卿居功不傲,难得。只是哀家最近夜夜难眠,有个难题,想请教钱爱卿,不知可否?」 「太后但说无妨,不过微臣鲁钝,只怕也是不得其解。」钱程赔笑道。 「从前,有个大族人家的小姐,自小也算是温婉聪慧,嫁给另一个大户人家,生了一个儿子,为了这个儿子能够平安长大,她日日殚精竭虑,甚至用了很多非常的手段,最后,这个儿子很争气很出息,不仅平安长大,而且当了家,把这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太后轻吐了一口气,眼神温柔。 「这个母亲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这几年来,家里勾心斗角,步步惊心,她曾经许过愿,只要儿子能当家,她便愿一生礼佛,侍奉佛祖左右,因此她便在家中搭了一个佛堂,每日潜心修佛还愿。」 「家里虽然偶尔有些风波,却都被儿子一一处置好了,从来不要母亲操心,直到有一天,他跑来告诉母亲,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得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连家也不想要了,只因为那个人不喜欢他的身份。」 「钱大人,你说,要是你是这个母亲,你该怎么办呢?」太后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半分笑意也没有。 钱程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应该立刻向太后表明心迹,表示她从来没有答应过景恒之的表白,从来没有觊觎过景恒之身旁的那个位置,更没有想过要将景恒之从龙椅上拐走,所有的一切都是景恒之的一厢情愿而已……可是,她的嘴唇张了张,所有的话却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钱大人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口干了不成?」太后转眼瞧了瞧身旁的丽妃,「盈儿,帮大人上茶。」 那丽妃莲步轻挪,端上来一杯茶,忽然冲着她挤了挤眼,低声道:「钱大人请用茶。」 v第五十九章[11.02] 钱程哪里敢用,只是举了举茶盅,佯做在唇边碰了一下,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着说:「太后,微臣以为,情之一字,甚是玄妙,只有当事之人才明了。那母亲何不和儿子坦诚以待,说不定能找出解决之法。」 太后的神色有些古怪,缓缓地说:「钱大人,那个母亲倒有个法子,一劳永逸,你猜猜是什么法子。」 钱程心里有些打鼓,强笑着问:「臣愚钝,猜不出来。」 「让那个儿子喜欢的人消失,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太后微微笑了一笑。 不愧是母子啊,说出来的话都不谋而合,那么瘆人!钱程想起以前景恒之说的话,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低声道:「微臣以为,那个母亲不会。」 太后冷笑了一声道:「为什么?那个母亲在那个大族之中历尽风雨,一手护着这个年幼的儿子长大成人,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不成?」 钱程低低地叹了一声:「因为那个母亲喜爱儿子,不忍心让那儿子不快活,要不然,她怎么会护着那儿子长大,又怎么会在儿子长大后礼佛还愿?太后,你说微臣说的对不对?」 太后怔住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钱程,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玄色的人影仿佛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一把扯过钱程,随手一甩,顿时把她手中的茶盅打翻在地。 「阿程,你没事吧?」景恒之捧着她的脸颤声说。 钱程大窘,挣扎着拉开他的手,咬牙低声说:「陛下,太后面前,勿要失礼!」 景恒之恍若未闻,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她神色如常,终于放下心来,拦在她的面前,冷冷地看向太后道:「母后为何私自召见朝廷大臣?这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吗?」 「陛下此时不应在处理政务吗?跑到哀家的佛堂,这是对哀家有什么不满吗?」太后淡淡地说。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景恒之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丽妃在一旁看了,连忙递了杯水给他,却被他推到一边。太后脸色阴沉,看着他脸色由白转红,又渐渐有些发青,顿时勃然大怒:「陛下,这太医院全是死光了不成!」 景恒之勉力止住了咳嗽,撩袍跪倒,冲着太后磕了一个响头:「母后,儿子此生仅此一个念想,若是母后容不得她,儿子便此生了无无趣,望母后三思而后行。」 说着,他拉起钱程便往外走去。钱程被他拉得踉踉跄跄,想要挣脱,却觉得他的手仿佛钳子一般扣在手腕,纹丝不动,只好低声叫道:「陛下,你松手,我还没向太后辞行……」 景恒之并不搭话,一直将她拖出了菩提居,走过了小桥,这才在一个亭子前站定了,松开了紧紧握着她的手。 钱程这才发现,景恒之的手心早已经濡湿一片,指尖微微发颤,不由得大奇道:「恒之,你怎么了?太后看起来十分亲切,没对我做什么事情。」 景恒之长出了一口气,替她整了整发冠,责备说:「怎么也不长个心眼,以后若不是小顺子来,你不用进宫,或是先遣人来我这里送个信。」 钱程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恒之,你做了什么事情,居然惊动了太后?」 景恒之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你喜欢无拘无束,你喜欢两情相悦,你喜欢一生一世,我都记在心上,从没有一刻忘记。」 钱程的心颤了颤,困难地说:「可是,你这样,不是害得我要当个奸佞了吗?到时候史官大笔一挥:武成帝被奸佞钱程所惑,抛弃祖宗基业,成为千古罪人……」 景恒之微笑了起来:「这不是正好?我们俩一起遗臭万年。」 钱程瞪大了眼睛,呐呐地说:「恒之,你疯了不成!你的法子肯定行不通的!」 「有什么行不通!谁都不是生下来就会当皇帝的,恺之虽然风流懒惰,但生性良善,若假以时日,一定也能是个好君王,阿程,」景恒之低低地唤着,「你等我,等我堂堂正正地到你面前来,求你嫁给我,然后我们一起策马扬鞭,一起比肩仗剑,一起游山玩水,一定会万分风流快活。」 景恒之描绘的前景是那么美好,钱程听着听着便悠然神往了起来。这段明知无望的感情忽然好像有了去处,绝处逢生、柳暗花明,让她满心欢喜,整个人就好比那鼓了风的帆,轻飘飘地飞上了九天。 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颇为紧张地抓住了景恒之的衣袖:「恒之,你走以前,一定要将那两万两银子和一千两金子给我!」 景恒之哭笑不得:「你就记得你的银子,我让你进宫来拿,你怎么一次都没来过?」 钱程尴尬地笑了:「我这不是害怕嘛,怕你……」她涨红了脸,不说话了。 「怕我亲你?还是怕我做别的什么事情?」景恒之在她耳边调笑道。 美色当前,那双薄唇在钱程面前微翕,让她一阵心猿意马,她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亲上去的欲望,一本正经地说:「只怕陛下现在没有力气做我害怕的事情,你瞧瞧你,没走几步路就咳嗽,上个早朝还半躺在龙椅上。」 景恒之的眸色渐深,低低地道:「那不如去我的夙阑殿试试,我到底有没有力气。」 钱程顿时落败,赔笑着说:「有,一定有,不过陛下一定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养好身体最重要。我的药喝了吗?」 景恒之摇了摇头:「素素没和你说吗?少了药引子。」 钱程又羞又恼:「你怎么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再这样,下次我不熬给你喝了。」 v第六十章[11.02] 「不行,你不喂我,我不想喝药,太苦。」景恒之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坚决,盯着她看了半天又酸溜溜地说,「你整日里和子余、田玉呆在一起,都快活得把我忘了吧?」 闹了半天,钱程终于明白了,原来景恒之这是在吃醋了! 看着景恒之幽怨的眼神,钱程终于抵挡不住,跟着他一起去了甘露殿。小顺子正站在殿外翘首以盼,一见景恒之立刻松了一口气迎了上来:「陛下你可回来了。」 景恒之咳嗽了几声道:「太医熬的药呢,帮朕端上来。」 小顺子应了一声,却迟迟未动,眼睛不时往甘露殿里瞟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景恒之有些头痛,「康王爷又惹什么事情了不成?」 小顺子尴尬地笑了笑:「陛下不如进去瞧瞧?」 两个人往里走去,还没到门口呢,钱程便听到了景恺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几分暧昧,让人脸热心跳。「屏妹妹真的是这宫中最漂亮的女子,本王改天向皇兄请个旨,邀你同游上岚河如何?」 「王爷自重。」 「本王很重啊,并且力大无比,屏妹妹不如让本王抱抱试试?」 「王爷自重。」 「屏妹妹怎么一直这样说话?莫不是八哥不成?」 …… 钱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顿时,里面一阵「哐啷」声,想来是茶盏打破了。旋即,一个人影蹿了出来,怒气冲冲地道:「好你个钱程!你终于肯来看我了!我为了你在这里受罪,你居然不闻不问,太不讲义气了!」 景恒之在一旁轻咳一声,挥了挥手,示意那宫女下去,然后掩上了门,无奈地看着景恺之:「恺之,处理政务怎么会是受罪?」 景恺之看着案几上那一堆奏折,笑着说:「皇兄,若不是受罪,你为何不想再操这份心了?」 景恒之淡淡地说:「恺之,我操了这么多年的心,也该换个人了。」 「皇兄!」景恺之哀叫了一声,「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么多年来只是做个风流王爷,于你,处理政务是乐趣、是成就,于我,那就是受罪、是痛苦,你喜欢阿程,讨回宫里做老婆便是,何苦要弄得孑然一身?象阿程这样见钱眼开的货色,哪天你没钱了,她说不定就踹了你跑了,阿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钱程差点没被自己咽下的口水呛死,看着景恺之冲着她挤眉弄眼,一脸的恳求,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义正言辞地说:「恺之你不要造谣中伤我,我现在视金钱如粪土。」 「那一定是粪土是金子做的。」景恺之嘲笑说。 景恒之微微一笑说:「恺之,你还是别费口舌了,这里的奏折是明日早朝都要处理的,朕身体有恙,遵从太医院的医嘱,要休养几日,有劳你了。」 说完着他走进了内殿,斜靠在了软榻上。 景恺之还想再抱怨,可是一见他的脸色有些潮红,勉力抑制着到嘴边的咳嗽,这些抱怨在嘴边打了个转,便咽回了肚子。他的心底其实十分敬仰这个兄长,年少的时候,若不是景恒之的照拂,他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子,早就被那福王弄死了。 小顺子把药端了上来,十分有眼色地递给了钱程,便悄悄地走了出去,还顺手帮他们掩上了门。 钱程看了看满脸期待的景恒之,脸庞微微有些发红,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景恒之慢慢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这一来一往,一碗药足足喝了一炷香的功夫,看得一边的景恺之双眼泛红,坐在那堆奏折旁一直长吁短叹。 翌日早朝的时候,景恒之托辞有恙,没有上朝,景恺之坐在龙椅旁,代为处理朝政,一时之间,大殿内都是窃窃私语之声,纷纷打听陛下这是怎么了。 裴子余和荆田玉也有些疑惑,裴子余沉声问道:「太医院如何诊治?陛下的龙体事关大乾安危,不能马虎。」 景恺之坐在上面叹了一口气:「陛下的病很奇特,只怕太医院也没法子。」 荆田玉瞟了钱程一眼,眉头微蹙,上前道:「王爷,前几日也只不过是风寒咳嗽,怎么突然就重了起来?」 一个老臣捋着胡子道:「太医院若是看不好,不如贴榜遍访天下名医。」 一旁的一个文臣忧心忡忡地接口说:「岭南初定,乌孙方和,百废待兴,这榜一贴,会不会引来百姓们的无端猜测,平生事端?」 「对,我倒是不信那乌孙会真心和谈,若是被他们的探子得知,到时候再来惹事就糟了。」一个武将插嘴说。 钱程摇头说:「大人此言差矣,乌孙人生性耿直,必然不会出尔反尔。」 那武将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我等没在乌孙呆过,自然没有钱大人感同身受啊。」 此语一出,岂不是在嘲讽钱程曾经被掳去乌孙?景恒之曾经颁旨言明钱程乃奉命潜入乌孙,可这大半年来,京城草木皆兵,严加排查,众臣自然心里有所怀疑。 v第六十一章[11.11] 裴子余一扬眉,刚想反驳,却见景恺之在上面怒道:「于将军此言怎讲?阿……钱大人在乌孙呆过又怎样?有本事你倒也去那里呆上几个月,只怕你办不成大事倒逃了回来。」 此话明摆着偏帮钱程,钱程顿觉不妙,果然那名武将冷哼了一声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于某人虽然不才,但忠君报国之心却是一份不少,这天底下可不是只有一个钱大人是铮铮铁骨!」 这「铮铮铁骨」四个字他从齿缝中挤了出来,带着几分不屑,一旁几个大臣都轻笑了起来。 景恺之大怒,刚想说话,荆田玉使了一个眼色,出列道:「于将军自然也是铮铮铁骨,只是于将军这样的潜入乌孙,只怕一天不到便被那乌孙王识破。」 「荆大人为何这样说?莫不是看不起我不成?」于将军的脸色很不好看。 「那自然是因为于将军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英雄豪杰,这不就露陷了吗?」钱程在一旁笑嘻嘻地接口道。 于将军的脸色稍缓,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人是今上的红人,不好太过无礼,便挤出一丝笑容:「钱大人过誉了。」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户部尚书便上前禀告上次查税银的进展,景恺之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头痛,频频点头道:「陈大人你看着办吧。」 吏部田侍郎上前代为启奏地方官员的奏折:「岭南前几日发生一起骚乱,死了十人……」 景恺之一手托头,有气无力地道:「为何骚乱?」 「府尹奏折上说,是因为上次洪灾严重的缘故,官府无力赈灾。」田侍郎道。 「那为何不让户部拨银两?」钱程奇道。 户部陈尚书不悦地道:「上次是王爷批奏说不用拨银。」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景恺之,景恺之顿时懵了:「我有批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荆田玉也有些纳闷:「陈大人会不会是弄错了?此等大事,王爷必然会拿来在朝中商议。」 陈尚书的脸色都变了:「荆大人莫不是怀疑我不成?若不是摄政的王爷点头,我哪有这么大的胆子驳回岭南的奏折?」 景恺之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对了,上次你们说东边的灾情是地方官员虚报,我想这个也是一样,就直接批奏了。」 …… 这个早朝简直可以说是闹哄哄的,最后散朝的时候,景恺之万分疲惫,臣子们则神色各异,有的无奈,有的暗喜,有的亢奋……好几个大臣都一脸忧心忡忡地跟着小顺子去探望景恒之了。 景恺之扶着腰从上面走了下来,苦着一张脸,冲着裴子余和荆田玉连连拱手说:「田玉,你别这样看着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岭南好不容易平定,你这样一来,朝廷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去安抚。」荆田玉长叹一声。 「哎呦,这么些小事你们就这样愁眉苦脸了,以后可怎么办?以后这样日子可多着呢,阿程,你说对不对?」景恺之嬉皮笑脸地说。 荆田玉的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摇头说:「阿程,我当过地方官,这受灾的百姓最苦,最容易激起民愤,也最容易收服民心,朝廷的政令,出的好便是千家百户受惠,万万马虎不得啊!」 「好了好了,田玉你别老是一副夫子的模样,你找皇兄去,谁要当这劳什子的……摄政啊!」景恺之恼了,「我要有这能耐,能让景裕之这混蛋欺负了这么多年!」 说完,景恺之便拂袖而去,剩下这三个人面面相觑。 「恺之怎么火气这么大?」荆田玉从来没被景恺之这样呛过,不由得有些郁郁。 「陛下到底怎么了?」裴子余则满腹狐疑地看着钱程。 钱程强笑了两声,借口家中有事,脚底抹油,溜了。 在吏部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公文,钱程便回了府,方泽跟在她身后,见她心情不佳的模样,偷偷凑了上来,小声地说:「大人,你慢些走,小人和你做个游戏如何?」 绕是钱程满腹心事,也禁不住乐了:「方泽你也会做游戏?」 方泽挠了挠脑袋,笑着说:「让大人见笑了,大人你把眼睛闭上,我能把你心里想的东西变出来。」 钱程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将信将疑地说:「好,我现在心里想的是金元宝,你倒是变变看。」说着,她闭上了眼睛。 方泽掏出了一条长巾,轻轻地蒙在了她眼睛上:「大人,你可不许偷看,偷看了就不灵了。」 钱程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由得奇道:「方泽你捣什么鬼,要是没有元宝变出来,小心我罚你的俸禄!」 方泽嘿嘿笑了笑,搀着她走了一会儿,绕了几圈停了下来,忽然,钱程只觉得手臂一松,原来街上的嘈杂声隐隐地远去了,四周悄寂无声了起来。 v第六十二章[11.11] 她叫了两声方泽,没有人应答,只好一把扯下了布条,悻悻地说:「方泽你也会故弄玄虚了,这都是跟谁学的!看我不打你几个大——」 她的声音倏然而止,眼前是一座宅院,院子比普通人家的大了两三倍,修竹、石凳、回廊,小巧精致,洋溢着浓浓的江南风味,此时她正站在院子中央,红砖青瓦,屋门半敞着,门前站了一个青衣人,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眉目含情,嘴角带笑,正是应该在卧床静养的景恒之。 钱程的心跳了跳,在这一刹那,她有种错觉,仿佛眼前的人真的不是那个俾睨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在这里翘首以盼,等着他的娘子归家。 景恒之朝着她张开了双臂,钱程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面前低低地叫了一声:「恒之!」 「喜不喜欢?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可不必再抱怨自己连个别院都没有了。」景恒之拉着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将她困在了自己的怀里,双手换在了她的胸前,在她的后颈上落下一吻。 钱程的眼底有些湿意,这江南园林般的庭院,想必费了他好些功夫。她点了点头:「喜欢,费了好多银子吧?」 「不慌,从我欠你的银子里扣便是。」景恺之逗她。 钱程瞪大了眼睛:「陛下,你好生小气!这个屋子要多少银子?」 景恺之一五一十算了起来:「连地契带装帧,大约五万两吧,我欠你的银子都用光,你可记得还欠我两万两。」 钱程立刻不干了:「不行不行,那我不成了房奴了。」 「你可以租给我,」景恒之凝视着她,「我很快就要流落街头了,到时候来投靠你,你可不许赶我走。」 那乌黑的双眸幽暗深邃,带着数不尽的情意,看得钱程的心都颤了颤,她不敢再看,低下头道:「我这里房租很贵,只怕你租不起。」 「那可不行,我强租了,这两万两,我要住上一辈子。」景恒之面带得色,在她的脸上印下一吻。 钱程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冲着他展颜一笑,旋即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景恒之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欣喜若狂:「阿程……你在亲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钱程有些哭笑不得:「我这不是白亲的,亲一下一百两银子。」 景恒之环住了她的脖颈,狠狠地噙住了她的红唇,用力堵住了她的嘴,吸吮着她的甘美,钱程猝不及防,只觉得他的舌尖在自己的口中攻城掠地,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钱程只觉得浑身发软,连气息都仿佛被掠夺了一般,整个人倚在了他的身上晕乎乎的,被动地感受着他狂风骤雨般的激情。 良久,就在她觉得自己将要溺毙在这忘我的热吻中时,她脖上一松,景恒之的吻轻柔了起来,仿佛蜻蜓点水般地在她的唇瓣上细细密密的啄着,让人心痒痒的、麻麻的,仿佛落不到实处。 钱程轻唔了一声,反手勾住了景恒之的脖子,眼神魅惑,神色风流,伸出自己的舌尖,轻轻描绘着景恒之的薄唇,那薄唇说出的话虽然时常冷酷坚硬,但触感却是意想不到得柔软和温暖,她努力回想着以前在片场看到的激情吻戏,从薄唇亲到了他的脖颈,又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啃咬起来。 景恒之的身子僵硬了片刻,轻轻地动了起来,身子就好像着了火一般,快活得仿佛要爆炸了。 「阿程……你等一等……」景恒之喃喃地道,想要抱住她,却又把手缩了回来。 「等什么……陛下……你还在等什么?」钱程的声音喑/哑,语带诱/惑,把他轻轻地往后推去,他的身后是半敞的房门,她依稀可以看到那张雕花的大床。 景恒之的眸色一暗,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迅速从下/腹窜起,涌遍全身,脑中混乱一片,只想把眼前这个折磨人的东西压在身下,好好地蹂躏一番!他抬起手,想要把她打横抱起,刚刚使力使到一般,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低头一瞧,正是自己那块雕龙玉佩。 他的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松开了抱着钱程的手,狼狈地后退了几步,靠在门框上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钱程愕然,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种诱惑的手段太低级了吗?难道对景恒之这种人全无用处? 她眼珠一转,扑到了景恒之身上准备再接再厉,却见景恒之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迷离之色已去,轻轻握住了她乱摸的双手,将她抱了起来,走了几步,来到了庭院中间,低声道:「阿程,别动,让我抱着你,抱着你就好……」 这一抱全无半丝情/色之意,景恒之的呼吸平静,仿佛有着一种莫名的力量,钱程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五味陈杂,半晌才轻哼了一声说:「你看你多小气,我才赚了一百两,你是不是就心疼了。」 景恒之抱着她在庭院中间摆着的一个软榻上坐了下来,斜靠在榻背上,把脸贴在她的发际,亲昵地摩挲着:「阿程,我求得是天长日久,不是一夜春宵,我们来日方长。」 钱程喉咙有些发哽,良久,她点了点头,笑着说:「好,来日方长。」 正午的阳光有些炫目,不过软榻后刚好有一株樟树挡着,那阳光暖而不晒,刚刚正好,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天边的流云,数着飞过的鸟儿,闻着院中的花香,只觉得岁月静好,此生无憾。 窗台下种着一排秋海棠,粉色的花开得正艳,引来了几只蝴蝶在花丛间翻飞。钱程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恒之,你居然还记得这花。」 说着她学着景恒之那时候的腔调道:「这花小而杂乱,难登大雅之堂。」 景恒之轻轻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你这坏家伙,就记得我的不好之处,后来我挖了那株秋海棠给你,你忘了吗?」 「我怎么会忘?一直种在我的窗台下呢。」钱程笑道。 v第六十三章[11.11] 「真的?下次把它移到这里来,看它们争妍斗艳,别有一番情趣。」 钱程没有应答,只是玩弄着他身上的香囊和玉佩,良久才问道:「陛下,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景恒之想了想说:「很久以前吧,你拍我马屁的时候,你看到银子双眼放光的时候,你耍心机的时候……看着你那模样我就心情舒畅,看不到你的时候我便会想念,后来我才明白,这便是喜欢,喜欢到了骨子里。」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个女的?」钱程有些紧张。 景恒之怔了一下,缓缓地笑了:「我还以为你要瞒我一辈子呢。」 「瞒得了嘛!你太狡诈了!」钱程简直想掀桌子,「你的言行举止和以前判若两人,我便一直在观察你,你偶尔会捋头发,走路偶尔会不自觉地扭一下腰,笑起来有时候会掩一下嘴;你背我的时候,我捏过你的骨骼,不象男子的……」景恒之如数家珍。 「停!」钱程十分沮丧,瞪大眼睛看着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后来素素到了你府上,几次把你府中的细节禀告于我,我两厢一比,再无怀疑了。我一直等着你向我坦白,明里暗里说了好几回,可你却还是如此胆大妄为,真是恼死人也。」景恒之毫不客气地又咬了她一口。 钱程尴尬地笑笑,这件事情的确是她理亏,她便聪明地不吭声了。 「还记得我把你救出来的马车吗?」景恒之笑着说,「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大光明地抱你,当时我就想着,这可算值了,温香软玉在怀,死了也值了。」 「没出息,这就值了?」钱程犹不死心,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上下瞅了瞅他,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裆/部,挑逗着说,「莫不是你……也是个雌的?」 景恒之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喉咙发紧,吻住了她的唇,恨恨地啃噬了几口,猝然松开,低语道:「阿程,你等我,再过几天,几天就够了,我要看着你穿着大红嫁衣嫁给我……」 钱程的眼底的失望一闪即逝,她把脸贴在景恒之的脸上,轻轻蹭了几下,嗯了一声,居然是前所未有的乖觉。 不一会儿,院子里隐隐飘来了一股菜香,钱程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景恒之仿佛她肚子里蛔虫,扬了扬手,有两个嬷嬷端着几个家常菜从后院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笑着说:「公子,今日太匆忙了,小的们只是随便弄了几个,下回时间宽裕点,弄些拿手好菜来,保管公子和小姐吃掉自己的舌头。」 那嬷嬷笑得有些暧昧,还不时地瞧着坐在景恒之身上的钱程,想来一定是看出她女儿身,以为这是一对私奔的小两口。钱程的脸上一红,掩饰地垂下头,看着石桌上的菜:家常豆腐、油焖茄子、三线炒肉片,外加一碗冬瓜排骨汤。 嬷嬷把碗筷放好,便识趣地退了下去。菜香扑鼻,钱程立刻捧着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景恒之在一旁托腮看着,不时地挑着中间的茄段和嫩肉片,在汤汁里浸一下,递到她的嘴边,看着她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快乐无比。 「你怎么不吃?」钱程扒了几口,肚子有些垫底了,这才想起景恒之来。 「我不饿,」景恒之帮她擦去了嘴角的污渍,宠溺地看着她。 钱程有些不好意思了,拿着勺子舀了一块家常豆腐,殷勤地递到他嘴边:「来,恒之你尝尝,味道很不错。」 景恒之就着她的手,慢慢地把那块豆腐吃进嘴里,豆腐又滑又嫩,带着一些韧性,他咀嚼了一会儿,不舍地吞进喉咙,只觉得这豆腐是从来没有过的美味。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儿,便把这几个菜吃得底朝天。 吃晚饭钱程懒在软榻上不想动,却被景恒之拖了起来,说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两个人手拉着手在院子里散步,慢慢地从前院走到后院,又从后院走到前院。 「活到这么老干吗?都走不动变成老头子老太婆了,太没意思,不如重新投胎再活过。」钱程抱怨说。 「不行,我没死,你也不许死,我们两个人一起活到九十九,还在一起散步。」景恒之想起这画面,不由得有些憧憬。 「你会嫌弃我没了牙,说话都漏风。」钱程笑着说。 「不会,」景恒之兴致勃勃地说,「我们乘着年轻,去踏遍大乾的山山水水,先去江南,你不是很想去那里吗?我们去看西子湖,断云桥,金阁坊,顺便溯江而上,乘船观赏长庐江的风光。」 「然后去四季如春的岭南,还有那白雪皑皑的玉壶雪山,听说那里有雪貂,我去捉一个来给你玩。」 「然后我们再乘船出海,听说海上有仙岛,岛上风光迤逦,在那里搭一座茅草屋子,我们可以看日出日落。」 「走腻了便回到京城来,和子余田玉他们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一定快活似神仙。」 …… 景恒之描绘的情景是那样得美好,让钱程忍不住神往,她吸了吸鼻子,高兴地点了点头。 景恒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怎么,高兴坏了?」 钱程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着这栋屋子,岔开话题说:「你这屋子建在哪里?离我家远吗?」 v第六十四章[11.11] 景恒之诡异地笑了,带着她紧走几步,来到了后门,推开后门一瞧,钱程只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打量了片刻,忽然愕然道:「咦,这不是我家吗?」 只见斜对角正是钱府那张嚣张的朱漆铜钉大门,离这里仅几步之遥。 景恒之面带得色,炫耀着说:「怎么样?这个宅子找的好吗?我准备在这里挖个地道,要是你喜欢还是做个吏部尚书,你下了朝先到钱府,然后从你的卧室到这里来,保管天衣无缝;若是你想恢复女儿身,那钱府也不用关,你一个月去个几日,也算是你的娘家……」 钱程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她一头扎进了景恒之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身子。 景恒之受宠若惊,享受这温香软玉自动入怀,忽然,他觉得胸前有些湿湿的,纳闷地掰了掰她的脑袋,看到钱程泪流满面,顿时傻了:「阿程,你怎么了?」 钱程的声音有些哑,冲着他笑了笑,用他的胸口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高兴得哭了。」 「傻瓜!」景恒之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他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去郊外走走好不好?」 钱程摇了摇头:「不,我就想和你两个人一起呆一会儿。」 景恒之自然是求之不得,两个人在院子里泡了一壶茶,挤在那张软榻上,天南海北地聊着天,钱程聊着她现代的见闻,尽量浅显地把现代的文明和电器用通俗的语言描述出来,听得景恒之惊叹不已。 而景恒之则仔细地推敲着钱程的离魂奇事,反反复复地追问着细节,暗自揣测着各种可能和对策,他可不想某一天自己的心上人忽然就不见了。 时间过得飞快,不一会儿,天边晚霞初现,小顺子把大门推开了一条缝,赔笑着说:「陛下,天色不早了,该回宫去了。」 景恒之有些不舍:「再等等。」 小顺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陛下,太医院的人只怕都等急了,太后昨儿说了,要是陛下的咳嗽再不好,就让他们仔细脑袋。」 景恒之无奈,只好站了起来,低声说:「阿程,明日你到宫里来看我成不成?」 钱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跟着他站了起来,指尖捏得有些发白,也不吭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景恒之有些疑惑:「阿程,你怎么了?」 半晌,钱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伸出自己的左手,将自己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这个动作这么简单,可她却做得如此之慢,如此之困难,仿佛花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景恒之的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愕然看着她,忽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厉声说:「好了,我今天不走了,就留在这里,小顺子,你去宫里送个信。」 小顺子有点发呆,口吃着说:「陛下,你说什么?」 钱程冲着他笑了笑说:「小顺子,烦请你在门口稍候片刻。」 小顺子吓得立刻缩了回去,掩上了门。 钱程凝视着景恒之,两个人四目相对,仿佛时光在两人身边穿梭,如此无奈,却又不得不面对。 「恒之,你不要骗我,也不要再骗你自己了,我们俩,终究不可能在一起,」良久,钱程终于开了口。 景恒之的眼神阴鸷,盯着钱程看了许久,缓缓地问道:「阿程,为什么这么说?」 「恒之,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恺之不适合坐这江山,不适合做一个好皇帝。」钱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会让他适合的。」景恒之断然说,「不用你操心。」 「你怎么可能不操心?士族王公不甘心放弃推举制,多处使绊;乌孙虽和,可四周邻国依然虎视眈眈;先帝晚年在位时政令不通,贪赂成风;垦荒令虽出,仍需有后续跟进,不然形同虚设……」钱程的声音脆如泉水叮咚,那么好听,却那么残酷。 「谁在你面前乱嚼舌头?」景恒之咬牙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你在,你自然弹压得住;你若不在,恺之还不被那些王公大臣生吞活剥了?」钱程替他整了整衣衫,眼里是满满的留恋,「恒之,我不想你后悔,你放不下这朝堂,放不下这百姓,更放不下这大乾。」 景恒之一把捏住了她的手,眼神痛楚:「阿程,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你说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景恒之的手好像钳子一般,捏得钱程的手腕生痛,可这些痛,又怎么比得过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钱程终于抬起了头,望着景恒之的双眸,咬了咬舌尖,勉力让自己清醒:「恒之,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禅位,我们俩也无法象你说得那样,心无旁骛,幸福快乐地过上一辈子。」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景恒之低声吼道。 钱程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冷静,一字一句,仿佛在往景恒之的伤口上撒盐:「你禅位之君,让恺之如何自处?是将你杀了,还是将你从此赶出京城?福王又会怎样?他是你的弟弟,你终究不能将他处死,你走了以后,他不会兴风作浪吗?恒之,你根本走不了,也不能走,不要再骗自己了。」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良久,景恒之低声说:「阿程,那你是准备放弃我了?原来,你今日对我这么好……是因为……这是你给我的最后一日吗?」 他的声音凄楚,钱程用手指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克制住抱住他的欲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v第六十五章[11.11]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恒之轻笑了起来,笑声凄怆而悲凉:「君心仿如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阿程,你好狠的心!」 说着,他踉跄着走了几步,离开了院子,出门而去。 钱程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脑中一片茫然,原来,舍弃是那么痛,痛到仿佛把身体的一半硬生生分离一般;原来,痛到了极致,居然是这种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良久,她靠着那软榻缓缓地坐了下来,仿如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 暮色低垂,日头西落,院子里的光线渐渐消失了,那两个麽麽过来看了好几趟,叫了她几声,见她没反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便都躲到下人房里去了。 方泽从大门外探出头来,不安地叫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钱程怔怔地看着他,恍然惊醒:原来,这里还不是她的家!她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朝着方泽笑笑,举步往外走去。 两个宅子离得真的很近,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钱府的门大开着,钱多已经在府门前张望,一见到她便喜笑颜开:「大人,你可回来了,今天厨娘炖了一只小母鸡给你补补身子。」 钱程恍若未闻,钱多以为她没听见,一直连讲了三遍,这才觉得不对劲:「大人,你怎么了?」 钱程回头一看,那宅子的黑漆铜钉大门紧闭着,黑乎乎的,仿佛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在她的心头,她好像被火烫了一般,飞快地调转头来,厉声说:「关门!关门!谁也不许开门!」 大门关住了,隔绝了她的视线,可钱程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更加喘不过气来,她在原地站了半晌,忽然叫道;「来人呐,拿酒来,我要饮酒。」 钱程拿了钱多送上来的酒,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卧室里,把那些个跟上来的仆从们统统赶了出去。 美酒清醇,倒进嘴里却是苦涩无比,钱程一个人自斟自饮,任凭那酒烫入了自己的咽喉,一直烧到了胸口,一口接着一口,仿佛这样才能让胸口那处的痛有那么一点点停息。 眼前的东西渐渐有些模糊,可脑子却越来越清醒,景恒之的脸,景恒之的笑,景恒之自得的表情,景恒之阴险的眼神……在脑中越来越清晰,她踉跄了两步,不经意间摸到了腰间的玉佩,顿时,在那马车上,景恒之帮她系上玉佩的情景浮上了脑海。 …… 「不错,钱爱卿以后就用这个玉佩吧,别人送的那个可以丢了。」 …… 终于,她的眼眶湿润了,一滴泪从眼角缓缓地流了下来,滴在了那块玉佩上。 「恒之,你这么霸道,这么早就钻进我心里了不肯走了……」 「原来这就是爱吗?李明启,你不是说我没有心吗?怎么办,为什么要有心?我宁可我没心没肺地过一辈子。」 「不……我舍不得……舍不得忘记你……原来我已经这么喜欢你了……怎么办……」 「恒之,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 「是我太胆小,我怕……怕你厌倦我……怕后宫太可怕……怕我没了自由……更怕你的三宫六院,我接受不了……对不起……」 酒真是个好东西,钱程宿醉醒来,已经天亮,乱七八糟的屋子已经被人收拾干净,她也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干干净净,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只是头痛得厉害,一抽一抽的,让人忍不住想拍打两下。 她半撑起身子,发现田素素正趴在她的床头,听到动静,惊跳了起来,扶住了她:「大人,要不要去告个假,别去早朝了。」 钱程一瞧,只见她眼眶红肿,神情憔悴,想来昨晚陪了一晚。 「没事,让人打盆冷水来,我清醒一下。」钱程的嘴角扯了扯。 「大人……」田素素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你别难过了,这样折磨自己,我们看了……好难受……」 「谁说我难过?」钱程强笑道,「我开心着呢,开心了才喝酒的,小妮子,不许去告密!」 田素素扑在她身上,失声痛哭了起来:「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和陛下在一起?」 钱程挠挠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笑道:「我这样挺好,来去无牵无挂,行走自由自在。」 只可惜,铜镜里的人出卖了她,眼睛红肿,神色疲惫,神态迷惘,活脱脱一个失恋女人的模样,哪有半分潇洒自在? 她气急败坏,叫人打了井水来,用手巾浸了敷在眼上,又让人找来了薄荷叶,放在屋子里闻了好一会儿,自我感觉好了许多,必不会让景恒之看出什么破绽,这才昂首挺胸地上早朝去了。 到了东华门,钱程远远地便看见裴子余和荆田玉等着她,她笑着迎了上去,却见裴子余眉头一皱,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阿程,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荆田玉则吸了吸鼻子,疑惑地问:「阿程,你喝酒了?怎么没叫我们?」 钱程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田玉你这狗鼻子,昨天心里高兴,就自个儿多喝了几杯。」 v第六十六章[11.19] 裴子余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道:「阿程,你在骗我们。」 「谁说的!」钱程做贼心虚,差点没跳起来。 「你这样笑的时候,十有八九在骗人。」裴子余轻哼了一声。 幸而大殿就在眼前,钱程终于逃过一劫,随着众位大臣鱼贯而入,和裴子余分列两旁。 大殿内十分肃静,就连钱程也眼巴巴地看着后殿,心里盼着景恒之能快点出来,让她在下面能偷偷多看两眼。 只是等了半天,却仍然是景恺之从里面走了出来,扶着自己的头冠,一脸的睡眼惺忪,还打了一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坐在了龙椅旁边的位置上,手支着头,示意小顺子说话。 小顺子苦着脸,有意无意地朝钱程站的地方瞟了一眼:「陛下昨夜突感风寒,咳症加重,着康王再摄朝政。」 底下一片哗然,一个老臣疑惑地上前道:「昨日臣觐见了陛下,陛下看起来精神不错,怎么今日突然就加重了?」 「臣正有西北垦荒令的奏折上禀,这陛下不在,如何定夺?」说话的正是负责垦荒令的区大人,他前几日奉命巡视西北,落实垦荒令的实施,昨日刚刚回到京城。 「区大人不嫌弃的话,可以给本王瞧瞧。」景恺之有气无力地说。 「这……」区大人一脸的为难,不过还是把奏折递了上去,「垦荒令到现在过去两个月,共收录五百六十人在册,其中五百一十人按约分得一块田地及粮种,但出现了很多问题……」 区大人亦喜亦忧,喜的是多数人按照官府分配的土地散落在边远的西北各处,还有人见官府守信,叫了熟识的贫困之人一起过来,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不见乞丐踪影;忧的是有些官绅见有了成效,想方设法又去盘剥,还有些人,拿了土地之后把别人骗过来为他耕种,自己倒收租起来。 殿中顿时闹哄哄一片,有的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必是自己不思进取,才会落到这般田地;有的人说垦荒令只怕落不到实处,还是有待商榷…… 只有钱程,定定地看着那张空荡荡的龙椅,脑中浮现起景恒之的病容,让她恨不得插翅飞到后宫。 景恺之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众人吵吵嚷嚷,眼角的余光更是瞧见了钱程坐立难安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道:「大家倒是争论得热闹,钱大人,不知你有何高见啊?」 钱程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望着龙椅出神。 「钱大人,不知你有何高见啊?」景恺之提高了声音。 满朝文武都看了过来,裴子余更是紧紧地盯着钱程,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钱程骤然惊醒,愕然看向景恺之:「啊?什么事情?」 「钱大人心不在焉,莫不是在挂念皇兄不成?」景恺之笑眯眯地说,「不如散朝之后到夙阑殿去探望皇兄,皇兄见到肱骨之臣,一定心里欢喜。」 钱程张了张嘴,低头说:「吏部事务繁杂,待臣忙完之后再去探望陛下。」 吏部哪里有什么大事,田侍郎把上上下下处理得井井有条,钱程只负责在重要的文件上盖上官印,或者将要事写奏折呈给天子即可。田侍郎听到钱程这么一说,那张板正的脸上微微有了一丝裂痕,想来一定在想:这厮太过无耻,每日来应个卯便不见踪影,还好意思说事务繁杂。 散朝的时候,荆田玉和裴子余两个人急急地便进宫去探望景恒之去了,钱程钻进了自己的马车,却一直没动,只是从帘缝里看着东华门,想等着那两个人出来问问情况。 只可惜,等了半天,她只看到有两个小太监走出来,其中一个还眉清目秀,长得十分漂亮,让钱程不免多看了几眼。 眼看着那小太监走过了转角,钱程忽然惊跳了起来,低声急促地道:「方泽,快,快跟上那两个人!」 那两个小太监一点儿都没发现身后有人跟随,只是边说笑着边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个大宅院的门前,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见到他们,远远地便迎了过来,一把便抱起了那个漂亮的小太监转了起来,那笑声朗朗,显然是和他感情莫逆。 钱程的脸都气白了,一下子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着那两个人就扑了过去,恶狠狠地说:「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赶紧给我松手!」 那两个人吓了一大跳,那高大的男子把那小太监放了下来,狐疑地问道:「敢问你是……」 那小太监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羞赧地说:「钱大人,你误会了!」 钱程的脑袋都快炸了,昨日的伤心、昨夜的醉酒、早朝的担忧全部交替在一起,让她的脑门都突突跳了起来:「陛下都病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溜出来私会情郎!你还有没有良心!」 小太监惶急地四处看看,忙不迭地把她往府里拉:「钱大人,那是我的表叔,去了东北十来年了刚回来。」 「表叔也不行!陛下会伤心的。」钱程只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股说不出的委屈让她有些不能控制自己。 那小太监正是丽妃,她一听这句话,忽然便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美目里尽是浓浓的怜惜:「钱大人,你该知道,到底是谁能让陛下伤心。」 钱程沉默了片刻说:「丽妃娘娘,有些话,可能是微臣逾矩了,你虽然伴随太后礼佛,但陛下一个人在后宫形只影单,你总不能弃之不顾,更何况陛下现在正在病中,你更应该在床前伺候,而不应该自己到宫外游玩,陛下重情重义,如果你付以真心,必然不会负你。」 丽妃嫣然一笑道:「若是我和陛下蒹葭情深,不知道钱大人见了会是什么心情呢?」 v第六十七章[11.19] 「我……」昨夜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半晌才困难地说,「微臣自然会日日为陛下和娘娘祈福。」 「大人,你不要骗自己了。」丽妃低声说,「我和陛下自小就相识,陛下从小便进退得宜、城府极深,自我进宫以来,从未见过他失态的模样,唯有那一日,他得知你失踪……那日之后,我便明白了,若这世上还有一人能让陛下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这人不是淑妃,更不是我,而是钱大人你。」 「陛下自乌孙回朝后,便对我说了实话,说是他爱上了一个人,只想和她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宠幸我了。」 「陛下重情重义,想找个机会把我送出宫去,也不用在深宫中看着年华老去,所以让我先自请陪伴太后礼佛,以待时机。」 「我虽然深爱陛下,但深知情之一字,半分不由人,更不愿见陛下日日为情所苦,钱大人,陛下如此深情厚意,你要珍惜啊。」 钱程有些狼狈,后退了一步,强笑着说:「娘娘你多虑了,我生性鄙俗,更喜自由,无意后宫。」 丽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带了几分薄怒:「钱大人,你这付模样,可让我有点瞧不起你了!你敢拍着胸口说你不爱陛下吗?你若是真爱陛下,两情相悦,就算身在牢笼,也心在天涯。」 「我原以为你女扮男装,身入朝堂,计定岭南,远赴乌孙,为大乾立下汗马功劳,一定是一名奇女子,却原来你也是个胆小鬼!陛下为了你,费尽心机,遣散后宫,力拒选秀,你却只会逃避躲闪,真真让我瞧不起你!」 丽妃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实在是大出意料,钱程呆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钱大人,你好好想想吧,人生苦短,何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这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得有失,就算你得了自由,却失去心爱之人,每日为他牵肠挂肚,不能永伴左右,又何所谓真正的自由?更何况,」丽妃顿住了,嫣然一笑,缓缓地说,「你若是进了宫,我瞧陛下这样子,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想着法子帮你摘下来,更何况这区区的自由两个字?」 钱程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朝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娘娘,依我看,你才是当世不二的奇女子。」 丽妃长出了一口气,神色怅然:「钱大人,若是可以,我也希望陛下爱的那个人是我,只可惜,终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娘娘,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会真正地喜欢上你。」钱程认真地说。 丽妃的眼底泛起一阵湿意,忽然,她掩饰地笑笑,凑到钱程的耳边小声说:「是啊,我也这么想,所以,你赶快从了陛下吧,这样,我就能了无牵挂地向陛下求去,去寻找我自己的幸福。」 告别了丽妃,钱程不想上马车,让车夫先回府,自己则和方泽一起慢慢地朝着钱府走去。 方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见钱程眉头深锁,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知道自家的大人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做一个重要的抉择。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心里有些惴惴。 「大人,你在想什么?」 「方泽,你说,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钱程问道。 方泽想了想说:「我以前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必然是建功立业、笑傲天下。」 「那现在呢?」 方泽赧然一笑:「自从遇见了大人,我忽然觉得,能永伴大人左右,让大人永远开心快乐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钱程心里一暖:「傻瓜,这样多没前途,被人笑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方泽居然文绉绉地说了一句话,让钱程大为惊奇。 「这是荆大人教我的,那日我送他出门,问他这样喜欢着大人,心里苦不苦?他当时仰天大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听着很喜欢,就记下了。」方泽微笑着说。 钱程点了点头,心头忽地就轻松了起来,她盘算了半天,笑眯眯地说:「方泽,你说,我要是向陛下漫天要价,他会不会发火?」 「陛下还会冲大人发火?」方泽奇道。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让我先想想,我要提些什么条件来着,想得周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钱程嘿嘿一笑,阴险地做了一个五指抓拢的手势。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了好长一段路,眼看着钱府的檐角就在眼前了,府门前依稀站了三个人,正四下张望着,显然在等人。方泽眼尖,一下子就看出是裴子余、荆田玉和钱平,刚想叫钱程,却见钱程朝着街角走了过去。 街角里缩着一老一小的两个乞丐,正是上次拦着钱程讨饭的两个。钱程看着那个有疤的小男孩,只觉得万分怜惜,弯下腰来握着他的手晃了晃说:「小朋友,你爹娘呢?怎么一直跟着这个老伯伯?」 那个小男孩抬起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钱程,不知道是不是钱程的错觉,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一下子想不出来在哪里看到过。 「死了,他们都死了。」那个小男孩木然说。 不知怎的,钱程的心里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四下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定了定神,对着那个老乞丐说:「老伯,你不如去试试朝廷的垦荒令,带着孩子到西北去领一块地,这样虽然辛劳,也好过在京城乞讨一辈子。」 那老乞丐站了起来,古怪地笑了笑,声音仿如破锣一般:「多谢大人提点,小人也这样想着呢,不过,在去以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想请大人帮个忙。」 「你这人好生奇怪,居然还要我帮忙,帮什么忙来着?」钱程奇道。 v第六十八章[11.19] 方泽在一旁看着,暗卫出身的他忽然无来由地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让他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警惕地四处张望;远处,裴子余和荆田玉看到了钱程,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走了过来,眼看着就到了他们的面前。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钱程抬头一看,只见远处一匹马绝尘而来,马背上伏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人影,但景恒之的声音却远远地传了过来:「阿程,离那两个乞丐远一点!有危险!」 钱程一惊之下,骤然之间,变故陡生,那老乞丐忽然撮嘴打了一个呼哨,角落里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十来个人影,冲着他们几个直扑了过来。 那十来个人分成两拨,六七个一拨把裴子余和荆田玉拦在了几步开外,而另三个一拨则往远处的景恒之迎了过去,他们身手凌厉,刀刀往身上致命之处招呼。 那老乞丐杰杰怪笑一声,双掌如钩,疾如闪电地往钱程的脑门而来,方泽疾步上前,一掌袭向老乞丐的胸口,迫使他回掌自救。 哪想到那老乞丐居然浑不理会,冲着钱程表情狰狞地道:「逆贼你受死吧!」 方泽大骇,身形爆长,以身为盾,肩头一撞,将钱程生生撞开半寸,那五爪看看顺着钱程的面门而过,落在方泽的肩头,只听得「嘶」的一声,带下来一块血肉。 钱程的脑袋嗡地一声,惊叫了起来:「你是文宇!你的鹰钩鼻呢!」 那老乞丐正是岭南第一高手文宇,他那日重伤后逃出,潜伏在一个地窖中好不容易养好了伤,原打算等事态平息之后便逃到南方去,却在听到钱程回京的消息后打消了念头。 他恨钱程入骨,把自己最后藏的一些保命钱都拿了出来,在江湖上招募到了一些杀手,自己则化妆成乞丐在京城乞讨,偶尔晃到钱府门前打探消息。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用烟熏坏了自己的喉咙,更把自己的鹰钩鼻垫平了,也不敢每日在钱府出现,谋划了足足两个多月,这才准备了必胜的雷霆一击,却没想到,居然会被人提前喝破! 方泽虽然肩头受伤,却不退反进,状如疯虎,朝着文宇连拍两掌,势如开山裂碑,顿时和文宇战在一处,一直在暗中护卫钱程的两个暗卫也飞速赶至,护在钱程的左右两旁。 只是那文宇招数毒辣、诡异,方泽显然不是对手,三招一过便明显落在下风,钱程看得有些着急,推搡着身旁的两个暗卫:「快,你们快去帮忙!」 两个暗卫警惕地看着四周,却纹丝不动,他们的任务是护卫钱程,万不可离开钱程左右。 钱程左右四顾,想看看有没有帮手,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吓了一大跳,右边钱平和裴子余以二敌七,还要护着荆田玉,已经险象环生,荆田玉的发冠也已经被挑破,披头散发,甚是可怖;而左边景恒之以一敌三,虽然还能支撑,也已经万分狼狈。 钱程又惊又怕,往景恒之那里紧走了几步,惶急地道:「陛下!你的护卫呢!怎么一个人就跑了出来!」 他想了想,又虚张声势地大声喊了起来:「我已经去报信了!京卫营即刻就到,大家伙儿小心,不要让这贼子跑了!」 文宇在那里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他拼着自己受伤想一击得手,却被拼死的方泽坏了事,最好的时机已过,要想从那两个暗卫和方泽的手里杀死钱程已经难若登天;那几个重金招来的杀手虽然占尽优势,只怕不到片刻,援军一到,个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心灰意冷,暴喝一声,瞟了一眼缩在墙角的那个小男孩,伸起一脚,踢在他的身上:「你个小杂种,去死吧!」 只 见那小男孩惨叫一声,被踢得往裴子余那边飞了过去。而他自己却虚晃一招,撇下了方泽,脚尖一点,宛如鹰鹫般地朝着景恒之冲了过去。 钱程心里着急,双手胡乱指了一通,却发现自己原来身体的本能依然无影无踪,眼看着那文宇还差几步便要赶到景恒之身旁,她刚想带着暗卫冲过去和景恒之同生共死,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那个男孩的眼睛!那个男孩的眼睛和吴启远的一模一样!那个男孩是吴启远的儿子! 钱程顿时手脚冰凉,回头一瞧,只见裴子余刚好接住了那个小男孩,一弯腰,闪过一把杀手的刀,狼狈地把那个小男孩负在了背上。 「小孩别动,不然性命难保!」裴子余厉声道。 钱程再也无暇顾及景恒之,朝着裴子余扑了过去,大叫道:「子余小心!」 裴子余负了那男孩,不免有些行动迟缓,顿时险象环生,外衫被刀锋割破了两道,看起来有些狼狈,幸得钱平招数沉稳,两人互补互救,倒也有惊无险。 听到钱程的叫声,裴子余不禁有些奇怪,沉声道:「阿程勿慌,我这里没事!」 说时迟那时快,钱程眼角的余光看到裴子余的背后起了一道寒光,情急之下,她不顾一切地往裴子余身上一撞,两旁的暗卫挡住了几个杀手的刀,而钱程整个人抱住裴子余,用手在那寒光上一挡,另一手照着那个小男孩一掌撸了过去,顿时那男孩被甩到了一边。 「我要杀了你给父亲报仇……报仇……」小男孩手握匕首,木然站在一片刀光剑影之间,喃喃自语着。 一片血光突现,鲜血四溅,不一会儿,那男孩便萎顿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 裴子余搂着钱程在地上滚了几圈,握着钱程染血的手臂,踢飞了一个杀手的刀,两个暗卫也立即揉身上前,加入战团,两把青峰剑左指右点,这边战团的劣势立刻扭转。 钱程坐在地上,惊魂方定,这才朝着景恒之看了过去,这一看,只看得她目眦尽裂:只见景恒之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她和裴子余,而那文宇,双目赤红,挟着雷霆之势,一掌印在了景恒之的胸口! 景恒之被这一掌震得后退了几步,顿时半跪在了地上,那文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一击得手,欣喜若狂,抄手从身旁的杀手处夺过一把刀,对着景恒之劈头砍了下去! 「狗皇帝,你给我受死吧!「景恒之的脑中晕眩一片,喉中一甜,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他原本就在病中,拼着全力策马赶来报信,又经过这一场恶战,脑中全凭着一股信念支撑,可这股信念却在刹那间轰然倒塌,万念俱灰: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候弃自己而去,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这滋味,原来是这种感觉! 「恒之,你不要骗自己了,我们俩,终究不可能在一起,」 v第六十九章[11.19] 「恒之,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 钱程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这一刹那,景恒之终于绝望,所有的坚持,所有背负的责任,所有的爱念在这一刻将他的心扯得粉碎,他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想把自己碎成粉末,这样,就再也不用承受这痛彻心扉的痛苦! 那把刀带着凌厉的刀风直劈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阿程,我就要死了,不知道我死了以后你会不会为我掉眼泪……不知道以后你会不会还记得我……要是有来世,我一定要第一个遇见你,然后把你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见你……这样……你会不会就爱我一个人了…… 「铮」的一声脆响,一道金芒闪过,文宇的刀被一撞,顿时失了准头,擦着景恒之的头发而过,几捋黑发在半空中飞舞着,文宇大怒,却无暇四顾,破锣一样的嗓子怒喝道:「都给我上,把这个人杀了赏金翻一百倍!」 说着,他扬起刀来便要再砍,金芒再现,钻入了他的手里,那刀「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么多人打一个,卑鄙下流无耻!」一个老头子从墙角跳了出来,不屑地说。 「这么多年没入江湖,怎么江湖人都变成这付模样了!」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妪跟着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说。 钱程一见,差点没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景恒之身旁,抱着他哽咽着喊道:「恒之!恒之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景恒之闭着眼睛,却是声响皆无,那个老妪走了过来,搭住了他的脉门,沉声说:「脉象如游丝,只怕命不久已!公子,这人是谁?看他打扮十分难惹,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钱程恍若未闻,只是死命地抓着景恒之不肯松手,喃喃地说:「二婶,二婶你救救他,二婶,我不要那些财宝了,我都给你,全给你,你救救他,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惊雷似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那些杀手一见不妙,立刻都做鸟兽散,几个跑得慢的被裴子余和钱平砍翻在地,那文宇见大势已去,大笑几声,反手一刀砍在自己的脖子上,顿时鲜血四溅,直挺挺地躺倒在地,只是那眼睛依然瞪得老大,直盯盯地看着钱程,令人发怵。 无数的人涌了上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在钱程的耳边嗡嗡直叫,她紧紧抓着景恒之的手被人掰开。 「钱大人松手,陛下的伤势要赶紧医治!」 「阿程,阿程你别难过,陛下吉人自有天象!」 「阿程你的手臂有伤,快去包扎一下……」 …… 终于,一股剧痛袭来,钱程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钱程做了一个梦,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美梦。 她坐在一条豪华的游轮上,阳光、蓝天、大海,她穿着一套比基尼,趴在甲板上,一双小手正在为她做按摩,力道时轻时重,捏得她通体舒泰。游轮的正前方是一架望远镜,景恒之只穿了一条泳裤,肌肉健美而有力,站在望远镜前四下张望着,令她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阿程,前面发现了一座仙山!四周都冒着金光。」景恒之回过头来冲着她笑。 钱程立刻站了起来:「什么!一定是金山!恒之我们一定要去插上旗子,金山就是我们的了!」 金山到了,果然遍地都是金灿灿的金子,就连沙滩上都是金沙……钱程趴在金沙上欣喜若狂:「恒之,我们发达了!我可以把整个大乾都买下来,我可以做女王了!我要建一个后宫!恒之你做我的皇后!」 景恒之却忽然没了声音,钱程纳闷地回头一看,只见景恒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游轮上,哀怨地看着她:「阿程,你要我还是要这金山?」 钱程整个人都呆了,口吃着说:「恒之你……你干什么呢!我……我都要……你和金山……」 景恒之挥了挥手,游轮忽然离开了金山。「阿程,我和金山,你只能选一样,我走了,祝你和金山百年好合……」 「恒之!恒之!我要你!我只要你!」钱程惊跳起来,满脸大汗,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围了一圈人,方泽、田素素、裴子余、荆田玉、钱二婶……她找了半天,却没找到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一个。 她翻身就要下床,钱二婶一把按住了她:「公子,你要去干嘛?」 「那个人呢?他开着游轮到哪里去了?」钱程语无伦次地说,「不对,他受伤了,我要见他!」 「陛下被救回宫里去了,」裴子余的脸色苍白,想来也是惊魂方定。 钱程一把抓住了钱二婶的手:「二婶,他有没有事?他不会死吧?」 钱二婶四下看看,犹豫着说:「不知道,摸摸脉息应该是内腑受到重创,只怕救好了也是一个废人了。」 在场的人顿时都愣住了,田素素第一个就哭了起来:「不会的,陛下怎么会成了废人!大婶你一定弄错了!宫里有太医,有灵丹妙药,一定能把陛下治好的!」 方泽也急了:「大人,你不是神仙吗?你快想法子救救陛下吧。」 钱程呆呆地看着钱二婶,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这是报应吗?报应她前两天这么狠心地拒绝了景恒之? v第七十章[11.19] 她神经质地笑了笑,忽然喃喃地说:「二婶,我的金银财宝呢?都还在不在?」 钱二婶点了点头:「在,那时我急坏了,要去找你,就叫了一个人来帮我,那些金银就在隔壁。」 一个老头子从人群中钻了过来,笑嘻嘻地说:「我们见过,你忘记了吗?」 钱程的眼神虚无,焦距根本没有对准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四周,支撑着站了起来:「二婶,把那些财宝都拿来吧,我……我要都捐掉,捐给朝廷,捐给陛下,叫陛下张榜贴个公告,谁能救了陛下,我把财宝……全给他……」 钱二婶愕然看着她,半晌,仿佛明白了什么,摸了摸她的脸,心疼地说:「囡囡,你怎么尽是喜欢一些不该喜欢的人啊。」 钱程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抱住了钱二婶,低声说:「二婶,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能好好照顾你。以后你就住到府里来吧,你年纪大了,府里这么多人,也好有个照应。」 钱二婶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囡囡终于可以照顾我了,我太高兴了。」 那个老头子又凑了过来:「那我呢?我怎么办?」 钱程没理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拉住了裴子余的手,恳求地看着他:「子余,带我进宫,我想见他。」 钱程的脚步虚浮,手臂上的伤出了很多血,让她整个人还仿佛在云里雾里,钱二婶不放心,跟她和裴子余一起进了宫,那个老头子一见钱二婶要去,他也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 东华门看起来守卫比平常森严,偌大的宫中冷冷清清的,偶尔走过的太监们脸上都带着一丝惊惶之色。 穿过长廊,走过御花园,夙阑殿阁就在眼前。钱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看着阁前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忽然一阵恐慌:要是景恒之……已经……死了,她该怎么办?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裴子余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看了看夙阑殿,又看了看钱程,旋即,他长叹一声,终于释然:「阿程,陛下心性坚忍,又对你用情至深,怎么可能会离你而去而便宜了我?你放心吧,就算他到了坟墓里,也会爬起来和我抢你的。」 钱程沉默了片刻,迎视着裴子余的眼睛:「子余,对不起。」 裴子余勉强笑了笑:「阿程,没有什么对不起,说好的,我们要做一辈子肝胆相照的好友,不许食言。」 钱程郑重地点了点头,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往夙阑殿里走去。 夙澜阁里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正中间坐着太后,疲惫地用手支着头,另一手拿着佛珠,嘴中念念有词;一旁的寝宫门口,宫女和药僮进进出出,看起来十分慌张;两三个太医站在偏殿中正面红耳赤地争论着药方:「一定要千年老参续命,先让陛下口中含上一片。」 「为何陛下还未醒来?陛下脉象微弱,莫不是自己不愿醒来?」 「胡说,陛下怎么会自己不愿醒来?」 「不如用千年灵芝入药,添以冰山血蛤,修心补肺,再寻个高手用真气催化药力,也不失一个好方子。」 …… 钱程刚想偷偷往寝宫里走,却听见太后的声音响了起来:「钱大人,你不是铁了心不喜欢陛下的身份吗?现如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钱程回头一看,只见太后满脸怒容,冷冷地盯着她。 钱程踉跄了两步,一下子扑倒在太后的跟前,抱住了太后的双腿,她的双目发红,声音哽咽,几乎要泣不成声:「太后,是我糊涂了,陛下若是有个不测,我……我必不能独活……」 她用力过猛,手臂上的伤口崩裂,纱布上迅速渗出血来,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太后怔怔地看着她,良久,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钱大人啊钱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去吧,要不然,等陛下醒过来了,还指不定要怪我欺负你了呢。」 钱程大喜过望,冲着太后磕了一个响头:「多谢太后成全!」 太后森然道:「不,我不是成全你,我是成全我的儿子,他现在的模样,只怕只有你才能救他了。」 钱程轻轻地推开了寝宫的门,里面的摆设依然那么奢华,却再也入不了她的眼,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躺在张雕花大龙床的身影,一动不动。 那个曾经俾倪天下的帝王,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床边有着深褐色的血迹,衬着他白如纸的脸,触目惊心。 依稀仿佛间,钱程好像看到了景恒之那胸有成竹的笑容,那阴险狡诈的神情,还有那温柔宠溺的眼神…… 钱程安静地瞧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到了床前。小顺子正半跪在床边,把煎好的药往景恒之口里灌,只可惜景恒之双唇紧闭,那药倒有大半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瞧见她来了,小顺子怨恨地瞥了她一眼说:「钱大人,你可真狠心,前日陛下回来之后,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就一病不起了。」 「是我的错。」钱程喃喃地道。 「今天好多大臣来探望,陛下昏昏沉沉的,却一直在人群里找你,你却连半个影子都不见。」小顺子控诉道,「你不知道陛下有多伤心。」 v第七十一章[11.26] 「原先陛下还好好地听着区大人说垦荒令的事情呢,不知怎的就突然起了身飞奔着出了宫了,李大人都懵了没跟上,哪晓得这就出了事情……」小顺子有些哽咽了起来。 「我再也不走了。」钱程跪在床前,把头靠在了景恒之的胸口,低声叫道,「恒之,你快醒过来。」 「陛下吐了好多血,太医说是心肺受损,」小顺子害怕地问,「钱大人,陛下会不会有事啊……」 「不会的。」钱程接过药碗,低声说,「我来喂他,你出去吧。」 小顺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钱程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那浓郁的苦味呛得她差点吐了出来。她俯下身,含住了景恒之的薄唇,舌尖顶住了他的齿关,慢慢地将药渡入了他的口中。 「恒之你快醒过来,我亲了你好几下,再亲下去,你可就要破产了。」她眼角含泪,嘴角却带着一抹微笑,她喂上一口,絮叨几句…… 「苦死我了,你的蜜枣都让我吃光了,等你醒了,罚你加倍买给我,可不许只给我每天三个。」 「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后悔了,我去找别的美男子了,气死你。」 「不不不,恒之,别的人我都不要了,你别生我的气了,醒过来好不好?」 「我留在后宫陪你,陪你一辈子,你不用再犯难啦。」 …… 这一碗药足足喂了一注香的功夫,只可惜景恒之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声。 钱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有些绝望了起来,恨恨地说:「景恒之,你别拿乔了,我都认输认错了,你还想怎样?你是不是心里记恨我,不想让我好过?反正你若是死了,我就抹脖子,死过一次了,我可什么都不怕。」 床上景恒之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钱程屏息看了一会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叫道:「太医!太医!陛下的手指动了!」 几个太医鱼贯而入,搭脉、翻眼皮、探鼻息、听心跳,折腾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战战兢兢地说:「陛下……还是老参先吊一吊吧……」 说着,他从药盒里取出了一株宛如孩童般大小的人参,切了一片,撬开了景恒之的牙关,垫在了他的舌下,几个人又凑在一起,写写改改,正在商议呢,窗口忽然探出一个人头来。 「你们忙什么,再拖下去,这个人只怕就要死了。」那人嬉笑着说。 钱程一看,正是跟在钱二婶身旁的那个老人。她双目含泪怒斥道:「胡说,我让二婶打你!」 「小娃娃,别哭啊,你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就帮你救他。」钱程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知怎的,那人便从窗口钻进了屋子。 「什么事?」钱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难道这个老头子真的是什么化外高人不成? 「你怎么知道我娶不到老婆?你帮我破解了这个魔咒,我就帮你救这个人。」老头子看起来十分认真。 钱程眼珠一转:「你想娶哪个?」 老头子居然有些羞涩,瞟了瞟门外,小声说:「不告诉你,等我娶到了请你喝喜酒。」 钱程还能看不出来他要娶谁?她强自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正色道:「你这算问对人了,娶不到老婆的魔咒除了我还真是没人可解,来,你先帮我救了这个人,我帮你娶个十个八个的老婆,不在话下。」 「我听说了,你是从那个什么圣山上来的神仙。」老头子居然连这个都打听到了,见她答应,喜形于色,「我不要娶十个八个,一个就够了。」 「你先救人。」 「你先破咒。」 「你先救人!」 「你先破咒!」 …… 两个人对峙而立,都急得面红耳赤。钱程有些怒了,指着他的鼻子道:「怪不得你没老婆,一点儿都不知道尊重女士,你要我破咒我先教你第一招,别每天死乞白赖地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要大度、要有胸襟。」 老头子愣了一下,忽然鼻尖冒出汗来,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高!高人!我明白了!我先帮你救人,反正你要是失言,我再一掌把他打死就行了。」 钱程差点没气得吐血,这老头子说话实在狂妄,让她心里忽然没了底,从外面请进了太后,还把钱二婶、裴子余都叫了进来。 钱二婶看着那老头子,把钱程拉到了一边说:「这人虽然有时候执拗古怪,但的确是有真本事的,和二婶也算得上是渊源很深,你可以放心。」 裴子余曾得过一个高人指点武艺,对武林中的事情也略有所闻,和钱程耳语了两句,沉吟了片刻,向太后表示不如姑且一试。 v第七十二章[11.26] 太后听着太医啰啰嗦嗦地探讨了两个多时辰,却一直不见景恒之苏醒,早就心急如焚。既然景恒之是中了武林中人的掌伤,说不定治伤就要着落在这武林中人身上,想到这里,她便点头应允了。 老头子从怀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瓶,只见里面有一颗鹌鹑蛋大小的药丸,浅褐色,泛着浅浅的幽香。他把药丸放在景恒之的嘴边,并指在景恒之的嘴边一点一抬,那药丸便入了他的嘴中,滑进了咽喉。 「秀芷,你留下来为我护法,其余闲杂人等都出去。」老头子赶人了。 钱程哪里肯,死皮赖脸地赌咒发誓,老头子终于勉强答应留她下来。 那老头子扶起景恒之,把掌心贴在景恒之的后背,盘腿运气,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钱程有点紧张,拽着钱二婶的手,手心都出了汗来。 「二婶,他是谁?你怎么认识他的?」钱程想找点话说,不然只怕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囡囡别慌,」钱二婶轻声抚慰她,「他辈分极高,沉溺武学,是武当的一个长老,我年轻的时候便与他相识,他虽然性情古怪,但人并不坏。」 钱程见钱二婶轻言细语,耳根微微有些发红,心里顿时有些明白了:「二婶你都找他来看我的财宝了,一定不仅仅是相识这么简单。」 钱二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还不都是为了找你。他也不知道怎么得知了我的住所找来了,他欠了我的情,我就顺便差使他一下。」 钱程搂住了钱二婶,亲昵地说:「那就多使唤使唤他,以后你们就住在我府上,你不用再为我操心了,我们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你这个傻孩子,想明白了就好。」钱二婶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龙床上的两人渐渐起了一些变化,那老头子的脸色灰白了起来,景恒之则稍稍有了些许血色。 这一场疗伤,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老头子才大喝了一声,撤回了印在景恒之身上的双掌。 钱二婶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那老头子,满脸忧色:「敬风,你还好吧?」 钱程则扶住了景恒之,慢慢地让他平躺在床上,顺便给那老头子使了个眼色,无声息地张嘴说:装病! 老头子立刻明白过来,一脸的萎顿,有气无力地挤出几个字来:「秀芷,我不行了……」 「小顺子!快让两位陛下的大恩人在侧殿休息一下!」钱程吩咐说。 小顺子哧溜一下进来了,引着两个人往外走去。那老头子整个人靠在钱二婶的身上,犹自不忘回过头来冲着钱程说:「别忘记了……破咒……」 钱程冲着他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咧着嘴笑了笑。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钱程坐在景恒之的床前,帮他捋了捋散乱的发丝,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庞:只见他的薄唇虽然已经有了血色,但依然紧闭;眉峰也依然痛苦地聚拢着。 钱程看的一阵心疼,将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仔细地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好像强劲了一些。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着他的眉峰,想让它舒展开来,旋即又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额头、脸颊、唇瓣上…… 「恒之快醒过来,不然只怕太后要把我宰了。」 「恺之一定在背后扎我的小人了,等你醒过来,我就去吓他。」 「你说要带我去周游天下,你可不能食言。」 …… 她絮叨了半天,却还没见景恒之醒过来,不免有些奇怪,抬起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瞥见了景恒之的袖笼微微颤动一下。 钱程顿时明白了,她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想了想说:「怎么还没醒?莫不是真的没救了?那我的那些银子找谁要去?」 景恒之那袖笼又颤动了一下,只是眼睛却依然固执地不肯睁开。 「不如我现在就去串通恺之,两个人一起把国库打开,把金银财宝都搬走,然后一人一半拍拍屁股走了算了。」钱程自言自语道,把脸靠在他的脖子旁,吹着他的脖颈。 景恒之的人都颤了颤,终于憋不住了,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沙哑着喉咙叫了一声「阿程」。 钱程抬起头来噗嗤一声笑了,只是睫毛上依然挂着泪花。 景恒之长叹了一声,低声说:「原来要长睡不醒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还是被你们拽回来了。」 「呸!」钱程气急,啐了他一口,「你胡说什么,你不是说我在哪里,你都要在哪吗?怎么要扔下我先走了?」 v第七十三章[11.26] 景恒之神色凄怆,抬起手来,触了触她的脸庞,又好像被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阿程,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你选择了子余,我只觉得生无可恋……」 「谁说我选择了子余?」钱程有些懵了。 「你不用再瞒我了,也不用再费尽心机安慰我,」景恒之有些疲惫,淡淡地说,「生死之间,你选择了和他同生共死,我自己便已经明白。既然我说过不会强迫你,任由你自己决定你的归宿,我便不会食言,你尽管放心。」 钱程傻傻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子余是个好人,他重情守信,洁身自好,一定会是个好丈夫,什么时候你和他成亲,我一定来叨扰一杯喜酒,」景恒之的声音有些颤抖,双眸低垂,喃喃地说,「只盼你以后别忘了我,偶尔来宫里看看我,我……」 他忽然不说话了,一手按在胸口,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钱程大骇,连声道:「恒之,恒之你怎么了?是掌伤复发了吗?我去喊人!」 景恒之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低低地说:「别走,我只是忽然说不出话来,再陪我片刻,片刻就好。」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钱程有些恼了,却又不敢大声骂他,只怕他的伤势加重,「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个小孩子的身份,子余背着他,还不被他暗算了!我下意识就去救他,你居然会想这么多!我若是选了子余,怎么会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怎么会这么伤心难过?又怎么会看到你倒在地上就想跟着你一起走了算了?」 景恒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了半天,忽然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睁了开来:「阿程,我在做梦吗?」 钱程心里一酸,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痛不痛?是不是在做梦?」 景恒之摸了摸嘴唇,张了张嘴,忽然咳嗽了起来,脸都涨红了。在门外的小顺子立刻慌张地推门探头进来:「陛下,你怎么了?」 「出去!」景恒之厉声喝道。 小顺子立刻消失不见了。 钱程慌忙帮他倒了水,半扶着他,喂了他几口,景恒之这才缓过气来,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这是在同情我吗?是不是看我受伤了可怜,安慰我一下?」 钱程哭笑不得:「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快躺下来,再让太医给你把把脉,看看要怎样调理。」 景恒之屏息看着她:「阿程,你要是只是同情我,就赶紧回你的钱府去,等我好了你再不理我,我会发疯的。」 钱程终于俯下身来,将唇印在他的唇瓣,在上面辗转了片刻,恋恋不舍地离开,低声问:「恒之,你说呢?」 景恒之只觉得一阵晕眩,他力持冷静,缓缓地说:「你前几天也这样亲我,最后还不是要离开我,不,阿程,我不信。」 钱程颇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半晌才无奈地说:「那你要怎样才能信我?」 「我不知道,你太狡猾了,阿程,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景恒之贪婪地看着她,喃喃地说。 「我的金银财宝都捐给你啦,我跑不了了,跑了就变成穷光蛋了,陛下!」钱程想起自己答应捐掉的财宝,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财宝?你有什么财宝?」景恒之有些奇怪。 钱程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起自己那藏在农庄地窖中的小金库,吴启远给了她当谋反的资金,她如何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最后连一块金子都没摸到,全部捐给了大乾。 「恒之,你晚两天拿走我的财宝,我要和它们呆两天。」钱程恳求说。 「又没人要你的财宝,你自己藏着吧。」景恒之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心疼。 钱程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十分坚决:「不行,我说过要拿这些财宝换你的平安,要是我食言了,老天爷也食言了怎么办?」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心里终于隐隐起了一丝希望:铁公鸡似的钱程终于把自己的毛自动拔光了,难道她真的准备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了吗? 他的心里仿佛翻江倒海一般,一颗心仿佛欢喜得要爆了开来,胸口的伤处也隐隐作痛,两厢相交,让他几乎快要晕过去,他喘息了几声,握住了钱程的手,目光带着渴盼,断断续续地问道:「阿程……你答应和我……一起离开了吗?」 钱程哼了一声,轻抚着他的胸口,低声说:「我爱上你啦,不管你是陛下,还是平民;不管你富加天下,还是一贫如洗;不管你高高在上,还是低如尘埃,我都喜欢你,从此以后,我只想和你日日在一起,在你的身边入眠,也在你的身旁醒来……」 「恒之,你是个好皇帝,不用为了我离开这朝廷,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要是我把你拐跑了,恺之一定会找我拼命的;还有子余和田玉,他们一定都不要理我了;太后娘娘原本每日里礼佛好好的,也一定会跳出来杀了我的……想想都睡不安生!」 景恒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上一使劲,把钱程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的身体,颤声说:「阿程,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会在骗我吧?」 「我看这后宫也挺好,到处都富丽堂皇,这瓷器、摆件想必都值好多银子,我慢慢地顺,总有一天可以把我捐掉的银子赚回来。」 「还有,今年除夕的时候我们搞个大的,把那些富户的钱多骗点出来,这次可不能全被你弄给边疆的军需了,我们五五分账。」 「恒之你的嫔妃都没了吧?你想个什么借口堵住那些大臣的嘴呢?不如我们说国库空虚吧,养不住这么多妃子,只够养一个皇后怎样?」 v第七十四章[11.26] …… 钱程在那里兀自喋喋不休,忽然嘴上一窒,景恒之封住了她的唇,把她的话都堵在嘴里。 景恒之的唇带着一股浅浅的药香,仿如攻城掠地般狂野,尽情扫过她的唇瓣,侵入了她的领地,夺走了她的呼吸,让她随着他的舌尖起舞、沉沦…… 良久,景恒之才放开了她,看着她失神的双眸,满意地舔了舔嘴唇,笑道:「阿程,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什么好法子?」钱程犹自傻傻地问道。 「我不用禅位给恺之了,」景恒之凑近了她的耳朵,邪魅地笑了笑,「我们两个快抓紧吧,生几个小皇子,挑一个继承我的位子,我们俩便能自由自在地行走天下了。」 只可惜景恒之有心无力,这一掌加上以前的风寒,他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五六天,才被太医允许下床,太后更是将佛堂搬至了夙阑殿的左侧,除了晚上回去歇息,白天整日里盯着太医把脉、药僮煎药、太监伺候。 钱程仍然是吏部尚书,每天也只能在上朝之后探视一会儿,景恒之十分不满,明里暗里埋怨了好几次。 太后也不和他争吵,只是淡淡地说:「那你把这个吏部尚书撤了不就成了,何苦还每天端着让他去上朝?」 钱程在一旁暗自偷笑:她终于发现,景恒之那副模样是象谁了! 「太后英明!微臣觉着,臣的吏部尚书的确可以让贤了,只要陛下的俸银照发便可。」钱程拍着太后的马屁。 太后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清咳了两声道:「哀家的菩提居也好久没有烟火了,甚是想念。」 「母后这几日辛劳了,朕这里已经无恙。」景恒之开始赶人。 「陛下英明。其实哀家觉着,只要陛下赶紧给哀家添个小孙孙,别的事情,哀家老了,也管不到了。」太后意味深长地说。 景恒之正色说:「母后放心,朕过几日便生龙活虎,必不负母后重望。」 钱程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不敢再多言一句。 久未上朝的景恒之终于在金銮殿里露面了,大乾众臣全体长出了一口气,纷纷表示慰问。 这几日景恺之虽然仍旧暂摄朝政,但心情不可同日而语:这干几天和干一辈子差别可大了去了! 因此,大事能拖就拖,小事能办就办,他在上面装傻充愣,钱程在下面插科打诨,朝政大事被他们两个弄得象过家家似的,把大臣们气得都快内伤了。 「一年一度的赛龙舟怎么暂时搁置不办了?」景恒之拿着奏折皱眉道。 「皇兄犹在病中,我等怎可操办此种庆典?再说了,皇兄前几日遇刺,这天子脚下如此不太平,万一要是出点事情,臣弟怎么担当得起,还是省心点不办算了。」景恺之笑嘻嘻地说。 钱程在一旁帮腔:「是啊,赛什么赛,劳民伤财,在自己家的水缸里折两个纸船玩玩就是了。」 景恒之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钱爱卿此言差矣,京城中百姓抬着头等着这场盛事呢,若平白无故取消,首先百姓们要心生疑惑,以为宫中出了什么变故,民心易变;其次,百姓们没了盼头,生活岂不是甚是无趣?」 钱程缩了缩头不吭声了,顺便埋怨地看了一眼景恺之:看,这就是帮你说话的下场! 景恺之示意她稍安勿躁,抬头看着景恒之,眼神真诚:「皇兄,那是之前你躺在病榻上时臣弟的想法,现在皇兄龙体安康,乃大乾之福,这赛龙舟自然要办,还要大办特办,不办不足以体现全京城百姓庆贺陛下龙体康复的兴奋之情!」 钱程的脸色一变,凛然正气地说:「是啊,康王殿下说得太对了,这日子没个盼头怎么行?赛,一定要赛,微臣一定要亲自到现场擂鼓助威!」 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忍不住在底下翻了个白眼:这前两天两个人还一唱一和地说要节约国库,勤俭爱国,不能劳民伤财,今天倒好,一起换了口风,唉,真是奸佞当道啊! 景恒之嘴角微微上翘,点头说:「钱爱卿有此盛情,朕一定准之。这几日可要好好养养身子,别到时候敲不响鼓掉进河里就糟了。」 钱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瞪了他一眼:哼,今天不来看你了! 景恒之皱了皱眉头,瞟了她一眼:你不来我就出宫来找你! 钱程挺了挺背,神气活现地左右看看,最后把目光在景恺之身上停留片刻,又挑衅地看向景恒之:哼,今天我找恺之潇洒去,让你找不着。 景恒之微微一笑,也看向了景恺之:「恺之,朕这几日忙乱,都快把你的大事忘记了,孙尚书,康王的婚事操办得怎样了?聘书、聘礼、玉碟都准备好了吗?大婚的日子挑好了没有?」 景恺之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赔笑着说:「皇兄,这个不急,不急……」 孙尚书出班奏道:「陛下,臣已经催促过康王殿下好多次了。」可是架不住殿下故意拖啊!孙尚书暗自腹诽。 「恺之,这就是你不对了,明日就开始筹备,朕等着喝这杯喜酒,脖子都等长了。」景恒之边说边冲着钱程扬了扬下巴:我看你还找谁去吃喝玩乐! v第七十五章[11.26] 这两人眉来眼去地,就把景恺之给卖了。顿时大殿里一派喜气洋洋,朝臣们都恭贺起景恺之和袁太师来,连裴子余脸上也带了些喜气。 钱程不顾景恺之已经垮掉的脸,恭贺得特别起劲,景恺之恼了,出列奏道:「钱大人此次立了大功,捐了银子,救了陛下,不知道陛下如何赏赐?想必钱大人是不稀罕金银财宝的,不如再赏些四季瓜果给钱大人。」 景恒之笑了笑说:「恺之不提,朕倒是还忘了,小顺子,颁旨。」 小顺子清咳了一声,掏出诏书读了起来:「吏部尚书钱程,于朕危难之时,捐银救驾,胸怀大乾天下,心有天子百姓,可钦可佩,可圈可点,今加封为安平公,钱爱卿因公务繁忙,更应多次救驾,身体羸弱,朕惜之勉之,免吏部尚书之职,免每日早朝之职,赐御前行走,往来宫廷金殿无碍之。」 此诏书一读,众臣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景恒之的圣意:这钱程到底是升了还是降了?要说升了吧,实权吏部尚书没了;要说降了吧,这大乾有几个公爵啊?扳着手指头数一数,也不过才三五个,加上这免死金牌、免跪拜之礼、赐御前行走,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啊! 众臣一时都拿不定主意,这向钱程的恭贺之声便小了许多;而钱程听着这诏书,想起自己捐掉的那满地窖的金银居然才升了一个安平公,心里好像被剜了肉一样,那个疼啊! 下了早朝,眼看着众臣散的差不多了,钱程这才和几个好友说笑着跨出了东华门,景恺之犹不死心,一直央求着钱程说:「阿程,你倒是想个法子让皇兄把我的婚事取消了啊,难道让我这京城第一风流人物的名号让给别人不成?」 裴子余在一旁冷冷地说:「恺之,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对不起芸怡,我可饶不了你。」 景恺之哀叹一声:「瞧瞧,这女人还没进门,我们兄弟先自相残杀了起来。」 钱程乐了:「子余,你不用担心,恺之早就和我说了,他这一生就娶一个老婆,要对老婆好一辈子。」 裴子余漠然瞧了景恺之一眼:「光说不练,可是假把式,拭目以待。」 荆田玉笑道:「子余放心,只怕袁家妹子厉害,以后恺之会变成妻管严。」 正说笑着呢,小顺子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钱大人,钱大人留步!」 景恺之立刻嘿嘿地笑了 起来,打趣说:「哎呦,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皇兄可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呢,阿程,你倒是教教我,给我皇兄灌了什么迷魂药了?」 钱程的脸微微泛红,羞恼地看着小顺子噔噔蹬地跑到了她的身边,说:「小顺子,我这不还有事情呢……」 小顺子连连拱手:「钱大人,你可别为难小的,你不来,陛下又不肯喝药了。」 「妻管严算什么?只怕有种病比妻管严更厉害啊!」景恺之感慨说。 「什么病?」钱程奇道。 景恺之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说:「夫管严啊!」说一说完,他便窜了开去,躲开了钱程的雷霆一掌。 裴子余和荆田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钱程顿时有些心虚了起来,对小顺子说:「这样吧,劳烦公公回禀陛下,臣还有些事,晌午过后便来探望陛下。」 小顺子满脸的不情愿,欲言又止,一旁的裴子余忽然开口了:「不必了小顺子,你且回禀陛下,就说钱大人和我们说会话,马上就去觐见陛下。」 小顺子大喜:「好,钱大人你可别食言,小人先去了!」说完,不待钱程说话,便一溜烟地不见了。 自从许了景恒之终生,钱程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裴子余和荆田玉,尽量避免着和他们提起景恒之,生怕他们黯然神伤。裴子余这么一说,让钱程有些惴惴不安,小心地问道:「子余,怎么了?」 裴子余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真挚,让他冷峻的脸都带了几分暖意:「阿程,你知道吗?那天陛下为什么会突然跑来示警?以至于文宇那厮功败垂成?」 钱程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自从景恒之的身体渐渐好转,两个人一直卿卿我我,她还真的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荆田玉在旁边也笑了,他的笑容依然温润如玉,仿佛天空中最温暖的阳光。「阿程,我们俩都输了,输给陛下,心服口服。」 钱程有些茫然,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 「阿程,这个我后来问过皇兄,我来告诉你,」景恺之绘声绘色地说,「那日区大人进宫向皇兄禀告垦荒令的进展和弊病,垦荒令一出,京城几乎大大小小的乞丐都到西北去了,皇兄听着听着,便想起他头天晚上居然在钱府门前看到过一大一小的两个乞丐,十分可疑;说时迟,那时快,岭南第一高手文宇忽然便跳进他的脑海,于是他便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往你府上示警来了。」 荆田玉长叹一声:「陛下挂念你如此之深,我自愧不如。我和子余两人,在你府门前来来回回这么多趟,居然一点都没起疑心,身为大理寺卿,实在是惭愧啊。」 裴子余凝视着她,嘴角的笑意有些酸涩,低声说:「阿程,陛下的确心心念念都是你,我也就放心了。」 钱程眼中泛起一阵湿意,心中感动:她何其之幸,能拥有眼前这两个男子的爱;也何其不幸,要去伤害这两个痴情的男子! 「去吧,你和我们呆这么长时间,陛下要吃醋了。」荆田玉朗声笑了起来。 裴子余轻哼了一声道:「想必以后陛下要泡在醋缸里了。」 荆田玉奇道:「子余你为何这样说?」 v第七十六章[12.07] 裴子余对钱程说:「阿程,别忘记了,你答应过我一件事情。」 钱程怔了一下,想起那日和他同游千华山的时候,裴子余的确这样请求过。「子余,莫说是一件事情,一万件我都答应。」她笑了笑,象那日一样回答。 「好,等你从宫里回来,你照我的话做。」裴子余眨眨眼,居然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人逢喜事精神爽,景恒之的风寒和咳症已经根除,胸口的掌伤基本痊愈,只是用力的时候还有些隐隐作痛,需要好好调养。 盯着景恒之喝完了药,卿卿我我了一番,钱程记挂着裴子余让她做的事情,便告辞出宫去了。刚进钱府,钱平便神情古怪地拿了一封信笺过来:「大人,裴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有一箱东西,指明送到你的卧房。」 钱程奇怪地问:「怎么了?这信和箱子有什么名堂不成?」 钱平摇了摇头,低声说:「将军吩咐了,说是大人的妹妹今日会从老家赶来,让我们小心伺候。」 钱程的心突突一跳,尴尬地说:「这个……这个我都忘记了,等会再说,等会再说!」 说着便接过信笺,飞一样地逃到屋里去了。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硕大的樟木箱子,钱程心里隐隐觉得不妙,返身插上了门闩,犹豫了半天,上前打了开来。 顿时,她的眼睛花了花,最上面一层摆着两株碧玉簪子,四周用金线镶起,中间缀着一个诺大的东珠,璀璨生辉,边上放着整套的耳环、项链、手镯,钱程大喜,东摸摸、西看看,暗地里盘算着这可值不少银子,正好可以弥补一下自己捐银出去后有些破碎小心肝。 只是她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了起来,裴子余送这些东西给她干什么来着? 她把这一层首饰拿了起来,下面一层是一套白色斜襟襦裙,下摆到胸口处绣了层层叠叠的花,针线细密,花朵呼之欲出,俨如精美的艺术品。旁边配了一条近似薄烟翠纱,衬得那花带了几分朦胧迷离。 钱程呆住了,不由得摸了摸那衣裙,那布料入手柔软光滑,显然是极品。她顿时明白了,头皮有些发麻,撕开那封信笺,只见上面写着:平生无他愿,惟愿见伊人。 钱府里的家仆十分奇怪,他们的管家钱平好像有些魂不守舍一般,一直盯着大人的卧房,好像那里忽然长出了摇钱树似的。 不一会儿,他又火急火燎地让人叫来了在侧厢房的田素素,在她耳边耳语了片刻,这下好,发呆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方泽原本守在卧房外面,见他两人这付模样,也凑了过来,纳闷地跟着他们的目光,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倒是听到卧房里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他刚想过去问问,被钱平一把拉住:「方大人,不是我不让你去,只怕你一推门进去,陛下不会轻饶你。」 田素素骤然清醒,咬牙说:「裴 将军这也太毒了,待我进宫禀告陛下,陛下快马加鞭出来,必定可以讨个头名。」 钱平叹了一口气:「唉,田姑娘,只怕来不及了,算算时间,裴将军只怕已经在门口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裴子余大步走了进来,瞧了瞧聚在门口的三个人,微微颔首,便朝着卧房叫道:「阿程!」 里面传来一阵丁零哐啷的声音,钱程的声音有些狼狈地响了起来:「子余,子余你且再等片刻。」 裴子余眼含笑意,柔声说:「阿程,没事,你慢慢来,我原意等。」 终于,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了,钱程满脸通红,视死如归地走了出来,她已经很久没穿过女装,更是从来没有穿过古时候的女装,腰带都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系,手里拿着簪子都不知道往哪里插。 只是襦裙和薄纱穿在她的身上,随着微风起伏着,带着一股女性特有的柔媚,衬着她闪亮灵动的双眸,居然有着一种特别的韵味,让人挪不开眼。 裴子余静静地看着她,眼里闪过惊艳、恋慕、不舍,旋即又归于平静,田素素风风火火地走了上去,埋怨说:「小姐,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也不喊我一声,来,让素素再替你拾掇拾掇,保管京城第一美女见了你都要靠边站。」 说着,田素素又把她拉到屋里去了。 一旁钱多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纳闷地问道:「这是谁啊?怎么看起来和大人长得那么象?」 钱平伸手给了他一个脑栗子:「大人的妹妹,自然和大人长得一个模样,少说话,多做事!」 田素素的手自然巧极了,帮钱程梳了一个八宝流云髻,两株金钗左右各一,流苏在发髻上轻颤,逶迤美丽。襦裙上用一根同色的翠纱带挽住,更衬得腰身不盈一握。 第二次出来,钱程再也没有半分忸怩,冲着裴子余眨了眨眼睛,转了个圈,衣裙飘飘,仿如仙人,笑着问道:「子余,我这模样,还入得了你的眼不?」 裴子余点点头,忽而笑了:「只怕陛下此时要气得发疯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让他在醋缸里泡一泡吧。我约了田玉和恺之到上岚酒楼,走,我们一起去赏景谈天,岂不快哉!」 「陛下雄才大略,自然不会为此等小事斤斤计较,素素你说对不对?」钱程也豁出去了,拍了一下田素素的马屁,一撩裙摆,得意洋洋地说,「子余你稍等片刻,且让我这个安平公的妹妹在安平公府转上一圈,替我哥哥看看有没有人在偷懒,罚他月饷。」 说着,她便朝着钱多走了过去,钱多傻愣愣地,不敢仰视这个凭空出来的小姐,垂首支吾了几声,后退着,差点没一跤跌倒。 钱程绕着钱府走了一圈,见仆人见到她虽然惊异,却半分没有起疑,不禁高兴,小声问道:「钱平,看来我这样子也可以蒙人。」 钱平板着脸回答说:「小姐,府里人早就按照陛下的要求筛选了一遍,嘴巴不严实的全部辞退了,陛下说了,小姐过几日就来,今日来了,只是早了两日而已。」 v第七十七章[12.07] 钱程顿时有些泄气:原来,景恒之全都谋划好了! 荆田玉和景恺之已经在上岚酒楼了,看着钱程一身女装,眉目含羞,款款而来,都惊呆了。景恺之一听说景恒之还呆在宫里养病,这是钱程第一次换女装,乐不可支,就连素来温文的荆田玉也时不时地露出笑容,叹息着说:「子余,明日早朝,陛下的脸一定比锅底还黑。」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景恒之的脸色果然阴沉沉的,瞧都不瞧那几个人一眼:自己心上人第一次着女装,居然被别人第一个看了去!实在有失颜面! 荆田玉关于大理寺新任少卿的人选奏折都被留中不发,裴子余上奏轮换各军将领,也被景恒之以不稳军心暂且搁置驳回。 景恺之正在庆幸自己没事启奏,可以避免惨遭荼毒,景恒之直接开了口:「朕昨日夜观星相,五月二十八乃黄道吉日,康王的大喜之日就定在这一天吧。」 钱程今天分外乖巧,一直冲着景恒之谄媚地笑着,要不是今天要正式将吏部尚书的官印上缴,移交给官升一级的田侍郎,她压根儿就不想来上早朝触这个霉头。 朝臣们看着这君臣几人你来我往,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都聪明的不去凑热闹,暗自站在一边揣测:这安平公到底是不是失宠了呢?这陛下和定国将军、大理寺卿是不是有了嫌隙?康王殿下的脸色怎么看起来这么难看,莫不是和陛下不是同一条心了…… 早朝快结束的时候,景恒之的脸色终于和缓了起来,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小顺子,小顺子奉命掏出了诏书,清了清喉咙念道:今有安平公之妹钱氏,秀毓名门、贤良淑德。 提躬淑慎,恂堪继美于兰帷;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恭奉皇太后之命,以金册金宝礼法入主后宫,择日大婚,钦此!」 此诏书一出,整个大殿上顿时沸沸扬扬了起来,众大臣全体跪倒,三呼万岁:「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礼部孙尚书更是热泪盈眶:「陛下,老臣终于可以为陛下筹办大婚事宜,死亦无憾了!」 钱程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会儿狂喜,一会儿慌乱,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有些发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天才想起来按礼仪叩头谢恩。 下朝的时候,不管交不交好,众朝臣都过来和钱程道了喜,走出东华门,钱程胸口象揣了只小兔子一般,频频往后看,却没看到小顺子的身影。 整个钱府也一派喜气洋洋,钱多更是兴奋得象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钱二婶则欣慰地看着钱程,喃喃地念叨着:囡囡可总算是要嫁出去了…… 钱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以和景恒之朝朝暮暮在一起,她心里开心得很,可是,不知怎的,真的要嫁了,她心里还是发慌,有种虚飘飘的感觉,让人心乱如麻。 钱二婶笑着说:「囡囡,你这心思我懂,想当初二婶也曾经要嫁过人,和你一样,每天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找不着北,真想逃走不嫁了。」 钱程点了点头,她明白,自己这个放在现代,叫做婚前恐惧症,她要嫁的还是个皇帝,自然这恐惧症要大得多。如果能偷偷嫁给景恒之……那就好了,如果能逃走的话……那就更好了…… 她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来,自然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对着铜镜长吁短叹了一番,她便带着钱多和方泽到外面去蹓跶。 酒楼还是一样的酒楼,早茶还是一样的早茶,一些人还是围在一起聊着八卦,钱程要了杯菊花茶,买了两个包子,混在人群里听得来劲。 …… 「你们听说了没有?那奸佞挑拨君臣关系,接下来就要害我们大将军了。」 「胡说,不是说钱大人是好人了吗?」 「你们不懂,他那是装的,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裴将军被他害惨了,已经不容于陛下了!」 「听说大理寺的荆大人都被陛下训斥了。一定也是那奸人害的。」 钱程的包子咬了一口,顿时张大嘴巴停在了那里。 「那奸佞的妹妹据说长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把我们陛下迷得……唉!」 「我见过那钱大人几眼,只不过中上之姿,他妹妹还能美如天仙?」 「我们陛下三宫六院都不要了,只选了他妹妹做皇后,这要不是美如天仙,那一定是狐狸精变的。」 「奸佞 当道啊。」 …… 钱多瞧了瞧自家大人,偷偷乐了。 「愚民!一帮愚民!」钱程气急败坏,哼了一声,再也没有心情吃包子了,拍拍屁股灰溜溜地回府去了。 这一天府里分外热闹,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王孙贵胄都得知了钱程马上就是当今天子的大舅子了,一个个都到钱府递拜贴送礼,连平日里叫不出名字的都拖了好几层关系前来拜谒。 钱程在府里收礼收到手软,到了将近申时才闭门谢客,大厅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绸缎、瓷器、字画,自然还有偷偷塞进来的银票,钱程数了数,居然也有近万两! 钱程东摸摸、西看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不知怎地,早上听到的那些人的对话又在脑子里响了起来,顿时,她的心里又好像揣了个兔子般得难受。 v第七十八章[12.07] 「钱程啊钱程,赶紧把这些东西都缴公了吧,不然岂不是落实了这个奸佞的罪名?」 「这有什么,人家都是心甘情愿送的人情!不懂别装懂,收着收着!」 「啧啧啧,小心被人弹劾了,以后连累得陛下都难做人。」 「你懂什么!真金白银傍身最实在,要是陛下移情别恋了,还能有个资本。」 …… 两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吵得她头疼,她脸色发青地坐在大厅里,看着满屋子的礼品发呆。 钱多见她心情不好,便凑到她跟前说:「大人,不如出去散散心吧,现在正值春末夏初,上岚河上的画舫都出来了,可漂亮了。」 钱程的眼睛一亮,喃喃地说:「是啊,听说二婶说,临平县有个千亩栀子花开得正艳,隔个十几里就能闻到那花香。」 钱多一见钱程来了兴致,便来了劲:「外面好玩的东西多着呢,大人赶紧出去散散心,我听说千华山的北边出了一眼温泉,泡了能让人延年益寿。」 钱程一拍腿:「还有离京城不远的洪沁湖,听说那里万里芦苇浩荡,烟波渺渺,简直如人间仙境!」 「大人反正现在不用上朝,出去散散心吧……」钱多越说越来劲,等他发现一旁的方泽和钱平冲着他猛眨眼睛,已经迟了。 「这个主意好!」钱程兴冲冲地拍了拍钱多的肩膀,「去,帮我给子余和田玉送个信,说我在上岚酒楼等他们。恺之这个准新郎倌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钱多在四道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去送信了。 正值晚膳时分,上岚酒楼十分热闹,钱程要了顶楼一个靠河的雅间,要了一桌酒菜,一个人看着上岚河的风景,自饮自斟,念念有词,看得一旁的方泽心里有些慌慌的。 不一会儿,钱程便看到酒楼下来了荆府的轿子,荆田玉一身紫袍,从轿子里走了下来,在下面不知道和谁说了一会儿话,迟迟没有上来。 又过了一会儿,裴子余白衣白马来到了楼下,往上面张望了片刻,看到钱程,冲着她招了招手。 钱程喝了几口酒,有些酒热耳酣,眼看着门帘一挑,两个人一起走了进来,一个冷,一个暖,一个武,一个文,皆是人中俊杰,不由得兴奋地说:「子余、田玉,你们俩可来了,我琢磨好了,明日就辞官远行,去外面散散心,今天先和你们道个别。哎,可惜你们没空,要不然我们一起出去,倒也快活。」 裴子余瞅了方泽一眼,脸色漠然,荆田玉怔了一下,也朝方泽看了过去。方泽心里涕泪交加:大人们,不要看我,不关我的事情啊! 「子余,你别扳着脸嘛,」钱程嬉皮笑脸地说,「这可不算不告而别,你可不能咒我变成穷光蛋,大家伙儿赞助点,备点银子用用就是了。」 裴子余一声不吭地走到桌前,「铮」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宝剑,「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要么我死,要么你留,选一个。」 钱程被那白晃晃的剑光吓得一哆嗦,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子余你做什么!我……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方泽在一旁脱口而出:「大人,谁知道你会出什么状况,我们可都是惊弓之鸟,你再吓我们一次,我们的命可都没了。」 「胡说!」钱程斥道,「这次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阿程,」荆田玉打断了她的话,温柔地凝视着她,「莫不是这几日过得有些无趣?刚才我叫了一个画舫,备下了芙蓉枣蜜糕、天香蜜柚茶,从清风阁请了了两个风华绝代的小倌作陪,还有,武隆商行刚刚送了一件西域来的宝贝到我府上,据说这整个大乾都没有第二个……你忍心走吗?」 钱程吞了吞口水,支吾道:「这个……这个嘛……」 「爱卿们这是在说什么呢?」门口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 钱程顿时人都僵了,回头一瞧,只见景恒之身着玄衣,面带笑容,缓步走了进来。 钱程立刻站起来赔笑着说:「哎呦恒之你怎么来了,你身体刚刚好转,政事繁忙,实在不该如此忙碌,快坐下来,要不要我帮你捶捶背?」 「今日阿程没有来探望我,我想念得紧,便过来瞧瞧。」景恒之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问道,「刚才在说些什么呢?说来我听听?」 钱程哪里敢说,刚刚支吾两句,一旁方泽立刻接上说:「陛下,钱大人刚才说要辞官远行。」 「胡说!」钱程瞪了他一眼,「我开玩笑的,开玩笑懂不懂!」 「说真的也是无妨。」景恒之淡淡地说,「今夜月朗星稀,如此良辰美景,朕为你践行。」 屋子里的几个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子余和荆田玉欲言又止,方泽忿忿然想要开口,却见景恒之冲着他们摆了摆手,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阿程的心思,我明白。」 钱程大喜过望,语无伦次地说:「陛下,恒之,你真是古往今来第一明君!天上地下第一圣君!恒之你放心,我出去兜一圈,过个一年半载就回来啦,乌桑都托人捎了好几封信来了,说是草原里的牛羊都等着我呢!」 「只怕是那邬赫逖等着你吧……」景恒之磨着牙齿喃喃地说。 v第七十九章[12.07] 「上酒,上酒!我们一醉方休!」钱程吆喝着说,又补上了一句,「老板,别忘记,今儿的帐记在这位景公子的头上啊……」 上岚酒楼的菜一如既往的美味,酒一如既往的香醇,钱程只觉得浑身都松懈了下来,不免多喝了几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趴在景恒之的身上傻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余的人都不见了,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高台上的红烛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钱程有些奇怪,揉了揉眼睛,踉跄了几步,纳闷地说:「咦,恒之,这是哪里……我还没喝够呢……人呢……」 忽然,她的身子被人抱住了,她惊呼了一声,只觉得脖颈上痒兮兮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别动,阿程,我来帮你。」景恒之的声音低哑地响了起来。 钱程只觉得肩上一凉,外衫便被褪了下来,她原本便觉得身上有些燥热,突来的凉爽让她忍不住惬意地叹了一声。 整个身子腾空而起,景恒之抱着她来到了屏风后,一个大大的浴盆放在那里,正冒着热气,她不由得抱住了景恒之的脖子,撒娇说:「恒之,我不要洗澡,我想喝酒……」 景恒之轻唔了一声,哄着说:「好,洗完我们便喝,喝个痛快!」 水温微烫,带着一股浅浅的香气,钱程泡在桶中,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流动加速,如坠入云里雾里,外面忽然没了声息,她有些心慌,抬起迷蒙的双眸往外一看,忽然,她使劲地闭了闭眼睛,又用力地睁开,一股热意从小腹直入鼻腔,差点没流下血来:景恒之仿如西方最美最英俊的神只阿波罗,露着他健美纠结的肌肉,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喝醉了……我是在做梦……」钱程安慰自己,一想到这是在梦境,她顿时胆大了起来,嘻嘻一笑,冲着景恒之招了招手,「来,恒之,到我这里来,我想你很久了。」 浴桶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景恒之和她面对面坐着,勉力维持着剩余的理智,哑声说:「阿程你醉了,不能多泡,我来帮你。」 说着,他正要帮她擦洗,却见钱程一头扎了过来,趴在他的胸口,上下其手摸了起来,嘴里犹自喃喃地说着:「恒之我觊觎你很久了……可算让我摸到了……这是胸肌吧……好结实、好有弹性……这就是六块腹肌……我来摸摸……是不是六块……这腰怎么这么细……好软啊……屁股呢?屁股怎么不见了……咦,这硬硬的是什么?」 景恒之的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全声的血液都往那处涌了过去,脑门上青筋直爆,他口申吟了一声,一把抓住了钱程的手,咬牙说:「阿程,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就着钱程的手,从水中滑到了钱程的身后,侧过身,含住了钱程的唇,红唇在水汽的湿润下分外柔美甘甜,令人沉醉。钱程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呼吸都被夺走了,浑身绵软了下来,只能紧紧地抓着景恒之的后背。 景恒之的双掌轻轻揉捏着她胸前的酥软,感受着她的蓓蕾在自己手下绽放;旋即将自己的炙热在她的幽密处轻轻摩挲,感觉到她的密处已经微翕,温热的水在两人的私密之处流动,诱惑着他往前探秘,他的喉咙发紧,松开了钱程的唇,流连着摩擦着,一直到了她的耳边,哑声问道:「阿程……你愿不愿意给我……」 景恒之的唇忽然离开,让钱程心里顿时空虚起来,喃喃地说:「恒之,恒之,别走……我要你……」 景恒之的心欢喜得仿佛要炸了,他扶住了钱程的腰肢,深怕伤了她,慢慢地试探着爱人的身体,钱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一股痛意让她的意识有了片刻的清醒,却又被景恒之的亲吻驱之而去…… 「阿程,我好喜欢你……」景恒之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浴水虽然湿润了他们的密处,可钱程那里却依然干涸无比,他进退两难。 钱程斜着眼睛抛了个媚眼,侧过头来口肯噬着他的耳垂,又辗转而下,咬着他的喉结,最后一口咬在他的肩头:「陛下,我也好喜欢你……好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好帅……好性感……」 是可忍孰不可忍!景恒之所有的自制随着她的呢喃碎成粉末,扶着了她的腰肢,用力地往前一顶,终于冲破了那层薄膜…… 一缕阳光从卷帘中射了进来,钱程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薄被里有些奇怪的味道,钱程吸了吸鼻子,探出头来,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昨夜的梦境:景恒之……裸男……春梦…… 钱程失神地看了看床顶,伸手摸了摸,身旁空无一人:果然是个春梦……今天晚上要么亲热一下恒之…… 床轻轻地晃动了起来,钱程有些纳闷,四下打量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这不是在钱府! 地上横七竖八地摊着一些衣服十分眼熟,钱程呆了片刻,摸了摸自己身子,不着片褛;她手一撑,想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好像被撕裂了一般! 她有些惊恐,抓着被子在床头四下寻找了片刻,发现一个眼熟的扳指,拿起来瞧了瞧,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扳指正是她送给景恒之的,景恒之从不离身。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田素素叫道:「大人!大人你是不是醒了?肚子饿了吧,奴婢给你熬了养生粥,好好补补身子。」 「这是哪里?」床又轻轻晃动了一下,钱程忽然明白了过来,「难道昨晚……我不是在做梦……」 「这是在上岚河的画舫上。陛下赶去早朝了,吩咐说今天要好好伺候大人。」田素素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钱程呆了半晌,这才悲愤地大叫了一声,捶着床铺吼道:「阴险!无耻!哪有这么狡诈的陛下!我和他比起来算什么!什么奸,什么臣!以后谁叫我奸臣我跟谁急!」 钱程的第三次落跑计划终于无疾而终,只得乖乖地当起了她的待嫁皇后。大喜之日定在六月十六,礼部孙尚书翻遍了历书,合同太史局一起定下的日子,宜婚嫁、宜出行,诸事大宜。 皇帝的大婚非同小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这六礼一个都不能少,钱程作为这个伪大舅子,被折腾得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唯一支撑他的信念便是:这每一个过程,景恒之都要送彩礼!而且彩礼丰厚得让她从梦中都会笑醒。 到了迎亲的前几天,钱府的库房里已经堆得满满的了,黄金几千两、白银数万辆,各种金茶具、金首饰无数,各色绸缎无数。 钱程呆在库房里,看着满屋子金灿灿的宝贝,东摸西看,简直不想出门了。 v第八十章[12.07] 皇后凤袍、凤冠早就已经送到了钱程的卧房里,钱程和田素素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了出来,平铺在了一旁的圆榻上。 凤袍的颜色是鲜艳的大红色,衣领衣袖边缘都是宽花边,整件衣服上绣着凤穿牡丹,八只彩凤飞舞其间,数朵艳丽的牡丹穿插其中。凤凰的眼睛上缀着一个个闪烁的东珠,一般大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凤凰的羽毛上更是缀满了珠片,在阳光先灼灼生辉。 凤冠更是闪耀得令人不敢逼视,上面缀满了数百颗东珠,穿插着金光闪闪的金冠,钱程抱在手上,简直都不想放下。 「哪天要是陛下讨厌我了,我带着这些东西去换钱过下半辈子,也够了。」钱程喃喃地说。 田素素忍不住抚额:「大人,你这样说,小心被陛下听到了罚你。」 钱程的脸腾地红了,威胁着说:「素素你再为虎作伥,小心我立刻把你嫁给李逸,让李逸每天罚你起不了床!」 田素素掩着嘴咯咯笑着跑了出去,边跑边笑着说:「大人,小心哦,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了。」 钱程胆战心惊地瞧了瞧床底下:景恒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地道挖好了,从他的那栋房子里能直通到钱程的卧房。 第二天就是大婚的日子,钱程一整天都在沐浴焚香,原本要有父母、嬷嬷教习宫中的规矩和洞房的细节,到了钱程这里,自然全省了:哪里的教习能比得上前世看的那些个香辣场面直播现场?再说了,景恒之早就言传身教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隔靴搔痒! 虽然有钱二婶的叨叨叮咛,虽然有田素素的温言劝慰,钱程还是觉得自己有点焦虑,躲进了卧房里,看着自己的大红凤袍发呆。 不一会儿,床底下传来了木板声,钱程吓了一跳,猫腰往床下一看,景恒之居然探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你怎么来了!」钱程惊倒了,「不是说,成亲前,新郎和新娘是不能见面的吗?」 景恒之哼了一声:「朕是天子,自然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说着便一把搂住了钱程,在她嘴上偷了个香吻:「想死我了,这么多天没见面。」 不知怎的,景恒之那手臂仿佛有着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钱程心里的那份焦虑不知不觉便消失了。 她靠在景恒之的身上,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低声说:「恒之,我都想逃了。」 景恒之捏了你她的鼻子,威严地说:「我就知道,所以我今晚来检验一下,我的妻子到底有没有乖乖地呆在家里。」 「只是想想而已,我不会逃了,永远和你在一起。」钱程小声地说。 景恒之自然龙心大悦,转眼便看到了那套凤袍,走过去将它取了过来,伸手一展,那凤袍仿佛凤凰展翅般飘了起来,最后落在了钱程的肩头。 「陛下你这是干什么?」钱程奇道。 「哼,子余他们见了你第一次穿女装的模样,这第一次穿嫁衣的模样可无论如何都要我先看到。」景恒之咬牙说,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钱程咯咯地笑了:「明日是子余当迎亲使吗?陛下你好生小气,人都让你娶跑了,这看不看到到我第一次穿嫁衣的模样又有什么关系?」 景恒之不语,只是慢慢地拢住了她的嫁衣,将她的手放入袖中,系住了里面的暗带,又缓缓地整理着她的衣襟…… 凤袍繁杂,他一点儿也不嫌烦,一步一步,仿佛这每一步都满含着他快要溢出来的爱,慢慢地将这大红的衣衫穿在了钱程的身上,然后将凤冠在她的发冠上放好。 景恒之后退了几步,眼神缱绻,鲜红的嫁衣映得眼前的人肌肤胜雪,红晕初生,唇色嫣红,那双眸子灵动,仿佛磁石一般,令人无法再看向别处。他痴痴地看了良久,相识以来的种种慢慢地在脑海里闪过:上德殿的冲突、殿试时的惊异、遇刺时的生死相依、失踪时的狂乱、再遇时的狂喜……他低叹了一声:「阿程,你终于是我的了。」 「恒之,你看好了吗?」钱程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脖子僵着不敢动,生怕那凤冠掉下来砸坏了。 景恒之忍住笑说:「没看好,我要看一晚上。」 钱程的脸都苦了:「恒之你饶了我吧,明天我该起不来了。」 景恒之上前扶住了凤冠,威胁说:「想想,你该和我说什么?」 钱程回想了片刻,恍然道:「恒之,你也是我的了,一直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下辈子还是我的。」 景恒之终于满意地笑了。 钱程的婚前恐惧症和焦虑症终于不药而愈。大婚当日,大乾举国同庆,全城欢腾,皇宫正门南清门今日洞开,迎接武成帝的皇后入宫。 钱程身披凤袍,头戴凤冠,喜帕覆头,由迎亲使裴子余指引,坐在凤辇上,一路进入皇宫。 下了凤辇,钱程由田素素和另一个宫女搀扶着,慢慢地向前走去,虽然目不能视,可是钱程心里却一片坦然:她知道,在不远的地方,景恒之在等着她,不离不弃,一生一世。 远远地,景恒之站在武德殿中,看着自己的皇后一步步地走向自己,不由得微微地笑了:阿程,你终于来了,从此之后,天上人间,永生相随! v番外01[12.13] 【番外一】 钱程睡得迷迷糊糊的,依稀中感觉脚底心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舔她,她嘟囔着翻了一个身:「恒之,你怎么又来了,你不是答应我昨晚睡在钱府吗,让我再睡会儿,别闹……」 脚心越来越痒,还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钱程终于忍不住轻轻地踹了一脚,睁开眼来咯咯地笑了:「恒之你好变态,怎么舔我的……」 语声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半支起身子呆呆地看了五秒,旋即飞快地倒在床上,使劲地闭上了眼睛,自我催眠着念叨:「我在做梦,我在做梦,这不是真的!」 「汪汪汪!」几声清脆的狗叫打断了她的催眠,一身冷汗冒了出来,她睁开眼睛一看:机织的大花落地窗帘,宽大的席梦思大床,五十四寸的超薄电视机,还有……还有那只毛色雪白的贵宾犬添添! 添添见她醒了,立刻在屋子里撒起欢来,绕着屋子窜了一圈,最后停在她的床前,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含着渴望,却不敢往床上跳,只是冲着她「汪汪」叫了两声。 钱程光着脚跳下了床,抱起了添添,在它的塌鼻子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我的小乖乖,可想死我了!」 添添兴奋了起来,扭动着身子,使劲地舔着她的脸,弄得她满脸的口水,一人一狗嬉闹着倒在了那张大床上。 「醒了吗?」一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一见添添在床上嬉闹,立刻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拎起添添训斥道:「你怎么不长记性呢!阿程不让你到床上,去!」 添添在他的手里哀哀叫了几声,可怜巴巴地看着钱程,钱程怒了:「顾祺文!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怎么欺负它了!」 顾祺文,也就是以前钱程的老板,愕然看着她,呐呐地说:「阿程,不是你严厉禁止添添上床吗?说再上床就把它宰了炖狗肉吃……」 钱程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顾祺文只当她在闹脾气,笑着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头还痛不?我帮你炖了猪脑,吃脑补脑,昨天多亏了你,不然只怕李明启这家伙又要闹出个大新闻。」 钱程见他那副狗腿子的模样,心里万分不爽,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放柔了声音,抛了个媚眼:「老板,你觉得我怎么样?」 顾祺文怔了一下,大喜过望:「阿程,你在我心目中当然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你!」 钱程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老板,其实你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的。」 顾祺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深吸了一口气:「阿程……阿程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以前都对我这么凶……」 「打是亲骂是爱,打在你身,疼在我心,」钱程笑嘻嘻地说,「走吧, 一起去吃你炖的猪脑。」 顾祺文乐不颠颠地就去厨房端猪脑去了,钱程坐在餐桌旁,打量了一下四周,她家的餐厅和客厅连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宽敞,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和以前的混乱大相径庭,看起来,那个钱程是个有洁癖的货色。 沙发后面的背景墙上,原来是一副巨大的油画,现在那油画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两把古色古香的佩剑,和整间房子的装修格格不入,其中一把刀刃从刀鞘中半露,斜挂在墙上。 她站起来,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花纹繁杂古朴,色泽老旧,显然不是凡品;她随手把那把半露的抽了出来,只听得「蹭」的一声,那剑刃锃亮,寒气逼人,显然是时常擦拭的结果。 门口的指纹锁响起了「嘀」的一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她在把玩那剑,高兴地说:「阿程,你的头好些了吗?我帮你带来了你喜欢吃的鲜柚茶。」 钱程一看,来的人正是李明启,那张通杀十到八十岁的女人的俊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化妆了没?自己去买的茶?狗仔队甩脱了没?小心明天见报炒你和经纪人的绯闻,你那个林妹妹一样的心肝儿又该自杀了。」钱程想起自己穿越前和他吵的架,没好气地说。 李明启一愣,黯然说:「阿程你不信我吗?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不管你变成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钱程心里气恨,脸上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冲着他招了招手:「明启,我也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李明启呆住了,半晌才哆嗦着说:「阿程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 顾祺文端着一碗天麻炖猪脑走了出来,鄙夷地瞧了李明启一眼:「结婚?结婚了只怕你要喝西北风去!还有,你会煮饭烧菜吗?现在新好男人不是长得帅就可以了,要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就好比我。」 说着,他冲着钱程招呼说:「来,阿程,趁热吃了,晚上我给你煲个鸡汤补补身子,哪像某些人,只会买一些现成的垃圾食品来。」 李明启的脸青红一片,顾祺文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就是个厨房白痴,任凭他花了多少功夫,煮出来的饭就象一块石头,烧出来的菜好像一摊泥巴。 「阿程下午要和我一起赶个通告。」李明启使出了杀手锏。 「我会通知经纪部,你的经纪人换人了。」顾祺文毫不示弱。 「阿程不会同意的。」李明启看向钱程。 「阿程会同意的。」顾祺文也看向钱程。 四道目光死死地盯向钱程,仿佛要让她做个决断,钱程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幼稚的两个人,居然一个是天皇巨星,一个是娱乐圈的老大! 她把古剑 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拿起那杯鲜柚茶喝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天,这茶简直要酸掉了她的牙!她又接过猪脑天麻羹,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喝到一半,抬头一看,那两个人正死死地盯着她: 「阿程最喜欢那家卖的酸得要死的鲜柚茶……」 「阿程吃东西不是这副样子的……」 两个人惊恐地对望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齐声说:「你不是阿程!你是谁?你把阿程藏到哪里去了?」 钱程心里又是心酸又是好笑,瞪了他们俩一眼:「你们这两个见色忘友的东西!看看我,我才是钱程,那个才是个冒牌货!那个冒牌货只怕现在要被人劈死了!」 景恒之下了早朝,兴冲冲地往钱府赶去,昨日钱程去游了湖,眼看着天色已晚,宫门已关,便托人捎了信,在钱府小睡一晚。 虽然只是一天没见,但两人新婚燕尔,感情仿如蜜里调油,浓得都化不开,一个晚上没见,景恒之只觉得怀里空虚得紧。 v番外02[12.13] 一踏进钱府,景恒之便觉得府里的气氛有些诡异,钱多坐在一棵树下用手抹着眼泪,一见他来了,便红着眼圈上前见礼。 景恒之奇怪地问:「你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钱多摇了摇头没吭声。 「好了,别哭了,让你家大人见了要心疼了。」景恒之劝慰说。 哪知道不说还好,这一说钱多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大人不喜欢我了,大人说我长得又矮又小,说话啰嗦不清,怎么配在他的身边伺候!」 景恒之愣了一下,钱程吃错药了不成?钱多不是她最喜爱的下人吗?他随口安慰了钱多几句,继续往里走去。一到大厅,他便听到了钱程的声音:「钱管家,我喜欢的白雾茶呢?」 「大人,白雾茶已经被大人送给陛下了。」钱平恭谨地回答。 「陛下?」钱程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惊讶,过了一会儿又问,「二婶这一阵子送信来了没有?」 「钱二婶前儿个刚刚去云游了,说是要一两个月才回来,特意让小人禀告大人。「 「砰」的一声,茶盅碎在了地上,里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人小心,别割伤了手!」 景恒之顿时急了,三步并做两步走进大厅,一把抓住了钱程的手仔细地查看了起来:「阿程你看你,我一不在你身边便毛躁成这样。」 钱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双眸子里尽是惊骇,那双手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半晌,她飞快地甩开了景恒之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低头道:「臣……臣惶恐……」 景恒之有些好笑,佯做生气地道:「你还知道惶恐?昨晚是不是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过来,亲我一下我便不罚你了。」 钱程的脸色惨白,双唇嗫嚅着 ,半晌,她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冷冷地说:「你杀了我吧。」 景恒之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一丝恐慌钻进他的心里,逐渐扩大到他的四肢百骸,一时之间,他浑身发软,张了张嘴,几乎发不出声来:「你……你是……那个钱程……」 「是,我是那个钱程,」钱程的嘴角露出一丝恶意的微笑,「陛下,你是要杀了我,还是煮了我?或者我识相点自刎谢罪?」 整个钱府立刻笼罩在一片凄风恶雨之中,护国将军裴子余,大理寺卿荆田玉,康王景恺之一个个飞奔而来,却只能束手无策,看着那个钱程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指使着钱府的仆人拿这拿那,鄙夷地数落着钱程搜罗来的古董,挑衅地看着景恒之和裴子余,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话来。 「陛下,真没想到,我还能成为你的座上宾啊。」 「陛下你别瞪我,不过你过来捅我一刀?」 「裴将军,不如我们来比划一下?我好久没动手了都憋坏了。」 …… 那几人都被撩拨得青筋暴跳,却又不敢上前动手:万一要是伤了这具肉身,阿程回不来了可怎么办?景恺之还剩些理智,一个劲儿地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们快好好想想!」 裴子余想了想说:「昨晚没什么,阿程约了我们游湖赏月,昨夜月色很美,阿程多喝了几杯,便说是不回宫了。」 「莫不是那十五的圆月在作祟?」荆田玉忽然道。 「这不是每月都有十五,为何昨夜出了异常?」景恺之疑惑道。 「莫不是因为阿程有些醉意?」 「莫不是阿程的屋子风水不好?」 「陛下,不如去请千华山的智华禅师?」 …… 景恒之却一直呆呆地看着那个钱程,,心一揪一揪地痛:阿程,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难道说,我对你的情意,还不足以将你留在此地吗?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串手珠,他刚刚在钱程的床头找到的,手珠散发着浅浅的紫檀木香,中间那颗紫珠子依然散发着浅浅的光芒,正是那智华禅师送给钱程的珠子,他深怕它作怪,就偷偷从钱程身旁把它偷走了,前日钱程不知道怎么想了起来,说是过两天要游千华山,智华禅师要是见她把珠子丢了一定会不高兴,央求景恒之给她戴两天,景恒之没奈何便同意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两天功夫,便出了这样的岔子。 那个钱程在厅里憋得慌,不顾方泽的阻拦,在钱府里兜了一圈,回来后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 「钱管家,怎么府里人现在都不懂规矩,没大没小的?」 「府里什么时候种上了这么些个不上台面的小花?」 「还有厨房里怎么都做些甜得吓人的糕点?」 …… 钱平恭谨地回答说:「我家大人喜欢这样,大人你多多包涵。」 那个钱程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神阴冷。 景恒之忽然站了起来,缓步往她走了过去,那个钱程顿时警惕地看着他,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景恒之忽然便朝她鞠了一躬:「以前多有得罪,寿王妃一事,虽然你行事卑鄙,但却也没有说谎,是我恼羞成怒。」 那个钱程顿时呆了,以前两个人对峙时,景恒之只有那一次落过下风,此后她步步受制于他,从来没见过他服软的模样。 「阿程离魂来到这里,因为你的身份受了很多苦,不管是吴启远那厮,还是我们这几个。历尽千辛万苦,我们和阿程才有了今日,你那么聪明,一定能相像得到。」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言辞恳切。 v番外03[12.13] 「你在阿程那个世界,一定也过得很好,阿程和我说过那里的人和事,我想,你过去这么久,一定也会有舍不得放下、舍不得离开的人,你说呢?」 那个钱程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忽然间便颓然坐了下来。 「你好好想想,到底为什么会回来?又要怎样才能回去?那里的人一定也在等你,一定万分着急!」 那个钱程盯着景恒之片刻,忽然缓缓地笑了:「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了,只不过不知道你的那个阿程能不能找到。」 钱程和李明启、顾祺文已经在b市逛了一整天,挨个儿去看了自己从前的好友,也去看望了自己的父母,爸妈已经退休,每天剪花弄草,含饴弄孙,据李明启和顾祺文说,那个冒牌的钱程每周也会来瞧瞧老人家,一起吃顿饭什么的。 - 夜晚的b市霓虹灯璀璨,三个人无事可干,便一起跑到了以前常去的酒吧,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差点把钱程的耳朵都震掉了,李明启和顾祺文去找老板要包厢,几个打扮得很妖孽的年轻男子见钱程落单,都过来搭讪,要放在以前,钱程早就吃起豆腐来了,可现在,她一点儿心情也没有。 在大乾的她换了芯了,景恒之会不会发现?发现了又会怎样?裴子余和荆田玉呢?他们会是什么反应?那个钱程回去了会不会对他们不利…… 不一会儿,两个男人就回来了,赶走了那几个搭讪的,三个人走进包厢,大眼瞪着小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李明启才问道:「阿程,你……你还会换回去吗?」 「我也不知道。」钱程揉了揉脑袋,心好像插上了翅膀,飞到了那千年之前的大乾。 「她还会不会回来……」李明启看起来有些失落。 顾祺文也有些怅然若失:「我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原来是这样……不过,其实她人也挺好,面冷心热。」 钱程看了看他们两 个,心里明白了大半,笑着说:「怎么,盼着我赶紧回去,把她换回来?」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顾祺文郑重地说:「阿程,现在我最希望的是,你能留下,她也能回来,但我做不了主,身体是你们的,灵魂也是你们的,哪里有值得你们留下的东西,你们一定会留在哪里。」 李明启的眼神迷茫,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钱程笑了笑说:「老板不愧是老板,看得通透,对,我想回去,把她换回来,所以,你们赶紧想想,到底这里出了什么岔子,会让我们俩交换了灵魂?」 夜已经很深了,钱府热闹了一整天,此时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智华禅师外出云游了,千华寺的高僧被请来做法,念了一个下午的经,烧了一个下午的香,却一无所获;巫师也去请来了,画了一个下午的符,那个钱程却依然嘴角挂着那抹笑意,景恒之一看便知道,那不是他的皇后。 那个钱程想去睡觉,景恒之却不许,他要让那个钱程从身体到精神都疲惫起来:他翻了一些野史杂谈,好几篇都写着,月圆之夜确实会有异变,此时应该是「宿主」最薄弱的时刻,「宿主」越脆弱,就约会发生异变;他便在大厅顶上凿了个洞,让那十六的圆月直接照在了那个钱程的身上,又拿出了那串手珠,放在了她的身旁。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见那个钱程有什么异动,大家也都累了,各自趴在桌椅上打起盹来。 一丝曙光从屋顶的洞中照了下来,景恒之急剧地喘息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梦里,他能清楚地看到钱程欢歌笑语,却怎么也叫不应、触不到她。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悲从中来,走到了那个钱程的身边,痴痴地看着她。 忽然,那个钱程趴在桌上,咂巴了两下嘴,指尖动了动,茫然地坐了起来,四下瞧了瞧,把目光的焦距落在了景恒之身上。 景恒之屏住了呼吸,颤抖着朝她伸出了手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个钱程咧开嘴笑了笑:「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极喜和极悲的情绪冲击着景恒之的胸口,他闭了闭眼睛,又用力地睁了开来。「你是谁?」他哑声说。 「我是阿程,我回来了。」钱程眨了眨眼睛,嘟起了嘴,「陛下你怎么都不高兴吗?」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便落入了一个怀抱,那双手紧紧地环着她,仿佛要把自己送进她的身体里。「阿程,阿程,」景恒之反反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叫我恒之,我怕听到你叫我陛下……」 「恒之,恒之你别怕,」钱程有些慌了,急急地解释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压根儿没想着回去,是那个钱程前日买了两把刚出土不久的 古剑,那天晚上她和朋友喝醉了,把玩了那把古剑很久,加上我那串手珠,便发生了这样的奇事,以后她把那剑收起来,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景恒之的手终于松开了,全身虚软地倒在了椅子上。 「咦,这不是我的那串手珠吗?恒之你怎么放到这里来了?」钱程拿起了手珠,高兴地说,「恒之,我已经有点头绪了,下次再穿回去试试,说不定以后我就可以来去自如——」 钱程的唇被景恒之堵住了。 景恒之用力地啃/噬着她的唇,仿佛要把这一日来的惊恐和害怕全都交还给她! 钱程的呼吸急促,脑中立刻好像起了雾一般昏昏沉沉的,紧紧地靠在了景恒之的身上,什么来去自如,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景恒之顺手便将那手珠藏入袋中,心里早就闪过千百个念头:来去自如?阿程你这是要了我的命不成?明儿个我就去找智华禅师,必要把你的魂魄封在此处! 日后史书记载,对武成帝景恒之大加赞誉,平岭南、定乌孙,大兴改革之举,从科举、税制到戍边、吏治,百姓们安居乐业,国库丰盈,唯有两处,史官记载晦涩:一是独宠后宫,以至于后宫子嗣单薄,幸天佑我大乾,皇后产下二子一女,聪敏慧杰,堪当大任;二便是武成帝大兴佛事,每年必有一次祭天,并与千华寺中的智华禅师过从甚密,以至于上行下效,大乾百姓动辄便将小儿送到寺庙修行,以期佛缘。 【番外二】 我叫卫聿茗,户部侍郎卫荣杰的幺女,晋平公最小的孙女。 我自小便熟读诗书,修习六艺,精通女红。母亲非常喜欢我,常常拢着我的发梢说,我是她最喜爱的女儿,必要给我许一个最好的人家,幸福美满一辈子。 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很快,我渐渐地长到了十六岁,母亲常常带着我去参加一些贵妇们办的宴会,也偶尔会和哥哥们一起偷溜出府门去见识京城中的各种繁华,渐渐地,也见到、听到过不少青年才俊:大乾首富荆家的两个儿子个个年轻有为,一个继承家业,把家族产业经营得风声水起;一个才艺卓然,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卿,更是书画双绝;袁太师最小的孙子,才十八岁便在殿试中独占鳌头,夺得头名;定国公的外孙,不愿在祖辈们的余荫之下,独自从军,在剿灭山匪中一战成名,银盔亮甲,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京城待嫁女子的芳心…… v番外04[12.13] 可是,这些人我都不喜欢,我心里面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比他们都厉害多了,那个人年少成名,那个人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那个人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那个人英俊冷漠,那个人霸气天成,那个人不苟言笑,那个人洁身自好,那个人…… 我见过他三次,一次是在定国公府,母亲带我去府上拜谒定国公夫人,迎面碰到了他,他一身银色盔甲,正在跨上一匹白马,那一瞬间,仿佛空中的日光都失了颜色;第二次是在祖父的府上,他来拜见祖父,我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他,祖父一直对他赞赏有加,也问了好多他府上的事情,他神色肃然,不时地点头或摇头,极少言语;第三次的时候,我偶然经过了上岚酒楼,婢女去帮母亲买些小食,而我在轿中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刚巧看到他和几个人从上岚酒楼出来,一时之间,我有些冲动,便走下轿子,和他打了个招呼。 「裴将军……」 「唔。」 「卫府卫聿茗见过将军,将军一向可好?」 「好。」 说着,他冲着我微一颔首,便渐行渐远而去,只剩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如小鹿乱撞。 我总是佯做无意地向哥哥们打听他的消息:他今日在城外练兵,数万兵马军纪鲜明、鸦雀无声;他今日上朝只说了一句话,却把兵部的人吓得腿都哆嗦了;他今日去上岚河游河了,和他的三个好友…… 那个英挺酷然的将军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无人言说的秘密。是的,无人言说,只怕我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我的父亲是祖父的三房庶子,他则是官居一品的当朝定国大将军,定国公年过四十才得的独子,怎么可能会看得上我呢? 母亲经常告诫我,身为一个女子, 必要温柔贤淑,三从四德,胸襟宽广。我的父亲有三房小妾,母亲宽容大肚,恩威并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有发生姨娘们争风喝醋的事情,几个姨娘们的子女,母亲也能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在吃穿用度上克扣。 只是偶尔母亲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时候,神色之间也会难掩郁郁,我问母亲,心里苦不苦?母亲却只是苦笑了一声,怅然说:「茗茗,其实你父亲,还算得上是一个好丈夫,你若是以后能嫁个这样的,娘心里也算是宽慰了。」 父亲和母亲开始积极地帮我物色夫家,他们请来了画师,帮我画了好几幅画像,托了几个媒婆,随后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来提亲。母亲总会来问我的意见,可是,这些人我都不喜欢。 忽然有一天,母亲遣人来请我到大厅,大厅里坐满了人,父母姨娘兄妹都到齐了,母亲定定地看着我,脸上喜忧参半。 父亲的神情有些奇特,他招手把我喊道身边,看了我好久,才问道:「定国公府来提亲了,茗茗,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站立不稳,差点没晕过去,半晌才颤声问道:「定国公府?是谁?」 「定国大将军裴子余。」 一刹那间,我的眼前仿佛开出了七彩的花朵,我的手指掐入了肉中,忍了好久才没尖叫出声。 许是见我一直没有反应,母亲犹豫着说:「茗茗,你若是不喜欢也就算了,裴将军都已经年近三十,而且家大业大,我怕你过去受委曲。」 「胡闹!」父亲斥责说,「男人年岁大才知道疼人,况且裴将军正当壮年,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而且他素来洁身自好,以正妻之礼迎娶茗茗,以后也必定不会亏待茗茗。」 数道目光看向我,有艳慕有嫉妒也有为我忧愁的,我定了定神,迎着父母的目光,朗声说:「我愿意。」 就这样,这门亲事莫名其妙地就定下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接踵而至,全家人忙得马不停蹄,一直到我穿上大红嫁衣,戴上红盖头,交拜天地,送入洞房……我都还觉得自己恍如梦中:他怎么会喜欢我?又怎么会娶我? 洞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红烛偶尔爆芯,噼啪作响,我的心七上八下,脑中胡思乱想:会不会他挑开盖头发现娶错了人?会不会他有什么隐疾?他以后会不会对我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有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我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是悸动还是害怕,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 头巾被缓缓地挑开了,我羞怯地睁开了眼睛,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只见他目光迷离,脸颊酡红,双手撑在桌上,身形晃动,显然是醉了。我伸 手扶住了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将军……」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里有着片刻的狂乱,我忍不住有些害怕了起来,后退了一步,却被他紧紧地抓住了胳膊:「是你……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的表情似悲还喜,如怨如痴,我的心仿佛化成了一汪春水:这是我喜爱的男人,这男人是我的丈夫了!我鼓起了勇气,将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扬起脸来,亲了他一下。 他的身子晃了晃,瞪大眼睛看着我,眼神涣散而没有焦距,大着舌头喃喃地说着:「眼睛……眼睛怎么不对……」说着,他的头重重地垂了下来,在我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又象孩子似的认真地盯着我瞧。 我的眼睛倏地一亮,整颗心欢喜得快要爆了开来。红烛又爆了一声,忽闪了两下,忽然灭了,屋子里幽暗了起来,他捧着我的脸一直喃喃自语,一会儿说「是你……」,一会儿又说「不是你……」 我都听得糊涂了,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的衣衫,往床上一倒,颤抖着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将军,春宵苦短,我盼着这一刻……盼了许久了……」 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躲在被子里害羞了好久,掐了自己好几把,才真的相信,我已经是定国大将军的妻子了。 我觉得我真是个幸运的女子,将军府只有十来个侍女和仆人,个个都恭敬谦和,没有奴大欺主的奴才;定国公夫妇爽朗慈祥,对我疼爱有加,源源不断的绸缎、首饰、胭脂都往府里送进来;姐姐姐夫都温柔亲切,时不时地叫我一起踏青…… 当然,最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他——虽然他有些冷漠,有些寡言,有些忙碌,但他却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他从来不寻花问柳,也从来不夜不归宿,他逢年过节总会叫人帮我置办衣服,也偶尔会带我去外面听听小曲,看看景致。 他喜欢把我的头发整个盘起,他喜欢让我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流云,他喜欢看我的侧脸,他喜欢我穿一身白色的绣花襦裙,他喜欢看我笑,每当我咯咯笑着在屋里转圈的时候,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深邃而又迷蒙,落在我的身上,仿佛蕴藏了无限的情意一般…… 唯一的遗憾是我一直不敢叫他的名字,他也一直没让我叫,人前我一直和别人一样叫他将军,他的名字我只能偷偷地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在屋子里反复地叫:子余,子余,子余…… 日子过得实在太幸福,母亲以前一直担忧我的婚事,到了现在,也对他称赞不迭,也再三叮嘱我,必定要孝敬公婆,扶持丈夫,不可专宠善妒。 我的心里有些惴惴,特意挑了一个他心 情好的日子,支吾着问他,要不要帮他纳房小妾。 不知怎的,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有些凄楚,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知道我哪里说错了,心里有些害怕,深怕这幸福就像指尖的沙,被我一用力,便全部从指缝中溜走了。 「你希望我娶小妾吗?」他缓缓地问。 v番外05[12.13] 我呆呆地看着他,很想学母亲的样子点点头,可是,这头仿如有千斤重,怎么也不肯低下来。 「那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闭上了眼睛,发出一阵缠绵的叹息,「这辈子,我就要你一个……」 他真的这样做了,有些人仰慕他、巴结他,硬要塞女子给她做妾;几个亲戚看他后院空虚,也劝说着让他纳妾,他都一一拒绝了。 我时常向上苍祈祷,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就让我长醉梦中,永远都不要醒来;我做不到象母亲一样大度,如果他的怀里有其他的女人,我一定会郁郁不得欢;如果他抛弃了我,我一定会从京城最高的上岚酒楼跳下去,跳到上岚河把自己溺死。 他有好几个好友,时常一起把酒言欢,踏青游玩。好几个好友我都曾在屏风中偷偷见过,温柔的大理寺卿荆田玉、斯文的御前侍卫李逸、风流的康王爷景恺之,唯有一个当今天子的大舅子、安平公钱程,我不曾见过,我一直很好奇,他怎么会和这个钱程成了好友,据说这个钱程是个贪财好色、阴险狡诈的奸臣。 有一次他回家晚了,略有薄醉,我张罗着帮他热醒酒汤,又拿热手巾帮他敷脸,他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模样,我忍不住问他,今晚有什么好事不成? 「阿程来了。」他嘟囔了一句。 「是那个安平公钱程吗?」我笑着问。 「他是阿程。」他反复地说着这一句。 「其实我一直听说那个钱程名声不太好,将军你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才好,」我随口说。 骤然之间,我觉得手下一紧,他的肌肉仿佛绷紧了,那双眼睛倏地看了过来,眼神冰冷,整个人都散发出了萧杀的气息。 我呆住了,手巾一下子从手中滑下,掉在了地上。 我的下巴被紧紧地捏住,被迫抬起头来,面对着他的脸。「告诉你,永远都不要在我面前提阿程的半点不好!永远都不要!」 我吓得簌簌发抖,眼泪忍不住从眼眶里滑落,哭泣着说:「不会,我以后都不会了……」 他松开了手,任我跌坐在椅子上,旋即便踉跄了几步,摔门而出,整晚都没有再回到卧房中来。 我整整哭了一晚,即将被抛弃的恐惧传遍了全身,第二天一早,我挣扎着起来,叫下人去做了早膳,我亲自端到了书房,想要向他陪个不是,却见他大踏步 地从书房走了出来。 我挤出一丝笑容,迎上去刚想说话,他却丝毫没有停留,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我浑身发冷,一时之间,不敢相信,他真的这样绝情。 「茗茗,」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平淡,「晚上我想吃鱼头汤。」 我的心一松,几乎要晕了过去,强忍着转过身来,点头说:「是,将军。」 他仔细地瞧了我两眼,又道:「你晚上炖些燕窝吃,脸色太差。」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哭着撒娇呢,还是扑上去抱住他?只是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大步离开了将军府。 一场风波就此过去,他依然是那个寡言却体贴的好丈夫,我的心惴惴不安了好久,也终于被时间抹平了。 只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说他朋友的半句不是,也再也不敢去问他的公务,只知道他很忙,整个大乾的军备都着落在他身上,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次要去巡边,有一年大乾和乌恒作战,他去督军,一去便是三个月,我整日里为他上香诵经祈福,大捷传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像死了一回。 日子平淡却幸福,很快,我有了我和他的儿子,儿子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小小的便象他的爹爹,总喜欢皱着眉头看人,也不爱说话,他很喜欢,时常说要等他长大,教他射箭骑马,教他习文练武,让他去娶了当朝的小公主。 「将军,为什么要娶小公主?」我很纳闷。 「没什么,就是想娶。」他的目光有些怅然。 这一年除夕,皇宫大宴,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和家眷都有幸能入宫和皇上皇后一起享用除夕宴,我自然也很高兴:我朝的武成帝英明神武,将我们大乾治理得国泰民安,令人敬仰;我更听说那钱皇后有羞花闭月之貌,迷倒了武成帝,独宠后宫。 和所有的家眷一样,我精心打扮,层层叠叠的粉妆,繁复艳丽的裙袄,光彩夺目的首饰,生怕别人笑话我这将军夫人出身小门小户,给他丢了脸。 席上,我深怕弄坏了妆容,不敢多吃东西,也不敢多看坐在上位的武成帝和皇后,一直顶着一张笑脸,嘴角脖子都酸得要命。临结束的时候,有个宫女巧笑嫣然地走了过来,朝我们俩行了个礼:「将军,夫人,皇后娘娘请夫人移步说话。」 我怔了一下,瞧了他一眼,只见他的神情有些紧张,一脸的不情愿,却又没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我喜滋滋地往上位走去,只见陛下坐在正中间,微笑地看着我,旁边是皇后娘娘,只见她只着了一层淡妆,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凤袍,头上斜插了一支凤簪,一双眼睛十分明亮,鼻子秀气, 鼻尖微微有些翘起,不知怎的,我觉得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心里隐隐有些失望,这皇后只能算是中上之姿,怎么谈得上倾国倾城?不知道她是怎么让陛下对她倾心以待? 「茗茗吗?」皇后看起来十分亲切,「我想见你好久了,今天总算把你骗出来了。」 我吓了一跳,这皇后说话怎生这样?「臣妾不敢。」 「你看起来好害羞,有没有被子余欺负啊?」皇后继续问。 我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回头去看他,却见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前方,根本没有看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没有,将军对我很好。」 「这就好。」皇后长吁了一口气,一旁的陛下瞧瞧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脑中隐隐闪过些什么,却一闪即逝,快得让我抓不住。 v番外06[12.13] 「茗茗,多谢你对子余的照顾,我……本宫敬你一杯,还望你今后和他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皇后居然站了起来,朝我举起了酒杯,一旁的陛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看着她。 我慌乱地连声说不敢,到了最后,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喝下了那杯酒,又怎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他躺在了床上,我则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一件一件地从头上将首饰取下来。 所有的事情都渐渐地串联了起来。 皇后的侧影几乎和我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个微翘的鼻子。 婚前他见到我几乎看都不看一眼,我的画像递出去后,他莫名就来提了亲。 他到了二十八才成亲,刚好在皇上大婚迎娶了皇后之后。 他新婚之夜一直在念叨着「是你」「不是你」。 他喜欢看我的侧脸,喜欢听我咯咯的笑声。 他不让我说皇后哥哥的坏话。 他不娶小妾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他压根儿不喜欢,或者,是有人不喜欢。 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娶皇后的小公主。 …… 首饰一件件取下,手脚一点点冰冷。我的心绞痛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不能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地走到了他的床前,他已经有些睡意了,半眯着眼睛。 「将军。」我困难地开了口。 他应了一声。 「你到底……到底……喜不喜欢……我。」我喃喃地问道。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漠然。 我的心抽紧了,这一刹那,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问?就这样过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茗茗,」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喜欢你。」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喉咙有些发哽。 「你是我的亲人,很重要的亲人,」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但是,不要问我要别的,别的,我已经给了别人。」 我踉跄了一步,又站定了,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一晚,我睁着眼睛到了天明,眼看着曙光从屋外渐渐地亮起:原来,所有我臆想的幸福,真的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番外三】 上元节快到了,好多人都盼着过上元节,猜灯谜、放花灯、耍龙灯……一年四季,就数这个节日最热闹。 钱程自然也不例外,据说这次的上元节,京城府尹得到御旨,必要办得尽兴、热闹,方能体现出大乾国力昌盛、国富民安的盛景,加之可能有外国使节到场,因此,各个民间团体、官府衙门都倾力而出。 钱府早在年前就扎好了花灯,做好了元宵,钱多还扎了两个旱船,说是到时候和游街的队伍一起去划旱船去。 钱程却有些发愁,靠在椅子上唉声叹气,钱多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纳闷地说:「大人,你怎么还在这里,要不要一起去走个高跷玩玩?」 钱程长叹一声说:「你们这里的上元节,都该和谁一起过啊?」 「和家里人啊,我哥说了,吃完元宵让我陪他一起找隔壁的小花姑娘去放花灯。」钱多兴奋地说。 「小花姑娘?那不是你哥的心上人吗?」钱程问。 「是啊,如果一起在花灯上写上两个人的名字,然后放到上岚河里,这就叫同心灯;如果你写上些祝福的话,再写上祝福的人的名字,那叫祈福灯;如果你想求个好姻缘,就写上自己的名字,说不定就能飘到你命定的人手里,又叫姻缘灯……」钱多滔滔不绝地说。 「你不是说上元节是和家里人过的,怎么又变成和心上人一起过了?」钱程怒了。 钱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这不一样大了去了!」钱程大喝了一声,刚想好好教育钱多,钱平在外面喊道:「大人,裴将军来访!」 - 钱程托着下巴,看着校场里的人,银盔亮甲,胯下一匹白马,手持一杆红缨枪,背上一张银晃晃的弯弓,顾盼之间,俊美无铸。 马蹄声「哒哒」地急速响起,眼前的人在马上翻飞,俨如一只鹰鹫,翱翔在半空之中。触目之间,三支银箭激射而出,箭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后箭追前箭,几乎同时到达靶心,「噗」的一声,定在了靶心之上,尾羽还在空中微微颤抖。 v番外07[12.13] 钱程简直看呆了,定定地看着那白马白衣急速地往她这里疾驰而来,在不到一丈的地方,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了一声,稳稳地立在她的面前。 裴子余翻身下马,冲着她微微一笑:「阿程,好不好看?」 钱程的口水都要流了下来,她双手摸上了裴子余的胸膛,感觉着他 盔甲下健硕的肌肉和勃发的力量,喃喃地说:「帅呆了酷毙了!」 裴子余俯下身,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顿时,一股男性的气息笼罩了她,让她整个人都迷糊了起来。 「阿程,我想和你一起过上元节。」裴子余低声说,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想和你过两个人的上元节。」 钱程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滩软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不受她控制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正午在军营里用完了午膳,裴子余还要练兵,钱程灰溜溜地一个人回家来,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咬牙,看的钱多在一旁直哆嗦。不一会儿,钱平又在前厅叫了起来:「大人,荆大人来访!」 - 一片梅林之中,白色的梅花傲然吐芳,带着一股浅浅的清香;微风轻轻吹拂,偶有几片花瓣飞舞,轻轻扬扬地飘落;雪水潺潺而下,汇入一旁的小溪之中;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立在石桌旁,温润如玉,面带微笑,顿时,这梅林仿佛都失了颜色。 只见那青衣人提起一支狼毫,蘸了蘸墨汁,笔走龙蛇,一气呵成,顿时,一副雪中摘梅图跃然纸上。 白梅、青衣、黑墨,花香、图美、人醉,钱程站在一旁,整个人都痴了。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阿程,你看我这幅画怎样?」荆田玉清朗的声音在空中萦绕,双手负在背后,衬着身后的梅树雪景,仿佛谪仙一般。 钱程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说:「不好。」 荆田玉愕然:「什么地方不好?」 「不及你好,有你在这里,我还看什么画。」钱程色迷迷地看着他白玉般的脸庞,真想伸手摸上一把。 荆田玉浅浅地笑了,握住了钱程的手,亲吻了一下,覆在了自己的脸上,语声缱绻:「阿程,你喜欢看我,那就多看一会儿。」 钱程有些恍惚了起来,偎在了他的身上,低声说:「看不够,一会儿怎么看得够……」 「那正月十五和我一起过好不好?」荆田玉揽着她的肩膀,贪恋地闻着她身上的清香。 钱程晕乎乎地刚想点头,总算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是正月十五?」 荆田玉应了一声,柔声说:「我想和你两个人过。就我们俩,行不行?」 此情此景,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了,钱程咬了咬牙道:「好!」 - 用完了晚膳,再一次回到钱府,钱程颇有些战战兢兢,一直盯着钱平,盯得钱平有些莫名其妙了起来:「大人,你看着我干嘛?」 「你可千万别叫了!」钱程恨恨地说。 钱平恭谨地一躬身:「大人放心,陛下已经来过了,又走了。」 「什么?」钱程失声叫了起来,「他怎么有空过来?没说我什么吧?」 「陛下只是看了一会儿钱多扎灯笼,便兴致勃勃地走了。」钱平回答说。 钱程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景恒之不要让她陪着过十五十六便行。 正月十五到了,钱程一大早便听到门外有鞭炮声,足足响了一盏茶的功夫,她的懒觉也睡不成,索性也披了衣服到了门口,和钱多一起放鞭炮玩。 她抓了一个二踢脚,看着它直冲云霄,发出一声巨响,不由得捂着耳朵跳了起来,刚刚站定,忽然,她揉了揉眼睛,喃喃地捅了捅身旁的钱多:「我的眼睛花了吗?怎么前面来了三个人?」 钱多乐了:「大人,你眼睛没花啊,荆大人、裴将军,还有陛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钱程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正月十五啊……」 「对啊,正月十五上元节,所以小人一大早放鞭炮了。」 钱程整张脸都苦了,愤怒地说:「谁说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明明正月十六才过上元节的好不好!」 「那是南方人才这样的,我们这里一向来就是正月十五,大人,你脑子又不好使了。」钱多同情地看着她。 钱程看着那三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呻吟了一声,语无伦次地说:「这……弄错了……错了……陛下,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又没说要和我一起过……」 景恒之森然看着她:「阿程,你都记得吃喝玩乐了,我说过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吗?一个月前我就和你说了,今年我要我们两个人一起放花灯!」 「放花灯……放花灯就是过上元节吗……」钱程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到了。 三个美男子加一个伪美男子一溜儿排开,走在大街上,仿佛京城街头一道美丽的风景,身后几个随从跟着窃窃私语。 「陛下这次的脸色好难看,一定要责罚钱大人了。」 「打个赌,不出一个时辰,陛下又会对我家大人笑了,这种事情我看的多了。」 v番外08[12.13] 「我家将军也生气了,他昨日亲手扎了一个花灯,今日一早就起来了。」 「就你家将军会扎?我家大人也扎了,上面还画了钱大人的 像,别提多好看了。」 「哼,谁也没有我家陛下扎的好看,上面都镶了金边。」 …… 刚踏进上岚酒楼的门,掌柜的便迎了出来:「哎呦,四位一起来啦?这不是都定了双人包厢了吗?小人就在猜这府上怎么不约而同都今日定了包厢。」 三个男人脸色铁青地对望一眼,又一起看向钱程,钱程左顾右盼,只当着没看见那几道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错了错了,劳烦掌柜的帮我们换个包厢,四个人的。」 掌柜的应了一声,得意地说:「我早就料到了,特意帮大人们留了一个靠窗的好位子,大人们随我来。对了,这晚膳呢?晚膳的双人包厢也改了吧?」 钱程强笑道:「改了改了,人多了热闹。」 酒席一上来,钱程便把酒盅一字儿排开,各斟了一杯酒,第一个先递到了景恒之手上,赔笑着说:「恒之,今日都是我的不是,你就不要生气了,我看着好心疼。」 景恒之瞥了另两人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这照理说,你最早应承的我,你居然忘了,你待怎样赔罪?」 钱程挠了挠头说:「恒之你尽管说,我照做就是。」 景恒之举起杯来,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微一使劲,钱程整个人都坐进了他的怀里,他把自己酒杯和她的交缠,低声道:「阿程,今日你和我饮个交杯酒,我就不生气了。」 景恒之的眼神缱绻,情意无限,钱程的心软得仿佛化成了一汪春水,环着他的脖子,凝着他的双眸,稀里糊涂地便将这交杯酒饮了下去,等到她站起来的时候,才看见另两个人默默地盯着她。 钱程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拿了第二杯酒,端到了裴子余的面前,再次赔笑:「子余,我知道你最大度了,一定不会生我的气,对吧?」 裴子余定定地看着她,也不伸手,半晌才蹙着眉头说:「我的手,前些日子拉弓拉伤了。」 钱程傻了:「这,这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裴子余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就是前日为你射箭的时候,刚刚才发作起来,手臂不能动。」 钱程明白了,只好往前蹭了蹭,把酒盅端到了他的嘴前,裴子余却依然只是抿着嘴唇不肯开口。 「子余,我的好子余,」钱程往他身上靠了靠,低低地央求说,「你就原谅了我吧。」 裴子余终于就着她的手,浅浅地啜饮了起来,一杯喝毕,最 后几滴酒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钱程正想抬手去擦,却被裴子余一把握住了。 钱程有些不解,却见裴子余指了指她的唇,她顿时明白了,脑袋轰的一声,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也不敢去看另两个人的脸色,只是俯下身,在裴子余的嘴角轻轻舔了舔,裴子余这才满意地松开了她的手。 第三杯酒端到了荆田玉的跟前,荆田玉神情忧郁,眼神哀伤,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钱程心中愧疚,破罐子破摔:反正都这样了,爱咋咋的吧!她拿起荆田玉的酒杯喝了一口,俯下身子,揽住了他的脖颈,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唇舌交缠之间,便将一口酒度入了荆田玉的口中。 一口饮毕,钱程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荆田玉的胸口,良久,才闷声说:「田玉,我不是有心的,你就原谅了我吧。」 荆田玉白玉般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爱怜的摩挲着钱程的发丝,低声说:「阿程,我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 一圈下来,三个男人都已经搞定,虽然另两人的脸色都还不太好看,钱程也顾不上了,吃起菜喝起酒来。 景恒之瞧着荆田玉,哼了一声说:「爱卿这一手倒是十分厉害,朕受教了。」 「不敢不敢,微臣势微力薄,只好自力更生。」荆田玉谦逊地说。 「有伤风化。」裴子余的脸色铁青,吐出了四个字。 「裴爱卿你也不差,朕都看了脸红。」景恒之冷笑了一声。 「陛下,不如你让阿程和我喝交杯酒,别的我不会计较。」荆田玉微笑着说。 「晚上我先喝。」裴子余冷冷地说。 「不许喝!」景恒之脑门上青筋乱跳。 …… 三个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一顿午膳就过去了,钱程吃得酒足饭饱,靠在椅子上听那三个人拌嘴,听着听着,忍不住一拍桌子说:「吵什么吵!好了好了,大家一起去赏花灯,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 大家伙儿刚走出酒楼的大门,李逸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在景恒之的耳边耳语了片刻,景恒之的脸色一变,悻悻地说:「阿程,你的老朋友来了,要不要去见一见?」 话音未落,只见远远的一匹乌黑锃亮的骏马朝着他们疾驰而来,马上一个桀骜的男子身穿乌孙的斜襟袍,扬着马鞭,大声叫道:「阿程!我来看你了!」 钱程大喜,往前迎了上去:「昆莫你怎么现在来了,不是还 要几日才到吗?」 邬赫逖一拎马缰,翻身跳了下来,笑着说:「一想到可以见到你,我便快马扬鞭,总算在这上元节赶到了。」 v番外09[12.13] 景恒之在一旁哼了一声说:「昆莫,你这样前来,不符合两国礼仪。」 「你们大乾人,就是规矩多,阿程,不如你回乌孙去,自由自在。」邬赫逖劈头便挖墙角。 荆田玉笑着说:「昆莫说笑了,人以类聚,只怕阿程这辈子都要和我们在一起了。」 裴子余漠然说:「你有本事赢了我的剑。」 钱程劝道:「好了好了,少说一句,昆莫原来是客。」 「对远来是客,」景恒之连连点头,「我们是一家人,自然不能和客人一般见识。」 「客人请上座,我们要去赏花灯、猜灯谜,只怕你是不懂的,还是不要凑趣了。」荆田玉微笑着说。 …… 钱程眼看着那幼稚的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得邬赫逖说不出话来,只好连声安慰说:「昆莫,走,我带你去瞧瞧我们的上元灯会。」 这下,那三个男人上下同心了,铁了心要让那邬赫逖知难而退,一会儿景恒之买个冰糖葫芦,揽着钱程往她嘴里塞;一会儿裴子余捞了一碗元宵,情意绵绵地往她嘴里喂;荆田玉则拉着钱程在花灯里穿梭,一会儿便猜着个灯谜,一件件小礼物逗得钱程合不拢嘴…… 一行人一直玩到了天色微暗,这才又余兴未竟地回到了上岚酒楼。 晚上这一餐十分丰盛,上的都是大乾元宵节的特色菜,光是元宵就有好几道,什么炸元宵、黑芝麻汤团、琉璃元宵、酒酿蒸元宵……吃得邬赫逖赞不绝口,景恒之三个出乎意料地和气,一个劲儿地劝酒,那邬赫逖虽然是海量,哪里经得住这三个人一起喝,不一会儿就有些糊涂了。 「阿程……听说你们元宵要放……放花灯……走……我们俩一起……去放……放花灯……」 「咚」的一声,他一头扎在了桌子上。 李逸应声而入,叫了两个侍卫半拖半拽,把邬赫逖拖到行馆去了。 钱程恍然大悟,指着他们三个说:「你们!太阴险了!明早起来,昆莫要生气了!」 「他生气正好,赶紧回他的乌孙去。」景恒之不耐烦地说。 裴子余点了点头。 荆田玉笑道:「陛下此言,深得我心。走,我们去放花灯。」 今夜的月色特别美,星光特 别亮,各式各样的花灯把上岚河点缀得美丽无比,一些孩童在奔跑嬉闹,惹得长辈们跟在后头,大声呼喝着;男男女女们脸上都洋溢着甜蜜的笑意。 钱程几个走得远了些,找了个幽僻的所在,远远跟着的随从将主子们亲手扎的花灯都送了上来,三个男子一人一个拎在手中,神情略显尴尬。 钱程一个个看了过去,忍不住捧腹大笑:「哎呦,恒之你的灯,镶的金边怎么歪歪扭扭的?」 「子余,你糊的灯罩怎么破了一个洞?漏了漏了。」 「田玉,你的灯漂是漂亮,只是那画怎么有些糊了?真是有亏你第一国手的称号啊。」 …… 景恒之颇有些悻然:「阿程你好没良心,我足足做了两个时辰,废了好几个,这个是最好的了。」 钱程吐了吐舌头,正色说:「恒之,不管别的花灯有多漂亮,都不是我喜欢的,不管你们的花灯有多难看,都是我这辈子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的花灯。」 这动人的情话立刻让那三个男子笑了起来,一旁的小顺子立刻机灵地递上了一支蘸着墨的笔,钱程愣了一下,立刻会过意来,提笔在三个灯上各自写上了自己和爱人的名字。 写毕,她满意地端详了一眼自己那犹如狗爬的字,赞道:「大有进步,大有进步啊!」 她探手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撕了开来,仔仔细细地将三个花灯绑在了一起,双掌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保佑我能和恒之、子余、田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她的眉目虔诚,语声真挚。 「吃香的、喝辣的,苦的累的脏的都叫别人去做,金银财宝都往我们家里钻,美女帅哥无限,每日快活逍遥……」 三个男人听着她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起来,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 钱程嘻嘻一笑,把花灯送入了水中,张开双臂,四个人依偎在一起,目送着花灯缓缓前行…… 一辈子都在一起。 一辈子都要幸福。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天家祸水》上 作者:暮鸢 02、《天家祸水》下 作者:暮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