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嫁君大吉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冬日飘雪,皑皑如羽,覆盖了整个天地,万物凋零,一片沉寂。 河间府州衙门的衙役推着板车清扫青石面上雪。今年比去年要冷上几分,衙役裹紧了自个的小棉袄,呼出热气化作白雾,手红得很。与刚才在前头街头扫雪时的热闹不同,这条沈河街上,他们全都埋头做事,不敢多话。 一衙役累了,伸手撑起腰肢,抹去额头上的一点落雪,抬头望向前头的匾额,熠熠生辉,上头写着两个字,沈府。 河间沈氏乃晋朝世家大族之一,虽比不过排前头的沛县齐家、兰陵萧家、并州崔家传世五百年的显赫,但在河间这个小地方,沈家可谓是土皇帝,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衙役想起昨日知州领着他们来沈府门口守着,全河间数得上的官家马车停满了门口,更别提是里头的院落那些他一辈子都不一定见一两次的贵人的马车更是错落有致地摆放着。 连带着沈府的下人瞅见他们都有几丝的鄙夷之色,沈家家主沈宴,时任礼部尚书,来往皆是京城中的贵人。 听自家表舅的远房的表姑的堂姐家的表兄的儿媳妇跟自家婆娘提起过,沈家府邸院落更是从建朝以来历经无数代家主的积累,扩建到如今足足占据了整条街面长,里头的院落装饰金碧辉煌,多宝阁上的稀世珍品数不胜数,里头的姑娘和夫人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穿的衣裳值他们半辈子的嚼用,就连那窗户上挡风的纸,都是他们一辈子未曾见过的。 生在沈家别说是当公子了,就是当姑娘,只怕也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报。 「若是外人得知世家大族沈家两位姑娘家为了一个秀才要死要活,自相残杀,哪还有脸面见他人?」坐上首的妇人不温不火地抛出了冷凝的话语。 随伺边上的美貌妇人头上戴着朴素的飞蝶银簪,挽着秀美的圆发髻,青葱如玉的手指端着茶盅,奉上正坐堂上的端庄妇人,双眸噙着泪光,视线落在脚下,不敢多言一语。 倒是另一个穿着一身艳丽粉的妇人叽叽喳喳地趁机添油加醋,「二姑娘自小就没了生母,野惯了,前些年遭了罪,府中上下世家大族都知晓,自是跟夫人无关。倒是三姑娘,在姐姐的教导下,还干出了这样的蠢事,到底是夫人太过于宽宥了。」 美妇人一听,立马软着骨头跪下了,双臂贴在地上,不敢犟嘴。 坐在上头的是沈家的主母沈三夫人,见两小妾在打擂台,她懒得说话,只是淡淡地抬了眼皮看向还想再说嘴的三姨娘。 三姨娘是外头官员送的歌姬,最会看人眼色,梗着脖子,闭了嘴巴。 「好了,三丫头没事就好了。」沈三夫人茶也不喝,站了起来往自个的院落里去,三姨娘摇摆着腰肢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院落。 至于跪着的二姨娘被身边的小丫头扶着站起来,眼眸子闪过一丝寒意,落在小丫头的脸上却温和可亲,「你去照看二姑娘吧。」 小丫头目送着二姨娘离去的背影,对着手里拿着抹布到处乱抹的谢婆子感慨道:「二姨娘真是好人,二姑娘发了疯把三姑娘推入湖中,自个也遭殃了,还没对二姑娘落井下石。」 可恨她是个命不好的,生生被分配到了这来。 谢婆子甩开手里的抹布,指了指小丫头的脑袋,叨叨道:「就这一两句话就把你收买了?你这个眼皮子浅的贱蹄子!二姑娘的性子就是窝里横的,是不是昨儿她发觉得你偷出了厨房里的零嘴罚了你,你就怀恨在心?」 小丫头举起双手,摇头分辨:「奴婢不是那样的人!」 「嘴巴抹着蜜,心里涂着毒。二姑娘这是冷清破旧,可清净,你若是不乐意待着,早点走。」谢婆子转身往外头去,小丫头大呼小叫地喊:「嬷嬷你去哪儿?」 「煎药!」 小丫头看着眼前缺了一条腿的凳子,出气似的踢了一脚,大声指桑骂槐,「就你知道哪里爽快往哪里躲!」她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嗒一声响,似乎侧间的卧房里头传来的响声,她挪动了两步,探进了一颗小脑袋,只见拔步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拍了拍自个的胸脯,哼着小曲儿走了。 躺在拔步床上的人面色苍白,额头上的发丝湿漉漉贴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发臭,细看上头还有几只闻到味儿的苍蝇跳动着,蹭了蹭双腿。 此人正是沈府的二姑娘沈曦蕴。 沈曦蕴好似自个在睡梦中,又似身处真实的天地间,只见她坐在一干净整洁的罗汉榻上,边上摆着矮柜子,上头的蛇纹映入眼帘很是眼熟,她正要伸手去摸时,听得一声尖锐的妇人声由远到近而来,推开房门,一道刺眼的光摄入,她不由得伸出手臂挡住了自个的眼睛。 妇人脸庞足足有一圆盘大,嘴唇厚实,眼角往上吊起,双手胖乎乎,手腕上戴着金镯子,看体型足足有沈曦蕴三人宽,她愣了一下,「妹妹?」 她脑海中闪过她掉入冰湖,某日突然被敲晕,醒来竟被关在房内,被一胖子拿着鞭子打,嘴里喊着媳妇儿,笑得嘴角流着哈喇子。 之后是那阴暗的天牢,稻草铺了一地,她的身上没一块好肉,双腿无知觉地摆放在地面上,她挪动着臀往角落里头去,眼神与一只足足有一巴掌大的黑毛老鼠对上了眼,老鼠瞅了她一会,飞扑上来,她看到那黑影,啊地一声,昏倒了。 「二姐姐。」来人坐在丫鬟擦过的凳子上,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沈曦蕴瘦骨如柴的身子,一股子尿骚味让她忍不住作呕,「钱太师完了,沈家也完了。不过,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你才在这。」 「你,救了我?」 「是啊,想我们未出阁前结下的梁子多得几箩筐都装不下,如今倒是一笑泯恩仇了。」她站起来,退了一步,「姐姐安心养着,过几日再来看姐姐。」她话音刚落,沈曦蕴好似又听不清了,她自个坐在了榻上,看着来人带了些吃食过来,她刚要开口,梦境中的场景又换了季节,已经是夏日的艳阳天,她屋子里的被子被换成了凉被,「姐姐可认识?」 「认识什么?」 胖妇人斜着眼睛耐着性子又说了一次,「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府权臣齐子辙,据说还特意派人去天牢中寻姐姐,妹妹倒是不知姐姐何时身后有这样的贵人?」 「齐子辙?」她是听过这样的人,只是都是在钱太师府中,听着婆母咬牙切齿地骂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啃下几块肉来的人,据说和公公作对,每每都把公公气得差点吐血。 后来她偷偷打听,只知道齐子辙是个传奇的人物,沛县齐家家主的私生子,年过十二才寻了回祖宅,自小天资超群,读书过目不忘,十四岁中了秀才,隔年中了举人,两年后恩科特赦中了状元,自古以来独有的连中三元之才,深得先帝正德皇帝的喜爱,但其人性子内敛,处事手段狠辣老练,据传不好女色好男风,曾为平流民叛乱而屠城,年前正德皇帝薨逝,他手握遗旨,被封为摄政大臣,拥立年幼的皇子登基,之后就对钱太师发难。 v第二章 这样的死敌,又为何要寻她?难道是为了将钱家的妇孺赶尽杀绝么?她不由得打了冷颤。 「不认识。」她正要继续说话时,只见自己突然间坐在了轮椅之上,此刻眼前飘着小雪,落在了她的膝盖上,她抬头往后一望,后头还是那个自称妹妹的胖妇人亲自推着她,嘴里笑着:「姐姐,冬日的雪景太美了,我知姐姐最为喜欢。遥想年幼之时,姐姐为了博得才女美名还做了一首雪景诗。」 「是么?」沈曦蕴不大记得了。 「姐姐还记得这湖么?」胖妇人推着沈曦蕴到了湖边,沈曦蕴望着倒映着自个脸盘的湖面脑海中闪过一两个让她生出不祥预感的画面。 「若不是为了姐姐,我也不会掉入湖中,之后子嗣困难。」胖妇人平日里温和的声音转而带了深刻的恨意。 沈曦蕴反驳道:「不是的,明明是你自个掉下去的!」沈曦蕴五指的指甲抓抠着轮椅的扶手,坚硬的木轮椅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抓痕,她想要伸出自己无知觉的腿去抠住边上的泥,却动弹不得。 突然间,她身边一阵湿冷,她置身在湖水里,她只能像抓住一根稻草一样抓住木轮椅,木头是可以浮在水面的,她心存一丝侥幸,可双腿却拼命将她往下拉。 更让她感到慌张的是,木轮椅慢慢沉下去了,她的稻草,沉了。 她全身的血夜冰冷,她透过水帘,看到上头一个圆盘里头一圈红,张张合合,耳朵里传来恶毒的声音:「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姐姐喜欢玩,姐姐就慢慢玩吧,妹妹等会再让人来接你。」 沈曦蕴惊恐地放开了抓着轮椅的手,要拼命呼救,嘴巴却灌进了寒冷的湖水,她的呼救声越来越微弱。 她的腿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想活着,好想活着,可是来不及了,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她无助地张嘴哭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双腿好了,可以跑了,可是她的声音没了,她不在那个天地之间了,不能认命,她不甘心就这么认命! 「啊!」沈曦蕴猛地睁开眼睛,瞪得老圆,擦拭她身子的丫鬟花雨又哭又笑,嘶哑的声音喊着:「张嬷嬷,张嬷嬷,姑娘醒了,姑娘终于醒了!」 水室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空气微微变了暖意,花雨喜滋滋地拿起皂角往皂球上搓了几下,眉眼中的喜意越发明显了。 沈曦蕴自从十岁那年腿脚不便后,因着性子倔强,从来都不让她们上前服侍沐浴,只自己关门用湿布擦一擦了事,身上总有一股子味儿,因而大部分的月例,都用来买香了。 偶尔让丫鬟服侍着洗头发,也是百般不耐,骂骂咧咧。 如今她毫无知觉的双腿被张嬷嬷亲手盘成了莲花坐,如牛奶般的肌肤浸泡在温水中,青丝柔成缎用木簪子卷起,松松垮垮地挽在了脑后,双眸微微阖着,五指清点水面,似蜻蜓点水,显得一丝顽皮。 木桶下方的塞子去了,引了水出去,沈曦蕴被张嬷嬷和花雨顺着梯子抱了出来,放在床榻上,小丫鬟添香替她擦拭了身上的水滴,套了亵衣,中衫和外衣,张嬷嬷又亲自扶着她的腰让她轻柔靠在绣着彩蝶的靠枕上,盖上新换的百花齐放绣样的花被,这才收拾了水室。 满室馨香,沈曦蕴望着丫鬟婆子忙碌的背影,却够不到离她三步远凳子上的一本游记。正当她沉吟思绪时,一邪影慢慢放大,她抬头,只见长兄沈惟湛拿起那本游记,放入了她的手中,顺手将凳子搬到床榻前,环视,一脸老学究,道:「总算是开窍了。丫鬟和婆子们本就是伺候你的,有何好自认掉价的?」 张嬷嬷在一旁,听沈大少爷这么说,吓得缩了下脚尖,眼神着急地望着沈曦蕴。前段日子沈大少爷挑了几次,姑娘竟把榻边的杯子扔了过去,溅了大少爷一身,大少爷不计较,体谅姑娘腿坏了后性子古怪,可夫人却派了人过来,大张旗鼓地把罗汉榻边上的小桌子收了库,因而其他姑娘又看了一阵热闹。 沈曦蕴自重生就压着自己的性子,内心数了三下,心里千百回转后,才微蹙眉,柔声答谢:「大哥说的是,以前是小妹自个性子左了。」 沈惟湛查看了几眼她的面容,看不出情绪的好歹来,自是抛掷了脑后,深思片刻,又说:「妹妹既然想开了,做大哥的,有件礼物,备了许久,今日才拿出来。」他换了丫鬟去找自个书童,把礼物拿过来。 张嬷嬷替沈惟湛倒了茶,沈惟湛指了指周遭的布置,提了几点建议,并让张嬷嬷等会遣了小丫鬟过去拿字画过来摆上。 只见一个婆子双手架着一盖着红绸布的物件,足足有三尺宽。沈曦蕴的目光落在上头,心念一动,嘴巴比心里想的都快,「哥哥,这是?」 「轮椅。」沈惟湛站起来,将红布拿开,紧贴着罗汉榻,「有了它,你就可以出院子了,还有柺棍。」 「哥哥从哪里得来的?」沈曦蕴作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重生前,沈惟湛就曾经送了她轮椅,只是她不乐意,让人劈了当冬日里头的柴火烧,到了被迫出嫁时,钱太师府上的聘礼就有一辆轮椅,只是那轮椅很沉,需要两个力大无穷的婆子才能搬动,因而她有了轮椅,也逃不过他人的打骂。 如今想来,颇有一丝伤感,细想过往,家中兄弟对她,确实很好,可她却总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得不说,是自个作的。 或许,嫡母只是性子冷看不上她的出身?若是她放下身段,是不是就能像兄长那样对她?甚至于只是不再让奴仆使绊子? 上辈子与嫡母对着干,重来,她不如试试走这条路,若是不行,再想其他。 「二妹妹,这轮椅的材料选用了最轻百色木,这是波西人从海运送过来,正巧国子监放假,凑巧集市上看到,请了匠人做成的,里头是空心的,更加轻便,就是小丫鬟,也能搬得动。」沈惟湛面无表情地推销着自己特意定制的轮椅,生怕沈曦蕴不接受。 「多谢哥哥。」沈曦蕴伸手摸上了轮椅,一阵冰凉,但她心中却温暖如春,张嬷嬷抱起她放入轮椅中,推着她在狭小的室内转动了几下,沈曦蕴惊喜而又诚恳地又一次道谢。 沈惟湛面皮微微发红,摇头表示自家兄妹无须多礼后便找了借口回自个院子了。 张嬷嬷瞅着沈惟湛远去的背影,不禁道:「大少爷倒是个好人,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沈曦蕴抬头望向张嬷嬷,张嬷嬷顾左右而言他,说起了晚上的吃食,又掰着指头数她得什么时候去喊了田郎中过来。 翌日清晨,从十岁起,一旬日请一次安的沈曦蕴早早就命了花雨服侍她梳头洗漱,坐着轮椅到了嫡母孙氏的院落。 孙氏戴着耳环听孙嬷嬷说沈曦蕴过来请安了,原本柔和的脸板了起来,不愉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翠玉镯子,不耐烦地说:「她怎么过来了?让她回去!」她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孙嬷嬷传话说孙氏还未起身,沈曦蕴早就让人打听了,半柱香前,孙氏房内负责梳洗的丫鬟已然去水房端水了。 v第三章 「母亲还睡着,那我就在外头等着就好了。」沈曦蕴握紧拳头,想着上辈子的自己只怕早就挥袖离去,顺便丢下几句中伤他人的话了。 孙嬷嬷尴尬地走进去回话,孙氏手里捏着琥珀梳子,正蹑着额头上的几缕不乖巧的发丝,听了回话,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一甩手,扔向了梳妆台,剔透的琥珀梳子,碰了一个磕,心疼得孙嬷嬷差点叫出声。 「行了,让她进来!」孙氏磨蹭到了用早饭才出来,见沈曦蕴未露出不快之色,反而面上挂着孺慕之情。 早饭摆上桌,孙氏未对沈曦蕴开一口,沈曦蕴示意张嬷嬷推了轮椅,硬是挤开了孙嬷嬷,凑到了孙氏边上,拿过丫鬟端着的盘子上的筷子,要替孙氏布菜。 她刚夹了孙氏最近最为喜欢吃的酸笋在她碗中,孙氏立马轻轻一推,将碗弄倒,孙嬷嬷上前递过手帕,孙氏接过擦嘴,道:「今日厨娘是偷懒了么?怎么一股子怪味!若是下次再如此,也就不用在沈家当差了。」 沈曦蕴听到这样的话语,看着桌上只动了两口的粥,将筷子放在了盘子上,假装听不懂。按照以往惯例,若是孙氏吃不完的饭菜,是可以赏赐给下人的,本要照此例。 只听孙氏淡淡地道:「这桌菜,扔到馊水里头去吧,只怕连猪都吃不得。」沈曦蕴握紧双拳的指甲差点戳破了自个掌心的肉皮。 沈曦蕴闭了下眼眸,深深吞下那股子气,笑得天真地道:「母亲今日的衣裳和首饰真好看,就跟九重天上的仙女似的,蕴儿以前性子不好,给母亲赔罪了,母亲若是心中不快,就罚蕴儿吧。」同是庶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直都搞不懂嫡母为何故意只刁难她。难道是因为她的生母是个外头的良家子? 孙氏立马褪下了首饰,招手外头打扫的粗壮婆子进来,穿着破烂污垢黏身的衣裳,将首饰赏给了婆子。 这样两次下她脸,沈曦蕴知其深意,只得先回了院中。 在九曲小路上,遇到了沈家三姑娘沈曦莲捏着帕子,双眸笑得眯成了缝,牙尖嘴利地嘲讽道:「哈哈,听说姐姐这是刚从母亲那儿出来的?拍马屁拍腿上了?」自从沈曦蕴瘸了,她日子就好过了不少。 沈曦莲凑上来,刻薄的面容显露出一丝狰狞,「姐姐就是个瘸子,一个没用的瘸子,还妄想些瘸子不该有的。姐姐要记住,母亲是安国公府嫡女,不是像你这种低贱身份之人可以攀附的,毕竟嘛……姐姐……」她将鼻子凑到了沈曦蕴的脖间,深吸了一口,立马弹开,大声道:「太臭了!嬷嬷,快把香露拿来我喷喷!」沈曦莲捂着嘴巴,昂着头哈哈大笑。 香露在河间并不多见,沈曦莲手里的好物件,多半是二姨娘从沈老爷手中得来的。 沈曦蕴猛地转动轮椅的轮子,快速地撞向了沈曦莲,沈曦莲被撞在了地上,屁股疼得流出了泪,大声吼道:「好你个沈曦蕴!快,去告诉母亲!非得让母亲剥你一层皮不可!!」 沈曦蕴听着背后叫嚣声渐渐迷糊,张嬷嬷叹了口气,「姑娘,何苦如此?」既然想要放下身段取信于人,又何必跟三姑娘这样的小人作对呢? 沈曦蕴回了院落没一会,孙嬷嬷就带了人过来,将其他粗使的婆子和丫鬟都带走了,只留下了花雨、张嬷嬷和谢婆子服侍,「既然姑娘的性子改不了,那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了。」孙嬷嬷丢下这样一句话。 外头被人看着,一日三餐都由外头的人送进来,里面没有炭火,而沈惟湛却出门寻访友人去了,只怕要半个月才能归。 沈曦蕴躺在榻上,看着罩顶,回想着孙氏的一举一动,又想着张嬷嬷偷偷去求了父亲,父亲却冷漠地表示一切听孙氏的,她领悟到,她的讨好和放下身段,只是让孙氏和其他人更变本加厉地践踏她,妄图依附孙氏她根本不可能摆脱重生前的轨迹。 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走下策了,逃出去,即使是跟人私奔,也好过被送给傻子虐待!! 与此同时,沈府门口两人驻足,一男子仰头凝视着沈府的牌匾,身形高大,如玉般温润,如山般挺立,眉目中英气逼人,目光清亮,双眸如炬,清瘦挺拔,目光落在府门前,久久不曾移动。 身着普通学子长衫布衣,却透露出了几分的孤冷之气,又似那高岭之花,令人难以靠近。 跟在身后的事他的仆从,见自家少爷举动有异,「少爷?」第一次到河间,少爷硬着头皮领着他在城里逛,如今怕是迷路了不敢承认,他要不要去问路? 「没事,我们走吧。」 真是奇怪。仆从挠了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入夜微凉,窗外飘起细雨,芷院小轩窗下的一盏灯火摇曳,四周分外宁静。 院子内的小石子路积成了水坑,两日无人打理,缝隙中增添了一抹翠绿。甬道边上的青松挺立,树干向上,笔直挺立着,细雨扫过的青松越发鲜艳欲滴。 卧房内张嬷嬷在另一侧微闪的烛火下拿着绣堋子绣着沈曦蕴贴身肚兜的海棠花样,配色精细,针线均匀立体。 府内的针线房只是做中公发的衣裳,贴身衣物都是主子贴身丫鬟做的,花雨年纪堪堪十一岁,还做不出精细的活计。 张嬷嬷拿着针头瘙了发麻的头皮,望着姑娘投下的那一抹黯淡的背影,无力之感蔓延全身。 姑娘跟三姑娘吵嘴后就立马打发了她去找了老爷,足足等了一整日,老爷这才从外头回来,见到她,蹙眉驻足,听到姑娘被禁足了,眼眸子里的冷意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内宅之事,一切全由夫人处置,就打发了她。 一句话落,张嬷嬷犹如五雷轰顶,痛心自个的姑娘。 姑娘听后,原本泛着微光的神情凝滞住,强带着一丝希望的亮光在眼眸中刹那间熄灭了,嘴里含糊不清说着没事,可那委屈的哭腔哪里压制得住。她如今残了,夫人厌恶,老爷任由她自生自灭,张嬷嬷只要一想到这,心里就发酸,恨不得拿了自个的老命去跟老爷夫人拼了。 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沈曦蕴足足颓废了一整日才振作起来,她的第一条路断了,还是生父亲自掐断的,上辈子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不知晓嫡母干的事,如今想来,作为礼部尚书的父亲,嘴里说着不管内宅的事务,可儿女嫁娶之事,若没有父亲的点头,嫡母又如何能毫不顾忌地拿捏她?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换另一条了。 孙氏摘下耳间双明珠,听着孙嬷嬷说起沈曦蕴派了身边嬷嬷去找了老爷,手稳稳地手起了耳坠,眼眸子里毫不掩饰地显露出蔑视之意,打住了孙嬷嬷的话,「她的事我不想知道,她虽然废了,可还是有用处的,份例不可少了。」 「夫人是是怕老爷生旧情?」 v第四章 孙氏淡淡一笑,「老爷从来就没有旧情,何来的生字可谈?」她穿上蚕丝绣衣,挽着头发,又道:「嬷嬷不必担心那些庶女和姨娘,都是玩物罢了,至于她,残了也就不碍事了。」她,走不出去就好。 沈曦蕴的脾气似乎又回到了重生前,暴躁易怒,卧室多宝阁里头的摆件也被砸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外头的嬷嬷拦着不让其他姑娘进去探望,只怕又要掐上好几次架。 被调离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全都暗自庆幸,幸好夫人仁慈,不用她们去伺候这样的活霸王,还有些小丫头,出了院子,靠上了别的主子,嘴皮子就利索了不少,挤眉弄眼说:「以往听闻身子缺的都爱虐待人,如今倒是应了。」 「可不是,据说还喝血吃肉。」 至于孙氏得到孙嬷嬷的汇报以及账房递送上来的二姑娘院子里头额外的花费,她眨都不眨一下,「由中公出了,把新的给她摆上。」不就是几件摆件,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她喜欢闹就让她闹个够。 至于三姑娘沈曦莲自是笑了,频频跟手帕交出门,诋毁起沈曦蕴的名声那更是手起刀落,利落得很。 很快,闺秀圈内隐隐约约没有沈曦蕴的身影却拥有了沈曦蕴刻薄恶毒虐待下人的传闻。 沈府上下丫鬟们看芷院热闹看得起劲,还有些人笃定下个倒霉的就是花雨了。 终于,在沈老爷宴请的前天傍晚,花雨在院中罚跪了整整四个时辰,沈曦蕴还闹着要把花雨给赶出去,吓得小丫鬟们都瑟瑟发抖,生怕孙氏应了。 无人知晓,花雨罚跪那夜过,在天鱼肚白时,花雨偷偷儿往门口的粗使婆子塞了说好数额的银钱后,小步跑进屋内,等沈曦蕴喊了她,才进去服侍。 巳时刚过,沈曦蕴心不在焉地望向院门口,张嬷嬷也一脸紧张,心里直打鼓,过了一会,花雨匆匆进来,小声道:「姑娘,门外的婆子真的走了,奴婢去看了,老爷宴请的客人有一些已经进来了,姑娘真的要如此做么?」花雨为姑娘感到不值。 沈曦蕴深吸一口气,呆呆地望着角落里放着的轮椅和拐棍,扯出一丝笑意,一手拉着张嬷嬷,一手拉着花雨,「我没有办法,只能放手一搏了,嬷嬷,花雨,你们记住昨日我说的话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这个做主子的窝囊,自个都护不住自个,你们千万要狠下心来。」 张嬷嬷眼眸中闪着热泪,花雨泪雨如下,哽咽着点头。 沈曦蕴对着铜镜扯出了重生后最为完美的笑,她知道,此去要么生要么死,可不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人生的轨迹回到了重生前,那样的生不如死的日子,倒不如死了干脆! 昨日在沈府门口驻足的男子今日孑身一人前来,从袖中递过一帖子,上头写着沛县齐家某偏支的举人齐某某,特意前来参加此次的文人宴。 沈府沈宴喜好结交文人,更乐于对那些家中贫穷却才识有所长的举子提供帮助,每年两次的沈府文人宴更是让前来京城考学的才子们心生向往。 沈宴的文人宴总会邀请一些颇有才学的进士出身的官员,甚至于国子监中的名师。因文人宴所邀请之人都不是掌权之人,加之每次开文人宴都向皇帝请旨,对着外头打的旗号是皇上隆恩,特赐沈宴开设文人宴,一切的美名都是皇帝得的,自是乐意。 只是文人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除了需要是举人出身,还需要有进士的推荐书信一封,当然,若是名额有限,有时候还限制举人身份最好是世家大族的偏支,因而很多举子上门,无不想方设法把自个的姓氏跟世家大族的姓氏里头扯上一丝关联才安心。 齐子辙进入沈府,他微微一笑,未曾想在离他紧紧三步远的一姑娘正躲在后面。 沈曦蕴本来就瘦,腿不能走后,越发的瘦弱了,出门特意穿了一件绿衣裳,若他人不仔细看,自是不会发觉后头藏着一个人。 沈曦蕴虽壮士割腕,等人过来时,心中忐忑不安。听到了外头人的唱声,翘首以盼来人,见他驻足不前,猛地闭上了眼睛,用拐棍快速拨开花丛,那是她快速练习了很久的动作。 齐子辙刚要抬步离开,却听到了背后传来窸窣的声音,他不由得回转身子,只见一身着绿裳的姑娘眼中的决绝之色令他震撼,他一怔,片刻之间,只见腿脚不便的姑娘动作很是灵活,转眼间,一个猛然而来的冲击力,撞进了他的怀中,他的脚根不稳,来回晃动两下,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却控制不住自己身后的下坠之感。 天旋地转间,还未及反应过来,他的背就结实的碰触到了结实的石板之路,发出厚实的回响声。 齐子辙即使平日里也有在锻炼身体,浑身有着结实的肌肉,如今也咬紧了后槽牙。 沈曦蕴放开了拐棍,紧紧地用柔软的双手圈住了她的腰肢不放,浑身瑟瑟发抖,好似被吓坏了一般。 门房和紧接着进来的举人全都停下了脚步,边上的婆子赶紧匆忙跑回后院,自是有人回禀了沈宴。 齐子辙推开怀中的温香暖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盯着她,看得沈曦蕴头皮发麻,全身的头发丝都在颤抖,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会惹上这样的人,瞅着他周身的气场,只怕这件事没完。 齐子辙并没有上手去扶她,自个站了起来,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道:「没有想到,贵府竟然还有如此待客之道!」他的双眸如寒冰,对上那满脸的怒容,沈曦蕴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沈宴和孙氏前后脚过来,孙氏蹙眉,沈曦蕴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第二种情绪,愤怒。 齐子辙目光阴沉,周身空气凝固,气场吓人,连带着沈宴心中都颤了一下。沈宴上前拱手赔礼道:「齐郎君,都是沈某的教子无方,这才出了这样一个孽障,还望齐郎君海涵。」一个礼部尚书,对着只是举人的学子赔礼,齐子辙想起今日递上的帖子上捏造的身份,只能回礼。 沈曦蕴眼见沈宴就要把大事化小了,她立马大声喊出来,「你,抓了我的腰……」她话音还未落,已经被上前来的嬷嬷捂住了嘴巴,沈曦蕴被强行扯回内院,双腿无力地拖着。 到了沈宴的书房中,只有沈宴和他二人。 齐子辙想起沈曦蕴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心下略有不忍,道:「沈大人,沈姑娘只是腿脚不好,摔了而已,并无其他过错。」 沈宴打量着对方,心中一动,但转念一想,面前只是一个举人,虽是世家大族出身,可到底不知他和嫡支关系如何,沈曦蕴的事不算什么大事,来他沈家文人宴,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只是观他今日处事,倒是个好苗子,若是借机收纳到自己手下,未尝不可,只是一切还有待进一步考量。 既然他开口求情了,沈宴喊了身边的小厮进来,让他去给后院传话。 沈曦蕴是被一路拖回去后直接扔在了芷院正厅的地上,拐棍也被扔在了身上,本来孙氏是要将她关柴房里头的,只是一个嬷嬷过来说了几句话,这才转了孙氏的话。 v第五章 张嬷嬷哑着嗓音进来扑在她身边,花雨也抹着泪帮着扶着她去水室,两人眼见自家姑娘那痴傻的样儿,都要放声痛哭了。 沈曦蕴睁着一双眼睛,眼眶里滑着泪,猛地双手按住了她们二人的说,轻声道:「嬷嬷,花雨,我——我赌赢了!」她的双眸迸发出了希望的光,紧紧攥着两人的手不放。 她知道,一定是父亲看上了那个书生,那个书生一定跟父亲说了什么,孙氏才放过了她,她有活路了。 老天果然不负她! 沈府的文人宴齐子辙只是走了个过场,义气书生做诗斗才,与他而言,不过如孩童玩耍,难登大雅之堂,举子学识有限。加之他刚才好似得罪了沈宴,举子们全都不敢上前与之攀谈,他倒是清清静静地吃了几口鱼会。 望见前头池塘里的鱼,齐子辙束手前行,却在袖子当口摸出了一包,他用食指粘摸了一会,唤了边上服侍的仆人上前,问:「不知沈大人如今是否有空,在下想叨扰一下。」仆人是这里的副管家,也是沈府的家生子,如今已年过三十,观面前学子面相,颇有几分熟稔,思虑许久,似有千头万绪汇聚嘴边,却又唤不出此人到底为何人,见他举止从容,言语不凡,加之身着长袍却风格样式低调华丽,相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之后又想起二门前之事,将那份熟悉,归咎于此。 仆人笑着恭敬地道:「公子请稍候片刻。」 书房之中,沈宴正开着桌面上今日最新一期的邸报和小报,仆人一大早从京城那里买来的,邸报上头一大块篇幅描绘了历年来沈府的文人宴过往为皇帝举荐了哪几位杰出青年俊才,又夸了夸沈宴的有为。 不过头版却刊登了内阁首辅大臣庾承继的关门弟子齐子辙出任侍中之事。齐子辙的出身颇为传奇,出自沛县齐门世家,本应该受到众人拥护,可偏偏他是个外室之子,早在十二岁之前,都跟着外室的生母在外头居住,十二岁时,才被齐家老爷力排众议,强行带回齐家抚养,从此以后,齐子辙就好似前头的人生吃尽了一生的苦楚,反而一帆风顺起来。 进入齐家家学读书不满两年,下场考中了秀才,位列案首,隔年又中了解元,次年加开了恩科,直接中了会元,之后殿试成了状元,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运道,连中三元之才。 齐子辙中状元之年正是沈宴调离京中外放之时,今年才刚从山东那调了回来,也是走了钱太师的关系。前日去拜访钱太师时,听闻钱太师感慨齐子辙年轻有为,相貌更是令人神往,只是不为所用。 如今看了邸报,才知齐子辙竟被外派到了江南。 沈宴眯了下眼眸子,江南距离京城,天高皇帝远,他正要折好邸报,传来了仆人的声音,唤进,说是齐公子求见,便让仆人去请。 难道那个举子想通了?沈曦蕴身残不假,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是看不上,若是看在齐郎君的才学气度上,倒是能多高看几眼。 齐子辙拱手行礼,沈宴指了下首座位,让其坐下。齐子辙稍微看向书房的布置,书架在做手侧摆了三列,都是大部头的书籍,书桌上的笔架挂着上好的毛笔,水盂也是牡丹花开样式,烧制成白瓷,盖在笔托上的泛黄草纸边截得整齐,那是邸报。 沈宴手拿茶盅的盖子,微微捋开了那弥漫的热气,问道:「不知齐郎君有何事?」 齐子辙露出了一丝青涩,耳朵微微泛红,摩挲了片刻,才抖着手从袖子口中掏出了一包东西出来,双手捧到了沈宴面前。 沈宴淡淡看了一眼,闻到了一股药味,「这是?」 「不瞒大人,前来参加文人宴时,在下做了些许准备,听闻沈大人府上有姑娘不良于行,请便无数良医都未曾有效,想必忧心如焚,便,便擅自做主,求了江湖郎中,开了此药。齐某的生母也曾有不良于行之症,多亏了郎中出手相救,如今已能行走,还望沈大人莫要见怪。」 「那你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齐子辙腼腆一笑,眸子中闪过一丝怯弱,沈宴捕捉到后,放下警惕,反倒是温和了面容,「在下刚才被吓到了,原本不敢再多加叨扰,只是想着带了,也算是有缘。」 沈宴微微颔首一笑,到底是真的有缘还是另有所图,他心里多少有点数,眼前的俊秀如此委婉的巴结,他需考虑一番,若是让沈曦蕴身子好了,对沈家也有益处,不如试上一试。 沈宴便伸手接过,露出几分诚恳道谢,之后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不外乎就是沈宴透露了几句此次会试成为主考的人选,也算是提点了。 沈曦蕴在沈府门前拱手行礼道别,转角过后,仆人从拐角处过来,躬身等在他身后,他晦暗不明的神色瞅着沈府屋檐的那一角,衣带如风,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和绝情。 沈曦蕴在文人宴结束后的当天晚上被孙嬷嬷领着人押到了沈府最为北面的小祠堂,这里供奉着近三代的沈家祖宗。 孙嬷嬷让人架着她跪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连一个单薄的蒲团都不给,又嘱咐了婆子在外头守着,每隔上半个时辰,都要推门进来查看沈曦蕴是否老实。 沈府正房卧房内,孙氏服侍着沈宴穿上睡觉用的中衣,手指轻盈,眉眼带着温顺,看着沈宴躺在床上,替他盖了被子,吹灯,躺在另一侧,孙氏静默了良久,侧身轻柔地问起了内心的疑惑,「老爷,您不是放过沈曦蕴了么?怎么又让孙嬷嬷领着她去祠堂了?」 沈宴皱眉,怒气难耐地道:「可记得二门那个学子?」 「怎的?」 「宴会过后,我派人去他所留的住址看过了,那个姓齐的根本就不住在那里,给了我一个假的住址,只怕那名讳也是假的。」他一个堂堂的二品大员,竟然还被一个也许身上毫无功名的人给耍了,这是多么的奇耻大辱!既然找不到那个姓齐的,不把今日的惹祸精惩罚一番,哪里能消除心头的那片火? 孙氏伸出手轻轻在沈宴的胸口揉了几下,压下心中涌出的快意,轻轻地柔声小意道:「老爷何苦为了沈曦蕴伤了身子?」 「嗯。」沈宴伸手按住孙氏的柔荑,送到嘴边,轻轻含着,闭着眼睛,舒爽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明日给你一包药,让沈曦蕴服下,也不知能不能用,她的腿,不瘸比瘸着有用。」那包药他让小厮去问了郎中,药材普通,但组合成的功效倒是奇巧,说不定会有几分管用。 孙氏柔声应了。 夜里的风很凉,沈曦蕴的双腿无力,没有太多的知觉,只是很困,半个时辰就被婆子推醒一次。她过来的时候穿的也不多,如今到了后半夜了,浑身发抖,牙齿上下打架,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只能把自己裹得更紧,才能觉得暖和一点。 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架不住白日里一番折腾,如今熬了一整夜,打着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都要垂到胸口去了。 隐约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声,她却累得睁不开眼睛。在她睡着之前,似有人抬着她,等到一觉醒来,抬眼一瞅,一身量不高的少年郎背对着她,双手合十放在背后,沈曦蕴用力抬起上半身,哑着嗓音,「你?」 v第六章 少年郎转过身来,大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背,替她叠上靠枕,满脸都是嫌弃,眼睛却睁得老亮,眸子里盛着细碎的光:「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变成猪了!」 沈曦蕴寻着少年郎的面容与前世的记忆,少年郎伸手挥了挥,曲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瓜子,讥笑地说:「你是不是跪傻了?还不快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以后都要听我的。」 这霸道的言语和时不时损她的语气让她找到了记忆里中的人:「澈弟!」嫡母的幼子,沈惟澈,年纪比她小不到一岁,沈家三房的嫡幼子,性子霸道,前世两人常常吵嘴,他也经常动手欺负她,可若是别人欺负她了,他就会挺身而出,将对方揍一顿,还放话说她是他的跟班,只有他能欺负! 总而言之,就是沈家三房的活霸王,就连嫡母都拿他没办法,因嫡母怀沈惟澈辛苦,生产时也差点难产,小时候据说他还常生病,嫡母心中有愧,对他千百般好,他闯祸,嫡母从不责罚,还帮着掩饰找人背锅,不过好在沈惟澈性子底纯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知上辈子的他最后如何了。 沈曦蕴按着自己的脑仁,有气无力地摆手:「你别吵了,跟麻雀似的。」 沈惟澈立马上手揪住她的发尾,拉了一把,扯得头皮微微痛,他大着嗓门,眼底都是笑意,「我是雄鹰!你才是麻雀!」 此时花雨端着药,不知该不该进去,生怕姑娘和小少爷吵起来,把药都泼了,沈曦蕴瞅见花雨,简直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般,忙开口道:「花雨,进来,你手上端着什么?」 花雨稳稳地走进来,将药碗放在边上的凳子,说:「这是老爷和夫人吩咐的药,说是治疗腿伤的。」 沈惟澈伸手舀了一勺,就含进嘴里吞下,砸吧了几下,皱着好看的眉毛道:「太苦了。」见他快速吃了一口,花雨身子抖了一下,生怕被孙氏知晓,沈曦蕴以往若是见他如此,两人定然又要闹翻了天,嫌弃这药脏了,之后就是各种对骂,砸东西,沈惟澈被气得摔门离开,至于沈曦蕴则把药全都泼了,两人赌气至少半个月才又说话,这赌气半个月,定然是芷院上下最为难过的日子。 花雨眼眸中闪过一丝责怪之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等着两位主子闹翻。 没想到,沈曦蕴拿起碗,将勺子放一边,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温和地对沈惟澈说:「你读了那么多书,都不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句话么?」 「你转性了,竟然不跟我吵嘴了?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沈惟澈瞪大了那双凤眼,上下瞅着沈曦蕴,想找出破绽。 沈曦蕴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却听到沈惟澈嘀咕着:「果然得找个道士过来镇个妖。」她脑子里头的那根包容的弦咯噔一声,断了,瞪大了杏仁眼,张嘴大吼:「你才被脏东西附身了!你读书读到坑里去了么?说我是脏东西,你是啥?」 「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啊!」 「我怎么不识好人心了?」 「我夜闯祠堂,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回来,你不感激就是了,还吼我,白眼狼!」 「我让你救我了么?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我不救你?你是想把腿彻底弄坏么?以后嫁不出去,赖上我们,还想让我和大哥养你一辈子不成?我告诉你,没门!沈家不养老姑娘!」 「谁求你养我了,嫌弃我现在这个样子,那就滚啊!」 「走就走,你以后别求我!」沈惟澈路过桌边的香炉袅袅,一个脚,踢翻了它,里头的烟灰倒得满地都是,至于沈曦蕴,则顺手一个甩,药碗跟木柜接触,摔了个粉碎,炸落一地。 沈惟澈踏出芷院,原本的怒火在脸上已经消失了,眼眸子闪过复杂和痛苦的神色,看到孙嬷嬷走过来的身影,笑得跟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一般,迎了上去,把孙嬷嬷逗得呵呵笑。 花雨蹲下身子,双手捡着碎碗,埋怨地说:「都怪澈少爷,他一来,我们东西就坏了一大堆,现在连前几日送过来的香炉都坏了,房间又要都是药味了,这次再去讨,只怕夫人都不会给了。」 沈曦蕴若有所思地瞅着香炉和药碗,涩声道:「行了,那碗片你拿块布包起来,明日有空出门拿给不认识的郎中看看。」 「是。」花雨应了。 沈曦蕴看着窗外的景致,心沉了几分,眼眸中刹那间飘过的暖意却掩盖不了心头的酸楚,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了。 下一步,她该怎么办? 张嬷嬷快步进来,神色中带着十分的警惕,「姑娘,夫人那传了话来,明日要领着过娘去静慈寺拜佛。」 静慈寺?沈曦蕴沉吟片刻,颔首:「知道了。」她对着张嬷嬷轻轻摇头,不再多解释。 半夜下起了鹅毛大雪,寒彻骨,本无身无痕,却压在了树桠枝上,吧嗒一声,静谧的深夜里,发出了响声。沈曦蕴担忧拜佛之事,睡得不安稳,翻转几下,披衣而起,在隔壁守夜的张嬷嬷人老了,听到了沈曦蕴的走动,也跟着起来,见她坐在榻上,只点了灯火陪着,不说话。 隔日天微明,花雨打着哈欠进来,盆子上端着热滚滚的水是刚烧开的,沈府上下听闻夫人要带着二姑娘出门了,这才转了风向。 花雨进来后,手脚麻利地替沈曦蕴梳头,昨夜的雪太大了,今日怕是不宜出门了,这样也好。 她给沈曦蕴梳了最为普通的家常发髻,看到沈曦蕴眼底那浅浅的青痕,关怀地说:「姑娘昨夜怕是睡得不好吧?」 「嗯,睡得浅了,今日要出门,太久没出去了,多少有点耐不住了。」 花雨停了下手,小声问:「姑娘,这大雪天,怎能出门?」 沈曦蕴看向外头要升起来的暖日,「等会就出太阳了,官道上衙门会派人专门扫雪,出城的路上,我们家仆自会处理,夫人到现在都未曾让人来说不去。」孙氏不可能便宜她,她倒是想知道,孙氏到底想做什么。 果然,到了辰时过后,孙嬷嬷就过来了,亲手推着她的轮椅,往二门去。到了马车前,孙嬷嬷看向张嬷嬷,示意她背沈曦蕴上马车。 孙氏坐在前头的一辆马车上,沈曦蕴坐第二辆马车,花雨偷偷儿撩开了帘子,看向外头,捂住了嘴巴,小声跟闭目养神的沈曦蕴说:「三姑娘和四姑娘也去呢,坐后面的马车。」 v第七章 她们三人前后不过相处两岁,都是在看亲事的年纪,马车摇摇晃晃行进了许久,才到了静慈寺。 静慈寺坐落于京城郊外的凤山半山腰上,存在千年,本朝建立之初并未曾有太多名望,只是在前前皇帝还是太子时,曾跟人到此游玩,在转经阁前遇到了刚求了姻缘签的太子妃,两人也是意外匆匆一见。 大婚后的两人,感情甚笃,太子妃无意中说起了求签之事,与太子述说,却道两人缘分早已经定,太子登基后,更是后宫佳丽三千,只取这一瓢,传为佳话。 长公主、公主和皇子妃等人来此求签,也都得了好的姻缘,这才渐渐传了出去。 到静慈寺时,正是中午过后,斋饭已经毕了,寺中香客寥寥无几,路途漫长,她们本就要夜宿一宿。 沈府的马车并未在山脚下停歇,反而是直接到了寺门前头。沈曦蕴望着当年太子亲笔所提的匾额,不由心中默念:若是佛祖有灵,请佛保佑我逢凶化吉。 孙氏在前头,三姑娘比孙氏早下马车,连眼神都不看沈曦蕴一眼,就往前头去扶着孙氏了,四姑娘对沈曦蕴微微颔首,也紧跟着过去。 入了寺门,径直到了大雄宝殿,早已有等候在此的知客僧人递上了香,孙氏等人跪在蒲团之上,念念有词,虔诚叩首,布施香油后,才去了沈府预定的香客歇脚处。 知客僧在前头领路,大方得体。沈府自从孙氏当家后,给静慈寺的布施也算是独占鳌头了。 要了三间禅房,沈曦蕴的那间比较小,只她一人居住。 梅林亭雅致景色在钱氏和孙氏眼里也不过平平,钱氏连面前的一口茶都没有喝,看不上眼。这低劣的茶汁,连她府上的下人都没胃口。 钱氏其实是看不上孙氏的,孙氏以前的老底,她也一清二楚,若不是她是安国公府出来的嫡女,她以前的丑事,只怕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钱氏手下也有庶女,虽然她的心疼侄子,但她也不会把自个的庶女给侄子糟蹋,她一向只知晓孙氏心狠手辣,可如今看来,沈宴也不是个好东西。 「你这庶女倒是挑得合我和我嫂子的心意,若是成了,定然不会亏待你们。」钱太师如日中天,些许的照拂就能让沈宴再升上几等。 昔日孙氏的手帕交,无一不嫁给了有勋爵的公子哥,可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实权,成日里打马弄花,没得什么出息。 「钱姐姐放心,我自会看牢她。」孙氏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按了按自己嘴角的那一抹茶渍。 钱氏想着这事要趁热打铁,赶紧回兄嫂府上,也不用什么小定,直接把成亲的日子定下就是,侄子那样的形状,他们也不敢真的明目张胆敲锣打鼓地替他娶妻。 这烫手山芋交差了,她的儿子的差事更是稳妥了。这么一想,钱氏坐不住了,匆匆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人亲密地手挽手说上几句,钱氏就下山了。 孙氏看着钱氏匆忙离去的背影,冷笑了两声,她是世家女,像这种从草根爬上来的,底子浅,和他们家本来就不是一路的,若不是为了沈宴,钱氏给她提鞋都不配,她又怎会屈尊降贵跟她说上几句话? 她伸出手,小丫鬟上前扶住,回了厢房,孙嬷嬷替孙氏脱下外套,小丫鬟在铺着床,几人忙碌了好一会,才垂手下去,孙嬷嬷替孙氏盖上被子,说了吃斋的时辰,这才下去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起沈曦蕴。 花雨冲着往小路去,手臂上卷着披风,她心慌,总觉得眼皮子从刚才跳个不停,张嬷嬷年纪大了,在后头快步跟着,花雨没有等她。 刚才张嬷嬷偷偷跟她说,姑娘出大事了,这次的行程可不是夫人突然良心发现,而是要把姑娘送给钱太师的小儿子。钱太师的小儿子自幼出生就是个傻子,钱夫人又疼爱幼子,使得他脾气更为暴躁,动手打丫鬟奴仆都是小事,有些身子弱的去服侍,一个月后就被从后院抬了出去。 这样的人夫人竟然还敢让姑娘去嫁!花雨急得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张嬷嬷也恨不得不要这条老命跟孙氏拼了。 到了小路尽头,只见那孤零零的轮椅放在那,不见姑娘的身影。花雨上前两步,踩在了边上,望着滚落下去的石子,她心一慌,退了一步,啪嗒一声,腿软,瘫坐在地上,口里喃喃念着:「姑娘?姑娘?」 张嬷嬷拍着砰砰砰直跳的胸口,三步歇一会,头发丝都乱七八糟,嘴里念叨着:「花雨,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跑这么快呀!」 她走到花雨边上,抬起头,笑吟吟地要跟沈曦蕴说话,却看到那轮椅上空无一人,花雨满面泪痕,她上前几步,揪起花雨,嘴唇上下抖着,望向下头深渊万丈,摇晃着花雨,撕心裂肺地质问:「姑娘呢?姑娘去哪里了?」 花雨的衣领被揪着,刮得脖子痛,她用劲全身力气抬起手,指了指下头,「姑娘,在那!」 张嬷嬷看了一眼,伸手两个巴掌下去,扔开了花雨,自己也坐在了地上,捶着地面,嚎啕大哭:「姑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都是那个天杀的孙氏!!!都是她!!!」 「姑娘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下面,肯定冷,我要去陪她。」花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眼无神地要往下走去,张嬷嬷一把揪住了花雨,「要去陪也是我去陪!我一把老骨头了,死不足惜,可我不能瞑目啊,不能帮姑娘报仇!」 「花雨,你听我说,姑娘的生母外加在边关,你混出去,去那里给他们报个信,让他们回京的时候,记得替姑娘和姑娘的娘报仇!」 花雨转动了几下本来无神的眼珠子,脑海中闪过沈曦蕴刚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花雨的手反而握住了张嬷嬷粗糙的双手,「嬷嬷,我记得刚才去拿披风的时候,姑娘说,让我记得上次她跟我们说过的话,姑娘问了我好几次,我在想,姑娘,是不是跑了?」 上次在去二门之前,姑娘就再三跟她和花雨说,她下次若是在外头,我突然不见了,你们不要去报信,也不要去找我,直接自己跑就是了,之后若是想要知道我的消息,到街口的书店留口信就是了。 张嬷嬷大腿一拍,抹干泪水,颔首肯定地说:「一定是这样,姑娘不会抛下我们的,我们赶紧走,趁着孙嬷嬷他们不知道。」 花雨和张嬷嬷匆匆下山,遇到山门扫地的僧人,也是一脸苦恼地抱怨自家姑娘突然想吃云片糕,让她们到山下买去。 沈曦蕴以为自己醒来会被挂在树上,没有想到她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青帐,她血一下子凉了,难道自己没有逃出去? 她赶紧转头一看,吓了一跳,这样的布置,绝对不是沈府所有,她动弹了几下,果然腿还是不能有太大的反应。 v第八章 也不知这里是哪里?沈曦蕴倒不怕,她重生了一次,什么样的困境都吓不到她。 门咯吱一声响,一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手上端着一碗汤药,远远就能闻到那酸味。 沈曦蕴望着来人,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紧紧跟随着来人,当身影移动到她面前时,她认出了此人,正是被她扑倒在二门的那个书生。 「是你!」她脱口而出。 齐子辙闻身,坐在凳子上,颔首道:「你醒了。」他将药碗放在了她随手可触摸的边上,声音醇厚而有磁性。 「我去通知姑娘府上,想必如今沈府为了寻找姑娘已经上下慌乱成一片了。」齐子辙第一眼看到她竟然挂在一棵壁崖的树上时颇有震惊,甚至于有几分怒气。 她就这么喜欢作妖,从小到大都这样,一点都没变,如今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随意丢弃了么? 怒气后自是把她抱了回来,郎中看过,只是惊吓中昏迷过去了,加之衣裳轻薄,有些被树枝刮伤,没什么大碍,不会留下疤痕。 齐子辙这次到河间,还有其他的要事,也不打算跟她走得太近,只想着等她醒了,送回去就是了。 沈曦蕴一听,立马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不放。齐子辙双眸落在了她的纯白如玉的手指上,沈曦蕴的手好似被烫伤一把,瑟缩了一下,并没有收回去,反而眼眸子里头多了几分执着,不放开。 「姑娘?」齐子辙蹙眉,不快之情升到了脸上。 沈曦蕴昂起下巴,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儿,睁着水汪汪的眸子,道:「不许你去告诉沈府的人。」 「姑娘,沈家老爷会担心您,我一介布衣,若是被人告我诱拐闺秀,身上的功名可是全都褪去了。」齐子辙跟她讲道理,他现在还不想让沈宴知道他的身份。 沈曦蕴和他对视了片刻,屏住呼吸,浑身突然鼓起了勇气,嚷道:「行,你若是执意要送我回沈府,我回去后一定会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诱拐了我,是你让我跟你私奔的,是你畏惧沈家的权势把我又送了回去!」 「到时候,我名声毁了,我不怕,反正我在沈家眼里就是个废物,可是你呢?你想要一跃龙门的抱负呢?只怕是要毁于一旦吧?」沈曦蕴的双眸闪着疯狂的亮光,她孤注一掷了,心心念念的只有拦住他,拦住他的想法。 「你!」齐子辙没厉声呵斥,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沈曦蕴放柔了嗓音,循循善诱,言之有物,好似美女蛇看中了猎物,用自己的柔软慢慢将猎物卷入,融化。她放低了嗓音道:「看样子公子的身世也不过尔尔,确实能够斗得过我们沈家么?」 「那你想怎样?」齐子辙沉声问。 沈曦蕴看了齐子辙几眼,他的容貌俊秀,上次父亲能够放过她一马,估摸是看中了他,若是…… 「你让我在你这住几天,等过几日再说。」沈曦蕴决定要用缓兵之计。 齐子辙沉默片刻,正要回绝,谁知仆从在外头唤他,他转身出去,过了一会,才回来,丢下一句,「你这几日好生养病,等我回来再说。」 孙氏一觉醒来,孙嬷嬷端了斋饭过来,想着终于把沈曦蕴给送出去了,不由得胃口大开,多吃了几口,偷偷松了下腰带。 她眉眼中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连带着平日里的不假辞色又多了几分的温和。连带着服侍的小丫鬟都松快了许多。 她刚起身想要去大雄宝殿给显灵的佛祖烧几柱好香,孙嬷嬷就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失了从国公府出来的仪态,孙氏蹙眉不快。 孙嬷嬷见孙氏这样,也顾不得自己的仪态不佳了,立马到车轱辘一般说了出来,「夫人,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如今最坏也不过是马车坏了,她们出来带的银钱也够,再多住一天也不是不可以,若是不行,让人往国公府去接车就是了,母亲定然会答应,国公府如今还是母亲做主。 孙嬷嬷急得直跺脚,「夫人!二姑娘不见了。」 「什么?」孙氏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瞪大了眼睛,询问:「你说啥?」她不敢相信,怎么活生生的人会不见了呢? 「真的,不见了,连带着那婆子和小丫鬟,通通都没了人影!」孙嬷嬷哪里敢把这种事胡说? 「不可能不见的,上上下下都找过了?后山呢?小路呢?池塘也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孙嬷嬷咽下口水,「全都没有,细细让人悄悄找了。」 「悄悄?」孙氏正要说打着旗号找,干嘛悄悄找时,孙嬷嬷就跟她肚子里头的蛔虫一般,提醒了孙氏:「夫人,这钱氏才刚离山门不久。」 孙氏心口中的那血差点吐出来。不为别的,就因着刚跟钱氏说好的人,这边却丢了,若是找回来也就罢了,没有找回来,没任何交待,钱家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们沈家? 说到底,这事也是沈家自个贴上去的。 「你做得对,悄悄找,不能透露风声。」孙氏就怕钱氏那个泼辣户不管不顾地上门,也不知为何,她都有点羡慕钱夫人了,有这样的小姑子,需要耍泼的事,小姑子二话不说就出头顶上了。 钱太师也就比沈宴大上一轮,可人如今已经位高权重了,老皇帝昏庸无能,朝野上下,哪个不是唯钱太师马首是瞻,据说连钱府里头的茶叶,都比皇宫里头要好很多,那可是茶树上最为尖尖的那一蕊。 人的气运,有时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v第九章 孙氏心里头乱糟糟的,出了这样的大事,哪里还待得住,赶紧就领着人回去了。 在路上,就让人悄悄儿给沈宴去递话了,就等着他回来商量了。 沈宴得知此事,二话不说就赶了回来,因着和钱太师商量着最近钱粮的事,委实用了些许幌子,这才脱身。 孙氏在屋子里头团团转,见到沈宴进来,心才定下来,孙嬷嬷赶紧带了人下去,沈家两口子坐在桌边合计起来。 「老爷,你说这可如何是好?钱太师若是知道,只怕那是就黄了!」沈宴和钱太师早在十多年前就有过一次合作,钱太师想趁机夺取那人的权势,而沈宴当时只是个六品,停滞不前,加之安国公府并无太多实权,为着漕运那块肥肉,筹划了很久,这才钻了空子。 「全都找过了?」沈宴面黑得跟墨汁似的。 孙氏搅着手绢,内心把沈曦蕴骂了千万遍,却还不失其嫡母的气度,颔首稳重地道:「都找过了,孙嬷嬷带着人,差点把静慈寺的每一块砖头都翻遍了。」听到她这么一说,沈宴沉吟片刻,又问:「山门处,小门处都看过了?」 「都问过了。凭空三人就这么消失了。」孙氏心堵得很,「眼下倒不是沈曦蕴失踪最为紧要,而是她失踪了,我们如何跟钱家交待?」 沈宴瞅着面前的侍女图茶盅,注视着孙氏,「既然如此,换个人顶上吧,最近这几日再找找,若不行,就说卧病在床,至于顶人,先不要露出口风,我看这次也是你办事不妥,要不怎么会让沈曦蕴给溜了?」 孙氏扯了下嘴角,并不争辩,沈宴想了想,伸手摸了下她的手,安抚道:「好了,今日的事多,特别是听说皇上不知听了谁的话,下了旨意来查漕运和粮草的事。」 听沈宴煞有其事地嘀咕着,倒是听出了他内心里头的几分不安来,宽慰他:「以往不也有这样的事么?后头全都草草了事。」 「嗯。」沈宴是个会钻研的人,可靠的不单单是那些心眼,还有在官场中磨练已久的驱凶避害的本能,这次的风,吹得有点不同,沈宴心里多少有点担心,但还未坐实的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沈宴站起来,要去姨娘那儿歇着,孙氏到梳妆台前,摘着耳环,见他一脚就要踏出去了,扬声道:「老爷可别把钱家的事说漏嘴了。」 沈宴一听,转了身子,回来了,孙氏笑着吩咐丫鬟提他更衣,拿捏沈宴,不外乎就是权。 过了两日,孙氏这才对外头放出了沈曦蕴重病的消息,因着沈曦蕴到梅林亭之事隐蔽,沈曦莲捂着手帕笑,出门跟手帕交嘀咕的时候,都是说的估摸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罚了。 沈惟澈刚进城,想着今日瓦舍里头的新戏曲,也不直接回府上,拐去听了,刚上座,听不过一折子,歇息时,顺耳听到边上的人议论着自家的事,竖着耳朵听了几句,神色一变,扔下钱,就往家里跑。 他脚步带着风,往芷院去,也不在乎其他人拦着,差点就冲进去了,若不是沈宴及时呵斥了他,只怕要坏了沈家的大事。 沈宴坐在书房中,眼眸子里头带着凌厉,沈惟澈抿了唇,一脸倔强不理人,孙氏匆匆赶来,发髻上的花朵花都没有插稳。 「你在闹什么!」 「父亲和母亲把二姐姐送哪里去了?」 孙氏哆哆嗦嗦地打断了沈惟澈地质问,「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难道说错了么?二姐姐重病?她腿脚本来就不好,还能得什么重病,平日里就算她病得再重,也不像今日我想进去都不能吧?」他一直都怀疑自个母亲对二姐姐不怀好意,他不是不能理解母亲的立场,可是二姐姐只是个庶女,还是个没有生母的庶女,又有什么威胁? 「你!」孙氏一巴掌就要打下去,被沈宴抓住了,沈宴伸手拍了拍沈惟澈的肩膀,示意孙氏下去,孙氏眼眸中都是担忧。 「你能关爱姐姐那是好事,不过你二姐确实不是得了重病,而是不见了。」沈宴决定不瞒着他,他知晓,在府中上下,沈曦蕴跟两个儿子多有交集,他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倒是用上了。 「报官没有?」 「并不是凶徒劫持,而是你二姐姐自己跑了。」沈宴看了沈惟澈一眼,想看出些许破绽,也许沈曦蕴会告知他近况。 「父亲真是说的笑话,二姐腿脚不便,能跑哪里去?反正儿子是不信的!」沈惟澈淡淡地反驳。 「二姐姐不见了,我也会请朋友帮忙找的。」 沈宴蹙眉,立马拒绝了他的好心,「不用了,这事我会处理,你下去吧。」 「是。」沈惟澈拱手下去,小厮在门口团团转,就生怕等会要把自家少爷给扛着回去,见他全须全尾出来,松了口气,沈惟澈托腮沉吟片刻,微微露出微笑,至少这次沈曦蕴那丫头真的逃跑了,那就好,等他们没有盯着了,他再派人去找她。 到了用饭时候,沈曦蕴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听出是丹霞,忙微微睁开眼眸子。 丹霞端着托盘入内,道:「姑娘,到了用饭的时候了。」这几日那个书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天天不着家,她想打探这些服侍的人,却口风很紧,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丹霞暗暗叹了口气,走了。沈曦蕴望着房顶,回想着最近这几日,她就这样呆呆地躺在床上,饭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那个书生到底姓什么她都不清楚,还想着重生能顺利逃脱,连这点小事,自己都没能做好,多少觉得有点丢重生人的脸。 这么一想,沈曦蕴敲了敲摆在前面的青铜钟,那是书生特意让人送过来,说是她这样叫人方便,也不知他脑子怎么想,当然是开口喊人更方便,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底是他的一番好意,也就不多说了。 丹霞进来,沈曦蕴将视线落在了青铜钟上,道:「你家主人可回来了?」 听沈曦蕴这么询问,丹霞没有回话,只是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书生就进来了。书生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被子上,开口询问:「有何事?」 v第十章 「来你这休息了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突然有点不安。」 齐子辙抬眼,看了沈曦蕴一眼,见她一头乌发如云般披在肩头,双眸凝视着他,眼中看似淡定,却波光微动。 他眉头微微一锁,语调平直无变化,「在下姓齐。」 「齐公子,家境不错吧?」 齐子辙不快地道:「比不得沈府。」如今沛县齐氏已经不踏出沛县半步了,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到底也没太大干系了。 沈曦蕴微微一闪,嘴角噙着笑:「看上次齐公子到沈府参加文人宴,想必是要科举吧?」 「你想说什么?」他警惕地问。 沈曦蕴柔声道:「公子可是错怪我了,我只是想跟公子说这科考之艰辛,想着自己久病虽不能成医,多少也懂些滋补药膳,不知可否让厨房吩咐炖煮给公子吃,公子意下如何?」 「真只是如此?」 「当然。」沈曦蕴一脸坦然。 齐子辙默默地沉思片刻,对丹霞道:「你听从沈姑娘的吩咐。」 沈曦蕴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是夜,突然刮起了大风,窗户呼啦啦地响,飞沙走石,朔风如刀,每一片风刮过有着削骨般疼痛。 这样的夜是无法安眠的夜晚,沈曦蕴双腿软绵无力,好似千万根绣花针尖戳着她的双腿,疼入骨髓,辗转反侧。 张嬷嬷和花雨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沈曦蕴想着她们二人,咬着牙关口,双臂撑着自己的身躯,额头汗涔涔了,才坐起来。 每到了变天和天转寒时,她每日每夜都度日如年,即使是炭火烤着,也驱赶不走体内的渗透已经的寒气。 边上的树枝弯曲着,上面干枯的皮未被除去。这枝桠是下午丹霞在外头拾到的柴火,她无意中看到,留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她伸长了手,抓住了树枝,拖着双腿,一手扶着边上的凳子,缓慢挪动着,每每挪动两步,都要停下来喘口气,到了边上的矮榻,她更是废了全身的劲儿,才爬了上去。 矮榻上的矮桌上放着一盏灯,她拿起边上的火柴,抖着手,点着了,罩上了灯罩,才罢。 其实沈曦蕴对于如今双腿疼痛有几分窃喜的,想上辈子到了后头,再冷的天,腿都没有疼过了。 她伸手捶了几下腿,烛火燃着,室内有点闷,她轻轻推开小窗户,想着等会若能睡着,趴在这打个盹也好。 万径寂空,也就只有她这样睡不着的,才浪费蜡油灯烛。想着好不容易让姓齐的书生留下她,她得想法子多避些时日。 她抬了下眼皮,心里想着齐书生,不由得往他书房的方向望去,见他书房灯还亮着,不免有些吃惊,没想到他读书竟然如此刻苦,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的悔意,想她还打算用沈家的权势逼迫他。 但转念一想,自己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够为了那一念而放过逃出升天的机会。 她顿时为自己重生后的妇人之仁感到懊悔,甚至于生出了挫败之感,她不能就这么放弃这救命稻草。 风渐渐静了,三更天过,齐子辙看着案桌上的公文,已经过了一大半,漕运之事错综复杂,最近这几日,也只是能抓住些许皮毛,看似案子差不多了,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又如何能拿到这么多头的银款,甚至那些银款在隔夜就不知所踪,一点痕迹都没有漏出来,他自是不信的。 齐子辙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里头的烛火蜡油味有点浓,他轻轻推开窗子,却看到了对头点的那盏烛火。 他看了几眼,正要视而不见,可想起她那双腿,终究下不了狠心,灭了灯火,出了书房。 沈曦蕴见对面那盏书房的灯火灭了,失落地出神了。 过了一会,渐渐响起脚步声,她猛地抓住了桌角,眼眸中都是着急。 门外传来几声扣响,很轻微,若是在睡梦中,她定然听不见,「谁?」她赶紧出声。 齐子辙听到她的声音,道:「是我。」 「齐公子请进。」 齐子辙犹豫了一会,才推门入内,见她端坐在矮榻上,便搬了椅子过来,坐在离她几步远处,背对着门口。 「你怎么还未入寝?」齐子辙看了一眼她的长而翘的睫毛。 「睡不着。」沈曦蕴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让人听着很舒服,至少齐子辙如今听着总有股在太阳底下晒着的感觉。 齐子辙眉头微微动,心里猜测了一番,淡淡问:「是想家了?」若是真的想家了,他倒是求之不得。 v第十一章 沈曦蕴一听,赶紧摇头,之后又觉得表现过于明显,不太合适,便垂下了脑袋,把头顶对着他,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儿。 齐子辙默了片刻,她做得这么明显,又掩饰得这么不诚恳,当他傻么? 还有,她不会是牛皮糖转世吧?黏上他或者随意一个人就不放了?一股子怒气伴随着无力感油然而生。 见她似乎无话可说,便想起身回去休息了。 沈曦蕴余光瞥见他的脚转了下,猜他是要离开了,抬头,眼眸子里都是不安,轻声说:「我是腿痛,痛得睡不着。」 此时的沈曦蕴长发披肩,灯光下的鹅蛋脸想得格外柔软,一身鹅黄色衣裙,好似秋日里的小雏菊静静绽放,她就这么昂着头,双眸含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眉头微皱,一刹那间,他的心一紧。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沈曦蕴很美,让他有点不自在,心跳声似乎加快了一些,这种感觉,他很想逃开,可是她那么美,她的心神似乎都凝聚在他身上,这让他又好似被她用了网一般束缚住,令他动弹不得,令他沉沦其中。 他有点狼狈,不由得将目光转向边上的床榻上,却见她略微凌乱的枕边,更加令他遐想不已。 他又不是那种愣头青,怎会突然乱了心神,定然是最近处理公务过于疲惫,他却是应该好好休息一日。 这么一想,他声音略带发紧地说:「你先睡吧。」沈曦蕴眼眸中闪过失落,没一会,丹霞就进来了,轻声劝道:「姑娘,奴婢扶您到床上吧,少爷给已经吩咐了下人给您煎药了,喝下去就能睡好。」 沈曦蕴颔首点头。 一碗浓浓的药汁下去,沈曦蕴确实睡着了。 隔日,丹霞领了一郎中过来,沈曦蕴见突然而来的郎中,多少有点诧异,但还是乖乖将手伸出来,让他把脉。 郎中轻微叹息声没有逃过她尖锐的耳朵,她静静地看着郎中开了药,递给丹霞,之后被粗使婆子领了下去。 每年沈府到了冬日都会有那么几个郎中过来看病,每个看完都是摇着头离开的。上辈子一直如此,这辈子也是如此。 她还记得上辈子有一次她足足喝了一个月的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是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药汁味儿,她性子好强,总让丫鬟去账房里头拿熏香,可沈曦莲却领了她心心念念想要结交的梁三姑娘过来,那是京城闻名的才女,她一直都想与之一较高下。 梁三姑娘过来后,并未凑近,反而用手帕捂着自己的鼻尖,呕吐了一下,嫌弃地埋怨沈曦莲,「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让我跟一个病人比试?是看不起我么?」 沈曦莲赔笑说了几句好话,梁三姑娘蹙眉不快,捂着鼻子说:「算了,和她有什么好比的,一股子药味,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的。」说完就走了。 之后她把当天丫鬟端过来的药砸了。 没有再吃药的她,到了冬日更加难熬,不过她身上好歹没了药味,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丹霞在晚饭的时候,将药端了过来,沈曦蕴盯着看了几眼,正要伸出手接时,正巧齐子辙进来探望,他还是想跟她说一声,将她的行踪告知沈府。 见她抿着嘴巴,一脸倔强,便看向丹霞,丹霞拿着药碗退了一步,放在前头的圆桌上,给齐子辙端了凳子,放在沈曦蕴的床边,齐子辙坐下,伸手接过药碗,用药勺来回舀动着汤药,让它褪去热度,更为容易入口。 他舀了一口汤药,也不管她面上是何情状,「这药对你身子有好处,上次我在沈府留的药,你怎么不用?」郎中过来回话,说是她身子有股寒气,阻碍了双腿的血脉流通,更严重的是,还有轻微的中毒迹象。 没想到当年志气高昂的小姑娘,如今变成了这样。 「那药是你给的?」沈曦蕴惊讶地看着齐子辙,没有想到药还有那样的来历,只是未免给得太少了吧? 「嗯,足足给了一旬日的量。」齐子辙替她吹了下汤汁,送到她的嘴边,她缩了下头,在齐子辙紧迫盯人的眼神中,只能屈服地咽下了药汁。 沈曦蕴舔了下唇,「好似只有一两帖,到我手上只剩这么多,也是正常的。」她露出了一丝苦笑。 齐子辙喂药的手顿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沈曦蕴见她这番隐晦的话竟然没有引起他任何怜惜之情甚至于好奇询问都没有,哀怨地瞅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继续。 察觉出她兴致不高,齐子辙也未多说什么,喂过一碗汤药后,接过手帕,擦了几下,弹了弹身上的灰,询问起她今日是否有指点厨娘做菜。 沈曦蕴摇头,双手交握,放在腰腹之上,「昨儿没睡好,今日在床上睡了一个白日,如今倒是不困,只是还有点倦,估摸是睡过头了。听闻你今日未曾出门,是没有宴会了么?其实你应该多去拜访一些高官才是,拿着你以前写过的文章,去多投几次。」多碰壁几次,着急了,到时候她再那么一提,他更容易心动了。 「你怎会知道这些?」 沈曦蕴松了一口气,见他今日竟然有兴致跟她说话,便老实地开口答:「以前听兄长说起过,说他的同窗就这么做过。」只是效果不怎么好,毕竟那些有可能成为考官的人,要么闭门谢客,要么就是投文章的人太多了,哪里看得过来,全都丢给门房处置了,听说每到了会试那年,高官门房最为欢喜,因着取暖用的木炭可以少买很多,把这些文章拿去烧了正好顶用。 齐子辙颔首,「你兄长对你不错。」 「嗯。」沈曦蕴也略微有些奇怪,为何兄长单单对她这么好?其他的庶妹他都是淡淡处之,难道真的是怜惜她的才学欣赏她的性情? 不对,她猛地摇晃自己的头,不可能,若真如此,她上辈子就不会过成那样。 「大致是,欣赏我的,才华,吧。」沈曦蕴握紧被下的小拳头,充门面,支支吾吾地回答,毕竟听说才子都喜欢能懂点诗书知棋画的人,她也算,还可以吧。 v第十二章 齐子辙黑了下脸,咳嗽了一声,煞有其事地点头,「姑娘说得是。」去沈府前,就偷偷儿让人弄了几首她以前赴宴的诗文,没想到和以前一样,没多大长进。 想着天色不早,齐子辙便说出了今日未说之语,「我想着,明日是不是让人去沈府一趟?」他不敢逼得太紧。 沈曦蕴立马回绝:「不行!我腿还疼,而且,我还没有找到我的丫鬟,不能就这么回去。」 齐子辙想了会,正要说什么,沈曦蕴赶紧说:「我累了,想睡了。」 他转身离开,听到沈曦蕴在后头喊住他,盯着他问:「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派人去沈府的,对吧?」 「嗯。」齐子辙想着,等明日再劝劝。 沈曦蕴深吸一口气,「我不允许你派人去沈府。就这样,我睡了。」齐子辙看着她转头不理他的样子,没多说什么话就离开了。 听着边上无声了,沈曦蕴转回头,忧愁地想着:我该怎么办? 翌日,天晴雪融时,沈曦蕴唤了丹霞过来梳头,想着院子里头的那一簇红梅,便让丹霞拿了剪刀去剪,将梅枝的那些不平全都削去,只留那头枝的一簇,幽幽暗香。 她拿起梅枝,几下搅动自己的头发,就将长发盘成了一个圆润的发髻,披散着两寸长留在肩上,素面上用清水洗净,抹了晨露,又将白膏涂上薄薄一层,粉扑面,用胭脂沾水化于掌心,来回轻轻敷在肌肤上,原本略带苍白的脸色透露出了生气。 胭脂点于唇间,用手轻轻化开,拿起眉条勾勒几下眉弯,对着铜镜柔柔一笑,刹那间芳华尽显。 丹霞替她换了一身浅粉色襦裙,她看了看自己的腿,摇头,暗自可惜,这样一双腿,再多妆容都会化为乌有。 此时一婆子唤了丹霞一声,丹霞与沈曦蕴转头,见是轮椅,沈曦蕴不由得亮了眼睛,让婆子赶紧搬过来。 沈曦蕴坐上之后,双手自然地放在扶手上,她刚见到时,以为这轮椅是从静慈寺里拿过来的,因着颜色和质地看着很像,可是她坐上的感触与以往的轮椅不同,加之扶手下有一条细缝,可这轮椅没有。 该不会是他特意花钱买的吧? 不对,他不是穷书生么?怎么会有这些闲钱?再者看他如今住的两进院落,也是旧得很,若真有钱,早用在屋子翻新了。 别是去欠债了吧? 沈曦蕴心生着急,扯了后头丹霞的袖子一把,「你家少爷今儿出去了么?」 丹霞俯身道:「少爷今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赴宴。姑娘若有事找少爷,奴婢派小丫鬟道前头等着少爷。」 沈曦蕴思虑一番,颔首,「去吧。」 丹霞推着沈曦蕴去了厨房。 卯时末,齐子辙才匆匆回来,沐浴更衣后,端坐在书房中看书,想起刚才小丫鬟说沈曦蕴找他有事,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往后头去。 沈曦蕴坐在轮椅上,略带不安地看着外头,小丫鬟刚来说他回来了,怎么还不过来? 丹霞自是察觉出她心中所想,轻柔地安慰道:「姑娘,少爷从外头回来必沐浴更衣,因而才耽误了。姑娘还是先吃饭吧。」自家少爷平日里对吃食很是讲究,别人做的都不会吃,她也是怕这一番心意被扫落,沈姑娘面上难堪。 若是沈姑娘双腿完好,倒也配得上少爷。丹霞不会多话,但为了她好,她也会刻意隐晦地劝上几句。 少爷再是外室子,那也是齐家认了的少爷,如今少爷官运亨通,在齐家的地位也是大涨,以后娶的姑娘,定然是长于交友之人。 想必沈姑娘心中所想,少爷这样聪慧的人,洞察一二也是有的。 门外那一抹衣角,沈曦蕴面露喜色,齐子辙入内,沈曦蕴让丹霞搬了凳子过来,请了他入座。 齐子辙面露惊讶之色,只因她今日妆容多了一分妩媚,看了一眼后,将目光落在她发间的一朵梅上,沈曦蕴眼眸中闪着盼望,柔柔地道:「今日请齐公子来是有两件事。其一,是为了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其二,是多谢公子替我送来了代步工具。只是我身子不便亲自做饭,便略微指点了贵府厨娘,做了三道菜,请公子品尝。」 齐子辙颔首,「有劳了。」 沈曦蕴让丹霞领着丫鬟送上来,第一道是一煨汤,十分普遍的火腿煨肉,沈曦蕴见这清澈的汤汁上泛着淡淡的油花,红的火腿配上嫩绿的青葱,很是好看,便要伸手替齐子辙舀碗汤,齐子辙谢绝了,自个舀了两勺。 沈曦蕴见了,也不生气,「这火腿是看公子厨房中挂着的火腿,让厨娘切成了方块,在冷水里煮沸过三次,去了汤汁沥干,又把那肉也给切成了方块,用冷水烧滚了两次,去汤汁沥干,再将火腿块与肉块用清水煨煮,加了四两的酒,又加了葱、花椒、笋和香菇。花椒能去了肉里头的腥味,笋和香菇增加了山珍的香味,葱花洒上去格外好看。公子可以试试。」沈曦蕴说完,自顾舀了一碗,喝了起来。 齐子辙也喝了几口,确实不油腻,还有股山野之香。 丹霞又上了荔枝肉、蒋侍郎豆腐,沈曦蕴自是又把做法通通说了一遍,齐子辙边吃边听,一顿饭下来倒是吃了不少。 饭毕,沈曦蕴洗过手后,斟酌着不知要如何开口时,齐子辙喝了茶后,挥退了丹霞,才说:「你已经在我这住了五日了,听闻沈家过几日就要对外宣称你暴毙了,到时候你有家都不能回。我打算等午休过后,让人到沈家告知一声,好让沈家人过来接你回去。」 「你说什么?」沈曦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齐子辙。 齐子辙从翰林爬到如今中书的地位,心狠已经是他的保身之道,之所以这几日迟迟不肯下决心,除了过往的渊源让他退步之外,也是因着她从后山坠落时双腿略加重伤情。 v第十三章 沈曦蕴双手紧紧攥着,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仓皇中抬眼,瞥见他那双坚定的眼神中闪过的一抹关怀之色,即使很快就灭了,恢复了往日里的冷峻,但她只能再赌一把。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偷偷按了一下自己跳得飞快的心,回想着上辈子自己的被人生生推入湖中淹死的惨状以及如今又走投无路,即将步入上辈子的途径之中,她双眸微微闪着,睫毛眨巴了两下,鼻头一算,两行清泪,说下就下了。 齐子辙吃了一惊,定了定神,让自己的声音更为柔和,轻声问:「你怎的了?」 沈曦蕴垂眸不语,任由泪珠滚滚而下,滑过嫩白的肌肤,低低地摇头,就是不说话。 齐子辙慢慢伸出手,想要放在她的肩上,却又轻轻地挪了回去,他沉吟片刻,声音更为轻柔了,「我让丹霞出去,你跟我说,可好?」 沈曦蕴不语,他知晓她这是应了,便让丹霞站在门外候着。 「莫要哭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就是,我……」他本想说我定然帮你,可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便转了话语,「我定然想方设法帮你。」 「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沈曦蕴抬起脸庞,泪珠挂在脸颊上,楚楚可怜,娇柔凄婉的语调中带着深深的恳求。 齐子辙愣了,注视着她,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沈姑娘,你毕竟未出阁,不可作此诳语。」 他放柔的心,瞬间多了几分的冷,更别提脸色都冷硬了几分,神色凝重,若不是看在她哭泣的份上,只怕就要撒手不管了。 「公子,我求求你了,救救我。」 沈曦蕴面露绝望,一身气力抽出,好似他若不应,她就活不下去了。 齐子辙沉吟不语。 「齐公子,上次你到沈家,在二门口之事,我也是仓皇之下出此下策。齐公子是读书人,经过上次的事,定然认为我给沈家的门楣抹了黑,我不守闺阁,耐不住寂寞,一心就想着勾引读书人。」 沈曦蕴每一字都很轻,可落在齐子辙的心里,却好似重锤的鼓声,一字一字都敲入了他的心间。 「若齐公子执意如此想,我本亦无话可说。毕竟,是我,让齐公子卷入了麻烦之中。」她咽下了酸涩之感。 「我本沈家庶女,上有一姐,年岁与我相差甚远,生母生下我之前就去世了,我是棺生子,带有晦气,自幼不得父亲疼爱。我的双腿并不是出生时就如此,而是十岁前被推入冬日湖泊中,才这样。」 「家中嫡母仇视于我。身为人女,讳母为不敬,可真是如此。齐公子上次送来的药足足有十日之量,可到我手中却才两日,只怕这还是看在父亲看重齐公子的份上。」 「我心知自己身残,也不敢跟其他庶妹们争宠,日日关在院中,虽偶有因病而性情突变,但我想齐公子也会体谅一二。」 「公子只知我上次在静慈寺坠崖,却不知我坠崖之故。」 沈曦蕴眸光黯淡,捂着心口。 「公子乃立志为百姓谋福利,对朝中高官自是如数家珍。公子可知钱太师?」沈曦蕴喃喃地问,但话语中又好似并未曾想要得到回应。 「自是知晓。」齐子辙道。 沈曦蕴扯起嘴角的那一抹动人的笑容,眼神里的空洞好似要吞噬了她,她缓缓点头,轻声道:「钱太师手握朝中大权,膝下的子嗣也是颇有出息,只是他的发妻有一幼子,心智残缺不全,性情暴虐,京城人与之交好皆知钱太师府中若有丫鬟或小厮从角门口被抬出,都与其有关。」 「在静慈寺中,我嫡母唤我在梅林亭中相见,钱太师之妹钱氏也在场。」 「他们打算将我送入钱太师府中,与钱太师有更深的纠葛,从中为沈宴牟利。」沈曦蕴说完,凄凉一笑,「这就是沈府!你若是不信,便去查吧。」 沈曦蕴转着木轮子,将轮椅驶向床边,背对着齐子辙,「你想告诉沈宴就去说吧。」她身形微微颤抖,好不可怜。 齐子辙站起身,想要靠近,最后退了一步,道:「这事先缓缓,我自会查。」他转身离去,沈曦蕴抹干脸上的泪水,垂头不语。 这只是暂时的。 在齐子辙的小院子里头,沈曦蕴又足足待了五日,这五日沈府依然悄悄儿派人到了静慈寺附近寻找沈曦蕴的下落,甚至连深山老林子也踏出了几条路来。 孙氏派出去的粗使婆子寻人就没什么干劲,偶尔见了路边摊子卖些零嘴和吃食,都亮了眼睛,捶着老胳膊老腿,哀叹命苦,吵着肚子饿。 孙嬷嬷见这些老货趁机拿捏她,不快地去孙氏那吹过几次耳边风,只是孙氏在前几日受人点拨,倒是想通了。 沈曦蕴若是活着,那更好。出街走巷,上别的地儿去,哪里不需要路引,路引都是要族里人拿着谱子去衙门办的,沈曦蕴是个姑娘家,还行走不便,没得路引,再外头多待几日,她趁机把事儿跟钱氏那边再磨蹭几次,换个人顶过去,直接让沈曦蕴得了症候,说是去了,沈家就再没这一人了,就是沈曦蕴以后回来,不认就完事了,正好清了眼中钉。 别看孙氏对那些庶女摆着一副不跟她们计较,宽宏大量的品行,也只有孙嬷嬷知道她暗地里恨得牙痒痒。 这么多个庶女,嫁出去时的嫁妆,只怕也得挖那一小山脚的银钱,她能不心疼么。她的嫁妆和聘礼,包括沈家上下的家产,都是她两个儿子的,其他人休想占用一丝一毫。 只可惜,孙氏的算盘打得不够响,前头刚跟着沈宴商量好了对策,后脚就有沈宴派出去的仆役说是打探到了沈曦蕴的一丁点下落,还没得派人去查看。 v第十四章 沈宴赶紧让人去看,仆役花了两日的时辰,才传来消息说不是沈曦蕴。当孙氏闹着要沈宴松口的时候,又有仆役来报信了说是又找到沈曦蕴了。 这样一来一回的消息,足足又过了半旬日,气得孙氏吃不饱,睡不着,私底下全无大家闺秀时的气派,骂骂咧咧地啐着:「沈曦蕴那个贱蹄子是长腿了么?怎么一会一个消息!就跟她娘一样,死了还不让人安心!」 被骂的沈曦蕴最近则学了孙氏,端着足足的架子,每次齐子辙过来说话,话头还没开几句,就被沈曦蕴问得哑口无言,言语中都是些闺阁的规矩。 沈曦蕴前儿推脱齐子辙用的七岁男女不同席,昨儿用的在同一屋檐下说话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徒徒惹他人话柄;今儿则是连面都不见了,听丹霞说齐子辙要过来,赶紧让丹霞把门关了,说是怕挂累了齐子辙的名声。 这不,齐子辙刚进了书房,丹霞就跑进来了,说是沈曦蕴不要她伺候了,并从袖子中掏出五两银子,说是租他那房子的银钱。 这一时之间,出乎齐子辙意料,倒是让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齐子辙板着脸,铁青的脸色,大步往沈曦蕴的房间去,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齐子辙平日里都练了武,别看穿着衣服看着瘦弱,脱下衣服身上也是硬邦邦的,不比兵营里头的那些大老粗差多少。 门被拍得砰砰响,沈曦蕴的心也砰砰跳。齐子辙厉声道:「沈曦蕴,你先开门!」他一时着急,连名带姓地喊她,以往都是不带称呼,或者疏离的用沈姑娘。 沈曦蕴勾了勾唇,眼眸子泛起了笑意,却压得嘴角抽了几下,柔声道:「恕难从命。齐公子,你我应当守规矩才是,我也是为了齐公子好。」 守规矩?齐子辙眼神中听到这话,露出了几分的不屑,若真守规矩,她沈曦蕴还能从那跳下来?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都是他纵容的! 等会!为什么这么一想他内心还有点小甜,不是应该直接踹门将她抓出来用冷水浇醒,之后直接让人赶马车送她去沈府不就完事了么? 不对,他不是应该在当初救了她之后第一时间通知沈府的人过来才对么? 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他无比懊恼地抱住自己的头,第一次产生了挫败感。 这次,绝对不能让她牵着他的鼻子走! 脑袋是这么想,可他控制不住嘴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腿脚不好,说是避嫌,可丹霞是女子。」 「不用了,丹霞是齐公子的下人,以后让人知道了不好。」沈曦蕴凉凉地说了这句话。 齐子辙顿了一会,退了一步,柔了嗓音,道:「那我用你给的银子去买个丫鬟给你。」 「不用了,齐公子若真是过意不去,到城门口打水巷里头的旧书铺留个口信,就说是杨姑娘找杨嬷嬷,明日自会有人跟过来的。」 齐子辙一听,沉默了,他明明记得那条巷子里头好似没有旧书铺,沈曦蕴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 难道是沈宴?不可能,沈家他一直都派人盯着。 齐子辙答应下来,派了心腹过去,果然隔天,就领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 花雨和张嬷嬷手臂上一人拎着一小包袱,包袱带子破破烂烂不说,还打了好多个暗色的补块,一看就是穷的。 齐子辙站在游廊中瞥了一眼,也不说话,让丹霞领了人去见沈曦蕴,他自个进了书房,书房案上摆着前几日已然调查清楚的事,沈曦蕴确实没有说谎,沈宴真的想把她卖给钱太师府里的傻儿子。 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他出手相救也是应当的,即使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只是这几日沈曦蕴都不愿意见他,似乎还在跟他闹别扭。他有点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天色晦暗,用过晚饭不久,就下了雪。张嬷嬷和花雨自过来后就一脸喜气,姑娘果然聪慧过人。看着院落,虽然破旧,可跟来接她们的小厮打听过了,这是那位公子的家产。再说了,这样的院落,也好过姑娘在沈府里头住的地儿。就连花雨,也露出了一丝喜意。 可只有沈曦蕴知道,她不过是多活了上辈子那些年,才想出了这些个不靠谱的法子,若是其他人重生,只怕她还是那块软柿子。 张嬷嬷支走了花雨,让其去给沈曦蕴烧点热水,翻了翻沈曦蕴身上盖着的棉被,脸上笑吟吟地低声道:「姑娘,早上过来我就看到游廊站着那个后生了,可俊俏了,好似就是姑娘在二门头看上的那个。」 「姑娘虽然腿不好,可到底是沈家的姑娘,就这个身份,也配得起他了。姑娘倒不如趁机逼他就范,也省得回去被那贱女人暗算。」张嬷嬷知道挑唆自家姑娘干的事若是让人知道,那是要戳脊梁骨的,可她不能看着姑娘再入虎口。 杨家那边久久未曾有音讯,只怕前几年的战乱就死了,姑娘无依无靠,她一个老婆子,又能伺候姑娘多久? 便是银钱,也是坐吃山空,花雨年纪还小,以后总要嫁人,到时候姑娘无人服侍,岂不是孤苦无依。 沈曦蕴低头小声道:「嬷嬷说的在理,这事宜早不宜迟,明日……」两人低语着,窸窸窣窣地说着小声话。 能够逃脱孙氏和沈宴的魔爪,摆脱上辈子惨死的命运,赖上齐公子,她就豁出去不要脸了! 最近晚上她一直做着梦,梦到上辈子在钱太师府上被毒打后,没有人服侍,连药都没有,夏日里头伤口都生了咀虫,若不是没过几日,钱家人就下了牢里,她被庶妹特意带了出去,只怕全身都要烂掉。 隔日天放晴,冰晶挂树梢,一大早张嬷嬷就亲自出去采买,沈曦蕴又借用了小厨房,跟着张嬷嬷一起摆弄了几道菜,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让花雨去前头寻了齐子辙过来吃饭。 齐子辙刚从外头回来,推掉了应酬,揉着鼻根处,脸上疲倦之色难掩。 听得说沈曦蕴相请,想着昨日她还对他拒之门外,怎的今日变得如此快?久在官场中行走,不免多了几分猜疑之心。 v第十五章 心生疑虑,齐子辙却还是走了这一遭。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色泽鲜艳,热气腾腾,沈曦蕴破天荒在唇间点了红,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沈曦蕴亲自替齐子辙舀汤布菜,笑眼盈盈,好似昨日不快,未曾有过,更是让他多了几分警惕。 官场之上,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低劣的手段,在酒菜中下些扰乱心神的药,闻着那香气,他却将双手放在膝盖之上,抬都不曾抬起过。 一旁看着的张嬷嬷心都急了,恨不得上去扯住齐子辙,把那菜往他嘴里塞去。 沈曦蕴见他双眸微敛,唇发干,拿起酒壶,替他斟了杯酒,放在他面前,他也只扫过一眼,不曾理会。 见他如此刚正不阿的模样,倒是心下好笑,深深叹了口气,打破了两人的僵局,「齐公子可是没有胃口?」 「我今日请齐公子过来,也不过是为了答谢齐公子近日的关照,还帮我联系了嬷嬷和丫鬟。看来齐公子是不赏脸了,既然如此,我自个吃吧。」沈曦蕴面色略带苍白,似乎被齐子辙这样的态度给伤到了,眼眸中滚着泪花,要掉不掉。 齐子辙淡淡地扫过,只是解释:「今日在外头吃过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张嬷嬷拿起酒壶,往齐子辙身后靠,举高酒壶,沈曦蕴及时道:「嬷嬷,你和花雨也忙了一整天了,厨房还有些饭菜,去食用吧。」 张嬷嬷看向沈曦蕴,并不动弹,沈曦蕴沉下嗓音,面露不快,「嬷嬷,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张嬷嬷跺了跺脚,下去了,顺手拉走了花雨和在隔壁间等着的丹霞,丹霞略带担忧地瞥了一眼,只能被拉走了。 沈曦蕴悠闲地吃了个全饱,齐子辙有了一丝讶异,因着张嬷嬷下去了,他警惕心也放下了。 她指了指菜肴,摇头,一脸无辜地说:「齐公子怕是防着我吧?不过齐公子放心,那样低劣的手段,我是不会干的。」这样明显的伎俩,她压根就不屑做。 齐子辙深深看了她一眼,幸而她没有变成不折手段的人,要不他,会很失望的。 沈曦蕴转动轮椅,靠在了门口,看着天地间雪白成一色,转头对齐子辙道:「今日这雪景难得,张嬷嬷她们还在吃东西,不如你陪我去看会雪景?」她停了一会,又说:「若你不愿意,就算了。」 「也好。」齐子辙推了她出门,两人转悠到了前院的小湖泊边上。 湖泊边上,因着昨夜下的雪,水异常的冷,沈曦蕴望着池水柔柔地笑了一下,对齐子辙道:「你看,这水多好看。那边还有一簇腊梅,可惜了我这腿脚,若是好的,我定然自己去摘。」 「也许,我明日就要回去了,你能帮我摘一枝么?」沈曦蕴眼中的不舍和请求一一闪过,齐子辙便过去了。 这本就是在沈曦蕴的算计中。 当齐子辙摘下逸致腊梅转头一看时,沈曦蕴已经把轮椅倒过来了,轮椅后头的两个轮子虚虚地悬在湖面上空,前面的轮子卡在了池子边缘,齐子辙慌了,扔下手中的腊梅,就要上前来。 沈曦蕴吼着:「你站住!不要过来!」她话音一出,眼中的泪就滚落下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自己那么惨,重生了还是这么惨,明明她用尽全力去改变了,可是却徒劳无功,她现在,只能抓住这次机会了。 齐子辙缓慢挪动着,双眸紧盯着沈曦蕴,沈曦蕴见他还不老实,故意又退了一点,轮椅摇摇欲坠,只靠着沈曦蕴自个平衡着。 齐子辙见此情景,顿住了脚步,呵斥道:「有什么事慢慢说,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慢慢说?」沈曦蕴轻轻地吐出这句话,眼眸中的泪光看不清齐子辙脸上的担忧,她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心死的那刻。 「我想慢慢说,可是你们听了么?连你都不听了,我还有什么盼头?你们都要逼我!」沈曦蕴扯着嗓音,绝望地喊着,发泄着上辈子内心的绝望。 「我没有逼你。我听,你说什么我都听。」齐子辙赶紧说,他离她足足有二十步远,他只能偷偷挪了下脚步。 沈曦蕴呵呵冷笑了一声,「你骗我!我以为你会救我,可是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沈家和沈宴会卖女求荣!你甚至只是胆小,就要眼睁睁看着我再次被推入狼窝!既然这样,反正都是死!我还不如死在这,好过被人糟蹋!!」轮椅摇了三摇,她一脸决绝。 轮椅又退了一步,轮子卡动处滚落些许砂砾,落入湖面,泛起涟漪,被湖泊吞噬。 「没有,我会救你,我真的会救你。」他一字一顿地说,嗓音沉稳有力,若是平日里,定然让沈曦蕴多几分安稳。可,今日…… 沈曦蕴摇头,嚷道:「不用了,我已经不相信你了!齐公子,我以后都不会赖着你了,你解脱了!!!」话音刚落,她心一横,轮子往后一拉扯,连人带车,悬空飞起,扑通一声,她掉入了小湖泊里,溅起了水花。 好冷,就跟上辈子一样的冷,双腿跟灌铅一样重。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跟冬日里的湖泊结下不解之缘,算了,这一刻她真的有点累了,这样也好,她算计得心也累了。 齐公子是个好人,他会善待张嬷嬷和花雨的,沈家人除了兄弟,也没有人会在乎她,她就这样消失也不错。 她不想挣扎,水慢慢浸入她的眼眸中,她闭上了眼睛,正当她越往下沉时,一个力道拼命地拉扯着她。 齐子辙全身已经湿透了,他用尽了力气,才将沈曦蕴给救到了岸上,他将沈曦蕴横抱了起来,飞快地跑着,边跑边说:「我说了我会救你,我说到一定做到。」 「你愿意赖着我,你就赖着,我不赶你了。」 「我帮你请名医,医治你的腿。」 v第十六章 「只要你醒来,我都答应你!」 齐子辙边承诺边跑着,以往的那些君子风度,全都不见了。 沈曦蕴听着齐子辙在耳边的言语,拼命睁开了眼睛,五指抓住了他的臂膀,很轻,齐子辙停住了脚步,低头看她,她面容苍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了脸颊上,唇色发青,眼皮湿漉漉,却倔强地低声道:「你我,已经,有,肌肤,之亲,了。」 齐子辙没有说话,他微微紧了下手劲。 沈曦蕴用力地扯出了笑容,低语道:「你,去,跟,沈,宴,提亲,娶我。」她快坚持不住了。 「娶我!」 她不由得用了劲,全身抖得厉害,指节青筋暴起。 齐子辙双眸微暗,颔首道:「好,我娶你!」 沈曦蕴笑着晕了过去,齐子辙快步抱进了沈曦蕴的屋内。 齐子辙浑身湿淋淋地抱着沈曦蕴进了房间,在院子里打理花草的张嬷嬷大吃一惊,扔下了手里的花锄,慌张地喊着:「花雨!快,去找郎中!快点!!」丹霞瞅见,转身就往小厨房跑,刚才的热水还烧着,就等着姑娘回来擦身子。 他放下沈曦蕴,下巴微紧,并未多看她一眼,面无表情,背过身就离开了。 张嬷嬷错过齐子辙,心痛地嚷着:「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啊!」说着就麻利地关起了门,赶紧替沈曦蕴换衣服。 握着她冰冷得好似从冰块窖子里头出来的手,心里又害怕又心痛,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不阻拦姑娘做这样的傻事,大不了他们搬到村子里头去就是了。 张嬷嬷用手来回搓着沈曦蕴越来越冷的手,恨不得所有的罪都她来替沈曦蕴受着。 花雨快步往前走,急匆匆地回头催促身后的郎中:「快一点!」丹霞从屋子里头端出了盆水,地龙已经烧了,把柜子里头的被子全都叠放在了沈曦蕴的身上,小厨房里头熬着浓浓的姜汤。 郎中跨过门槛,放下药箱,诊脉。张嬷嬷含泪不语,等郎中起身,问:「郎中,我家姑娘如何了?」 郎中从医药箱中拿起纸笔,磨了几下墨,龙飞凤舞写了方子,递给张嬷嬷,收拾好东西,才说:「你家姑娘本来就寒气侵体,好在落水时间不长,不太严重。」 「那为何没有醒过来?」 「你一个好好的人,掉进水里被水拍晕了,又在水里拼命挣扎,体力尽失,若是双腿完好,那自是还有气力,她双腿无知觉,就跟你往自个身上绑了两铅块,你说你被救了,还能醒着?」郎中没好气地絮叨着,将药方塞进了张嬷嬷的怀里。 「行了,若是想让她早点醒过来,灌一碗浓浓的姜汤就是了。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惜命,闹腾来闹腾去,这是要把命给折腾没了才好。」身为郎中最看不惯那些不爱惜命的。 张嬷嬷赶紧让花雨去厨房拿了姜汤过来,硬生生地掰开沈曦蕴紧紧合着的双嘴,将姜汤灌进去,沈曦蕴咳嗽了几声,浑身暖和了,微微睁开眼,印入眼帘是张嬷嬷一脸焦急,无气力地喃道:「嬷嬷,我没事,我睡会。」 张嬷嬷见沈曦蕴醒过来,还能说一两句话,这才安心了。 歇息了两日,沈曦蕴苍白的脸色开始有了点血色,唇色恢复了往日的粉嫩,张嬷嬷笑着从外头拿着一盘子东西进来,放在了沈曦蕴面前,盘子里是桂圆干。 这些是齐子辙每日吩咐丹霞去库房里拿的,每次只拿一日食用的,补气血。张嬷嬷心里倒是觉得这个齐公子太故意折腾人了。 沈曦蕴扯了下笑容,却没有说话。 她在害怕,心神不宁,一页书一整日都没有翻过去。他已经两日没有音讯了,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丹霞。 也许当时他见她如此可怜,才松口答应了,过后反悔了,也是应该的。 她的最后一搏,还是败了,败得五体投地,她浑身的血顿时冷了。 此时的沈府,沈惟湛和沈惟澈接到消息都回来了,坐在孙氏的正房花厅里,一片沉寂,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只有孙氏一脸淡然,孙嬷嬷笑嘻嘻地端了两盘子小点心上来,放在了两位少爷的面前,孙氏柔声劝道:「好了,你们两个兄弟,久久才回来一趟,难得碰到了一起,怎么还板着个脸?若是让你们父亲知道了,怕是要训斥的。」 「这糕点是你孙嬷嬷亲手做的,是你们爱吃的孛荠糕,看着透白的,热腾腾的,松软可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若是不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孙氏暗示了孙嬷嬷一眼,孙嬷嬷上前拿起糕点,放在沈惟澈的嘴巴下,哄道:「小少爷,吃一口,别让夫人担心您。」孙嬷嬷不敢靠近大少爷,大少爷身上总有一股子气场在,越大越难接近。 却没想到,沈惟澈低头看了一眼,伸手迅速拍掉了孙嬷嬷手上的糕点,孙氏脸色变得难看,拍了一下桌子,训斥道:「放肆!如此没有规矩!看来得好好问问书院里的夫子到底都在教些什么!」 孙嬷嬷退了回去,不敢说话。 沈惟湛冷冷地说:「母亲,我和弟弟今日过来,只是想问一句,二妹妹到底去哪里了?」 「二妹妹,二妹妹,二妹妹!」孙氏叱目呵斥:「你们眼里还有我么?」 沈惟澈唰一下站起来,凝视着孙氏,干脆地说:「既然母亲不愿意告诉我们,那我就拖同窗去问问了。」 孙氏也跟着站起来,「你敢!」 v第十七章 「弟弟不敢,我敢!」沈惟湛凉凉地回。 孙氏被气得身子晃了晃,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喘着大气,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被自个儿子给气成这样。 沈宴踏进门,不快地说:「你们做了什么事?把你们母亲气成这样?」 孙氏听沈宴这么一问,眼泪就下来了,孙嬷嬷带着人出去,留下他们四人。 沈宴听了孙氏的哭诉后,身后拍孙氏的后背,轻声哄了她几句,才对毫无愧疚感的两个儿子说:「行了,你们也长大了,也该知道了,你母亲啊,就是心软,不想让你们知道真相,怕伤了你们。」 孙氏呜咽声一下子停住了,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老爷在说什么?怎么能够将他们的事跟两个儿子说?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如今两儿子的情绪,她都有点把握不住,若是他们知道真相,闹着离家出走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行!她不能没有儿子!孙氏抓住了沈宴的胳膊,言语中都是阻止,「老爷,不可以,不可以!」 「好了,我知道你担心他们。」沈宴拍了拍孙氏的手,像一个宠溺自己娘子的好夫君那样,将宠爱的目光落在了两个儿子身上,开口道:「你们的二妹妹啊。」 孙氏一听,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眼神里满是绝望,都是那个贱人害的,生了个小贱人都是来克的她,当初掉进湖里,怎么不死了算了! 沈惟澈瞪大了眼眸子,沈宴扫了一眼两儿子,愁苦地道:「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你二妹妹误以为我们要随意将她许人了,这才在上香的时候突然不见了。」孙氏本来僵硬的身子,软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父亲,你是说,二姐姐,自己跑了?」沈惟澈不敢相信沈曦蕴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沈宴轻声笑道:「你不信父亲说的?」 沈惟澈百味杂陈地望着沈宴和孙氏,欲言又止。 沈惟湛此时才道:「父亲果然是父亲。只是不知,父亲口里说的亲事到底是哪一桩?」沈惟澈也抓住了重点,抬眸望着沈宴。听到自个大儿子这么问,孙氏心又悬着了,有一件事,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大儿子,总想着不会的,他不可能这样做,现在,她不确定了。 沈宴被问得略带狼狈,只能含糊不清地说:「有一门亲事,钱太师府上的,不过你们二妹妹配不上,又推不掉,已经让你们母亲跟钱太师那说好了,把你们三妹妹许过去。」反正都是女儿,谁去都一样。现在最为重要的是儿子。 沈惟湛微微一笑,颔首道:「原来如此。母亲可跟钱夫人说好了?若是未曾说好,儿子倒是可以陪母亲过去,父亲和母亲不知道吧?儿子最近认识了一个人,正好就是钱太师的三公子。」 孙氏呐呐地跟着说:「还没有说。这种事,要找个好日子。」她打算能拖就拖。 「我看了,今天日子就不错,现在天还早,不如儿子陪母亲过去一趟?」沈惟湛寸步不让,逼迫孙氏和沈宴把这事给认下来。 沈宴缓了一会,才对孙氏示意,「去吧,难得儿子愿意陪你。」孙氏眼眸中的情绪很是复杂,随意进内屋换了一身,也不多加修饰,连礼物都没有带,若不是沈惟湛提醒,她压根就只想敷衍一番。 钱太师府花厅。 钱氏听闻安国公嫡女突然前来拜访,略微愣了神,想着小姑子说的事,才扬起了笑容,快步走出去,准备亲自迎接。 不管怎么说,以后和沈家就是亲家了。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钱氏蹙眉质问,沈家是在耍她么? 齐子辙将案桌上的公文折起来收好,小厮笑眯眯地进来回话:「公子,您让买的东西都备齐了。」 「行,我去趟薛大人那,让周平把东西弄得好看些。」小厮笑着应了,喜滋滋地想着:让那些蠢货跟我打赌,我就说了,少爷肯定对沈姑娘上心了,真是发财了。 钱太师府的花厅中。 钱夫人屏退了下人,只留下孙氏和不识趣的沈惟湛。钱夫人看了沈惟湛几眼,索性不再搭理,转头对孙氏道:「沈夫人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商量儿女的婚事?小姑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和老爷都非常满意。虽然贵府姑娘有些许的缺陷,但我们府上也有些小瑕疵,到底是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多少年了,我们也认命了。」 「沈夫人回去跟沈大人说,我们以后既然是儿女亲家了,沈大人的事,就是我们家老爷子的事,沈大人只管放心就是。」钱夫人跟着钱太师一路爬上来,也是个爽快的人物,自是给了准话,也安了孙氏的心,生怕沈家讨价还价。 沈惟湛用冷飕飕的眼神瞅了孙氏一眼,开口道:「钱夫人,本不应该我说,只是我母亲性子羞涩,不好意思跟钱夫人说真话,钱家的缘分,只怕不在我们沈家。」 钱夫人一听,脸色就变了,面色沉重,尖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眼眸子的狠色却直直盯着孙氏,似乎孙氏不给钱家一个好交代,就不用走出钱府了。 孙氏难堪地看了沈惟湛一眼,她连忙道:「是小儿无礼。」 「是么?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钱夫人忍住怒气问。 孙氏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实不相瞒,我虽然是沈家的主母,可孙子孙女的婚事也要经过老夫人的同意。母亲从十多年前就一直在佛堂念佛,以祈求佛祖庇佑我沈家,除此之外,更是信那合和之事。承蒙不弃,钱府与沈家结亲,只是我母亲拿了二女儿的八字与从您家小姑送来的贵府公子的八字去算了,相克。」 「老人家就信这个,坚决不同意。我和老爷劝了又劝,加之二女儿如今病重在床,也不知能否医治得好,怕让贵府多了晦气。」 钱夫人冷笑,「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退亲罢了。」 孙氏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夫人消消气。我们沈家怎么可能不要这信誉?夫人,我和老爷想着,这二女儿不行,不还有其他女儿么?」 钱夫人一听,蹙眉,沉吟片刻道:「你其他女儿不会有什么隐疾吧?」别是个疯子。 v第十八章 「自是没有!」孙氏连忙摆手道:「钱夫人若是不信,可派心腹到沈府一窥就知。」 钱夫人听她这胸有成竹的言语,也就罢了,「行吧,既然如此,那就换成你家三姑娘吧,应该还没有定亲吧?」 「没有没有。」钱夫人让人拿了沈曦蕴的庚帖过来,换了孙氏带过来的沈曦莲的庚帖,两人絮叨了一会,这才告辞。 孙氏将沈曦蕴的庚帖交给孙嬷嬷,上马车后,没有一丝好脸色,她堂堂的安国公府的嫡姑娘,竟然还要为了一个小贱货跟泥腿子爬上来的人点头哈腰。 沈惟湛跟着回了沈府,没一会,就说是出门听戏去了,晚点回,一句谢都没有,自是把孙氏气得晚上一口饭都吃不下。 今日这事孙嬷嬷敲打了好几个院子里头的丫鬟,没有人敢把去钱家的事往外传。后院的庶女们蠢蠢欲动,姨娘们各显神通,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孙氏的手段之厉害,若是她一点消息都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真的什么都打探不到。 沈宴休沐之日,孙氏正跟沈宴说着明日就买了寿材,准备就这么把沈曦蕴打发了,往里头加点沈曦蕴过去穿过用过的东西,这样就是了。因着沈曦蕴这算是未出阁的姑娘,早夭,不能葬在沈家的祖坟,没有婆家,只能随意选个地儿,往那一埋也就是了。 沈宴吃着早饭,听孙氏说着,点头同意了。 谁料,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嬷嬷在外头回话:「老爷,夫人,外头来了贵客了!」 孙氏慢慢地按了下嘴角,「慌什么!」她站起来,帮沈宴整理了下衣冠,这才送到门口,沈宴问:「谁?」 「这,门房说好像是薛总督。」孙嬷嬷道。 沈宴迟疑了一会,加快了脚步,说:「知道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游廊上。 也不知薛总督过来找他做什么。总督虽和他品级差不多,可薛总督与其他总督有所不同。他虽是文官,薛家世代袭爵,后宫中还有薛太妃在,薛太妃对皇帝有恩,在皇帝面前很是得面子。 加之薛家嫡长系世代在边疆作战,战功赫赫却明哲保身,薛家次子一直走的是文官路线,文武相辅相成,也是皇家对薛家的荣宠。 别看薛总督只是个总督,薛家那根,比钱太师还深,这也是为何薛家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在朝堂执中却无人敢撼动。 连如今只手遮天的钱太师都要退避三舍,不敢跟薛家硬碰硬。 正这么想着,沈宴走到了前院的待客花厅,迈进了门槛,沈宴微微抬目,见两男子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转过身来。年长的男子不怒而威,腰身挺拔,穿着便装,却透露出久居上位者之威严。 边上的男子着碧色长袍,腰束玉带,面若如玉,仪态万千,神情温和,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目光沉稳,与他对视,毫不避忌。 沈宴将目光扫过年轻男子,落在了年长者面上,拱手恭敬地道:「薛大人!您亲临我沈家,真是蓬荜生辉啊,薛大人,快请坐。」沈宴面露殷情之色。 薛总督颔首,毫不客气地坐下,跟着齐子辙也坐在他边上。 上了茶,主客品了一回后,沈宴见来人并不说来意,略微有点着急,道:「不知薛大人今日上门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有需要沈某效劳的,还请薛大人千万不要客气。」 薛总督看了看自觉退在外头的仆人,笑着道:「薛某倒是唐突了,还望沈大人海涵。」 「不敢不敢。」 薛总督瞅了身边的齐子辙一眼,指了指,跟沈宴说:「实不相瞒,薛某今日过来,是想为我侄儿齐由求娶沈家二姑娘沈曦蕴的。」 沈宴听到此话,很是惊讶。 「前些日子,我侄儿齐由到静慈寺中本是想谈禅论道,却无意中救下了贵府的二姑娘,前几日二姑娘伤了嗓子,身子骨也弱,都是我侄儿与丫鬟照料。我侄儿对贵府二姑娘日久生情,又兼之听闻沈府在外头已经寻了好几日,到底是我侄儿孟浪了,除了想对沈二姑娘负责外,更重要是,我侄儿对沈二姑娘已经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控,这才求了薛某,前来说个亲事。齐由是我的子侄,自小就多加照看,与亲生子无异。薛家上下亦是如此待他。不知我侄儿齐由,是否能配得上贵府二姑娘?」 沈宴听了薛总督的话,倒是怔住了,缄默了许久,不知说什么好。 齐子辙站起来拱手,一字一顿,诚恳地说:「由上次在二门中与二姑娘相遇就有了缘分,之后又幸运地在静慈寺救了二姑娘,多日相对,由自知二姑娘之珍贵,由也认定,此生非沈二姑娘不娶。若不能与沈二姑娘余生相伴,对于由来说,毫无生意,还请沈大人成全。」 一番话下来,沈宴心思已经翻了好几次,转了好几个弯,既庆幸沈曦蕴人找到了不亏本,又庆幸遇到这事之前早把沈曦蕴与钱家婚事退了,还庆幸齐由能来求娶沈曦蕴,可又觉得齐由这求娶有种威胁感。毕竟沈曦蕴在齐由手里,他若是不同意,沈曦蕴估计也回不来,随意一句话,就能把沈曦蕴藏起来,可同意,又觉得有点疙瘩。 薛总督对着外面候着的仆人招手,仆人进来,手里拎着定亲礼,薛总督道:「这只是一小部分。」里头是庚帖和定亲必须有的果品,加上喜人的老坑翠玉雕刻而成的玉佩,可见薛家和齐由的重视。 沈宴盘算了一下婚事,毕竟再没有像钱太师府上那样需要一个瘸子当媳妇了,若不是钱太师府上遮掩不住消息,只怕他们还是想找个好姑娘。 钱太师的事过了,把沈曦蕴许给齐由,以后钱太师怪罪下来,自有薛家在前头顶着,不行还有齐家,沈家躲在后头乘凉,也是一笔怎么算都赢的买卖。 再看齐由此人的气度,人中龙凤,有着薛家的扶持,只要中了进士,以后的路子,自是越走越宽,退一万步讲,若是中不了进士,薛家人打声招呼,谋个一官半职给他,也不会拖沈家的后腿。 沈宴想了许久,笑着道:「承蒙薛大人与齐公子看得起小女,这是我沈某和沈家的荣幸,自是不敢回绝。」沈宴话音落,就让心腹去后院找孙氏拿庚帖。 孙氏听说沈宴过来拿沈曦蕴的庚帖,又催得紧,只能不情不愿地让孙嬷嬷去找出来,递过去,之后派孙嬷嬷去打听,到底沈宴把沈曦蕴许给哪户人家了,以及沈曦蕴不是不见了么?他也不怕穿帮了。 薛总督接过庚帖,交给齐由,齐由仔细看了,见上头书写的信息无误,跟薛总督颔首,薛总督接着说:「既然定下了,那等贵府二姑娘身子好些了,我侄儿自会亲自送她到府上。等会定亲礼也会全都过来。」 沈宴又与薛总督说了几句话,这才送了薛总督和齐由出门,不由感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v第十九章 沈曦蕴的婚事,只怕要好好办了,轻易含糊不得,想起孙氏,沈宴不由得头疼起来。 夜空如水,沈府正房的烛火闪烁着,水室里蒙着雾气,沈宴披着一件中衣,露出滑腻的胸膛,衣裳不整,脚踩着木屐,从水室里头出来。 孙氏披着头发,着丝绸睡衣,盖着薄被子,卷着被子裹着,想着白日里沈宴拿走沈曦蕴的庚帖,她心就一阵发虚。 沈宴坐在床榻上,提下了木屐,盘腿坐在拔步床上,孙氏挪动着浑圆的屁股,蹭到了他的身后,伸手从后头环抱住了沈宴,沈宴身体僵硬了下,哑着嗓子,孙氏蹭了一下,把他火都蹭了出来,才要转身,孙氏就柔着嗓音问:「夫君,今日薛大人过来为了何事?」 话音刚落,沈宴的火好似被冰水一浇,全缩了回去,他斟酌了片刻,才说:「薛大人是替他侄子求娶沈曦蕴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孙氏脸上的笑容退了一半,声音僵硬得忘记去掩饰,她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沈宴转过头,看向孙氏,定睛瞅了许久,下了床,穿上木屐,把挂在架子上的外套套身上,冷凝着目光,言辞里带着警告:「这婚事,我绝对不容许你再出错,若是再出错,你就会安国公府。 我沈宴,就是拼着褪了这一层皮不要,也要保住这婚事。」他系上腰带,走到孙氏面前,拇指和食指紧紧扣住她的下巴,留下两点痕迹,「沈家人的骨气,你应该知道。」 沈宴头也不回地出门了,孙氏白着脸色,将床上的枕头丢向了门板,后槽牙咯吱地响。 隔日,沈府花厅里头摆满了齐子辙派人送过来的六抬定亲用的礼,上头还有一对大雁。孙氏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让人清点了收起。 孙嬷嬷见她心里不快,偷偷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孙氏眯着眼睛,露出了笑意。 沈家的庶女和姨娘都过来请安了,孙氏温和着口吻说起了沈曦蕴的亲事,下头坐着的庶女和姨娘,脸色变了又变。 倒是沈曦莲特意留着不走,在孙氏耳边煽风点火,恨不得让孙氏出手搅黄了这婚事。 孙氏不加以理会。 这婚事想来想去,最后得了福利,不还是沈家人?等着事儿都办成了,怎么拿捏都行。 时候不到乱了阵脚,可不是她的做法。 沈曦蕴终究还是忍不住了,齐子辙不过来,那她就过去找他就是了。 她让花雨和张嬷嬷推着她去了前院的书房,听说齐子辙出门去了,便守在书房门口。书房门口种了梅,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 齐子辙揉着疲惫的眼睛踏进门,在走廊尽头,望见了背对着他的沈曦蕴。他的目光掠了她一眼,打起精神,面露出微微的笑,张嬷嬷提醒沈曦蕴,沈曦蕴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安了几分心。 示意张嬷嬷推着她进书房,齐子辙让人倒茶过来,张嬷嬷体贴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周围的人撤去,书房内空旷下来,只留下齐子辙和沈曦蕴两人。 沈曦蕴望着齐子辙身着单衣,腰带上坠着翠玉,一身长袍如临仙之姿,脚踩暗色靴子,白底边上那一渍的泥有点刺眼。他站在临窗处,风吹着过,撩起袍角,似若乘风而起之白鹤。 她在他略带了冷意的目光下微微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沉默了片刻,才说:「齐公子,听说常读圣人言,自知一诺千金。不知齐公子可知?」 「齐公子博学多才,自是知晓的,也就是我犯了糊涂,才问这样的话。」沈曦蕴垂下了眼眸子,看向自己交握着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 「我承认,落湖一事是我算计的。你是看出来了,才故意这几日都不去看我,对么?但我真的想让你娶我,这不是交易,而是我对你的报答。」 「齐公子定然说我足不出户,又如何能夸下海口,许诺此事。」沈曦蕴眸光中带着一丝傲娇的神色,接着说:「看齐公子所住之地,虽有栖身之所,但也算是简陋。平日里早出晚归,怕是为了科举奔波,都没有太多时间好好温书。」 「可你若是娶我就不同了。我的双腿是废了,可是我好歹也是沈家的姑娘。若是公子成了沈家的女婿,自会得到沈家的庇护,到时候自有沈家出面为你谋划。」她言语中带有几分苦涩,她拍了下自己的双腿,苦笑地勾了下唇,眼眸中的光暗淡了不少,「对于公子来说,娶我,就是娶沈家的资源。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齐公子博闻广见,定能……」她的声音慢慢地断了。 齐子辙盯着沈曦蕴,放出了冷光,比上次在二门中的眼神还要吓人,他挤出一句话:「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 沈曦蕴颔首。 齐子辙冷冷盯着她,过了许久,才硬着声音说:「我知道了。」 他双拳紧紧握住,打开门,大步跨出门槛,沈曦蕴推着轮椅跟着,生怕他踏出门槛走远了,她就跟不上了,「齐公子,你看?」 齐子辙蹙眉沉吟,道:「我知晓你的意思。这事,我自有安排。」话音一落,他就抬步离开了。 沈曦蕴看着他消失在大门口的背影,滚下了泪水。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嬷嬷正要劝沈曦蕴吃点,她下午一滴水都没有喝,花雨和丹霞却手拉手笑嘻嘻地跑了进来。 张嬷嬷瞪大了眼睛,跟要吃了她们一样,呵斥道:「你们两个,没规矩!」 花雨和丹霞面面相觑,花雨上前替沈曦蕴盛了一碗汤,放在沈曦蕴面前,张嬷嬷拉着花雨到隔间,训斥道:「怎么回事?没看姑娘心情不好么?还嘻嘻哈哈的。」 花雨笑着道喜:「姑娘,大喜呢。齐公子去沈家提亲了!」 v第二十章 沈曦蕴猛吸一口气,看向花雨,眼神中满是不敢相信,犹豫地问:「真的么?」 丹霞笑眯眯地在一旁点头,「真的,比黄金还真!昨儿亲口听少爷吩咐的,奴婢以为姑娘早就知道了。」 张嬷嬷一拍大腿,抚掌笑:「太好了,太好了。」 沈曦蕴这才打起精神,揉了下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对着张嬷嬷撒娇,「嬷嬷,我要喝汤,我还要吃肉!」 「好好,姑娘想吃啥,嬷嬷都依着姑娘。」一屋子喜气洋洋。 修养了三日,齐子辙亲自送沈曦蕴回沈府。齐子辙在前头骑马,沈曦蕴坐在马车上,还能望见他板正的背影,没想到,他还会骑马。 到了沈家门口,齐子辙下马,亲自上了马车,拦腰将沈曦蕴抱了出来,放在了二门口前张嬷嬷推着的轮椅上。 孙氏领着孙嬷嬷陪沈宴站在一旁,沈曦蕴的目光一直都跟随着齐子辙的身子移动着。 齐子辙拱手拜见沈宴这个未来的岳父大人,两人寒暄了片刻,齐子辙便要告辞了。 沈曦蕴眼巴巴地望着齐子辙。 沈宴发了话,让他们两人说几句悄悄话儿,他则领着孙氏在二门后等着。 沈曦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揪住齐子辙的衣袖,略带讨好的看着他,齐子辙目光微动,低头俯身,对她低声道:「你去休息吧,我该回去了。」 沈曦蕴揪着他的衣角不放,鼓起勇气道:「你,记得过来接我。」 「嗯,不会忘记的。」齐子辙抽出自己的衣角,含含糊糊地说:「你进去吧。若有事,让人来送信。」 齐子辙说完就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沈曦蕴进了二门,给沈宴和孙氏请了安,沈宴点头,去了书房,跟着孙氏去了正房,孙嬷嬷笑得和蔼,端上了茶水,沈曦蕴喝了一小口,她笑着说:「姑娘倒是矜持。姑娘和齐公子已经定下婚约了,就是多说几句也没事,左右有老爷和夫人的同意,怎么就这么快呢?」孙嬷嬷她年岁大了,活得跟人精一样,看齐子辙那冷不冷,热不热的样儿,就觉得有猫腻。 沈曦蕴淡淡地道:「嬷嬷说的什么话!我既然还未出阁,自是要多守着点规矩。再说,齐公子是心疼我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这不是看我想父亲和母亲,这才没说几句就回去了。听得嬷嬷这么一说,倒好像说得我和齐公子不和似的。」 「哪能啊,是老奴该死,说错了话了。」孙嬷嬷赶紧认了错。 沈曦蕴柔柔道:「我可不敢。」 孙氏轻轻放下茶盅,发出了声响,侧头对孙嬷嬷说:「派人把芷院收拾过了么?」 「全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二姑娘回去住了。」 孙氏看向沈曦蕴,「我累了,你回去吧,快要出阁了,别到处乱跑。」 沈曦蕴应了。 进了自个的院子,外头的杂草都除尽了,里头缺腿少胳膊的桌子椅子都搬走了,全换了新的。 那多宝阁上摆放的东西,只怕和孙氏房间里头的比,也差不了多少。 张嬷嬷喜笑颜开,沈曦蕴却更加警惕了。 沈曦蕴刚躺床上,沈曦莲就扭扭捏捏地进来了,手里拿着帕子,捂着鼻子,看到屋子里全是新的,嘴巴酸得不行,「姐姐这里好东西倒是多。」 沈曦蕴没有回话。 她摇了摇帕子,又道:「别看夫人给你放这些东西,你就狗眼看人低,我告诉你,这些东西,你不配用!」 沈曦蕴眨巴了两下眼眸子,沈曦莲呵呵一笑,两片薄唇上下一搭,话就顺着出来了,「夫人不过是看在你这个瘸子好不容易赖上了个看着出息的,给你两件东西看看,省得你嫁出去眼馋了别人的,让沈家丢人。」 「夫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你若是想趁机爬我头上,我告诉你,你就死心吧。」 沈曦蕴小声道:「我并没有讨好母亲,我是仰慕母亲。」 「你胡说!你以为夫人回信?!」 孙嬷嬷咳嗽了一声,沈曦莲打住了话茬,差点站不稳,她瞪着眼眸子都是笑意的沈曦蕴,指着她道:「你害我?!」 沈曦蕴摇头,略过那笑意,眼神都是委屈,咬着唇摇头,垂头,不说话。 坑死你!让你嘴快! 到了快晌午,晚春时节,前几日倒春寒过了,转眼间天气越发往闷热去,乌云飘在空中,天光暗了几度,小巧圆润石子铺成的地面卷起了小漩涡,枫树叶哗哗作响,送来了一阵清风,卷走了一丝闷热之意。 v第二十一章 孙嬷嬷让两粗使婆子夹着沈曦莲往正房院子里头去,沈曦蕴是被孙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请过来的。 沈曦莲本就不是省油的灯,被架着,双腿悬浮着,还能转过头骂着沈曦蕴,「你这个贱货!不要脸!瘸子!!勾引汉子!!跟人私奔!!」一句比一句清晰,一句比一句声音高亢。 孙嬷嬷在前头带路,突然驻足,翘起一条腿,脱了袜子,二话不说,塞进了她的嘴里,一阵酸臭味差点把沈曦莲也熏晕过去,双眼都翻着眼白,一点骂人的气力都没了。 倒不是孙嬷嬷想为沈曦蕴出气,而是考虑到了沈家那一溜的庶女,个个以后都是要嫁人帮衬两位少爷的,若是嫁不出去,嫁不好,砸手里了,孙氏脾气不好,沈家不好过,她们更别快活了。 人呐,最重要还是认清本分。 没得那些个本领,还真能飘着乱踩人。也不想想别人缩着可不见真就是烂泥。 孙氏早接了消息,端坐在上头,板着脸,活像讨债鬼。孙嬷嬷领着人请了安,立马将袜子从沈曦莲嘴里掏了出来。 沈曦莲口一张,被自个嘴巴里头的味儿熏得,直接侧过头,吐了起来,吐在了地上,全是白沫泛着泡。 孙氏侧过头,让孙嬷嬷拎着人下去洗漱一番后,才又拎着过来,沈曦莲一把跪地上了,响亮得很,张嘴就告状,很是直白,不过翻来覆去就是孙嬷嬷欺负她了,沈曦蕴不是好人,自个骂人的事不提。 就是提了那也都是别人不好。 「母亲,都是沈曦蕴不好,若不是她闹出的幺蛾子,我怎么会去骂她?我这是帮母亲出气。」沈曦莲早就听了自个姨娘的教导,别人不要去得罪,若是沈府能直白得罪的,那就是二姑娘了,特别是在孙氏面前,踩死她了,孙氏看她都能笑。 可惜,最近的风水对沈曦莲来说不太好,孙氏直接变了脸色,张口就训斥:「沈家自承庭训,忠义孝悌不离心。没成想,倒是教出你这个不知孝悌的东西来!张嘴就胡说,还仗着年岁小,欺压长姐!不罚你,无法震慑后院的不良之风!」 「孙嬷嬷,将三姑娘押到后头的祠堂跪一晚上,米水戒了,让她好好跟沈家的列祖列宗忏悔!」 孙嬷嬷应了是,使眼色让粗使婆子拉了沈曦莲下去,沈曦莲被这么一顿突如其来的斥责给吓晕头了,等醒过来要喊时,见粗使婆子也想往她嘴边塞东西,赶紧咬紧了牙关口。 孙氏微微露出笑容,似乎在安抚沈曦蕴,「你妹妹年纪小,这才说了胡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得了这样一句话,沈曦蕴自是笑着回了一句不敢。 两人也未曾多说什么,孙氏心底是看厌恶了她,而沈曦蕴则心生警惕。 张嬷嬷谢过了孙嬷嬷亲自送了沈曦蕴回来,感叹地道:「还是姑娘有眼光,这日子,好过许多了。」 沈曦蕴心中却想齐子辙了,想在那虽然小又有点简陋的院子的日子了,那些时日,她过得也挺舒心的。 他对自己的包容和纵容,让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任性,甚至于自视甚高地用那些今日想起来颇为好笑的稚嫩之语威胁他,许是她内心深刻隐隐约约就明了,她不过是仗着他的纵容,不过是仗着他给的胆子,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步步紧逼,不依不饶。 算了,他就是个有点祖宗小产业的举子,大不了以后过门,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沈曦蕴口是心非地想着,嘴角噙着柔和的笑。 对了,给他写个信,她跟他住的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那个人啊,你若是不主动,只怕十天半个月他都不见给你个回信。 沈曦蕴喊着张嬷嬷备了纸笔,让花雨磨墨,就着小几子,在上头写起了信来,里头说的不过是小女儿的拌嘴之事,要么就是这一日所见。 平日里恨不得作文章写得越少越好,如今倒是有点收不住了,满满的三页纸,她还是有点意犹未尽之意,若不是看着等会采买的人就要出去,好让花雨跟着出去送信,只怕写得更多。 用蜡油封了口,这才送到了花雨手上。 不过小半个时辰,花雨就回来了,信送到了丹霞手上,丹霞会让小厮拿给齐子辙看。 吃过午饭,她不过是拿着绣花针装样子绣绣花,把玩几朵今日早晨放在花瓶里头的花朵,又听了几回沈宴、孙氏和姨娘的小八卦。 晚饭一过,也没再点灯耗蜡,直接就睡了。 这样混着日子过了三日,可齐子辙那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曦蕴等不及,又接连两日,去信了两封。 却道此时的齐子辙正在河间府衙内堂中,边上一面白无须,身形略微瘦弱的人,手中捧着剑,站在他身后,瞄着桌案上的公文。 而跪在下面的,正是河间巡抚。 河间巡抚在十年前,原在兰陵齐家老家所属的县衙里头当县令,此人姓钟,并未参加过科举,全靠的那一家子的财富,捐了官,扒拉上了京里头的高官,这才给了弄到了兰陵这个好地儿当芝麻小官。 在那足足待了十年之久,未曾有过升迁,倒是让他发了愁。 也就是在十年前,兰陵齐家一夕之间覆灭,上上下下百口人,男的斩首,女的流放边疆,连带着在京城里头的齐相也在牢中惨死。 如今的兰陵齐家,已经找不到一个嫡系了,因着河间钟巡抚给的证据,这才定了这案子,当时也是掀起了血雨腥风。 钟巡抚立了大功,隔年就调任江南通判,又过了五年,转而到了河间任巡抚。 齐子辙之所以到河间来,是皇帝特意下的密旨,让他查这几年来的漕运税收一事。户部年年银子短缺,账面看着也平实,收入支出正常。 v第二十二章 皇帝自认为国库充盈。先皇在位时,晚年迷恋上了炼丹修仙一事,当年的齐相带着棺材上殿谏言,这才阻止了先皇为道舍身舍财。 如今皇帝子嗣不丰,前年才刚选了美人进宫,最近听闻宠幸了一新美人,这新美人来头没听过,只是自幼就喜好修仙问道,又长得娇俏艳丽,软语温言,倒是让皇帝爱不释手。又听新宠与他竟然有相同的喜好,相见恨晚,两人在被窝里一合计,便想着建上几座道观,首先就是在皇宫中选址建个符合皇家气派的道场。 皇帝扒拉了下自个的私库,觉得整个国家都是自己的,这道观是他用没错,可他建这道观求的不是天下百姓么?既然天下百姓都得了庇护,那这修建的银钱,自是让天下百姓出。 他心血来潮,当天夜晚,撇下新宠,二话不说,领着伴儿往国库去。 让人踹开了国库,才发觉这国库里头的东西,还不如他私库里的多,就那银钱,连五分之一都不到,再从柜子里头搜出了账目,这一对,发现全都不对! 可把皇帝给气坏了。这可是关系到天下的安危和他的颜面,思来想去,把这事扔给了前朝的宠臣齐子辙。 齐子辙看过账目不一会,就指出了漕运一事在账目上最为不清不楚,皇帝一听,这可都是他的钱呐,他怎么能不知道花哪里去了,赶紧派了人跟着齐子辙前去协查。 齐子辙前儿已经在江南走过一遭了,取了些许证据,特别是在江南待过十年之久的沈宴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底细都被他翻了个烂。 河间巡抚在漕运之事,也不过是里头的小角色,可齐子辙还是事无巨细,一一亲手查过,问过。 钟巡抚战战兢兢地跪着,齐子辙脸色越来越难看,「好你一个河间巡抚,五年前也不过是一个通判,竟然敢昧下上百万的漕运银钱,压榨百姓,陷害忠良!」 「作为臣子,不为皇上分忧解难,倒是为了贪图享乐,让皇上替你背负千古骂名!」身后跟着的男子是皇帝派来协助的太监,看完诉状和调查来的证据,他更是咬牙切齿,当年他就因着官员陷害,使得家破人亡,被卖了才进了宫。 如今最为恨的,就是贪官污吏。 钟巡抚连连磕头求饶,打着颤儿的音说:「求齐大人网开一面!」 「本官若是容下你,又有何颜面面对皇上,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齐子辙挥了挥手,让人拉他下去关起来,静候皇帝的发落。 齐子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院子里,才刚进门,贴身小厮上前说沈曦蕴写了信过来。他本要去水室沐浴,顿了下足,拐过左边,往书房去了。 桌上放着三封信,看了日期,一封是刚到沈府那天就送过来了,还有两封是这两日送的,拆开看,虽是小儿女之情,倒也耐得住性子,一字不落地看下来。 将信放盒子里头,他拿起信笺,不过一刻钟,就写好了,喊了小厮进来,问:「让你办的事如何?」 小厮恭敬地道:「少爷,已经寻来了。」 齐子辙将信递过去,道:「连同这个,一起送到沈府去,务必交到沈姑娘手上。」 小厮贴身藏了,退出去办事了。 沈曦莲才安分了两日,虽没有蹦跶,却喜欢冷嘲热讽一番,特别是齐子辙自从那日过来,就再没任何音讯,更是成了沈曦莲嘲笑她的话柄,言外之意不过说沈曦蕴倒贴还没贴出去。 张嬷嬷听着忿忿不平,可又不能去孙氏面前告状,孙氏自是乐得沈曦莲私下里给沈曦蕴不痛快,若是沈曦蕴找来,也不过是姐妹口角,让让忍忍也就过了,孙氏多的是法子趁机糟蹋沈曦蕴的名声。 人精的张嬷嬷自是懂得,嘴里倔强,可眼眸子越发带上了担忧的目光。 好在这时,沈宴派了婆子过来喊沈曦蕴到前头花厅去,说是齐公子送东西过来给沈曦蕴了。 沈曦蕴被推着往前院去,与沈曦莲擦肩而过,沈曦莲自是高昂着头颅,呸了一声,装作一点都不在意。 到了花厅,沈宴坐上头,花厅里头站着小厮正是齐子辙贴身小厮,请安后,送上了一大篮子,上面盖着花布,沈曦蕴好奇地探头问,「这是啥?」 手刚摸上那花布,只见花布底下动弹了两下,之后,从花布缝隙里头,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湿漉漉的眼眸子瞅着她,张大了嘴巴,打着哈欠。 「这?这是?」沈曦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毛茸茸的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竖着两只小耳朵,白色的毛发里头带着黑色的纹路,张开了小嘴巴,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自己黑黝黝的小鼻头,伸出嫩爪子,直勾勾地放在了沈曦蕴的手掌心上,自来熟地拿着自个的侧脸往上来回蹭着,可把沈曦蕴的心给融化了。 沈曦蕴伸手提过篮子,却被这小萌物的重量给差点压断了手腕,幸而张嬷嬷上前抬住了篮子底。 花雨有点怵。姑娘那一副喜爱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再多瞅了几眼毛畜生的额头标志性的纹路。 这,分明就是一只白色的幼虎。 牙还没有长齐,倒是温顺可爱得很。沈宴撇眼见了,装正经的模样也裂开了缝隙,茶盅里的水吓得泼了大半,洒在了深色的袍子上。 小厮笑眯眯地望着自家少爷未过门的娘子那爱不释手的样儿,心里全是庆幸,真是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 起先听了吩咐,可把他们愁坏了,倒不是差事不好办,而是怕少爷这出手没得把好不容得来的婆娘也吓没了。 沈曦蕴跟小厮寒暄两句,让张嬷嬷给了赏钱,也没赏沈宴一点眼色,直接抱着幼虎崽子,拿着齐子辙给的信,往后头去了。 书信只有寥寥几句,不过是交待了为何这么晚给回信,以及他之后的行程,又提了几句如何饲养虎崽,其余的话倒没有多说,与沈曦蕴自个寄过去的相比,他这封信倒是单薄得很。 v第二十三章 然而,沈曦蕴并没有放心上,他肯给她回信,还肯送她礼物,她就很开心了,至于写得字少,沈曦蕴摸着趴在怀里眯着眼睛的虎崽妞妞。 日子过得娴静,就这样看书、剪花、逗妞妞地过了。 两日前,天气突变了一回,张嬷嬷年纪大得了风寒,连带着沈曦蕴也咳嗽了几声,吃下两贴药就好了。 只是她病了,张嬷嬷也病了,花雨忙着照顾,沈曦蕴舍不得妞妞遭罪,送去了信,让齐子辙的贴身小厮带去小院子里养了,到时候她病好了去接。 今日用午饭,对她漠不关心的孙氏竟然派了孙嬷嬷带了一碗补药过来,说是她就要出门子了,调养身子骨用的,孙嬷嬷话很难听,说她瘸了腿拖了齐子辙后腿也就算了,可别让人指着沈家说他们造孽,连齐家的根都给断了。 沈曦蕴抬眼,看着孙嬷嬷,似笑非笑了一阵,让她把药碗放着,张嬷嬷亲自送了孙嬷嬷出去,孙嬷嬷还嚷着趁热喝,别想把锅甩给孙氏。 花雨麻溜地找了郎中过来看了药,说是一般的补药。郎中话还没说完,沈曦莲就截胡了。 沈曦蕴淡淡一笑,喝了半碗药,剩下半碗直接倒边上那一人高的掐丝蓝莲花瓶里头去了。 这样沈曦蕴连续喝了三日,没成想,竟还一直留着病根,这日睡醒,竟然浑身酸软无力,她扯着嗓子喊人,却没有人应,推倒了汤碗,进来的却是不认识的粗使婆子,婆子横眉竖眼看着沈曦蕴,一看就不是服侍的人。 沈曦蕴问了张嬷嬷和花雨,说是也在屋子里头躺着,从那粗使婆子的话语中得知,她这院子好似有了什么病,能过人的,因而全都被看起来,一个都不能出去。 听粗使婆子这么说,沈曦蕴闭了眼,索性也就这样被看着,接下去的三日里,送来东西就吃,给水喝就喝,过来服侍她洗澡,即使粗使婆子动作粗鲁,差点将她细嫩白滑的皮肤蹭破了一层,她也没得吱声,甚至做出一副毫无力气,精力不振的样儿。 粗使婆子们却不知,她每次吃下东西,都偷偷儿催了吐,脸色发白是因为吃的不多,喝的也少,十足是饿出来的。 眼瞅着半夜气了风,粗使婆子们见沈曦蕴老实,又吃了东西,安心地睡去了。 夜半下了大雨,飘飘洒洒,在苍空之夜下滴落,四周五指都看不清,一片漆黑,地面湿漉漉的,带起了泥。 沈曦蕴推下了一药碗,清脆的声音竟没能吵醒那些婆子,她眼睛一闭,狠心一滚,直接从拔步床滚到了地下。 也多亏了孙氏特意挑了一半新不旧的矮床,这才没有摔出个好歹,不过就是淤青了几块。她挣扎着爬到两凳子中间,撑起了自个的上身,拖着无力的腿,挪到了门口,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开了门。 双腿无力的沈曦蕴,在爬和滚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她就这样抱着脑袋从走廊上滚下台阶,滚到院落里,身上沾满了泥,更别提脸了。 滚到了院门,因着粗使婆子没成想她能这么不要面子,因而也没让人守着,直接她就扒拉出了门槛,顺着台阶滚出去了。 头发凌乱,全糊脸上,一块一块的。 沈曦蕴倒没有指望自个能滚出沈家大门,房门看着,大门也重,完好的姑娘家都拉不动,别说是她了。 她想了老半天,兄长和弟弟不在家,沈宴别指望了,说不定就在孙氏那,至于姨娘,全都是缩头乌龟,没得主动立功将她交出去她都要烧香拜佛好几日了。 想起烧香拜佛,沈曦蕴暗沉了下眼眸子,往左边滚去,那地儿,特别偏僻,很少有人过去,是沈家最为僻静的院落。 一路滚到了大门紧闭,上头的漆都剥落大半的院落,她撑着身子,透过缝隙,只见里头有几点昏黄的光。 她屏住呼吸,伸出一路被石子滑破出血的手,用手臂去捶门,发出了砰砰地响声。她心跳得厉害,差点压不住,在等待来人开门的那须臾之间,她身子的血液浑身冰冷,好似冻住了。 眼瞅着就快要绝望,那昏暗的灯似乎要灭了,院内的人铁心不让人出来时,一个黑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咯吱一声,大门开了。 来人开门,垂眸见沈曦蕴躺在地上,吓了一跳,甚至于到了快要失态的地步。她弯下腰,伸出双手,将她懒腰抱起,小步跑着往屋子里去。 大雨如瓢泼一般,游廊湿了一大半,连带着院子里头的菩提树都被打折了一大片落叶,掉落时发出了干脆的响声。 沈曦蕴被放在了矮榻上,跪在菩萨前穿着棕色佛衣、鬓角微微发白的人,转头看向了她,蹙眉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一百零八颗念珠串子放在了佛龛上,着急地吩咐道:「刚才烧了热水,让她先用上,拿件衣服替她换了。」跟张嬷嬷年纪差不多大的人抱着她去了水室,替她扯掉了外头滚了一层厚厚的泥的衣裳,脱下她已经浸水的罗袜,将她放入了水桶中,伸手就抓起她的头发,来回冲洗了好几次,一盆盆浑浊泥水和清水交替,之后又抹干净了她的脸。 等沈曦蕴摆脱寒意时,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被裹上了被衾,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姜汤,灌进了一半。 沈曦蕴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对面的老妇人,带着哭声,软乎乎地唤了一声:「祖母。」 是,这正是沈宴的亲娘。只是十几年前,沈老夫人在孙氏未过门就搬进了这院落,之后再没有出去过。 沈曦蕴在腿还没有瘸之前,常常偷偷儿跑到这来,陪着她,沈老夫人赶都赶不走,腿瘸了后,也只是每次过年大伙出门那日,她过来这看一眼,只是沈老夫人都不见,一直让贴身服侍的嬷嬷姜嬷嬷来回话。 沈老夫人没有应,眼眸中闪着慈爱和一丝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你怎么过来了?」沈老夫人话语中带着点责备,可沈曦蕴重活了一世,倒是听出了那暗含其中深深地关怀之情。 两人四目对视,沈曦蕴的泪水啪嗒一声,就掉落了。 姜嬷嬷将沈曦蕴搂进怀里,沈曦蕴足足哭了一刻钟,才抽抽噎噎地停住了,哽咽地说起了她被孙氏下药,连带着求救的信都送不出去的窝囊境地。 v第二十四章 越说沈曦蕴越发又哭了起来,刚才滚过来时的担心受怕,送不出信时的绝望,以及沈宴一直以来对她忽视的委屈,全部都涌上了心头。 颗颗滚烫的泪珠,无声地接二连三划过她的脸颊,她双手来回抹着,都接不住。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遇到这样失控的事。沈老夫人叹息了片刻,对沈曦蕴道:「好了,你睡吧,就先在我这歇着,别担心,有事,祖母在。」 沈曦蕴哇地一声,也不顾双腿无力,一下子扑进了沈老夫人的怀里,将泪水全擦在她的佛衣上,哭着哭着,因着滚过来时用劲了全身的力气,如今一放松,反而睡着了。 沈老夫人看着姜氏替沈曦蕴盖好被子,平日里慈眉善目的面庞如今竟闪出寒光,她轻轻拍着沈曦蕴的小胳膊,见她确实睡熟了,这才站起来,到隔间跟姜嬷嬷说话。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退让,竟然让孙氏变本加厉!」沈老夫人眼眸中全是后悔,她没有料到,自己肚子里头,竟然能爬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连亲生骨肉都不曾照拂! 沈老夫人双手合十,对着慈悲的菩萨忏悔:「一切都是老身的错,有什么事,报应到老身身上,千万不要牵连到蕴儿,她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点。」 姜嬷嬷伺候了沈老夫人做完早课,用过饭,像往常一样准备洗衣服时,沈老夫人从屋内出来了,换去了那身佛意,头上戴着她陪嫁时最为喜欢的簪子,姜嬷嬷手里的洗衣盆子就这么掉落了,不由得吃惊地喊:「姑娘!」 沈老夫人微微一笑,「十多年了,我也自欺欺人得够久了,为了蕴儿和茂儿。」 「哎!」姜嬷嬷笑着落泪。 没一会,她出了门,唤了沈宴过来,沈宴过来,坐了不过一刻钟,就走了,之后便是一堆粗使婆子进来,将沈老夫人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如今孙氏和沈宴在住的当年她所住的正院里头去。 孙氏和沈宴也被迫搬向另一个院子,可惜沈老夫人得知后,让人搬到了边上的院子,还放出话,说正院需要修缮才能住人。 丫鬟仆妇全都手脚忙碌着,心里却嘀咕着:敢情以前正院住的不是人。 沈曦蕴被沈老夫人安置在了侧间。 而前院的地板上,全趴着几个血糊糊的婆子,地上的血被小厮一盆水,连带着几个刷,刷没了。 沈曦蕴被抬进屋内时是清醒的,除了浑身无力、手上划伤和身子淤青外,其他都还好,至少已经恢复了一大半的精神头。 孙氏接到粗使婆子来回禀沈曦蕴又不见了,是她目送了沈宴去了佛堂,吃不下饭的时候。沈老夫人已经在佛堂中念佛吃素十多年了,怎的今日突然就要唤了沈宴过去? 年节日也不见她出来看孙子孙女,因而孙氏才有胆子跟钱夫人瞎掰。 孙氏要说怵的人,沈家老夫人算得上一个。当年若不是沈家老夫人,哪里有那么多事?也是孙氏恨的人。 听到沈曦蕴不见了,孙氏的心都快被折腾死了,今天一定跟她犯冲,十多年的死对头冒出来了,小眼中钉又被逃走了,她们全都是废物! 孙嬷嬷赶紧让人去找,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要翻个翻。 沈宴和郎中是前后脚到竹院的。沈宴刚落座,郎中就进来了,沈宴关怀地跟自家老娘问安,沈老夫人却一副你是在诅咒我的表情。 郎中给沈曦蕴把脉,沈曦蕴看他面生,抿嘴不语。 姜嬷嬷空手进了屋内,后头跟着两小丫鬟,手上扛着一掐丝蓝莲花瓶,笑吟吟地瞅了沈宴一眼,二话不说,手一挥,直接在沈宴面前砸了个稀巴烂。 沈宴小时候被姜嬷嬷带过,吓得哆嗦了一下,却不敢给脸色,沈老夫人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意,郎中出来,沈老夫人温和地道:「周郎中看看那些花瓶底。」 郎中蹲下,挑拣了几块,上面黏着一层褐色汁水,一闻就闻出是药,原本有点愁眉不展的周郎中顿悟了,道:「我竟然没有想到,我竟然没有想到!这样精细的心思。」 沈宴迟疑地望着周郎中,不懂这个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头子在说些什么。 沈老夫人开口问出沈宴心中的疑惑,周郎中摇头晃脑地道:「沈老夫人,这药是好药,是补药,只是若是身体康健的人用了也就罢了,可府上的姑娘风寒未愈,还食用了多了一倍药量的药水,即使喝一半,倒一半,也是够用了,自然会出现身子发虚,酸软无力。这样精巧的害人心思,真是令人胆颤。」 「姑娘?害人?」沈宴一头雾水。 姜嬷嬷亲自送了周郎中出去,沈老夫人正好跟他说起了昨夜沈曦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宴一听,面露愤怒之色,拍桌而起,道:「真是岂有此理!孙氏竟然敢!」 「你撑腰,她有什么不敢?」沈老夫人一句话就揭了沈宴那一层皮,沈宴呐呐地坐下不说话。 沈老夫人虽然在佛堂待了十几年,可也没把智商给待没了,虽说官宦人家后院由着主母把持着,甚至于很多男人都不管后院之事,可再怎么不管,也是男人给撑腰的,那些丫鬟奴仆,哪个不是看下菜碟下饭的好手。 旁的不说,只怕孙氏瞒着沈宴坐下这事,里头的弯弯绕绕已经包裹得严严实实了,沈宴就算现在不知道,等着沈曦蕴遭了黑手,沈宴还能如何?总不过一句沈曦蕴命薄。 十多年前的凉薄,沈宴还真是一丁点都没有变。 沈宴被羞得仓皇之下出了竹院,对着孙氏只丢下一句狠话:「最毒妇人心!」说完他头也不回就走人了,之后又让贴身小厮过来打包了几件常用的衣裳,放书房了。 孙氏刚坐下没多久,一行人过来催着赶着孙氏去别的院子住,说是沈老夫人要住回来了,她这个做媳妇的,怎么也得让着婆婆。 想要专病的孙氏一家子就被架着出了院子,孙嬷嬷也被更凶悍的婆子揪着头发拉扯了出去一顿暗掐。 v第二十五章 之后孙氏又接到了姜嬷嬷传的话,说是中馈之事沈宴已经交给沈老夫人了,还让孙氏每日到沈老夫人面前伺候用饭,说是十多年的婆媳之情,没有来得及培养,沈老夫人很是后悔,为此从明日开始,要好好培养婆媳感情。 话倒是冠冕堂皇,不过就是支会孙氏一声,沈老夫人要开始折腾她了。 逍遥了十多年的孙氏自是不会就这么罢手,可现在沈宴生她的气了,沈老夫人来势汹汹,她还未来得及理清一系列的事,连带着送口信给娘家和两个儿子都还没来得及做。 不管如何,翌日,孙氏早早就起床了,憋着那一口气,铁青着脸,去沈老夫人面前立规矩去了。 沈宴后院的姨娘全都缩头了,眼看着天要变了,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凡人,只能缩在屋子里,千万不能出去,一不好,自个就成炮灰了。 庶出的姑娘们也全都安静如鸡。 沈家难得一片和谐。 唯一不和谐的孙氏,每日早出晚归,回房间手都抬不动了,哼哼唧唧地就躺床上了,嘴里骂着老巫婆,第二日却还是老老实实去了竹院。 沈曦蕴坐在矮榻上,沈老夫人伸出手戳着她的太阳穴,狠声道:「你这个傻的,怎么就能这么点手段就被套进去了?」 她也不知道啊,她也很绝望啊。 沈曦蕴一时心里百感交集,红了眼眶,沈老夫人气急而笑,「算了,正好我有空,好好教教你。」 重生之前,她因着腿不方便,加之每年过去沈老夫人都不见她,以为自个腿瘸了,被她厌弃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而沈老夫人,在沈曦蕴出嫁前一年就在佛堂没了,当时还是钱太师上了折子,本来要丁忧的沈宴被夺情了。 其他沈家各房倒是全都回了祖家。 这一世,沈老夫人从佛堂出来了,还是为了沈曦蕴,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可昨晚,她唯一能想到,唯一能去求救的,也只有她了。 过了两日,齐子辙来了信,说他一切安好,还送来了一些土特产,沈曦蕴全都扔给了姜嬷嬷和沈老夫人,颇有种视之如粪土的清高感,让沈老夫人如临大敌。 许是因着沈曦蕴那不在乎的财大气粗表情让沈老夫人下了决心,翌日就开始磋磨起了沈曦蕴,倒是让沈曦蕴在写给齐子辙回信的时候,骂了他一顿。 从姜嬷嬷那儿探听来的,若不是因着他送东西来,哪里会有这些事。 沈老夫人拿出了体己的银钱,替沈曦蕴置办了两个收成不错的庄子,又带着她挑了几个看庄子的下人,教了她如何挑人。 每日吃过早饭,又让沈曦蕴跟着学看账本。沈曦蕴每日看账目都看得头晕眼花,那些数字全都绕着脑子,双眼都成浆糊了。 就这样被折腾了半旬日,在庶妹和姨娘的怨恨中,孙氏的恶毒眼神中,沈惟湛和沈惟澈前后脚回来了。 只是他们回来不是因为自家娘亲寄过去的求救信,而是听闻沈曦蕴病了一场,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沈惟湛去了旧日沈曦蕴的院子,得到搬到竹院的消息,又往那去。 进入竹院,他将目光落在了抓着发髻的沈曦蕴身上,她眼神有点傻,定睛看了来人老半天,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句兄长,并附赠一抹呆滞的微笑。 沈惟湛应了,正要开口,抬眸间瞅见了坐上头的老妇人,他抿了下唇,微微低头,过了一会,才上前请安。 沈惟湛见过老妇人,只是他见过老妇人的时间比沈曦蕴还早,不是在沈府,而是在他压根就不愿意想起的地方。 沈惟湛瞅着上头颇具威严的祖母,应着沈曦蕴的话语也含糊不清了,之后狼狈地逃开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沈曦蕴和意味深长目光的沈老夫人。 沈惟湛进了自己的院落,还没坐下一会,看向周遭的摆设,觉得浑身不对劲,也不跟孙氏和沈宴打招呼,就离家去住客栈了。 沈惟澈则是带了沈曦蕴以往最为喜欢的琴谱过来,送到了沈曦蕴的手上,笑嘻嘻厚脸皮地跟沈老夫人请安,跟姜嬷嬷套近乎,又赖着吃过了晚饭,这才摸着油嘴和带着在黑夜中闪着亮光的白牙齿离开。 上辈人的恩怨,沈老夫人自是不会算在两个孩子身上。 而沈曦蕴又收到了齐子辙的信了,只是上头并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幅画,画上一个躺在床上的姑娘趴着窗台看着外头玩耍的虎崽子还有背对着她看书的俊美郎君。 沈曦蕴微微红了脸,真是不要脸,谁想他了。 其实沈曦蕴还真有点怀疑这信是不是齐子辙画的,毕竟按着他的脾性,不应该是这样。 这信还真是齐子辙寄的,不过他画这幅画的时候,刚应酬回来,喝了不少的酒,小厮提醒他给沈曦蕴回信的时间已经落了两天了,这才随意抓了纸来,寥寥几笔,就画出了内心所思所想,他塞进信封里头,让小厮立马去寄了。 姜嬷嬷见沈曦蕴飞红的脸,捂着嘴善意地笑,还打趣了几句,沈老夫人听了,感慨道:「你老子,我儿子,真的不靠谱,也靠不住。不过他给你选的女婿,倒是难得靠谱了一回。」 沈曦蕴垂眸不语,她不敢说,这婚事是你家孙女没皮没脸赖上的。 此时的齐子辙宿醉醒后,拿着小厮送过来的纸条,陷入了沉思,他,许久未去沈家了,该去看看沈曦蕴了,也不知她瘦了,还是胖了。 v第二十六章 竹院热闹起来了。院内的脚步声轻重繁杂,形影相衬,声音有高有低,纷至沓来,转眼间,呼啦啦来了一拨人,又呼啦啦地交头接耳快步离去。 这些都是府内的管事。 沈老夫人刚歇一会,喝了口茶,见沈曦蕴双目无神,一片茫然,毫无所措,想着要教导她之前,让她先松缓一口气,养足精神,婚期还未定下,倒也不急。 思至此处,沈老夫人脸上的疲惫微微松缓下来,点头道:「你若是想出去,便出去就是了。」如今孙氏也只能腾出手来对付她。 沈曦蕴犹豫了下,才说:「祖母,我出去一会,立马就回来陪您。」说着就唤了张嬷嬷往屋内里头扒拉出了两件东西,随身带着出去了。 这是沈曦蕴两年来第一次踏足沈惟湛的院子,前两年过来也是因着他生病,前来探望。只是到了门口,就被孙嬷嬷给赶了回去,之后赌气不理他许久,是沈惟湛赔了好几次罪,她才理他,如今想来,自己以前对着兄弟很是任性。 院门微掩,进入院子内,种满了花花草草,长势甚好,看着花团锦簇。轮子滚过石板路,声音并不大,张嬷嬷正要上前喊人,却见两丫鬟结伴穿过前头树丛,看身段,中人之姿。 「大公子也真是的,每次回来都先去看二姑娘,对着夫人也是不假辞色,连话都不说,天天不着家,还不如二公子,还会跟夫人说上几句话。真不知大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不,前儿出门就因着跟夫人吵嘴了,第一次发现,原来大公子脾气真的很差,他发火的样子,吓惨了人。」 「可不是。我还想着,若不是我娘说来大公子这里说不定以后成了姨娘。两年过去了,大公子在这院子里头住的日子,十根手指头都能数清楚。」 「真是倒大霉了。」 「说不定啊,他们兄妹……」话语变得含糊不清了,之后咯吱咯吱地笑开了,两人闹腾了一阵,又结伴离开了。 张嬷嬷恨不得上前捂住她们的嘴巴,脸色难看,倒是沈曦蕴面色平常,心中却波涛汹涌,早已经翻滚过了很多遍。 若真计较起来,哥哥和弟弟确实只对她好,沈宴的庶女非常多,就算她因着长姐出嫁,是现今最年长的庶女,可沈曦莲也只比她小不到一岁。 这么一想,她顿时心里多少有点不舒坦,转头对张嬷嬷道:「嬷嬷,我们还是回祖母那去吧。」 张嬷嬷慢慢吐出一口气,压着怒气,推着她回去,到了房间里,张嬷嬷让花雨带了人出去,这才轻声开解沈曦蕴,「姑娘,都是拿起子小贱人嚼舌根,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定然不会对姑娘生出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来。姑娘是老爷的亲骨肉,这件事,绝对不可能的。」 沈曦蕴本只是感觉恶心,倒也不相信他们有什么不伦之心,听张嬷嬷信誓旦旦的口吻,倒是让她有了些许别的想头,「嬷嬷,我出生时就没了生母,您见过我,姨娘么?」 张嬷嬷变了脸色,制止沈曦蕴的称呼,厉声道:「什么姨娘?是母亲,或者唤娘。」 「可……」沈曦蕴慌张地想反驳,最后还是顺从地道:「嬷嬷说的是。」 张嬷嬷默了下,知自己一时越矩了,便请罪。 沈曦蕴知她这是维护自己的生母,哪里会怪罪。 眼见姑娘长大了,有些事,纵然不能说清楚,但她也不想让自家姑娘被自个的女儿所误解,这对自家姑娘来说,比死更加难受。 张嬷嬷想起往事,心疼万分,眼泪含而未掉,「姑娘,您的生母是个好母亲,只是太傻了。她去之前,已经不属于沈家人了。您大可唤她娘就是。」沈曦蕴颔首点头。 她没有再多问,其实对于上辈子幼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偶尔能够想起一两个,比如当年曾经听到孙氏在背后骂她时说她会带累他人,自出生就带着丧气。 如今想来,怕是因着她的出生要了娘的命的缘故,就是世人所说的克母。加之听说属羊的女子命不好,她恰好属羊,更加不受人待见。 沈曦蕴见张嬷嬷颇多忌讳,只是说这些寥寥几句,便闭口不言,也不逼迫,想以后到了齐家,张嬷嬷自会说。 正想着,姜嬷嬷亲自过来,说是前头有贵客到,让她去见客。 沈曦蕴还在想到底是何方贵客,怎的祖母会让她去花厅接待,等到了花厅,却见到了背对着她的人,顿时愣住了,不敢动。 他在她想着他的时候,突然就冒出来了。 沈曦蕴眼中的他似乎比往日里更为风光月霁。他身着月白单衣,下头用银色绣线勾着花纹,压头整齐,将他的英俊不差一分地勾勒出来。她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子,望着站在她面前即将是她夫君的男子,在自个都不查中,满意地露出了含蓄的笑容。 齐子辙目光微微闪烁,瞥见她率真的模样,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婚前相见本就是不应当,只是沈老夫人不是那种拘泥之人,他亦然。 花厅中静谧,齐子辙垂眸凝望着沈曦蕴,在他的目光之下,沈曦蕴轻声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有事,顺便过来看看你。」五步远的小厮听自个少爷这么口是心非,差点吐血,恨不得冲上去代替自家少爷好好表白一番。 沈曦蕴略带了失望,心中微微发涩,不知为何会浮现出这样的情绪。 她忍住没有询问,情不自禁地望向齐子辙的脸庞,用目光一遍遍勾勒着他俊秀的脸庞。 这样欲言又止的表情与让齐子辙莫名生出几分想要逃离之感的目光,齐子辙没得法子,搜肠刮肚,总算找出了新话题。 「那件事其实就是找一个人,跟沈家也有点关系。大概五年前还在沈家做活计,听人说他下巴有颗大痣。」 v第二十七章 沈曦蕴让自己静下心来听他说话,本来还有点神思不宁,听到他说的相貌特征,顿时愣住了。要说这个仆人,她还真有几分印象。 不过她记得上辈子那仆人后来好像成了三妹妹的陪房之一了。 若真是如此,那应该是跟孙氏和二姨娘有关。 沈曦蕴张了张小嘴,迟疑了会,低低地说:「我这不好帮你打探,不过我知道大概与谁有关。那个仆人,应该是与夫人或者二姨娘有关。若是你缺人手,我可以借你几个,祖母昨儿才给我人了。」 齐子辙自是知道跟她们二人有关,且还知道得比沈曦蕴多多了。他瞥了她一眼,道了谢。沈曦蕴还真就喊了张嬷嬷过来,让她拨几个人给齐子辙用,齐子辙只能收了。 正好让手下人查查她身边这些奴仆有没有问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等沈老夫人唤沈曦蕴进去时,沈曦蕴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离开前转头看向齐子辙,齐子辙难得对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示意她进去,不用担心他。即便只是那样的笑容,都让沈曦蕴安心了。 齐子辙看向坐在上头的老妇人,花团锦簇的袄子,目光精明干练,周身一派家主之气,观之年岁,便能猜出其身份,拱手道:「沈老夫人安好。」 沈老夫人望来人气质绝然,不是俗物,更可贵是那一身沉稳清贵之气,好似一团云雾,可包容万千,那从容不迫之姿,即使如今蒙尘,以后不是庸碌之物。 她微笑道:「齐公子客气了。」 齐子辙笑道:「沈老夫人,今日前来,主要还是为了商讨与沈家二姑娘的婚事,因家中无亲近长辈,薛伯伯今日恰巧遇上公务,而我明日有要事要回京,这才冒昧只身前来打扰。」 沈老夫人听他是来商讨婚期和聘礼之数,便笑着道:「自是与你方便就好。聘礼之数我们也没什么要求,看齐家的诚意,只是蕴儿的嫁妆,自是不会少。婚期送去合了便是了。」 「听闻齐公子年岁不小,也是被耽误了。」 齐子辙闻歌知雅意,点头,神色郑重地说:「沈老夫人说的是,也是为此,才想着早入迎娶沈姑娘入门。至于聘礼,既然真心相待,定然倾其所有。」 沈老夫人吩咐姜嬷嬷将选好的日子拿过来,「既是如此,那就选在三月后吧,这时还不热,办喜事也好。」 「多谢。」齐子辙笑道,两人又说了几句,主宾皆欢,散去。 张嬷嬷笑容满面地前来报信,「姑娘和齐公子的婚期定下了,六月初十,满打满算就三个月。这事也真多,得赶了。」她见沈曦蕴没说话,赶紧又劝道:「姑娘,虽说婚事紧了点,可前有虎后有狼,夜长梦多。再者,这婚期是齐公子求来的,姑娘也不掉价。」 沈曦蕴轻声低语,「嬷嬷放心,我,高兴。」她后头的言语轻如蚊蝇,却让张嬷嬷听了哈哈大笑。 她不得不羞红了脸,躲开来,六月初十,真好。 从沈老夫人手中接过齐子辙寄送过来的信件时,沈曦蕴内心所有的忐忑与不安,全都消除了。在她把齐子辙想要寻找的沈家仆人消息告诉齐子辙,等她回到院中坐定,才猛然想起齐子辙不是沈宴,他只是个白身的举子,而那仆人,经过她苦思冥想,在前世中的只言片语和零碎的记忆碎片中,串联起来,才恍然大悟,那个仆人,恐怕真的是二姨娘身边的人。 随之而来是沈曦蕴的担忧和焦灼,她生怕齐子辙被害了,自己还没有过门就成了寡妇,又怕他被伤了,耽误了下一场的开考。她不想他的前途因为她而受到打击。 如今见了他报平安的消息,脑海中的那根弦,终于松了。 隔了两日,姑娘们全都在自己院中做绣活,沈家的两位公子依然在外游荡不着家。傍晚沈家府中的家主沈宴和主母孙氏一前一后匆匆进入竹院,不过一刻钟,沈宴率先怒气冲冲离去,而孙氏则垂眸不语,耷拉着脑袋被孙嬷嬷扶着走出竹院。 黄昏刚过,夜幕降临之时,河间城内灯火渐灭,夜深人静,沈家偏僻角门停了一辆破旧的马车,沈家的二姨娘被堵着嘴巴捆着送上了马车,那辆马车,消失在夜里,只余留下隐隐传来的马蹄声。 沈家看似还是原来的沈家,但不过短短几日,内院掌权之人早已经换了。仆人人心波动,门房花厅里的下人,偷懒耍滑,比比皆是。一路到了后院的大小厨房,各自为主,连做个菜,有时候都要吵吵闹闹。 以往依附于孙氏手下的婆子们,强悍的都撸起袖子,就想着趁机会翻身或者抓住沈老夫人手下人的痛脚,拼命踩。 自从二姨娘被无声无息打发出去,上下奴仆全都安静下来了。 压抑了两日,沈老夫人发了话,盛夏将至,晚春时节,正好开个花宴,也是为着替年纪适合说亲的沈家姑娘相看。 上辈子沈曦蕴从来都没有参加过花宴,本以为和自己并不相干。姜嬷嬷却带着河间城内最为有名的绣娘过来替她量了尺寸。 绣娘拿着尺寸出去,沈曦蕴留下姜嬷嬷说话,她仿若在想些什么凝重的心事,眼皮子抬了几下,欲言又止后,才说:「嬷嬷,这花宴,我不太适合去,我,已经定亲了。」 姜嬷嬷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一听这事,笑着拍手安抚她说:「二姑娘倒是心实,老夫人办这花宴,除了附庸风雅,也是为二姑娘好。二姑娘虽说自幼养在夫人膝下,可夫人到底是安国公府出身,教养与我们沈家略有不同。夫人进沈家门的陪房,就比其他房的夫人们多得多了。」 「二姑娘所嫁之人家境只是小康,还需姑娘自个能料理家事,不过隔天,下午估计老夫人就派人唤您过去了。」姜嬷嬷一番提点,沈曦蕴安心下来。 前世她确实不懂什么中馈之事,也是后来跟在钱夫人身边,看着学了一点。 下晌,沈老夫人喊了沈曦蕴过去,从看账本、安排事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手把手教了,连里头的那些个小窍门,都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沈曦蕴。 沈曦蕴头一回明了内院的弯弯绕绕,不禁私下里跟张嬷嬷感叹:「我这几年还活得好好的,果然夫人手下留情了。」 这话一字不差地被传到了沈老夫人、沈宴和孙氏耳朵里。沈老夫人淡淡地笑而不语,沈宴铁青着脸,哆嗦着双唇,就差骂沈曦蕴是白眼狼了,至于孙氏,又气又恨,隔天就病了,据说是起不来身,郎中看过也只是说气急攻心,肝火旺,过于抑郁,反正就是得养几天。 孙氏不顶事,正巧给了沈曦蕴好机会,趁着未出阁之前练上几次,上手熟了。 v第二十八章 花宴前一夜,姜嬷嬷捶着沈老夫人的肩膀,神色间略带欢快之意,垂眸道:「二姑娘像您一样聪慧,中馈之事,一点就通。」 沈老夫人声音疲惫,「明日多看着她。其他人就不用在意了。」 翌日,沈府的仆从们忙得脚不沾地,来人不过是一些河间城内的大小官宦人家,偶尔几个从京城里赶过来的,也不过是沈宴部下的家眷,不得不给几个面子。 值得一提的是前几日刚下放下来的钦差大人秦大人,在朝廷中与钱太师是同一派系,听闻钱太师未来亲家开花宴,秦夫人便领着自己的儿女过来。 花宴上的花除了沈家出的梅林外,其他的花卉都是女眷们带过来的,全都是静心挑选摆放在桌上,供他人欣赏品评。 只是来人都知晓,这花宴是为自个未有亲事的儿女打算的。 女眷们寒暄过后,说起了沈家的闲话,平日里捧着孙氏的女眷都晓得孙氏最为不喜开宴会,孙氏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其他都是庶女,好男不愁娶,好女却愁嫁,以孙氏小心性,只怕庶女们的婚事早已经打好了算盘。 正当女眷们三三两两结伴议论纷纷时,只见一脸生的嬷嬷梳着高耸的发髻,一脸严肃,踏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丫鬟,鱼贯而入。 嬷嬷行了标准的礼仪,即使是宫人来挑剔,也挑剔不出一点差错。只见她站定,目不斜视,张口大声道:「沈老夫人、夫人、二姑娘与众位姑娘到。」 话音刚落,老当益壮的沈老夫人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却是被张嬷嬷推着轮椅的沈曦蕴,边上才跟着面色苍白的孙氏,至于那些庶女,全都跟在身后,垂眸不语。 秦夫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抿紧嘴巴,并不吱声,其他女眷们物议沸腾。 沈老夫人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女眷们,端着慈祥的笑颜,温和地道:「多谢众位夫人前来参加沈府所办的花宴,请诸位夫人高举茶盅,我代表沈家,以茶代酒,感谢各位夫人的到来。」双手平举茶盅,环顾四周,一饮而尽。 女眷们也接过身边丫鬟捧着的茶盅喝过,听姜嬷嬷高喊:「开宴!」所有人全都蠢蠢欲动,见沈老夫人走到秦夫人身边说话,一些坐不住的,便趁机溜走了。 沈家这次来参加宴会的庶女有三人,沈曦蕴、沈曦莲、沈曦萍和沈曦芬。沈曦萍是孙氏贴身丫鬟所生,据说是沈宴喝醉后不小心做下的荒唐事,因着这样的出身,沈曦萍从小心性就深,但却表现得懦弱无争,身形柔弱,面色清秀,玉黛梨花,常常跟在沈曦莲身后。至于沈曦芬的生母是良家妾,沈宴外放时孙氏做主纳下送过去的,临送过去还灌了绝育药,可依然生下了沈曦芬,沈曦芬长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气,性子也独,从来不与其他庶女参合。 三人与沈曦蕴最大不过相差三岁,因而沈老夫人才领着她们。 秦夫人与沈老夫人寒暄过后,秦姑娘上前与沈家姑娘相互见了,便一齐往院子里去,至于沈曦蕴,腿脚不便,转了一圈,在沈老夫人的纵容下,先回竹院了。 路过园子,只听得传来沈曦莲欢快的笑声,花雨蹙眉,连带着张嬷嬷也忍不住感叹道:「三姑娘真是没心没肺,姨娘被送走了,她还能笑成这样。」 沈曦蕴食指轻轻点了手把两下,对张嬷嬷道:「嬷嬷,二姨娘并不是她的生母,她自是笑得出来的。」 「什么?」张嬷嬷吃惊地问。 沈曦蕴望着前头亭子上穿着粉色长裙的沈曦莲围着秦姑娘来回跑着,还伸手往秦姑娘的咯吱窝里挠痒痒,笑声一阵阵地传过来。 上辈子她得知这样的事也很是吃惊,不过孙氏心思歹毒,她干的事可不少。除了沈曦芬的姨娘确实是生母外,其他的生下庶女的姨娘全都发卖的发卖,弄死的弄死。至于沈府后院的姨娘,全都是扬州瘦马,进府就灌了药的,早已经绝了子嗣。 沈曦莲怎么知道的,她不想弄清楚。 「嬷嬷,我们赶紧回去吧,要不淋湿了。」沈曦蕴言语中晦暗不明的暗示听得张嬷嬷一头雾水,花宴日是算过的,好天气,如今万里无云,哪里会下雨? 花宴的午宴沈曦蕴并没有去,派了小丫鬟去跟姜嬷嬷说了声。沈曦蕴拘着花雨和张嬷嬷,一刻都不让她们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张嬷嬷去小厨房端热水,听得前头伺候的婆子说出了事了,张嬷嬷连水都没有端,直接跑回来了。 「姑娘,姑娘,出事了!前头,出事了!」张嬷嬷喘着大气嚷着。 沈曦蕴拍了拍手上的书,已经很旧了,书页微微泛着黄,上面还有几行批注,那是齐子辙上次送信来时特意送来的书,她本不太喜欢,看了几页,觉得有意思,也就看下去了。 沈曦蕴淡淡地止住她的话:「行了,我累了,你们回屋去吧,下午不要出门。」 花雨和张嬷嬷面面相觑,只能应了。 晚饭时,沈曦蕴照例去了沈老夫人的屋内用饭,一顿饭下来,沈老夫人的食量没有减,面上含着笑意,一点都不受下午事的影响,频频给沈曦蕴夹菜。 饭罢,其他人都出去了,只留下沈老夫人与沈曦蕴两人,周围顿时静了下来。沈曦蕴不开口,沈老夫人也不言语。 足足等了一刻钟,沈老夫人才感叹道:「蕴儿最近有长进。」 「祖母。」沈曦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你定然很想知晓下午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很好,没有去乱打听。」沈老夫人点头称赞,又接着说:「你三妹妹干出了丑事,竟然赖上了秦大人家的大公子。你父亲气坏了,你母亲听到也一下就病倒了。你母亲需要静养,你就不用去看她了。」 沈老夫人前后几句话,就把下午的大事全都说了,沈曦蕴心满意足地回了屋内,张嬷嬷自是从姜嬷嬷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待花雨下去后,她磨蹭了老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姑娘,三姑娘这件事,是不是因为我透露出的消息才……」 早在花宴日子定下来,想起前世秦少爷也曾来过沈府。上辈子的花宴,并不是花宴,而是孙氏为两个儿子举办的文人宴。 若不是张嬷嬷跟着采买出去一趟,从守城的衙役嘴里偶然听到钦差二字,她差点忘记了上辈子这一个仇人。 v第二十九章 上辈子的宴会时,孙氏并阻止她去前院,反而热络地让人抬了她出去,坐实了她身残的事实,之后又和秦夫人说好,让秦姑娘面上示好,背地里对着她说恶毒的言语,假装落水,秦少爷则在愤怒之下,拿起准备好的拐棍,敲断了她的腿。 而沈曦莲则一边安慰秦姑娘,一边指责沈曦蕴忘恩负义,心机深沉。 那一台好戏,众人看得是应接不暇。 秦姑娘那一再晕倒的柔弱之躯,浑身发抖可怜兮兮的样子,秦少爷护妹心切的仗义之举,废了她的双腿最后也不过是一句鲁莽了事。 沈曦莲则成了铁面无私、爱憎分明、性子直爽之人。 至于孙氏,扮演的是嫡母教导庶女无方不得不代替她赔罪的慈母形象。 从那以后,沈曦蕴再也不出门,再也出不了门了。 她不过是运用了前世所知之事,加之齐子辙给的消息,把沈曦莲被许给钱太师府的事透露了出去,沈曦莲这就行动了。 秦少爷已经订了亲事,秦大人惹不起,沈曦莲,没了女子之名誉,只能做妾了。至于秦姑娘,沈曦蕴笑了,既然秦家抢了钱太师府上的人,那么秦家也应该补偿给钱家,而孙氏和沈宴如何,她一点都不在乎。 此时的巡抚后院,秦大人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走着,额头上冒着热汗,而秦夫人则捂着嘴巴嘤嘤啜泣。 不过是带着儿子去了一趟沈家,竟然惹出这样的麻烦事。她吃过午饭,想着该告辞了,派人去唤了长子,却寻不到,只能跟沈老夫人说了。不料,沈家的婆子却来报,说是儿子在梅林深处,言语含糊,眼神游移,她以为他是喝醉了,便笑着和沈老夫人一起过去。在梅林处却见到儿子和一姑娘衣裳不整地躺着。 秦大人更是生气,沈宴送他出府门,拉了他低声说明了沈曦莲已经订给了小师弟。他的儿子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恩师和师娘只怕要剥了他的皮。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秦大人跺脚骂秦夫人。 秦夫人红肿的杏仁眼,哑着嗓子道:「老爷,你真是没良心,我哪里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要不,咱们把沈家姑娘娶进门吧?」沈宴是新贵,也不算亏。 秦大人伸出食指,抖着手,指着秦夫人,一脸看蠢货的表情,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妻不贤的后悔之意,大声道:「娶沈曦莲进门?你知不知道?她的婚事已经跟钱家定下来了。还有,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进我秦家的大门?咱儿子可是跟庆国公的嫡女定下婚约了,这是在打庆国公的脸!」庆国公府手上捏着骠骑营的兵权。 「钱家?庆国公府?」秦夫人面色难堪地问。 秦大人铁青着脸,秦夫人双手捂住脸,哭嚎道:「天呐,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此时钱夫人得知自己定下的媳妇又跑了,自是怒气冲脑,差点就这么直挺挺地躺下了,好在来回话的是姜嬷嬷,姜嬷嬷循循善诱道:「钱夫人莫要伤心过头了。」 钱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气得脸都红了,若不是因着来者是客,只怕要赶人了。 姜嬷嬷微微一笑,给钱夫人指了一条明路,「我家老夫人说了,这事若是闹出来,我们沈家是亏了,可秦家和钱家的名声也不见得好。」 钱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姜嬷嬷,姜嬷嬷眼睛都不眨一下,道:「若是钱夫人想再与沈家结亲,自是沈家的荣幸。不过,这口气,钱夫人咽得下去么?秦家这么做,不就是欺了钱家么?」 钱夫人眼眸子微微动了下,姜嬷嬷又放出诱饵,「夫人,您是明白人,我沈家自是亏欠了钱家,但不单单是沈家,还有秦家,这件事说到底损失最小的就是秦家。钱夫人,这人是秦家抢走的,就这么放过秦家么?」姜嬷嬷抚了一下发髻,似乎想起了什么,感叹道:「秦姑娘真是绝色美貌啊,还跟三姑娘感情颇佳,以后三姑娘进了秦府,有这样的小姑子帮着,也就不怕嫡妻刁难了。」 「抢了别人的东西,难道不需要还上?」 姜嬷嬷深藏功与名地拿着沈曦莲的庚帖回了沈府。前脚她刚走,后脚钱夫人就上了马车,直奔河间巡抚府衙后院去了,钱夫人如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秦家欺负了她的儿子,她得替她的儿子要回补偿!」 过了五日,听姜嬷嬷无意中提起,说是秦家姑娘与钱家定亲了。 而河间巡抚衙门后院,秦夫人已经病了五日了,秦姑娘被关在房门,里头可以扔可以砸的物件,全都毁掉了。 秦夫人苍白着脸,喃喃地道:「秦家,完了。」 此时的沈曦蕴,正一脸害羞地听沈老夫人说齐子辙过两日就要让人送聘礼过来了。 夏日来临,蝉鸣不已,河间城内的街道上洒水去暑气。花雨拿着分到的冰块快步往屋内走去,沈府里头也就园子里的小湖泊最为清凉消暑,沈曦蕴这几日有点苦夏,一桌子清淡的素菜,却下不了多少筷。 沈宴忙忙碌碌了许久,终于在今日特意向上峰请假,不为别的,只因今日,齐子辙下聘了。 吉时一到,沈曦蕴就到了沈老夫人的正堂中,依偎在沈老夫人身边,孙氏眼眸低垂,双手藏于袖中,口不言语,一脸肃穆,却又似无心关怀,只做一提木人偶。 沈宴早已让人打扫了前院的花厅,上下擦拭了两遍,过年时扫尘都没这么有干劲。钱太师最近对沈宴不冷不热,秦大人也没给沈宴好脸色,连带着安国公府里的大舅子也晦之莫深,能避则避。 沈家派了人到城门口等着,沈曦蕴柔柔地垂眸害羞不语,沈老夫人笑得像朵菊花。禁足解了的沈曦莲则抓住手帕,恨不得立马转身离开。 一时间竹院的正堂内心思繁杂,各有各的谋划。 沈曦蕴面带喜色,心上却多了几分猜疑,她一直都以为齐公子是河间人,没成想竟然住在京城里。她内心有点慌乱不安。 此时沈府前院,门房见府门前跑来人喊着:「来了,来了!」门房转身就往花厅里去回话。 v第三十章 外头的动静引得沈宴不由得站了起来,走到了门槛前,仆人回禀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咳嗽了一声,又坐了回去,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今日的齐子辙格外不同。本下聘礼他可以不用过来,但为显示对沈曦蕴的尊重和爱惜,他骑马亲自送聘礼过来。 一台台红木漆的结实装抬扛了进来,摆放在了院子内,全都打开了盖子。 头一抬就是上万两的礼金,这个数目,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来,就是沈宴为长子准备的聘礼和成亲得事宜的花费,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两。接下来是五十斤的喜饼,上头印着双喜花纹。海味是八式,各两包,除了发菜还有鲍鱼、海参、鱼肚、鱿鱼等,共八样。三牲和鱼更是全须全尾。两对椰子、四担上好的女儿红。四京果、四色糖、生果和茶叶一样都不少。礼金盒和香炮镯都是上好的,特别是那对龙凤镯,栩栩如生,耀耀生辉;最后是斗二米,有糖有糯米,象征甜甜蜜蜜。 齐子辙身着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其风光月霁,眉眼间的英俊之色比往日多了几分,令人神往的是他一点都挑剔不出的仪态端方之姿。 沈宴笑看着聘礼,连连点头,聘礼单子让人送去了后院。 沈宴刚要跟齐子辙说话时,只见后头跟进来一流露出精明干练的男人,跺着虎步进来。看清来人相貌,沈宴吃惊地望着,过了一会,才举起双手要行礼。 来人正是沛县齐家的家主,齐老爷子。沈宴此时才察觉,这门亲事,沈家真的是赚到了。以往兰陵齐家作为天下学子的楷模,素来就有以学识折服天下人之称,兰陵齐家覆灭后,其门人除了被牵连以及归隐,其他全都转儿投奔到了沛县齐家。 沈宴之前还曾听人说过,这沛县齐家如今是了不得的人。如今休假的齐子辙中书大人,就是出自沛县齐家。只是齐子辙中书大人据说是沛县齐家家主的外室子,到了十二岁,因生母去世,这才带回了齐家,算是家主的老来子。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个老来子,只怕也是齐家家主的命根子。 沈宴文人宴时接过的齐由的帖子,一直都以为他只不过就是攀附了沛县齐家罢了,不成想,竟然入了家主的眼。 沈宴只要一想起孙氏平日里对沈曦蕴的淡漠,他就觉得心痛,只因为他从沈曦蕴这桩婚事中能谋划的似乎变少了。沈宴第一次后悔娶了孙氏。 齐老爷子拱手与沈宴行礼过后,双方谦让一番,才坐下。齐老爷子笑道:「没成想你我二人竟然成了亲家。沈大人尽管放心,我齐家绝对不会亏待令千金。」 听齐老爷子连连保证,沈宴自是看齐子辙越来越满意。 内院中的沈老夫人接过聘礼单子,打开后扫了一眼,并不说话,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倒是沈曦莲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终究只能当妾,而瘸子却是正妻,她就觉得羞辱,为什么这个瘸子不嫁给那个傻子?瘸子和傻子更配! 「二姐姐谋算了那么久,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那个穷书生,能出什么聘礼。你不过是个瘸……腿脚不便,穷书生这才不嫌弃你,你可别得意。不过祖母教导我们沈家姐妹,得互帮互助。妹妹我以后过上了好日子,定然不会忘记姐姐的。」 「多谢。」沈曦蕴微微一笑,一派端庄,并没有觉得被人挖苦了。 沈老夫人将聘礼单子递给沈曦蕴,沈曦蕴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再寒酸都能撑住,只是当礼单印入眼帘时,不由得吃惊地喊道:「这,这,是什么?」 沈曦莲耐不住好奇,站了起来,随口安慰,「二姐姐也别太伤心了……」她将目光落在了礼单上,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沈老夫人揉了下沈曦蕴的脑袋,慈爱地道:「这些聘礼全都给你,你把礼单收着,我们沈家是耕读传家,不是贪好钱财之人,以后不管是哪个姑娘,婆家送来的聘礼,我们沈家,一分都不会要。」 沈曦莲猛摇头,握紧了拳头,快步跑了出去。 沈老夫人说了散了,孙氏这才走了出去。沈老夫人摸着她的头,拍了拍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叹息了一声道:「日子终究要你自己去过。凡事多忍让,也不要怕。祖母永远是你的靠山。」 沈曦蕴看着握紧自己双手的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心头的酸疼涌上了鼻尖,她忍了一会,才艰难地开口道:「祖母,你放心,我不会让祖母丢脸。」重活一次,她不想让自己白活。 姜嬷嬷也拿着帕子擦了眼角的泪水,退去了伤感之意,鼓起情绪,打趣地道:「老夫人,听说那齐公子还亲自过来了,可见对姑娘多看重。您就安安心心的。」 沈老夫人颔首。 沈曦蕴靠在沈老夫人怀里,闻着沈老夫人身上带有的淡淡檀香,退出了怀抱,对沈老夫人请求道:「祖母,我能不能见见他?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他说。」 沈老夫人垂眸看眼角微微发红的孙女,凝望着她,似乎想着什么事。沈曦蕴略微有点不安,怕自己出格了惹沈老夫人失望。 沈老夫人轻声对姜嬷嬷道:「你去前头看看,若是齐公子在,就唤过来吧。」沈曦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让张嬷嬷推着她出门。 聘礼的单子被沈曦蕴随意放在桌上,沈老夫人拿起来,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起,却在看到名讳时抖了下手,她合上礼单又再一次翻开,沉思片刻,唤人拿了庚帖过来,对照着看了几次,不再多说。 沈宴得知沈老夫人请齐子辙到后院,便告知齐子辙以及齐老爷子。齐子辙撩起衣摆,跟着仆妇往后院去,到了二进莲花门过后,进了正堂,只见里头摆着一件山水屏风,他刚站定不久,里面传来了轮椅滑动的声音,沈曦蕴从屏风后出来了。 她被张嬷嬷推到了齐子辙面前,张嬷嬷就识趣地下去了。 沈曦蕴望着精心打扮后的齐子辙,弯起了嘴角,眼眸中闪着欢快的光芒。 齐子辙垂眸,柔和地问:「可有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了?」沈曦蕴淡淡地反问,可言语中带有的那丝亲近之意齐子辙察觉出来了。 「订婚男女相见不吉利。」齐子辙给出了一个让沈曦蕴压根就不太相信的托词,至少沈曦蕴就是这么想的。 本来要软下身架的沈曦蕴言语中竟然有些许疏离感,「是么?」 「是啊。」沈曦蕴低眸不语,望着外面的树木,两人静静地待了好一会,沈曦蕴这才深吸一口气,昂起了下巴,眼眸中带着贵女的高不可攀的神色。 v第三十一章 她似乎只有摆出这样的架子才能掩盖刚才的失落和自己的痴心妄想,「你的聘礼单子我看到了,虽然你家很有钱,还跟什么沛县齐家有些关系。可是我也知道,沛县齐家的主母不好惹,像你这种旁支,也沾上不了什么好处,若是沾上了,只怕还要你剥层皮去还。我对你没什么大的期待,沈家给我的嫁妆足够养活你一辈子还有我们的儿子一辈子,甚至连孙子都可以,你就老老实实走功名的路吧。你放心,只要你不辜负我,我定然不会让沈家替我出头。沈家的资源,会为所用。」 沈曦蕴高傲地说:「你若是负我,我就阉了你!」有钱没用,要有势。 齐子辙瞅着面前絮絮叨叨,边威胁边说着一大堆零碎话的沈曦蕴,不知为何,他竟然心生一丝欢喜,他不由得伸手摸了几下她的脑袋,揉搓一番,温柔地说:「好。」 「你真是笨死了,连琴都不会弹!」 「这个字你都不认识么?为什么不说话?你主子我问你呢!」 「哎呀,慢点,推慢点,你是在耍脾气么?小心我不要你了!」 齐子辙脑海中闪过一个总穿着粉嫩衣裙的粉嫩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还有那柔软粉嘟嘟的唇,气鼓鼓地望着他,嘴里说着狠话,却温柔待他,平日里吓唬他,可他受欺负了,硬是要挡在他前面替他出头。 她口是心非的样子,真可爱。 沈曦蕴红着脸推着轮椅出来了,张嬷嬷正站在走廊边上跟着小丫鬟唠嗑,一个不留神,她的身影一闪而过,好似后头有只猛兽在追一般,张嬷嬷怔住了,赶紧将手里的瓜子全都塞进小丫鬟的手里,抹干了唇上黏着的瓜子片,腿捣腾得飞快,追沈曦蕴去了。 齐子辙心满意足地踏出了房门,在二门处探头探脑的小厮观看了未来女主人溜得飞快的场面,又见自个主子一改往日面上无情,如今挂着笑,不由得叹出了一句感慨。 他没得婆娘,可没看过猪跑总吃过猪肉。以他的见解,不由得为自家主子担忧,一看未来女主人就是被吓跑的。 小厮欲言又止的表情让齐子辙咳嗽了一声,恢复的面瘫表情,沉声道:「你在看什么?」 「嗯……那个……这个……」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沈曦蕴身影消失的方向,又指了指齐子辙,齐子辙蹙眉说:「行了,这些都是小事,走吧。」 小事?小厮想破了脑袋,却不敢多话。 拜别了沈宴的齐子辙与齐老爷子一齐到了河间城内的小院落里,下人们忙忙碌碌,齐子辙和齐老爷子两人站在园子中。 齐老爷子望着狭小的院落,神色凝重,过了许久,才叹气道:「你成亲了,我也算是完成了你祖父的嘱托了。只是,到底是亏待了你,堂堂朝廷二品大员,中书大人,竟然娶个不良于行的女子。」 「我观你刚才面色不佳,可是对沈家姑娘不满意?京城中多的是贤良淑德的女子,沈宴是个欺软怕硬的,以沛县齐家出面,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啊?」齐子辙这下才明了,自个故意板着的脸在齐老爷子眼里竟然解读成了对沈曦蕴的不满意,他努力地对着齐老爷子露出笑容,尽量言语温和地道:「多谢,只是,我很满意。」 齐老爷子观他硬是挤出来的笑颜,心更沉了,可他自小主意就大,齐老爷子也不敢强行替他做主,只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再表示他不用担忧。 齐子辙再三解释,齐老爷子才勉强认为他却是没有其他意思,这才出了门上了马车,齐老爷子只是过来一趟,立马就要回沛县了。 齐子辙休息一会,也要赶往京城。 此时沈府后院,沈老夫人敬香后,刚坐下,就见沈曦蕴匆匆回来了,沈老夫人招手让她贴着她,伸出手,握得紧紧的,甚至于眼眸中闪着一丝犹豫的神色,在挣扎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沈曦蕴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勾起的唇角噙着欢快的笑容,眼眸子里难得透露出一丝小姑娘家的羞涩之意。 沈老夫人了然,却还是道:「蕴儿可是对齐公子不满意?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 「没有,祖母。」沈曦蕴急忙摇头,这婚事是她算计来的,样样都贴心,唯一有点出乎意料的是齐公子家财颇丰厚,这样也好,至少供得起他读书和她吃药,重活一世,只求一世安稳。 她眼里的雀跃落在沈老夫人心上,只能再三叮嘱:「蕴儿,若是以后他欺负你了,或者现在他就欺负你,你不用忍让。」 沈曦蕴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反手握住沈老夫人的双手,坚定地昂着下巴,冷哼地说:「祖母放心,我再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姑娘,绝对不会受人欺负的。我刚才还给他下马威了。」她觉得刚才自己干得棒极了,简直就是驭夫有道。 「哦?」沈老夫人心突突地跳了,看着她张狂的笑容,心下只有两个字:不好! 沈曦蕴嘿嘿一笑,跟狡猾的小狐狸一般,说:「我跟他说了,若是他负了我,我就阉了他。祖母放心,他晓得道理。以后啊,他就是吃我的,用我的,怎么可能不听我的话?若是不听,我就让他去喝西北风!」 沈老夫人哆嗦了下手,犹豫地吐出了一句话:「你真这么跟他说了?」 「当然!」沈曦蕴一脸我干得好吧,求表扬的表情。 沈老夫人抽出手捂着自己的脸,糟糕了,她觉得自个傻孙女没救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俊俏的后生竟然就是齐子辙。若不是联想到了以往的一些蛛丝马迹,加之身边伺候的粗使婆子家就在京城内,碰巧家中有事到了衙门,见过齐子辙一面,要不完全都不清楚。 算了,以齐子辙这样的心性,若是不乐意,她还就不信自个傻孙女能强压着他认了。 让她傻乐吧,趁着还不知道齐子辙真实身份的时候。 入了夏,这些时日,沈曦蕴开始收拾行装,就在前五日,沈宴的调令正式下来了,工部尚书。工部油水不多,最近皇帝要修建道观和陵墓,工部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沈宴入职工部尚书,工部的一把手,这些工程事关皇帝,不敢马虎看待。从京城到河间城内往返,消耗了足足三个时辰,这样的路程加之忙碌的政务,与孙氏聚少离多,沈老夫人本想让姨娘过去服侍,可又想京城里头内院事情多,总不能都指望一个姨娘撑场面,便修书给了在京城里头在翰林院当院长的大儿子沈定,令其买下一宅院,供以安置沈宴一家人。 v第三十二章 沈惟湛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平日里自有住处,沈惟澈前些时候书院假期,便自主要留下看着祖宅。 孙氏自是不肯,她心里盘算着留姨娘下来看院子,却被沈老夫人驳回了。 沈府难得热闹了一回,来来往往都是河间城内官宦内眷,前来送行的,送礼的,络绎不绝,只是沈老夫人全都推拒了,若是推拒不过,也量着差不多分量的礼品送还了回去。 前世沈曦蕴并没有在京城中的沈家住过,老早就嫁去了钱太师府。 忙忙碌碌了大概又过了两日,临出发前,秦夫人领着身边的嬷嬷上门,与沈老夫人坐了一会,留下了一千两的银子,这算是纳妾礼,嘟着嘴巴,快步离开。 纳妾没有礼单,秦夫人也算是心软了,好歹给了一千两,就算是达官贵人纳妾,不过十多两,良家妾最多上百两,能给这么多,还是看在沈宴的份上。 沈曦莲拿到了银子,狠狠地在屋子里哭了一回,才精明地把银子放在了箱笼的最底下,毕竟这是她后半生的依靠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还能去京城住。只要一想起以后她还要回到河间,其他姐妹都可能在京城中找了俊秀之人嫁了,她心就像被蚂蚁啃噬般难受。 上京的日子终究是到了,沈曦蕴收拾好了东西,终于在风和日丽的清晨,坐在马车上,往京城去。 临去京城,沈曦蕴送了一封信给齐子辙。等到齐子辙接到信,已经是她们安顿好的隔日。 沈家一行人,就连贴身丫鬟都要坐上十辆轿撵,连带着数十个婆子和仆役,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浩浩荡荡的进京场景,颇为壮观。 到了新买下的沈家院落。比河间祖宅小一些,倒也够住。沈宴名下只有两个儿子,其他姑娘到了年纪都要打发出去,沈曦蕴很快就要出阁了,接着便是不用大办的沈曦莲,加之庶女们大点的两人住一个院落,若是小点跟着姨娘住也就是了。 沈曦蕴住处直接放在了沈老夫人的院落里,这里也叫竹院。 沈老夫人到后,因着年纪大,吩咐了几句,就歇下了。 华灯初上夜未央。沈家走廊的灯笼一盏一盏地挂起来,在屋檐下摇曳着。沈家的大门开开合合了好几次。 厨房正热火朝天,格外热闹。 沈曦蕴被人推着进了沈老夫人的正堂里,只见两排座椅都做满了人,欢声笑语,在她进来时却静了下来。 沈老夫人笑着对沈曦蕴招手,沈曦蕴抿着笑进去。 周遭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有淡然,她全都置之不理,只是嘴里娇俏地埋怨道:「祖母也真是的,这么热闹也不喊我,看来是有了新人忘记我这个旧人了,真真让人伤心。」 沈老夫人笑眯眯地哄沈曦蕴说:「你这猴子,就胡说。你身子弱,让你多睡点不好?来,正好要开家宴了,这是你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沈老夫人将目光落在了左手边和右手边前头坐着的两人,道:「咱们是从咔咔角落里过来的,倒是腼腆,你伯母和婶娘定然不会笑你。」 大伯母白氏、二伯母周氏、四婶娘吕氏和五婶娘王氏全都站了起来,陪着笑,嘴里道:「不敢不敢。」 沈老夫人握着沈曦蕴的手,在众人眼里就是一副心头肉的样儿,指了指底下的四个媳妇说:「见过你的伯母和婶娘们。」 沈曦蕴身子不方便,自是站不起来,只是颔首点头算是行礼了。 大伯母白氏娘家世代官宦,跟翰林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行事走路,就如同那列女传里头出来的,一丝一毫都未有出错,加之白氏的母亲是武将之女,又多了几分爽朗,心胸宽广,在沈家一族,作为冢妇,上下族人,交口称赞。长女沈曦英嫁的是毅伯爷府的嫡长子,在京城名声很好,而次女沈曦慕只比沈曦蕴年少一岁,坐在白氏下首,端庄大气。 白氏站起来引着沈曦蕴见过众位堂妹们。 沈家其实人丁兴旺,姐妹众多。大伯母白氏生有二子二女,二伯母周氏一子二女,四婶娘吕氏一子一女,五婶娘如今独独只有一个独苗子。 下衙的时候到了,沈家五位兄弟全都进来了,五位兄弟中,大伯父相貌平平,但身上的书卷气息浓厚,在官场上待久了,多了几分官威。至于二伯父则沈守未语先笑,面白,且沈家老爷子那双桃花眼落在他脸上,倒是多了几分阴柔美。四叔父话不多,身形强壮,饭量也大,看着憨厚,五叔父是真真一个书生模样,出言就是之乎者也。 如今看来,沈曦蕴不由得感慨一句,孙氏眼光倒是好,沈宴是他们无兄弟中容貌最为出众,气质最佳,官运最好的。 一顿家宴下来,散席后,沈老夫人也累了,沈曦蕴并未和她多说几句,也回房休息了,只是听张嬷嬷絮叨说明日安国公府有人过来。 翌日,沈曦蕴在沈老夫人正堂内迎来了一位故友。这个故友上辈子和她一样惨,嫁了个家世显赫的门第,却被后院里头的妾害得生不出孩子。婆母是个伶俐的,更加往自个儿子院内塞人,后院乌烟瘴气,她却自幼庭训出嫁从夫,孝为上,婆母的磋磨也不敢跟家里人抱怨,一日又熬过一日,竟比沈曦蕴早半年离世。 沈曦蕴上辈子在钱家奋力一搏那段时日曾跟着钱夫人出门,看到她身着洗得有点发白的衣裳,不过二十岁出头,却有了银丝。眼眸子早已经没了灵动,干枯绝望,眼角的纹路痕迹颇深。 两人相视苦笑,却未曾打招呼,她是不敢,沈曦蕴是不能。 这个故友,正是孙氏的嫡嫡亲侄女孙尚香。孙尚香没有硬气的脾气,反而性子柔弱,在出阁前曾看上一穷举子,却在父母的攀附权贵之心的紧逼下,上了花轿,之后过着噩梦般的日子。 临死前据说床前无人,是她死了三日后,屋子里头有了味道,请假从家里回来的嬷嬷闻到,打开房门,才发现的。 孙尚香虽然是孙氏的侄女,可性子却和孙氏相反。孙夫人从进门就看不起孙氏,怕孙尚香像孙氏,这才花了很多力气教导,不料却逼上了绝路。 她跟随母亲孙夫人前来,原本是她姐姐要过来,不过她姐姐看不起沈家那些个庶女,她倒没有纡尊降贵的想法,更没有看不起沈家的意思。 沈曦蕴不像沈家其他庶女,亲事还未定下,不知是拿捏在沈老夫人手中,还是拿捏在孙氏手中,一点都不敢怠慢,生怕过后被算账。 v第三十三章 她吃过早饭,正把前天让花雨采摘的茉莉花放在竹子编织的箩筐里头,准备串个花链子打发时间。 靠着窗后串了一串刚要歇息喝口茶,张嬷嬷过来禀话,说是前头嫡母的娘家来人了,还有个表姑娘,两人年岁相差不大,让她过去说说话。 孙尚香容貌并不出众,孙氏的艳丽、孙夫人的秀美都未能在她的脸上找到一点痕迹,但其气质极佳,反而让人忽视了她平凡的面容。轻声细语,如沐春风,让人深恐惊扰了她。 见到她时,沈曦蕴望着故友的面容,怔住了一会,才笑吟吟地上前问好。 孙尚香并未像其他人一般第一眼就流露出了下意识的鄙夷,反而是眼神中满是怜惜和关怀。 序了年齿,两人对坐,见孙尚香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温柔地跟自己说着小声话,好似又回到了当年那少得可怜洽意的时光。 两人都是实在人,并不健谈与热络,又有些许的小害羞,但在沈老夫人眼里,这样的姑娘品行才好,那些端着个玲珑袖的,哪个开口之前不将对方掂量三分? 沈老夫人平日里对孙氏有多苛刻,反而对孙尚香就有多满意。沈老夫人用最为诚恳的赞美之语称赞了孙尚香的仪态过后,便特意让姜嬷嬷去库房中拿了一色泽度好的手镯给她当见面礼。 孙夫人并不是眼皮子浅的,但却真心实意笑着受了。 沈老夫人打发了孙氏领着孙夫人去自个的院子,本来孙尚香应该过去,但沈老夫人表现出了喜爱之色,孙夫人又见孙尚香与沈曦蕴话意未尽,便让孙尚香顺势留下来,毕竟,比起让女儿跟沈老夫人在一起待着,跟孙氏在一起待着她更不放心。 沈曦蕴领着她去了自个的屋子,坐在窗下,两人对着串花链子,时不时讨论几句。 「只有茉莉花倒是单一,若是有其他颜色的花相点缀,越发好看。」孙尚香略带叹息地说着花经。 沈曦蕴知道她平生最为喜欢的就是养花种花。她含笑地说:「这些我倒是不懂,你若有好的,愿意的话,不如列了单子送来,我请了祖母身边的姜嬷嬷帮着集齐了。」 「只是可惜我六月份就要出阁了,刚认识你这个姐姐,就身不由己了。」沈曦蕴柔柔地说着自己的心声。 孙尚香微微一笑,道:「我们可以书信往来,索性我也不太爱出门子。我家大姐倒是喜欢热闹。」 花雨送上了茶水,孙尚香放下针线,将银镯子撸上了胳膊,免得叮叮当当地响,这才喝了茶。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备嫁的闺房,只是听我大姐说到处都是红,你这倒是少。」 沈曦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笑着说:「你说的那是快要出阁的屋子。我那些嫁妆都有针线房的绣娘帮着绣,不成还有外头的绣娘,等快要出阁前,才全放屋内。我见母亲在河间颇为挂念大表姐,大表姐还未定亲么?」 孙尚香的姐姐孙尚茵今年已经快要十七了。 听到沈曦蕴这么一问,她略带尴尬地笑了下,倒是沈曦蕴反应过来,她们不是以往的亲密关系,倒是唐突了,不由得呐呐地道歉。 孙尚香见她不好意思的样儿,噗嗤一声笑开了,解释道:「你别见外。你千万不要往外说,我母亲说要多留几年。」 她抿了下唇,怔了怔,茶盅紧紧握在手中,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眸子凝望着外头的一点,沈曦蕴也不催她,她回过神来,才低声道:「你刚来京城,不知京城中的贵公子多得很,有些确是纨绔子弟,空有一身皮囊。幸而你提前订了亲事。不过最为有才学的京城男子,不得不提到的就是闻名天下的齐子辙大人。齐大人身世曲折,但容貌极佳,更难得是后院干净,年岁也不过虚长咱们五六岁,据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这样的男子,不是你我能肖想的。」沈曦蕴不由得插嘴,上辈子的齐子辙,那简直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毫无情感。 据说落在他手里的大大小小官员和女眷,剥皮削骨,腰斩流放,比比皆是。 若不是她当年早早就出了地牢,只怕齐子辙寻她是要将对钱太师的仇恨发泄在自己身上。 孙尚香猛点头,心心相惜地附和道:「正是。还是妹妹明事理。可我大姐性子就是个不服输的。齐大人如今深受皇宠,更别提那一副好皮囊,多少闺阁女子午夜梦回的有情郎。不过齐大人对男女之事据说很是冷淡,好似是身子不适。」 沈曦蕴举起自己的小手,拍了拍胸脯,天呐,那得多变态?幸而她眼疾手快,跟齐公子定下了亲事,要不以沈宴那恋栈权贵的德性,只怕要把她卖了。果然她前世倒霉,老天爷看不过去了,今生让她有齐公子这样好的夫君,真是花了两辈子的气运。 「我大姐偶然在路上遇到了齐大人,一眼就看中了。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给齐大人。前段日子,母亲也曾托人叹过口风,没了下文。你可别看齐大人有那说不得的缺陷,京城中多的是姑娘喜欢。」 见沈曦蕴一脸不在意的样儿,孙尚香决定爆一个猛料,「宫中的弋阳公主就对齐大人很是痴迷,送了好多东西给齐大人。」 「哦?」沈曦蕴想起上辈子的弋阳公主,顿时觉得她和齐子辙很配啊,两个祸害就不要拉上别人了,直接相互祸害多好啊。 孙尚香柔柔一笑,「不过都被拒绝了。但弋阳公主越发喜欢了,常常一有空就在宫城门口堵着等齐大人。」 沈曦蕴两眼发光,真好,故友跟以往一样,还是那么喜欢说八卦,简直就是又一次丰富了她的人生。 「齐大人也挺可怜的。」沈曦蕴评论了一句。 孙尚香轻轻地啊了一声,露出了犹豫之色,最后还是抵不过沈曦蕴那热情的目光,更是压低了嗓音,细细地说:「我今儿出门未睡醒前,朦朦胧胧听到我母亲说起齐大人,他好似定了亲事了。」 「啊?」沈曦蕴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替那个未知名的姑娘默哀了几声。 睁眼见孙尚香也刚放下合十的手,两人对视而笑。 「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真是可怜得很,只怕以后得受多少折腾。」 v第三十四章 「对,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 「嗯嗯,你说得对。别看那些什么贵女,手段可丢人了。」孙尚香说出了这句话后,便不再说,两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又串了两串花链子,孙嬷嬷亲自来接孙尚香,两人相约有空就书信往来。 晚饭时,沈老夫人将一请帖递给沈曦蕴,沈曦蕴打开一看,竟然是端午游园会。端午游园会是宫中的公主举办的,邀请的都是权臣或者勋贵中有名声的姑娘,她上辈子专研才学,颇有建树,都未曾获得这帖子,怎么这辈子丢开手,反而得了呢? 「祖母?这个?」沈曦蕴迷茫地望着她。 沈老夫人:「孙夫人说是举办人托她送过来的。」 「那,我去吧。」沈曦蕴耷拉着脑袋,回了自个房间,这个好事,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要啊。 要不说自个要绣嫁妆?沈曦蕴最后泄气地埋头,算了,不知道哪位公主惦记上她了,不迎合,只怕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 一晃一旬日已过,端阳节到,天气炎热,沈曦蕴每日都要沐浴三次,身着轻薄纱衣,额头还有微微汗珠,手执娟纱色彩鲜艳符文图样团扇,轻轻扇动着。 屋子正中央放着冰块,冒着咕噜噜的寒气,窗敷上的明亮纸全都换成了细纱和竹帘子。花雨扎着高高的头髻捧着温水进来,天色刚亮不久,地上的寒气却早已散去。 沈曦蕴体质虚热,原比一般人怕热些,夏日里过得最为苦痛。偏偏到了端阳还得出一趟门。 花雨和张嬷嬷齐力替她换上一身艳丽五彩云霞月华薄纱裙,细腰上系着绛红纱小符袋,里头放着从天水道观求来的篆符与朱砂包。 出了门子,沈府门口停了三辆马车。孙氏在五日前得知自家嫂子过来一趟竟然还带了帖子给沈曦蕴,恨得差点把后槽牙给咬断。 经过三日奔波,回安国公府求了国公夫人,豁出去了老脸和银钱,终于弄来了帖子,领着沈曦萍和沈曦芬一起赴宴。沈曦莲则因着以后要当妾,沈宴禁止她出门,嫌弃她丢沈家人的脸面。 三姐妹见过,沈曦蕴凉凉地将目光扫过沈曦萍,落在了面色淡然的沈曦芬身上,上辈子沈曦芬抗婚逃家,奔赴边关,在钱太师未倒台前,曾匆匆见过一面,听得钱家人说过,她嫁的那人是边关的守将。 孙氏并不是真心想要带着两个庶女出门,只是不想看沈曦蕴一人独独落到了贵人的眼中。 马车摇摇晃晃,将一串哒哒的声音抛在了后头。 端阳宴临水而建,在城郊皇家别院,别院后头靠着玉龙山,里头的玉龙泉是皇宫里头的御用水,这一带风景甚好,山明水秀,乃是皇室贵族避暑的圣地。 满朝人都以在夏日里能到此处避暑为荣。 下了马车,递上拜帖,前头站着的宫女检查过后,唤了两个小宫女过来领路。孙氏和沈曦萍、沈曦芬被领到了前院的桌椅靠内侧边上。 而沈曦蕴则被推着进了内院之中。在孙氏和一众人嫉妒的目光,沈曦蕴挺直着身子,心里暗含着疑狐。 若不是怕被人嘲笑,她都快按捺不住拉住小宫女到边上好好询问一番,别是看错了,她进去后被人羞辱一顿,再弄出来。 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 进入了后院,偌大的厅堂之中,花团锦簇、眼花缭乱的色彩来回走动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娇俏的笑声。今日的色调颇为鲜艳,因着端阳又称之为恶五,到了这一日,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身着鲜艳衣物以祈求远离疾病。这日出门的女眷们要么头上戴着符咒发簪,要么腰上系着五福包,还有些是拿着艾草辟邪。这些配饰都是端阳节才有,因而更为让人眼花缭乱。 听到轮椅滑过的声响,她们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让开了一条路,只见正中央站着两位与沈曦蕴年岁相差不大的姑娘,一位脸型圆润,眼眸中暗含冷意,法令线深刻,薄唇下拉;另一位则显得年岁小些,未语先笑,朱唇微启,眸光微动,发髻上还簪着符制银钗。 周遭鸦雀无声,一片静谧。 沈曦蕴正犹豫着如何唤边上的两人,却见从二人后头又手拉着手走了两人出来,被牵着手的是孙尚香,而另一人身着明黄纱裙,妇人发髻,头上插着艾草与发簪相点缀。 妇人先声夺人,「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两位公主可是特特接我来着?」妇人美眸如兰,落在了沈曦蕴的面容上,下颚微微一紧,露出了笑意,道:「真是个小美人,看着亲切得很,想是第一次参加端阳宴,略微拘束些。」妇人上前接过花雨推人的活计,站在沈曦蕴身后,柔声介绍道:「既然来了,就是我们自己人了。这个看着特别凶的是弋阳公主,这个看着好欺负的是千金公主。」 沈曦蕴给两位公主请安后转头对着妇人微微一笑表示谢意,妇人看着孙尚香微微恳求的目光只能好人做到底,又介绍了堂内的贵女们,在妇人特意热场下,一时间又恢复了热闹。 妇人推着她到清凉处待着,因着第一次见面,倒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她的家世,孙尚香正在前头替沈曦蕴拿吃食过来。 妇人笑吟吟地道:「妹妹,恕我冒昧,倒不知你是如何与尚香认识的?」 「她是我表姐。」沈曦蕴想着孙氏的关系,老实回答。 妇人一听,却拉下了脸面,看向沈曦蕴的眸光中闪动着几分厌恶之意,妇人差点把自个给扇死,她生平最为厌恶就是与孙家人有关的人。若不是孙尚香当年无意中救了她,她也不会跟孙尚香有任何往来。 孙尚香过来时见两人神情凝重,以为沈曦蕴得罪了人不自知,赔笑地对妇人道:「姐姐饶了她吧,她从小就很少出门,若是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消消气,行么?」 妇人不语,站起身往外走。 孙尚香转身问沈曦蕴:「曦蕴,你刚才说啥话了?」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了妇人的耳内,妇人顿足不前。 沈曦蕴摇头表示不知,贵人都是性情怪异之人,比如上辈子的齐子辙。 孙尚香细问了一遍,沈曦蕴只能将她刚才的回话说了一遍,孙尚香一听,暗叹不好,「你呀,平日里不是躲着我姑姑老远,巴不得不跟她扯上任何关系,今日倒是乖觉了?」 v第三十五章 沈曦蕴捏起叉子,将最后一茬的樱桃含入嘴中,才说:「你姑姑是我继母,我在外头难道说她不是?有你这么当表姐的么?」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话,美妇人却在听到此话后快步走来,俯身盯着沈曦蕴,所有人见她这般异动,全都停下了话语,偷偷儿瞄着她们。 美妇人沉声问:「你姓什么?」 「家父工部侍郎沈宴。」沈曦蕴话音落后,还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千金公主和弋阳公主面面相觑。 「我是你大姐。」美妇人坐在她边上,说明了两人的关系。 沈曦蕴啊了一声,略带不解地问:「姐姐是大堂伯家的大姐?」不对呀,她记忆中大堂伯家的大姐不长这样的。 美妇人听沈曦蕴如此说,也不回答,只问:「你叫沈曦蕴?」她伸手拉过沈曦蕴的手,掌心向上,用指尖在上头划过三个字,「可是?」 「正是。」沈曦蕴眯着眼看向对方。 美妇人又问了几句府中的事,得知如今管理内院的是沈老夫人,便安心了,正要再多说几句话,千金公主边上派了人过来,她只能丢下一句话,「你我很是有缘,过几日我接你过府细聊。」 孙尚香张大了嘴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挣扎地看了一眼沈曦蕴,还是闭了嘴,那件事,还是让沈老夫人和郡王妃亲自跟沈曦蕴说比较好。 美妇人离去后,渐渐有人围到了沈曦蕴身边,说着今日的打扮和最近京城里头流行的胭脂水粉。 孟家姑娘在他人眼神的示意之下,被推了出来,硬着头皮诺诺地询问:「沈姑娘,不知你与郡王妃有何亲戚关系?」 「啊?」沈曦蕴眨巴了两下睫毛,郡王妃是谁? 另一个脾气冲的薛姑娘哼了一声,道:「沈姑娘别装了,刚还与郡王妃自报家门,如今倒是装得一手无辜。」 「不好意思,我也搞不清楚,让各位见笑了,只怕是郡王妃没见过官职如此低的姑娘参见两位公主举办的端阳宴吧。」 众位姑娘见从她嘴巴里撬不出什么话,也就三三两两散去了。 孙尚香去解手,只留下沈曦蕴一人靠坐在边上,弋阳公主看着围上来使劲儿说着恭维的话的贵女们,一丝烦闷之意涌上心头。 身为公主,她生母虽只是宫女,生下她后到如今十多年,也不过是个嫔位,子以母贵,她远远赶不上千金公主的地位。 就连封号,可以看出两人的差别。 她是落日余晖,而妹妹确是价值千金。 父皇的儿子全都活不长,只留下她们这些公主们。父皇喜新厌旧,即使是千金公主的母妃,如今也只是独守闺房,看着新人笑。其实这么一看,她和千金公主,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弋阳公主在外头摆足了公主排头,千金公主在她才会忍让一番。 她望向那个孤零零坐在一旁的瘸腿的姑娘淡然处之的身影。那个帖子,是她让孙夫人送过去的,她就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哪里入了他的眼。 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比不上一个瘸腿的人。见到之前,她是蔑视的,见到沈曦蕴之后,心头的那股子怒气更是逼得她差点失态。 这样一个浑身上下看不出有哪一点比得上她的人,就这么夺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说动父皇下旨意赐婚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的幸福,是被沈曦蕴给毁了的。 亭子外头的天越发的亮了,亭子外头那碧波无边的湖泊,还有边上种满了木香、金灯花和茉莉。外院的喧闹声中夹杂着吟诗作对与铮铮琴音,不知哪位官宦人家的姑娘在显身手。沈曦蕴将目光落在骇人的湖面上,不发一言,神思游荡,不知在想些什么。 弋阳公主走到她背后站定许久,她都没有察觉。等到弋阳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嗯哼了一声,沈曦蕴缓缓地转动轮椅,欠身请安。 看清了沈曦蕴面容的弋阳公主,面上露出了疏离的笑容,沈曦蕴确实长得比她好看,但那又如何?百花楼里头的姑娘,比沈曦蕴好看得多了去了,自古大好男儿,娶妻当娶有助力之人,怎会如那浪荡纨绔一般,沉迷于美色,失了斗志也失了心性。 弋阳公主是怀疑的。可想起齐子辙那波澜不惊的眸子,她又放弃了那毫无根据的怀疑。齐子辙本就该不为任何姑娘所动容。 他是神坛上的仙人,冰山上的高洁,他不应该有七情六欲,他是圣人,普天之下,只有她弋阳能够懂他,也只有她,有皇族高贵的血统和身份,能够配得上他。 而像面前这样容貌的女子,就是妖孽!是勾引他坠入地狱的妖女! 弋阳蜷缩着五指藏在袖口中,不缓不慢地道:「沈姑娘,你可知,人的命是定了的?」 「是。」沈曦蕴瞥见了弋阳公主目光短暂发出的狂热之色,她本要逃走,却被堵在了角落里。 弋阳公主见她卑微地低垂着眼眸,头都不敢抬,再看她刺眼的双腿,无力地放在轮椅踏上,这样的人,真如浮游虫般碍眼,若是能够除掉她,就好了。 v第三十六章 「既然你知晓,那又为何去肖想自个本不应该肖想的人?」弋阳公主俯身在她耳边沉声质问。 在外人看来,她们两人好似经过三言两语就成了好友一般,很是亲近。 要知道,弋阳公主跟千金公主不同,千金公主性情甚好,即使母亲身居高位,却很少摆所谓的公主架子,待人接物,温和有礼。 与之相反的弋阳公主,天生对优秀于她的其他姑娘横眉冷对,甚至于在鸡蛋里头挑骨头,她的眼眸中,其他人都不配与她说话,即使在皇族中,若不是有求于千金公主,只怕也能对千金公主摆脸色。 这样不能让其他人所讨好的公主,偏偏和那个瘸腿的沈家姑娘如此亲热。旁人不免去想,这个瘸腿的沈姑娘手段真是高超,刚搞定了郡王妃,如今又搞定了最为难相处的弋阳公主,别提是千金公主了,只怕不在话下。 这样有手段的人,难免不让人忌惮。 沈曦蕴全身心都在弋阳公主身上,自是察觉不到他人异样的眼光,只是低声解释道:「公主误会了,臣女已经有了未婚夫,又如何会去想其他人,公主若是执意污蔑臣女的清白和名誉,臣女愿赌上性命,在陛下面前辩个清白。」她声音虽然柔弱,可每个字却如重锤落地,震撼人心。 弋阳公主狰狞地表情露了出来,猛然出手,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平日里修长的指甲用力按入了沈曦蕴的肩头,戳进了皮肉中,让沈曦蕴忍不住痛呼出声。 弋阳公主猛地摇晃着她,低声吼道:「你竟然还敢装蒜!没胆子承认?」 「臣女,臣女不明白公主在说些什么!臣女的未婚夫姓齐名由,只是个普通的举子。」沈曦蕴倒是听出了弋阳公主似乎看上了一个男人,只是公主那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看上举子? 难道以往戏文里头的公主榜下捉婿,害死原配,真的存在? 若真如此,她该怎么办?若是让了,只怕一口气都要赌死,若是不让,她是公主啊,难道齐公子知晓后还能违抗,不给皇家颜面么? 沈曦蕴嘴巴虽然硬,可心里却千回百转。 「呵呵,齐由,没想到啊,你竟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真是个愚蠢的女人!!」她话音刚落,孙尚香匆匆进来,却眼神利索地看到了一丝血红透过了沈曦蕴衣裳里的一块白,吃惊地喊了出来,「曦蕴,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才捂着嘴巴,退了一步,因弋阳公主吃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一声叫喊,倒是让前头的千金公主闻声而来,千金公主瞅了弋阳公主一眼,侧头附耳跟身边的宫女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宫女出去后又回来了,只是不单一个人,后头还跟着两个粗壮的宫里嬷嬷,千金公主柔柔一笑,满含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皇姐身子不适,先行离去,还请见谅。」 弋阳狠毒地看向千金公主和沈曦蕴,眼眸中好似养着毒蛇,就要蹭地一声冲出来,遏制住她们二人的喉咙,将她们置于死地。 被不情不愿拉出去的弋阳公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孙尚香扑上去,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来回按着渗出血丝的伤口,眼眸中闪着泪光。 沈曦蕴按住孙尚香的手,摇头安抚,低吟道:「我无事,你莫要担心。」 千金公主走近,看了一眼,喊了宫女,推着沈曦蕴往里头去,孙尚香赶紧跟着,千金公主寒暄了几句,这才也跟了上去。 两位公主到皇家别院来避暑,又是端阳宴,自是有皇宫中的太医跟随,很快,太医过来了,只是开了些外用的药物和一帖子补血的方子。 千金公主进来问了太医几句,听说是没有大碍,松了口气,转身,言语中饱含歉意道:「让沈姑娘受惊了,若是堂嫂知道,只怕要剥了我的皮了。」她用夸张地语气说着夸张的话,音调略带俏皮,让人听了,很是舒心。 沈曦蕴笑着道:「公主说笑了。」 千金公主很是随意地坐在了沈曦蕴边上的榻上,仔细看了几眼伤口,点头,「这伤口可千万不能碰水。」 「你以后若遇到我皇姐,能绕道走还是绕道走吧。自古以来都说红颜祸水,可没想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也能成祸水。」身边拿着药膏进来的宫中教养嬷嬷听到千金公主说话如此粗粝微微蹙眉,却没有张口纠正。 千金公主眨巴了下眼睛,笑道:「你啊,也真是的,若是不知道弋阳她来端阳宴,也该早点去打听呀。」 「啊?」沈曦蕴一脸茫然。 千金公主这时才察觉出,被弋阳公主欺负的人完全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被欺负。 「你,真不知道?」 「公主,臣女应该知道什么?」沈曦蕴觉得这弋阳公主就是心情不好,对着她这个最好欺负的人发泄自己的怒气啊。 若是没有经历过,她或许会委屈,会大声哭闹,一定要弋阳公主给个交待,可她以往经历过无数回没有任何理由的鞭打和欺辱,这样已经算是克制了。 她的心麻木了,感受不到别人能够感受到的痛。 千金公主来回上下看了她好久,才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真是个神人,佩服啊佩服。」 啊? 见如小白兔那样纯真无害,千金公主顿时明了,也许齐子辙看中沈曦蕴,就是这点吧。她心性纯然,没有太多欲望,不会给齐子辙拖后腿,弋阳心思太重,自私自利,加之与皇族有关,若是当了驸马,只怕会被父皇忌惮。 齐子辙是权臣,他视权力如生命,如何会妥协? 也就是弋阳自己蠢,才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v第三十七章 「你定亲了不是?」千金公主决定好好拯救下面前的小白兔。 「是。」 「未婚夫婿可是姓齐?」 「正是。」沈曦蕴心咯噔一下,难道有什么不妥? 千金公主神秘一笑,压低嗓音,好声好气地说:「你未来夫婿可是字由?」 「啊?」沈曦蕴喃喃地回:「他,只是个举子啊。」 千金公主蹙眉,犹豫地又问,「那我问一个,他可是住在静慈寺附近,也就是静慈巷里头最为里面的院子?」 「……是。」沈曦蕴抿嘴,舔了下嘴唇,颔首答。 千金公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差点碰到了她的伤口,「这就对了,你未来夫婿就是我父皇的宠臣,如今最为年轻有为的权臣,齐子辙啊。我弋阳姐姐,那是自诩未来的齐子辙之妻。可是被齐子辙给拒绝了,听说他去了河间一趟没多久,回来就用了未过门的娘子,四处派人打探,这才确认,就是你。」 「你说你撞人家当口上,还能喊冤么?」千金公主柔柔地又说:「算了,没事,以后若是弋阳又招惹你,你尽管派人来找我,我们怎么也是亲戚。再说了,你比弋阳好多了。」 沈曦蕴艰难地露出了笑容,茫然地点头。 什么?齐公子是齐子辙?这怎么可能? 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齐子辙?是那个玩弄权术将皇帝当成傀儡的齐子辙? 沈曦蕴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午饭是在亭子里头摆起了饭菜。考究得白瓷盘只有五岁小童手掌大小,上头摆放着一个个晶莹剔透得粽子,有洁白无瑕的糯米团子、有色彩斑斓的五彩粽子、还有香飘四溢的肉粽子。每一只够姑娘们的一小口,每位姑娘身后都候着两位宫女,一位拎着篮子,里头放着各色粽子,一位伺候着食用。 千金公主坐在上首,她坐定后,在沈曦蕴眼里与沈家有不明亲戚关系的郡王妃这才坐在了边上。 之后按着父辈的官职大小落座,千金公主却特意拉了沈曦蕴坐在了郡王妃的边上。弋阳公主并没有过来。 沈曦蕴抖着手捏着叉子,小心翼翼地将粽子送入嘴中,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 粽子吃过后,因千金公主喜食烤肉,带了些许野味过来,宫女们洗干剥净切了小块,撒上调味料备着。 粽子只是让她们尝尝鲜。上了小碗白饭。外头架起了烤架子,上好的木炭点了起来。手艺非凡的厨娘上手烤了起来,回来翻动着,时不时撒上些许调料,刷上腌制好的酱汁,滋滋冒着热气,肉的鲜美充溢满亭。宫女们讲肉放入盘中,晾了凉,洒上绿,配上酸甜可口的凉菜,送到姑娘们面前。 沈曦蕴心思混乱,象牙筷子夹了两三下,全都掉在了盘子里,引得其他姑娘们暗自发笑,嘲笑她性子过于胆小。 郡王妃看不过去,接过筷子,命令她张嘴,送进了她的嘴巴里,低声安抚道:「别失了礼数。回去再想。」 沈曦蕴微微红了脸,轻声嗯。郡王妃看着她头顶几根不服输毛躁的茸毛翘着,心底里的柔软更甚,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眼底满是怜惜和疼爱。 饭毕,众人又陪着千金公主说笑了一回,才陆陆续续地告辞了。沈曦蕴离开前,千金公主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让其多加联系。 不管千金公主是看在郡王妃的面上还是看在齐子辙得面上,沈曦蕴都受宠若惊地应了。 回去的路上很是难熬。花雨一直都在前头坐着,心里担心着沈曦蕴,见她面色苍白,心不在焉,心也乱了。 沈曦蕴平日里对着孙氏再为不满,也很是守规矩,今日率先下了马车,没跟孙氏打招呼,就让花雨赶紧推着轮椅去找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坐在轩窗边上摆放的红木罗汉榻上,双腿盘着,手里捏着修剪枝叶的剪子,上下仔细打量着枝叶蔓伸,只听得咔嚓咔嚓几声,独秀的枝叶被分离,飘洒落在了花盆边上。姜嬷嬷一脸欣赏地瞅着沈老夫人面前的花枝。 沈曦蕴是真的看不懂姜嬷嬷一脸有与荣焉的神情从何而来。 耽误之极,她也不去考究。张嬷嬷示意小丫鬟铺上了斜板子,正好搭上了门槛,轮椅顺着往上爬后又下滑,落在沈老夫人的屋内。 听得响声的沈老夫人放下手中的剪子,伸出手,接过递上来的布帛,擦拭一番,整理了下衣襟,这才笑着道:「我们蕴儿回来了,端阳宴可热闹?」 姜嬷嬷接过小丫鬟端上来的凉茶,一盏放在了沈老夫人面前,一盏则小步走了几步,塞进了沈曦蕴的双手中,「这是老夫人特意为姑娘留着的。」 沈曦蕴哆嗦着手,端起杯子,还微微颤抖,发出了轻微的瓷器相互碰撞的声响,沈老夫人眉头微皱,不由得猜测沈曦蕴在端阳宴被欺负了。 凉茶微带着一丝苦味,一杯下去,心头涌上了一缕清凉之意,眼眸子里头的光更为闪亮。抚去了心上的那一抹烦躁。 坐马车回沈家的路上,她设想过很多询问沈老夫人的场景,但万万没有想到,一股凉茶下去,将她内心的不安和焦灼瞬间浇灭了,她反而变得略微不知所措了。 沈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与沈曦蕴略带心虚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沈曦蕴微微移开了视线。她意识到把自己逼迫到如此境地,坑了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啊。 和前世一样蠢,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好想抱着头痛哭啊。 v第三十八章 可哭不能挽回她做出的愚蠢。 沈曦蕴握紧双手,想起记忆深处埋藏的一些对齐子辙的评价,她隐约记得,在地牢中,狱卒曾交头接耳说着小声话,因她身残,他们并没有避讳她。说起齐子辙之所以对钱府那样百般刁难,除了他本身具有得心狠手辣和瑕疵必备报得心性,据说还因为他曲折身世中,钱太师做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以他的心性,疯狂报复所有得罪过他的人,自是平常之事。那时候听沈曦莲说过沈家也倒了,在钱太师倒台得前几日。 只知道沈家男子不知所踪,孙氏被折磨致死,其他出嫁女虽未有波及,但沈宴活得生不如死。 那现在的自己呢? 若真是齐子辙的话? 沈曦蕴深吸了一口气,一颗颤抖的心,断断续续地问出了内心的猜测,「祖母……」 沈老夫人慈爱地将目光落在她脸庞上。即便如此,沈曦蕴内心却几乎要崩溃了,「嗯?」沈老夫人想起厨房今日遣了人过来,说是上了新的荔枝,花了大价钱买的。 「祖母,我在端阳宴听到了一个离谱的消息。」 「什么消息?」 沈老夫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曦蕴觉得全身已经僵硬了,脊椎骨直挺挺的,弯曲不了,太吓人了,「齐公子不是齐公子。」 「你这孩子,出去一趟,倒是会打哑谜了。」沈老夫人亲手替她剥了一只荔枝,露出了白嫩的肉来,薄薄的荔枝膜含着水,嫩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沈曦蕴没有这些心思和想法。 「祖母,弋阳公主和千金公主说,齐公子是,是中书大人,齐子辙,不是那个白身齐由?这是真的么?」沈曦蕴抢过沈老夫人手里的荔枝,放在盘子上,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地来回晃动着,眼神勾勾儿的,好似陷入了魔怔。 沈老夫人来回试了两次才抽出了她禁锢的手掌心,擦过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听到沈曦蕴发出了哧一声,才淡淡地道:「两位公主说的正是实情。」 沈曦蕴脊椎骨的力气顿时被抽空了,一下子瘫倒在轮椅上,嘴里呢喃着道:「实情?真的是那个人。」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还威逼利诱赖上他,放了狠话吓唬他,在他眼里,她这算是得罪了他了吧? 若是成亲了,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虽然想逃脱钱太师和孙氏,可是,她也不想成亲那日就是她的忌日啊。 沈曦蕴顿时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 她把下嘴唇都咬出了血,姜嬷嬷见了,在一旁尖叫着让人拿了药膏过来,又亲自去拧了毛巾擦拭她的唇,焦急地在她耳边哄着她松嘴。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曦蕴松了嘴巴,将求生希望寄托在了沈老夫人身上,孙氏巴不得她过不好,沈宴就是个卖女求荣的,只有祖母在乎她。 「祖母,我们,可以退婚吧?」 沈老夫人本来慈爱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好似夏日里雷阵雨前的阴天,「你在胡说些什么?」 「祖母,若是不退婚,我,我怎么办?」沈曦蕴嗓音里带着哭腔,她也很无助啊,她不知道重生后她的作死能力更上一层楼了啊。 沈老夫人沉下脸,挥退了身边的丫鬟,姜嬷嬷知趣地替她们关上了房门,亲自去敲打那些丫鬟去了。 「蕴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得罪齐大人了?」 沈曦蕴诺诺地问:「若是得罪了,怎么办?」 沈老夫人微微露出勉强的笑意,「自是押着你亲自去赔罪了,若是他不原谅你,或是惩罚你,祖母也无能为力,毕竟,这理不在我们沈家,权势,我们沈家对上齐大人,那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齐大人年轻有为,以后会更有出息,即使保住你一时,等祖母年老归西,你父亲怕是首先将你推出去了。」 「蕴儿,你真的得罪了齐大人?」沈老夫人再一次询问,每一字都敲动了她的内心。 许是过于恐惧,沈曦蕴下意识地摇头否认了。 沈老夫人一看,笑眯眯地将她搂入怀中,心肝宝贝地疼着,说:「蕴儿可别委屈了自己。」 「我,我只是被弋阳公主吓到了。」弋阳公主,对不起了,这个锅你背着也不冤枉。 沈老夫人见她神色有点恹恹,也不再多说什么,喊了姜嬷嬷和张嬷嬷进来,让她们亲自送了沈曦蕴回房中休息,沈曦蕴恋恋不舍地眼光消失在门口,姜嬷嬷小声不解地问沈老夫人:「老夫人,若是姑娘真得罪了齐大人,那姑娘嫁过去,岂不是更糟?」 「齐子辙那样心智坚韧有仇必还的人,若真不想娶蕴儿,如何能被逼迫?齐子辙他,故意在下聘礼时的单子暴露出身份,自是无其他想法。沈家,终究要败了,我,也只不过能暂且拖延一时。」 v第三十九章 「说来说去,委屈蕴儿了。我们沈家,终究不是好人。齐子辙,如何看不出来?只是他心甘情愿罢了。」美人计若真管用,齐子辙就不是今天的齐子辙了。 可蕴儿,交给其他人,她都不放心。齐子辙,至少能够护住她半生平安顺遂,这就够了。 沈曦蕴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在梦里,她很累,一直在不停地奔跑着,后头跟着齐子辙,笑容诡异地追着她,她是被吓醒的。一睁开眼,已是黄昏日落时,屋子内一片漆黑。她挣扎了下起身,外头候着的花雨听到了声响,赶紧推门而入,点了烛火,伺候她更衣。 沈老夫人等她到了才开饭,凉拌藕片、清炒山药、佛跳墙、小炒黄花心、玉露羹,晚饭她们都吃得比较清淡。 丫鬟们捧着漱盂、手帕立于后面。花雨与姜嬷嬷分别用小茶盘捧了茶上来。沈曦蕴接过茶,漱口,吐在了盂里头,净手毕,方又喝了茶。 沈曦蕴撑着腮帮子跟沈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端阳宴的见闻,还说起了弋阳公主刁难她的事,多少有点旁敲侧击卖可怜求怜惜的心思。 沈老夫人放下手里的美人锤,正色看向沈曦蕴,语重心长地说:「蕴儿信不过祖母么?」 「信。」可是她信不过那个叫齐子辙的人啊。她觉得她还是可以再垂死挣扎下。 沈老夫人替她将掉落在脸庞一侧的发丝拿到了后头,才柔声道:「齐子辙是个护短的人,他既然愿意娶你,以后,你的日子比在沈府还好。」知她心中存疑,也知她内心的恐惧,可作为祖母,却不能不为她后半生打算。推一把,也就过去了。 沈曦蕴听祖母这样说,心知此事毫无转还,便不再多说其他话语了。 在临离开前,沈曦蕴想起了今日一直疑惑的人,「祖母,我,好像见到大伯家的大姐了。」 「你说曦英?」沈老夫人蹙眉不快,沈曦蕴不知她在生什么气,轻声问:「祖母,怎么了?大姐姐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祖母也别往心里去,跟大伯说,让大伯管教就是了。」不过郡王妃,大伯怕是管教不了吧。但大姐看着人挺好的呀。 沈老夫人点了点沈曦蕴的鼻尖,舒展了眉头,打趣道:「你安心,她们都乖巧。哪个跟你一样就是个混世魔王?专门闹腾我?」 「祖母~」沈曦蕴撒娇地喊了柔柔软软的一声,甜到了沈老夫人的心窝里去。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大姐姐都快要临盆了,怎么会去那里?」梁家也太不上心了,虽梁家已经有了孙子,可好歹曦英也算是对梁家子嗣有功,这样倒有些让人心寒。 若不是当初梁老大人特意亲自上门为自个的二孙儿求娶,沈老夫人也不会在儿子写信前来询问后,终归还是答应了。 「临盆?」她没有看到郡王妃有肚子呀? 沈曦蕴立马说:「祖母,你是不是记错了?大姐没有临盆啊。」难道是孩子掉了?可若是掉了怎会出门? 两人似乎同时意识到,双方所讲的人并不是同一人。 「祖母,大姐可是郡王妃啊,若是临盆在即,总会有人跟随吧?」肚子也太小了,沈曦蕴嘀咕着。 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见到的也不少,临盆的孕妇到底有多大的肚子,她还是有印象的。 沈老夫人一听,吃了一惊,站起来后,又坐下,问:「郡王妃?」 「嗯。」沈曦蕴点头。 沈老夫人百味杂陈地望向沈曦蕴,沈曦蕴从她的目光中似乎猜出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询问:「祖母,难道不是大姐?」 「她,也是你大姐。」沈老夫人挣扎了一会,还是承认了,「你只要记住,她是你大姐就是了,不过不是你大伯家的。」 「哦。」沈曦蕴这时才意识到沈家亲戚太多了,以至于她上辈子压根就没有认全所有亲戚就嫁出去了,若是知道自己有这样有权势的大姐,她以前就不会活得那么惨了。 与此同时,沈宴呆坐在书房中,足足一个时辰了。 仆人想起老爷回来那行尸走肉的模样,太让人心惊了。 沈宴缓慢地拿下头上的冠,放在了书桌的一旁。今日上朝,他终于见到了钱太师心心念念有所顾忌的人,齐子辙。 初见那一面,他差点喊出了声,只因为这齐子辙的长相,跟齐由完全一模一样,他不安了许久,按捺到下了朝,就冒昧地将人堵在了拐角处。 却不料,齐子辙拱手行礼,嘴里念着:「岳父泰山安好。」这话一出,吓得他差点踏塌了鞋底。 这,这,沈宴抖着的手指头就跟中风一样,右手还捂着心口,不知道的人以为心口不舒服。 「你,你是齐由?」沈宴一直都知晓自个眼光绝佳,看人从来都没有走眼过,这才能够平步青云。 可如今收了个钱太师死对头当女婿,这算是眼光格外好吧?可为什么他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刚要开口再询问,齐子辙已经微笑道:「当日到河间是为了圣上的差事,这才不得已换了名,不过这亲事既然定下,我自是不会反悔。齐家已经上下开始准备了,请岳父大人放心,一切照旧便是。」 「额,好好好。」沈宴说完这句,就仓皇离开了,恨不得刚才一切都是噩梦。 等到他进了书房,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又唤了人去沈老夫人那儿拿庚帖仔仔细细看过了,聘礼庚帖上确实写着齐子辙,字由,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生,这才认了。 v第四十章 钱太师虽未曾对他明面上多加刁难,可暗地里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都悄悄儿使绊子。从另一方面来看,他至少有了齐子辙当靠山了。 以后钱太师对付他,至少也会考虑几分,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这样的女婿,确实真的不错。 翌日还没睡醒的沈曦蕴竟然被姜嬷嬷给推醒了,姜嬷嬷在她屋子里头来回忙碌着帮着收拾东西,沈曦蕴被收拾好后,还一脸睡意,姜嬷嬷笑着摸了一把她的脸庞,道:「姑娘,昨儿老夫人和嬷嬷忘记跟姑娘说起过,今日姑娘得到沈家祠堂去拜祭一番,这可是大事。姑娘得早早出发,晚上回来时,正好赶上城门未关时。」 沈曦蕴脑袋昏昏沉沉,听姜嬷嬷这么一说,也就跟着出了门子,上了马车,等出了城,她才回过神来,不对呀,若是早就定好了拜祭的日子,就算她们二人忘记了,管家嬷嬷也会提醒的。 可她想回去,只怕马车夫也不让,沈曦蕴揪着心进了河间城。马车却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沈曦蕴撩开门帘,印入眼帘的是翩翩君子的齐子辙。 沈曦蕴面色一僵,手一哆嗦,帘子唰一声,就落下了。 好吓人。她往里头缩了几下,双手环抱着,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猛然见到齐子辙的画面。以往脑海中闪过的词汇都是美好得让人陶醉,如今想到的词汇都是残忍得让人窒息。他人眼中的齐子辙此时自是儒雅风流,可在沈曦蕴眼中那就是猎豹伺机而动,一切都是虚伪的假象。 齐子辙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吓着那个在他面前趾气高扬、不可一世的小姑娘。 而沈曦蕴却猛然脸色更加苍白了,不为别的,只因着刚才她落下帘子时响声太大,她担心,齐子辙会不会误会她故意给他摆脸色看,或者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怎么办? 天呐,还有人比她更冤的么? 望着左右甩动的帘子,她好想解释一番,可她现在完全没有勇气用目光与他接触。 齐子辙并未曾想太多,只是淡淡一笑,在前头领路。 今儿一大早,齐子辙就接到了沈老夫人送来的信,说是沈曦蕴要到祖宅去祭祖,因家中有贵客前来,他们都无法抽身陪同,担忧沈曦蕴,只能恳请他护送一趟。 齐子辙正好今日休沐,答应了。 沈曦蕴进了河间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探出头往外看,反而是乖巧懂事守规矩,生怕自个一个不规矩,就被齐子辙给揪出去打屁股了。 她现在双腿无力,身子又弱,完全就不是齐子辙的对手,以往还能仗着自个的狗眼,以为他就是个白身,仗着沈家的权势,欺压他,现如今,她只想好好活着。 一想起等会要祭拜沈家的列祖列宗,她就觉得沈家的列祖列宗这次比以往更为亲切了许多,她要好好忏悔,都是她这个不孝子孙,让沈家列祖列宗跟着蒙羞了。 幸而齐子辙不知道,若是知道,只怕心里都要多了几分欣慰。 没想到才几日不见,自家未过门的小娘子就越发懂事了。 两人晃晃悠悠地往沈家祠堂去,路上齐子辙会停下来,到店铺里头买点拜祭的物品,都是挑贵的买,每一样都很齐全,就是专门管理此事务的管事过来采买,也不过如此。 花雨没听过齐子辙的威名,只是听说原本白身的姑爷原来是个大官,顿时对他多了几分敬畏。 又听张嬷嬷在一旁实况转播未来姑爷一路上都进商铺买了啥,心下觉得姑娘真的是运道好。她们出来得匆忙,身上只带了上百两银两,若是空手回去,只怕也会惹人议论。张嬷嬷还心里盘算着,若是银钱不够,震不住他们,她得从怀中掏出玉佩拿去典当。 她虽然不舍,可为了姑娘的女儿,姑娘在天之灵,定然乐意。 马车停了,沈曦蕴本要被张嬷嬷搀扶着下车,却被齐子辙抱下了车,放在了轮椅中。迎接上来的族老们寒暄过后,就拿着他们带来的东西进了祠堂。 齐子辙竟亲自帮她推轮椅进去,她僵硬成一坨的身子才软和了下来。 沈曦蕴在他们不注意时,低声道:「你不用如此勉强。」她深感齐子辙是为了不让她丢了颜面,才做出这一些贴心的举动。 「不,我乐意之至。」齐子辙轻声回。 沈家门房一大早在屋檐下伸懒腰,却见一人飞骑而来,掏出怀中的帖子,送了过来,也不等着回话,又飞快走人了。 门房只能将帖子送到了沈老夫人那儿。沈老夫人打开看过,吩咐管事打算庭院,又让人将帖子送到沈宴那。 沈宴在书房里待了半夜,幸而今日休沐,如今刚醒来洗漱。见来人递帖子,孙氏在一旁伺候,便让孙氏拿过来。 看了帖子,沈宴一脸凝重,孙氏双手替沈宴系上腰带,柔声询问:「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郡王妃要过来,你准备下。」沈宴坐在凳子上,双手敲打着桌面,思虑着郡王妃到底要过来做什么。 孙氏呐呐地挪动了几步,坐在他边上,扬眉示意丫鬟都下去,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轻柔地说:「昨儿去端阳宴,我听说郡王妃也在,莫不是见到沈曦蕴了?」她虽话中疑问,内心却清楚得很,她们定然见面了。 沈宴将孙氏的手给拖下来,往边上挪动了一下,孙氏面上神色微变,却未曾说其他的话语。 孙氏伸手拍了拍衣裳,笑吟吟地站起身道:「老爷您,可要选清楚,若是一个不好,沈家的富丽堂皇,富贵人家,就到此了。」孙氏知晓,郡王妃不会见自己,她心里也暗自担忧郡王妃会把所有的事都记她头上。 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和她作对的蠢丫头,在被她赶出去后,还能嫁给皇室。说她不怕,那是假话,她只能将沈宴推出去。 沈宴将目光落在孙氏身上,眼神中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孙氏的想法他一眼就能看穿,可又无可奈何。 v第四十一章 沈老夫人让采买的人特意去市场搜罗一些郡王妃喜欢的吃食。花厅里头的摆设还特意重新布置了一番。 沈老夫人本要让人去喊沈曦蕴起身,沈宴去大步进来,正巧拦住了丫鬟,并呵退了。 「你想做什么?」沈老夫人拧眉怒视他,这个儿子,她已经不认识了,当初之所以和他住,不是偏疼于他,而是他内宅更乱。 沈宴坐下,闻着端上来的茶香,吸了吸鼻子,笑道:「母亲,这茶虽比不上皇宫中进贡的茶,也比得上其他大员家中的茗茶。这样的茶,在普通集市上采买至少要上千两,采买能以百两的价够得,不外乎是看在我的品级上,母亲您觉得呢?」 沈老夫人听他这么一说,颔首点头,「确是如此。」他也就这么个用了。只是她平日里都不用这种昂贵的茶。 沈宴眯着眼睛,盯着看沈老夫人许久,才又说:「母亲,您年事已高,家中内院多需您指点一二,郡王妃过来,您怕是精神不济。至于沈曦蕴,儿子想着,出嫁女拜别沈家祠堂,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你今日是逼迫于我?」沈老夫人沉声问,目光如炬。 沈宴站起来,拱手道:「儿子不敢。」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沈宴,今日我可以不见郡王妃,也可以送曦蕴去河间,但曦蕴回来后,你若再出手,我不介意剁掉你的爪子!滚!」沈老夫人将茶盅扔向沈宴,溅了他脚边一地的茶渍。 看着沈宴果断离去的背影,姜嬷嬷躬身上前,想要安慰沈老夫人几句话,沈老夫人摆手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忘恩负义,蕴儿避开也好。你让人去齐子辙府上送个口信,让齐子辙陪着蕴儿去河间。你亲自替蕴儿收拾东西。」 姜嬷嬷应了。 沈曦蕴前脚被送出了城,后脚郡王妃就坐着马车过来了。沈家在京城住的地儿算是周遭邻居中品级最高的了,如今街坊的门房都偷偷从门缝看那明黄色的座驾,心思涌动一番后,全都麻溜地往后头回禀主子去了。 郡王妃生得美,容貌姣好,风姿绰约,彩秀辉煌,好似仙子下凡。头上戴着金丝七彩珠六尾凤髻,绾着五福金钿步摇,裙边系着翠绿双横牡丹佩,身上着百蝶洋缎明黄裙,下着同色同纹样摆。一双杏眼似笑似嗔,唇角平翘,笑而未语。看似平易近人,却多了几分疏离。 沈宴携孙氏在门下拱手行礼,郡王妃冷眸微扫,落在孙氏身上片刻,等了一会,见沈宴身子僵硬了,才缓缓地道:「沈大人起身吧。」 话音刚落,她就扶着身边的丫鬟,往里头走去,并未话及孙氏。 郡王妃坐在上首,沈宴陪坐,孙氏站在一旁,郡王妃未说话,她也不曾落座。 沈宴面上无任何异样,笑着道:「你我二人十多年未曾见面,这也不是河间城,倒显得越发生疏。说起来,你还未见过你的两位弟弟吧?」 「今日本王妃来,并不是为了此事,闲杂人,还是不用过来耗费时日了。」郡王妃也不喝茶,一点面子都不给沈宴。 沈宴陪笑着,将怒气压在了心底。 郡王妃看向面容与十多年没太多变化的孙氏,心中怒火腾生,却不能失了体面,转头对沈宴道:「本王妃与你有话说。」 沈宴颔首,让孙氏领了人下去,郡王妃身边只留下一嬷嬷站在门口处守着。 郡王妃环顾花厅的摆设,素雅大方,「这些摆设,是祖母让人布置的吧?」看向错落有致的八宝阁,沈宴颔首。 「河间沈家当年也有这样的花厅,不过毁得差不多了。也不知沈大人与沈夫人后来修缮过不曾? 当年离家之事,前因后果,你我都心知肚明,连同我在天有灵的生母都一清二楚。沈大人这些年看上去又年轻了许多。都道做了坏事,连夜间都不得安宁,可为何沈大人和沈夫人却越发活得轻松自在?」 「自是我无愧于心。」沈宴吐出这样的话来。 郡王妃冷笑道:「沈大人一如既往没心肝。今日本王妃并不是来谴责你。你想必从孙氏那里知晓本王妃在端阳宴上见过沈曦蕴了。也不跟沈大人兜圈子了,只望沈大人能解本王妃心中之惑。」 「此沈曦蕴,可是彼沈曦蕴?」郡王妃凝目问。 沈宴站起身,目光沉痛,郑重其事地说:「郡王妃因丧母丧妹之痛而离家,也怪我当年未曾多加关怀于你。沈曦蕴,确实不是你想的沈曦蕴。她的生母是我在外放时收纳的一良家妾。当年一世家子弟经滁州,因着你大伯的缘故,这才与我多有交谈。相谈甚欢几日,相约至湖中泛舟听曲。沈曦蕴的生母便在其中。世家子弟看中买下,却因有求于你大伯,转送于我。我后来去查明,才知晓沈曦蕴的生母也是个可怜人。家中虽有秀才的父亲,却卧病在床,前不久刚刚离世。 自幼丧母,全家操持皆靠她一人支撑。她有一兄长,却不成器,成日里游荡于赌场之中。」 「常常回家就是要赌资。若是不给,还对她拳打脚踢。一日欠了赌债还不上,便报了家门,将她给卖了。」 「那为何她会用我妹妹的名字?」 「当年你妹妹还没有生下来,你生母就去了。之后一个月,就接到了沈曦蕴生母的来信,才知她也生下一女。我赶去后,才知沈曦蕴的生母难产,被吊着一口气。没几日,也撒手人寰了。」 「也是我想得不深,索性就将她抱回府中,以她替代了你妹妹,活了下来。」沈宴眼眸中闪动着懊悔的眸光。 郡王妃猛闭了眼,深吸一口气,「看来,你和孙氏的感情确实不错。」 「茂儿!」沈宴情不自禁地如此唤她,这是他的长女,当年他也曾疼爱过的长女。 郡王妃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躲避,「够了,我是郡王妃,沈大人可要记得规矩!今日本王妃还有要事,他日再来向祖母请安。」郡王妃说完,踉跄了一步,被丫鬟扶了一把,走了出去。 沈宴躬身行礼,昂起身时,露出舒心的笑容。 v第四十二章 沈老夫人听到沈宴派人带来的话语也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喊着:「冤孽啊冤孽!」之后就扶着姜嬷嬷去了佛堂。 郡王妃被沈宴所告知的真意打击颇大,回了郡王妃就歇下了。等到醒来后,便是一个时辰后。 郡王妃的大儿子已经十岁了,行为举止,颇有其父从容之姿色,容貌俊俏,已是颇有远名。小儿子八岁却长得胖乎乎的,五官精致得很。他们嬉笑着跑进来,小儿子奶音还没有退,因着她平日里多疼宠了几分,略带一丝娇气,就喜欢告状。 小儿子抱住她的腰肢,指着大步进来的大儿子控诉:「哥哥,欺负我。」 郡王妃打起精神,伸手拿了绣金丝线的帕子,替他擦拭了胖乎乎连手窝窝都看不清的手指,柔声问:「哥哥怎么欺负你了?」 小儿子扬眉得意地瞅了大儿子一眼,小声嘀咕着说:「母妃,哥哥他骗我,拿走了我的东西。」 大儿子上前揉搓弟弟的小圆脸,听到弟弟发出咯吱咯吱地笑声,嗔怪道:「你这个白眼狼,背着嬷嬷偷吃糖,嬷嬷一时不查被你骗过去了,你现在还敢说谎了,看父王回来不揍你。」 小儿子用软软的胖手捂住了小圆脸,腆着脸求饶:「哥哥,我错了,你别告诉父王。」 郡王妃望着哥俩二人柔柔地露出了笑意,却在转念间,顿住了,等会,若是沈宴,骗了她呢? 河间沈家祠堂,沈曦蕴正瞪着大眼睛盯着对她柔柔一笑的齐子辙,不由得瑟瑟发抖。 沈家祠堂,庄严肃穆。大堂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漆黑榆木制成的牌位,上头写着用暗金色写成的字,辈分清晰,名讳准确。案桌上和两面都摆放了白蜡烛,空洞的推门回声在堂内回荡着。 和沈府的祠堂不同,这里摆放的是沈家上上下下同枝连气的祖祖辈辈。每过年和清明时前后开一次,沈家子弟受到嘉奖亦要禀告祖宗。沈家姑娘除却出阁前的拜祭,皆不得入内,更别说是一些外人了。 沈老夫人这一支派在其他支派中混得最有出息,但祠堂一直都由沈家长房管理,作为偏房偏支,不过是守着自个支派的祖宅。 沈曦蕴过年时也跟着孙氏她们在祠堂外头的院落里站着,等着沈宴父子出来。这是沈曦蕴第一次入内,也第一次见到如此谄媚的族长。 族长在前头带路,满脸笑容,褶子都比最为繁复的花饺子褶子多了。他殷勤地把目光往齐子辙身上递,齐子辙淡定从容,面色波澜不惊。 齐子辙推着沈曦蕴,到了祠堂门口,沈曦蕴转头低声道:「到了,沈家祠堂,只能我自个进去。」 花雨和张嬷嬷把齐子辙一路买的东西连带着小厮手上拎着的一股脑塞给了在一旁候着的沈家祠堂管事,一应的物件摆放和礼仪,都由管事来引导。 齐子辙听沈曦蕴如此说,便松手了。沈曦蕴用了大劲,自个转动轮椅,进了祠堂。 管事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抹着额头的汗水,没成想沈宴能给沈曦蕴准备如此多的拜祭之物,一应果品糕点俱全,荤素搭配适合,一些忌讳的食物也未曾出现。拜祭后才从别人嘴里听到都是齐子辙亲自购买,恨不得顺一包回去给读书的儿子孙子吃,也好沾光。 沈曦蕴听着管家详细说明了拜祭时的忌讳,点头应了,正要接过香,却被一只节骨分明的大手接过,指尖薄薄的茧略带粗糙,摩擦过沈曦蕴细嫩柔软的指尖,撩起了心底的波纹。 她不由得跟烫到一般,哆嗦着立马伸回去,抬头,望见了齐子辙那完美弧度的侧脸,微微抿着略带坚毅神情的唇,眼神里透露出了庄重和坚定。 沈曦蕴不由得惊讶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他竟然闯进祠堂,也不怕沈家族长告他? 擅闯他人家族祠堂,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律法上有所处罚。 齐子辙将香轻轻浸湿了蜡烛油,放在火苗尖尖上,点燃后,看着火焰吞噬着香,变成了黑和灰。 一股袅袅檀香烟味袭来,齐子辙将香塞进了沈曦蕴手中,解释说:「我问你们族长,你们族长答应了。」 沈曦蕴拜了九下,默念,齐子辙接过香,亲手帮着插在香炉里头,又抓了一把纸钱,撒入火盆中,才完事。 被齐子辙推着出祠堂的沈曦蕴看着族长平日里高傲的嘴脸,如今点头哈腰,生怕齐子辙不给面子。 族长谄媚之态令人不堪入目,「齐大人,家中略准备了些许薄酒小菜,还望光临。」 齐子辙低头看向沈曦蕴,将目光与沈曦蕴惊讶的目光对视后,道:「这,我得问问我未过门的娘子。」 沈曦蕴差点噎住了,族长炙热的目光让她有点吃不消了,瞅见齐子辙眼中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沈曦蕴咬牙切齿地微微弯腰,抱住自己的左腿,面色扭曲,「哎呦喂,好疼啊,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了。族长大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脚疼得不行了。」 齐子辙看向族长,眸光中露出了无奈和惋惜,一脸无辜,好似也在谴责沈曦蕴不识时务,充满歉意地道:「族长,这……」 闻歌知雅意的族长连忙点头,摆手道:「既然如此,还是侄女的腿伤要紧,你们请便。」没成想沈曦蕴还有这样的好命,嫁个有权势还为她着想的男子。 沈曦蕴上了马车,围观了装病的花雨本有点担忧,可见沈曦蕴上了马车还能有兴致找吃的,便知晓唬人的。 不由得感叹道:「姑娘,未来姑爷对您真好,知道您身子不方便,体谅您辛苦,还推了族长的用饭。」 呵呵,沈曦蕴这时候脑子清楚得很。她如今对着齐子辙可不敢小看他了。他故意将得罪人的事让她去挡着,这叫体贴?她果断地打落了花雨撩起的窗帘子,也打断了内心不切实际的幻想,错过了齐子辙回头的那一眼。 这样的体贴她还真吃不消,就祈祷着成亲后能少点。至少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也不错。 世俗夫妻情多多纠缠,淡淡处之,反而从容不迫,守住本心。 v第四十三章 齐子辙送了她到了京城沈家门口,未等她下车,先行撩开了车帘子,瞅了一会,才又突然放下帘子,只留了一句有事找他,就绝尘骑马而去。 沈曦蕴进沈家,先去了沈老夫人那,汇报了几句,这才回了屋。 次日吃过早饭,要去院子里溜达,才刚到园子,沈曦蕴总觉得背后一股子视线盯着她,她头皮有点发麻。 当她猛地转过去,又啥都没有发现。 沈曦蕴来回试了几次,皆未曾发觉异常,倒是自个脖子将头甩来甩去,差点扭到了。 吃晚饭时,还跟沈老夫人说笑时说起了这事,沈曦蕴嘲笑自个疑神疑鬼。 她面上如此跟沈老夫人撒娇,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毕竟她上辈子的经历很多都与这辈子不同。 沈老夫人宽慰了她几句,沈曦蕴吃了定心丸,迷迷糊糊中,在床上睡着了。 可竹院正堂的烛火却久违地亮着。 沈老夫人年老后就越发注重养生,天大的事都早早地休息了,今日却随意让姜嬷嬷绾着头发,穿着宽松的室内衣服,坐在上首,板着个脸,下头坐着略带一脸疲倦的沈宴。 忽悠过郡王妃,又交待了一些要事,准备明日一大早派人去扫干净孙氏没有扫干净的事,刚要去小妾那儿舒服一番,却被喊到这来了。 沈老夫人悠悠地观察了自个儿子许久,两人都不说话,似乎这场母子较量,已然开始。 沈宴今日太累了,撑不住了,先开口道:「母亲若无别的事,儿子就先告退了。」 「三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沈宴瞪大了眼睛,「母亲说的话倒是有趣。」 「你今日派人盯着蕴儿了?」沈老夫人开门见山。 沈宴打了一半的哈欠硬是吞了回去,揉了揉太阳穴,才说:「母亲,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沈家好。郡王妃聪慧过人,不到万不得已,我自不会做出禽兽不如之事。只是沈家能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势,岂是区区一个沈曦蕴所能阻挡的?」 沈老夫人在其轻描淡写地话语中听出了杀意,不由得齿寒,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许是十多年前的风流韵事并不是偶然,而是蓄谋已久。 沈老夫人望向沈宴的眼光变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看看孙氏,若是知晓她枕边人睡着到底是什么东西,会有如何想法? 「你想遮掩,我不反对。我也不会跟茂儿说,即便茂儿求了我这,查了,我也会帮你隐瞒下去。 但你若是赶动蕴儿一根汗毛,别说我不会放过你,茂儿也绝对会跟你拼命!」她做了最大的妥协,但为了蕴儿,值得。她相信,已经过世的杨氏和茂儿都会理解她。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自以为干干净净,却不知,早就被人揪住了尾巴。」沈老夫人坦然一笑,看着沈宴瞠目的模样,低声笑着道:「你放心,蕴儿安稳了,你就安稳了。」 沈宴站起身,瞋目,「母亲,我是为了沈家。」 「你到底为什么,心里清楚。别忘了,你欠了茂儿和蕴儿的债,还没还。」沈老夫人示意姜嬷嬷,姜嬷嬷从里头端出一盖子红绸布的盘子,沈宴撩开一看,颓然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等会就吩咐他们回去。」 沈老夫人站起身来,拍了拍姜嬷嬷手上的托盘里头的东西,哎呀感叹一句,「早知如此,何必藏了这么久。」 隔日沈曦蕴再去院子里头,一切照旧。 却说那日齐子辙陪同沈曦蕴到河间祭祖回宅院,刚落座,就得知一简陋马车停在了小角门边上,他前去迎接,却见郡王扶着郡王妃下了马凳。 齐子辙拱手行礼了,才迎了他们进去。 朝堂中皇帝越发衰老,听闻太医院的太医提起过,皇帝最近几日,身体微恙。齐子辙深受皇帝信任,就因他是孤臣。 若是被皇帝得知自个旁支的侄子竟然还跟他有所往来,只怕仕途就到头了。 三人小心谨慎地坐在了茶室里头,郡王妃放下戴着的帷帽,露出了精致的五官,不用细看,都能辨认出那五分熟悉感是从沈曦蕴那儿来。 郡王爷替郡王妃说明了来意。齐子辙犹豫片刻,终究答应了下来,听得郡王妃的建议,当晚就派人前去调查。 河间最为贫困的村落里头盖着一片砖瓦房,卧房里头熟睡的妇人脖子上一阵冰凉,瞪大了眼睛。 瑞郡王府曾是瑞王府,当年的瑞王爷乃高皇帝之异母兄弟,在先帝多位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因而特敕诏令,三代不曾递减爵位。到了瑞郡王爷这代,已然是第四代了。瑞王爷府经过了整修,将超出郡王府的规格全都报到了内务府,又内务府禀告皇帝,由皇帝进行分配。 可皇帝平日里甚少处理政务,对这些琐碎之事,更觉得耽误了他长生不老的大事,因而那些空出的院落,一直都空置,无人敢动。 瑞郡王爷年少时也是京城未婚男子排行榜之首,颇有几分睿智之美名,更别提是那才学,更是学富五车,甚为渊博。 v第四十四章 因而得到了身为大伯的皇帝的欣赏,甚至还委以重任,令其出京办差事。可惜在复命归途之中却深受重伤,竖着出京,横着回来。 一位未婚男子抢手货的陨落对于京城里头的夫人们来说,并未有多大遗憾之意,更多是拍着胸脯暗自庆幸。 皇帝甚至下了口谕让太医前往整治,却未有好转。本就身子不好的瑞王爷也跟着缠绵病榻。 幸而皇帝招纳了一世外高人,作了一通法术,说是要冲喜,瑞王妃便张罗起来,可惜看中的人家都舍不得自个娇滴滴的姑娘,唯有沈曦茂铤而走险,将箱笼里头的银钱拿出来,贿赂了高人,又偷偷儿送了自个的八字过去。 果然不负所望,沈曦茂被挑中了。 沈曦茂进门不过半个月,瑞郡王爷就醒了,两个月后,两人圆房了。半年后,瑞王爷与瑞王妃相继离世,瑞郡王爷求了旨意,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上朝参政机会。 幸而瑞郡王妃前头曾是千灵公主伴读,与之交好,加之皇帝宠爱异常,千灵公主未过世前,盛宠之排场,比千金公主有过之无不及。 过了孝期,又调养了一阵子身子,沈曦茂生下了瑞郡王府中的世子,瑞郡王爷不好女色,并无身边人,一时间更是羡煞旁人。 瑞郡王府后来再次修缮的风格,也全都以瑞郡王妃的喜好为主。 郡王爷听闻自家郡王妃的亲生妹子来京了,还见到了,却不见她有一丝展颜,之后更是怒气冲冲地上了十多年都未曾登门拜访的岳父大人家中。 之后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好不容易两个小皮猴子将她闹得去了情绪,却又说等会傍晚要去齐子辙府上。 之后的三日里,自家郡王妃不是吃饭的时候将菜夹掉了,就是穿靴子时弄错了颜色,更是连帮小儿子洗了两遍头都不知道。 幸而这样错失混乱的日子过了不过一旬日左右。五月下旬,齐子辙踏着黄昏过来的,蹭了一顿饭,跟着儿子们玩耍了一会,在夜幕降临时,与他们前后坐车,去了一僻静之地,他们二人都是蒙着眼罩的。 郡王妃是自个进去的,她抖着手,既高兴又害怕,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好似没了族人。即便是沈家大伯二伯、四叔五叔那儿,她一年到头都去不了一次。 沈曦茂握紧了郡王爷的手,之后又松开,坚定地踏进了房门内。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她才踉跄着出来了,双眸垂泪,默默啜泣。 郡王爷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来回抚摸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胸前的衣襟已经被她的热泪给浸湿了。 那么坚强倔强的人儿,即便在生产时痛得全身骨头好似一一被折断一般,她都不曾落泪,如今却哭得那么伤心,凄凄哀哀的嗓音环绕着。 郡王爷面色凝重,双目瞪向袖手旁观的齐子辙,别以为本郡王不会把惹哭郡王妃的事算在你头上。 齐子辙耸了耸肩。 郡王妃推开郡王爷的怀抱,提脚就要往齐子辙那边去,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气势,吓得郡王爷赶紧伸手拉住了她,柔声哄她说:「齐子辙不好,怎么能劳动你亲自上阵,你放心,我肯定好好替你收拾他,绝对让他爬着出去。」 一脸茫然的郡王妃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柔声道:「不是这样的。」 郡王妃拍了拍衣摆,郑重其事地站在了齐子辙面前,没有一丝笑意,拱手行礼,沉声道:「我知你与我妹妹已经有了婚约,我妹妹如今双腿不便,若你心中却是有所不快,这婚事就此作罢,我自会帮你摆平所有人和事。但你若是今日没有退婚之意,那么他日,你若是做出了什么对不起我妹妹的事,那就是与我们瑞郡王府为敌,即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你可要斟酌清楚了?」 郡王爷双手扣在后背,板着个脸,来了个妇唱夫随。 齐子辙毅然回应:「我齐子辙答应过的事,自是从来没有反悔过,若真有那一天,不用你们抓,我自会前去谢罪。」 郡王妃露出一丝微笑,颔首道:「那就期待你的表现了。」 沈曦蕴这几日一直被关在闺房中绣物件,那些嫁衣和铺盖之类的,最后都需要她绣上几针,寓意着是她所绣。 加之又要亲自替齐子辙做一件内衣裤,即使在张嬷嬷和针线房娘子的共同指导下,那块布也被她戳得皱皱巴巴的。 好在沈曦蕴怕齐子辙要求太高了,在沈老夫人派人前去询问齐子辙尺寸时,顺便捎了小字条过去,里头怯生生地诉说了自己心中的苦楚,以及为何绣活拿不出手的缘故。 这个背锅的人,当然就是不二人选孙氏了。 孙氏也确实并没有好好教导庶女们。其他庶女都有姨娘照看,不管是亲生还是包养的,既然养了孩子,自是图着日后能得点好处,都想着能教导出一个才女,好攀附上高门,也让她能够在沈家扬眉吐气,即使压不过孙氏,也得是姨娘里头的头头第一人。 因着这样的奔头,没成读过什么书的姨娘们反而把针线活看得重重的,便天天压着姑娘们绣针线活。 因而在十岁上的庶女中,沈曦莲和沈曦萍一手漂亮的绣活,即使在经验丰富的绣娘看来,都是难得了。 至于沈曦芬,至少比沈曦蕴好一些,针脚也算是大小合适。 哪像沈曦蕴,什么都不会。 沈曦蕴倒是不关心齐子辙看到那张字条心里怎么想,反正她就是这个水准了,不要拉倒。 好在齐子辙并不在意,竟然还亲自让回话的人带了他的话,说齐子辙府中也有针线房,不需要什么过于精细的衣服,加之他是娶妻,并不是娶绣娘,希望沈老夫人能够多多宽容一番。 这一通话下来,倒是把沈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不宽容了? v第四十五章 转念一想,立马揪住了想要偷偷溜走的沈曦蕴,沈曦蕴的耳朵被扯着,就跟猫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只能任人摆布了。 沈曦蕴哎呦喂地叫着,沈老夫人这才放手,她的小耳朵粉嫩嫩变成了通红,火辣火辣的。 她的手来回搓着耳朵,过了一会才消了,嘟着嘴巴幽怨地说:「祖母不疼我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以为要出门子了?竟然敢告黑状了?我是成天逼你做绣活,可你偷懒我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么?怎么?还想翻天了?」沈老夫人一脸痛心疾首地训斥着沈曦蕴,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姑娘家外向啊,这还不是齐家人呢。 沈曦蕴心里却不这么想,她一拍大腿,内心却生腾出了一丝冬日里才有的寒意啊。 太可怕了,齐子辙果然就跟上辈子记忆中的人一样,记仇啊!!! 没想到他竟然反过来挑拨离间了,就因着她不大会做绣活,还故意假装维护她,实际是想要借着祖母的手教训她一顿,好让她老老实实地做绣活啊。 真是阴险狡诈啊!!! 祖母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够跟祖母作对让齐子辙这个心胸狭小瑕疵必报的人得逞呢?! 沈曦蕴捂着脸,将头蹭在了沈老夫人的怀中,沈老夫人推了出去,她又赖皮地蹭了进去,一来一回了两三下,沈老夫人这才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 沈曦蕴瓮声瓮气地道:「祖母,我错了,您原谅我,不过,我真的不是让齐子辙给我撑腰啊,您要相信我。」我的一颗红心可是一直向着您的。 沈老夫人压根就不信,点了点她的额头,好笑地道:「行了,一肚子的坏水。明日起,别绣了,反正齐子辙也不在意。」真是个好命的丫头。 沈曦蕴一听,心咯噔一下,差点晕过去了,不行啊,这不是让齐子辙得逞了吗?她猛摇头,正色地拒绝道:「祖母,您是为我好,我要绣,我挺喜欢做绣活的。您一定要让我做绣活!」她紧张地抓住沈老夫人的双手,好似不让她做绣活,她就没法活下去。 沈老夫人僵硬了下笑容,「你真的不用……」 「不不不,我一定要做绣活,求求祖母了。」沈老夫人心中满是疑惑,可想着出了差错大不了就是毁些布料,有张嬷嬷看着,姜嬷嬷也时不时过去指点一番,没啥好担忧的,也便同意了。 沈曦蕴松了一口气,差点仰天大笑,哈哈,齐子辙,看,我破了你的奸计了! 沈老夫人瞅着沈曦蕴似晴天的面容,也就不再深究了。 等到沈曦蕴真的在出嫁前每日都做够了五个时辰绣活时,她恨不得陪嫁都带着一箱箱的针,全都洒向齐子辙。 而不知情的齐子辙却在成亲前的每一日时不时都打一个喷嚏。 正当两位准新人各自忙碌时,从边关而来的一队车队,进了京城。 五月下旬最后一日,正好赶上了京城里头的大集市开市的日子。京城西面的市以及东面的市在钟楼里头的钟敲响了八十一下后,大门被三十多个壮硕的衙役左右拉开了。 这是一年两次最为繁华热闹的市场。东面市场卖的都是农作物,而西面市场卖的东西较为昂贵,有难得一见的天山雪莲,有云南山里头的三七,有东海采摘的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有长白山里头的人参鹿茸雪灵芝,还有漂洋过海远道而来的舶来货物,甚至于官宦人家收藏许久的名人字画以及家道中落想换更多银钱又不愿意拿到字画店和当铺里头压价的奇珍异宝,甚至于庄园田产,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没有的。 集市连开五日,在六月初四这日闭市,外地赶来的商客们老早就租下的上等客房,只待这日。 齐子辙是这次开市的主要负责人。别小看这次集市,户部往里头收到的明里暗里的孝敬那都是大头。 摊位固定,多少商户从过年后就开始往这里头使劲儿砸钱,一摊难求。 西市来往之人都是上等人,不差钱也不二价,翻了多少番,天子都不管,只怕价越高,越得意。 齐子辙是从河间回城后皇帝才下了明旨。齐子辙收到的金银财宝全都一股脑地趁着开市前两日夜深人静时让身边的侍卫赶着一队马车,进了皇宫。 皇帝看着闪花眼的宝贝们,笑得合不拢嘴,来回摸了几下,连连大笑称好,甚至于透露了口风,下半年的集市,还让齐子辙来办。 要知晓,从十年前到去年这些年间,这繁华热闹集市都是钱太师牵头的,钱太师的亲戚与座下交好的学生从中获得的收益不计其数。 这次齐子辙能从虎口下夺食,未尝不是皇帝的一种试探。 钱太师是开市这日睡醒才知晓齐子辙往宫里头送了些什么,气得差点真要告病休息两三日。 朝堂之上,钱太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吹胡子瞪眼地瞅着齐子辙,齐子辙坦然一笑,风度翩翩地行礼作揖。 钱太师也算得上是齐子辙的座师,当年钱太师对他很是看好,甚至于曾夸下海口市称赞于他,「回望老夫入仕在官场爬滚几十年,座下弟子上千,往不及圣人。然,今日得齐由,心中暗自窃喜,因,圣人弟子皆不如齐由,而圣人不如老夫矣。」 他甚至于在齐子辙还是五品小官吏时旁敲侧击想要将自己的爱女许配之。钱太师长子老实忠厚,不善言辞,不懂俗世,成天在史官所里考究文献,二子则外放了小官吏,政绩虽有,却不显眼,更因性子古板固执,不懂得灵活运用,反而得罪了上司。而他上司又正巧是权贵之姻亲,钱太师试探过一次后,了解次子性子,倒也觉得他在那儿安分就好。 三子先天不足,只怕老了还需要长子和次子扶持。 钱太师看多了人世间冷暖,不放心儿子和儿媳妇,这才想着把手头大部分资源,全数交给身份卑微低贱的齐子辙,送其后半生的财源滚滚仕途,只为换得他对自个女儿和小儿子的照拂。 只可惜,齐子辙压根就不搭理。甚至于在升了正四品官职后,因一件事,跟钱太师决裂了。 v第四十六章 那时候,御史台中的御史每次上朝都必弹劾齐子辙忘恩负义,愧对座师,不忠不孝,可越是弹劾,齐子辙却越得皇帝青眼相待,终是平步青云。 如今已然是一品官职,手中权势连钱太师都摸不清楚。 这样的齐子辙不是一个臣子,是皇帝特意培养的一把刚毅的利刃,一把对准他们朝臣的凶刀。 齐子辙如何不知,但他甘愿如此。 巡视过一遍东市与西市后,齐子辙端坐在市内特意搭建的官员休息处办公。 京城城门不止通向东西市最近的两个门。京城北门凋敝零落,几位守门护卫脱下厚重的铠甲,满身汗水,刚灌下一碗从井里头舀出的水,抹去嘴角水珠,就听得远远的驼铃声。 很快,拉拉杂杂地一队人马,足上百人,黑压压一群,脱下半襟,只着一衣袖,脸上胡子拉杂,风尘仆仆。 护卫队队长派人拦住了他们,令他们交出路引,一队人下去查看一番。骑在马上的男子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自个的路引,扔在了队长怀里,队长瞅了他一眼,翻开看了,赶紧拱手道:「原来是杨大人!失敬失敬,请!」 杨岩乃镇北骠骑将军,十多年才进京一次,此次进京,早在半年前就请了旨意上京述职。朝中武将一直都是只闻得杨雄和杨岩将军之威名,不曾见真人。甚至于京中小道消息,说是杨雄人如其名,壮如熊,一个锤子下去,能对上两只熊瞎子。杨岩力大如山压顶,一个小指头就能将人提溜着走,健步如飞。 京城虽没有他们父子二人的身影,却处处有着他们的传说,特别是到了边塞危机时。 杨岩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露出了白寒寒的牙齿,不知为何,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亮光,队长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不着痕迹退了一步。 此次杨家进京,杨雄老当益壮,镇守西北,派独子杨岩进京,杨岩则领着长子杨昭一同进京。 这一看似商队,实质乃杨家私产的队伍,前头由杨岩领着,后头杨昭押队,历时一个半月,才到了京城脚下。 过门总要留点东西。杨岩即使在提枪就上的西北里头滚黄土滚了十多年,也忘不了京城里头的规矩,拿了一锭足足二十两的银子塞进了队长的怀里,又从长子手上光明正大地接过一个小荷包,里头放着五两小银裸子,用来给守卫们卖茶吃点心花用的。 队长笑嘻嘻地接过了,还派了几个闲着没事干站着的护卫帮着护送车队,一行车队进入京城,倒未曾引得瞩目。 杨雄和杨岩是算好了进城的日子,因着碰到了开市第一日,这才敢大包小包地带进来。 车队停在了瑞郡王府门口,杨昭下马敲门,房门接过拜帖,送了进去,杨岩性子爽朗,声音洪亮,跟前来帮忙的护卫们说着话儿,一时间等着里头的人过来接,倒也不觉得无趣。 等着杨岩细数西北的好,差点将安于京城守城门的护卫忽悠跟着去了西北时,郡王府的门咯吱一声,开了。 只见两位着装高贵之人匆忙走了出来,门房恭敬地请安后退到一边。 杨岩肆意的笑容还未收敛,却在听得声响转身之际,望见了来人的面容,他的目光落在了年轻妇人脸上。 如画般勾勒过的精致眉眼,如柳叶般的眉头轻轻陇着,一双杏眸似泣非泣,泪光点点,鼻腻鹅脂,一点朱唇,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头戴六尾凤金片步摇,点缀珍珠小花,身着缕金百蝶掐丝修身长裙,腰系海棠花开洋红荷包,边上的男子扶着她,眉目不威而怒,双目有神,身着蟒袍玉带,脚踏蟒鞋。 杨岩眼神微变,刹那间好似时光倒流到了过往二十年前的西北塞外,那时候的妹妹,身着洋红骑马服,手执长鞭,在西北大草原中来回驰骋,纵声欢笑,张扬肆意。 他抿着薄唇,上前深深看了郡王妃一眼,俯身拱手行礼,「给瑞郡王爷和瑞郡王妃请安。」 十多年前,他接到京中来信,见信封上的字迹并不是妹妹所书,拆开一看,竟然是报丧的。 他心急如焚,只想快马扬鞭返回京城,只求能见妹妹最后一面,可塞外将领,无旨意不得私自回京。 正当他与痛失爱女的父母商量好已经打好包袱准备启程时,边关游牧民族来犯,等候了十日的旨意来了两道,一道恩准他回京,另一道则事从急办,免了他所请进京旨意。 这一直都是他们杨家人心中不可磨灭的痛,母亲还因此整整一年卧床不起,却在一年后突然失去了以往的记忆。 亲妹过世,他曾隔一月就写信到河间沈家,却未有回音,私底下派人前去,见了沈宴,只说是茂儿与新的母亲有争执,出手伤人,又闹着离家,送到了京城的大伯家修身养性,等人到京城沈大人家时,又说茂儿进宫当公主伴读了,未到休沐之日,不可回,想要托他们带句话,却面露难色。 来人只能又将话语带给了沈宴。杨岩并不知沈曦茂过得如何,一个大老粗,想着妹夫定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直到茂儿成亲之时,沈家人又来了信,可到西北,早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他们只让人登门给沈曦茂送了银票,大小件物件陪嫁,全都没有。 眼望着面前的侄女,眉眼间与当年的小妹竟有六成相似,不由得心中大恸,回想当年的心大,恨不得以身替小妹死。 郡王妃望着与记忆中娘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眼眶滚着泪花,嘴唇微微颤抖,哽咽了许久,才平静下心情,哑着嗓子用家礼见了礼。 杨岩连连点头,回身招手让儿子杨昭过来,双方斯见罢,从西北带来的箱子早已经一箱箱地运了进去。 安排了杨家父子休息后,吃过饭,郡王妃在郡王爷的书房中与杨家父子商谈了许久,杨岩出门时,一个慌神,直挺挺地扑倒在地,肉身与坚实的地面发生了碰撞,一声闷响,杨昭上前扶,却被杨岩推开了。 杨岩将铁拳般的双手紧紧握着,一下一下砸想石头铺成的路面,不一会,路面上留下了两血印,再看杨岩的手,竟然全是血珠,腥味溢满了周遭的空气。 他的脑海全是郡王妃所说的话,他脑子嗡嗡叫,一片空白,眼眸子里头的白却因着愤怒充了血。若不是当年他们杨家人不曾上京,错过了小妹的最后一面,沈家人哪里敢如此大胆换了孩子的身份。 v第四十七章 可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 杨岩抱住自己的头,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了凄惨悲凉的喊声,喊声震天。 郡王妃暗自垂泪,不忍见,避开了。 杨岩已然在沈府门口连续等了三日了,此次递上拜帖,隔日询问时,要么门房愁眉苦脸地告知沈宴并未归府,要么就无奈地表示沈宴并未有任何吩咐。他恨不得提刀硬闯,可天子脚下,他不能连累了杨家满门的英名。当年小妹如此隐忍,不也正是为了保全杨家的一丝体面。 他不时从沈府门口走过,甚至于给了银钱让小乞儿盯着,却道沈府内眷从未出过门。沈宴在杨岩第一日递上拜帖后的震惊与惊慌失措,慌忙前去找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年岁渐长,记忆衰退了不少,经由沈宴提及,想起了杨氏的兄长,锁眉片刻,换上一副笑脸道:「既然是亲戚,自是迎进来就是。」 沈宴气得差点仰倒,暗中叮嘱门房和仆役,看住沈老夫人的动静又让门房将拜帖全都放他书房,不可再对他人言。 却在夜间回了孙氏屋内,与孙氏说起了杨岩递帖之事,孙氏诧异地顿住了替他更衣的手,之后却出了主意,让沈宴不管杨岩质问了何事,全都推到她身上,她自有办法应对。 一时竟把沈宴感动得,连在孙氏屋内宿了几日,连带着其他几位姨娘,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一个不注意,惹恼的就不只有孙氏,还有沈宴了。 幸而最近几日,随着沈曦蕴出阁的日子渐临,沈府上下需要打点的事务繁多,沈老夫人未曾出门赴宴,而沈曦蕴也未接到任何邀请。 一直到今日早晨,沈老夫人帮沈曦蕴清点初九时送到齐家的嫁妆时,发觉庄园的陪嫁略微少了些,想着趁嫁妆还没有抬过去,再用了银钱买一些填进去。 庄园的收益只要不是遇到大灾年,都是一种保障,以后若是子孙出息了,转成祭田,惠及族人,去后更是享受美名和世世代代的供奉。京城里头的女眷陪嫁,庄园都占了三成。 吃过早饭,沈老夫人命姜嬷嬷拾掇了沈曦蕴。 沈曦蕴揉着满是睡意的眼眸子,垂头不说话。 好不容易能够出去透风,沈曦蕴却累得只想休息。 被搬上了马车,沈家的大门在近几日第一次打开了。杨岩快步走上前,拦住了马车的出路。 坐在里头的沈老夫人听得外头有人争执,便让姜嬷嬷下去看看。 姜嬷嬷下去探听了后,惊吓地回了马车里头,侧眼看向打瞌睡的沈曦蕴,面色慌乱,小声地在沈老夫人耳边说了许多。 沈老夫人面色凝重,微微皱眉,注视了门帘片刻,令姜嬷嬷陪着沈曦蕴,自个则扶着小丫鬟,下了马车。 杨岩本以为马车里是沈宴的夫人,不曾想,竟然是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寻着目光睃行在她的脸庞,记忆深处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不由得呐呐地道:「沈老夫人?」 当年杨岩与沈老夫人也只见过一面,是送小妹进京那日。 沈老夫人亦然大惊,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人到中年的杨岩记性如此之好,竟还能认出她来。 「杨大人。」沈老夫人示意让马夫牵着马车回去,生怕突如其来的的杨岩吓到了沈曦蕴。她不想沈曦蕴成亲前还要受到任何打击。 「杨大人今日前来,怕是寻我儿吧?」沈老夫人与杨岩坐在花厅中,壁上挂的一幅前朝西北塞外图,正是杨家当年所有之物。 这西北塞外图还是杨家高祖与当朝第一画手顾圣手交情甚笃,顾圣手辞退画院之官职,到西北看望高祖时,特意赠送给高祖的。 当年父母疼爱小妹,将此画赠送给了小妹。 杨岩想到此,面色不由一变。 沈老夫人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幅画上,心一动,立马喊了管事嬷嬷过来,当场摘下此画卷好,送到了杨岩面前。 杨岩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那卷画,待心情平复后,才道:「沈老夫人,十多年前的事,你们沈家未曾给我们杨家一个交代,今日我进京,除了要替我前段时日才知晓存在的外甥女送嫁妆之外,还想替我那可怜的小妹,讨回公道。」 「我就想质问你沈家,为何隐瞒我小妹生女之事?郡王妃前来询问,沈宴竟然说二姑娘不是她亲妹妹,而是姨娘所生?」 沈老夫人面色难看,她不曾想,沈宴竟然编织出这样离谱的谎言。 她很想跟杨岩说她确实不知,可不知为何,竟然开不了口。 此时门房通知了沈宴身边的管事,管事派人去寻了沈宴回府,沈宴正巧进门时听到了杨岩的质问之语。 沈宴站在门外,望向里头坐着的魁梧的身影,阳光打在了门栏上,竟略有一丝灿烂。他继续走进,到了杨岩近处,微微颔首点头,道:「杨大人。」 杨岩猛地抬头,目光带了深沉狠厉之意,见沈宴身上的衣物价值不菲,听闻前不久去了工部当主事,便道:「沈大人。」 「不知杨大人今日来沈家所谓何事?」 v第四十八章 沈宴自是明知故问,杨岩蜷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不瞒沈大人,今日我来沈府,自是前来叙旧的。既然沈大人如此坦诚问起,那我就直言了。我就是想请沈大人给我一个交代,为何我小妹的次女明明在世,沈大人却从来不曾告知我杨家?甚至于将其女以庶女养之?」 沈宴面色阴沉了几分,沉吟片刻道:「你可知孙氏出生于安国公府?她是国公府中捧在手心里头的掌上明珠。自幼不曾受过任何委屈。作出这样的决定,我也很是愧疚。可杨大人,与身份相比,保住命,不是更重要么?」 「若是庶女,能够让孙氏不陷害于她,能够让她平安活下来,这不就够了么?」沈宴在赌,赌郡王妃并未告知他沈曦蕴腿无力。 「我当年权势小,又为保全沈家,思前想后,才出此下策。怪只怪我当初过于懦弱。你今日的质问,犹如醍醐灌顶,另我心窍顿开。是我的错,我不会狡辩。」 「不过你外甥女过几日就要成亲了,这件事你若是想要找我算账,还请看在她大喜日子在即,暂且先放放。」 杨岩注视了他许久,才放缓了神色,道:「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我给你时日。既然今日到了沈家,我也算是第一次外甥女,备了点薄礼,不知她能否与我相见?」 沈老夫人还未开口,沈宴就道:「不可。」 杨岩不快地望向沈宴,正要开口质问一番时,沈宴忙道:「前不久道观中的真人替她算了一卦,今日她不可出门,且与你的生肖相冲,若要见面,成亲后则可。」 他一介武夫,手上沾染的都是血债,自不信这些,可也不敢犯了忌讳,怕真伤到了外甥女,只能作罢,颔首道:「既然是沈家与京中的习俗,定然遵守。」 杨岩转身,将从袖口中掏出的一块上好的翡翠玉佩送到了沈老夫人面前,这是送给沈曦蕴的。 至于其他的填妆,他打算让郡王妃出面,以姐妹名义送过去,这样既不会让沈家扣下,她成亲后其他人也不敢算计。 沈老夫人目送杨岩出了门,轻蔑地看了沈宴一眼,留下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言语,甩袖子走人。 沈曦蕴睡了一整个上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被张嬷嬷推醒了,才打着哈欠被人推着去吃饭。 饭毕,沈老夫人从袖口中掏出了杨岩递过来的玉佩,放在了沈曦蕴的手中。沈曦蕴来回翻看了几下后,梅花簇簇,朵朵傲立,花蕊栩栩如生,似有暗香浮动,惊讶地问:「这块玉佩水头真好,祖母破费了吧?」 沈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乖巧可人的沈曦蕴,道:「这是你舅舅送过来的。」她已然盘算好了一番说辞应对。 「啊?舅舅?」沈曦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手中的玉佩差点掉地上,摔成了块,沈曦蕴的眼中闪着浓重的迷茫雾气,轻轻地吐出话来,「祖母,我舅舅是打算用这块翡翠买了我么?」 「啊?」 沈曦蕴觉得手中玉佩很是烫手,立马放在了沈老夫人手中,嘟囔着道:「我生母不就是个秀才家的姑娘么?被卖进了烟花柳巷之地,幸而得大人青眼,送与父亲,而卖了我生母的人就是欠了一屁股赌债的舅舅。」 「祖母,你不要被他骗了,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改邪归正的。」上辈子的记忆里,她到死都没有一个这样的舅舅冒出来,这很反常。也许真的冒出来打秋风了,可孙氏心硬得很,敢打她儿子的家常的主意,只怕要被剁了卖了。 沈老夫人担忧地望着沈曦蕴,摇头道:「行了,你个傻子,懂什么,收着。」她不容反驳的语气并没有抹灭沈曦蕴内心的犹豫。 「可……」这来路不明啊。 「行了,你过几日就出阁了,就算是你说的那种舅舅找上门,你觉得他能讨到好处?」沈老夫人提醒她可是嫁给了一个权臣,哪里会摆不平一个她所认为的混混。 沈曦蕴一想起以后的夫君是朝野中的煞神,顿时觉得这么好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正好帮自个过世的生母讨点利息回来,赶紧欢快地接了过去。 瞅着她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儿,不由得担忧起她与齐子辙的相处。 翌日,郡王妃书信一封送到了沈老夫人手中,里头附赠了杨家从西北塞外带过来给沈曦蕴添妆的礼单。 与此同时,本应该在齐家里头准备婚事当新郎官的人却一身暗色衣裳,跪在皇帝的书房里头。 沈曦蕴在六月初七那日收到了齐子辙送来的玉腰带,盒子里头还留了只言片语,告知临时有事要出门一趟。那时的沈曦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心中暗想着他说不定是想逃婚。 隔天,沈曦蕴跟着沈老夫人悄悄出门前去买庄园,却在买卖庄园的牙行里头遇到了凑巧过来卖庄园的郡王妃。 这一波巧合实在太过于凑巧了,但沈曦蕴如今大婚之日在即,全身心的骚动只为成婚那日。加之沈老夫人跟她说过,郡王妃乃她的大姐,自不会多想。 三人看过庄园册子,暂且挑选了几个,只想着等派了府上可靠之人前去查看,定下采买的庄子即可。郡王妃温柔的言语邀请沈曦蕴以及沈老夫人前去悠然居品茗,沈曦蕴暗自打眼色想让沈老夫人回去,抽搐得眼皮都要变形了,沈老夫人竟然无视了她,还答应了。 一脸生无可恋地瘫在马车里头,沈曦蕴浑身都充满了幽怨的气息,幽幽地开口控诉:「祖母果然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 沈老夫人伸手就是一个无影掌,落在了她的嫩肉胳膊肘上,「你个傻丫头,多和郡王妃亲近,多少姑娘盼都盼不来,得了便宜还卖乖,信不信我一脚踹你出去。」 「祖母,求饶!」沈曦蕴赶紧作揖赔礼,沈老夫人咬牙切齿地盯了一会,才放过她。 她如何不懂祖母是为了她好,只是她总觉得跟郡王妃扯上关系,她如今平静的生活也许会被打乱。 到了梅字包厢,三人坐了,沈老夫人年纪大了,刚坐一会,就去解手了,只留下沈曦蕴与郡王妃两人面面相觑。 郡王妃硬是找话说,沈曦蕴一旁乖顺地应着,两人场面虽不热络,却显露出了一丝尴尬。尤其是郡王妃那拼命讨好拉近与沈曦蕴的距离,让沈曦蕴更为警惕。 v第四十九章 好在沈老夫人听到了沈曦蕴内心的求救,终于回来了。沈曦蕴和郡王妃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郡王妃是看出沈曦蕴被吓到了,不知如何解释自个怪异的举动。 而沈曦蕴则是为能够摆脱郡王妃而心情舒畅,毕竟一只弱小的小母鸡被栅栏外头的狐狸惦记着,定然心惊胆战,恨不得伸头缩头就是一刀了事。 三人分别,临上马车,郡王妃又特意将沈曦蕴刚才吃得较多的点心打包了一份,送到了她们的马车中,才告辞。 等沈曦蕴回沈府,望着桌上沈老夫人命人拎过来的糕点,没有任何胃口,反而陷入了沉思中,靠着轩窗,发起了呆,暮色渐浓,华灯初上时,才赏给了嬷嬷和花雨用。 六月初十到了。 成婚的前一日,沈老夫人命姜嬷嬷领着送嫁妆的队伍到齐家新房里头铺床去了。为着隆重,沈老夫人特意命了白氏前往。 一行人到了齐家,忙着摆放和归置嫁妆,布置新房,一阵忙碌后,到了夜色渐浓,才归家。 当天晚上,本应该由沈曦蕴的生母陪着她说话,教导她一些为人妇之事。但沈曦蕴生母早逝,孙氏也不用指望了,沈曦蕴只能卷着铺盖,闹着要和沈老夫人一起睡。 沈老夫人怀里搂着沈曦蕴,想着沈曦蕴出生时长大如今经历的风风雨雨,不由得心生酸涩之意。 她未尝不后悔过,若是当年她坚持一些,至少沈曦蕴就不会双腿无力,至少茂儿就不会破家出走,如今与沈家势不两立。 但转念又想到茂儿若不破家,只怕不能有如今的归宿,蕴儿也算是因祸得福,人世间的姻缘自是由天成,凡人算计再多,也不如上天精巧的安排。 上天既然如此行事,蕴儿跟着走就是了。 沈曦蕴抬眼见沈老夫人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些什么大事,也不打扰,钻了钻被窝,暖烘烘的。她小的时候,也不知道生母有没有陪她睡过?也许张嬷嬷陪她一起睡过,她明日得记得问问张嬷嬷。 沈老夫人垂眸瞅见她嘴角噙着的笑容,以为她期待明日成亲,笑着摇头,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些待人接物的事,还小声传授了所谓的御夫之术。 沈曦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可她却不敢把它们往齐子辙身上用,毕竟他可是瑕疵必报的人啊。 沈老夫人回想起傍晚白氏言语中暗含的疑惑带有提醒之意,顿时也觉得有所不妥,只是明日就要成亲了,若是派人去查齐子辙,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引来的便是大祸。 因而她未曾打定主意,只是敷衍了白氏几句,让她下去休息了。 如今见沈曦蕴面上未有太多愁容,要么她也不知,要么就是齐子辙有口信留下。 她低声询问沈曦蕴:「蕴儿,你大伯母今日到齐家铺床,齐大人并未出来打招呼。但你大伯母好似觉得齐家有点不太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曦蕴听沈老夫人如此说,才想起齐子辙带的口信,她一拍脑袋,都怪自己随性,反而让祖母跟着白白担心了。 「祖母,你放心,他出京了,说是明日就回来。」 「什么?」沈老夫人瞪大了眼睛,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大事。 沈曦蕴笑得毫不在意,「这没什么,我听郡王妃提起过,说是他经常替皇上办事,常常会出京,且日子也短。他守信用,说回来,定然会回来。」话音刚落,她又斟酌了片刻,才道,「若是回不来,他说一切有谋士出主意,我们沈家配合就是了。」 沈曦蕴说到后头,眉头微皱,却试图将话语说得轻快一些,好让沈老夫人消除内心的担忧。 沈老夫人虽不是任何事都信任齐子辙,但齐子辙的婚事已然京城上下皆知,两家人都丢不起脸,她也没什么好挂怀的了。 然而,此时的齐子辙却在京郊的半山腰里头钻着树林。 树林里头四周一片漆黑,夜半三更,一股子疾风卷得树木叶子沙沙作响。随风而去的是几道身影前后追赶着。 齐子辙带着人追到了山顶处,那人无处可去,无路可退。索性一转身,从腰间抽出了软剑,闪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齐子辙屏住呼吸,望着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对峙着。一阵狂风过后,蒙脸人快步提剑冲了过来,就在一刹那间,齐子辙借住了那拼劲全力的一剑。 两人身影交叉而过,又倒了回来,身形如猎豹般迅猛,又是几招几式,齐子辙渐渐占据了上峰。 齐子辙总觉得此人举止略显怪异,心中打着鼓,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几支箭簇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若不是齐子辙闪得快,只怕已经成了马蜂窝了。 蒙脸人趁机挣脱了齐子辙的桎梏,趁着齐子辙还未缠上来之际,转身逃跑了。而齐子辙拔腿就追。 不过一会,齐子辙闷哼一声,臂膀上插了一只箭簇,浸透了夜行衣。 被调虎离山计调离的侍卫杀了敌人后,才发觉中计了。等到他们小跑着回来,齐子辙的脸色格外苍白。 护卫从兜里掏出了金创药,抽出匕首,撕下袍角,塞进了齐子辙的嘴里,防止他因痛而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一刀下去,顺着箭簇周围,挖肉。 v第五十章 幸而箭簇只深入了肉,而不是钉在骨头上,要不只怕更为麻烦。 扔掉了箭簇,上了药,匆匆包扎过后,齐子辙被架上了马,往偏僻的农庄去。如今城门不开,他们也没有办法将他带进去,只能是先去农家借住。 齐子辙一直都保持着清醒,即使在半夜发烧时,额头都不满了汗珠,当侍卫想把给老乡借来的毛皮毯子盖在他身上,他伸手拒绝了。之后便睡着了。 等到齐子辙真正醒过来时,已经是六月初十日的中午了。 从近郊到齐家需要半个多时辰,但因他受了伤,大致需要一个时辰,他还得进宫去将手册交给皇帝,只怕不一定来得及。 齐子辙想着等会拜堂沈曦蕴可能会面对的突发状况,顿时对沈曦蕴充满了愧疚和歉意。护卫不敢多说话,齐子辙双眸望向蓝天,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只吩咐回去。 等齐子辙飞驰到了宫门口求见皇帝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而此时齐家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到处贴满了红,来回忙碌的仆人们踏着欢快的脚步,脸上都是喜气。 而齐子辙侧院书房里头围坐着几个谋士和相识的熟人,谋士们捏着手中的字条,抽搐了一下嘴角,恨不得立马跟齐子辙断绝关系。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以对。 好在过了一会,某个看不下去的谋士终究清了清嗓音,卖了个关子道:「我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齐大人无成年兄弟,自是不能代迎。 其他谋士一听,眼里冒着怒火,大吼:「还不快说!」 若是平时,谋士只怕要抱头鼠窜了,今日其余人等都没空,不跟他计较。 他缓缓地道出了自个的法子,谋士们相互看看,最终在薛同的拍板下,分头准备执行了。 而沈家的老夫人也接到了他们特意派人过去告知的消息,犹豫了片刻,沈老夫人终究咬牙同意,却一脸不快。 很快,吉时就要到了。 天还未亮,沈家走廊下的灯笼一一亮了,烛光摇曳,一片通明。全府上下,静谧转而热闹沸腾。 多年未办喜事,沈老夫人与姜嬷嬷对着单子跟管事嬷嬷训话,每一件都派到了个人的头上,若是坏了事,丢了沈家和齐家的脸面,等今日过了,追究到个人身上,一齐算了总账。 管事嬷嬷和丫鬟仆役都不敢多言,只盯着手里的活计,当好今日的差事。 昨日傍晚,沈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才陆陆续续回了沈家,听闻自家姐妹定亲出嫁,都反对到底。得知是当今新宠齐子辙,两人竟然全都不说话,默许了。 他们之所以如此,不为别的,只因着从同窗的只言片语与打探过沈宴身边的小厮中得知,沈宴走得近的人物是钱太师那班人,而齐子辙在朝堂中虽被钱太师那班人所打压,在翰林与举子们的眼中,那就是与邪恶作斗争的纯臣,是正义的化身。 更为令他们放心的不过就是齐子辙与钱太师势不两立。 他们早就看钱太师不顺眼了。 沈惟湛和沈惟澈两人不过休息了四个时辰就醒了,整理好衣物,也跟着去忙碌了。 沈宴则在前院的书房独自歇下,倒是天边鱼肚白,小厮敲门叫他。今日虽主角不是他,他却打算趁着今日多结交些朝中大臣,如今多了个好女婿,买他账的人可不能只是钱太师的人。 特别是昨日收到的拜帖,除了散发出去的那些非请不可的客人,郡王妃都让人说了,今日必然过来。 因着郡王妃的风向,连带着官宦女眷人家也争着送礼过来。 孙氏坐在屋内闲来无事绣着彩蝶飞舞,也不说出去待客,大有种不给沈老夫人和沈家面子的样儿,孙嬷嬷看在眼里颇为着急,这关起门来闹是一回事,敞开门来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姑娘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反而糊涂了呢?心知孙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她只能干着急了。 好在孙氏只装模作样绣了几针,听到外头隐隐的喧哗声,倒是坐不住了,也不拿乔了,让人拿起披风过来披上,扶着孙嬷嬷的手出门去了。 今日是沈曦蕴的大喜日子,可在孙氏眼里,却是最为膈应的日子。她内心里头最为阴暗处的角落里那疯狂叫嚣着的嫉妒甚至于怨恨的言语不断从心底深处冒出,似乎要从眼眸中溢出来,让她恨不得立马失控。 眼前那一抹抹的红色,更是让她窒息,她恨不得歇斯底里地喊着让仆人们全都拆下来。 她害怕等会遇见满座朋客,她作为主母,作为出嫁女的母亲,却笑不出来。 孙氏知晓一些人都想着在暗地里看她的笑话,比如秦夫人,比如钱夫人,比如钱氏。 她输给了死人的女儿,输得很彻底。 v第五十一章 想到自己所受到的嘲笑和屈辱,就恨不得将她们全都打了出去,不,更为恨的是沈曦蕴,为什么当初不一意孤行,弄死她了事呢? 为什么当初要同意养着她?即使她腿瘸了,她还是不痛快。 但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笑,只能笑着对所有来人,听着她们恭维自己有这样有出息的女儿,听着她们描绘沈曦蕴以后会过的飞黄腾达的日子。 她所算计的一切,今日的一切,都是在嘲笑她的蠢笨。 一步错步步错。 孙氏到了沈老夫人面前,沈老夫人微微一笑,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思所想,只是冷冷地道:「安国公府出来的嫡出姑娘,自是懂得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不要给你们孙家抹黑。」 这话犹如一把利剑,刺中了她的心窝,更有甚者,沈老夫人还又道:「惟湛和惟澈都回来了,他们看着你这个母亲。」 是啊,他们都看着她。 她勉强地笑道:「母亲说得是。自不会让母亲失望。」沈老夫人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奸巨猾。 沈曦蕴被张嬷嬷弄醒也是刚入睡了三个时辰后,成亲这一日,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她得再做最后一次保养。 在水室的木桶里,用热热的水清洗着自己的身子,最近这段时日的保养也初见成效,肤若凝脂,细腻顺滑,光彩照人,连花雨都再三赞叹。 之后就是修剪指甲,脚指甲修得圆润顺滑,贴合着胖乎乎的小脚趾,泛着粉,手上的指甲修成了修长的椭圆,往上头上了保护油和粉嫩的指甲油,衬得皮肤更加的白皙。 张嬷嬷亲自替她开脸,选了上等的金沙蚕吐出的不断的蚕丝,经过十几道的工序,撵成了一根细蚕丝线,在佛堂中供奉了三日,这才拿过来用。 这种蚕丝的线质地细腻,弹性佳,且绞面并不似普通棉线那般疼痛。 而嫁衣和内衣却足足有十二件,每一件都不同,有的薄如蝉翼,轻飘飘的,有的坚硬粗实,却贴合不磨皮肤。 至于头面,都是纯金打造,没有一丝杂色,选用了最好的民间工匠,经过了半年的打磨,才出这么一套,做的时候大致多少重量,成品竟然相差不大,可谓是没一点一滴都用上了。 张嬷嬷亲自为她上妆。本来沈老夫人要请全福夫人,可沈曦蕴却不愿意。上辈子她出嫁时也请了全福夫人,可她却从来没有美满姻缘。 沈老夫人见她如此执拗,想着当年她嫁人,不也没有全福夫人,嫁人后虽不算和和美美,倒也不比其他姐妹差,可见婚姻的美满与否,与主母的行事有关。 沈曦蕴穿着单衣坐在铜镜前,看着张嬷嬷用的螺子黛替她画的眉毛,细如柳叶,弯若弓。 铜镜正巧对着门口,沈老夫人的身影出现在铜镜中,沈曦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掩饰了内心的不安。 全府上下,也就她这个新嫁娘盼望着婚期能够晚点到来,不对,还有孙氏。 见沈老夫人进来,她立马站了起来,过去扶着沈老夫人上座,之后竟跪在沈老夫人面前,将脸侧贴在沈老夫人的膝盖上,双手抱着她的腰。 昨日沈老夫人陪着她睡了在娘家出嫁前的最后一晚,没想到今日还这么爱撒娇。沈老夫人纵容着,眼眸中闪着不舍的泪光。 她也对沈曦蕴多有不舍。可女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嫁人前掌握在父辈和祖辈手中,出嫁后掌握在夫君手中,等夫君死后,掌握在儿子手中。 幸而沈老夫人如今还能够稍微压制住儿子,这才替沈曦蕴成就了好前程,否则,只怕断送了大好年华。 沈家是个是非之地,吞没的只有姑娘们的大好年华,能将沈曦蕴好好儿嫁出去,她就知足了。 这个孩子,是最需要她,最需要摆脱沈家的孩子。 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不说话,祖孙两人就这样抱了一刻钟,才分开,张嬷嬷领着沈曦蕴继续化妆,而沈老夫人则准备出去待客了。 两人未曾多说一句话,可一个眼神,就胜过千言万语。 沈老夫人到了前院的正堂里头坐着,跟着人打招呼,聊着家长里短。已经有得闲的亲戚和官员女眷早早过来帮忙和捧场了。 到了日上三竿,沈曦蕴院子里的卧房坐着除了沈曦莲以外的庶出姑娘,孙尚香刚踏着脚步进来。 很快,这房子挤满了人。 沈老夫人解手刚过,就见姜嬷嬷小跑着过来,脸色微变。沈老夫人面不改色,笑着牵住姜嬷嬷,往僻静的地儿去了。 姜嬷嬷小声焦急地说:「齐家那儿传来消息,说是齐大人出差估计赶不上迎亲了。」 「这可怎么办?」沈老夫人紧紧握住姜嬷嬷,「来人在何处?我得去见见。」她小步走着往花厅里头去,转过花厅,到了侧厢房,这里安静,没有人注意到。姜嬷嬷特意将人带到了此处。 说巧不巧,来人正是翰林院的王灏,与大儿子是上下属的关系,朝中早有人传出来,就等着大儿子致仕,王灏好顶上。 v第五十二章 王灏拱手给沈老夫人见了礼,飞快地说明了缘由,诚恳道歉,又提出了解决的方案,「沈老夫人,齐子辙自是不愿意如此,可皇帝的旨意,他违背不得。本可以效仿民间娶亲之礼,由齐子辙的兄弟代替前来,可齐家的兄弟只怕要等京城落锁前才能到,赶不上迎亲了。」 「我们沈家,绝对不会改婚期。」沈老夫人摆出了自己的态度。 王灏赶紧道:「不敢不敢。齐子辙可盼着这婚事。只是,朝中仪礼没有解决办法,民间仪礼好不容易有了解决的办法。您看这样可行?人没有,但活物总能暂且代一下?」 沈老夫人抽动了下嘴角,艰涩地问:「你说的不会是冲喜时的那个办法吧?」她瞪大了眼睛,好似你敢说是,我就打死你。 王灏顶着巨大的压力,内心哭泣着,干什么要逞强去比爬树,他们都是属猴的,就自己属鸡,还是只家禽,飞不起来,怪不得得来干这事。 「是,老夫人所想的,那个。」王灏声音越发小地承认了。 沈老夫人差点仰面而倒,幸而姜嬷嬷扶住了,替她顺了口气,沈老夫人摆手,对上担忧的眼眸,咬牙切齿地道:「没别的办法了?」 王灏坚决地摇头。 沈老夫人只能掩面而泣颓然点头。 下晌时候,本来在沈家坐满了的女眷和官吏们,全都纷纷拱手打算告辞了,连带着陪着沈曦蕴的孙尚香也被孙夫人强行扯了回去。 上午热闹的场面,迎亲队伍还没到,就冷清了。 沈宴铁青着脸,恨不得立马就退婚。不为别的,他一见他人情绪不对,就派了小厮出去打探,却听得外头早就有人沸沸扬扬地传着齐子辙不会过来迎亲了,听说这婚事还是沈家瘸腿的姑娘强迫的。 传言绘声绘色,就跟在边上亲眼见到一般:沈家姑娘可重了,压在了齐大人身上,故意算计齐大人,说是不答应娶他就不起来,还要告御状,毁了他的仕途。齐大人被逼着娶了,这不,为了报复,不过来迎亲了。 不是不是,听说齐大人在出门迎亲前特意给自己一刀,造成迎不了亲的假象。这沈家和齐家结的不是亲,是仇吧。 可不是,还是个瘸子,就是天仙也不伺候,说不定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那不是要断子绝孙么?看来沈家和齐家迟早闹翻,还是避着好。 得嘞,沈宴听到这些回话,倒也没有全信,反而派人去齐家问,齐家管事被缠得受不了了,只能松口解释,可齐家管事才落了话音说:「外面说的也不是不对,少爷确实是去不了了,不过……」正当齐家管家要继续时,却被小厮打断了话,说是郡王爷过来了。 齐管事交待了几句,刚转过头,沈家派来的小厮不见了。他傻眼了,眨巴了两下,指了指面前的空气,明明前面还有一个人,难道他眼花了? 又有婆子喊他,他摸了下脑袋,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在齐家十分乐观的心态下,衬托得沈家小厮犹如上坟般的心情沉重啊。他进门小声回了话,不敢看沈宴的脸色。 沈宴打的如意算盘,破碎了,自是没了心情,只吩咐小管事代他招待客人,自个到书房里头寻思着如何讨好钱太师去了。 孙氏心情愉快地看着人越来越少,一口气吃了两个糕点。 到了吉时,迎亲队伍来了,沈曦蕴盖上了红盖头,并未曾被沈家的任何一个兄弟抱出去,而是被丫鬟推着轮椅出去的。 拜别了祖母,聆听了沈宴和孙氏的训话,上花轿前,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只鸡的啼叫声。 沈曦蕴未曾多想,而边上的张嬷嬷和花雨,眼瞅着前头的马匹上载着一篮筐,篮筐里头放着一只雄鸡,身上还穿着大红绸布,更为令人惊叹的是这只鸡前面还系着一个挂牌,上面写着齐子辙三个大字。 花雨和张嬷嬷顿时无语凝噎。 跟着出来送嫁的沈老夫人面色发白,气得浑身发抖,孙氏掩面垂眸,掩饰着眼中的笑意,沈宴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周遭围观的百姓小声指指点点。 前头的人刚一喊起轿,许是吓到了那只雄鸡,雄鸡咯咯咕地对着喊起轿的亮了嗓子,扑腾着翅膀,把跟在一旁的王灏看得心惊胆战,他们最怕的场面是齐子辙没来就算了,连带着这只替身的公鸡都扑腾翅膀飞走了,全体人都在捉鸡,空中沸腾着鸡毛,这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幸而雄鸡只是伸展了下自己健硕的身躯,歪了歪脑袋,干脆一屁股坐下,瞅着旁边的人,眼眸中竟然有一股子高冷之气,似乎在说:看什么看,没看过高贵的我么?一群拜倒在我英姿下的蠢货。 轿子晃悠了一下,差点把沈曦蕴给颠了下去。 在周遭的议论声和热闹的唢呐声以及嘲笑的目光中,沈曦蕴被抬到了齐家大门了。 沈曦蕴是被搀扶着下了轿子,坐在了轮椅上,之后被塞进手中的不是昨儿说好的红绸缎,而是一只活物。 沈曦蕴吓了一跳,一个失手,雄鸡蹦跶了下,跳到了地上,它咕咕地叫了两声后,正要提着腿溜走,被齐家管事一个手疾眼快按住了。 齐家的管事嬷嬷接过雄鸡,低声在沈曦蕴耳边道:「沈姑娘,您千万要抱好这只鸡了,它等着跟您拜堂呢。」 沈曦蕴一脸懵逼,什么意思?怎么回事?她一肚子问好,全都说不出口。只能顺从管事嬷嬷的话抱着雄鸡,在张嬷嬷和花雨推动下,进了齐家的大堂。 v第五十三章 一拜,沈曦蕴的头碰到了雄鸡的鸡冠,二拜,沈曦蕴的额头埋在了鸡胸脯上,三拜,沈曦蕴的额头跟雄鸡的嘴有了亲密的接触。 被推到新房的路上,雄鸡各种挣扎,还时不时地啄着她的轮椅手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在回新房的路上,沈曦蕴算是想明白了,齐子辙肯定是不想跟自个成亲,这才送了一只鸡过来替着。她若是个有血性的,就应该跟他干架,他侮辱她。 可是,想起权臣齐子辙,她觉得,血性是什么东西?当然是要活着啊。 沈曦蕴被扶着坐在了床榻上,雄鸡被放在了床榻上,自由的雄鸡好似来了新场地,在床上来回蹦跶,跳跃,飞舞,旋转,溜达了个遍,似乎圈了新领地。 等了半个时辰,她心里数着,再过一会,她就可以摘了盖头,随意将头上的簪子褪了,睡个觉了。 门咯吱一声,响了。她晃动了下头,只见透过盖头下的缝隙,一双男式喜鞋印入眼帘。齐子辙用了喜秤挑起盖头,眼前一亮,精致面庞令他不由得看痴了。 眼眸中闪着看不清的情绪,以及那深邃的眼眸子好似谷底,吸引得沈曦蕴不由得心扑腾扑腾地跳得更快了。 她顿时有点头晕脑胀了,她觉得浑身都好热啊。 对,肯定是因为齐子辙太过于威严了,她,她需要雄鸡抱着镇定一番。 于是,下一刻,她的身体比脑子快多了,顺手抱住昂着头溜达过来巡视的雄鸡,喜爱地摸着它的鸡冠。 这触感,真是棒极了,不和齐子辙对视,她就正常了许多。果然,权臣的危险性不是一般人能够扛得住的。 齐子辙走开了,往餐桌上去,倒了两杯酒水,端了过来,放在她面前,沈曦蕴哆嗦着手接过去,心里想着,不会是毒酒吧? 她瞅着齐子辙先喝了,自个才磨磨蹭蹭地喝了。 边上有湿帕子,齐子辙拿过来,让她擦了脸,沈曦蕴自个褪了钗子,全扔桌上了,有几根还掉地上了,齐子辙任劳任怨地捡了起来,也没有骂她。 只是在洗澡前出了点事,沈曦蕴硬是要抱着雄鸡去洗澡。张嬷嬷一脸难办地看看沈曦蕴,又瞅瞅齐子辙。 齐子辙默然无语,最后被迫点头答应了。 张嬷嬷用湿布擦着沈曦蕴的后背,小声嘀咕着:「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不是给他台阶下么?你看他,他不是人在齐家么?特意让只雄鸡去接我,当时我知道,差点晕过去,后来想着,他这意思是不是说我只配跟雄鸡在一起?他定然是因着我算计这门亲事,如今报复回来了,那些什么聘礼,都是给外人看的。」 「郡王妃以往话里的意思,好似说起他总干些血腥的事,我跟你说,他狠起来,可不是人。你姑娘我,还是识趣点吧。别惹恼了,明日你们就见不到我了。」沈曦蕴怕把上辈子的记忆之事泄露,全都推给郡王妃了,反正郡王妃也是个硬骨头,总能顶得住齐子辙。 张嬷嬷推着沈曦蕴出来,望向一脸淡然的齐子辙,听了自家姑娘的话,怎么越看越觉得怵。 齐子辙目光微微闪动,瞥了眼垂眸抱着雄鸡的沈曦蕴,雄鸡冲着他咕咕了两声,安然地坐在了沈曦蕴的双腿上。 张嬷嬷将沈曦蕴扶上床,齐子辙则进入了水室沐浴。 听到水室里头稀里哗啦的水声,张嬷嬷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又小步回来了,轻声附耳在沈曦蕴边上劝说:「姑娘,这洞房花烛夜,您可不能因着怕姑爷就这么白白过去了。」 「啊?」沈曦蕴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能怎么办?只要一想起跟齐子辙同床,她就觉得瑟瑟发抖了,竟然还要让她,她没瘸腿都不一定能成功,更别提瘸腿了。 沈曦蕴不由得低声道:「还记得前几日据说从齐家及角门里抬出去的两个丫鬟么?听说就是主动爬床的。若是逼了他,他会不会这么对我?」 张嬷嬷想起她从采办那儿听到的小道消息,不禁寒气上身,「姑娘,保命要紧,但也可一试。」珍重!说完,她就麻利地关起门了。 等到水室里头的水声停了,沈曦蕴扭动着身子,将被子盖上,双手抓住雄鸡。 齐子辙身着中衣出来,轻轻挥开了床帘,却见新娘子抱着拜堂的雄鸡。他不想洞房之夜床上还有只鸡,伸手刚触碰到,却见沈曦蕴立马放开了鸡,然后一个猛虎扑兔的动作做成了半个泰山压顶,正好压在了他受伤的手臂,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低沉地发出了单音节的痛呼声。 张嬷嬷躲在被窝里,人老了,因担心沈曦蕴,反而听得更清楚,声音传来时,张嬷嬷不由得嘀咕:没想到啊,姑爷竟然不如姑娘猛,这有点中看不中用啊。 而齐子辙察觉出出血了,怕吓到沈曦蕴,快速抽出手,下床往水室去。 沈曦蕴一见他这举动,刚才鼓足的勇气立马卸了,想起自个做过的事和他不发一言的反应,不会是去拿刀吧? 沈曦蕴滚到了里头,贴着墙壁,裹紧被窝,瑟瑟发抖。 而包扎好伤口上了药的齐子辙上床见她这幅样子,伸手要去解她裹得跟蚕蛹的被时,却听到了她怯懦地求饶声:「不要啊,很痛的。」用刀割肉可痛了。 齐子辙本来就没打算洞房,听她害怕的声音和疏离感,收起了亲近之意,将身子往外侧睡。 v第五十四章 而那只雄鸡,早在他下床碰到它也蹦下床时,顺手扔院子里了。 翌日,齐子辙是因为无法动弹才醒的。 天蒙蒙亮,夏日的白天长,日照早,才不过三更左右,天边划破了一道白。地气散热,加之原本在后院专属栅栏区里头的雄鸡昨儿被扔在了院落里头,此时正兴高采烈地跳上了最高的树杈,昂着头,伸长了脖子,对着圆日啼鸣。 齐子辙听到院子里头的雄鸡啼叫声还在朦胧中,他微微睁开眼睛,略感觉亮光刺眼,眯上眼睛,想要伸手稍微遮挡一番,却动弹不得。 侧头一看,某个昨儿还裹得跟团子一样的人儿,如今却大张着手,紧紧地箍住他,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却想起昨晚时她颤抖着声音中的话语,不由得冷凝了脸色。 他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但他还是轻手轻脚地起床,因着她抓着他的中衣,他解脱不得,只能褪去中衣,自个光着臂膀,到箱笼里再翻了一件出来穿上。 传上外套,洗漱完毕,他撩起床帘,静静地瞅着沈曦蕴的睡颜,面无表情。而站在三步远的张嬷嬷则缩了缩身子,眼里都是着急。 可恨她找不到空子上前推醒夫人。齐大人这不冷不热地瞅着,太吓人了。 这桩婚事来得不容易,齐家无亲近长辈,夫人只要好好伺候齐大人,可若是齐大人不满意,夫人劳心劳力,那也是白搭。 沈曦蕴在睡梦中,总觉得有个阴影在前头闪来闪去,闪得她眼花缭乱,这梦做得如此无厘头,让她心累。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那个黑影,不料去抓了个空,一下子吓醒了。一睁开眼,眼前那神色淡漠、面黑如锅的样儿,她就是傻子也知道,他不高兴了。 张嬷嬷看到睡梦中还不老实的夫人,伸手往上就是一下。昨儿的指甲幸而修的圆润,加之大人的动作敏捷,若脸上留一道抓痕,过几日去上朝,大人得多丢脸。 沈曦蕴看他的脸色,又探到张嬷嬷紧张的神情,想着昨日花雨偷偷儿告知的京城对他们这桩婚事的议论,立马就想着,他应该是为着那些丢了面子的言语不高兴吧? 虽那些闲言碎语与她无关,可到底是她引起的。便偷偷抬了眉眼,睁着水灵灵的杏眼,低低地赶紧认错了。 「大人,呃,不对,夫君,都是我的错。」 突如其来的认错,齐子辙微微抿唇,淡淡地道:「你有何错?」 沈曦蕴快速瞍了一下他的面容,心里打着鼓,低眉顺眼,却泄露了内心的一丝小紧张,宽松的睡衣露出了晶莹剔透的嫩肤以及圆润无骨的肩头,多了一抹昨日未曾见过的风情。 她却不自知,只小声说:「我不该压在你上面。」 齐子辙愣了一下,本就是逗弄她,却没想到她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定睛瞅了她许久,柔柔地诱哄说:「这又是从何说起?」 沈曦蕴心里骂着装蒜,却只能低声细说:「昨日京城中的流言,都说我是投怀送抱,压您身上,这才进了齐家的门,您受了委屈了。」 「唔?」齐子辙这么一听,不由得真心地思考起了外头人的闲言碎语,虽不中听,但细想,似乎他们也没有说错。 他微微一笑,「确实委屈了我。」 沈曦蕴猛地一抬头,用惊愕的眼神瞅了他一眼,立马低头,心中腹诽:我一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你才占了便宜,如今还敢有脸在我面前这么说,真委屈你昨儿还爬上我的床,若不是因为你是齐子辙,我,我,让你好看。 可你是齐子辙,我也只能嘤嘤嘤地受着了。 「是。委屈您了。」沈曦蕴心不甘情不愿地附和着。 久久不见齐子辙回话,也不见他走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玷污了您的清白,我会尽力补偿您的。」 齐子辙听了她的话语,无可奈何地睨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沈曦蕴松了一口气,他这意思是答应我补偿他了? 应该是答应了吧。 齐子辙没有再说话,反而是坐在了矮榻上,从边上的矮书架上,选了一本书,翻看了起来,好似刚才的对话就如平常一般,无须放在心上。 沈曦蕴招手让张嬷嬷过来,伺候了她净面,抹了点胭脂,就为了气色更好一些。一应洗漱,都没有避着齐子辙。 张嬷嬷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跟沈曦蕴说道,却碍于齐子辙在场,不敢多发一言。 屋内一片静谧,气氛却略显得拘谨。齐家上下的仆从并不多,花雨此时站在门廊下,端着托盘,是从厨房里端过来的早餐。 齐子辙见她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放下书籍。张嬷嬷是个有眼色的,赶紧试探性地问:「老爷,可是要摆饭了?」 齐子辙颔首。 花雨赶紧低着头进来,后头跟着齐家的几个小丫鬟。 v第五十五章 早饭的不过是一大碗白粥,上头几样小菜,黄豆豌、脆萝卜、辣子炒咸菜、还有牛乳粒。这些菜色都偏咸口,正好就着白粥吃下,一小碗只有巴掌大,下了肚,肚子就暖和起来了。 吃过饭,沈曦蕴正好去小解,张嬷嬷跟着去服侍。说起了昨晚打探之事。 知晓齐子辙如以往她在河间府时齐家小院子借住时一般无二,身边并没有服侍的丫鬟,一切都是由小厮经手,最为常用的小厮就是在河间府平日里常打交道的竹青。粗实婆子也不多,只有五六个,其他都是仆役,但仆役已经全都放到了前院。 因着齐子辙娶亲,这才买了三五个丫鬟过来伺候她。 好在她贴身的事务和东西都由张嬷嬷和花雨看管着,陪嫁来的三个小丫鬟,都是挑的年岁小的,那些妖娆有心眼的,早就被祖母给打发了。 今日只怕就是要在屋内待着了,其实若是她一人在屋内待着,她还算自在,可若是整日里陪同齐子辙待着,只怕度日如年。 以往不知他身份,没有什么怯意,只想着利用沈家的权势狐假虎威,将他管得乖乖的,现如今,她只求着她能够符合他的乖巧懂事的想法和心意。 至于刚才说的补偿,这个需要她好好想想。 不过,既然要一起待一段日子,那她得找好定位,反正肯定不是娘子。 她解手有点久了,她听到了齐子辙脚步声越来越近,之后又走远了,她赶紧让张嬷嬷推她出去。 沈曦蕴勾起了笑容,装出一副洽意的样儿,硬着声音问:「夫君,我唤您夫君好,还是大人好?」 「你刚才唤夫君不是唤得起劲么?」齐子辙眼都不抬一下,硬生生地噎住了她。 沈曦蕴含笑不语,嘴角都要扯疼了。 齐子辙这才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无所谓地说:「就唤夫君吧。」 「是。」沈曦蕴恭敬地要往离他远点的床边去靠着,齐子辙放下书,站了起来,说:「你跟我一起去拜见一个长辈。」 「好。」沈曦蕴应了,张嬷嬷推着她跟在齐子辙后头。 没想到他还有长辈,上辈子确实听说过他是沛县齐家的外室子,不过她知道,并不是如此,曾经无意中偷听到钱太师跟他人在花园中闲逛时说起过,他们查了许久才知晓,齐子辙的亲属早就因犯了事全都死了。 齐子辙是真正的天煞孤星,只有他一人活在世间。 听到他说有长辈,她还真吓了一跳。 齐家走廊幽静深远,颇有文人积淀的仙骨之风,反倒是河间沈家祖宅的设计,却多了几分匠心之气,多了几分刻意,少了些许的天然,多了几分呆板,少了几分灵动。 齐家走廊上头还挂着喜庆的红色,绸缎攒成了花,样式每个都不同,比之沈家的千篇一律,倒看出了细节间的用心。 他们所住的婚房的院子,连树桠上都挂着小灯笼,喜气溢满了整个院子。 而当沈曦蕴转过拐角时,突见院内一个小黑影,飞快地扑了过来,一下子就扑腾到了她的怀中。 她愣住,下意识伸手一搂,等小黑影安静下来,才认出,是昨儿拜堂的雄鸡。 额,她好似真正拜堂的对象,是它吧。 这么一想,她额头上不由得布满了黑线。 齐子辙听到后头的动静,驻足,转身见那只雄鸡,冷厉的双眸盯着它,直到看得它僵住了动作,才露出了微笑,走近,伸手将它扯了下来,扔到了院子内。 雄鸡用尖尖的鸡嘴梳理了下羽毛,又悠哉地迈着步伐,钻进花丛中了。 沈曦蕴抽了下嘴角,低头垂眸,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好了不少。看到他被只鸡膈应,虽然她看到也有点不痛快,但雄鸡没有过错,有过错的就是前面的那个人。 齐子辙与沈曦蕴一前一后,到了前院的花厅抄手游廊中,瞧着周遭的仆役垂眸歇手身形微微弯曲,恭敬地等着他们路过。 花厅的门微微掩着,齐子辙伸手推开门,错过齐子辙的身影,却见前头的人站了起来。 花厅是接待客人的,装饰得颇为庄重,里头的摆件简单,精简的两个花瓶,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一系色调以稳重为主,古雅朴实。 齐子辙走在前头,跨过门槛,略微等了沈曦蕴一会,才走进里头。站起来的人已有古来稀之高龄,穿着朴实无华的长缎,发白的头发,双眸炯炯明亮,身形略微纤细,一点都没有老年人的肥胖臃肿之感。唇角上扬,笑意充盈,双手自然放在身侧,含笑打量着齐子辙和沈曦蕴二人。 齐子辙等到沈曦蕴与之并排,并没有跪下,而是躬身行礼拜见,老者应了。 沈曦蕴犯难了,不知该如何称呼,略微犹豫地看向一旁的齐子辙。齐子辙瞅一眼,道:「在外头,你可以唤他父亲,若是在里头,唤堂伯父便可。」 此人正是沛县齐家的家主,齐老爷子。 v第五十六章 这认亲有点简单,倒是让沈曦蕴多少有点心虚。她是听说过齐子辙是外室子,想着估摸他的嫡母或者一些婶娘会过来,没成想,来的只有一个家主,是齐子辙与沛县齐家关系不好到了如此地步么? 沈曦蕴不敢询问。 齐老爷子笑眯眯地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张嬷嬷,算是见面礼,沈曦蕴谢过,端过花雨端上来的茶盅,敬了一杯茶。 齐老爷子与沈曦蕴说了几句话,问了些许家常事,齐子辙就打发沈曦蕴出去了。 沈曦蕴被推出来,松了一口气,齐子辙的家世太过于复杂,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幸而今日来的只有家主,要不以齐子辙如今的权势和她的残缺,只怕她今日格外难过了。 张嬷嬷脸上却满是担忧。不管是平常百姓人家还是有头有脸有地位的人,都喜人丁兴旺。妯娌交往虽繁杂,可遇到事了,多少也有个帮衬,一笔写不出两个姓来。 可自家姑爷一看就是孤身一人,且说不定主家里头的人对他的看法还颇为微妙,虽自家姑娘平日里过得比那些应付公婆妯娌小姑子的媳妇来得痛快,也到了出事的时候,只怕靠得住的,还是娘家兄弟了。 只是,姑娘的娘家兄弟又与一般人的娘家兄弟不太一样。张嬷嬷眼眸子里透露出了挣扎。 沈曦蕴却没有张嬷嬷想那么多,上辈子她嫁人后基本都在院落中,被关着,偶尔出去也是有了宴会,或者钱夫人见她可怜,让她放个风。 她跟妯娌没有矛盾,因着妯娌都看不起她,不屑与她争执。加之自个是个瘸的,以后还要靠他们,她们都想着自个去巴结,若是不巴结,她们也懒得理会,反而落得个清净。 当初选了齐子辙,不得不说,她其中看中的缘由就是他孑身一人,毕竟再想要攀附权贵的母亲,也忍受不了才高八斗的儿子为了仕途娶个残缺的儿媳妇,她不想要那些琐碎的事。 如此想着,心里倒是痛快了,不由得哼出了小曲子,张嬷嬷在后头听了,摇了摇头,年少不知愁滋味。 走了几步,到了刚才雄鸡扑过来的地儿,张嬷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沈曦蕴微微笑了一声。 过了个拐弯,就要到新房了。 她侧脸看向张嬷嬷,正要叮嘱她慢点时,只瞥见一黑影又扑腾过来了,沈曦蕴这次没有被吓到,反而是淡定地张开了双手,准备接住它。 它却吧嗒一声,估摸刚才吃了早饭,肥了,变重了,没有估算好距离,掉在了她的双脚上。 她伸手去抱它往怀里放时,又见一黑影捣腾着过来了,嘴里还尖叫着:「还我的乖乖!」 呃,张嬷嬷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沈曦蕴也被这一喊声给喊愣住了。 只见来人是个小奶娃,捣腾着小短腿跑得飞快,身子胖嘟嘟的,圆滚滚的,这一路跑过来,倒好似一雪球滚过来似的,差点刹不住劲儿。 头上梳着两个小包包头,圆润的包包脸,肉嘟嘟的,恨不得让人咬上一口,定然满口肉香四溢,巨大的满足感由此而生。 更为有趣的是如今这个小包子还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黑幽的眼珠子颇为灵气。 樱花般粉嫩的小唇却撅着嘴巴,此时还露出了小糯米般的白牙齿,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气势,却与身量不相匹配,好笑得很。 见此情形,本还憋着笑的沈曦蕴双眸弯了起来,下一刻,咧开了小嘴,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小包子一见自个的威胁起不了作用就算了,还被嘲笑了,更是气得差点歪了嘴巴,脸颊越发绯红了。 抖了抖肉嘟嘟的小脸颊,趁着沈曦蕴嗤笑中,他快速地伸手抓住了雄鸡,又滚了回去。 沈曦蕴望着来去匆匆,一点说法都不曾留下一句的小包子,以及怀里空空荡荡,顿时傻眼了。 难道,齐家里头还能有小强盗出没? 哪个婆子家的孙子么? 齐家的规矩这么散漫?沈曦蕴顿时有点不太相信啊。 这么一想,沈曦蕴便让张嬷嬷快点推自个回去,吩咐她去找了齐管家过来询问。 齐家的老管家过来了,而平日里在前头接待的是老管家的儿子周平。 沈曦蕴让人上了茶,赐了坐,齐老管家只虚虚悬着。 她也开门见山,不兜圈子了,直接了当地问:「这家中可有仆妇带了年少的孩子进来?」 「未曾。」 那要么仆妇未曾老实回禀,要么就是偷偷溜进来的,连管事都不知道。 v第五十七章 「那只雄鸡……」 「夫人,那只雄鸡吃不得,且捉到它颇为曲折,很是费劲。它,很有灵性的。」齐老管家想着昨儿白日里后院小假山那片空地上的一地鸡毛,以及那一双泪汪汪的小眼神,顿时心疼了。 至于王灏大人的手差点被啄成漏斗以及自个儿子头发都成鸡窝了,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沈曦蕴被堵得不知该说啥了,只能询问了下齐子辙上朝出门的作息,就让张嬷嬷送了齐老管家出了院子。 之后想来想去,总觉得说不通,这在齐子辙身边,得摸清他的忌讳才行,总不能还没有补偿,又欠下债了。 虽说债多不愁,可说是这么说,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吩咐了张嬷嬷出去小心打探,过了不过半个时辰,却见张嬷嬷一脸愤慨地大步走了进来。 这是被欺负了么? 沈曦蕴正打算安慰张嬷嬷一番,好平息她的怒气,没成想,她扯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说:「老奴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齐大人竟然是个无耻之徒!」 「啊?」 「夫人啊,您是不知道,老奴刚从花园里头的小路走过去,听说前头有个佛堂,那里看守的老婆子年岁大,据说是和齐老管家一起跟着姑爷到京城的,想着过去磨蹭磨蹭,日子久了,总能打听点事来。却没成想,未到小路,就见姑爷从边上走过来,老奴趁机趴在了树丛边上。」 「结果听到了了不得的大事。」张嬷嬷张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嚷道:「夫人,刚才咱们碰见的小娃儿,竟然喊着姑爷父亲!!老奴听得清清楚楚,正是父亲二字!!!」 「呸!什么齐大人,庶子都生出来了,竟然还敢占您的便宜。若是成亲前支会一声,即使咱们心里不痛快,也不能把那小娃儿怎样,该退亲退亲,该成亲成亲。他这是防着谁呀?不就是防着您么?」 「您说他连这样的恶心事都能做出来,还瞒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儿,也不知道,私下里做了多少丑事。」 「老奴看着齐老管家,还暗赞其不过是管事,却有风骨,如今看来,一切都是装的!」 「我看那管事是没得姑爷,呸,齐大人的吩咐,这才不敢说,顾左右而言他。」 「真真是德行败坏,怪不得沛县齐家的主家女眷没人过来,怕是都觉得丢脸!」 沈曦蕴被这样重大的信息量给打得有点懵了。她真的万万没有想到,齐子辙竟然有个庶子。 上辈子到她死,她都没有听说过齐子辙有庶子,他上辈子可是还未成亲。难道是怕娶不到贵女。 不对,当时他权倾天下,多少达高贵人巴结着,别说他只有一个庶子,就是有五六个庶子,他们可都不介意。 或者是那个小包子没有活下来? 沈曦蕴默然了一会,确实有这个可能,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怜惜那个小包子,她和小包子,似乎有点同病相怜了。 张嬷嬷瞅着沈曦蕴默不作声,以为打击太大,吓傻了,顿时慌了手脚,正要喊着花雨进来找郎中过来看看时,沈曦蕴缓缓开口道:「这事,就算了,反正我也瘸着。」 「姑娘!」 沈曦蕴摇头制止她还要劝说,笑得柔和,「嬷嬷心疼我,我知道。可他不是一般人,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不会揭穿。若是逼得急了,我也不过刺他几句。但一时嘴巴爽快了,就怕你们要跟着受罪了。」 张嬷嬷伸手摸了摸沈曦蕴的脑袋,心疼地道:「委屈姑娘了。」 「不委屈,至少,我不用看孙氏脸色了。」沈曦蕴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张嬷嬷颔首过后,冷哼一声,「早晚那个私生子……」她话音刚落,齐子辙踏步进来,听到了话尾,蹙眉询问,「什么私生子?」 与齐老爷子谈完事的齐子辙脚步轻快,不由得比往日里多了几分小毛头的急切感。跟在后头到了二门口的小厮低头翘着嘴角笑着,不敢显露。 透过房屋的窗厩蒙着的透亮亮红如薄翼的宫纱,那斜斜温柔的身影,若隐若现,他脚步不由得随着心意放缓了。到了门口,正听得里头那一丝声响,踏入房内,不由得问她们在说些什么,那么热闹。 却见沈曦蕴一脸遮掩,而张嬷嬷也心虚地转过了脸,齐子辙只能眉眼微动,自个走到了屏风前,脱掉了外套。他待客时穿着衣服较为华丽一些,而居家的衣服显得很是干净,只有一个色调。 他的身形挺拔,穿上衣服略显瘦弱,可脱下来,却发觉他拥有结实的胸膛以及那鼓鼓的肩头上的肌肉。线条如流水般顺畅优美,就连那些美好的文人画中温润如玉的俊美郎君都比不上他,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令沈曦蕴的眼眸子里头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他身上。 沈曦蕴那炙热的目光来不及掩饰,齐子辙噙着笑,将衣服放在了沈曦蕴的面前,道:「拿着。」 红着脸的沈曦蕴接过衣服,递给了张嬷嬷,顿了一会,又跟着张嬷嬷去放衣裳。转过来,却瞅见了齐子辙前头右边伤口上的肩膀。 肩膀上包着白色纱布,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v第五十八章 齐子辙淡然地瞄了自己受伤的手臂一眼,说:「受伤了。」 沈曦蕴愕然,他如此坦然,好似自己身上那一个伤口不算什么,当沈曦蕴抬眼细看事,发觉齐子辙后背某些地儿都印着隐隐的印迹,那一个个印迹,都是旧伤痊愈后留下的。没有想到,他竟然经历了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她不由得心疼得抽了下鼻子,那得多痛啊。 张嬷嬷很有眼色地出去了一趟,拿着纱布和从小厮那儿讨来的药递到了沈曦蕴手中。沈曦蕴垂眸,好看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卷起的纱布。 齐子辙瞅着她的小模样,略带紧张,却又遮遮掩掩,大步走到床边,伸出手,斜睨了沈曦蕴一眼,道:「你,可以给我上药么?我一只手不太方便。」 沈曦蕴赶紧让张嬷嬷推着她过去。 齐子辙脱下的衣裳并没有穿上,美好结实壮硕的身体在她眼皮底子下晃来晃去。沈曦蕴只能控制地屏住自己的呼吸,生怕重一点被齐子辙误会。 小脸倒是因此被憋得通红。齐子辙笑意在眼眸中更为明显。沈曦蕴伸手,昂着头,心里默念着佛经,手却一抖,碰触到了他结实的肌肉,微微发烫,令她不由得快速缩手。 齐子辙轻轻抬眉看了张嬷嬷一眼,张嬷嬷偷偷地退了下去,不敢在他们面前当电灯泡,张嬷嬷出门顺手将房门掩了,这天色还早着呢,可以干的事还很多。 快速地用剪子挑开了细纱布,扔在了边上,她往湿润的温水里头浸湿了干净柔软的棉纱布,轻柔地围着他的伤口轻轻地擦拭了一次又一次。 她的眉眼上头纤细的睫毛微微一颤抖,似乎扫在了他内心上,他不由得俯下身子,嘴唇轻轻地贴在了她嫩白圆润的额头上,轻轻地扫过,好似不小心。 沈曦蕴敏感地往后退了一下,齐子辙假装没有发生过什么,反而目光中都是疑惑。 他淡然的态度倒是让沈曦蕴顿时有点拿捏不准了,也许是自己弄错了。 沈曦蕴没敢多看他结实的腰和那排列有序的腹肌,将药瓶子打开,倒出里面的药粉,细细地铺在了上面,来回缓缓地抹了上去。 她轻轻地将纱布贴在了他的伤口上,柔柔地将他的伤口给包扎好了,细细地打了一个结,来回上下查看了一番,这才松了手。 她查看时那轻微的呼吸落在了齐子辙的皮肤上,细柔的发尾轻轻地扫过,撩起了火,好似燎原。 沈曦蕴不敢再多动弹,只诺诺地说:「好了。」齐子辙站起来,从衣服箱子里头拿出了衣物,套上了身子,往水室里头进去,洗了把脸。 齐子辙直到吃午饭,都没有出房门。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张嬷嬷敲了门,端着饭菜上来。 这是两人新婚的第一顿正式的中饭,里面的菜肴都是好寓意的菜肴,多多少少都带着对新人的祝福。 过来伺候的是张嬷嬷和跟在齐子辙身边五年的婆子。 张嬷嬷替他们摆上了碗筷,沈曦蕴赶紧替齐子辙盛了一碗汤。汤略微烫。齐子辙伸手接过,并不让她沾手,沈曦蕴以为他并不喜欢喝汤,多少有点不自在,心里腹诽自己多管闲事。 齐子辙似乎察觉出了她些许的不快,低声解释:「烫手。」 沈曦蕴愣了一下,微微露出了笑容,后头跟着伺候的张嬷嬷一激动,差点摔倒了。 吃饭时,齐子辙还替沈曦蕴夹了几筷子的菜,沈曦蕴小口小口地吃了。 吃过饭,漱口后,天气热,沈曦蕴怕身上有不好的味儿,又到水室里头去洗澡。 午间的暖风习习吹来,夹着院子里头清冽的松柏之味儿,轻轻地拍打着卷帘,发出了轻微的细声,一抹阳光透过帘子里头的缝隙,印在了罗汉榻上的小桌案上,多了几分倦味。 齐子辙的目光落在了从水室里头出来的沈曦蕴的脸上,表情略微严肃,上前走了几步,驻足,沈曦蕴被看得有点诧异时,他伸手轻轻地将贴在她细嫩脖子上的一小撮头发卷在她微微泛着红的小耳朵后头。 他似乎察觉出自己做了什么,退了一步,转了弯,只留下一句话,「我去沐浴。」 午睡前,沈曦蕴还坐在轮椅上,张嬷嬷正要伸手扶沈曦蕴上床时,正好齐子辙从水室里头出来,敞着中衣,露出了壮硕平坦的胸膛。 他快步走过来,让张嬷嬷下去,沈曦蕴哎呀了一声,「嬷嬷下去了,我怎么睡觉啊。」她后头的话音转了个弯,变了一个调子,因着齐子辙已然弯下腰,将她抱起,轻轻地放在了床榻的内侧,替她盖上了凉丝丝的被子。 沈曦蕴揪着被子,侧头瞅着跟着上了床了齐子辙,齐子辙淡定地躺好,被她看了好一会,见她都不睡,只能无奈地道:「快睡。」 被他这么一说,沈曦蕴只能闭上了眼睛,却因着心里疑惑,不由得轻微地用手抠着着床垫,怎么都睡不着。 轻微的小举动,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盖住了。沈曦蕴不敢动了,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点了下指尖,见他没反应,以为他睡着了。 她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轻轻地转头,生怕齐子辙发觉,却不料齐子辙一直都看着她。 当她把另一只眼也完全睁开时,才发觉他瞅着她呢,沈曦蕴顿时怔住了,齐子辙暗自叹了一口气,轻声问:「怎么了?」他知道她一直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平日里他只是稍微在书房中眯一会,如今和她成亲了,他也就跟着她的作息来,特别是新婚,他怕她在后宅中若因为他的缘故不能竖立威望,那就是他的过错了。 v第五十九章 他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担心她。 沈曦蕴犹豫了一会,才轻声问:「刚才怎么,怎么抱我上来了?你手臂受伤呢。再说了,张嬷嬷可以的。」 齐子辙听到她这么说,眸色微微浓,伸手替她掖好被子,好脾气地解释道:「张嬷嬷年纪也大了,你忍心让她再扶着你?」 「额……」瞧他这么一说,好似她特别狠心一般。其实张嬷嬷年纪不大,再说若是抢了张嬷嬷的事儿,张嬷嬷会不高兴的。 沈曦蕴呐呐地道:「那可以让其他的小丫鬟扶着我呀,一个不行,用两个。」 齐子辙被她的话差点噎住,只能硬着口吻,威严地说:「我是你夫君,自然由我抱你最为合适。就算我手臂受着伤,不过一搂、一放而已,还没弱到连这样都受不了。」 「哦。」沈曦蕴乖巧地应了。 齐子辙见她这样,更加软了口吻,说:「睡吧。」 沈曦蕴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睡觉,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是你的错觉。 可是齐子辙的温柔和关爱,她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自己的心间,临睡前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念头,其实,齐子辙很好。 齐子辙的耳边听到了沈曦蕴那轻微的呼吸声,平缓有序,他侧头看向睡熟的沈曦蕴,睡态娇憨,闭上了双眸,鼻尖环绕着她的馨香缓缓入睡。 这一觉,沈曦蕴睡得很好,直到听到外头张嬷嬷细微的叮嘱声,这才缓缓醒来,她伸手摸了身侧已然空了的床位,扬声喊了张嬷嬷进来伺候。 却听到外头隐隐约约有几声小孩子的声音。 沈曦蕴等了一会,张嬷嬷才匆忙进来,沈曦蕴急着起身,未曾察觉她面上挂着担忧之色。 当沈曦蕴起身穿上中衣,再细听,院内已经没了小孩的声音。她让张嬷嬷收拾了许久后,才清爽地坐在了轮椅上,这京城内的齐家内院,她却是还没有全都逛齐。可等她被推到了走廊,才发觉天色已晚,不过一会,齐家抄手游廊下的灯笼,一点点亮了。 晚饭是沈曦蕴自个吃的,齐子辙让人来了消息,说是有事不过来陪着了。 沈曦蕴倒是松了一口气,若是齐子辙在边上,她还得束手束脚。说实在话,齐子辙陪着吃饭,总觉得她不能吃太饱,生怕被他鄙夷了。 张嬷嬷一晚上都欲言又止,似乎还没有找到开口的时机,拆发髻时,沈曦蕴曾想开口询问,可太困了,一时又忘记了,加之齐子辙又派人过来传话说睡前院的书房了,她自是乐得自个霸占整张床。 对于今天中午两人一同就寝小眠的暧昧之情,她全都抛之脑后,大概认为齐子辙估摸是给了她点面子罢了。 张嬷嬷望着睡得迷迷糊糊,实际没啥心眼的沈曦蕴,只能垂头丧气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一夜沉睡到天明。沈曦蕴这一夜睡得很是安稳,连噩梦都没有,起床时也是精神饱满,不像以往就跟豆芽菜没了水分蔫了一般。 张嬷嬷却没有像她一夜好眠。反而眼袋下头都是一片乌青,若不是早起去厨房那拿了鸡蛋白滚动才消了,只怕都不敢过来伺候沈曦蕴了。 好在张嬷嬷担忧的事并未发生。齐子辙一大早就精神满满地回了房间,梳洗一番,陪了沈曦蕴用了早饭,这才去了书房,他今日似乎有些要事需要处理。 沈曦蕴在房内待得烦闷,以往在沈家之所以总在院落里头待着,不过就是不耐烦去见那些庶妹们,虽都是姐妹,同血缘,可即使是同血缘的女子,女子的小肚鸡肠心性也是显露无疑。 她上辈子为了才名,这辈子无所求,自是不想多与她们打交道。 张嬷嬷想着在屋内不好跟沈曦蕴说话,倒不如在屋外说,这齐家看着不大,实则还是有些规模。 后院正中的院落是沈曦蕴与齐子辙所住,边上两侧的院落也是空着的,按着京城人的习俗,是留给以后的成年的儿子娶媳妇后居住的地儿。至于女儿,全都住在后院较为僻静的地儿,估摸会是在北面的院落里。 她对院落没什么兴趣,只是往深处走去。 一座座亭台楼阁,以及边上的柳树拂动摇曳,能工巧匠所雕刻的各类假山与簇簇花草,生机盎然。 清晨的天稍微凉意,沈曦蕴却颇有兴致。 到了后头的一座院落,看着门簇旧,甚至于上头的锁都生了铁锈,可扫过去时,发觉那钥匙孔却光亮。 她不由得让张嬷嬷去推开那座院落。 张嬷嬷推开了门,推着沈曦蕴进去,沈曦蕴却见一条铺就在小湖泊上的小道弯弯曲曲,顺着小道,她看到了湖面上洽意畅游的鸳鸯,扑腾着大翅膀的白鹅,还有几只小鸟点了下水面溅起涟漪。 往里头走,听到了些许动物的叫声,来到草地上,锦鸡拖着长长的尾巴蹦跶着跑过去了,沈曦蕴呆住了。 没想到啊,齐子辙竟然有这样特殊的爱好。 看着懒洋洋地跳过一个个枝桠的白猫,慵懒地抬起眼皮,对着她喵地妩媚叫了一声,之后是一只黄不溜秋的小狗,连蹦带跳地跑过来,东嗅嗅,西闻闻,之后摇了摇尾巴。 v第六十章 对着她的那圆溜溜的黑眼镜,可人得很,正当沈曦蕴要下手时,一阵熟悉的雄鸡啼叫声,之后就是扑腾着翅膀飞冲过来,对着小狗就是一个劲儿地啄着,小狗吓得哀哀大叫地跑了,雄鸡昂着头,蔑视地瞅了落荒而逃的小狗,大气地踱步,好似在炫耀自己的威武,之后转过身来,对着沈曦蕴啼叫一声,略带柔音,好似在抱怨沈曦蕴就是个没良心的,这么久了都不过来看它。 沈曦蕴呆住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遇到它。 雄鸡老实不客气地扑腾到了她的怀里,用爪子踩了几下她的双腿,似乎在找个好蹲点的位置,之后就蹲下去了。 额,这只自来熟的雄鸡,该怎么处理? 张嬷嬷也一脸黑线,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扁毛畜生记性如此之好,不都说这些畜生蠢得很么? 难道齐家的宅院有天地之精华,这才让畜生都灵光了不少? 沈曦蕴伸手摸了几下雄鸡,手感还不错,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难道还有专人给它们洗过澡? 她是不是补偿齐子辙可以从帮助他洗这些宠物入手?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听得一声脆生生地愤怒之语,「你又抢我的乖乖!」沈曦蕴硬着头皮示意张嬷嬷推她转过去。 只见上次见到的胖乎乎的小娃娃正双手叉腰,一脸不快地望着她,「你又来抢我东西,你怎么总是跟我抢东西。」 「额……」沈曦蕴想着好女不跟娃斗,只能好气地说:「不是,是这只雄鸡自个飞过来的,你快点抓它下去。」 可胖娃娃却不买账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哼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家乖乖眼睛瞎,还黏上你了?」 这么恶毒的言语,到底是谁教的!!! 沈曦蕴默念不能生气,生气自己就输了。 她挤出一抹笑容,道:「不是的。」 「那就是你抢的!」一板就定了性了,沈曦蕴闭上了嘴巴,算了,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干脆不管了。 胖娃娃一见她不搭理他了,原本神气洋洋的脸立马阴天了,没一会就抽抽噎噎地假哭起来,「你,你欺负我!」 被胖乎乎的娃儿这么一哭,沈曦蕴瞪大了眼睛瞅着,这绝招她没有教他,他竟然无师自通了,可即使她晓得他假哭,也不能揭穿他,心好累。 沈曦蕴突然对当时被她逼婚的齐子辙有了感同身受,真是现世报啊,看,这么快就来了,让自个好好体会了。 沈曦蕴算是怕了他了,只能伸手将雄鸡抓起来,塞进胖娃娃的怀里,哄着他说:「好了,还给你了,你别哭了,男子汉可不能掉金豆豆,那是小姑娘家才用的把戏。」 胖娃娃伸手一摸,将雄鸡抱得紧紧的,冷哼了一声,「你真应该让郎中看看眼神了,你瞅瞅,我像是哭过的样子么?」他双眸清澈,一点雾气都没有,把沈曦蕴噎得差点就抽搐过去了。 这么难搞的娃,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张嬷嬷嘴里说的私生子? 胖娃娃眨巴了下小眼神,听到外头似乎有人在找他,赶紧就要往里头钻,沈曦蕴伸手一抓,拎起了他的衣领,胖娃娃四肢乱窜,沈曦蕴趁机威胁他,「你若是乱动,我就告诉找你的人。」 胖娃娃立马露出了委屈的小脸,一乖巧样儿,倒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小脸。 将胖娃娃塞到张嬷嬷后头的树丛下面,正好一嬷嬷探头探脑地进来了,见是沈曦蕴在,赶紧请安,不敢多言,找了借口,就退下去了。 看来齐子辙并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个胖娃娃的存在。 当然,到了后面,她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齐子辙只是觉得她太弱了,不是胖娃娃的对手,想让他熟悉了府内的所有人和事务,才将胖娃娃交给她管教。 胖娃娃听到人已经走了,撅着屁股,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黏着的树叶,上下打量了沈曦蕴一番,才摇头晃脑学着大人的模样,道:「想不到啊,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吓退我的嬷嬷,看在你帮了我一次的份上,我可以帮帮你。不过说好了,本小爷可不是随便的人,只能帮你一次。」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表示自个是个大人物,可不是什么人都帮的。 沈曦蕴正要摇头拒绝,想着张嬷嬷说起胖娃娃和齐子辙的关系亲密,既然如此,胖娃娃总该知道齐子辙需要什么,喜欢什么吧? 补偿齐子辙,自然要从投其所好来。 沈曦蕴想着面前的胖娃娃不过五六岁,总不能耍把戏她自个都分辨不出来吧? 这么一想,她安心了,哄着胖娃娃道:「既然你想帮我,那好吧,我就勉强让你帮一回,看你是不是真这么有本事。」她故意用激将法,沈曦蕴到底快速摸清了胖娃娃小得意的特点。 「行,你说。」 「你说齐子辙喜欢别人替他做什么?就是你父亲。」 胖娃娃疑狐地瞅了沈曦蕴一眼,道:「我父亲?」这人不是傻吧?他父亲他出生后就没见过了,不对,她不会以为…… 「嗯。」 v第六十一章 「他最近需要别人帮他整理书房的东西,昨儿还告诉我,书房里头的物件可乱了。」难得他兴致好,算是「日行一善」了。 沈曦蕴一听,暗自笑了,夸了胖娃娃几句,找了借口就往前院去了。 前院书房正好小厮去解手,没人守着,沈曦蕴顺利地进去了,打量着连地上都乱七八糟的书房,不由得感叹,果然需要她来整理。 说干就干,她让张嬷嬷将地上的书都全放书架上,她则伸手替他规整书案上凌乱的宣纸和各类物件。 正当她们收拾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咯吱一声,门推开了,齐子辙踏了进来,见到她们二人,原本和煦的面容却铁青。 沈曦蕴悄悄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下意识地想退一步,轮椅的小轮子却卡在了八仙椅子的脚边,她垂头不说话,心道:糟糕! 此时的胖娃娃正捂着嘴巴偷笑,心里哼哼着:谁叫你抢我家乖乖的,该!! 六月盛夏,暖风习习,湖边树枝摇动,艳阳高照,知了鸣叫,花香浓郁,日光碎影,蔬果飘香,宜外出避暑。 此时的沈曦蕴正垂着小脑袋,拿着竹签叉着香瓜吃。香瓜是西北的贡品,郡王妃特意吩咐人送过来的。 虽嘴里吃着稀罕物件,可心却一点都不痛快。 天渐热,她身着单薄的长襦裙,披着纱织披肩,花雨在一旁摇晃着团扇,替她驱除热气。她身子寒气较重,特别是双腿,不能用冰,最怕冰的寒气入骨髓,这双腿就真废了。若是能够用,也是到了最为热的那日。 这并不是沈曦蕴忧烦之事,无力的双腿已然习惯了。 她只是因为被禁足而不开心。禁足的罪魁祸首还是个不到六岁的胖娃娃,更加不开心了。 万万没有想到,重活一世,她战斗力如此之弱。 张嬷嬷似乎看出了她内心些许不自在,低声安慰沈曦蕴,「夫人,不是您太弱,是敌人太狡猾了。就是老奴,也对小孩子不设防啊。」 果然可爱也可以成为一种武器。 沈曦蕴无力地笑了下,又不能找回场子,多说无益。 张嬷嬷倒是觉得自家夫人小孩子心性,那私生子也太过于聪慧了,只怕对于夫人以后的小公子来说,是最大的敌人,若是夫人能够牢牢抓住老爷的心,也就不怕了。想着夫人主动想要讨好老爷,这次虽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可至少这禁足,也不过是一日。老爷心里还是有夫人的。 只是较为不快的是沈家传来的消息。说是孙氏在沈曦蕴出门子那日太累了,忧思过重,夜里又着凉了,病倒了,这喜事和病气最好不要相冲,便派人来知会一声,说是回门日晚几日再过去。 沈曦蕴心里只略微挂念祖母,沈宴他们,她是不太想见,跟齐子辙说过后,还生怕齐子辙生气,以为沈家特意摆谱,不料齐子辙竟说沈宴已然先跟他通气了,怪不得他让她回门当日禁足。 幸而禁足只是在主院中不出门,她还可以逛逛主院后头的景致。后头种了芭蕉树,下头还布置了石桌石椅,小水池上搭建了一白条石块砌成的拱桥,下面一小池子,种着荷花。 她双手扶着拱桥,看着含苞待放的荷花,倒是有几分趣味。却见莲池里头还有几尾鱼,在阳光照耀下的湖面自在地游着,鳞光闪烁。 荷叶在夏日里可用来泡茶,做上荷叶蒸饭,也是夏日里头的节气饮食物件,倒是颇有几分别致之意,又想起莲蓬里头的莲子和莲藕,不由得肚子咕咕叫。 沈曦蕴唤了小丫鬟和粗使婆子过来,让人下去摘了荷叶,洗净,准备晚上做荷叶饭和荷叶鸡。 正看着婆子们摘叶子,远处一小身影矫健地滚过来,她抬眼一瞅,是罪魁祸首!他怎么还敢到她面前来。 胖娃娃白嫩的包子脸略带着热气,红彤彤的,双眸滴溜溜地转着,很有灵气,见她瞅着他,不说话,抿着嘴儿笑,也不认错。 沈曦蕴不理他,径自看荷叶,胖娃娃好不容易碰到有人陪他玩,不用再跟动物玩耍,也不用再多跑跑就被后头的嬷嬷和小丫鬟追着喊祖宗,他不知多高兴。 可见唯一能陪着他的都不理他了,顿时有点委屈上了,撅着嘴巴,想着他平日里这么一示意,丫鬟婆子都来哄他了,他眨巴了下眼神,等了一会,怎么她还不过来哄他? 沈曦蕴自是瞅见了,却不理会,既然找不回场子,决心给他来个下马威。 见原本亮亮的眼眸子顿时蒙上了雾气,胖娃娃眼眶还真挂上泪珠,沈曦蕴硬着的心顿时软成了一塌糊涂。 沈曦蕴内心嬷嬷骂着自己不争气,没出息,只能暗自叹息,转头问:「你怎么了?」 「你不理我。」胖娃娃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沈曦蕴不由得露出微笑,「你若是被我害得被罚了,你愿意理我?」 胖娃娃转了下眼珠子,点了点头。 知他估摸就是忽悠她,却也不再多追究,只是道:「行了,过来,瞧你这出息。」 「你们干啥呢?」胖娃娃变扭地扭了下身子,犹犹豫豫,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听沈曦蕴的话过去,毕竟他年岁小,可也是小男子汉,也是需要面子了,哪里是沈曦蕴这类娘们招手说过去就过去的,太没有威严了,那可不行。 v第六十二章 沈曦蕴指了指湖面上的荷叶,「准备拔了荷叶做荷叶饭和荷叶鸡。」 「好吃么?」胖娃娃好奇地挪动了一步。 沈曦蕴唔了一声,道:「荷叶饭清香扑鼻,荷叶鸡鲜嫩多汁,却不肥腻,满口肉香四溢,再是好吃不过。」想着以往看过的食谱,她若不是没有好的厨娘,都想让厨娘跟着菜谱做出来吃了。 不过上辈子她吃过一次,因而颇有几分印象,倒也能忽悠面前的小吃货。 胖娃娃一听,顿时亮了眼睛,挪了过来,软软地靠在她腿边,小声说:「我也能跟着吃么?」 「可以啊。」沈曦蕴颔首,「我们晚上就吃,不过你的嬷嬷怎么办?」 「没事,不打紧,看我的!」胖娃娃眨巴了下眼睛,脑袋里头又冒出了无数的坏主意。 两人难得和谐的一幕落在了不远处的齐子辙眼中,他略带惊讶地看着,对跟在身边的小管家周平问:「小少爷怎么又跑过来了?」 周平瞅着越发圆滚和滑溜的小少爷,面露无奈之色,「老爷,小少爷自个又甩了乳母跑过来的,他似乎是真心喜欢夫人的,昨儿的事,其实也是小少爷捉弄的夫人。」不过夫人也太过于纯良了,竟然没有派身边的仆妇过来找他询问,若是其他姑娘进门,只怕第一时间就将小少爷的身份查个底朝天,也许查出来的是老爷让她知道的信息,只怕她们也不放心,定然对小少爷对手脚,也就是夫人心性善良,小少爷这才喜欢夫人,爱在夫人跟前晃荡。 他们不是拦不住,也是有所纵容,毕竟,往事让他们背负就够了,仇恨,他们去报就好了,至于小少爷,他们和老爷,都不约而同想要保护他,让他快了纯真地长大,这才对得住他的爹娘。 齐子辙望着沈曦蕴脸上飞扬的笑容,灿烂夺目,比起禁足时的颓废样儿,倒是让他放心了不少。 他书房中有些机密,她知晓若不懂还好,若是了解,他生怕她因而惶惶不可终日,这不是他娶她所想要的。 小管家周平不动声色,齐子辙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他们玩累了,你再让仆妇去跟夫人说,就说我有事今晚不回来,明日陪他们用早饭。」 「是。」 沈曦蕴见胖娃娃馋嘴围着她,要她晚上再多弄点好吃的,她不让,胖娃娃哼哼了两声,卖萌地提出交换条件,说他有讨好齐子辙的秘密绝招,可沈曦蕴如今可怕了他的建议了,摇头拒绝了,还狠心地表示,他再说秘诀,以后做好吃的都不告诉他了,他惊得失去了端着的小大人面具,摇晃着小臀部,说着不要钱的甜言蜜语,夸沈曦蕴是天山地下人间难有的小仙女儿,把沈曦蕴逗得捧腹大笑。 张嬷嬷则满腹纠结,这胖娃娃跟着夫人,倒是让夫人心情好了不少,可胖娃娃到底是敌人啊。 齐子辙是秘密出的城门,趁着守城人换班之际,飞驰而过,并未被人拦下。他这次却是为了帮皇帝找一仙长道人,据说在城郊不远处的青峦山村落里头最为破旧的道观中,那里的观主就是皇帝所要找的人。 皇帝近日对于仙丹和长生不老药的追求有了新的想法,除了充盈了小金库,不知从哪本典籍中查找出了积累功德除了需要自个出钱修建道观,铸造炼丹炉,更为重要是寻找世外高人来住持。 世外高人本没有,但只要皇帝想要,定然会有。 这件事不过是齐子辙替皇帝办过的荒唐中的小事。 算准了时辰,到达青峦山破旧的道观,院落里头的丹炉盖子被掀倒,里头的烟灰散落一地,树枝桠参差不齐,不见几分人气。 齐子辙冷脸率先进去,却感觉到了一股寒气袭来,他快速一闪而过,见一丝寒光照眼,生死一瞬间,正当他随身佩戴的剑鸣动,骤然拔剑戳刺时,只见偷袭物来处不远角落里,缩着一道士,瑟瑟发抖。 齐子辙看向刚才飞来的落地物,竟然是道士作法用的长剑。连作法法器都丢过来了,只怕是道士惶恐之下的举动,便收了剑,他伸手示意后头的仆役上去,将道士带过来。 道士头发花白,抖索着嘴唇,默念着太上感应篇,被齐子辙示意将人丢进了准备好的马车中,下了山。 齐子辙一行人出了道观门,却见道观后头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匆匆往另一山路下山去了。 此时的齐府,沈曦蕴端坐在餐桌前,而胖娃娃挪动着圆润的屁股,伸长了脖子瞅着外头,就等着大餐上桌了! 外头晒了一个时辰,一妇孺一小孩,坐在圆桌边,小孩子挪动着屁股,咽了咽口水。 刚才他闹着说要加餐,沈曦蕴没办法,又吩咐了张嬷嬷去跟厨房说一声,做几样肉菜上来,瞅着面前娃娃那馋肉的样儿,若不是他圆滚滚的身子,都快以为齐子辙是个狠心的人,将孩子给饿得连块肉都没吃过。 这么一想,沈曦蕴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胖娃娃的嫩肉,意犹未尽地心中默默感叹着:「手感真好,胖乎乎的,真好摸!」她自认为的心中默念却嘀咕出声了,胖娃娃被突然占便宜,愣住了,听到她说自个胖,气得哇哇大叫。 沈曦蕴差点招架不住,幸而张嬷嬷领着丫鬟过来上菜,这才救了她。 一份色泽鲜艳的梅菜扣肉,一盘花卷酥饼,一份素炒山药木耳,一份荷叶烧鸡,另有一汤碗莲子猪肚汤,再加上荷叶蒸过的米饭,比平日里菜色都多。 胖娃娃自个拿着筷子,先对着解开荷叶,切开了肚子的烧鸡下手了,烧鸡里头竟然还填充了香糯八宝米,散发着淡淡的豆香,混着鸡肉的香汁以及荷叶的清香汁水,一口下去,香甜软糯,一点都不油腻,入口即化。 又吃了梅菜扣肉和山药木耳,前头开胃后头解腻,各有千秋。 胖娃娃吃得嘴巴都沾上了米粒,摇头晃脑,好似美食就是他的全部。 沈曦蕴替他盛了一碗汤,嘴里念叨着:「慢点吃。」生怕他噎着,简直就跟饿虎出山一般,难道他平日里真没得吃什么好吃的? 胖娃娃一个人吃了快要半只鸡,还要再下筷,被沈曦蕴拦住了,「这次若吃多了,下次可不再煮这道菜了。」他一听,便放下了筷子,说要去解手。 v第六十三章 花雨和另一个小丫鬟领了他去后面。 张嬷嬷在一旁替沈曦蕴布菜,不由得感叹道:「夫人,他,也是怪可怜的。刚才老奴还想着夫人多提防他,可如今看着,这小娃儿能有什么错?他不能选择出生,不能选择父母,投胎也是前世修的,有些人修得好,高门贵府中出身,修得一般,小门小户衣食无忧,修得差点,平民百姓一生劳苦,做了孽的,多少下辈子出生,都带着孽债,一世凄苦。小少爷不过就是前辈子不修,今世得了个私生子的名头。夫人若是降服了他,好好教导,也就是了,对以后的小少爷,也是一助力。」 沈曦蕴听着张嬷嬷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吃了半碗饭,才抹了嘴巴,她之所以不还嘴,还不是怕小胖娃等会出来又抢着吃,她可不好意思跟他争,放下碗筷,她才正色道:「嬷嬷不可如此说。小胖娃,很好。就是胖了点,我觉得他应该节衣缩食了,特别是晚饭,吃太多了,对身体不好,得跟夫君说说,让他多吃点素菜。」 「身世什么的,若是夫君不提,我们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好,私生子什么的,嬷嬷也不要再说了,就算是私生子,他也是齐家的孩子,切不可轻视。嬷嬷,想想我这个庶女身份,再想想以前在嫡母手下讨活的日子,我不希望胖娃娃跟我一样。」 「夫人就是心善,老奴知道了。」张嬷嬷按了按眼角的湿意。 沈曦蕴顿了一会,不对啊,这胖娃娃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她有点着急了,对着张嬷嬷道:「嬷嬷,快,推我去看看,他怎么还不出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沈曦蕴正要过去,胖娃娃拍着小手,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踏步出来了,拱手道:「谢谢款待,我就先走了,明早再过来一起吃早饭。」说完就麻溜地跑了。 沈曦蕴喊不住他,只能让张嬷嬷赶紧派了小丫鬟跟在他后头,可别半路摔着了。 翌日一大早沈曦蕴是被热醒的,张嬷嬷怕她身子弱,还未铺上凉席,因而睡醒时,额头上都有薄薄的汗,沈曦蕴都快要以为自个睡在蒸笼里头了。 收拾妥当,想着昨日齐子辙派人来说会过来吃饭,便端坐等着,生怕自个不端庄的样儿被齐子辙看到,丢了自个的脸。 至于胖娃娃,人小觉多,还不一定能起来。 齐子辙将道士押送到了皇宫中,等皇帝醒来复命后,在前头书房里头沐浴了,才大步而来。 沈曦蕴恭敬地问安,关怀他处理公务劳累了,嘘寒问暖,只态度过于疏离,他反而略带了几分不快。 齐子辙目光如炬地落在了沈曦蕴的身上,无形给了她压力,令她不由得要躬身屈膝,他单刀直入,道:「你我二人是夫妻,不用如此拘谨。」 我更想要看到你如媚笑颜,他在心里默默补充着。 「你随意一些就好。」齐子辙见沈曦蕴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和反思,好似在想着自个哪儿出错,惹了他不痛快。 他不喜欢她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可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内心所思所想。他已经太久没有将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地为他人打开过,他如今迫切想要让自己的情绪能够传递给沈曦蕴,可沈曦蕴似乎接收不到。 沈曦蕴垂眸思索片刻道:「夫君说得极是。」既然夫君想让她活泼点,她就活泼点就是了。 齐子辙面上浮起了温柔的笑意,正要开口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时,一阵嚎啕大哭声从外头传来,越来越近,一小火炮般的身影冲了进来,扑到了齐子辙怀里,扭着身子,抓着他的裙摆,哭泣,「哇,你去哪里了,昨晚为什么不来看我?是不是被外面的小妖精勾引走了?我都要被人欺负惨了,你还不过来帮我。太没有良心了。」 沈曦蕴抽了抽嘴角,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小胖娃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齐子辙伸手拍了拍他胖乎乎却微微颤抖一点都没有那种脆弱感的肉背,轻声哄,「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出了什么事了?」 「她欺负我!」胖娃娃抬起头,竟然将魔爪伸到了沈曦蕴身上。 「我没有!」沈曦蕴立马反驳,这个锅她不背。 胖娃娃冷哼一声,「你当然说你没有,你一大人欺负我这小孩子,若是还好意思承认,那就是太丢人了。」 「我……」沈曦蕴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好似滚烫的热水一下子架在了干柴烈火上,一下子就滚了。 她摇了摇头,咬了下唇,觑向齐子辙,不禁低声道:「狼狈为奸,冤枉好人,虚伪!不正经!」 「说谁不正经呢!」胖娃娃大声嚷着,双手叉腰。 沈曦蕴眼圈红红的,内心烦躁得很,肤白细腻的肤色却没了血气,耳朵红彤彤的,似乎是被气的,她委屈地回嘴:「你不正经,你们都不正经。哼,老不正经和小私生子!」 这下可捅娄子了,胖娃娃本来就是想捉弄沈曦蕴,没想到沈曦蕴不服软,一下子被架上去,高傲的颜面令他低不下头颅,不认错,不曾想,竟然被沈曦蕴说是私生子。 胖娃娃之所以大白天这么闹腾,也是为了报昨日晚饭解手后听到沈曦蕴与张嬷嬷在背后议论他的话,他最讨厌别人同情的目光和背后对他的身份嘀嘀咕咕了。 他是从小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但他可比那些见过亲生父母的小孩活得快乐多了,他才不需要她们同情呢,还有,他本以为她是好人,没有想到,她竟然要夺走他的美食,简直就是跟他作对! 沈曦蕴无心中戳痛了胖娃娃内心的痛处,真的哭了,抽抽噎噎不抬头,声音哀凄,一听就知真假,这下把沈曦蕴给吓傻了,她不小心好像把齐子辙和不明身份的胖娃娃给得罪了。 她该怎么办?说好的补偿不会又负债了吧? 齐子辙黑着脸不说话,只是伸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胖娃娃的背,等他哭够了,才站起身来,单臂抱起,背对着沈曦蕴。 张嬷嬷着急地瞅了下齐子辙冷漠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沈曦蕴,替小两口着急。 齐子辙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辩白,抬起脚就要走。 v第六十四章 沈曦蕴自知自己刚才失言了,很是懊悔,可胖娃娃胡说八道,她也很委屈啊。作为她的夫君,他们两人的婚姻确实是她一厢情愿算计来的,但他愿意娶她,她很感激,体谅他因为处理公务,在成亲时的一些失礼。 可她不能无缘无故被冤枉,以齐子辙对胖娃娃的看重程度和她嫁进来时并不想树敌的初衷,她不由得高声道:「夫君留步,听我解释。」 齐子辙顿足不前。 沈曦蕴言语中带着焦急之意,坑坑巴巴地道:「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齐子辙低眸瞅了沈曦蕴一眼,打断她的话语,「等会再说。」 不行,若是等会再说,齐子辙若是听了其他人的话,说不定就不听她的解释了,「不行,我要说,你让我解释,就一会!」 谁知齐子辙却迈开了脚步,拐出门,沈曦蕴不由得转动轮椅要追上去时,齐子辙又大步走来,低声柔和地说:「你不用多想。我先送他回去,我知道如何处理,你先吃饭。」 齐子辙曲起食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离去前,俯下身子,充满磁性的嗓音附在她的耳侧,扑面滚烫的热气令她乱了心神,只听得齐子辙温柔地解释道:「我正不正经,你有的是时间了解。还有。」 「他不是我的私生子。」 沈曦蕴红着脸,眼眸中闪着害羞之色,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低吟着:啊,惨了,怎么办? 她刚才心跳得好快! 还有胖娃娃,不是他的私生子,会是什么身份? 齐子辙抱着胖娃娃回了他自个的院落中,盖上丝织五福小棉被,如今的棉被小膝盖以下都盖不住了,被单喜庆的红未有活泼,反而沉甸甸的抑郁之气息。 上头的针脚不太细腻,却一针一线都是胖娃娃的祖母缝制的,饱含了对胖娃娃的祝福。奶嬷嬷跟着边上垂眸不语,不敢多言。 齐子辙将其蜷缩着的小拳头放入被下,轻声对奶嬷嬷吩咐:「好好看着小少爷,若是哭闹,再来找我。」 奶嬷嬷应了,在一旁守着。 快步走进屋内,对上了沈曦蕴惊恐慌乱带有不安的眼眸子,齐子辙放缓了情绪和脚步。两人默默对视一阵后,齐子辙坐在了矮榻上。 片刻后,沈曦蕴才怯生生地开口问:「夫君,胖娃娃还好么?」 齐子辙沉吟一会,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睡着了,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哦。」沈曦蕴让张嬷嬷退下,张嬷嬷眼里焦急,却只能听从,心里就怕两人闹腾起来,若是老爷不原谅夫人,觉得夫人心性气量狭小,将夫人休了可怎么办?夫人才刚进门,小夫妻两口也没什么感情,夫人也没有伺候过老爷的生父母,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在走廊下转悠着,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沈曦蕴觉得气氛尴尬,便执起水壶,替齐子辙倒了一杯凉水。 齐子辙心中思赋许久,才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定然不许告知他人,你我二人已经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一荣则荣,一损则损。」 「特别是沈家,断断不能言,若你不能做到,那我也不多说。」 沈曦蕴心中诧异,却不明白齐子辙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只从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的正经与严肃,只能肃然起神情,颔首道:「自是如此。」 见她如此,齐子辙遂瞅着她的双眸,缓缓才道:「他的乳名叫胖胖,是……算是我侄子。若他祖父家未曾堕落,在当今朝野上下,家世显赫,只怕除了皇室贵胄子弟,无人能及。纵观皇室家族脉络传承,其祖父家族更是拥有深厚渊源,根基深远,也因而使得皇帝忌惮。」 「他的祖父祖母与亲生爹娘,都是被冤死的。」齐子辙言语淡淡,竟带不出任何情绪。 「一夕之间覆灭,全家上下几百口人,男子处死流放,女子没入掖庭。胖胖出生在覆灭前的那一晚。他的母亲在他被交到可靠忠仆手中时,悬梁自尽而死。」 「我收养他,只因我与胖胖的父母……亲如手足。」齐子辙话语落后,似一丝劲儿已经被抽光,外头的艳阳天,却照不亮人心的黑暗。 沈曦蕴懂得那样天翻地覆的日子。本还高高在上,出门时他人捧场,各种谄媚之态,习空见惯,人人都想把世间最好的话说出来,只为了换取你的一缕垂顾。那时的你,高高在上,好似达天。 可天道突变,一切都变了,原本的花团锦簇,成了残垣断壁,原本的美梦良辰,成了噩梦连连。 一夕间,耳边的欢声笑语换成了地狱般的哭嚎哀叫,高楼大厦顷刻间坍塌,朱门内的血足足有三尺厚,都是亲人的血。 沈曦蕴当年在钱太师府,抄家就是一列官兵闯进门,领军人拿着圣旨,宣读府内的主子名单,侍卫们全都进去将他们制住,原本在外头横向霸道的,都吓得尿失禁。 至于那些拼命抵抗,甚至逃跑的下人和主子们,被抓到都是一刀砍死。 那些一箱箱出去的家财,最后不是给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分了抄家人一部分的银钱。 女子被投入狱中,若是长得丑点还好,美貌的免不了被狱卒动手动脚,当处斩旨意下来后,又能剩下几个苟活的女子?与其被当成随意处置的玩物,不如清清白白地去了。 v第六十五章 当年钱家的案子,进去的可不止钱家,沈曦蕴腿瘸了,身子骨弱,只有皮包骨头,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眼神还有些许的疯狂,狱卒自是不敢沾惹,可其他受到钱家牵连的人家的姑娘,沈曦蕴不是没见过她们的哭嚎求饶,她连自己都保不住,如何保住他人? 只是默默闭眼,充耳不闻。 沈曦蕴甚至有点庆幸,胖胖还小,不需要经历那些,他的心没有被仇恨所包裹。 「是我的不对,不应该如此说胖胖。」沈曦蕴稍微往前挪动了一番,她眼神黯然,好似想起了不快之事。 齐子辙伸手,停在了她头上,后轻轻落在她的头顶,安慰道:「你也是不知情。」 因着对胖胖的亏欠,他却是对胖胖多了几分纵容。 沈曦蕴迟疑,才开口说:「也不知该如何弥补,他喜欢什么?」 齐子辙笑道:「这你得亲自问他。他性子确实有些霸道,但是个好孩子,我看出,他挺喜欢你的,以后,他就交给你来看着了,等明年,就送他进学。」 「好。」 齐子辙第一次跟她说起后宅中重要的事,倒是让沈曦蕴颇有几分惊讶。虽说一进门,周管家就曾过来说过,齐子辙已经吩咐了,齐家内宅上下事,一律由她打点。她出使稍微问过几句,也让管家拟了章程过来瞧过。也不知是齐家的奴仆没有私心,还是齐家的管家太过于厉害,总之,那些章程一条条看着,都比沈家的靠谱多了,她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便吩咐照旧也就是了。 本以为齐子辙吩咐管家也只是走过过场,毕竟齐家内宅到底如何,管事一人并不能拿主意,最后还是报到齐子辙那边。 但转念一想,也是。沈曦蕴才刚进门,两人也不算特别亲近,至少在沈曦蕴眼里,齐子辙上辈子在她脑海中那是印象太过于深刻了,只恨不得事事都请示于他,生怕哪天让他不痛快了,自己生不如死。 她也未曾想过,他有朝一日,能够跟她说些家宅的事,她不知道孙氏和沈宴在闺房中如何相处,可在沈家中看了,孙氏也未必将宅院之事与沈宴知会。 甚至于沈宴的某些事,孙氏并不知,孙氏有些暗手段,沈宴也被蒙在鼓中,但两人很有默契,并不深究。 一直以为,她和齐子辙以后也是如此,不料,他竟然将辛密之事原原本本跟她说了,她不由得心中百味杂陈,这是信任她么? 沈曦蕴拿不准齐子辙话中是试探还是真话,便道:「胖胖身边也有丫鬟和婆子吧?」 齐子辙不语望着沈曦蕴,沈曦蕴叹了口气,道:「我自己也是个孩子。」听她如此有推脱之意,胸口跟填上大石块般难受,说:「既然你是孩子,孩子带孩子,正好。」 看来他是铁了心了让她管教胖胖,只能应了,但又怕管教得不好,齐子辙生气,便事先声明,「胖胖是你让我管的,若是你觉得不好,随时都可以派教养嬷嬷。」 「好。」齐子辙如此应,又关怀地说:「你刚才怕是没有吃饱,若是还饿着,让厨娘再煮点东西过来吃,我得出门一趟,晚饭来陪你,回门的日子,就定在后天,你若可行,跟管事准备回门礼。」 「是,夫君。」目送齐子辙离开,沈曦蕴心都要跳出胸口了,她刚才好似知道了一件会杀头的私密事,由此可见,胖胖定然是谋大逆世家中的孩子,只是最近这几年,谋大逆的案件,难道是梁家之孙? 祭城梁家,皇帝四年前颁布的抄家圣旨,当时的梁家上下几百口人,一夜之间,全都没了,上辈子她还记得偶尔听钱夫人说起过,也不知梁家犯了什么案,说是谋逆,可梁家又没有兵权,不似七年前的那次谋逆,才真有些许真凭实据。 梁家虽是世家百年大族,可若说起来,京城中那些出了名的百年大族,哪个不比皇室的起源深远? 可梁家出的都是文人,连联姻的人家都是一色的文人,且爵品还低,也不知这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家,竟然突然间说没就没了。 梁家处置下来得很快,皇帝派人将梁家人给一锅端了,才令人上奏,早上上奏,下午就得到了批复,当天城郊的地面,腥气弥漫。 说起来,当年梁家空出来的宅院,也不知在哪里,像这种宅院,阴气最重,只怕是皇帝收到手中,都不一定赏赐出去让人住了。 想起这个,沈曦蕴倒突然有些许的好奇,命了张嬷嬷跟着采买出去时,打探一番。 然而,等过了几日,张嬷嬷来回只说打探不出来。 也是,梁家的事早已经被人遗忘了,就是知道的人,说不定不在京城了。听说齐家好似跟梁家颇要好,不如有空问问齐子辙,齐子辙也不一定会告知,不过若是他心情好,还能给个提示。 不提几日后的此事,如今沈曦蕴最为担忧的,还是胖胖那个小娃娃,便去了厨娘那儿,想着琢磨些胖胖喜欢吃的吃食,过去哄哄他,他不过就是个小娃娃,还怕对付不来? 沈曦蕴颇有信心地往胖胖的院落去。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嫁君大吉》卷一 作者:梧桐枝 02、《嫁君大吉》卷二 作者:梧桐枝 03、《嫁君大吉》卷三 作者:梧桐枝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