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媳妇的古代日常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田家一家除籍的消息一传开,可是炸响了整个村儿,还有好多人去看热闹呢。李青暖听着人们传来的闲话里说田老汉几个人多惨多惨,一时间也有些戚戚然。 田铁石的心情也很是低落,再怎麽说那也是他待过二十来年的家,可想到他们对李青暖的所作所为,他又实在心软不下来。 「去瞧一眼吧,好不好的也就这一回了。」李青暖摸着肚子,她并不是同情田家那边的凄惨,只是不愿意让这个担当惯了的汉子心里有疙瘩。 其实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就算自家男人好心好意地对那家人,也不会被领情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也不知道田家那几位什麽时候才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最终田铁石还是没有去,他又不是不会记仇的傻子,再说了,如果他真的去了,说不准他媳妇心里就会觉得别扭、不舒服,他再愚孝也没那麽蠢。不过总不能让人说忘本不孝,所以他让老宅旁边住着的石大哥帮忙送了些李青暖做的酸枣酱过去。 可是田家那边怎麽可能会觉得这是份心意呢,直接就当着石大哥、石大嫂的面儿给摔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嚷着田铁石狼心狗肺,都不知道送些钱过来。 这一通闹腾,可又让村里人看了许多笑话。 小张氏倒是聪明了一回,哭哭啼啼地一番悔过之後,求了娘家撑腰,硬是在田老汉跟前硬气了一把,直接带着儿子和离了。 因为田老汉一家早就糟蹋完了全村儿人的耐心跟善意,所以指责小张氏的人倒没几个,大多都是见了田老汉他们落魄地离开潮河沟还啐几口吐沫的。 没过几个月,小张氏经人介绍,嫁了三里村一个做卖货郎的鳏夫。那鳏夫因为伤了根本,没法留下子嗣,所以小张氏索性就给明子改了姓,这下田老汉那一门竟然没留下一个扛起门户的後代血脉,要不怎麽都说不作死不会死呢,当然这是後话了。 田家老宅的事儿并没有让田铁石叹息很久,因为这会他正忙着收购乾酸枣呢。因着李青暖手巧,做的酸枣酱跟酸枣梅被一些说书唱戏的园子看中了,所以他们也小赚了一笔,基本上每次赶集都能卖个七八十文钱,加上卖给百草堂的酸枣核,这总的下来也能收一钱银子左右呢。所以在李青暖提起收购酸枣的事儿後,田铁石心里稍加琢磨,就拍着大腿张罗开了。 李青暖数着手里的铜板,嘴里也不断唠叨着收购的事儿。村里人对他们不薄,就是田铁石这条命也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救回来的,所以他们也不想着占便宜,酸枣依旧是一斤两文钱,但只要够五斤,那之後每斤就只会加算一文钱。 别说,这个主意看似不起眼儿,倒是调动了不少农闲又没找到短工的人的积极性,每天来田铁石家交酸枣的人就没停下过。 何氏搓好一篮子酸枣皮,接过李大郎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乐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了,「妹子啊,还是你主意多,照这麽下去,咱也不愁过年了。」 李青暖笑着对李大郎招招手,然後捏了一块她刚刚蒸出来的酸枣糕塞进李大郎嘴里,「今儿相公见了梨园的掌柜,那掌柜的意思是年前这几天让咱们多备些爽口的物件。我寻摸着那些听戏玩乐的夫人、小姐应该还是稀罕着酸枣酱跟酸枣梅的,加上今儿的酸枣糕,咱们倒是可以琢磨着招两帮手一块做。」 毕竟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只让何氏一个人盯着灶上捣鼓这些东西,也是有些忙不过来。况且她也有自己的打算,自己做的这些东西其实没啥技术含量,更没有什麽特殊配方,再者这里又没有专利这一说,现在趁着人们稀罕,她还能挣个钱,可一旦有店家或者宽裕人家的厨娘琢磨过劲儿来,肯定会把这门生意抢个精光。 再者酸枣这种野物到底有个季节限制,若是过了时节,别说乾酸枣,就连刚刚长出的没法蜕皮的青酸枣都没有,於这门生意也是不利的。 不过春天也会有别的活计,她这会儿先招两手脚利索的人帮忙,一方面看人品,一方面看手艺,也算是为以後作打算。 田铁石瞅着媳妇的肚子,也觉得该找两人来,要不哪天自己去镇上送货,心里都不会踏实。 而不久後,潮河沟又出了一宗事儿,跟林月娘订了亲的夫家烂了良心,那男人也不知咋地就被鬼迷了心窍,私下里跟别人家的女子定了终身,还搞出了私奔的事儿。 林月娘也是个刚强的,得到信儿的时候,这事儿都已经传开了。先不说她自小就是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就算是为了底下几个妹妹的名声,她都容不下这事儿,当下寻到了媒人家,又当众退了聘礼跟婚书。 男方家的老夫人倒是个明白事理的,知道这事儿是自家儿子做得不对,对着林家长辈又作揖又赔礼,甚至几次因为那不争气儿子的顶撞昏厥。 林月娘冷眼瞧着眼前那个梗着脖子,顶着大鼻孔,满嘴喷着仁慈、善良和爱情的男人,要不是知道这不属於话本,林月娘还真会以为自己不小心身处在什麽脑残小说里。 嗤笑一声,她吹了吹指甲,然後拿起媒人退婚的婚书甩在那男人脸上,最後满脸厌弃,不屑地高声笑道:「为了个戏子你欺辱祖宗,气昏娘亲,是大不孝。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情情爱爱,却不退婚、又不下聘,算是不仁不义。 你这种男人,多看一眼都脏了我的眼,也就是你们村的人良善,要放在我们潮河沟,这种不尊礼法、不知羞耻的男人,就算不浸猪笼也得打个半死。」 因为这一番话,林月娘得了极有骨气且与田家旺和离的夏家小姐的赏识,一番运作虽坐实了她悍妇的名声,却也得了县官夫人对她刚烈性子的称赞。在这小地方,里正都算是有能耐的大人物,更何况是把闺女嫁给京城大人物的县官家里,所以那些想要看林月娘笑话的人倒也没在大面儿上给她难堪。 因为没事儿干,加上厌倦了跟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扯八卦,更不想看村里那几个心善的婶子同情的眼神儿,所以林月娘三天两头地来李青暖家躲清静,当然她每次也都是搭着何氏一起来,省得见了田铁石再惹上什麽难听话。 得知李青暖想请人干活儿,林月娘自然拍着胸脯自荐了,这样既能多清静些,还能挣些钱,咋想都是好事儿。 活儿不多也不累,就是有些繁琐,好在何氏跟林月娘都有一双巧手,不管是搓酸枣皮还是碾酸枣粉,都没有一点差错。 等做好後,李青暖把一小瓮的酸枣酱跟几坛子的酸枣梅都送去了梨园,又给几个订了酸枣糕的酒楼送了货,年前儿的单子算是完了。 到了腊月,田铁石开始帮着村里的屠夫挨家挨户地帮人杀猪了。李青暖小时候在山里也见过杀猪,倒没有人们想像的那麽恐怖,只是在赶猪跟压猪脚的时候,少说也得四五个人。 不知道潮河沟杀猪时有什麽讲究,李青暖只记得小时候姥姥家杀猪时,自己都会跟着去揪猪尾巴,至於是为啥她也记不清了。当时年纪小,只记得村里相熟的屠夫伴着四五个壮汉拾掇木门搭成的案板,然後在案板下接一个装了浅浅盐水的盆子接猪血。 李青暖一边洗着黍米跟麦芽,一边琢磨着一会儿的糖瓜该怎麽熬,毕竟她前世只是见姥姥熬过,下手做还真怕糟蹋了东西。俗话说二十三,糖瓜黏,灶王爷要上天,就算是穿越了,也免不了准备这些象徵年节的东西。 田铁石回来的时候,正好李青暖做的糖瓜刚出锅捏好。他放下篓子里的猪血跟猪肠子,匆忙洗了把脸,就厚着脸皮凑到了自己媳妇跟前。 第二章 李青暖伸出食指戳了戳从身後抱过来,还一脸忠犬相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反手塞了一块糖瓜进自家男人嘴里,「一回来就腻歪,也不怕你闺女笑话。」李青暖是认定了怀的是闺女,虽然何氏跟石大嫂都说自己是男胎象。 田铁石吧嗒吧嗒嘴,只觉得自家媳妇的手指头尖儿都是甜的,傻笑着搔了搔头,他才自觉地绕到灶房桌子旁帮忙收拾糖瓜。 「今儿碰到刘大叔,他今年种了几分地的黄豆,我就寻摸着跟他借两斗,咱们也好磨些豆腐。」说着话,田铁石就看到自家媳妇腆着大肚子去构水瓮盖子上的篮子,心里一惊,直冒了一身冷汗。他忙不迭地把李青暖揽在怀里,又押着她坐下,这才拿了拿了篮子过来。 李青暖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还是感动於他的细心,一个男人对自家女人能细致到这个地步,倒是她的运道。 「嗯,我今儿算了算,咱手里还余下二两七钱银子,还有九十多文的铜板,紧凑点,过年是没问题。不过当初救了你的事儿,咱们可还没给乡邻们谢礼呢。」李青暖稳妥地坐下,看着熟练地热饭的男人,「物件不用多稀罕,每家半斤白糖吧,石大嫂跟刘婶子那咱再给加几个鸡蛋。」 今年的肉有分家时候从田家分来的小半瓮腌猪肉,再者,这些日子自家男人帮忙杀猪,也分了不少猪血、猪肠子跟猪骨头,一般人虽然瞧不上这些下脚料,但李青暖却想着靠着这些物件过年呢。 「还有窗户纸,明儿扫屋子的时候,咱也得换上。」 田铁石最喜欢他媳妇软声软语地絮叨她打算的这些事儿,每次见她扳着手指数道家务事儿,他的心就又软又甜,就跟喝醉了似的。一连声地点着头应下後,他才扶着媳妇回了屋里,又弄了枕头跟被子掖在炕柜边上,安顿着媳妇靠上去。 歪坐在炕上,由着自家男人给脱了鞋,又给她解了外衫,最後还拿了一床被子捂上,李青暖才撇了撇嘴。自打这男人身子将养好了,她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闲」妻,要不是大夫说,月份大了得多走走,动弹着点,只怕自家这只憨子都不会让她下地了。 没等她嘟嘟囔囔地说几句话,田铁石就盛了饭端了乾粮回屋。照旧,李青暖跟前还是有白米饭跟大碗骨头汤和一个鸡蛋。 「媳妇,这是咱山里野菜跟笋子尖儿腌的,你嚐嚐。」田铁石从一个小盆里挟了一筷子黑乎乎、软趴趴的物件,殷勤地递到媳妇嘴边。这东西开胃,往年他山里有笋子时都会弄一些,然後借邻家的地窖存下,以防冬天自己进山时候没吃食。今年一通乱七八糟的事儿,他还真差点忘了这茬。 虽说李青暖怀胎除了犯懒嗜睡,没啥别的毛病,更没有过强烈的孕吐跟挑食,可这会儿看到那黑不溜秋跟碎碎的跟蔫巴了的叶子一样的东西,她还真不觉得会好吃。 「媳妇,真的好吃,我封泥的时候还往里面加了些果子酒,吃着又酸又香。」田铁石眼神儿发亮地献宝,他记得二弟妹怀明子的时候,可天天叫嚷着吃酸菜。只是野山笋不好挖,不管是冬笋还是春笋,但凡下错了力道,就挖不出来了。所以田家再矜贵小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让她如愿吃到野山笋腌的酸菜。後来倒是小张氏自己动手腌了一罐子长豆角。 李青暖稍稍往前凑了凑脑袋,微微嗅了嗅,的确有些酸辣的香味。再看那汉子眸光黝黑发亮,她也知道,只怕他是觉得委屈了她,这才会一有啥稀罕物件就迫不及待地往她嘴里塞。 她张开嘴,就着田铁石的筷子吞了一口,等不起眼的腌菜进了嘴里,她才惊奇得瞪圆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满是赞赏,一边吧嗒嘴,一边主动挟了一筷子细细咀嚼。等咽下去後,满口都是带着酸辣的清香味道,这里的腌菜跟前世自己吃的老坛酸菜不同,酸辣味不重,更偏向於野菜本身越吧嗒越香的感觉。 大概是稀罕这个味道,李青暖没忍住,一口气儿吃了小半盆腌菜。要不是田铁石怕她吃多了嗓子难受,只怕她能伴着黍米饭把剩下的腌菜也吃完。 吃了饭,两人又在屋子里蹓躂了一会儿,直到李青暖额头鼻尖微微冒了汗。田铁石才把人塞进被窝里,然後往连着炕洞的黄泥炉子里添了一把火。 这炉子是田铁石盘起来的,用黄泥混着麦秆麦秸,里面有垫了几根细铁棍。热炕的时候,就往里面塞些大柴火,平时还能在炉子上边煮些热水或者烤一些吃食,很是方便。 火苗被封住,没一会儿,房间就暖和得跟烧了暖气一样。 趴在汉子怀里,李青暖小小地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因为屋里温度的升高,她的脸蛋红彤彤的,迷迷糊糊地咕噜着什麽的小嘴儿微微张开,粉嫩嫩的,好看得很,那模样怎麽瞧怎麽让田铁石觉得是百爪挠心的痒。 田铁石的目光微微下移,瞧见自家媳妇有些凌乱的衣领中露出的半截白皙颈脖,呼吸顿时有些紊乱。眼看着他额间青筋都暴起来了,可哄着媳妇睡觉的手上工夫一点也没大意,更没停歇。 也许是习惯了跟自家汉子贴身而歇,李青暖迷迷瞪瞪地又往田铁石怀里钻了钻,并且摸了他的一只手抱在怀里。这下,田铁石的眼神都有些暗红深沉了。感受着胳膊处传来的绵软触觉,还有自家媳妇身上的皂角清香,田铁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然後俯身用鼻尖抵住媳妇的鼻头,轻轻啄了下她的唇瓣,真甜。 抿了抿乾燥的嘴唇,田铁石拢了拢被子,继续哄着媳妇好好歇息,只是他身上那份火热跟躁动却咋也消不下去。 其实说起来也是,自己养伤第一个月对那事儿是有心无力,後来能动弹了,媳妇的肚子也大起来了,还被大夫说胎象不稳,他直接就把媳妇捧到了心尖上,就算有了那个想法,他也会暗自骂自己几句禽兽。到现在他可是有五个来月没碰过香喷喷、软绵绵的媳妇了。 寻摸着时间,媳妇最多再有两个来月就该生产了,想到嫂子何氏叮嘱的那些话,他不由开始想,二十七镇上最後一个集上该给媳妇再买点好东西备下。 憨实耿直的汉子看着媳妇的肚子,眼神软绵得都能挤出水来了,他是不懂那些诗啦画啦,可他那实诚的心眼儿里满满的全是自家媳妇。 半夜里,田铁石半睡半醒地似乎听到自家媳妇哼唧了两声,他赶忙睁开眼察看,点着灯,眼看着李青暖冷汗连连地歪着身子捏腿,他就知道肯定是李青暖的腿又抽筋了。 好一番按捏,李青暖才缓过劲儿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她一挑眉就瞧见自家男人也是白着脸抿着嘴角,冒了满头大汗,这下,她心里那边小矫情、小抱怨也就一点儿不剩了。 第二天早饭後,何氏就带了个小包袱跟针线笸箩来了,见了田铁石正拾掇屋子,而李青暖正费劲地端炉子上的热水,她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了李青暖手里的盆子,嗔怪地训斥了对方几句。 听到李青暖背着自己干活儿,田铁石也不扫房顶了,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拉着李青暖的手上下打量,最後假意虎着脸把人抱起来放到炕里头。田铁石还生怕李青暖不舒服,又给她铺了床被子,才把人放上去。 李青暖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田铁石这个汉子也越来越紧张,但凡自己有个咳嗽、呵欠,甚至是口乾舌燥,他都紧张兮兮地趴在自己身边盯着肚子看半天。不过想到他跟孩子交流时感到胎动後傻乎乎的憨样,李青暖忍不住笑出声,连带着心里都觉得熨贴温暖得很。 第三章 等田铁石去刘大叔家帮忙了,李青暖才算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被窝里,听着嫂子絮叨着让她小心着点身子,她忙不迭地点头,看起来乖巧得很。可看着何氏仔细地做着准备裹婴孩的小襁褓,她手上又痒痒了,总想着也给娃缝一个。 见妹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里刚塞了新棉花的襁褓,何氏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後戳了戳李青暖的小脑袋。之前妹子给小孩做了不少小衣服跟尿布,甚至连小鞋子都缝了两双,可这裹婴儿的襁褓可是有讲究的,必须得大辈亲戚给上手做。按理说,李家该让老宅那边的王氏动手,可现下的光景,何氏觉得还是得她这个当嫂子的担起来。 「你可注意着点吧,眼看就快八个月了,可不能再费眼劳心了。」何氏这会儿可是又当嫂子又当娘地嘱托李青暖,生怕她这头胎出点什麽差池。 田铁石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乡亲给的咸菜跟两条猪胰子皂。对於猪胰子皂的做法,他还真是不会,今儿接了外人的东西,也不过是因为担心冬日里李青暖手上沾了水会裂口子。 进了院子,他也不说先放下东西,直接蹿到窗户根底下往里面叫了几声媳妇,得了李青暖嗔怪的眼神儿,这才嘿嘿傻笑着去了灶房。 李青暖听见了响动,也从炕上爬了起来,加了件大袄就下了地。腊月的天儿已经很冷了,加上她的身子受不得寒,所以田铁石早早地就托何氏把他的厚衣裳改了改,又把今年打下来的新棉花一股脑地给她做成了大袄。 呵了一口热气,她把手缩进了袖子里,进了灶房,见田铁石麻溜地泡了黄豆,又把盆子里泡的衣裳洗了,她不由翘起嘴角。 田铁石扬了扬沾着草木灰的手,让李青暖坐下,然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年节要做的事儿,无非就是要置办些什麽年货,还有年後怎麽着挣钱之类的。 洗好衣裳,田铁石又往灶膛边儿的火盆里放了些木炭熏着屋子。等拾掇好了,他又自发地舀了半桶水,拿了小凳子蹲坐在灶房门口边儿上洗起了昨儿个放在院子用篮子压着的猪肠子。 李青暖翻了几下桌上用纸包着的胰子,对这东西她不陌生,小时候在山里每到冬天几乎家家都会用猪胰子做皂块,祛皲裂跟洗油渍很见效。这麽想着,她就起身先用热水冲洗了一下胰子条,然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挤压着。 等田铁石那边的肥肠洗乾净了,李青暖也把揉好的胰子皂分成了小块儿。揉揉腰,她也不抢着干活儿,直接指挥着自家男人把胰子晾在窗沿上。 看着田铁石剁碎了辣椒去爆炒肥肠,李青暖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闻着辣椒的香味儿,目光瞟过灶房旮旯角里的那盆子泡黄豆,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吃香辣豆豉跟麻辣鸭脖了。 要说在穿越前李青暖最爱的零食,莫过於这香辣鸭舌、鸭肠跟麻辣鸭脖了,尤其是到了冬天,香辣豆豉拌饭开胃,麻辣鸭脖当看电视的零食,那简直美得不行不行的。 李青暖看着自家男人把灶膛里的火扒拉出来弄到院子里浇灭,又探身把饭菜盛进碗里,这才起身弄了点热水洗了洗手。 因为今儿在灶房里弄了个火盆,所以这会儿两人都没打算去屋里吃饭。说起来也是李青暖要求的,毕竟她从怀孕就嗜辣,每次炒好菜弄好辣椒去屋里炕上吃,总会让屋里沾染许多味道,尤其是被褥。可能是怀孕的人嗅觉、触觉都会灵敏吧,反正李青暖晚上睡觉盖被子的时候经常能闻到饭菜味儿,有时候还挺熏人的。这不,田铁石就赶紧着弄了个火盆。 田铁石一向都是有好东西先紧着李青暖用,所以看他媳妇贪吃了两口肥肠,他赶忙把盛菜的小盆儿往李青暖那边推了推,自己个反倒一直挟咸菜吃。他这人心思很简单,只要媳妇欢喜了,他是啥苦啥难都不怕,更何况,看着媳妇的肚子,他打心眼儿里觉得媳妇比他更累。 吃过饭,李青暖一边陪着田铁石擦洗灶台,一边问他会不会做豆豉。 本来媳妇好不容易开口说想吃一个物件是好事儿,可关键是豆豉这东西他听都没听过,不过看媳妇比划的模样,她应该会做。 看着家里有辣椒跟生姜,再说李青暖也不挑啥油豆豉跟水豆豉的,所以当下就回忆起了当初老家人做豆豉的方法。因为要用到密封乾燥的瓮或者坛子,所以李青暖就让田铁石把那瓮猪油倒进了洗菜的大盆儿里,又让他用硷把小瓮刷洗乾净,扣到一边儿沥乾。 「赶明儿起来,你就先弄一点儿黄豆煮上,少放点水……」其实李青暖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师父,说了半天都总觉得缺了什麽步骤。到最後,她还是耷拉了脑袋,决定第二天亲自看着田铁石做。 等两人忙完了,天也晚了。一进屋,被热气一熏,再加上软蓬蓬的被子,李青暖直接就犯了懒。简单地漱了口,抹了一把脸,李青暖就爬上了炕。 田铁石可不敢歇着,见他媳妇开始打瞌睡了,他赶紧倒了一盆儿热水,给媳妇脱了鞋袜给她洗脚,等给媳妇拾掇完了,他才跑去灶房擦了擦身子。 因为今儿帮着刘大叔那干了不少活儿,田铁石也是有些疲累了,所以他上炕搂住李青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还下意识地侧身护着李青暖的肚子。 村里人都讲究二十五磨豆腐,而潮河沟只有两个石磨,所以田铁石在天不明的时候就起来捞了一半泡帐的豆子去排队了。至於为啥不趁着天蒙蒙亮,没人的时候磨,当然是因为冬天里磨豆子容易冻,磨盘之间有了豆汁儿就会结冰,那上下磨盘肯定会打滑,之後就是做磨不出豆汁的无用功了。 天大亮的时候,离石磨最近的陈婶子提了一桶热开水来,一见田铁石搓着手、跺着脚地蹲在边儿上,她赶忙舀了一瓢热水递过去。 田铁石笑呵呵答地了谢,狠着灌了几口热水,让身子没那麽僵硬,然後拿起推碾子跟磨石用的木杖开始磨豆子了。看是没技术的体力活儿,可这眼劲儿不够的还真不行,这不他一边推,还时不时地从磨边儿的缝隙往里加热水,这样豆汁儿也就不会冻在磨盘里了。 没一会儿,豆子就磨完了,出豆汁儿的凹槽底下接着的盆子里多了大半盆发着热气儿的豆汁儿,等到别家来排队的时候,田铁石正好盖上开始结冰凌的汤汁。 回了家,见媳妇已经起来了,田铁石也不说歇口气儿,赶紧把灶上热着的饭菜端出来。 两人匆匆吃了口饭,就开始准备做豆腐的东西了。李青暖先藉着大锅里的热水把之前买的一块纱布洗乾净,然後帮着田铁石把过滤豆浆的撑子支到灶台上。 接下来是个细致活儿,过滤豆渣的时候,用纱布隔开的撑子要转圈儿晃动,但不能让带着渣的汤汁流到锅里。等过滤完後,田铁石就半蹲在灶台上,要用之前准备好的柴火板子使劲儿地挤压留在纱布里的豆渣。看着豆渣都发乾了,这手上的劲儿才松下来。田铁石烧起了灶火,过几刻的工夫就要歪着脖子跟正在融卤水的媳妇说两句闲话。 这是两人分出来过的第一个年,虽然手头不宽松,可李青暖怎麽都觉得心里松快乐呵。她不是贪心的人,也做不来张氏跟小张氏那样泼辣厚脸皮的事儿,可她的心里也打算着以後的日子呢。现在分出来了,吃苦受累她不怕,来年开了春、化了冻,日子总会好过的,这也算是个盼头了。 锅里的豆浆滚熟了,田铁石先舀了一大碗,又放了点白糖,这才献宝一样地凑到李青暖的跟前,那模样真像是摇着尾巴的巨型忠犬。 其实李青暖清楚这汉子有时候跟小孩似的,只要自己对他讨好的行为有个夸奖,他就能自己乐半晌。就着田铁石的手,李青暖喝了一大口豆浆,入口都是新豆子的清香,并没有多少豆腥味,因为加了糖的缘故,还有些甘甜。 第四章 看着李青暖喝饱了,田铁石就把碗里剩下的几口灌进了自己肚子里,然後开始看着他媳妇点卤水。 点卤水并不容易,点嫩了成不了型,或者直接成了豆腐脑,点老了豆腐不好吃,不只会发硬,还又乾又碎。李青暖凭着前世陪姥姥做豆腐的记忆下了卤水,等锅里的豆浆成了自己想要的脑状模样,她才侧了侧身子,让自家男人上来压豆腐。其实接下来的步骤也就简单了,就是要把锅里半固体状的豆腐倒进模子里,轻轻挤压了多余的水就算完事儿了。 等到热豆腐出锅,李青暖先用刀切了一小块,伸手塞进自家男人嘴里,一边笑还一边追问香不香。 香,哪能不香呢,往年他从来不知道准备过年用的物件是这麽乐呵的事儿。看着李青暖笑得那麽开心,田铁石一个劲儿地夸媳妇手艺好,还顺带着摸着媳妇的肚皮跟闺女交流,得瑟得瑟。 收拾完了做豆腐的事儿,接下来李青暖就开始煮要做豆豉的黄豆了,她先让田铁石把豆子洗一遍,然後放进锅里,加的水刚好没过豆子。 刚刚手拄着灶台倒水的时候,指尖带了一些锅底灰,可李青暖的心思全在那豆子上,根本没注意到。这会儿觉得脑门儿上被灶膛里的火跟一边儿的热锅熏出了热汗,她直接抬手抹了一把,结果巴掌大的白皙脸蛋上直接被划出了几条黑线,看得田铁石心尖子又痒又乐的。 李青暖把豆子煮好後,用笊篱把豆子盛出来,然後趁着热呼劲儿摊开铺在平时放舂米的簸箕上。想了想,她还起身用筛面粉的箩子把豆子扣起来,然後让田铁石端回了正屋。 接下来就要第一次发酵了,说白了就是让豆子生出菌丝长毛,等到簸箕里的菌丝长满了,才能拌料。 忙活完了手上的事儿,日头也到了当空里。李青暖惦记着前两天嫂子何氏招呼的话,说二十五家里煮肉,让她过去帮忙,所以她跟田铁石交代了一声,就穿了半新的厚棉袄出了门。 不想半道上遇到了打着哆嗦,身子单薄的李大鹏,看着他那副模样,李青暖着实忍不住咋舌。老李家在村里可不算贫穷,往年地里收成也是不赖的,加上李老汉也少不了去镇上做工,家里积蓄可不算少,也不知道这李大鹏怎麽就把好好的日子败成了这幅光景。 虽然心里嘀咕,不过李青暖可是一步都没有停留,既然跟老宅那边分开了,而且没有一点情分了,自己也就没有立场再去同情他们。更何况在她看来,老李家的日子也都是自己作的。李大鹏虽然没有跟他娘王氏、姊姊李秀娥一样为难过自己,但也从没拿自己当过亲人,这麽算下来,又凭什麽要她去帮助一个好吃懒做、自作自受的人。 很显然李大鹏也看到了李青暖,他有些发愣地看着穿着厚棉衣,挺着肚子的女人,嘴角动动半天也没叫出一声姊。不是没脸皮,而是从来没叫过,所以实在张不开那个嘴。 直到李青暖在岔口处绕道离开,他才回过神儿来,裹了裹身上的薄衣裳。想起去娘那听到的话,他最终叹口气,眼底泛了红。本来也想过去找李秀娥那个二姊讨个说法,害死了爹还卖了娘,怎麽着也不是做闺女该干的事儿啊。可谁知去了二姊那个村,就听说二姊被二姊夫打了个半死,而那个外甥儿也不满一周就早夭了。 报应啊,如果不是二姊气死爹爹,还贪图那头小病猪,怎麽可能让外甥染上那种好不了的病灶。 冷飕飕的寒风吹打在脸上,加上冻得发疼的手脚,让李大鹏忍不住想要是当初自己对大姊好一些,要是娘没有虐待过大姊,现在他们是不是还能一家和乐? 看着大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李大鹏终於颓废地垂下了脑袋,任由心底悔意翻腾。其实他也清楚,就算重来一次,依着娘跟二姊贪婪的性子也不会给大姊好脸色看,而当初年幼的他,也会因为家里对大姊的态度,无视她甚至欺负她。 在潮河沟,年下杀猪後的肉除了过年吃的,剩下的都要腌制起来,只是这腌肉却不是前世李青暖知道的那种用花椒、盐巴涂抹在肉上,把肉装进瓮里,再倒一些烈酒,用石头压住,每天帮肉翻身,等着入味了,再用绳子挂到外面阴乾或者晒乾。相反,这里的腌肉是先要煮熟,然後用油炸一下上色,顺便把肉里面的油分炸出来,以备来年吃。 所以李青暖到的时候,正好见李青山跟何氏把煮肉的大锅支到了院子里,石大嫂跟林月娘提着两桶热水往大锅里倒进去,还有李家五叔抱着柴火准备点火。 一群人乐呵地忙活着手上的活计,见李青暖从外头进来,几个人都打趣了几句。张德发家媳妇还好生问了一顿啥时候生、这娃闹不闹腾,李青暖都笑着答了话。 林月娘刷洗着手上准备放肉的木盆,一边儿用开水烫着,一边歪着身子凑热闹。後来说道李家老宅这会儿都荒了,院里全是枯黄的杂草,压水井也崩了,冻了满院子的冰云云。唏嘘的同时还挖苦几句老宅那边的人都没人性,反正左右是为李青山跟李青暖兄妹俩抱不平。 李青山听了心里有些别扭,不过看着自己媳妇红润的面庞,再看一直缠着妹子玩闹的儿子,他心里的那点小纠结跟不忍,最终化作青烟消失无踪。 往年每到这个时候,他媳妇何氏总是发愁,儿子也会缩在家里不出门,因为李老汉跟後娘王氏总会想尽办法来折腾吵闹几遭。他媳妇是个好的,使不了性子、骂不了人,总会被逼得红了眼眶,有时候儿子护着媳妇,还会被王氏随便摸到啥扫帚棍子使劲儿抽几下。如今,总算是离开了那些心狠的长辈、亲人。 「妹子,等会你就去屋里帮忙照看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外边儿活儿重,你可不能搭手。」何氏见李青暖拉着李大郎的手进来,赶紧在围裙上擦了下手,然後招呼着她进屋。 屋里还有两个半大的小闺女,一边欠身张望着,手上还挂着翻花绳的玩具。见李青暖大着肚子进来,两人赶紧爬到了炕沿边上,探手去摸她的肚子。 李大郎从炕桌上摸了一块糖塞进嘴里,囫囵不清地说姑姑肚子里怀着的是他的小弟弟跟小妹妹,别人没分儿,那洋洋得意的小模样,咋瞧着都让人觉得搞笑。 何氏给李青暖倒了两碗水放炕桌上,又交代了李大郎几句,等听到李五婶子扯着嗓子让人把肉下锅,她才匆匆忙忙去看着。 两个妞妞都是听话的,而李大郎也得了何氏的嘱托要好好看着他姑姑,加上李青暖本来就是个喜欢孩子的小性子,所以很快四个人就玩闹成了一团儿。 李青暖先是跟大妞玩花绳的时候多翻了几个花样,就引得几个孩子连连欢笑,直吵闹着要跟着她学。 屋里面的人嘻嘻闹闹好不开心,而院子里围在一起干活的人也都有说有笑地热闹着呢。到了後边儿,反倒是李青山这个汉子除了帮忙抱柴火、提水,没了别的事儿干。 等肉香味儿飘开的时候,李青暖正搂着二妞趴在窗户口往外看。一排的小脑袋,煞是喜庆好玩。 何氏擦乾净手,沾着凉白开水撕了一大碗肘子肉,又去灶房拌了点咸菜的汤汁儿,然後满脸带笑地送进了屋里,让自己妹子跟三个孩子解解馋。 李青暖毕竟是个成人了,虽然闻着肉香味也有些馋嘴,可看着凑在炕桌边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她发话的三个小家伙,她不由笑了。拿了筷子一个挨一个地投喂,直到几个孩子吧嗒着嘴巴吃得满嘴油光才甘休。 眼看着过了晌午,李青山进屋问了一句田铁石有没有出门,就打发了李大郎去跑腿儿把人叫来,张罗着大家一起吃顿饭。 第五章 院里帮忙的乡亲一听这是该做饭了,都嬉笑地争抢着收拾灶台、搬桌子。大家都是一个村,平日里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少不了吃谁家的一口粮食。再者,今儿是来帮忙煮肉、腌肉的,咋的东家也得管一顿饭。 年下家家户户都喜庆着呢,就是有那麽几户战场上没了儿子的,何氏也都让人送了一条熟肉过去。 「李家媳妇,饭菜让你五婶子她们张罗,你跟我弄点山药面粉、剁吧点碎肉渣子。今儿趁着人手多,咱就着锅里猪肉的汤把灌猪肠跟猪皮冻做出来。」张大娘一边用花椒跟盐巴揉搓着盆子里的大肠跟肺婆子,一边儿挥挥手跟何氏招呼着。 肺婆子其实就是猪肺,这里的人觉得这东西不好做也不好吃,但凡宽裕人家都会喂了家里的牲口。只是一般庄户人家舍不得糟蹋东西,所以每次煮肉後,都会挑出这不好嚼烂的猪肺,剁吧剁吧後混着大锅底里留下的肉渣,再搅拌一些山药粉灌进猪大肠皮儿里,再放进肉汤锅煮熟。 这东西不矜贵,但沾着酱料、拌点粗盐倒也很下饭。 至於猪皮冻就更好做了,就是弄些乾净的猪皮,放锅里一直熬着,等水开了,就丢一些花椒、大葱、盐进去就行。一般等灌肠熟了,这猪皮也就熬得差不多了,趁着冬日里夜里冷,放在不见光的墙根底下冻起来,啥时候要吃,用刀切一块就行。 农村人虽然有爱占便宜的,也有想蹭吃蹭喝的,但大多都是实在没有坏心眼的。一听张大娘的话,赶紧忙不迭地应着话,手脚也麻利地收拾起了肺婆子跟难搓洗还带了腥味的猪肠子,也有干活儿细致的媳妇挨个刮猪皮上的猪肉跟猪毛。 在张大娘的指挥下,没用了一顿饭的工夫,灌肠跟猪皮就弄好了。何氏也再次烧起了大锅下边的火,然後用猪胰子洗了洗手上的脏污,这才仔细地拎着灌肠放进肉汤锅里煮上。 见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将装了腌制过的炸猪肉的瓮子搬回灶房里,大家也都凑在一起,在洗衣裳的大木盆里洗了洗手,然後有人去了灶上搭手做饭,有的就去了屋里看孩子唠嗑闲聊。 李青暖也是歇了一上午,心里多少有些不落意,红着脸出屋准备去搭把手。 何氏见她进了灶房,也顾不上切炖菜用的腌白菜了,放下手头上的刀具就起身迎了过去。这屋里因为煮肉,弄得到处湿漉漉的,加上油烟味儿,哪是她这怀着身子的人该来的地儿呢,这万一冲撞了或者滑倒了,可是了不得的事儿。 李五婶子这会儿也不像以前占王氏便宜时那麽耍滑了,挥着手里的长把大勺子也劝了几句。 李青暖见这里真用不着自己搭手,也不强求。她也知道嫂子的意思,这会儿她都近八个来月了,七活八不活的最是受不得一点点的不小心。 林月娘抹乾净手,小心地扶着李青暖回了屋子,让她先上炕招呼着乡邻,怎麽着也不能让人受了冷落不是,加上田铁石被李大郎拽来了,外面的体力活儿也都被这个汉子揽下来了,所以李青暖也就顺了大家的意思,靠在了炕上叠成一团的被子上。 李青山跟何氏都是实诚的人,再者他们今儿可是把除了卖掉的半扇猪肉外剩下的肉都煮了,怎麽着说也该让这潮河沟一年到头舍不得吃荤腥的人吃个乐呵,所以炖的酸菜粉条还有炒白菜里都放了足量的肉。因为灌肠出锅了,何氏还专门切了一截,混着炸豆腐片拌了一盆子凉菜。 因为今儿人多,加上是大锅做饭,所以何氏还在炖杂烩菜里放了土豆跟白萝卜丁,最後出锅前还让人舀了一大瓢肉汤倒进去一起闷着。 这又是油又是肉的,没一会儿香味儿就散出来了,直闻得不少人抻着脖子等开饭。 等到院子里大桌跟小桌摆好後,何氏也带着几个同村的媳妇端了几大盆子菜进了院儿,一边把饭菜分开摆在两个桌上,一边招呼着屋里的大人、孩子都出来填肚子了。 今儿帮忙的男人不多,可架不住他们饭量大啊,所以大桌那边一个盆子就能顶得上小桌妇女、孩子这边的两个盆子那麽大。闻着饭菜香,小孩子忍不住最先拉着自家大人入了桌。推辞笑闹了几句话,按着辈分围坐在一起的婶子们就先动了筷子。 等到吃了饭,大家帮着拾掇好灶房,勤快的媳妇子也两三凑一块擦着灶台,洗刷着沾了油渍的用具。几个大男人见没啥好帮忙的,就主动拆起了院子里的大锅,顺道还把木灰拢到一起,收进了篓子里。这草木灰等着澄过後,可是还要洗衣裳、洗头呢。 等田铁石扶着李青暖走的时候,何氏还特意叫住两人,连声让自家男人拿出灶柜上边的篮子,这篮子里是几大块猪肉,还有之前煮好的灌肠跟几块猪皮冻。 肉不多,可贵在新鲜,足够李青暖跟田铁石过个好年了。 李青暖知道这是何氏的好意,而且她现在的确需要这些物件,所以也没推辞。等回了家,见田铁石还是一脸的愁容,本来就笨拙,不会言语的嘴唇也抿得很紧,她用脚趾头也知道这憨子在愁什麽。 「行了,做人还能被日子愁死吗,咱手上紧一点,省着点儿,熬过了年节,你再去找个长工做,怎麽着活不下去啊。」李青暖把篮子放在墙角的盆子里,然後找个高粱秆缝的篦子盖上,想了想还是担心晚上有猫狗来偷食,所以她又让田铁石去找了两块石头压上去。 等收拾完了,她才拉了自家男人坐到炕沿上谈心。 「媳妇,苦了你了。」别人家的媳妇怀着孩子,哪个不是当个宝贝哄着,天天点心、零嘴儿地供着。偏偏他受了伤还没留下点积蓄,让媳妇跟着自己一起受苦了。 当然,田铁石所谓的别人家媳妇,比的可都是镇上那些收购野味跟山参的铺子家掌柜媳妇。这大概也就是这个憨子,才一心想让媳妇过上最好的生活。 李青暖见自家男人还想说什麽,赶紧凑到他怀里抬头用亮晶晶的小眼神儿瞧着他,笑着打断了他自责的话,「我早说了,只要你护着我、疼惜我,我就不觉得苦。以後咱们好好过日子,没有那些人的打扰跟挑拨,咱们总能熬出头的。」 在媳妇靠进自己怀里的那一刻,田铁石的一颗心就软成了一滩水。看着李青暖信任、明亮的眸子,田铁石是怎麽也说不出一句让她难过的话,只好强笑着点头应和,只是他心里那种要好好挣钱,使劲儿疼媳妇、对媳妇好的念头越发地强烈。 帮李青暖擦洗了手脸,田铁石才小心地把她放进了铺在火炕上,已经热呼的被窝里,然後捏捏她的小手,就去插了房门栓。 折腾了一天,又费了不少心思劝说那个憨子,所以这会儿李青暖的确很疲乏了,没一会儿就拉着田铁石的胳膊睡着了。而黑暗中的田铁石,侧身看着睡得香甜的媳妇,心里也是一阵满足松快,甚至到了後半夜他也没一丝的睡意。 经历了这次受伤差点被大虫咬死的事儿,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进山去冒险了,他舍不得自家媳妇难受。可该怎麽挣钱呢?脑子里盘算着,去扛大包吧,他倒是有力气,也肯干,可扛三件才一文钱,一天他就算不停歇,最多也只能挣两钱。想来想去,田铁石还是决定过了年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人家或者庄子上要粗使的长工。 这边田铁石还在为银子发愁,却不知一个身着简单衣衫,不甚乾净,甚至脸色一直都冷冽着的男人背着一张简易的弓箭,带了一条狗来回徘徊在村口。那人似乎极为怕人,见有人出现,就立刻往村口的大石头後面躲了躲。偶尔遇到几条流浪的猫狗靠近,他也会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将人家吓跑。 只是这人的眼底却是澄澈清明,带着庄稼人少有的坚毅跟淡漠,如果田铁石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就是当初从大虫口中救下自己的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