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舞》 1 民国十六年初夏—— 北京硕亲王府的后花园,朵朵桂馥兰芬的娇艳花儿迎风招展,馨香随风飘进了德芳阁…… 扑鼻的芬芳使端敏高涨的情绪更加澎湃,以往此刻的她该是在后花园里剪枝插花的,但今早小灵儿传来消息后,正常的生活作息便全紊乱了。 “白家老爷来访。” 一早小灵儿气喘吁吁的冲进德芳阁传递这项消息,端敏看着她泛红的小脸蛋只觉好笑,对她这名忠厚朴实但行事却莽撞的小婢轻声责斥说:“咱们和白家本是世交,白家老爷来访是自然事,何需大惊小怪?” “不是的,小姐。”小灵儿噘起小嘴,一脸委屈的模样,“我听他们说的,说白家老爷这次来是为了小姐和白家少爷的亲事。”她偷偷抿着嘴笑,“也许在初秋时分,小姐便能和白家少爷完婚了。” “胡说,别和他们瞎起哄,白家少爷还没念完书呢!怎会在这时和我……成亲呢?”她嘴巴虽否认但心里却热烘烘的,不觉晕红了脸。 小灵儿两手扯着长辫,不服气的咕哝:“不信,那我去大厅瞧个清楚、听个仔细,好让小姐无话可说,您就安心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小灵儿一溜烟跑了出去,教端敏根本来不及阻拦。 其实,在端敏的心底不无期待,只是端、白两家虽说是百年世交,但是近年已甚少往来,尤其是在白思齐赴上海学医念书的这几年,两家仅止于寒暄问候之类的客套礼数罢了。 何况“指腹为婚”对当今一切求新求变的社会来说,早已是不合时宜的陋习…… 那是民国前两年的事情,当时端敏的生母李瑄瑄正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与私交甚笃的白家夫人程兰英共游王府花园,这时年仅五岁的白思齐突然指着大腹便便的李瑄瑄,天真的说:“生下的女娃,就给思齐作伴吧!” 虽说李瑄瑄是王府正室,但嫁入王府经年却始终未生下一男半女,王爷虽未开口责怪过她,但是终究拗不过族中长老的安排制了偏室,股想到侧福晋袁咏春入府三年就相继为王爷生下一子端文和一女端柔,如今腹中又孕育了第三胎,李瑄瑄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对这得来不易的胎儿自然是寄予了厚望,但愿能够一举得男,重新获取王爷的宠爱和保住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 于是白思齐天真的童言童语,无疑刺伤了李瑄瑄心中的痛楚,程兰英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出言斥责儿子的不是,但是李瑄瑄却不以为忤,温柔的抚着他的小脑袋,和颜悦色的问他:“思齐,你怎知肚里的胎儿是女娃呢?” 白思齐仰着头,天真的说:“因为思齐想要一个和婶婶一样好的女娃。”他靠向李瑄瑄,附耳低语,“不像我娘亲--她好凶的。” 天真的论调,引起众人的一阵哄笑。 李瑄瑄一手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手抚着白思齐的小脑袋,柔声说:“好!生下的小女娃,就给思齐作伴。” “好哇!”白思齐鼓着掌,一阵欢天喜地。 “思齐要答应我,将来长大后,要好好照顾她哟!” “嗯!”白思齐懵懂的小脑袋,认真大力的点着头。 于是乎,“指腹为婚”便这么给订了下来。 隔年初春,福晋果真产下一女取名端敏,而侧福晋又为王爷再添一子取名端勤。至此,李瑄瑄的福晋地位荡然无存,产后体弱多病的她惟有将心思全放在惟一的女儿身上,任由袁咏春顺理成章的取代了她的地位。 再隔年,山河变色,大清皇朝被革命志士推翻,民国时代降临。 褪去了贵族色彩的硕亲王府,昔日的大派风光荡然无存,失去朝廷的按月俸禄,仅靠田产收租根本就人不敷出,只好逐年变卖田产以维持每况愈下的窘境。偏偏王爷端政还一心祈望皇朝再起,热心皇族动态,甚至捐出大笔家产支助,致使家道中落。 反观三代皆为朝廷顾命大臣的白家,因为能掌握昔日在朝为官与洋人建立的友好关系,而极力活跃于外交租界,看准市道投资经营洋货出入的买卖,因此一帆风顺的成为北京赫赫有名的大商贾。近来,白文瀚将生意拓展到上海,与上海大亨合资成立银号,声势如日中天。 端、白两家不仅是境遇不同,就连思想也是背道而驰。 端政不愿面对皇族衰败、民国建立的事实,他只肯活在自己心中的旧时代,他排斥任何外来的新思想、新观念;而白文瀚却是新思潮的推崇者,他赞同女子走出闺房上学堂、极力主张西化、主动参与新建设,因此两家更显得格格不人,久而久之,端、白两家便淡默了往来,然而老一辈的事并未影响下一代,白思齐和端敏打小亲热得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形影不离。 偶尔遇上意见不合两人发生争执时,白思齐最爱拉扯端敏的头发,粗鲁霸气的说:“你娘亲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你是我的小娘子,就要听我的话。” 八岁的端敏,哪里懂得“小娘子”的意思,只觉思齐哥哥在欺负自己,好不伤心的泪眼汪汪、泫然欲泣。 “我和额娘说,让她别把我许配给你,我不做你的小娘子,就不用听你的话了。”说着,她转身欲跑。 白思齐扯着她的辫子不肯松手,端敏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额娘说你答应过她……会……会好好照顾我……原来你都是骗人的,我……人家不要跟你好了……”端敏最爱溺在李瑄瑄的怀里,听她细诉自己和白思齐指腹为婚的故事,他的承诺早深深刻印在她的小脑袋里。 白思齐一惊,连忙松手,“别哭、别哭,我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我会照颀你不会再欺负你了。”他牵住她的手,抹去她的泪。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人家……才不信呢!”她噘着嘴,眸里含着泪。 “这样……”白思齐搔着头,“那……那换我做你的小相公好了,下回换你拉我的辫子好了。” 端敏破涕为笑,鼓着掌嚷着:“好口也!好口也!” 白思齐看着她,贼贼的笑着,他决定听从他父亲的话将长辫剪去。 “我讨厌你哭,以后不许你再哭了。”白思齐霸气的命令。 “嗯!”端敏认真的大力点头,承诺永驻于心。 从此以后,白思齐看见的永远是笑容璀璨的端敏。 由于家境富裕,白文瀚的观念新式西化,自然白思齐接触不少来自西方的事物,其中不乏稀奇古怪的玩意见,有一次,他骑着铁轮车来找端敏,端敏贪新鲜便嚷着要学。 “哇!好象可以了……思齐哥哥,你放手让我自己骑……”端敏的双手虽发颤,心却大胆得很。 “我早就放了,你骑得挺好的。”白思齐的声音传自她的后方。 端敏心一惊,连忙回头看,看见白思齐果真站得老远,接着一声惨叫,她连同铁轮车摔得灰头土脸。 “怎么样?快给我瞧瞧……”白思齐赶忙冲到她身边,忧心的说。 端敏擦破了头、扭伤了手、跌破了膝盖,但脸上仍然漾着璀璨的笑容。 “没事,一点点伤而已,不碍事的。”她说。 十二岁的端敏已出落标致,白思齐看了她不觉心湖一荡,不禁低头亲吻她粉嫩的红唇。 “敏敏,快点长大。”他搂着她的腰,“快点长大吧!” “嗯!”她娇喘着,模糊应允。 从那时起端敏已渐渐懂得“小娘子、小相公”的意思,一心期待自己快快长大,好与白思齐长相左右,但是两年后,白思齐为理想远赴上海学习医理,两人终于尝到了别离的滋味。 那天,白思齐前来向端敏道别,他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说:“别难过,我念完书就会马上回来,到时候,我会用我学来的医术,将你额娘的痛给治好。” 她笑着点点头。 他低头亲啄她的唇,凝视着她,“等我回来,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你要等我回来。” “嗯!”她大力点头,笑容璀璨。 从此两人过着两地相思的日子,仅能以书信尽诉相思情。 时间对端敏来说是残酷的,由于她母亲体弱多病,端政对她们母女又甚少关怀,以致她十分仰赖白思齐的呵护,所以他的离去无疑也带走了她的世界,如今她的欢笑仅能寄托在一只书信上。 而走入上海大观世界的白思齐,新的人生就此展开。在他寄给端敏的书信里,充满异地生活的趣闻。寂寞少了、相思少了,却多了曹家兄妹的种种事迹,而且……渐渐的信也少了。 犹记得今年年初,白思齐放寒假回北京过年,这是他们分离三年来头一次相聚,也许分离了太久、也许大家长大了,两人见面略显生疏,而在思想上也有显著的不同。 “你阿玛应该让你上学堂念书的,那里可以让你得到丰富的知识,而且……也能让你健康些,你瘦了,脸色也不太好。”也许是生疏加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白思齐终究未依心里所思,伸手抚摸她苍白的脸庞,一解相思之情。 端敏抿抿唇,“你寄给我的书,我都看了……” “那不够!”他立即抢道,“现在全国酝酿在一片新思潮中,身在新时代的你,应该亲身去体验、去感受什么叫自由?什么叫民主?这些你不能不知道。” 她垂下头,“我阿玛不会答应的,这些一直是他最排斥的,就连你寄给我的书……都是小灵儿偷偷替我保管,然后私下送来给我的。” “顽固不化。”白思齐嗤鼻,“原谅我的苴言,墨守成规是建立新中国最大的阻碍,老旧的陋习都该拋弃,好比……好比‘指腹为婚’早已不合时宜了,现在的人讲究自由恋爱,自己找对象,不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就不再有盲婚哑嫁了。敏敏,我说的你懂吗?” 端敏不是很懂,而是听了他的这些话后,心里有着莫名的恐惧。 “算了!我们不提这些。”他见她不说话,随即转换话题,“你记得我跟你提的曹家兄妹吗?” 她仰起脸,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兄妹俩真是一对宝,哥哥曹浩天酷爱研究,他有一间化学研究室,还请了一位洋教授专门指导他……妹妹曹浩晴聪明活泼又大方,大学里的男同学都很欣赏她,她做事总是出其不意,有一回……” 白思齐在信里所提的曹家兄妹,又再一次从他口中叙述一遍……不该是这样的!端敏想,分离了三年,头一次见面不该是这样的,但是满腔的思念和爱意,她始终没有表达出来。 然后他又去了上海,一直到今天白家老爷来访,整整半年了,他一封信也没有捎给端敏,而她仍是一天一封从不间断的寄给他…… “小姐,小姐……”小灵儿尖锐的呼喊声,打断了端敏的思绪。 “冒冒失失的。”端敏蹙眉轻斥,“给人见了,小心又是一顿骂。” “小姐……不是……是……”小灵儿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什么?又是什么?喘过气来再好好说。”端敏没好气的说。 “发生……大事,白家老爷来……来退婚了……” 青天霹雳,端敏眼前一黑,脸色刷的惨白。 “小姐,小姐,”小灵儿连忙扶住端敏,大声喊:“你快去大厅看看吧!王爷和白家老爷吵起来了……谁都不敢劝也不敢说话……” 端敏强打起精神,急急的奔赴大厅。 ※        ※         ※ 硕亲王府大厅,端政与白文瀚针锋相对,两人的态度都非常强硬,互不相让。 “岂有此理!”端政面目纠结,怒不可遏,“这婚约虽是两家私下的约定,未经媒妁之言,也未召告诸多亲友,但也不是你一句取消就能不作数的。” “当时犬子年幼无知,童言童语,又岂能当真?我若不是顾念在咱们两家多年的情谊份上,今天这一趟我根本是不会来的,端兄若再咄咄逼人、口不择言,莫怪白某翻脸无情……”白文瀚不甘示弱的说。 “你……你……”端政为之气结,脸色黯然,颓坐在椅子上,“我堂堂大清皇朝的硕亲王府,昔日风光虽已不再,但家风严谨对子女管教从不怠忽,如今你莫名上门退婚,不知情的人当我端政家教不好,闺女不淑遭人嫌弃……硕亲王府颜面何存?端敏还要不要做人?单凭你我的交情,何故陷我于不义?” 哎!白文瀚咕哝闷叹:“你的思想还是这么迂腐不化,大清皇朝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是全新的时代,你不能守着老样子而不求进步……” “住口!你没有资格教训我。”端政抢道,“亏我大清皇朝俾你食禄,你却不思恩典,勾结洋人大发国难财,现在又背信忘义说出这种苟且无耻的话,你不怕传出去教天下人笑话?” “笑话!”白文瀚大喝两声,朗声道,“我白某人坐得端、行得正,没有什么可供人笑话的,今日为了犬子一生的幸福,任何莫须有的指控我都能忍,不管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端、白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你敢!”端政大喝。 “我不敢就不会来了。”白文瀚瞠目相视。 端政冷哼两声,“我没有应允,谁敢……” “我答应。”端敏突然说道,她缓缓走进大厅。 硕亲王府的大厅一片静谧,所有的焦点全注视在端敏的身上。 “你……你说什么?”端政脸上的青筋暴露。 “我答应退婚,请阿玛别再为难白伯伯……” “你大逆不道。”端政大声喝斥,冲下台阶,挥手给端敏一个响亮的巴掌,“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你给我立刻退下去,下去!” 她摇了摇头,“我想……我有权利为自己的将来作主,我不想再表示沉默了,请阿玛成全我,给我一次……” 啪!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是谁灌输给你的混帐想法?就连阿玛的话都敢不听,你……最好趁我还未打死你之前,滚回房里去。” 她的嘴角溢出鲜血,脸上红肿的印有十指红印,种情肃然,走到白文瀚的面前,不疾不徐的说:“白伯伯,我答应退婚,您安心回去吧!” 脑门轰然巨响,一颗心猛然纠痛,端政颓然倒地。 “呀!王爷气晕了……快来人哪……”袁咏春呼天抢地的惊喊。 “快去请大夫,快呀……” 顿时,硕亲王府大厅内一片混乱。 ※        ※         ※ 端政怒气攻心一时晕厥,大夫请来后,几根金针入穴,人就慢慢恢复了知觉,正在养心阁休养。 正当混乱之际,遭人漠视的白文瀚,就由端敏亲自送出府。 “劝劝你阿玛,墨守成规、故步自封,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影响到其它的人。”他环顾四周,闷叹口气,“这王府大院曾何等风光,又何日能再?哎!谁能想到会有这番变化,端、白两家世代的交情竟会止于今日……” “白伯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端敏突然打断他的话。 白文瀚停下步伐,面对着她,“害你受苦了,白伯伯见你阿玛动手打你,心里好生难过,却又莫可奈何。哎!其实白伯伯一直很喜欢你,总认定你是我们白家未来的长媳妇,只可惜……算是我们白家没有这个福气,白伯伯补偿不了你所受的委屈,有话你就问吧!白伯伯一定据实回答,绝不隐瞒。” “思齐退婚,是为了曹家小姐吗?”她问。 白文瀚垂下头,沉默片刻,才说:“你心思聪颖,白伯伯也不想骗你,曹家小姐的确是思齐退婚的重要因素……你也应该明白,这三年多来,思齐的变化很大,他长年居住在上海不愿回到北京,算白伯伯自私,不想失去最钟爱的儿子,惟有擅作主张替他除去‘心病’……” “心病?”她蹙眉不解。 他点点头,“是心病,接受新思想的他,对指腹为婚一事耿耿于怀,深怕别人知道鼓吹新思想的白思齐,居然也被传统陋习捆绑,他一直逃避不肯回北京面对事实,我本来也一直想不通,但直到去上海见到了曹浩晴之后,我才恍然大悟……白伯伯实话实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端敏摇摇头,岑寂片刻,“请告诉思齐,说我祝福他和曹小姐。” 白文瀚伸手搭在她肩上,面露慈祥的笑容,“你是位好女孩,白伯伯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唉!思齐不懂得珍惜,错失这段好姻缘。” 她摇摇头,“曹小姐才是他该珍惜的好姻缘。” 白文瀚无声一笑,在前院与端敏道别后,离开了硕亲王府。 随后端敏来到养心阁向父亲请罪。 “女儿来向阿玛请罪,请阿玛息怒,别伤了身子。”她跪在床前,神情异常冷静。 端政心头有气,躺在床上沉默不语。 “哎呀!现在说这些有啥用?”袁咏春坐在床沿,两手交盘于胸,一脸不屑之色,“原本还寄望这场婚约能为王府带来生气,这下……是甭想啰!” “额娘,”端柔站在一旁,“现在何必说这些呢?” “傻丫头,额娘可是想得远、看得深,你认为为王府掌家理事很轻松呀!这王府大院早就是中看不中用了,还不知能撑多久?眼看送上门的财宝被你这宝贝妹妹推出门,额娘能不心疼吗?换作是你,早两年前,额娘就准备好大红花轿送你进白家的门了,还等今天看别人拿乔吗?”她瞟了端敏一眼,“也不知道大姊是怎么教女儿的?”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额娘无关,请袁姨不要错怪别人。”白思齐的退婚已使端敏痛不欲生,她不愿无辜的额娘再被波及,如果她的决定是错的,那就由她一肩担起。 “哎哟!”袁咏春故意大惊小怪,“当真一句话也说不得?刚才在大厅上和王爷作对,现在就连我也看不顺眼了……好歹我也是位福晋,是有辈分的人,你居然敢没大没小的对我说话,这王府当真是没了规矩……” “额娘,额娘,”端柔见端政脸色发育,扯了扯袁咏春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说,“别说了,现在别说这些……” “干么不能说?”袁咏春不听劝反而加大嗓音,“这个家就快散了,大的不知振作,小的没有家教,我辛苦的熬、辛苦的挨,想说句话还得看情况……想当初,我是瞎了眼才会嫁进王府……” “够了!闭上你的嘴巴。”端政突然从床上爬起,一脚将袁咏春踹下床。 “哎哟!要人命啦!”袁咏春哇哇哭叫,推开上前扶持的端柔,指着端政嚷,“你没有良心,我为你把持这个家挨了十几年,你居然狠得下心踢我……你女儿大逆不道、擅作主张,你却连一句话也不说,我……我不要活了,干脆死了算了,省得再受气吃苦……” 端柔忙扶起袁咏春,“额娘……先起来再说……” “你别管我,我不要活了……我挨了十几年,连说句话都讨人打、讨人怨……还不如死了算了……” “拿、家、法、来。”端政突然瞠目怒言,“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王府家法。” 气势威严,人人噤若寒蝉,老管家依言取来家法藤杖,端政将藤杖握在手中,扬起手毫不留情的挥了出去。 咻!一鞭狠狠的烙在端敏身上。 “我教你大逆不道……我教你擅作主张……”接连两鞭,端敏不避也不闪,吭也不吭一声,端政怒不可遏,又是四、五鞭落下。 袁咏春看见端政大发雷霆吓得目瞪口呆,端柔见了放声大哭,连忙跪倒在地,哀求阿玛息怒,老管家和奴仆见状也纷纷下跪请王爷收手……惟独端敏一人身受酷刑却浑然无觉,倒像是个局外人…… “够了!”长子端文突然出现,冲上前去夺下端政手中的藤杖,“端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气得要她的命,你想活活将她杖毙吗?这年头已经不兴私刑了,就算是王府内院也是一样。” “你……你……”毕竟上了年纪,体力禁不起透支,端政依靠在床沿不住的喘气,半天答不上话。 端文冷眼扫视屋里的每一个人,心里的厌恶已到了极点,他俯身扶起端敏,径自将她送回德芳阁。 ※        ※         ※ 德芳阁内室—— 小灵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为浑身淤痕的端敏抹药。 屏风后传来端文责斥的声音,“阿玛只是一时气愤,根本无心打你,你心里应该比谁都要明白,为什么不躲不闪平白受皮肉之苦?” “阿玛是对的……我的确大逆不道,我的确是擅作主张……惹他老人家生气,害他颜面尽失,我……我活该受罚……”端敏忍着浑身刺痛,抽吸着气,“大哥又何必救我呢?我……宁愿阿玛打死我……” “对!你就是想死,白家上门退婚,你伤心得不想活了。”他愤怒的一拳打在桌面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白思齐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能撇下你不管呢?我……我亲自去问问他,他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和他没完没了……” 端敏闻言脸色大变,迅速冲出内室阻止端文,“别去。大哥别去,事情的原委白伯伯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反正我也已经答应他退婚了,你就别再去惹不必要的痳烦了。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不会再想不开。” 端文沉着脸,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是最幸福的,想不到……” “我是呀!”她立即接口,“我有三个疼爱我的手足,我一直是很幸福的。” 他闷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感伤的说:“只可惜大哥不能再像今天一样保护你……你稍安勿躁,仔细听大哥说……我决定去东北,和朋友合伙作生意,如果顺利的话,年底我会搭火轮船去英格兰,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国家,大哥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 “非去不可吗?大家会为你担心的……”端敏挂心的说。 端文扶起她的肩头,走到一旁,“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已经令我心灰意冷了,你也不希望我和阿玛一样吧!” “可是……” 他捂住她的唇,“相信我,作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不要让我牵肠挂肚。” 端敏无语,点了点头,一切了然于心。 这时李瑄瑄听闻到端敏被王爷打的消息,匆忙赶来德芳阁,善体人意的端文领着小灵儿静静的退了出去。 看见端敏红肿的双眼,以及伤痕累累的身子,李瑄瑄不禁悲从中来。 “为什么我们母女俩的命会这么苦?” 两人抱头痛哭。 2 端文留书出走,引起硕亲王府一阵动荡,退婚风波相形褪色,端敏原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岂料一个月后,居然有媒婆上门提亲。 对方同样是前清重臣之后,家世人品无可挑剔,这桩门当户对的婚姻立即获得瑞政欣然应允。 “我不嫁。”端敏态度强硬,任凭众人苦口婆心、说尽好话她依旧抵死不从。 “你……你敢再说一遍,你敢再忤逆我的话……”端政额头上青筋暴露,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早死了千千万万次了,他几乎对她毫无办法。 “阿玛--”端敏两膝一弯重重的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好不凄凉,“女儿愿侍奉父母终身不嫁。求阿玛成全。”说完,连磕了几个响头。 “你的孝心阿玛明白,但是为女儿觅得好姻缘也是为人父的心愿。”他扶起端敏,“再说对方的家世人品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你嫁过去不算委屈,咱们硕亲王府也能一吐晦气……” “难道在阿玛的心里,看重的只是面子问题而已。完全不顾虑女儿的想法和意愿?”端敏抢道。 “你……你……”端政瞠目结舌,手一甩将她推开,“我不需要和你解释,现在我要你嫁,你就得乖乖的给我嫁出去……我先警告你,你若再敢犯大不讳、出言顶撞,我就拿出家法治你,看这次还有谁能救你!” 李瑄瑄见苗头不对,赶忙上前拉拉女儿,低声下气的说:“敏敏,别惹你阿玛生气,他也是为你好,你就乖乖的听话吧!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将来你就会懂了……” “额娘,请你原谅我。”端敏挣脱李瑄瑄的手,奔上前跪在端政面前,郑重的说:“我不嫁,就算请出家法,阿玛要打死我,我也不嫁。” “你……好!我今天就打死你,教你不能再忤逆我的话。”他冲到祖宗牌位前请下家法,对着大厅众人说:“这次谁再敢阻挡我打死这逆女,我就连他一块打死。”说完,举起藤杖,一鞭鞭的打在端敏的身上。 刺耳的杖声回荡在大厅内,人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恐于端政的威严,谁也不敢阻拦……端敏虽不避不闪不吭一声,但毕竟是纤纤躯体,硬吃几鞭后,伏地不起,万分凄惨悲凉…… 眼见女儿命在旦夕,仍不愿哀求乞怜,李瑄瑄心痛如绞,如同藤杖击打在自己心上,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跪地哀求:“王爷息怒,饶了女儿一命吧!”她嘤嘤悲泣、声泪俱下,“敏敏身子骨薄,禁不起打……求求您息怒,大发慈悲,饶了她吧!否则……她就要被打死了……” “我就是要活活打死她,谁敢阻拦我,我就连他一并打死……” 端政瞠目怒言,话未说完,李瑄瑄已匍匐前进到他脚边,哀哀告饶。 “王爷,您饶了她吧!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教导无方,全是我的错……” “反了、反了,你们母女俩当真是要造反了,小的忤逆、大的不逊,简直是活活想气死我……好!我就先打死你们,全都一了百了……” 端政怒不可遏,转而将愤怒发泄在李瑄瑄身上,挥起藤杖猛打……众人见状,惊愕万分,更不敢出言阻拦…… “别……别打额娘……住手……”端敏强忍椎心刺痛,爬伏在李瑄瑄身上,阻挡无情的藤杖。 端政在气头上,母女情深根本无法打动他的恻隐之心,反而火上添油不肯罢手。 哇--突然李瑄瑄口吐鲜血,顿时厥了过去。 端政见状大惊失色。藤杖陡然滑落,但是骄傲的他始终不肯拉下脸,去关心一下妻子的情况,还怒言下令,“滚下去,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说完,扬长离去。 端敏顾不得浑身的伤痛,连忙扶起李瑄瑄探视她的伤势,泪水如决堤般冲刷而下。 “额娘、额娘……你醒醒,别吓我……额娘……” 呜咽一声,李瑄瑄勉强睁开眼睛,随即又呕出一口鲜血,把端敏吓坏了,抱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为什么要……拒婚?为什么……”李瑄瑄气息微弱,身子渐觉冰冷。 “额娘……” “你忘不了……他……是不是……你为了他才拒婚的,是不是,哇--”李瑄瑄又吐出一口鲜血。 “额娘,别说了、别说了。”她声泪俱下,心痛如绞,“已经去请大夫了,您歇着别说话……别再吓我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他……额娘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懂你……”她微颤着手抚摸女儿的脸颊,“傻呀!他哪里看得见你所受的苦……你真是太傻了……”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端敏不住摇头,也不明白为何要这么说? “忘了他……彻彻底底的把他给忘记,永永远远不要再想他……答……答应我!”李瑄瑄眼眸直望着女儿。 “额娘……” “答应我!”李瑄瑄紧握住女儿的手。 端敏噙着泪水,紧咬着下唇,终于点头应允。 “那……我就放心了……”李瑄瑄手一松,人就厥了过去。 李瑄瑄病情转危,当夜就没再醒过来了,一直拖到清晨她终于撒手尘寰。 端政在睡梦中惊醒,虽即刻赶到妻子病榻前,但终究还是未能见她最后一面。 他触摸她泪痕犹新的双颊,想起昔日鹣鲽情深,如今竟天人永隔,一颗心阵阵抽痛,脸孔痛苦的纠结着,但是骄傲的他始终强忍着心伤,不肯让泪水掉下来。 直到这一刻,他仍然有所保留,端敏不禁怨恨起阿玛的绝情,站在他身后冷冷的说:“如你所愿了,你再也不用看见额娘。” 端政一愣,倏然起身站在女儿的面前,绝快的说:“你凭什么指责我?真正害死你额娘的--是你。” 他手指着端敏,恶狠狠的说:“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端敏大愕,脸色刷的惨白,身子颤栗,语音哽咽的说:“是……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额娘……” 一连串深沉哀痛的打击,此刻端敏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几近歇斯底里的放声尖叫、抱头痛哭。 ※        ※         ※ 端家毕竟是前清皇族,所以李瑄瑄的丧礼庄严隆重、倍极哀荣。 白衣缟素,送完李瑄瑄最后一程,日子似乎又和往日一样,只是端敏璀璨的笑容不再,整个人傻了、呆了,整日、整夜深居德芳阁,像是对一切作最沉默的抗议。 重孝守丧期间,一切喜庆不宜,再也没有人来提亲,也没有人敢沾惹她这号麻烦人物。只有小灵儿替她打点里里外外,照顾她吃、照应她穿,小灵儿眼见她一日一日的消沉,除了心急还是心急……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要不喝点热汤也好。”见端敏仍一动也不动,小灵儿泫然欲泣,“你一身的淤伤未愈,现在又不吃不喝,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般折腾……你好歹说句话,应小灵儿一声呀!小姐……” “怎么?这样就能一死了之了吗?”房门突然敞开,声音朗声扬起。 “姑……姑小姐。”小灵儿畏惧的喊。 姑小姐显瑞是端政最小的妺妺,脾气阴晴不定,是出了名的鬼见愁。显瑞本与前清福隆王四子努尔达有婚约,但清朝灭亡之后,努尔达远赴日本,从此一去不回,她便孤身至今。 “小灵儿,你先出去。”显瑞声音冷锐。 “我……小姐……她……”小灵儿十分畏惧显瑞,但又很担心端敏,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出去!”显瑞大声斥退。 小灵儿闻言噘着嘴,满脸委屈的走了出去。 一时屋子岑寂了下来,端敏不因显瑞的出现及小灵儿的离开而有所改变,表情近乎一致。 显瑞冷哼一声,“这下倒好,无知无觉也就无痛无愁了,幸好你额娘聪明,死了一了百了,省得看你现在这则要死不死的模样而难过。” 自从李瑄瑄过世,王府里的人就忌讳谈起她,如今乍闻显瑞提起,端敏心酸,泪水就滚了下来。 “好啦!天底下没了男人又死了娘的人,又不只有你一个,你这副可怜模样想讨谁疼惜?说句老实话……想死并不难,就怕死了以后才后悔,发现一切根本不值得。”说着,显瑞从袖里取出水烟,打火吸烟,按着又说:“如果不是真心想死,就收起你那弱不禁风的可怜样。” 端敏缓缓伸出手抹去已流下的泪痕。 吐出一口烟,显瑞笑说:“别怪姑姑说话绝情,要真爱人家,当初就不要故作潇洒答应退婚,现在都已成事实,到了这种境况,残酷的对待自己日子就能好过些吗?哼!天底下谁会没了谁而活不下去?全是骗人的鬼话,你姑姑我不就好好的活到现在。” “我……我不是为他伤心。”端敏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 “哼!”显瑞嗤之以鼻,“鬼话!你不是为了他而拒婚,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明眼的人不用看光用想的也够明白了,在姑姑面前用不着假装。” “是,我是爱他,从小……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心里就只想嫁给他,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人,所以我不得不拒婚--” “那当初就不该答应退婚,难道你以为他会回心转意吗?”显瑞抢道。 她轻叹一声,“爱是付出不是占有,就算我能得到他,但是他不快乐,我又怎会快乐呢?” “鬼话!”显瑞一阵咕哝,“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在这里自怨自艾吗?” 端敏垂下头,“我说了,我不是在为他伤心。” “是为你额娘?”显瑞大笑,“那就大可不必了,一个死人在地下无知无觉,你再怎么伤心她也不知道,就算她有知有觉,看见你这副可怜样地也不可能活过来……” 哎!显瑞看见端敏痛楚的抻情,随即收敛了些,语气温和的说:“别怪姑姑,我向来直话直说,我也明白你额娘的死给了你很大的打击,但伤心也该有个程度,伤心完了就该打起精神应付明天,毕竟你还是活着的人,怎么能活得像死人一样。” “我……我……”端敏不知该如何回答。 显瑞温暖的手搭在端敏的肩上,“我知道这里会今你触景伤情,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明天一早搭火轮车回沈阳别苑,在那里好好静养,什么也别再多想。” 端敏看着她姑姑,眸里尽是感激。 “把伤给养好,活得快快乐乐的,这样姑姑就觉得值得了。” 端敏微微一笑,但随即脸上又布上愁容,“但是,阿玛他……” “还有我呀!”房门突然敞开。端柔笑盈盈的走进屋里,身后跟着小灵儿,“我也是阿玛的女儿,侍奉父母的事就全交给我,你安心去沈阳吧!最重要的是--”她紧握妹妹的手,“要活得开心。活得有生命。” “你们……” 显瑞抢着说:“是!我们早安排好了,你可不能辜负我们的用心良苦。” 端敏看看显瑞,再看看端柔,然后看向小灵儿,小灵儿头一缩,连忙摇手摆头,“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显瑞大笑,一把搂住小灵儿,亲热的说:“你当然有份,要不该由谁陪小姐上沈阳呢?” 显瑞难得好心情,小灵儿却胆战心惊,忍不住直发颤,但听闻能随同端敏去沈阳,心里也好生欢喜。 “谢谢你们。”端敏噙着泪水,哽咽的说。她原本已寒透的心终于注人一股暖流。 于是第二天清晨,小灵儿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端敏悄悄出了门,为了不惊动家人,没有人送行,两人孤孤单单的走进车站搭上前往沈阳的火轮车。 端敏透过玻璃望向窗外,月台上的人们熙来攘往,扬起的汽笛声催促人们加快脚步,没有一丝离别之伤,时间是惟一的珍视……突然,她在万头钻动的人群中看见了他。 他--白思齐,她深深爱恋的白思齐,既熟悉又陌生的白思齐,他就站在对面的月台上,半年不见了,他又长高了些、帅气了些,满脸阳光般的笑容,浑身充满青春的气息,永远是人群中最闪亮的焦点。 他身边的一男一女,该是曹家兄妹吧!端敏在心里猜想着。 端敏深深折服了,心想惟有光鲜亮丽、气质优雅的曹浩晴,才足以匹配超群绝伦的白思齐……她闭上双眼,在心中深深的祝福他们。 感谢老天,在她离开北京前见到他最后一面,虽然这也是最残酷的……她缓缓挪回视线,沉重的靠进椅背。 小灵儿发现端敏的异样,忧心忡忡的问:“小姐,你怎么啦?椅子太硬了是吗?要不要到卧铺上躺躺。” 端敏拍拍她的手,“没事、没事……小灵儿,我对你很抱歉……”凝视着她。 “小姐,怎么说这种话呢?”小灵儿不安的问。 “你家乡的大牛哥等着你回去成亲,我不该这么自私让你陪我走这一程。” 小灵儿低下头,显得很腼腆,支支吾吾的说:“他傻头傻脑的……就让他多等些时候……” 哎!她心里闷叹,也许平凡才是最大的幸福。 汽笛声再度扬起,火轮车缓缓的向前滑动。 ※        ※         ※ “思齐、思齐、思齐。”曹浩天连喊几声,禁不住好奇的朝白思齐注视的方向望去,“看见绝世美女了吗?整个人都被勾了去,喊你老半天……” 白思齐大笑,“发现美女是你老兄的专利,我怎敢自不量力呢?”说时,仍忍不住往已渐渐驶远的火轮车多看一眼。 他一定是眼花,窗里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是端敏,何况那女孩的眼神充满空洞和冷漠,他的端敏绝不会如此待他,他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白思齐在心中闷闷的想。 “你们两个少抬杠了,真正的美女就站在这儿,我才是你们该担忧、该注意的人,否则一眨眼,说不定我就被坏人劫走了。”曹浩晴身穿粉红蕾丝的洋装,鬈发云鬓,双眸清澈而明亮,笑容甜美,举止优雅。 曹浩天突兀大笑,“谁这么不走运?敢劫走你这大恶人?”他比白思齐矮些,但比曹浩晴高出一个头,家中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人,平常最爱拌嘴、抬杠。 她瞟了她哥哥一眼,不客气的说:“爸爸教你跟来是要你照顾我,可不是让你来损我的。” 曹浩天连忙摆手,郑重的说:“我们一向各自负责,你是你、我是我,我们谁也不要牵连谁,何况……你是天生的麻烦体,状况百出,我可是招惹不起……” 曹浩晴嘴一噘,手往腰一叉,显然脾气就要发作,白思齐连忙居中说话。 “这里是北京,你们兄妹俩不管谁出状况都是我的责任,车站里龙蛇混杂,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说完,就提起两箱最沉重的行李,往出口方向走去。 曹浩晴朝曹浩天吐舌头、作鬼脸,随即提起较轻的行李,跟上白思齐的步伐。 “白大哥,你家离车站多远?” 白思齐想了一下,“祖屋在郊区,有一段距离,我看得招人力车或包辆马车回去。”回北京是临时的决定,他谁也没有通知,想给家里的人一个惊喜。 “我看包辆马车好了,”她说,“在上海出出入入都是汽车,想到那股汽油味就令人难受。” “马车好。”曹浩天也提着两大箱行李,气喘吁吁的跟了土来,“坐马车顺便可以四处看风景,玩玩也好。” 于是他们在车站前包了一辆简单的马车。在北京的街道上,坐马车是极平常、普通的事,但是他们三人抱持游玩赏景的心情,所以坐马车对他们来说反倒成了享受、值得纪念的事情,一路看、一路玩,一点也不觉得时间过得久,等到马车停在白家大门口之际,他们心里还嫌车夫将马车赶得太快了。 白思齐步下马车,立即有两个男仆迎了上来,一阵叫嚷,宅子里又跑来四、五个男仆帮忙,不一会儿,他们已置身在自家内院,在回廊遇上白文瀚和其它的家人。 白文瀚朗声笑道:“你终于肯回来了,爹正准备派人去上海把你押回来呢!”他看见后头约两个人,忙道:“原来曹家少爷和小姐也来了,真是难得的稀客,欢迎、欢迎。” “白伯父。”曹家兄妹礼貌的喊道。 “您太客气了,请直接喊我们的名字就可以了,希望我们来访不会打扰到你们。”曹浩晴开口。 “傻话!白伯伯看见你们来开心极了,来!大家厅里坐、厅里坐。” 众人纷纷走进大厅,白思齐和白文瀚落在最后。 “怎么回来也不通知一声?我好派人去车站接你们。”白文瀚轻声低语。 “我和浩天、浩晴趁暑假到广州玩了一趟,本来是要转车回上海的,但临时决定直接搭回北京。一路上都待在车子里,所以投机会联络家里。” “是这样。”白文瀚低喃,“原来你不是听到消息才回来的。” “什么?”人声嘈杂,他未听清楚父亲的话。 “没什么。”白文瀚干笑两声,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回来就好,进去和大家聊聊,他们都很挂着你呢!”说罢,径自走人大厅。 白思齐尾随于后,突然看见自小感情甚笃的弟弟白家齐站在回廊暗处,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白思齐笑说:“难得看见你这么严肃的表情,你不打算进大厅吗?我有好多新鲜有趣的故事,保证你会有兴趣。” 而白家齐却冷淡的说:“我真怀疑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白思齐呆了一呆,笑说:“怎么?才半年不见就变得陌生了,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半个月前端王爷的夫人过世了,这你该听得懂吧!”白家齐说。 白思齐又呆了一呆,脑袋一阵空白,好半晌,才说:“这么突然,端敏承受得了吗?”他突然忆起车窗里的那个女孩空洞的眼神,心头一凛。 白家齐神情颇为不屑,冷哼说道:“原来你还记得她呀!我当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早就乐不思蜀--” “你说话不必故意讽刺,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没有人通知我--”白思齐抢道。 白家齐也抢道:“知道又能如何?” “我……我会立刻赶回来。我会守在端敏身边陪她走过这段伤心的日子。”白思齐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端敏身边。 白家齐突兀的大笑,“爹已经替你省了这些麻烦了,他两个月前上硕亲王府替你退了和端敏的婚约,我们和端家从那时就已绝交不相往来了。” 呀!白思齐一惊,手中的怀表陡然滑落在地,发出破碎的声音。 “讶异吗?我想你应该称心如意才是,因为这一直是你心里所希望的,不是吗?”白家齐忿忿的说道。 “这件事怪不得你大哥。”白文瀚突然加入。 白文瀚原已进到大厅内,但见白思齐未跟上,便出来瞧个究竟,岂料撞闻他们兄弟间的对话,见白家齐态度颇不谅解,逼得白思齐哑口无言,做爹的他忍不住开口说话。 “执意上端家退婚的人是爹,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大哥从未开口要求我这么做,你不该咄咄逼人,对大哥出言不逊。” 白家齐摇摇头,讪笑说:“有因才有果,如果大哥没有退婚的意思,你又怎么会替他出头呢……” “够了!”白文瀚怒道,“事情已成定局,多余的话就别再说了。” 白家齐叹口气,望着白思齐,沉重的说:“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对端敏那传统守旧的家庭来说,退婚对她会有多大的影响?”说完,即拂袖掉头离去。 白思齐当然知道,他比谁都要担忧端敏所处的环境,但叱咤校园向同学鼓吹新思想的他,又怎能让大家知道自己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呢?这个矛盾的问题,经常扭曲他的心,教他不由得想逃避。 “别在意家齐的话,他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白文瀚见大儿子伫立原地不说话,连忙解释,“怪爹擅自作主是吗?” 白思齐摇摇头,叹道:“你该事先跟我说一声的。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家齐说得对,我们提出退婚不知道对端敏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办法也许有,但都只是一时的。”白文瀚扬了扬眉,“就我所知,如果不是重孝在身,她早就出阁嫁人了,对方同样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世风评都很不错,所以……你就不必再为她担心了,因为她的事再也与你无关,她不再是你的负担了。”他拍拍儿子的肩头,“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一颗心陡然下沉,为什么?白思齐纳闷,摆脱负担他却开心不起来,反而若有所失没由来的恐慌,为什么? 三天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恐慌的理由,因为端敏死了。 消息首先是由白家齐传来,当时近正午,白思齐和曹家兄妹正在后苑下西洋棋,曹浩晴因输棋而耍赖,在他们三人嬉笑打闹之际,白家齐出现了,他将手中的报纸扔在白思齐面前,恶狠狠的说:“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换作是我,我绝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身边,更不会让她有这种悲惨的下场。”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白思齐抬起桌上的报纸,斗大的“号外”两字令人怵目惊心,上头记载一辆开往沈阳的火轮车失控而翻落山谷,死伤惨重,而端敏赫然在死亡的名单当中。 青天霹雳,白思齐脑门一片空白,文字反复看了又看,始终无法接受端敏死亡的事实,他忆起车窗里那个女孩空洞、冷漠的眼神……不!他猛然甩头,这绝不会是真的,他看见的女孩绝不是端敏,端敏没有死。 白思齐双手颤抖,报纸陡然滑落在地。 “你后悔了吗?”白家齐冲上前拉扯着白思齐的衣襟,眸里含泪,哽咽的说,“为什么不给端敏一条退路,硬是要把她逼上绝路呢?” “不!不会,一定是弄错了。”他一再摇头,抓着白家齐的手臂,茫然的喊,“弄错了对不对……这报纸是假的,是你存心捉弄我的对不对?家齐,别开这种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玩……” “我也希望是一场玩笑!”白家齐声嘶力竭狂吼,一把推开他哥哥,颓然跪地,双手捂着头,断续的说:“我也希望是……端敏不该就这样走了,她不该、不该……这不是真的……” 白思齐屏息闭眼,脑海里尽是笑容璀璨的端敏,“不是她,我知道一定不是她,我现在就去问个清楚。”说罢,他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我也去。”白家齐随后跟了去。 曹家兄妹立在原地,一脸茫然。 “谁是端敏?”曹浩晴喃喃自语。 ※        ※         ※ 车子尚未停下,白思齐已经跳下车来,冲到硕亲王府门前叩响门板,前来应门的是王府的老管家,他一见是白思齐连忙将门阖上,白思齐眼明手快的一把抵住门,忙道:“老管家,你不认得我了吗?麻烦你打开门让我进去。” 老管家无奈探出头,小心翼翼的说:“两位白家少爷,现在着实不方便让你们进去,你们请回吧!” “为什么?难道府里发生了事情?”白思齐始终不肯相信端敏已死的事实,是以明知故问。 老管家畏缩的回头向府里探了探,然后刻意压低嗓音,颤抖的说:“哎!老实跟你们说,府里的少爷和小姐们都到车站去接人了,你们要是真想知道些什么,就到那里去问清楚吧!”说完,立即阖上了门。 去车站接人?对了!一定是去接端敏。白思齐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拉着白家齐跳上车,转眼赶到了车站,两人刚下车,就看见小灵儿从车站里走了出来。 她头上缠着白纱,手上吊着白布。走路也一拐一拐的,模样十分狼狈,若不是白思齐对她十分熟悉,恐怕也认不出她来。 众人在车站等候多时,白思齐却突然冲了土来,一把抓住小灵儿。摇晃着她说:“小姐呢?她还在车站里吗?”他向车站里望了望,“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小灵儿呜咽一声,哇的大哭。 “白思齐,你放手!”端勤冲上来将他推开,“我姊姊已经和你无关,你还来搅和什么?你滚远一点,这里没有人想看见你……” “小姐……她死了。”小灵儿突然说道,众人噤声。 “小姐本来可以活着的,但是她让我先爬出来……我想拉她,但是大树却突然断了,整列车厢又继续滚下山谷……好大的声音,好多的惨叫声,然后一切全静止了……”她脸颊上爬满了泪水,当日情景浮现眼前,“我在原地等,一直等、一直等……但是没有人上来,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全都死了,小姐死了……” 众人闻言潸然泪下,女眷们更是哭成一团。 “山谷好深、好深,没有人肯冒险下去救人,可怜小姐她……她死了连副尸首都没有,小姐死得好惨、好冤呀……”小灵儿不住斥责自己,怨自己害死端敏。 显瑞上前搂住她,宽慰的说:“这是命,谁也怨不得。” “不是!”端勤哭喊,“这全是被逼的,姊姊是被人逼死的。” 端柔附和道:“对!如果白家不退婚,敏敏也不会被藤杖鞭打、阿玛也不会逼婚、大妈也不会死、敏敏更不会落到惨死的下场,这全都要怪……” “不要再说了!”显瑞大喝,“要怪就怪咱们自己,被传统礼教束缚的是咱们自己呀!” 场面变得一阵岑寂,谁也无话可说。 “回去吧!”显瑞说,“回去还有好多事得办,总不能让敏敏的孤魂四处飘荡。”说时她的声音也哽咽了。 见他们离开,白思齐想说话却开不了口,揪心之际,小灵儿突然走到他的面前,伸手递给他一张纸。 “这是小姐死前塞进我手襄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说完,步履蹒跚的上了马车,随众人离开。 纸张已破烂不堪,白思齐小心翼翼的将它摊开,端敏娟秀的字迹立即呈现眼前。 我总以为将你我紧系在一起的是彼此培养、累积多年的真爱,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天哪!直到这一刻,白思齐才明白端敏对自己有多重要。 他一直深陷在“指腹为婚”的枷锁里,却完全忽略心底的真实情感,现在他终于觉醒了,但为时已晚,他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失去他最心爱的女孩。 两行热泪滑下,滴在已破烂不堪的纸张上,一切、一切都随风而去…… 3 民国二十年春末—— 位于四川省北部与甘肃省交界处,有一景色秀丽孤绝的处女地。 境内蕴藏着无数极为罕见的景观,有青翠的山林、干燥的草原、碧蓝的湖泊、川流不息的河流以及奇异诡谲的瀑布……但由于路途坎坷令人寸步难行、举步维艰,往来的游客不兴。 “有道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说得真是一点也没错。”倚靠在船舷的邵立夫,阵阵兴叹,“一会狂风、一会骤雨,忽晴、忽而、忽亮、忽暗,谁晓得接下来还会遇上什么危险?” 一旁的范学文忙道:“你少危言耸听了,何况一路上最轻松的人就是你,你还好意思开口抱怨?如果你真嫌庥烦,不妨先把身上不必要的装备除去,这样你的行动自然方便多了。” “我只不过是未雨绸缪,让大伙心里有所警惕罢了,干么要扯上我的装备?”邵立夫说时,伸手抱紧行囊,里面全是他钟爱的“宝贝”,就怕范学文趁他不注意时给扔进湖里。 范学文兀自大笑,“你少强词夺理了,小心浩晴笑话你没出息。” 坐在船中央的曹浩晴眉梢一挑,瞟了他们一眼,笑说:“你们说你们的,干么牵连到我这儿来呢?关我什么事,我又没说话。” “自然与你有关!”范学文煞有其事的说,“这次咱们四君子出游,除了一览壮丽的风光山色外,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你的安全,你说是不是大有关连?” 邵立夫故作可怜状,附声道:“说得是,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花三个月的时间进行这趟旅程,你要知道我的父亲还盼着我回乡里开医馆行医生呢!” 曹浩晴来不及开口说话,因为曹浩天突来的大笑声掩盖过一切,他说:“你们两个少肉痳恶心了,我们每一次出游,我妹妹有哪一次要你们费心照顾啦?” “就是呀!”曹浩晴杏眼圆睁,一副伶俐的模样,挪揄的说:“记得上回在杭州,是谁又吐又泻、倒在床上三天不省人事?还记得上回在福州,是谁不谙当地土语得罪了地痞而惨遭修理?还有一回在武汉长江渡轮上,又是谁险些掉入江面?还有……” 她一连举出五、六个例子,逼得范学文和邵立夫羞得抬不起头来,连忙望向湖面饱览风光。 这时船身绕过一处狭弯,众人眼睛一亮,顿时豁然开朗,原来眼前的湖面宛如一片梯田,反映出翠墨交叠的蓝绿色天空,众人看到此景色后不觉痴了、醉了,置身于此犹如置身于仙境。 在船身尾端摆渡的璇儿,操着特有的口音说道:“咱们藏人有一则传说,说从前有一位名叫大吉的仙人,还有一位名叫乌诺仙莫的仙女,两人同住在这儿的深山里,后来两人相遇后陷人爱河,成为神仙眷侣。有一天,大吉送乌诺仙莫一面镜子作为礼物,这面镜子异常明亮,因为它是用风和云磨拭而成的,不料,乌诺仙莫一不小心摔破了镜子,碎成一百零八片,于是就成了此地一百零八个湖泊,这也就是湖面会如此清澈明亮的原因了。” 众人兴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同时也为璇儿所叙述的传说深深着迷。 曹浩天仰起脸看璇儿,瞇着眼睛说:“小姑娘,倒不知是因为传说或美景的因素,还是你的香哝语音令我陶醉,自从上了你的船之后,我就无意再上岸了。” 范学文和邵立夫听他所说的话竟比他们适才所言更加恶心肉庥,皆埋怨咕哝于心,但想曹浩天平日即爱拈花惹草、自命风流,也就暗自窃笑不出言点破。 璇儿微微一笑,柔声说:“这位少爷真是客气,不知今夜是否有空闲?” 众人屏息、面面相觑,想这民风朴实之地的女子,思想言语竟是如此开放大胆,不禁抱持看好戏的心态,看曹浩天如何个应对法? 曹浩天也未曾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艰难的猛咽口水,但见同伴们幸幸之色,随即不甘示弱的说:“当然有空,不知姑娘作何打算?” 众人互挑眉梢,不禁佩服他的勇气,瞬间,大男人主义肆起,曹浩天面色得意,更显威风。 “是这样的,今天是月神节,我们村里每到这一天都会举行庆典庆贺丰收,而且最欢迎外地人的参与,如果不弃嫌的话,盼各位来村里作客。”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届时,我还可以介绍亚达给大家认识,我和亚达打算年底而成婚,所以这次的月神节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 大家你看我,我看他。顿时一阵爆笑。 表错情的曹浩天蓦然红了脸,恨不得有个洞能让他立刻钻进去遮糗,所幸曹浩晴适时开口,打断了尴尬的场面。 “多谢姑娘的盛情,我们五人绝不会错过这样的庆典盛会的。”她开朗大派的风情和小家碧玉的璇儿是截然不同约两种个性,但和气待人却是相同的。 璇儿闻言眉开眼笑,“那太好了,我回去就告诉村里的人,让他们也高兴一下。” 曹浩晴也笑着回答,“希望我们不会打扰到村里的人。” “不!你太客气了。我想你们也看得出来,到这里玩的人并不多,村里一年能见到十来名生面孔就属难得了,何况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月神节,好客的村人一定会拿出家中好酒来宴请你们的,只希望你们不会因他们的过分热情而觉得不舒服。”璇儿婉言娓诉。 范学文一听有好酒可喝,眼睛马上亮了起来,“太好了!有好酒喝,叫我做什么都成,晚上我一定到你们村里喝上几瓮好酒,不醉不归。”“欢迎、欢迎,一定不让你失望。”她接着又说,“我们村里的酒都是用上等麦子酿制而成的,保证让你品尝后回味无穷、毕生难忘。” 光是听璇儿形容就教人垂涎三尺、跃跃欲试。 她还说:“刚才听一位少爷说准备回乡开医馆,这倒教我想起在镇上开设医疗站的罗大夫,今晚的丰年祭他也会来参加,到时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不过,罗大夫的长相有些特别,希望你们不会被他吓着。” “哦!”邵立夫仰头好奇的问:“怎么个特别法?” “他个头比一般人高,身材比一般人瘦,全身毛茸茸的,长着金色的头发,生了双蓝色的眼珠……不过虽然如此,罗大夫还是最好、最好的大好人,他经常徒步到深山偏远的村落为贫困的村人治病疗伤,分文不取……哎!总之,他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宝。” 众人闻言,险些失笑。在上海,经常可以看见她囗中所形容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而璇儿不明白罗大夫即是所谓的洋人,还误以为他们未曾见过,怕吓坏大家才会费劲的解释,这番巧慧体人的善心他们自然明暸,也就不便点破。 “有这么特别的人,那咱们真得与他见上一面。”邵立夫愉悦的说。 “那倒是实话。”曹浩天随声附和。他一向脸皮厚,对先前的窘状早已拋诸九霄云外,不改惯有的风流但不下流的性子,又瞇着他那自以为能勾魂的双眼,直望着璇儿,笑咪咪的说:“想必村上的姑娘也和你一样温婉可人,我也盼望能与她们见上一面。” “哥哥。”曹浩晴拉扯他的衣袖,轻声低嚷,“你这自命风流的毛病,怎么随时随地都能发作呢?你别把人家姑娘给吓坏了。” 曹浩晴正巧说出了范学文和邵立夫心底的话,闻言莫不大笑,拍案叫绝。 璇儿忙道:“村里多得是比我漂亮的女孩,她们也很好客,相信一定愿意和你交个朋友的。” 他瞟了妹妺一眼,讪笑说:“你瞧人家可比你大方多了,你大哥我向来直话直说绝不矫揉造作,像我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女人欣赏,才值得女人放心去爱,也才有这么多女人为了我死心塌地。” 曹浩晴诡异一笑,翻白眼没好气的说:“也才会有这么多的女人上家里哭叫吵闹,也不知道是谁躲在房里,不敢出来见人?” 范学文和邵立夫闻言,又是一阵爆笑,就连璇儿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曹浩天见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低嚷:“你就不能不损我吗?” “哎呀!”曹浩晴故意大嚷,“人家我也是有话直说绝不矫揉造作,谁教咱俩是亲兄妺,性情自然是相同的啰!” 曹浩天活似癞虾蟆气得脸圆鼓鼓的,璇儿见状忙做和事佬,说道:“这位俊俏的少爷莫生气,小女子有一事,不知可否请教?” 曹浩天闻璇儿唤自己“俊俏的少爷”,顿时眉开眼笑,诸般气恼全数烟消云散,亲切的应了她一声。 “想问你,坐在船头的那一位少爷,为何直望?湖面却一句话也不说呢?莫非有什么事令他不开心的?” 因璇儿的话,众人的视线全部凝聚在白思齐的身上,一下子都静默了下来。 璇儿见众人静默不语,心一惊,忙道:“各位少爷和小姐,若是小女子说错了话,切莫见怪,我不再多话便是了。”说完,连忙垂下头,专心摆渡。 “和你无关,你毋需自责。”曹浩天一反嬉闹之色,严肃的说,“我那位朋友正在冥想,一天总会有个两、三回,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你不需要太介意。” 璇儿点点头,勉强笑了笑,才说:“真是这样就好,我不希望自己的多话,扰了各位游湖的兴致,而且……”她说到这,话就突然断了。 曹浩天不疑有他,兀自笑说:“有小姑娘相陪,这趟行程相对生色不少,我们反倒要谢谢你……”他终于看见她脸上的异色,抬头探向她眼神眺望之处,纳闷的说:“怎么啦?你看见什么了吗?” “你们快看,那儿好象有船翻覆、有人溺水了。”说时,璇儿还伸手指向湖的另一边。 大伙引领翘首,果真看见前头有一艘小舢舨,但距离尚远,实际情况瞧不清楚。 “这下我的‘宝贝’就可派上用场了。”邵立夫突然说道,同时自行囊取出伸缩镜,放眼望夫,不一会儿就大嚷,“我看我们得快点赶过去,小舟好象正在进水,有四、五个人在求救,而且大部分都是小孩子。” 语毕,立即拋下伸缩镜,同众人一起用手划水,帮助璇儿尽早将船驶近小舢舨。 他们的船一靠近小舢舨时,璇儿便叽哩呱啦的用土话和小舢舨上的小孩子们交谈。 “糟了、槽了,孩子们说他们的阿爹,跳进湖里补洞,下去好半天都没上来,刚才他们的阿娘也跳了下去,也是好半天不见踪影……” 璇儿转述那些小孩子们的话的同时,白思齐已脱去长袍,噗咚一声跃进湖里,曹浩天见状立即跟进,不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湖面上。 璇儿端哎:“哎呀!他们跳下去肯定会有危险,他们不该冒险下去的,若是和小孩的父母一样,下去就不上来了,我怎么向村里的人交代呢?” “小姑娘,你莫惊慌。”曹浩晴柔声讯,“我们先把这几个孩子给接过来,你瞧他们一个个全都吓坏了,你先帮我用土语告诉孩子们,两位大哥哥一定会把他们的父母给救上来的。”她对白思齐和自己的哥哥的信任,如同她对孩子们的保证。 璇儿犹豫片刻,虽半信半疑,但还是照着曹浩晴的话转述,将船拢向小舢舨,方便孩子们一个个跳上船来。 范学文笑说:“小姑娘,你真的用不着担心,我们五个人除了浩晴之外,全都是习医的,准能把他们的父母给救上来。” 曹浩晴瞟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这和习医有啥关系?要不,你怎么不跳下去救他们呢?不会游泳就实话实说,沾了别人的光澴窃窃自喜,在孩子面前你羞是不羞呀?” 范学文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一个劲的傻笑。 “看哪!”璇儿大发现似的驾嚷,“他们上来了,全都上来了。” 果然,白思齐和齐浩天几乎同时冒出水面,手都各自托一人向船游来,孩子们看见父母均安,便欢天喜地的叫嚷开来。 原来孩子们的父亲阎布跳下水后,就被船底撞破了头,当场血流如住、晕迷不醒……孩子们的母亲玛雅不谙水性,又不肯弃丈夫不顾,便双双向水底沉去。 幸好白思齐与曹浩天两人身手矫健,适时将阎布夫妻俩拉上水面、救上船。 上船之后,玛雅立即呕出腹中的积水、猛咳一阵,但状况十分稳定,已拥着孩子们轻声抚慰,而阎布就十分糟糕,虽经过众人的急救已吐出腹中的积水,呼吸也已顺畅许多,但是血流过多、伤口极深,再加上春末的湖水甚寒,一时无法清醒。白思齐取来长袍,将它覆盖在他身上,蓦然望见玛雅和孩子们眼中的恐惧。 “你不用太担心,他只需要打一针防止伤口发炎,然后再找一个能静养的地方好好休息两、三日,就又能够生龙活虎了。” 经过璇儿的解释后,玛雅立即领着孩子们又跪又拜的用土语一再道谢。 白思齐婉谢之后,立即转头向璇儿询问:“你说的罗大夫,是不是都随身捎带医疗箱?” “对、对、对,”璇儿连连点头,“村里的人都喊它叫‘救人箱’。” “那你就快杷船摆回村里去吧!我们带的都是一些简单的疗伤药品,希望罗大夫的医疗箱里够丰富能救他一命。” “好是好,但是……游湖才游了一半……” 众人齐声说:“你不用担心这个,尽管把船划回村里吧!” “我就知道你们是最好、最好的大好人。”璇儿漾着微笑,笑容璀璨。 白思齐一怔,随即又陷人冥想之中。 ※        ※         ※ 他们的出现,果然引起村里的一阵骚动,人人热情的争相邀请他们参加今晚的丰年祭,并且为受救的阎布一家人一再向他们致谢。 这村子善良纯朴的民风让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时跑进村子里找罗大夫的璇儿,同他们匆匆跑来,喘着气说:“罗大夫……他刚刚上了山,去给行动不便的盲婆婆看病,要晚上才会回来……不过,还有两位姊妹花,她们是罗大夫的助手,一样能为人治病、打针……” 众人七手八脚,忙着将阎布抬进村里,玛雅和孩子以及村民纷纷尾随于后,形成一条壮观的队伍。 白思齐落在最后,似乎无意跟上,曹浩晴看见也立即停下步伐,问道:“思齐,你不跟上去看看吗?” 他摇摇头,“不用了,有这么多人帮忙,还有你大哥、学文和立夫他们在,多我少我都不重要,我反倒图个清静,四处走走、看看。” 她轻笑着说:“你就是这样,若把自己看得那么不重要,刚才在船上若不是你的反应灵敏,阎布夫妇早就葬生湖底,再说在大学里谁不知道你是教授最器重的接棒人,何况……算了!说这些你也不受听,不如让我陪你四处走走,好吗?” “算了吧!”曹浩天突然加人,他不知在何时转返回来,“你就放他一马,让他清静个够吧!” “大哥,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亏思齐还是你最好的朋友,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你能安心吗?” 曹浩天兀自大笑,“就因为我太了解思齐才会回头来找你,走吧!关心他就先不要打扰他。”说罢,就拉起妹妹的手肘,硬是将她带走。 白思齐望着曹家兄妹俩离去的身影,不得不佩服曹浩天对自己的了解竟是如此之深。 他确实需要清静,独自拥有一个空间让自己沉思冥想,这种感觉是如此迫切,是什么使他有了这样的渴望? 也许是此处瑰丽的景致,也许是璇儿叙述的传说,因为这一切、一切都彷佛是端敏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年端敏方才十四岁,而自己已是十九岁的少年郎。 端敏的母亲的病情在那年似乎特别糟糕,情况一度极不乐观,她心中惶恐却无人为她分担,就连他也被蒙在鼓里,因为在他的面前,端敏永远是笑容璀灿、快乐无忧的女孩。 那天的她出奇的平静,对他淡淡的说:“世上究竟有没有无忧、无愁、无痛苦的仙境呢?如果有,我一定要和你到那里去生活,哪怕是沓无人烟、蛮荒之境,我也甘之如饴,因为那里有我还有你,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当时他曾因此笑话她的孩子气,但也承诺过要给她希望中的美好生活,然而随着自己远赴上海求学,信誓旦旦的诺言就幻化成风中泡沫,随风而逝。 他背弃诺言未治愈她额娘的痛,她额娘死了:他背弃诺言未与她相知相守共度一生,她也死了。 如果时间愿意为自己重新再来一次,他会信守诺言,治愈她额娘的痛,抹去她心中的惶恐;如果时间愿意为自己重新再来一次,他会信守诺言,领端敏来此地共度一生,做一对神仙眷侣…… 但是四年了,四年已匆匆而过,他仅能靠回忆来感觉她依旧存在,他放逐自己寻找她希望中的仙境,幻想两人恩爱共度一生……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仍旧是空的、仍旧隐隐抽痛,即使他找到了她希望中的仙境。 天哪!他仰天无声吶喊,敏敏你若是在天有灵,何不应我一声?以慰我相思之情…… 突然,一阵轻柔声音扬起,宛如天籁之音,打破了白思齐的冥想,教他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 “璇儿。”徐开尘声音清脆干净,“阎布的伤势虽重,所幸生命无虞,你帮我转告他的妻子玛雅,请她费心常换伤药,多煮些营养的食物……比如新鲜的肉类和蔬菜给阎布吃,嘱咐她让阎布多休息几天,少做粗重的活,这样就没有问题了。你一定要全数转译给玛雅知道,好吗?” 璇儿立即点了点头,天真的问:“姊姊,你今晚也会在村子里参加丰年祭吗?” “当然啰!”徐开尘热情的响应,“今晚对你和亚达是十分特殊重要的,我自然不会错过,我将会献上我对你们最诚挚的祝福。” 白思齐站在树林暗处,璇儿正巧正面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所以他能一眼就看清她的样貌,认出她即是早上与众人相谈甚欢的船家女,而另外一位女子就刚好背对着他,因此他无法看见那女子的模样。 此时璇儿双颊绯红,难为情的说:“都怪亚达四处嚷嚷,现在村里的人见到我不免一番祝福,害我好难为情哦!我告诉过他等到丰年祭的婚舞时,再让大家知道,他偏又不肯听我的话,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正的幸福是隐藏不了的,亚达是真心爱你,才会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大家你们的婚事,我知道你心底其实是快乐的,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璇儿噘起嘴,矫情不依,“对了!村里来了一些新客人,姊姊见着了吗?”她兴奋的问。 除开尘点点头,笑说:“见着了,大伙都说璇儿为村里带来了贵客,使今年的月神节更添加许多光彩和热闹的气氛,还说……说璇儿将是最受祝福的新嫁娘。” “不来了,又笑人家。”璇儿跺跺步,满脸晕红,“我去忙活了,姊姊记得和娟姊一块来唷!”说罢,转身飞奔而去。 “喂!羞归羞,要记得帮我传话给玛雅,知道吗?” “好!”声音传遍树林,而璇儿的身影早已不见。 偷听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何况这也不是白思齐惯有的习性,正当他想转身离去之际,却教徐开尘的样貌所震撼住。 此刻她正面向着白思齐,他不禁屏息,难以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她活脱像是端敏的化身,不!她就是端敏,只是她长高了些,也成熟了些……分隔四年.,这样的改变,也是合情合理的。 于是白思齐自以为找到了答案,狂喜的冲出树林,兴奋的将她紧紧拥人怀中,“敏敏,我终于又看见你了,这不是梦吧?如果是,请让我永远不要醒来,敏敏……敏敏……”他柔声低喃,一遍又一遍。 徐开尘的反应也极大,使劲的将他推开,连退数步,瞪视着他,口气警戒的说:“先生,请你尊重些,否则我会大声喊来村子里的人。” 他一怔,“敏敏,你--” 她立即抢道:“对不起!我想你八成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喊的……‘敏敏’,我不是。”她摇头坚决否认。 “不!你是,我知道你是!敏敏,不要在这个时候再教我绝望,不要!”白思齐走上前,伸手想拉她。 她随即退后,严声喝斥,“你别靠过来,我真的不认识你,如果你再不听劝,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 “敏敏……” “我说了我不是。”徐开尘说,有些恼怒,“我可以原谅你认错人,但是你要再有不规矩的举动,我就绝不原谅你。” 白思齐颓然放手,心咚的落空,睁眼凝望着她……他的端敏绝不会如此待他,难道她真的不是端敏?但为何长相竟会如此相像? 这时,一名少女自远方跑来,大声嚷着:“开尘、开尘……真抱歉……都要怪……咳!咳!要怪那个小肉球拉着我扯东扯西……咳!否则也不会让你等那么久……” “咿!”那名少女封明娟终于发现白思齐的存在,连忙低声问道:“快……快告诉我这位帅哥是谁呀?”尚还来不及喘气,便不住上下打量他。 徐开尘耸耸肩,“不认识,只是一个认错人的陌生人。”说完,拉着封明娟,掉头就走,随即不见踪影。 白思齐呆愣住,她说自己是陌生人,自己是陌生人…… “思齐,原来你在这里,害大伙找了你好久。”曹浩晴朗声喊道,她从树林另一头跑来,曹浩天、范学文以及邵立夫尾随于后。 “思齐,愣在这里做什么?”曹浩天大力拍他的肩,径自说道,“那[救人箱]里的医疗用具和药品可真齐全,就连一些只能在教科书上看见的药品,里头都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个百宝箱,我说当传教士还真不错,起码有便捷的管道弄到那些我们根本弄不到的药品。” “说得是。”邵立夫附和道,“那里面的‘宝贝’比我还多,等晚上见着罗大夫时,再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做友谊式的交换。” 范学文大笑说:“罗大夫是洋人,对你那些洋玩意早看腻了,你少拿出来献丑,让我们全都无地自容。” 语毕,众人一阵哄笑。 “喂!你在想什么?有没有听见咱们说的话?”曹浩天发觉白思齐神色不对,伸手推推他,将他拉回现实。 白思齐向四处望了望,讷讷的说:“你们有没有看见两个女孩子?” “女孩子?”众人闻言纷纷探向四处,遍寻无芳踪,曹浩天大笑说:“你作白日梦啦?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它的人,拜托你,也该清醒、清醒了,否则浩晴又要怪我纵容你冥想,存心任你变成傻子。” “呀!”曹浩天被曹浩晴偷袭,龇牙咧嘴的怪叫,众人又嬉笑打闹起来。 是梦,的确是梦,白思齐看着嬉闹的好友们,宁愿相信那是一场梦。 4 月满夜—— 村子里的广场上点燃熊熊营火,男女老幼群舞齐欢唱。 嘿咿-- 我们携手齐欢唱, 同赞月神赐安详, 今夜敬献丰宴餐, 祈盼来年丰收年。 嘿咿-- 我们携手齐欢唱, 同赞天神赐福康, 今夜敬献丰宴餐, 人人平安庆丰年。 嘿咿-- 我们携手齐欢唱, 同赞地神赐土壤, 今夜敬献丰宴餐, 苗壮穗实采收忙。 嘿咿-- 我们携手齐欢唱, 同赞两神甘露降, 今夜敬献丰宴餐, 源源不绝远流长, 嘿咿-- 我们携手齐欢唱, 同赞山神千万象, 今夜敬献丰宴餐, 瑰丽风貌点村庄。 …… …… 他们引吭高歌,齐赞月神、天神、地神、雨神和山神,还有风神、雷神、树神、水神……均一一礼赞歌颂,最后他们甚至唱道: 嘿咿-- 我们携手齐欢唱, 同赞璇儿迎贵客, 今夜敬献丰宴餐, 她与亚达配成双。 璇儿羞红了脸,被众人推挤到亚达的怀里,两人相依相偎、亲热甜蜜。 按着婚舞随即展开。 所谓的婚舞,即是在月神节庆典上共舞对唱,但对唱的男女必须是即将成婚的新人,今年共有十二对新人,是十分吉利的兆头。 男声唱: 执起妹呀妹的手, 问声浓情妹知否, 思念不分夜或昼, 只盼相携共相守。 女声唱: 妹知郎情爱意深, 暖暖温馨传手心, 盼郎珍怜妹深情, 相知相守共今生。 男声唱: 凝望妹呀妹的眸, 款款真情为谁露? 牛郎织女鹊桥楼, 只盼相望永无忧。 女声唱: 眸中情人惟郎知, 当晓心曲为谁炙。 牛郎织女爱真挚, 绵绵长情共相织。 …… …… 十二对新人深情互诉衷曲,村人纷纷拋撒香花以示祝福,不一会儿,遍地缀满娇嫩花朵,馨香淡淡随风缭绕,十二对准新人齐声合唱: 我俩前缘今生定, 同祈月神鉴情盟。 我俩前缘今生定, 同祈天神配龙凤。 我俩前缘今生定, 同祈地神和乐庭。 我俩前缘今生定, 同祈雨神注永恒。 我俩前缘今生定, 同祈山神赐相敬。 …… …… 今日齐舞齐声庆, 永生永世永长情。 众人抱以热烈的掌声欢呼叫好,准新人的母亲以香花做成的花环套绕子女的颈上,慈母之爱如同月神永照,赋予无限祝福。 丰富的民情风俗,让白思齐这群远地而来的游客大开眼界,热情的礼遇更是教他们受宠若惊。 酒过三巡,范学文已不胜酒力,原来他虽喜好杯中物但却无酒量,遇村中小姑娘前来敬酒,就嚷着要与人对唱一曲,教众人莫可奈何、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这时礼舞的乐声扬起。 所谓的礼舞,即是已届婚配之龄而尚无对象的青年男女携手共舞,只要愿意均可参加,据说可藉由月神指引,寻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 村中长老解说分明后,热情邀请他们参与。 璇儿拉来两位姊妹淘邀舞,曹浩天和邵立夫随即大方应允,在广场上与少女们翩翩起舞。 礼舞的舞姿曼妙,一共只有六种舞步,只需细心留意即可学成,众人随着乐声欢欣共舞,好生陶醉。 曹浩晴勃然心动,本欲请白思齐与自己共舞,岂料醉意薄存的范学文拉着她就往广场走去,她只好无奈的向白思齐耸肩笑笑,随即融入舞群中。 璇儿看见了,便好意的说:“白少爷,你甭担心,你愿意还是可以上去邀舞,除非曹小姐拒绝,否则范少爷是不能不让的,这就是我们礼舞最基本的规矩。也是和婚舞最大的不同。” 白思齐原本就无意参舞,但见璇儿一片热忱,只好无声对她笑了笑,不当面拒绝也不表示接受。 突然,白思齐眼睛一亮,全神贯注。 是她,他又看见了那与端敏极为相似的女子,不是梦更不是幻觉,他确定她是栩栩如生的真人……但是有了早上的经验,白思齐不敢再莽撞行事,只是低头向璇儿悄声问道:“请问她是谁?” 璇儿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立即笑着说:“你说的是姊姊……” 他一怔,“她是你姊姊?” “嗯!”璇儿大力点点头,笑说:“姊姊说我像她家乡的小妹,所以都管我叫她姊姊。不过,她的本名叫徐开尘……喏!站在姊姊一旁的娟姊,本名叫封明娟,她们两人都是罗大夫的好帮手,村里的人都好喜欢她们,因为她们同你们一样,也是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果然不是她,白思齐怅然若失。 她是徐开尘,不是他的端敏……但是,她们拥有一张极为相似的面孔。 “你想……她会答应我的邀舞吗?”他突然问。 璇儿愣了愣,瞬间眉开眼笑,“不试试怎么知道?”说着,连忙推他上前,心里充满了期待和无限祝福。 白思齐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蠢的举动,但是他也不打算退缩。 ※        ※         ※ 熊熊营火,映红了每张青春的面孔,大伙热情的舞吧!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有意思呢?”封明娟兴奋的说,“我早说过不来保证你会后悔的。” 徐开尘淡淡一笑,“我又没说什么?” “哈!”封明娟表情夸张的说:“我敢打赌,你心里还盼着能和罗大夫上山探视盲婆婆。” “事实上,我人却是在这里。”徐开尘说。 “那是因为你干妺妺的原因,若不是她大婚在即,你才不会听我的话来参加呢!否则早在两年前就来……” “明娟。”徐开尘讨饶的说,“你非得选在这时来数落我吗?毕竟我们来这里是做服侍工作的,并不是来享受的。” “哦!上帝。”封明娟捂着额头,羞愧的说,“请不要挑起我的罪恶感,那会使我软弱。” 徐开尘大笑,“相信我,那是绝不可能的。” “哎呀!”她跳起来,嘟着嘴嚷,“你嘲笑我,说我没有荣誉之心……”封明娟所有举动突然静止,两眼直钩前方。 “干么?”徐开尘推推她,笑说,“被人点了穴啦?还是突然发现我说的没错?” “是他。”她说,“我就知道他也会来。” “谁呀?” “就是他嘛!”封明娟一手褛着她的胳臂,一手向前指了指,“原来你干妹妹也认识他,你还告诉找他是陌生人。” 徐开尘终于看清她所指,蹙眉道:“我真的不认识他,也不知道璇儿认识他,至于你要不要相信,那就是你的事了。”她拉开她的手。 “喂!喂!喂!”封明娟旋即将她拉回来,低着头说:“他在看咱们呢!” “你晕头啦!看一眼就能让你脸红得抬不起头来,这好象不是你的本性……” “拜托!那要看是对谁,像对眼前这样出类拔萃的伟岸男性,我当然要拿出女性该有的矜持,表现我特殊的风情啰!”老实说,他是除了仰智麟之外,第二个令封明娟心跳的男人。 徐开尘险些呕吐,她表情嫌恶的推开封明娟的手,讪笑的说:“这么美的事,你就好好的独享,我不打扰了。”说完,转身就走。 “喂!喂!喂!”封明娟又将徐开尘给拉回来,呼吸急促,颤抖的说:“他走过来了,完了,我心跳得好快,他走过来了……” 徐开尘也低嚷:“那也是你的事,你拉着我作什么?放手啦……” “徐小姐。”白思齐走来,礼貌谨慎的说,“我能邀请你参加礼舞吗?”他望着两位背向他的女孩,奇怪她们怎么缠成一团? “好呀!”封明娟简直是迫不及待就应允了他的邀请……但是,伟岸男子的目标却不是自己,当下教她不禁汗颜。 白思齐不疑有“她”,主动拉起徐开尘的手,同广场走去。 怎会这样?她自己明明一句话也波说,“不是我开口答应的。”徐开尘焦急的低嚷,回头望向封明娟,天哪!她的表情居然比自己还无辜。 白思齐随即发觉自己被“误导”的事实,但他握住徐开尘的手之后就再也不想放开,所以即使她有些迟疑,有些微挣扎、反抗,他仍旧将错就错的将她拉上广场。 尤其当他面对一张令他魂萦梦牵的脸孔时,“抓住她”的念头就更加强烈而坚定了。 “你和我的一位故友长得十分相像。”他说…… 经过早上驾天动地的“见面礼”后,他的话不难理解,于是乎她咧了咧嘴,反应不大。 “可以问你一些较私人的问题吗?你本姓‘徐’吗?家里还有其它的兄弟姊妹吗?”见她对自己的敌意已不比早上强烈,他便大着胆子问她。 “不可以。”她斩钉截铁、绝决的口气,“我答应你的邀舞,并不表示我原谅了你早上的无礼行为,而且就算我长得像你的一位故友,也不代表你能侵犯我的隐私。” 白思齐呆了一呆,嘴角随即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不甘示弱的说:“幸好你们只是长得相似,而个性完全不同。我那位朋友从不会用你这种囗气对我说话,她显然要比你温柔多了。” “哦!”她立即还以颜色,“那下回再遇上我或者是你那位温柔的朋友,就请睁大你的眼睛,别再认错人了。” 他的笑容随即隐没,凝视?她,好半晌才说:“不会再认错了,因为……我那位朋友已经死了。” 徐开尘一怔,“我不知道--” “不关你的事。”白思齐抢道,“我不该提起她的。” 徐开尘犹豫好一会儿,才讷讷的说:“我想……我的存在一定困扰了你……” “哈!”他突兀大笑,“曾经,只是曾经而已,从发觉你的个性几近母夜叉之后,我知道以后我该对你敬而远之。”这绝不是他的真心话,但是口不由心,他不愿别人见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那好!不如我们现在就各走各的路。”说着,她忙将他推开。 “不好!”白思齐反将她拥紧,在她耳畔低语,“璇儿说除非有他人邀请,否则是不能中途离场的。”他随口瞎掰,只想多留她一会。 徐开尘第一次参加丰年祭,第一次参加礼舞,余光望去果然不见有人离开,就将他的话信以为真。 白思齐险些失控大笑出来。 他又发现她们之间另一个相似之处,从前端敏对他的话也总是深佶不疑,久违的天真竟在徐开尘的身上看见,白思齐情不自禁的拥紧了她,如同怀抱着端敏…… 他记得那天天寒地冻,飘了一夜的白雪好不容易停了,他兴致勃勃的跑来探望端敏,却发现她双手合十,傻呆呆的站在自家后院里,脸色冻得苍白、嘴唇发紫,他见了大惊失色,焦虑的问:“敏敏,你在做什么?” 似乎这一刻,她才发觉白思齐的存在,她漾起嘴角,笑容却十分僵硬,嗓音沙哑的说:“我在为你祈福,愿上天护佑你在上海能一切平安。”她握住他的手,深情凝视,“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 “傻瓜!”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暖活她的,“去上海只是一个念头,我还没有决定呢!你这样只会害自己生病、害我担心而已……” 在他怀里的端敏摇了摇头,微弱的说:“你说过雪是天神圣洁的泪珠,它代表着大地之爱,如果我们肯诚心祈求,天神必然会应允,我祈求了一整夜,相信天神一定听见了,神一定会应允我赐你一路平安……” “什么?”白思齐一颗心不由得纠痛起来,捧住她的脸蛋,又气又急的喊,“你居然站在这里一整夜,你存心让自己冻死、病死吗?不!呸!呸!呸!我真会被你给气死,谁教你的古怪想法?”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信口胡诌过这样的话,但当时他们都还只是小娃娃,想不到她居然深记于心,甚至奉为圭臬。 天哪!他不禁哀喊,“那是玩笑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不!对我来说,你的话永远是真的,昨夜我真的感应到天神许我承诺,我知道那是真的、是真的。”端敏天真的说道。 一时间,白思齐的胸口有股热血澎湃翻涌,他深深凝砚端敏,看着她那憔悴的面容,想她竟为了自己熬夜受冻,真心真意、无怨无悔的忖出……蓦然间,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连串的喊:“我不去上海,我哪儿也不去,我只要守着你、看着你,永远永远保护着你,我无法忍受看不见你的日子,没有你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最不希望的就是成为你的羁绊,你安心去追求你的理想,我会一百在这里等你回来,除非……除非是你不要我……” 他用唇堵住她的话,辗转缠绵,“我会永远永远守着你。” 但是隔年初夏,白思齐还是去了上海,并且将自己信誓旦旦的诺言拋诸脑后,任一切随风而去。 彷佛是昨日言犹在耳,如今却已物是人非,令人无限唏嘘…… “老实说,我也很希望能早点结束,但是未能如愿之前,你能不能专心你的舞步,不要再踩我的脚。”徐开尘极不悦的说。 她的警告迅速拉回白思齐飘远的思绪,他望见她的愤怒,居然好笑的说:“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实在是很容易生气?” 她咬咬唇,没好气的说:“没有!你是第一个,而且很幸运的是,你就是那个让我不停生气的人,所以请你最好能离我有多远就多远。” 白思齐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突然倾身紧靠她的耳畔低喃,“我却觉得你十分有趣,很想探究有关你的一切,自然得离你有多近就多近。” “你无赖。”徐开尘撇开头躲开他的亲近,神情慌张不安,不知所措。 “很难想象我居然令你感到害怕,这和你早上的凶悍完全截然不同。”白思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爱逗她?口不由心,或者就是想看她生气的模样,想听她多说上几句话。 “你是村里的贵客又是璇儿的朋友,我再讨厌你也得看在他们的份上给你面子……不过,我还是得老实说,你实在是个讨厌鬼……” 他突然捂住她的唇,“先别忙着下定论,否则将来你会发现那并不是真的,我会给你时间让你看清楚真正的我。” 徐开尘撇开头,瞟了他白眼,“你是你、我是我,我保证今夜之后,我们绝不会再有交集。” 他笑意浓厚,正想反驳她的话,一旁就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开尘,能邀你共舞吗?”仰智麟谦谦有礼的问。 “不能!”白思齐马上替她回绝,还瞪着来人看。 “能!”徐开尘极力压抑怒气说道,瞪视替她擅自作主、莫名其妙的白思齐。 实际情况很明显,白思齐是没有理由不退让的,虽然他有千万个不愿松开她的手,但是徐开尘已像救星降临般的忙跳进别人的怀里,他也惟有黯然引退。 “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遨你参加礼舞的人。”仰智麟略带醋味的囗气说道。 她淡淡一笑,“现在也不晚呀!” “是吗?”他语意深长,凝视着她,“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我看他对你动手动脚、状似亲昵,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信不信由你,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哎!”她叹囗气,“我根本不需要向你解释……” 仰智麟握紧她的手,“这表示你重视我。” 她叹口气,面无表情的说:“我对谁都是一样的,我有困难你会帮我,你有困难我也会帮你,因为我们俩是朋友,但也仅能如此,要再有什么是绝不可能的,这点我早就对你说得很明白了,你也很清楚的。” 好半晌,仰智麟才吐山话来,语气显得失望,“算了!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只管跳舞吧!” 徐开尘轻吁口气,脸上浮现甜美的微笑,和仰智麟跟上众人的舞步。 她居然对他笑了,白思齐内心感到没由来的愤怒。 “和你姊姊在一起的人是谁?”他低声询问璇儿,两眼紧盯前方。 “他是仰智麟老师,我们的白话全是他教的。”她微笑说道,“仰老师和罗大夫还有姊姊和娟姊都是好朋友,也都住在镇上的医疗站里。” “他们……” 白思齐张囗话未说完,邵立夫突然猛力拍打他的肩头,横隔在他和璇儿之间,粗重的手臂不客气的垂挂在他肩膀上,状似热络的说:“看你乎常挺老实的,想不到原来还有这一手。” 白思齐倾身甩开他,只觉啼笑皆非,“你在说什么?我半句也不懂。” “哈!”邵立夫紧追不放,腻着他说:“少装了,咱们全都亲眼看见了,你是逃也逃不了的,就自己招供吧!那位俏佳人究竟是谁呀?” “你怎么忘啦?”范学文也跟了上来,酒意仍浓,瞇着眼笑说:“咱们早上不是见过她吗!她不就是用‘救人箱’救了阎布一命的人。” “哦!”邵立夫恍然大悟,“莫怪我觉得她挺眼熟的,原来是她呀!思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认识这么漂亮的大美人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介绍给我们认识。” “别瞎说,我除了知道她叫‘徐开尘’之外,其余的一概不知。”白思齐据实回答。 邵立夫和范学文相视对望,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 “少唬我们了,你如果不认识她,怎么会搂她搂得这么紧?还不时附耳低喃,一副情意绵绵的亲昵状……”两人又是一阵嬉笑,“这是好事,咱们自然乐观其成,你就老实说吧!” 白思齐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摊手说:“我已经实话实说了,你们不相信……那我也没辙。” 范学文和邵立夫两人贼贼的互瞄眼神,仍旧椰揄笑话,不肯相信白思齐,这时曹浩天走来,将他们从白思齐的身边拉开,大声说:“你们俩就是惟恐天下不乱,小心被浩晴看见、听见了,又要说你们一顿了,甚至把你们给看扁了。” 曹浩天这招果然奏效,两人当即住口,四下望了望。 “浩晴去哪儿了呢?” 哎!曹浩天故作声势,瞅着他们看,粗声说道:“我也想问你们,你们俩不是一直争着和她跳舞吗?这下人都不见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说笑。” 当下两人不敢再多话,忙在人群中寻找曹浩晴。 白思齐吁囗气,笑说:“幸好你来了,否则我真拿他们俩没辙……” “我也希望他们说得不是真的。”曹浩天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白思齐一怔,“什么意思?” 曹浩天耸耸肩,笑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让我的宝贝妹妹等太久,她盼了你一夜,你可别辜负了她。”说着,他已将他领至曹浩晴的身旁。 白思齐无法细思曹浩天话里的语意,因为曹浩晴已拉起他的手肘走向广场。 5 第二天早上,天刚破晓,众人沉沉酣睡之际,徐开尘已收拾好行李,准备上山,因为罗大夫昨日上山探访盲婆婆却一夜未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为避免意外,她决定亲自上山一探究竟,并请封明娟留守在村子里,以防不时之需。 行至山腰,太阳已高照于顶,徐开尘取出皎白的手绢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不禁闷声轻叹。 这条山径小道她早已十分熟悉,但是不知怎的?今天走起来觉得分外沉重,路途也显得格外遥远,为什么……她大力甩甩头。不想去思考原因。 卡兹! 身后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响,着实的吓了徐开尘一大跳,她知道山区里经常会有猛兽出没,但一向都只是听闻却从未见过,遇上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她一时慌得没了主张。 正当徐开尘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前进时,“他”突然跳了出来。 “呀!”徐开尘只觉眼前跃进一个庞然巨物,根本来不及仔细看清楚,就吓得连声尖叫起来。 原想恶作剧的白思齐反而被她吓了一跳,出于本能的他急忙将她搂进怀里,轻声抚慰,“别怕!是我,你看清楚是我白思齐,别怕、别怕……” 她紧绷的情绪倏地崩溃,泪水犹如决堤、纷飞而下。 他紧搂着徐开尘,却无法使她安宁下来,白思齐不由得责怪起自己的举动太过无聊、太过孩子气,但他发誓自己绝没有料想到会变成这样,否则……不!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他还是会照做。 他无声轻笑,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个趁人之危的坏胚子。 “别哭了!我不是存心的,我不知道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无意使你害怕落泪,真的!请接受我的道歉好吗?对不起!” 徐开尘忿忿地将他推开,她哽咽的、生气的、一连串的喊出来,“你总是自以为是,永远不在乎别人的感受……看我受窘、看我狼狈的模样很好玩是吗?你……你这个岂有此理、莫名其妙的大混蛋。你为什么不离我还一点,非要来干扰我的生活呢?” 他嘴角漾起极富有玩味的笑意,瞅着她看,纳闷的说:“我们好象昨天才遇见的,怎么你的话倒像是已认识我很久似的,告诉我,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了?” 她瞟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我才没那么倒霉呢!”说完,掉头就往山上走去。 白思齐见状,立即跟了上去。 “喂!”徐开尘停下步伐,两手叉腰,瞪着他说“你不是要离开村子了吗?干么还跟着我?” 他故作轻松状,优闲的说:“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打算在这儿稍作停留。” 她表情一怔,一抹不安的神色飘闪而过。 白思齐正好接住了她这抹不安的神情,他俯身瞅着她看,饶富兴味的说:“是什么令你感到不安?我吗?你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是吗?你在怕什么?怕我伤到你吗?我能伤到你吗?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对!”徐开尘勇敢的迎向他,甚至面带微笑,“你的确令我感到不安,因为遇上你就是倒霉的开始,我当然不希望你继续留在这里,拜托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而且这些话我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还有……我告诉你,我不是怕你,而是我--讨--厌--你!你听清楚了吧!” “很好!”白思齐击掌大笑,“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惟一让你第一眼看到就感到厌恶的人?” 她立即点头,大声说:“没错!你很有自知之明。” “我喜欢。”他用手托着下巴,望着她,一副研究的模样,缓缓的说:“毕竟和别人一样就没多大意思了,这样反而印象深刻,你能永远记着我。” “你永远不会在我的记忆里。”徐开尘干干脆脆的告诉他,冰冷的语调如同利刃斩断一切。 然而白思齐非但不以为意,还笑着说:“我会让你记住。” “你死了心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生气”有分等级,那徐开尘已到了头顶冒烟的地步。 “你知道吗?”白思齐笑着说,“你很像刺猥,张着刺随时准备攻击人。” 她差点笑出来,“你怕了吗?那就离我还一点,我相信曹小姐一定比我可爱多了,你何不现在就回去找她呢?” “你在吃醋吗?” “胡说!” 白思齐笑了笑,彷佛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望着徐开尘,伸手抚摸她垂挂在耳鬓的发丝,呢喃的说:“口是心非的人好象是你。” 啪!她猛力拍落他的手,“我不认识你,离我远一点。”说完,徐开尘不再理他,继续往山上走。 白思齐随即跟上去,厚着脸皮说:“可是我没有记住刚才的路,所以不知道怎么下山?只好--跟着你啰!” “哼!”徐开尘仰起脸,头抬得高高的,瞧也不瞧他一眼,高傲冷声说:“那你得小心了,我这个人向来没有同情心,你若没跟紧走失而迷了路,我可不会回头去找你的。” 他半天不吭声,徐开尘不禁心生纳闷,回头望去,居然不见白思齐的踪影。 “嗯!你上哪去啦?”林子里空荡荡,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白思齐,别装神弄鬼的,快点出来!白思齐,白思齐……” 她连喊几声,始终不见他回答应允,一颗心不由得焦虑起来,惟恐他失足或给野兽叼了去,急忙向回路找去。 白思齐突然从树后走出来,大笑说:“我就知道你口不由心,你还是会回头来找我的。” “你……你无聊。”徐开尘咬牙切齿,眸中怒火直喷。 他仍旧笑着,“我是要让你知道,还是说实话的好。” “你休想我再理你。”她气急败坏的掉头就走。 接下来的路上,徐开尘果真沉默不语,对他不理不睬,幸好没多久就到了盲婆婆住的地方。 木屋伫立在山腰边,有些萧条、有些凄美,彷佛与世隔绝。 而盲婆婆却是一位热情的老妇人,当她听闻徐开尘来探望自己时,便从木屋里冲了出来,善解人意的徐开尘也立即迎了上去,顺势让盲婆婆抱住自己的脖子,温顺的让盲婆婆用手抚触她的脸。 “能‘看’见你真好,你让我这一天又活了起来。” 盲婆婆身子虽已伛偻,但声音却仍响亮有力,若不是仔细观察,白思齐当真以为她看得见。 “罗大夫告诉我,说你不能来,我还失望了好久呢!现在好了,见到你就什么烦恼事都没了。”盲婆婆笑容慈蔼,双手紧握徐开尘的手。 “婆婆。”徐开尘语气略有歉疚,徐徐的说,“其实我这次上山是来找罗大夫的,他昨夜没有回去村子里,他是在婆婆家过夜的吗?”虽然她心里有数,但还是朝木屋里探了探。 盲婆婆连忙摇头,“没有,昨儿山脚下的王家二麻子来请罗大夫,说是他阿爹突然卧病不起,我看二麻子一定是忘了去村子里知会你们一声,害你们担心了一夜,也许罗大夫现在已经回村子里去了。” 徐开尘松了囗气,“那是我们穷紧张了。” 盲婆婆大发现似的,笑说:“好象不止你一个人来是不是?你还带了朋友来。” 徐开尘望向白思齐,正犹豫该如何介绍时,他就自己先开口了。 “婆婆,您好,我叫白思齐,是和开尘一起来探望您的。” 听他直接喊自己的名字,徐开尘不高兴的瞟了他一眼,白思齐接到这非善意的眼神也不以为意,反而笑得很开心。 “好有礼貌的年轻人呀!来!过来婆婆这。” 白思齐三步并成两步,立即来到盲婆婆的面前,站在徐开尘的身旁,冲着她咧着嘴笑。 “年轻人,介意婆婆摸摸你吗?” “当然不介意,婆婆。”他捧起盲婆婆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请直接叫我思齐,开尘也是这么叫我的。”说时,微笑的余光飘向一旁的徐开尘。 徐开尘故意视而不见。 “你长得真高,一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身体也很扎实,还是年轻比较好,真教婆婆羡慕呀……哎!就是这双手太富贵气了,想你一定是好人家的孩子,没吃过什么苦,不像开尘,她虽然出身好人家,不过命就苦得多了……” “婆婆。”徐开尘连忙制止,“别说这些。” “对、对、对!”盲婆婆也十分合作,立即转换话题,“来婆婆家,婆婆要好好招待你们,今晚在这儿住一晚吧!” “不了!我们还得赶回村里去,否则变成他们要担忧了。”徐开尘温婉回绝。 “这样……那让婆婆请你们吃顿饭,这可不能再拒绝啰!否则婆婆可是要生气的。” “好!走了半天的山路,我肚子还真饿了呢!”白思齐率真的说道。 盲婆婆开心笑得阖不拢嘴,“开尘,你呢?没有意见吧?” 徐开尘连忙打起精神,忘掉白思齐带给自己的种种麻烦,“好!当然好,我来帮婆婆的忙……” “不用、不用!婆婆眼睛虽然瞎了,但是做顿饭菜还难不倒婆婆。”她伸手拍拍他们的肩头,笑盈盈的说,“你们年轻人多谈谈、多谈谈。”说完,盲婆婆步伐蹒跚的走进木屋里。 盲婆婆的善解人意,反而使他们陷入尴尬的境界。两人相对无语,除了偶尔的虫鸣鸟叫声外,空气静得可怕,窘迫得教人无法喘息。 “你……” “我还是进去帮婆婆的忙好了。”徐开尘见他要跟自己说话,就一溜烟的跑进木屋里。 只留下仍张着嘴、一脸愕然的白思齐伫立在原地。 ※        ※         ※ 盲婆婆的木屋不大,厅里就一张桌子和两个长板凳,其它什么家具也没有,厅里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房间,再进去就是灶房了,盲婆婆正忙着从大水缸里取出水,徐开尘见了就急忙过去帮忙。 “婆婆,让我来帮你。”她从盲婆婆手中取来小桶,径自从大水缸里取水。 “哎呀!你就是这么不听话……” “婆婆。”为避免一顿责骂,徐开尘立即转移话题,问道:“顺子哥不在吗?怎么没见到他人呢?” 顺子是盲婆婆的独子,为了照顾瞎眼的老母亲,至今未娶。 “他呀!他上山狩猎去了,恐怕要傍晚以后才会回来。” “那您午饭也还没吃啰!”现在离午时已有一段时间了,徐开尘知道顺子哥不在家时,盲婆婆对自己的照顾就很马虎,经常不按时吃饭。 “哎呀!人老了还能吃得了多少?多一顿少一顿还不都是一样,婆婆年纪大了也不想拖累惟一的儿子,该死的时候,婆婆是不会眷恋的,留着半囗气还有啥意思?” “我知道婆婆孤单,婆婆有没有想过和顺子哥搬到村子里去,这样好有个照应。”徐开尘取来蔬菜在清水里洗涤。 “舍不得呀!这木屋是顺子的爹亲手盖的,大半辈子生活在这里都已经习惯了,何况顺子的爹来接我时要是找不到我,那该怎么办?”盲婆婆振振有辞,“我和臭老头约好了,下辈子我还要赖他,他是不敢不听我的话,否则我会把他的耳朵给拧下来。” 徐开尘笑了笑,眸里却含着泪,“你们夫妻的感情一定很好。” “吵呀!天天吵不完,最可恶的是,臭老头临走时也不说一声,放下我就不管了,哪夭他来接我,我一定和他算这笔帐。” 她笑着望向盲婆婆,知道这才是自己向往的夫妻生活,她羡慕盲婆婆,真的,她好羡慕。 “开尘呀!别说婆婆唠叨你,你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青春是留不住的。” 徐开尘从水里取出蔬菜,抖落水珠,放进竹篮里,挑捡起来。 “瞧!你的个性就是这么拧,谈到这问题你就不说话了。”盲婆婆弯身拨动灶里的灰焠烬.扔些稻草细枝,火苗随即燃起,她随即添加两块粗木。 “婆婆要说的,我都知道。”她下意识剥折着菜叶,徐徐的说,“我已经想好了,一辈子要为偏远的地方作医疗服务,和罗大夫一样。” “哎!人家罗大夫虽然是传教士,可也是要娶姑娘家的,你呢--” 徐开尘抢道:“我终身不嫁,这样才可以随时来探望婆婆。” “嘴巴甜,婆婆才不上当呢!”她走过来,轻抚徐开尘的头,悄声说,“屋外的年轻人挺不错的,要好好把握、珍惜呀!” “婆婆。”她按住盲婆婆的手,正色的说,“你别信他的话,我跟他不是很熟的。” 盲婆婆咯咯笑道:“盲婆婆眼瞎心不瞎,你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虽然要先吃点苦才能在一起,但是这种缘分才值得珍惜,才会长久呀!” “婆婆,你扯远了,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虽然盲婆婆看不见,可徐开尘却不敢正视盲婆婆的脸,彷佛盲婆婆真能看穿自己的心事。 “哦!是吗?难道婆婆真看错了?我摸他的手和你的手感觉好合呢!”盲婆婆扁了扁头,仍不死心,“你要相信婆婆,婆婆不会看错的,你们两个真的很合,至于那个仰智麟,唉!他不适合你,不过他和你也有很大的关系……” “婆婆。”她挣扎着,“我们不要谈这些好吗?” 盲婆婆略作沉思,随即说:“好、好、好!不谈、不谈,不如你帮婆婆到后山坡上捡些鸡蛋回来,昨晚你顺子哥忘了把老母鸡赶回笼子里,也不知道鸡蛋有投有给黄鼠狼偷抱了去?多捡几颗回来,我给你们做敲敲蛋吃。” 敲敲蛋即是将蛋煮成半熟,然后在蛋尖上敲个洞,慢慢吸食蛋液,通常是穷人家享受贵人饮食的一种方式。 “好是好,可惜……”徐开尘嗫嚅着说,“外头的那个人不爱吃半生不熟的鸡蛋。” “没关系!”盲婆婆可不在乎,“那婆婆就烤个全熟的给他吃,保证和煮出来的味道完全不一样,香嫩滑囗。” 徐开尘闻言眼睛为之一亮,“光是听就流口水了,我现在就去捡鸡蛋。” 徐开尘走出灶房,却在角落撞见白思齐,救她吓了好大一跳。 “你很喜欢出其不意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问得突然。 白思齐一脸肃然,她反而不知所措,支支吾吾的说:“如果再有下一次,我……我一定不原谅你……” “我是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不吃半生不熟的鸡蛋?”白思齐问。 她瞪大眼睛,怔了怔,好半晌才开口说:“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听错了,我没有这么说,你一定是听错了。”说罢,掉头往门囗奔去。 “别忘了我是有语言天分的。”白思齐朝着她的背影喊,“不要以为你和婆婆用土话交谈,我就听不懂了。” 徐开尘一口气冲上了后山坡。 ※        ※         ※ 用餐之后,他们告别盲婆婆、告别小木屋,想趁天黑之前赶回村落。 自徐开尘从后山坡捡拾鸡蛋回来后,她就一直闪避白思齐的目光,避免再和他有单独交谈的机会,但是现在显然避无可避,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的目光一直专注在她的身上,像是要看穿了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白思齐先打破沉默。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但她像是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很干脆的说:“无可奉告。” 他一把拉住了她,强迫徐开尘正视自己的目光,手劲强而有力,一下子就拧痛了她,但他执意不肯放手,用一种渴望的、焦急的、心痛的,甚至是有些可怜兮兮的囗吻对她说:“我明明听见你对婆婆说我不吃半生不熟的鸡蛋。这件事除了我娘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告诉我你是那个人吗?”白思齐的眸里燃烧着热切的光芒。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你一定是听错了、弄错了,你的事我都不清楚,你放开我。”徐开尘开始挣扎。 他抓紧她的肩头,摇晃的说:“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肯认我?” “你放手,我根本不如道你在说什么?”好不容易她终于挣脱了白思齐,死命搂紧行囊,急忙的向山下走去。 他追上来和她并肩同行,同时在她耳边大嚷:“为什么要躲我?” “我没有。”她低着头,急速向前行。 “那就回答我的话。”他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徐开尘生气的说。 白思齐又拦了她几次,但是都被她给甩掉了。 “你心里比谁都要明白,只是为了某种原因不肯承认罢了,否则你为什么不停下来,跟我把话说清楚呢?” 他逼得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你放了我、饶了我吧!”她要命的喊。 “不!”白思齐坚决的大嚷,“这辈子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绝不!” “不要再说了。”徐开尘捂住耳朵,眉头紧蹙,大吼,“我不要听这种话,不要、不要、不要……” 徐开尘一连叠叫喊,搅得白思齐心慌意乱,冲上前搂住她,用唇堵住她的嘴。 瞬间,所有的争执和吵闹全都静止了。 白思齐深埋多年的情感如同山洪爆发,浩浩荡荡的向徐开尘挺进并且淹没了她,她晕昡的像要掉入无底深渊,所以只好用手死命的攀住了他,任他带领自己探向那无知的境界……终于,他慢慢的放开了她,伸手摩挲她的脸庞,深情的双眼凝望她的双眼。 顿时,她醒了,倏地将他推开,自己后退了好几步。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徐开尘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居然也陶醉在其中,她摇头不肯相信事实,“不该这样……不能……不能……”她边呢喃边后退。 她紊乱的神情令白思齐很不安,他怕再引起极大的反弹,所以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趋,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来!过来我这里。”他摊开手伸向她。 “不!”徐开尘大叫,“拜托你离我还一点……啊--” 一声刺耳的惨叫声扬起,徐开尘本想转身逃跑,却踏进了乱石堆里而扭伤了脚,当场伏地不起,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白思齐愕然大怔,冲上前弯腰将她扶起,只见她神情痛楚,汗珠直冒。 “告诉我,你伤了哪里?”他焦急的问。 “你……你离我远一点,遇上你真是倒霉。”她推开他,勉强的站起身,而一股椎心刺痛袭来,她又跪了下去。 “别逞强,让我看看。”白思齐关心的说。 这时徐开尘的脚踝已肿了起来,白思齐压挤两旁凸出的圆骨,她立即龇牙咧嘴的呻吟起来,他见了不禁蹙眉摇头。 “惨了!恐怕不只伤了筋也伤了骨,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 “都是你。”她骂,十分恼怒,“我早叫你离我远一点了,遇上你就什么倒霉事都有。” 他居然笑了起来,“就算全是我的错好了,不过现在也只有靠我,你才能离开这里,所以……你最好还是温柔一点。” 她撇开头,嗤鼻的说:“别想我会求你。” 白思齐耸耸肩,摊了摊手,表情无奈的说:“那我们只好在这露宿一夜,看看会不会有人经过这儿,好心的帮帮我们。” 徐开尘听了差点昏厥过去,这种荒山野岭只怕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经过,他说这话分明是想气她、激她,但他愈是这样自己就愈不想理他,于是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了。 周了好半晌,白思齐终于忍不住沉默的说:“想不到你的脾气还真倔,虽然我也很希望能和你单独在此共度一宿,但是你的脚伤不能再拖了,否则迟早会肿得像热呼呼的大包子一样,而若再拖久一点,就又会像铁拐李一样,一拐一拐的走路了。” 她抿嘴偷笑。 白思齐看见了却没有借机揶揄她,只是催促的说:“天就快黑了,你快点选择吧!” “什么?”徐开尘不解的问。 “你现在是不可能再走了,看你是要我用抱的呢?还是要我用背的呢?任你选择……哎!别说‘不’哦!因为这是惟一的办法,你可得想清楚,别又事后怪我。” 她咬咬唇,嚅嗫的说:“背……用背的。” 他笑了起来,趁她抗议之前将她背了起来。 “你别高兴,我是不会感激你的。”徐开尘说。 “你这口不由心的坏丫头,我迟早会让你说出真话来。”白思齐眼睛闪着光的说。 ※        ※         ※ 回到村子里,他们怪异的组合、狼狈的模样,立即引起村民的注意,大伙纷纷凑上前去。 “天哪!”封明娟鸄天动地的叫嚷,“开尘,你是遇到贼啦?” 她瞪着白思齐,没好气的说:“你猜对了,差不多是这样了。” “怎么会呢?罗大夫都平安回来了,你怎么反而负伤回来?究竟是谁的安全堪忧呀?救人的反要人救……” “明娟。”徐开尘要命的喊,“拜托你行行好,先带我回去疗伤好吗?到时不管你有多少怨言,我一定洗耳恭听,如数照单全收,这总成了吧!” 向来缺根筋的封明娟这才想起重要事,忙着和璇儿一同挟扶徐开尘回皙居的木屋。起身没两步,身后的白思齐突然说道:“开尘,我一定会证明你就是我的端敏。” 封明娟不明究里的回头看看白思齐,然后转回来看着受伤的好友,“他在说什么?” “别理他,他疯了。”徐开尘头也不回,回答得简单明暸。 6 “大哥。”曹浩晴无力的喊,伸手抓住曹浩天以免自己倒下去,她声音颤抖、不能置信的说:“你听得懂思齐的话吗?你明白他在说什么吗?这……我不相信,这不会是真的。” 曹浩天连忙用胳膊圈住妹妹,他所受的震撼绝不小于她,所以他仰起头看着白思齐,颇不谅解的说:“思齐,平常你爱冥思胡想,我们做朋友的知道也不跟你计较,但是这一次你就未免过分了些,端敏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又怎么会活过来呢?何况是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之地,你清醒一点,端敏不可能再活过来。” “也许她根本就没死。”白思齐笑着说,“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哈!”范学文拍案叫绝,夸张的说:“死而复活,真可谓奇迹之一,此话比书里的聊斋异事还要精釆有趣。” 邵立夫也说:“莫非端小姐的魂魄有灵仍不舍这段感情,因此借体还魂,想要来个人鬼之恋。” “你们两个少在一旁瞎起哄,思齐神智不清,你们也跟着绘声绘影,他走火人魔,你们还火上加油,这……这算哪门子的好朋友?”曹浩天冒火的说。 邵立夫和范学文面面相觑,“有这么严重吗?” 白思齐走上前,拍拍两位好友的肩膀,笑着对曹浩天说:“我没有走火人魔,更没有神智不清,端敏还活着,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如何证明?”曹浩天没好气的说,“别人都已经说不认识你,说你认错人了,而且还在众人面前骂你是疯子,你究竟还要让自己丢脸到什么程度,你才肯罢手呢?” “直到她肯承认她是端敏为止。”白思齐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曹浩晴闪动睫毛,那眸子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泪似的,“那你是不打算离开这里?” 他点点头,“暂时是这样,所以接下去的旅程是没办法继续了,如果你们也愿意留下来,我会很乐意证明给你们看,如果你们想要离开,我也能够理解……” “够了!白思齐。”曹浩天怒不可遏,“你自以为自己安排的很妥当是吗?我告诉你,你终究是要后悔的。” “如果我再放开端敏,我才会后悔。”白思齐诚恳的说。 听闻此言,众人无话可说。 “我必须争取时间,尽快证明徐开尘就是端敏。”说罢,白思齐大步走出房门。 望着人已远去的背影,曹浩晴幽幽叹息,喃喃的说:“以前是鬼,现在是人,我注定永远是输的一方。” 曹浩天心一凛,眉头不由得紧蹙。 “昨夜我就感觉到不对劲,想不到我的忧虑真的成了事实,她为什么要再出现?为什么?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陪他散心的吗?怎会遇上这种事?” 见妹妹神情失落,语音哽咽,曹浩天就无法再教自己视而不理,拍拍她的肩,安抚的说:“你先别愁,让我去把话跟他说清楚。”说完,曹浩天立即奔了出去。 ※        ※         ※ 曹浩天在广场拦住了白思齐,急迫的问:“你究竟想怎样?” 白思齐沉思了一下,似乎对曹浩天的话不太能理解。 “我只是照着我的想法去做,想证明我所说的、所看到的是事实,如此而已。” “然后呢?”曹浩天紧迫着他,像是非得要白思齐说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来。 “你是怎么回事?从我说出我的想法之后,你的态度就一直很激烈,好象我犯了天大不可饶恕的错误似的,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白思齐蹙眉不解。 “你先告诉我。”曹浩天叫,理直气壮的,“如果你证实了徐开尘就是端敏,端敏真的没有死,你打算怎么办?该拿她怎么办?” “怎么办?”白思齐愣了一楞,好笑的说,“老天!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怎么现在会问我这种蠢问题呢?” “你先回答我。”曹浩天粗声喊。 白思齐不得不收敛笑意,正色的说:“我说过我不会再放开她,我要她,我要和端敏共度一生一世。” “你混蛋!”曹浩天大吼,冲上前一把紧揪着他的衣襟,目光如炬,暴跳如雷,“那我妺妺呢?你把她置于何地?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浩晴对你有意,说你不懂浩晴的一片深情……四年了,她痴痴的等着你、跟了你四年,一个女孩的青春能折腾多少个四年?你不能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而拋下她,你听清楚了没?” “浩天。”白思齐痛苦的喊,“感情的事是不能比较的,如果你真要用这种方式来逼我,那请你先告诉我,端敏对我用尽她一生一世,我又该如何偿还她呢!” 曹浩天大受震撼,傻了、呆了,眼睛睁得又大又凸,一动也不动,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该逼我的,这种话根本不是我想说的,我们都明白那是很伤人的,再说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贬低浩晴,我真的不愿意。”白思齐难过的说。 提起曹浩晴,曹浩天立即想起妹妹失望无措的神情。 “我不管!”他强辞夺理、耍赖的说,“总之,不管徐开尘是不是端敏?不管端敏究竟是生是死?你都要给我妹妹一个交代,否则……否则我们兄妹和你的友谊就到此为止,从此两不相干……” “浩天,你不是真心的吧?”白思齐揪心问道。 曹浩天咽下囗水,硬生生的说:“真的!我说到做到,你最好记在心里。” 青天霹雳,就这样他们之间划下了第一道裂口。 ※        ※         ※ 老人家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可怜的徐开尘里了脚、拄了拐杖,行动百般不便,幸好藏人有一种祖传秘方,外敷兼内服,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就不再需要拐杖的协助了,行动也较为自由。 封明娟从外头冲进屋子里,差点就撞上了徐开尘。 “喂!小心一点,我可不想再靠拐杖走路。”徐开尘警告的说,却漾着一张笑脸。 “嗯!”封明娟上下打量着她,满意的点点头。 徐开尘被她瞧得浑身不对劲,狐疑的说:“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不像前些日子,一张脸硬邦邦的,害人家走路、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封明娟说得好象煞有其事,满腹委屈。 除开尘笑了出来,盯着她说:“你是要我向你道谢,感谢你这些天无微不至的照顾……” “感谢的话就不用了,只要……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个白思齐究竟有什么关系?” 徐开尘早有预料她会有此一问,“少来了!我早就很清楚的告诉过你,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干么三不五时就要用话来套我,好象我没有跟你说实话似的。” 封明娟心虚的揉揉鼻子,腻在徐开尘的耳边,悄声说:“有没有说实话,你最清楚啰!那--你究竟有没有说实话呢?” “去!”徐开尘蹭了她一下,“你自己去想,三姑六婆。”瞟了她一眼,走到一旁去。 “哇!”封明娟怪声怪气的叫嚷,“我不是鸡婆,我是关心你……” “好啦!说真的,你匆匆忙忙的跑回来究竟有什么事?”徐开尘打断封明娟的话。 封明娟轻敲脑袋,忙说:“罗大夫托人迭口信来,说他收到陕西传教士发来的求救信,得马上赶去看看,要我们别为他担心,他会速去速回,还说医疗站暂时没什么事,看我们是要留在村子里或是回镇上都由我们自己决定……开尘,你想我们是回去还是留在这儿呢?” “回镇上。”她不假思索,“若是我的脚没受伤,我早就回镇上了,说不定还能陪罗大夫去陕西,他一个人挺危险的,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封明娟微笑不语,但眼种邪邪的,彷佛又想藉此看穿她的心思。 “你是不是又想说什么?”徐开尘不耐的蹙起眉,“我警告你,我不想听的你最好别说。” “有古怪,一定有古怪。” “什么古怪不古怪?我说你才最古怪。”徐开尘噘起嘴没好气的说。 “我敢打赌。”封明娟突然站在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肩头,以十分严肃的表情对她说,“你和白思齐一定有什么……先听我把话说完。首先,我发现每回我提到他,你总是支支吾吾避而不谈,而且脾气也变得很不稳定,好象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一样,还有,你似乎很想逃离此地,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她沾沾自喜,自觉分析的很有道理,甚至下了结论,“我知道你们一定有什么,而且就发生在探视盲婆婆那一天,他……他是不是欺负你啦?” 徐开尘叹囗气,不耐的说:“你在胡说些什么?瞎猜!” 封明娟仍不肯死心,加紧追问:“有事就告诉我,如果他真的欺负了你,我可以替你出气呀!” “你省省吧!还说自己不是三姑六婆,我看小肉球都没你这么啰唆。去、去、去!”她伸手推封明娟出门,“你还是去找她,你和她比较有话聊……” 突然封明娟眼睛一亮,说道:“说人人到,真巧。” “谁呀?”徐开尘抬头望夫。 “男主角啰!”封明娟大剌剌的囗吻,“咿!他拉着璇儿做什么?好象不是璇儿口也!开尘,你想他又来做什么呢?他身边那位姑娘又是谁?” “我……我怎么知道……” 话还没完,封明娟口中的“姑娘”已朝她们大步奔来,口里同时高喊:“小姐、小姐、小姐……” 封明娟当场傻眼,余光瞄向一旁的徐开尘,喃喃的说:“这下可精釆了,你说她是叫你,还是叫我?” “我……我怎么知道……” 封明娟话还没说完,那小灵儿已经冲进屋内,满脸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两眼直直的望着徐开尘,未语却已放声痛哭,“哇!”然后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匍匐在徐开尘脚边。 “小姐……原来你真的没死……真是太好了,小灵儿日盼夜盼能再见小姐一面……想不到……想不到今日居然成真……” 封明娟吁了一囗气,庆幸痳烦找的不是自己,她推推徐开尘,低语:“你麻烦大了,为避免麻烦,我还是退到一边去。”说着,就忙溜至一旁--看好戏。 这时,徐开尘的眼眸正好和白思齐的眼眸交会,两人想些什么?也只有各自心底有数。 徐开尘弯身扶起脚边的小灵儿。 “姑娘。”她说,“我想你大概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家小姐,你看清楚我不是。” 小灵儿愕然的眨了眨眼,伸手揉了揉眼睛,再仔仔细细的看个清楚: “哇!”她再度放声痛哭。 “小姐,你是小姐……你怎么不认得我了呢?我是小灵儿呀!小姐……我是小灵儿呀!你怎么会不认得我了呢?” 封明娟看她哭得这么惨,忍不住又走上前帮腔。 “哎呀!开尘,你看这姑娘多可怜哪!你就当做善事,充当一下她家小姐好了……” 徐开尘手一挥,将封明娟推至一旁,“不关你的事,你别开口。” 她走到白思齐面前,全身冒着火,囗吻极差的问:“又是你,你到底想怎样?你把这个好哭的女人带来这里做什么?” “小姐,我是小灵儿呀!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小灵儿说,眼泪依旧不止,伸手抓住徐开尘的手肘,“我和小姐同生共死,难道小姐真忘了吗?” 徐开尘拉开小灵儿,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的说:“你不要再哭了,我想我或许真的很像你家小姐,但是我真的不是你家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你再怎么哭都是一样的。” 小灵儿微张着嘴,缓缓走到白思齐身迸,喃喃的说:“白少爷,小姐说她不是小姐……像你说的她真的忘了自己是谁,这……这该怎么办呢?” “白思齐,你太过分了,你认错了人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了,现在居然找别人来乱认,你这种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徐开尘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直嚷,“你最好现在就把她给带走,并且停止这种无聊的举动,我有自己的亲人,不需要你替我四处找亲人。” “是呀!”封明娟又忍不住上前帮腔,不过这次是帮徐开尘,“我去过开尘的家乡,见过她的爹和娘,徐大叔和徐大婶都是很好的人,当开尘是掌上明珠,疼得不得了,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是吗?”他显得有些失望,望着徐开尘一眨也不眨。 “哇!”小灵儿又放声痛哭,她哭眼前的人不是端敏,哭端敏并未活着。 “白少爷……这……怎么会这样……这该怎么办……” “回去吧!”徐开尘说,“我想你也有你的家人,则让他们担心,早点回去吧!” 小灵儿还是哭,哭自己千里迢迢前来却见不到端敏、哭家乡还在千里外,她哭得真是凄惨万分。 “够了!别再哭了。”徐开尘不耐的说,“死人无知觉,你再哭她一样没有感觉,就算死人有知觉,你再哭她也一样活不过来,你懂不懂呀?” 小灵儿一怔,不哭了。 哎呀!封明娟又看不顺眼了,她上前搭住小灵儿的肩臂,指着徐开尘骂,“你干么说这么重的话吗?人家想她家死去的小姐,多掉几滴眼泪,有什么关系吗?” 徐开尘又上前将封明娟拉到一旁,“你少搅和了,我的头就快炸了,拜托你少说两句话。” 说完,又掉头走到小灵儿身边,将她拉到白思齐的面前,郑重的说:“我想你已经得到你要的答案了.请你把她带走吧!” 白思齐向外探了探,回过头来,居然冲着她咧着嘴笑,慢吞吞的说:“好是好,不过眼看天色就要暗了,想走也走不了,我住的地方人多,没有空余的房间可以安置小灵儿,是不是可以让她住在你们这里……” “不可以,你休想。”徐开尘立即回绝。 这时封明娟又开口说话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这里空间大,又都是女孩子,让小灵儿在这儿住,不会有麻烦的。” “你……” 封明娟不理徐开尘,径自拉起小灵儿的手,向屋里走去,边走还边跟小灵儿说:“你安心住下来,不用想太多,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因为你家小姐的脾气一定比开尘好很多、很多,她一定不会像开尘凶巴巴的对你大吼大叫,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小灵儿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 封明娟大笑,“你放心,在这里有我保护你。” “‘疯’小姐,哦!不!”白思齐立即纠正,“明娟小姐,那我先谢谢你啰!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等我安排好回程,我会来接小灵儿的。” 封明娟微笑点了点头。 白思齐和小灵儿互相交会一抹会心的眼神后,他就离开了。 徐开尘看着封明娟,也冲着她咧嘴一笑,“痳烦是你惹回来的,为避免麻烦,我还是回我的房里去。”说完,她也走了。 封明娟杵在原地,冲着小灵儿笑,笑得十分尴尬。 “没关系!别在意、别在意。”封明娟说。 ※        ※         ※ 一晃眼,过了两天,白思齐却不见踪影。 小灵儿成天对着徐开尘跟进跟出的,虽然徐开尘甚少理她但已不再赶她了,小灵儿用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徐开尘,似乎这样就能够找到答案,悟出小姐不认自己的理由来。 有时封明娟看不顺眼,就会说徐开尘两句,但说多了也等于白说,一个坚持认错人,一个坚持小姐复活,结局如何?惟有天知道,旁人根本理不清也插不上手,局面就僵在那儿。 直到这天夜里,小灵儿来敲徐开尘的房门。 徐开尘应声开门,看见来人是小灵儿,便无奈的叹了囗气,闷声说:“难道你就连夜晚也不放过,还要来监视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没用的,我真的不认识你,小灵儿。”她喊,声音有些无奈、有些疲惫,“我不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你家小姐的遭遇我也很难过,而且我也很欣赏你的忠心侍主,但是你们硬说我是你家小姐而不断打扰我的生活,已经让我疲累不堪、深觉厌恶,所以怪不得我的绝情和冷漠……我这么说你能了解吗?” 小灵儿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说:“所以我来向小姐辞行。” 徐开尘愣了一愣,随即眉开眼笑,拉着她走进屋子里,请小灵儿坐下,还替她倒了一杯茶,自己坐在一旁,开心的说:“你终于想通了是不是?我很高兴你不再钻牛角尖,其实你早该回到你的家人身边,那才是你该花心思的地方。” 小灵儿却说:“小姐,我知道你不肯认我一定有你的苦衷,看见你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很愉快我就放心了,不管你究竟是谁那都不重要、不重要了。” 徐开尘微微震动了一下,眸里确实飘过一抹伤痛,但随即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冷淡的说:“如果这样想能使你感觉好过些,就随你吧!” “小姐。”小灵儿嗫嚅的说,“前两年我已回家乡嫁给了大牛哥。”说时焉然红了脸。 徐开尘微微一笑,“原来你已经嫁人了,他对你好吗?” 小灵儿点点头,眸里闪着光芒,彷佛爱人就站在她身旁,一副幸福甜美的模样。 “他是个种田的粗人不懂得说好听的话,也不会花心思做讨好我的事情,但他勤奋耕作,让一家温饱也保护一家人,对我娘家也很体贴,我真的很满足也很高兴自己嫁对了人。” 小灵儿握住她的手,眼里噙着泪水,哽咽的说:“我一直想把这些话告诉小姐,让她知道我很好、很幸福,你……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话告诉我家小姐呢?” 徐开尘心头抽紧了,双手不由得颤抖,摇摇头,艰难的说:“我不能……不过我相信如果你家小姐知道了,一定会对你说‘平凡才是最大的幸福’,你说对吗?” 小灵儿全身一震,蓦然想起四年前火轮车上的一幕,泪便滚了下来,紧握她的双手,一连叠激动的说:“对、对、对!小姐一定会这么说,一定是的、一定是的,谢谢你,真谢谢你。” 徐开尘温和的笑着,抽出手抹去她的泪,“你真的好会哭,听我的话不要再哭了,好吗?” 小灵儿立即点头,迅速抹去留在脸上的泪痕,随即漾起笑脸,直直望着徐开尘。 徐开尘也望着她,“告诉我,你们有小宝宝了吗?你做了人家的妻子,是不是也做妈妈了呢?” 小灵儿晕红了脸,垂下头,伸手轻抚小腹,温柔的说:“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我还没机会告诉牛哥,不过我希望是个小子,将来好为他爹分担工作,最好能像他爹一样勤奋努力。” “什么?”徐开尘睁大了眼,人受震撼的说,“你有着身孕居然还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你……你也太不注意、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万一伤了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收到白少爷的信,知道有我家小姐的消息,我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虽然……没能见到我家小姐,但是总了了一桩心愿,这样我才能安心,也才不会牵肠挂肚。” “这都要怪白思齐。”徐开尘生气的说,“若不是他擅作主张,也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情出来。” “我想……”小灵儿顿了一顿,怯怯的说,“我想白少爷是太想我家小姐才会这么做的。” “你不需要替他说话--” “我不会的。”小灵儿立即抢道,“他把我们家小姐害得那么惨,死了也没尸骨收殓,我恨死他了,我才不会替他说任何好话,不过……我说的是实话。” 徐开尘撇开头,故意不去理会小灵儿话中所要传达的意思,一径固执的说:“不管怎样,他都不应该干扰到我,他的所作所为,只会使我对他更觉得厌恶。” 小灵儿猛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问:“你……你真的是这么想吗?” “当然!”徐开尘不加思索,“小灵儿,你要走时也顺便帮我把他劝走,好不好?” 小灵儿睁大了眼睛,“我……我怕自己做不到……” “那起码你是答应我啰!” 小灵儿咧着嘴勉强笑了笑。 ※        ※         ※ 第二天,小灵儿要离开的消息,终于招来了白思齐。 “怎么样?她是不是?” 白思齐进到屋内后便紧盯着小灵儿,他的眼睛闪着热切的光芒,脸上充满了期待之情,一颗心不安的跳动着,血液即将沸腾起来……他要徐开尘无所遁形、现出原形,他要他的端敏重新回到他的怀抱,是以他催促的追问道:“告诉我,她是不是?是不是?” 小灵儿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你……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希望愈大失望愈大,也就愈容易想逃避,所以他拒绝思想。 她战战兢兢的说:“她不是小姐,虽然我也希望她是,但是她不是,她只是长得像小姐罢了……” 青天霹雳,他不由得猛吸一口气。 “白少爷,小姐早已经死了,你又何苦念念不忘呢?再说我们这样已经打扰到人家了,小姐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也不希望我们为这种事伤神或伤心,你还是早点回上海吧!我想白家老爷也一定盼着你……” “够了!”白思齐跳了起来,一把捉住了小灵儿,激动的说,“我请你千里迢迢赶来,是要你帮我指认徐开尘就是端敏,而不是要你反过来帮徐开尘说服我……告诉我,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所以你才会帮她,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白思齐。”徐开尘冲上前把小灵儿拉到自己身后,瞪视着他,朗声说:“她现在有孕在身,你要她赶来这里就已经很不对了,现在你又对她大吼大叫的吓她,万一伤了她或她腹中的胎儿,试问你担待得起吗?” 他心惊一退,忙说:“我不知道,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只是太心急了,太想从她口中得知--你就是端敏……” “很可惜!连小灵儿也说我不是,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就如同她所说的,请你快点回上海吧!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她冷冷的、淡淡的对他说。 他用伤心的眼眸看着徐开尘,看得那么深、看得那么沉,彷佛想藉此宣泄积压在他内心的深厚感情。 但是她视而不见,回予他的只有冷漠。 “不!我不相信。”他摇头吶喊,“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了某种约定,所以才联合起来骗我……小灵儿,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要帮她隐瞒身分?难道我的保证不够吗?我的痴情真爱,你们当真看不见吗?” “你用不着说这些!”徐开尘也不客气的回吼,“现在证实我不是端敏,你要吵、要闹都请你先离开这里,请你出去。” “不、不!”他连忙缓和自己的态度,小心翼翼的说,“我不是存心来找麻烦的,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直盯着徐开尘,徐徐的说:“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是端敏,你要知道你当年的死讯带给我极大的震撼,那几乎将我推至地狱边缘,四年来我对你的感情有增无减,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我想这就是老天给我最大的惩罚,因为我不懂得珍惜;如果你是端敏,请你告诉我,我将用尽我一生去疼惜你、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你从我手中溜走。” “我不是。”她冷冷的说。 “你不是、你不是。”他喃喃重复,一甩头,潇洒的说,“如果你是徐开尘,我也不打算放过你,谁教你有一张和端敏一模一样的面孔,我要定你了。” 此话一出,众人屏息。 他一下子紧握住她的手、盯着她,朗声说:“听清楚了吗?我要定你了。” 徐开尘睁大了眼睛,结舌的说:“你……你疯了……” 话还未说完,她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他,还看见不知何时进来的仰智怜握起拳头,重重的挥向白思齐,按着她一阵尖叫,只见白思齐倒在地上,而嘴角正淌着鲜血。 “你这无赖!”仰智麟指着白思齐,恶狠狠的说,“你要再敢来骚扰开尘,我保证绝不只是一个拳头那么简单,你最好给我记在心里。” 这时白思齐的朋友们也都赶来,冲进屋内连忙将他扶起。 “有话好好说,干么非要动手呢!”曹浩晴难过的说,连忙取出手绢拭去他嘴角的血渍。 “我这一拳已经算客气了,叫你的朋友安分一点。” “你……” “浩晴,别理他。”曹浩天怒声说,“这里的人根本不讲道理,我们走。” “对!我们走。”邵立夫和范学文附声道。 四个人七手八脚的连忙把白思齐抬回去,在临跨出门槛前,白思齐挣扎着回过头来,对着屋子里的徐开尘说:“我绝不会放弃的。” 7 事情告了一段落,于是小灵儿走了,按着邵立夫也走了。 他虽然放不下曹浩晴,也舍不得三位好友真挚的友谊,但是家风严谨的邵立夫,是怎么也不敢违背当初与父亲的约定,只好整装回家乡开设医馆。 少了一员的四君子,气氛顿时显得低迷,尤其为了白思齐而困在落后不文明的村子里,人人都显得心浮气躁、一触即发,所幸曹浩晴一向支持白思齐,有她居中做说客安抚人心,这个小团体总算还能相安无事。 当然,曹浩晴偶尔也会说服白思齐放弃这荒唐的事。 “思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徐小姐态度坚硬,你又没有更好的方法证明她就是端敏,再耗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何不……你何不想开一点,相信端敏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给彼此也给大家一个退路。” “怎么可能呢?我明知她还活着却要装作不知道,甚至还要说服自己她已经死了……这……这怎么可能?浩晴,如果换作是你,你又做得到吗?” “我……我……”她支吾起来。 “是吧!你也觉得很难。”白思齐更加深信自己的痛苦和坚持,都是有道理的。 “思齐。”曹浩晴略有犹豫的喊,然后说:“你就算证明了徐小姐即是端敏,那又如何呢?你有投有想过四年的分隔,早已使你们各自有了不同的改变,她已经不再是你所熟悉的端敏了。” “不!不会的。”他立即否决,十分坚信的口吻,“就算她变了,我对她的心也永不改变,我会让她明白这世上惟有我对她最好。” 她苦笑,不予置评。 “怎么?莫非我说得不对?还是你认为我做不到?” 曹浩晴摇了摇头,轻叹:“你的过分自信令我害怕,我怕到最后受伤的人是你。” “受伤?”白思齐竟笑了起来,他无奈的说,“比起当初我给端敏的伤害,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她肯承认她是端敏,一切我都无怨无悔、坦然承受。” 看着他,她出幽的说:“我真羡慕端敏,如果我也能和徐小姐一样,拥有与端敏极为相似的面孔,你……你会不会待我像待端敏一样的好?” 他一怔,心没由来得紧抽。 “但毕竟你们是不同的,对不对?”白思齐说,伸手握住她的肩头,低头望着她,轻声说,“这种比较是毫无意义的,我从不拿你和端敏相比,因为你和她在我的心目中各自占有不同的地位,感觉不同自然无法相比。” “是的!是不同。”她喃喃的说,“你对她是爱情,对我却只是友情,甚至该说是一种施舍、一种怜悯……” “老天!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白思齐伸手抚额,不能置信。 “我不这么想,那我该怎么想?”曹浩晴深邃的双眼,蕴藏着丰厚的情意,但是他却视而不见,渐渐的它变成灰暗的、失望的,几近绝望。 “我承认我比不过一个死了的人,但是这四年我用尽心思,只为取代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我甚至不敢和她争,只盼望你思念她时,偶尔也能想想我,记得我对你的好,那一切也就足够了。” 曹浩晴看着他,深邃的瞳眸似乎随时都能流下泪来,“但是徐开尘的出现却让我彻底明白了我不仅比不过端敏,甚至也比不过徐开尘,只因为我无法拥有一张和端敏相同的面孔,我不甘心……我真的很不甘心,难道你不明白这世上惟有我对你最好?你当真一点感觉也没有?” 白思齐望着她,许久许久后才艰难的说:“如果我伤了你,我很抱歉……” “不!”她跳了起来,反应极大,“不要对我说抱歉,我只要你正视眼前的我,接受我对你的爱。” “哎!”他重叹了一口气,眉头不由得紧蹙,咕哝的说:“很抱歉!对我而言,那却是最难做到的事。” 曹浩晴蓦然闭上双眼,一颗心全空了,再也无力多想任何事。 “难道我们不能保有单纯的友谊吗?像学文、像立夫、像你大哥,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哥儿们,如果你愿意,我真心祈盼你能做我的妹妹。”白思齐说。 她凝望着他,一再摇头。 他的脸色更加凝重,似乎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那么……我还能说什么?又该说些什么呢?” “什么都别说了。”曹浩晴的脸色苍白,看起来无助又易碎,身子颤抖着连带声音也微颤,“咱们忘了今天的事、忘了交谈的内容,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说完便垂下头。 “那问题依旧存在,我不要你受任何委屈,更不希望是为了我。”白思齐试着将问题谈开。 她抬起头来,含泪看他,“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 说完,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去,在临跨出门槛前,曹浩晴背对着白思齐,突然丢下这样的话来,“也许我很自私,但是我真心希望徐开尘不是端敏。”说完,她就走出了他的视线。 许久之后,白思齐依然望着门囗发愣。 ※        ※         ※ 然而,曹浩晴终究没能说服白思齐离开村子。接下来的日子他俨然成了徐开尘的守护神,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的面前,分分秒秒的围绕在她的身边。 偶尔他会从山野采来一大束娇艳的花朵,捧到她的面前送给她;偶尔他像个大孩子般的耍趣逗弄,只为一博她的欢颜;偶尔他仅仅用深邃的眼眸紧紧瞅住她,彷佛天地间惟有她一人……偶尔他会以无声口形,缓缓向她吐露爱意…… 可惜这一切的一切,徐开尘完全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直到这一天,他终于逮到两人独处的机会,他就紧抓住她再也不容她轻易躲开。 “你知道的,我一向说到做到,我说我不会放过你,你也就绝不可能从我手中逃离。”他说。 “白思齐。”徐开尘几近咬牙切齿,“你这骄傲自大的家伙。” 他漾起微笑,瞅着她说:“我知道。” “你自以为是,你无可救药。”她咬咬唇,又说。 “我知道。”白思齐点点头,笑说。 “我讨厌你。” “我知道。但是,我喜欢你。” “不!”徐开尘摇头,坚定的说,“这不是喜欢而是一种折磨,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困扰到我的生活,我很怀疑这就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你不需要怀疑,如果你肯接受。” “天哪!”她睁大眼睛,“求你放过我吧!你不能将心中对一个死去的人的感情,转而寄托在我的身上,那是不对的,也是不正常的。” “谁知道呢?”白思齐耸耸肩,看着她说,“也许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胡说八道。”她骂,显得有些恼怒,“我也许能原谅你过度思念下的反常行为,但这绝不表示你能放纵自己为所欲为,我很清楚自己是谁,用不着你这个陌生人来告诉我,也请你收回你的感情,那是我最不需要的。” “是吗?”他喃喃的说,缓缓向她靠近,两眼紧紧盯着她,苴逼得徐开尘透不过气,忍不住连连向后退,直到无路可退,她被困在他和大树之间。 “我总能证明的。”白思齐说,脸颊紧紧贴上她的耳鬓,声音轻飘飘的,“在此之前,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你,你惟一能做的事就是接受我的感情,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你该受何种惩罚,或者……你现在就想试试看。” 徐开尘屏息住声,一颗心莫名其妙的抽紧狂跳,胸口不由得剧烈起伏,她愈想冷静却愈觉燥热,他呼出的热气摩挲她的耳鬓,她觉得浑身灼烧起来,双颊顿时晕红,她愈想逃避却愈觉无力……她无法喘息、无法思想,她被他的行为弄得头晕脑胀。 白思齐无意挪开与她紧贴的身子,伸手抚触她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唇……就这样紧紧的盯着她,一瞬也不瞬,时间似乎也全力配合着他,凝结在这一刻。 “请你告诉我这不是梦,你的确活生生的站在我的眼前。”他说,声音近乎析求。 徐开尘一怔,倏然惊醒,伸手推拒他的胸膛,他箍紧了她,迅速的俯下头来,灼热的嘴唇一下子就盖在她的唇上。 她退缩、她闪避、她挣扎,但最后,她投降了……他的吻一定附着魔咒,否则自己不会轻易屈服在他的胁迫之下,随着他放浪自己的心,随着他奔腾于白云之间,随着他走人迷雾之中,随着他……一切都随他了。 然后白思齐慢慢放开了徐开尘,看着她因热情所涨红的脸庞,喃喃的说:“不可否认,你和我的确是天造地设最契合的一对。” 啪!徐开尘想也不想,挥手给了白思齐一巴掌,但她立刻后悔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有些哀求、有些哽咽,近乎可怜兮兮的说:“我不是你玩弄的好对象,我也禁不起感情的焠炼,请你放了我吧!我保证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请你放过我吧!” “你敢!”白思齐吼,紧扼着她的下巴,恶狠狠的说,“如果你再敢逃离我的身边,我保证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给揪出来,你最好不要试着这么做。”说罢,他猛然低下头,用嘴唇紧紧压住她的唇,身子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 这是一个具惩罚的强吻,他紧压着她,他强吮着她,吻得她透不过气,因此她的薄唇疼痛起来……她挣扎着,可是却推不开他……她吶喊,却反而给他进攻的机会……于是,徐开尘沉默了,任由他予取予求。 终于白思齐扬起头,得意的说:“看来你总算学得了教训……”他倏地住了嘴,两眼直视,“哦!不!”他喊,“我无意教你伤心,不要哭!不要掉眼泪!你知道那会使我心痛。” 看见她脸颊上滑下的泪痕,白思齐不由得心慌了,他竟像个孩子般的手足无措,只是忙着伸手拭去她的泪。 她低下头掩面哭泣,闪避他的抚慰。 白思齐正想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却被人一把给推了开去,他踉跄连后退了数步,好不容易站稳脚步,放眼望去,只见仰智麟不知在何时冒了出来,而徐开尘已在他的怀里。 白思齐顿时怒火中烧,沉着一张脸盯着他看,像是一头饥饿的狮子,随时都将扑向它的猎物。 而仰智麟的脸色更差,全身冒着熊熊烈火,随时准备席卷敌人,烧得对方体无完肤、寸草不留。 两人逼视对方,谁也不肯松手,彷佛眼神即能杀死对方一样。终于,仰智麟先开了囗,他口吻嫌恶的说:“你居然还敢再来骚扰开尘,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吃点苦头,你是不会懂得尊重人、懂得尊重自己。” “我和开尘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来管。”白思齐忍住怒气,不去想她在仰智麟怀里的事实。 仰智麟冷笑道:“她的事我管定了,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 白思齐看看他,再看看他怀里的徐开尘,她竟畏缩在他的怀里……白思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怒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干涉我和她的事?” “我!”他低头看看怀里颤抖、啜泣的人儿,然后转向白思齐,大胆而无畏的说:“我是开尘的未婚夫,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这档事?” 白思齐悚然而惊,冲上前想拉开他们,气急败坏的直嚷:“你胡说八道,别以为这种随口胡诌的鬼话就能让我信以为真,把她交给我,我不会让你伤害她,把你的手拿开……” 仰智麟迅速的移动身子,避开了他。 “伤害开尘的人只有你。”仰智麟吼…… 白思齐浑身一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来这里之前,我们的生活平静而安宁,现在你带来了云雨风暴,扰乱了我们所有的秩序,难道你的目的就是要带给开尘永无止境的困扰吗?难道她的拒绝还不够明确吗?还是你的本性就喜欢欺负女人,看女人流泪?” “不!不是的……” “我不管你有何目的和居心,从这一刻起,你若再敢来骚扰开尘,或是惹她伤心落泪,我保证我会倾出全力,甚至不惜招集全村的人,合力将你赶出村子,除掉你这号痳烦人物,你最好谨记于心,因为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仰智麟脸色肃然、不苟言笑。 白思齐握紧了拳头,瞪视着他,“你是在威胁我?” “起码我光明正大,把话全挑明了讲,好过你千百倍。”他嗓音低沉,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不!”白思齐摇头,朗声说,“你并没有吓到我,所以该我做的我依然会去做,端敏是我的,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将她抢走,当然包括了你。” “你--”仰智麟双拳交握,恶狠狠的说,“显然你很想再尝尝我的拳头。”说着,忙将徐开尘搁置一旁。 白思齐挺身向前,迎向他炯然发火的目光,无所畏惧的说:“只怕这次你投有那么容易靠近我,而且吃亏的人搞不好会是你。” 仰智麟摩拳擦掌,嗤鼻冷笑说:“试试才知道,但是我还是好心提醒你,小心我的拳头,你还记得它的滋味?” 两人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眼看局面一触即发,徐开尘适时的上前拉开了仰智麟。 “你怎么了?也胡涂了吗?我是徐开尘不是他的端敏,你不要在意他的话,更不要作无谓的打斗,万一你伤了他或他伤了你,这都不是我所愿意见到的。” 仰智麟颓然住手,也好笑自己莫名激动的情绪,自己居然当她是端敏,甚至为此准备和白思齐较量……自己一定是气昏了头,才会有这种可笑的举动。 “白思齐。”徐开尘说:“请你歇手吧!我也不想如同仰大哥所说的,集合村民的力量将你驱离村子,但是万一你再不肯松手,又做出越矩逾规的无理举动的话,我倒是会认真的考虑他的话,相信没有人会愿意见到那样的情况,你是聪明人应该不会让自己陷人那种局面。” 白思齐一声不吭,深深凝视着她,眼神带着一抹受伤的痛……他为她的冷漠心痛、为她的绝情心痛、更为她和仰智麟暧昧不明的关系心痛。 “我的话就说到这襄,请你……好自为之。”说完,徐开尘拉着仰智麟的手肘,双双离去。 白思齐一掌猛力的击打在树干上,额头上的青筋浮动着,眼睛里则燃烧着火焰,胸口因愤怒而剧烈的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发出咯咯声响,他像一只未战即败的狮子,满腔狂怒无从宣泄……他心有不甘,若不是仰智麟半途杀出,他相信自己已经让徐开尘原形毕露、无所递形……偏偏,哎!天不从人愿。 现在又冒出一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仰智麟,情况是愈来愈复杂,所要遭遇的艰难也是可想而知,白思齐不禁覆额兴叹。 ※        ※         ※ 然而,就在白思齐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之际,村子又来了一名访客,端敏的同父异母哥哥,端文。 端文的出现,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大大的振奋了白思齐。但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白思齐不敢再贸然行事,谨慎的以朋友关系将端文慎重的介绍给徐开尘认识。 就像白思齐和小灵儿一样,第一次见到徐开尘的端文,也为她与端敏极为相似的面孔所震驾,愣愣的望着她,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气氛顿显凝重,被人盯着看的徐开尘立即表示抗议,但语调却是委婉柔和的。 “我想……大概又是我的脸孔令你感觉不自在,或是今你联想到某些事情了,是吧!”她说。 端文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的确是这样,因为你实在太像我那死去的妹妹端敏,我承认在刚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真的误以为她死而复生。” 白思齐一怔,一颗心陡然下沉。 徐开尘眼角的余光正好接住白思齐失望的眼神,她笑着对端文说:“感谢你没有像某人一样,坚持说我就是端敏,显然你比他理智多了,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我却正好与你相反。”端文意兴阑珊的说,“看见你只会让我想起我那薄命可怜的小妹,如果可以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 白思齐全身一震,连忙走上前,对端文附耳说:“端文,我写信通知你,主要是请你帮我认一认她究竟是不是端敏?你现在就下定论,是否稍嫌仓卒也太随便了些呢?” 端文冷眼看他,淡淡的说:“老实告诉你吧!我若不是因为好奇,想亲眼证实端敏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话,这一趟我根本是不会来的,何况还是为了你!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我惟一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碰了钉子的白思齐顿时一脸无奈,端文也不再理他,径自对一旁的徐开尘说:“徐小姐,为避免不必要的干扰,也许我们应该找个清静的地方,私下好好的谈谈,你认为如何?” 徐开尘尚未有所反应,白思齐却已跳了起来,横阻在两人中间,心慌意乱的急嚷:“不!不行,你们不能作私下约定,一切必须有我在场。” 他想起小灵儿一事,就是因为他的疏忽和大意,才会发生令他意料不到的结局,所以这次他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以免重蹈覆辙。 端文眉头紧蹙,瞅着他看,没好气的说:“你以为你是谁?我做任何事还需要你的应允吗?白思齐,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的高傲、一样的目中无人,只可惜今非昔比,也许你仍是家大业大的阔气少爷,但我已非吴下阿蒙,不会再将你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何况……端、白两家早已无瓜葛,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才是。” “端文。”他喊,有些泄气和失望,“你不该这么说的,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端文讪笑的说:“那我该怎么说?我可不需要在意你的感觉,更何况我是实话实说,如果你认为我还会念着昔日交情,对你忍让三分或帮助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来这里是因为端敏不是为了你。如果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就不要再随意开口。” 白思齐浑身一震,微张着嘴,果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热切的目光顿时灰暗,随即脸上布满了懊梅和沮丧。 端文对他的反应全然无视、毫无所觉,转向徐开尘,说道:“我想,现在的你一定更加赞同我的提议,是不?” 徐开尘正想点头,封明娟却在这时莽莽撞撞的冲了进来,看见徐开尘就像看见浮木,攀着她紧抓着不放,气还末顺过来便急着大嚷:“老天哪!原来你还在家里……我们……我们不是约好去西村……给老人家做检查吗?村头来了好多人,我忙都忙不过来,你……”她咽下口水,“你居然还在这儿!天哪!我的天哪……” 封明娟这才终于发现屋子里还有其它的人,她瞪大眼睛,环视四周,然后偎向徐开尘,轻声巧言说:“现在又是什么状况?他们干么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你?那位新面孔的帅哥又是谁呢?”说时,连忙理理自己的衣衫,“最重要的是我现在的样子还好吧?” 徐开尘险些喷笑出来,忙将封明娟拉至一没,然后开口对端文说:“很抱歉,我的朋友一向夸张些,不过我的确和她约好去西村,现在显然已经耽误了,所以……” “没关系!”端文立即接口,“反正我打算在这里稍作停留,见面的机会还很多,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徐开尘投给他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即拉起封明娟往外走。 “喂!你不打算介绍他让我认识吗……喂……”两人跨出大门,封明娟仍不停嘟嚷着。 按着,室内岑寂了好一会。 “她对你似乎特别友善?”白思齐终于打破沉默。 端文冷哼一声,淡漠的说:“你又想说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只是把她们极为相似的面孔当作是一种巧合而已吗?”他激动的说。 “我怎么想与你何干?”端文肃着一张脸,加重了不悦的语气,“你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所以不要妄加猜测,那是毫无意义也毫无作用的。” “是吗?”白思齐凝视着他,喃喃的说,“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的信又何以会打动你?让你不惜千里迢迢赶来这里,难道你不就是心存疑虑,也想证实端敏是否还活着吗?” 端文不改严肃之色,让人无法看出他心里所想的,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极平淡,彷佛白思齐所提的事都与自己无关。 “我相信端敏已经死了,而且我根本不希望她还能活着,我来这里只是为了防止端敏的悲剧再次发生,身为她的大哥这是我惟一能为她做的。” 白思齐喉头发出一声低喊,脸色别的苍白且带抹受伤的痛楚,艰难的说:“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指……” “是的!”端文坚肯的接下他的话,“这次你终于猜对了,我不是来认妹妹的,我来是为了提醒徐小姐,让她认清并提防你这个人,并且将你加诸在我妹妹身上的痛苦,全数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不!”白思齐伤心的叫嚷,“也许我犯过错,但是我同样也付出了代价,我身心所受的煎熬,外人是不会懂的,现在我愿意竭尽我的一生作为补偿,难道这点机会都算奢求吗?你认为我该怎么做才能今你们满意呢?” “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我妹妹已经死了。” 白思齐浑身一震,胸口不哳抽紧、抽紧。 端文冷冷的说:“很残酷是吗?但这就是事实。” “不!”他挣扎的说,“如果你肯帮我,一定会有很完美的结局……” “痴人说梦话!”端文嗤鼻冷哼。 “你可以恨我因为我不值得原谅,但是犯得着拿端敏的生死来和我赌气吗?我不相信你真的狠得下心当她死了,在看到她栩栩如生的站在你面前之后,你怎能拒绝我的请求?” 端文眼里终于冒出怒火,他恶狠狠的瞪着白思齐,许久、许久,才咬牙切齿一字一字清晰的说:“你根本没有资格和我谈端敏,她死了,不要让我提醒你,你是如何害死她的。” 白思齐这才明白,四年前端、白两家断绝往来,以及端敏的死,造成端文对他的恨意竟是如此深重。 8 太阳升起,黄金般的光芒洒入五彩池,因而使湖面看起来宛如一片梯田,反映出翠墨交叠的蓝绿色天空。 多少年前,这里经是一位小女孩梦中所祈盼的仙境,朝朝暮暮只为了等待心中钟情的男孩实现诺言,与她在仙境内相依相偎共度一生。 但是一日男孩为理想远赴他乡求学,此去经年不再复返,小女孩的梦醒了也碎了,如今仙境依旧,而男孩的承诺远去无踪,只留给女孩无限的痛楚与悲思…… 突然。端文的声音划破岑寂-- “我相信如果我妹妹还活着,她一定也会喜欢这个地方。” 徐开尘大吃一惊,随即从冥想之中回过神来,定眼望去,正看见端文冲着她善意的微笑。 “很抱歉!”他说,“我不是存心打扰,我想我大概是环境不适,一夜辗转难眠,看着天亮就想出来走走,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上了你。” 她做微耸肩,轻笑不介意。 “我想在这里生活,一定能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他又说。 徐开尘轻叹:“这里同样会有生、老、病、死,人生之事同样不能免俗,所以……一旦你愈是想避,却会发现愈是避不了,好象‘人’就是天生的麻烦体。” 端文沉默片刻,她纳闷举目望去,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她一怔连忙低下头,嗫嚅的说:“也许我不该这么说,我只是一时随性随心,没有其它的意思,请你别介意。” 他走过来,轻轻拍打她的肩头,柔声笑说:“想说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和我在一起不需要觉得拘谨,你可以当我是一个--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 徐开尘看着他,漾起了微笑。 “你真好!”她由衷的说,“端敏真是幸运,有你这样好的大哥。” “只可惜,她已经死了。” 徐开尘一怔,忙道:“很抱歉!我不该提起她的……” “不!你不需要感到歉疚。”端文接口说,“其实我并不希望她还活着,宁愿相信她已经死了。” 她大大一震,相信自己脸色一定极差,因为他又说:“如果我的话使你感到不舒服,就请原谅我的过分坦白,因为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保护她……”端文一顿,径自笑了起来,“你一定认为我很矛盾,说话颠倒不清,可是惟有天知道现实何其残忍,如果端敏在地下有知,她一定也会赞同我的话,眼不见为净。” 他的话深深吸引了徐开尘,他眼里的伤痛勾引她的心一阵抽紧,她不由得想了解,不由得想去探究,于是她大着胆、小心翼翼的问:“也许……你可以将你所谓的‘现实’告诉我。” 端文注视着她,眼光迷迷蒙蒙的,内心几经挣扎,好半晌,才说:“那年我远赴东北,全家我只告知了她,我以为她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谁料到就在我搭火轮船前往英格兰的前夕,我竟辗转得知她额娘的死讯。更想不到,当我千里迢迢奔回故乡时,迎接我的却是她的丧礼。” 徐开尘的眼眶不觉蒙上一层雾气。 端文重重叹了囗气,“你还想听下去吗?” 她眨眨眼,点了点头。 “她的死带给我们莫大的伤痛,大家都责怪自己未能伸出援手,甚至反而加促了她的死亡,特别是我阿玛,他的自责最深,他也因此脑溢血而瘫痪在床上,成天就叨念着为了面子害死了妻女,怨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无情……其实这又怎能全怪他呢!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悲剧,谁又想得到呢?”端文双眼迷蒙,声音悲切,彷佛过往一切仍历历在目。 “他没错!”徐开尘喃喃自语,融入他的故事里。 “这其中转变最大的要属我额娘,大家都以为她不甘身为侧室,所以才会对大房多加挑剔,其实额娘真正介意的是阿玛对大娘的真爱,一个得不到丈夫的心和没有家庭地位的女人是最可悲的,所以她总希望引起阿玛的注意,甚至不惜伤害到无辜的人。但是大娘的走和端敏的走,让她彻底的觉悟了,因为她发现即使大娘死了,她依旧无法取代大娘在阿玛心目中的地位。” 端文深深吸口气,又继续说:“这样悲伤的日子,足足过了一年,然后终于有了件喜事,我那惟一仅剩的妺妺端柔要嫁人了……”他顿了一顿,苦笑说,“你一定想不到,她要嫁的人是谁?” 如同一股魔力,促使徐开尘追问:“是谁?” 他说:“就是当初阿玛强迫端敏要嫁的人。” “呀!”徐开尘喉头发出一声低喊。 “很可笑,是吗?”端文笑的比哭还让人心酸,“我额娘天真的以为,不管是正室或偏室生的,同样都是王爷的女儿,所以兴高采烈、欢天喜地的把端柔送上了花轿,还以为,女儿觅得富贵人家、嫁得好郎君,哪知道竟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为什么?”她茫然而疑惑,“明明是喜事,又怎么会变成悲剧呢?” “额娘刻意隐瞒端柔出于偏室的身分,没想到竟在喜宴上被人当众揭发,对方是有名有望的大户人家,怎禁得起蜚短流长,当晚两家就闹得不欢而散,可怜的端柔刚进人家门就受尽冷眼和派头,还得要忍气吞声,最令人气愤的是新郎当夜即出走,四年来音讯全无,教端柔白白守活寡,你说这能不是悲剧吗?” 徐开尘睁大了双眼,她能说是悲剧吗?不!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心脏不断的绞紧、绞紧、绞紧。 “这件事让我们家成了全北京城的大笑话,让阿玛和额娘无颜再继续待下去,在一个机缘下,双双远赴日本,在那里开始重新生活。” 他叹口气,心情十分沉重,喃喃的说:“死的死、走的走。就这样不到两年一个家全散了、全散了,我才知道,想要孤独是很容易的。但想重温家庭之乐却难如登天,我奇怪自己当初怎会有逃离家庭的念头?但这一切都已无法再挽回了。” 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思绪涨满哀与愁,然而这一切徐开尘竟然只能表示沉默,也许这正是最大的悲哀,但惟有她知道。 “开尘。”端文喊,有些乏力,有些凄苦,“这就是我所谓的‘残酷现实’,如果你是端敏,你还愿意活过来吗?你还愿意面对这一切的残破吗……不!你不会愿意的,相信端敏也不是,而我--也不愿意。” 眼眶的雾气聚集成泪水,泪水倏然滑落,徐开尘连忙伸手拭去,掩藏心中的痛,“对不起!我一向不懂得控制情绪,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 “你知道吗?”他打断她的话,幽幽的说,“哭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你不会喜欢那种感觉的,所以不要压抑内心的真实情感,有泪就流吧!毕竟我们只是人,又怎能活得像神,有泪就流吧!” “嘤!”她低喊一声,掩面就哭了起来,泪水泛滥由指缝间滑落。 端文走过去,轻轻将她榄进怀里,眸里竟也闪烁着泪光,下巴抵着她的头,紧紧、紧紧的拥着她,彷佛要将仅剩的力量,源源注入她的身体里……然而,这仅仅是一瞬间,内敛的端文随即恢复理智,放开了她。 他摊摊手,故作潇洒的说:“你瞧,我比你还不懂得控制情绪,居然把这些过去的事,没头没脑的向你倾泄,真是糟糕!哎!”他叹了口长气,又咕哝说了些她听不懂的话,哭笑不得的表情十分滑稽。 她抹干泪水,仰头说:“我相信如果端敏还活着,她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因为她有这么多关心她、爱她的人,她怎能轻易让自己倒下去,她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端文全身一震,想起离家前夕与端敏话别的那一幕……蓦然,他漾起宽慰的笑容,看着她说,“是的!你说得没错,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我想我也该好好振作起来,总不能老是活在回忆和自责里,也许……我该去日本和两位老人家团聚,尽点做子女的本分……” “连同端敏的也一起好好孝敬他们。”徐开尘突然说。 “是的!”端昱即接口,“连同端敏的!相信她一定知道我会做到的。” 两人相互凝视,一切了然于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说:“我无法在这里久留,也许……也将不会再来这个地方,所以这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懂!”徐开尘点着头,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或许这就足够了……” 他们分别时,阳光正耀眼,没有离愁、没有悲伤,一切看来是那么的平静,湖面上只剩她的倒影,而她正微笑着向他挥手道别,看着端文从自己的眼前逐渐消失。 唏嗦!唏嗦! 草地上传来的声响,终于叫回她的视线,她看见仰智麟正朝她走来。 “偷听别人的谈话是很不礼貌的哟!”她轻声抗议,但心情却是愉快的。 他耸耸肩,无心的说:“我既是你的未婚夫,自然得保护你的安全,看见你和端文单独在这儿,我怎能不担心呢?” 徐开尘蹙起眉心,不满的低嚷:“你明知道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你并不真的是我的未婚夫。” “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可是很认真的哟!”仰智麟强调,加重了语气。 她笑着淡淡的说:“而我只是感激你的仗义相助,无关男女之情。” 他覆额兴叹,“你还是这么的坦白,完全不在乎仓不会伤了我的心……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半点骚扰,这是我对你的保证。” “但愿我永不需要。” 他瞇起眼睛,诡异的说:“别拒绝的太早,谁也料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总会有需要我的时候。” 徐开尘笑了起来,“我可是禁不起吓的哟!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因为你老跟在我的四周,无疑成了另一种骚扰,我无意使你难堪,我知道你平常就已经够忙了,实在不需要再将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我认为值得就好!”仰智麟打断她的话,径自说道,“如果你认为我多此一举,或者我真的困扰了你,我会试着改善,不让你感觉我的保护是一种骚扰。” 她无奈叹口气,讷讷的说:“我还能说什么呢!”说罢,就举步往回走。 他立即跟了上来,“我说错了吗?你生气了?” “没有!”她摇头说,“我只是该回去了,也许明娟又到处在找我了。”她低着头看地上茂密的草丛,没有看他。 仰智麟伸手拦住徐开尘,抓住她的肩头,强迫她正视他的存在,他口吻不悦的说:“为什么我们每回谈话,你总在半路喊停?其实你并不需要赶回去,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想离开我,你这样拒绝我,对我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你认识我呢?” “仰大哥,你多心了,我一直都很尊重你,也很敬佩你对附近村子的贡献,你是那么的受到大家喜爱,我又怎么会避开你呢?我真的是必须回去了。” 徐开尘委婉解释,却发现仰智麟又加重了手劲,她的肩头不由得疼痛起来,心也燃起不安的火苗。 “仰大哥,你究竟是怎么啦?”她紧咬唇,胆战心惊的看着他,“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他一怔,连忙松开了手,歉疚的说:“对不起!原谅我一时的情绪激动,我……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哎!别说了,我送你回去吧!” 仰智麟一周头,率先迈步向前,彷佛想甩开之前的不愉快,徐开尘没再追问,低着头跟在他的后面,突然他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她就猛地撞上他的背。 “怎么啦?”她捂着鼻子,咕哝的说,“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仰智麟直视前方,极富意味的说:“看来我要保护你的承诺即将实现。” 她被搅得头晕脑胀,根本不明所以,本能随着他的视线向前探去,就看见白思齐已经站在他们的面前。 “嗨!你们--还真早。”白思齐故意拉长了音。 他大老远就看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心中妒火不由喷烧起来,现在又看见她依偎在仰智麟身后,若不是白思齐极力压抑,他握紧的拳头早已尝到肉的滋味。 “是你起得太晚了。”仰智麟讪笑说,“好可惜!刚刚这里发生了好多事,如果你早点来就能遇上了……没办法!你似乎命中注定得一再错过,不是你的你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一样得不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思齐问。 “你不笨,应该会明白。”仰智麟不屑的看着他。 “你……” “仰大哥。”徐开尘拉扯他的衣袖,柔声说,“别再逗他了,我赶着回去呢!” 仰智麟点点头,按着冲着白思齐扬了扬眉、得意的笑,跟着搭住徐开尘的肩膀,双双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等等!”白思齐赶上来,拦住他们。 “你又想做什么?”仰智麟挺身捍卫,拉开白思齐与她的距离。 “我只是要和她说句话,你用得着有这么大的反应吗?”白思齐拳头不由得又紧握起来,两眼直勾勾的瞪着他看。 “你有话就说,但是别想我会让开,你太不安全了。”仰智麟仍让他们保持着距离。 “你……好!算了!我今天不跟你计较。”白思齐转向徐开尘,看着她说:“你忘了你和端文有约吗?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找他?” 她看着他没说话,而仰智麟已大笑起来。 “说你只会‘一再错过’,你还生气不肯承认……”仰智麟道。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白思齐终于捺不住性子,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仰智麟自然不甘示弱,立即反抓住他,两人当即纠结在一起。 “傻瓜!端文一早就来见过开尘了,现在他恐怕已经离开村子了。”仰智麟大吼。 白思齐浑身一震,瞪大了双眼,无法置信。 “是真的!”徐开尘也说,“他已经走了。”说时,连忙将两人拉开。 白思齐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受伤的叫嚷:“你……你们怎么可以……为什么又瞒着我私下商议?告诉我,你和端文又作了何种约定?他为什么会放心的离开?你说!告诉我!” “够了!白思齐!”仰智麟使劲的将他推开,护住徐开尘,“能说的、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如果再乱来,我就对你不客气。” “仰大哥。”徐开尘扶住仰智麟的手肘,“别和他计较,也许他只是一时不太能接受。” 白思齐沮丧的看着她,按着视线便落在她扶着仰智麟的手上……他猛吸一口冷气,浑身抖动着……蓦然,他大力一甩头,踉跄奔去,口中同时大嚷:“我去追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 声音如此痛楚、如此悲凉,浩浩山谷回荡着余音,竟也显得凄苦了。 仰智麟为白思齐突如其来的举动所震愕,竟呆愣了好半晌,当他回种转向徐开尘,却又为她眼中流露的伤痛所震愕。 ※        ※         ※ 江边渡口,阳光璨璨,风和气暖。 江面浩瀚,波光粼粼,予人一种无限宽广、舒畅之感,端文心情舒坦,面对眼前一片好山好景更觉豁然开朗,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一名男仆自他手中接过行李,正交给船家打理安置,白思齐嘶吼的叫喊便如狂风席卷而来-- “不许开船!端文你不能一走了之!” 白思齐飞奔至端文的面前,立即一把紧紧的扼住了他的肩头,眼神痛楚而哀怨,死死的勾着他看,凄凄的说:“凭你、我昔日交情,今日何以如此待我?” “你忘了吗?”端文冷冷的说,“四年前,端、白两家就已断绝往来,你、我之间的交情早已付诸流水,何需我一再提醒你!” “不!”白思齐大喊,“一切都是误会,对!都是误会……”他缩紧了手,急嚷,“我正试着弥补把一切都挽救回来。” 端文看着他,兀自笑了起来,“太迟了!这些话应该在四年前说的,但是你没有!” 白思齐瞪大了眼睛,接着开始摇头,拚命摇头。 “不!不晚!不晚!只要你别走,和我一起回村子,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一定说到做到……” 白思齐有些混乱,甚至有些狂乱,几近无法自制,一厢情愿拖着端文回村子,而端文终于忍无可忍,使劲一挥手将他给甩开,一字一字清晰的说:“你别再痴心妄想了,她--不是端敏,她不是!” “不--”这声叫喊动人心魄,足以划破天际,白思齐捂住双耳,颓然坐地,受伤的叫嚷,“为什么你们都说她不是?为什么?她明明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她活着、她活着!我知道她就是端敏,端敏还活着,为什么你们偏要说她死了?为什么?” “你怎么想我根本不在乎!但是你不能假籍端敏的名义去骚扰别人,天底下能任你欺负的端敏只有一个,而她已经为爱牺牲了一切--包括她的生命在内。”端文说罢,走向堤岸准备上船。 白思齐冲上前拦住他,可怜兮兮的哀求说:“我知道你们都怪我、都恨我。这四年来,我也无时无刻不在责怪自己,现在苍天都肯给我机会,让我在这原始偏远之地与她重逢,可见我端敏有缘,就连老天都不忍拆散我们,你……你又怎能狠得下心呢?” “比起当年,”端文冷冷的说。“我又怎比得上你的十分之一?如果苍天真有眼,我又怎会家破人亡?如果苍天真有眼,就该知道端敏为你牺牲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该再受你的折磨!”他再次甩开白思齐,瞬间跳上了船。 “船家,开船!”端文吩咐的说,船家立即照办。 “不端文!”白思齐揪心大嚷,“你应该给我机会,让我弥补,让我用尽一生证明我对端敏的爱,而不是将我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回来!回来--” 端文双手交盘站在船头看着他,笑了,一抹折磨人的邪恶笑意,他说:“你忘了吗?你曾经拥有过她,只是你放弃了!我绝不可能再给你折磨她的机会,更何况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你--不配!” “所以你反过来折磨我,你恨我,所以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利用端敏来折磨我,对不对!”白思齐扯破嗓子大嚷。 端文脸色一沉,但随即又笑了起来,“白思齐,你一向输不起,也许这件事正是给你的最好教训,你也该收收你的锐气,别再见人就咬。” 白思齐一颗心颓然下沉,端文果真不再了解自己,不再是自己的知心好友,倘若他肯用点心思,他会发现今日的白思齐早已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白思齐,而是为情所苦、为爱所伤的可怜人。 眼见船身已逐渐远离渡口,白思齐沿着堤岸亦步亦趋,心痛的喊:“不!端文,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听我说、听我解释,不要一走了之,我需要你的帮忙……” 悲切的语调,令人闻之心酸,但始终未能挽回心意已决的端文,船是愈行愈远,愈行愈微小。 “为什么--”白思齐爆喊出声,竟险些失足落水,幸好一好友实时赶到,将他拉回安全的地方。 “思齐。”曹浩晴忧心的说,“你不要这样,这样的你好令我担心、好令我害怕,告诉我我该如何帮你?只要你肯告诉我!” “白思齐。”范学文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粗鲁抢道,“你最好赶快振作起来,不要让我看轻了你……” “学文,你做什么?”曹浩晴焦急的嚷,“你放开思齐,你这样会伤了他的,难道你没看见他正痛苦着吗?你怎么忍心在这时再刺激他?这不该是好朋友该做的事……” “那他呢?他就能这样对待我们吗?我们为了他被困在这种原始落后的村子里,可不是想看他扮情圣,为了女人搞成这副落魄的鬼样子……白思齐,够了!你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你不必再委屈自己受这种罪,也饶了我们大家,走吧!离开这里吧!” 范学文的话引得白思齐的心阵阵抽痛,表情愈显扭曲,教曹浩晴更加于心不忍,她忙推开范学文,倾身护住自思齐。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别说了!他需要时间,他需要休息,你别再逼他了,饶了他吧!” “我不逼他,痛苦的是我们大家!”范学文不顾曹浩晴的哀求,硬是对着白思齐大嚷:“白思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我们是如何的为你痛苦?再看看浩晴,她为你茶不思饭不想消瘦了多少?从前的她活泼开朗、热情豪爽,但是现在为了你……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重视她的存在呢?她比端敏更爱你呀!” “啪!”一巴掌烙在范学文脸上,刺热而灼痛,同时震醒了所有的人。 范学文不可思议的看着曹浩晴,喃喃的说:“你……你为什么……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没了理智?都……都疯了!” 是的!都疯了!都疯了!曹浩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理智?居然动手打人,而且打了最关心她、最维护她的范学文,她惊了、呆了,只能伸手捂住嘴,睁着眼歉疚的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他的事我不管也管不着,随你们去吧!”范学文头一回,奔跑而去。 “浩晴。”曹浩天随即上前责问,“你太冲动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学文呢?他那么关心你,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严重伤了他的心?” “大哥。”曹浩晴支吾的说,“我……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要他不要再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后悔了,我不是真心想伤他的,不是……”她懊悔的不断摇头。 “其实学文他说得没有错,我们的确不该再继续耽搁在这里,我们--该走了!”曹浩天特意加重了语气,而眼神正是看着白思齐。 她的泪水倏然滑落,咚的跪在白思齐身旁,挽住他的手肘说:“大哥说我们该走了,思齐,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白思齐抬起头看着曹浩晴,缓缓伸手拭去她的泪,喃喃的说:“别哭!别再为了我而掉泪,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为我落泪……敏敏。相信我!” 曹浩晴悚然而惊,哇的!痛哭失声。 而曹浩天也不禁黯然闭上了眼。 9 第二天,范学文走了,他是在心平气和的情况之下,和众人告别离开村子的,他不怪曹浩晴,只是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打醒了他,走时,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总该有个人是清醒的,所以我回上海等你们!” 于是继邵立夫之后,范学文也走了,这使原本五个人的小团体更显孤寂,尤其是曹浩天,他对白思齐已是极端不满,但是碍于曹浩晴的痴情,他惟有忍耐不说半句责备的话。 然而一向只肯默默守候的曹浩晴却不再沉默了,她主动去找徐开尘,与她面对面敞开来谈。 “徐小姐,我知道我是不该来打扰你的,但是有些事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看着眼前美丽的徐开尘,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羡慕?曹浩晴的心里竟有些不舒服。 面对眼前的曹浩晴,徐开尘满心困惑和疑虑。 “曹小姐。”她说,“我和你并不熟,我不认为你有什么事是该让我知道的,你……你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我相信你心底也很明白,我来找你完全是为了思齐,对于他,你可不能说你不熟悉,因为我们之所以会留在村子里,完全是拜你所赐。” 曹浩晴发誓,她来找徐开尘是诚心诚意的,绝不是存心来挑舋,但是不舒服的感觉竟让她囗不择言,而且话一出口,她就立即后悔了。 “我……我无意使你难堪,我真心想和你平心静气的谈谈,如此而已。” 徐开尘请她进屋里坐,斟了杯热茶给她,然后才说:“我愿意和你谈谈,但是我不能保证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你放心!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不是给你出难题的。”曹浩晴闷闷的说,眉头蹙得好紧,接着又说:“我来是我自己的意思,不关思齐的事,所以请你不要错怪了他。”说时,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显得有些不安。 这一切全看在徐开尘的眼里,她轻叹,“既然你这么关心他,这么为他着想,为什么不试着劝他离开村子呢?你们根本不适合这里,也不该再继续逗留于此!” “不用你说,该做的我早都做了,但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一切,想避也避不了,它就是发生了,我只有面对、只有接受。”曹浩晴无奈的说,眸里闪着泪光。 “你这么好,他怎么忍心伤你?”徐开尘道。 曹浩晴深深的注视她,幽幽的说:“因为他的心已被另一个女孩所占满,根本容不下其它的人。” 徐开尘撇开头,轻声说:“我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四年了!四年来思齐没有一天舒坦过,就连笑也不曾放声开怀的笑过,只因为他心中有愧疚,认定自己害死了心爱的人,所以他不断的折磨自己,不允许自己忘记这个错,将自己深深的埋在痛苦的深渊里,然后身为好友的我们,不忍见他一日消沉一日,于是决定陪他游山玩水忘却烦恼,哪知道……我们又做错了……” “你何必告诉我这些?他的事和我无关。”徐开尘蹙起眉头,再次强调。 她不理徐开尘,继续又说:“常常大伙在玩笑嬉闹之际,思齐却沉醉在自己的冥想当中,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我们都很清楚他不开心、他不快乐,一直到--他遇见你,情况才有了转变。” 徐开尘低低沉吟一声,“我说过他的事与我无关--” “不!请你听我把话说完。”曹浩晴打断她的话,抢道,“遇见你,沉默不语的他变得开朗积极;遇见你,鲜少笑容的他却能幽默谈笑;遇见你,他不再需要冥想,甚至为了你不惜屈膝向人乞求,一再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一切一切的转变全都为了你,你怎能说一切和你无关呢?” “这些同样也困扰了我,我并不希望他这么做呀!”徐开尘咬着牙,挣扎的说,“你不必跟我说这些,要说也该去跟白思齐说,不应该来找我。” “你不要激动,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曹浩晴挺了挺背脊,语调鲜明和缓了些,“我只是……只是把自己认为该说的说出来罢了,我不奢望能给思齐有任何帮助,也不希望给你添加困扰和麻烦,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希望在我离开之后,不会有任何遗憾。” 徐开尘大吃一惊,“你们终于决定离开了!” 曹浩晴点点头,无奈的说:“早就应该如此,我却傻得让自己承受这许多痛之后,才懂得省悟,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些?” 徐开尘摇摇头,“不!你才是最真实的,他早该珍惜你,而不是一再伤你的心。” “不!他没有错。”曹浩晴明亮的双眼坦率的看着徐开尘,恳切的说,“思齐从未给过我任何承诺,我也早就明白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一切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多情罢了!他对我并没有责任,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所以我决定离开,彻底斩断对他的情愫。” “什么?”徐开尘几乎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而他……仍然留在这儿……” “是的!”曹浩晴接口,“我会和大哥一起离开,如你所说的,我们的确不适合这里,何况上海也有人等着我们回去。” “不!不对、不对!你们一起来就该一起走!” 曹浩晴凄苦的笑说:“那又如何?我们带走他的人却带不走他的心,他始终还是会回来这里的。” “你们在这儿,他的行为就已不受控制了,倘若你们都离开了,我……我实在不敢想象将会发生什么事?”想到这儿,徐开尘忍不住打个哆嗦。 曹浩晴视而不见,自言自语的说:“老实说那也与我无关,不再是我的事了。”突然,她伸手握住了徐开尘的手,诚心诚意的说:“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徐开尘愣了一愣,讷讷的说:“我能答应你什么事?” “很简单!”曹浩晴说,“我希望离开时,你能来渡口送我,我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所以送送朋友应当不为过,我想你该不会拒绝我吧?” 徐开尘点头欣然应允,笑着说:“承你盛情,我怎能拒绝呢?我一定会去渡口送你的,祝你一路平安。” 曹浩晴也笑了,两人关系似乎有些复杂,却也因此成了好友。 按着。她们又闲谈了好一会儿,而内容几乎是绕着白思齐转,可是见徐开尘的兴致始终低落,有自知之明的曹浩晴便结束了这次的拜访。 ※        ※         ※ 和徐开尘分手后,曹浩晴独自上后出小树林绕了绕,想不到竟与曹浩天不期而遇,他倚身在大树旁,两眼直瞅着她看,倒像是在等地,等她解答自己心中的困惑。 “你有话想问我?”曹浩晴主动打破沉默。 他点点头没说话。 “我想你说得对,我们是该走了,所以我决定离开。”她说。 曹浩天看着她,蹙起了眉心,彷佛对她的话略有疑虑,不敢相信她真是下定了决心要离开。 “是真的!”她说,语气依旧平淡,“就你和我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 “你舍得吗?真放的下思齐吗?”曹浩天简单的说。 “是的!”曹浩晴毫不犹疑回答了他,脸上不见一丝愁苦,反而闪烁着自信的光彩,“学文说得对,我们都该清醒了,让这个梦彻底结束吧!” “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使你清醒的?” 曹浩晴抬头看看曹浩天,微笑着,“很简单,梦完了也就清醒了。”她淡淡的说。 “你甘心吗?毕竟这个梦长达四年之久,就连旁观的我都为你感到不平,你真能无怨无悔的付出,一点都不难过吗?”他说。 曹浩晴的心猛的抽痛,脸色沉了下来,“说不难过那是自欺欺人,你也一定不会相信,但是旁观的你一定也很明白,思齐待我始终像待妹妹一样,没有一丝男女之情,若是真要责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单方面的自作多情,是半点也不能怪他的。” “这不公平!”曹浩天严重的抗议,“你不能把所有的错全揽在自己身上,我相信思齐心底也很明白,你对他不只是纯关心而已,他不能就这样辜负了你的心。” “是的!他不能!”她重复说着,双眼迷迷蒙蒙的,按着一声轻叹,她说:“但是,我放弃了,我承认我输了……也许应该说我根本不在这场战争中,所以根本投赢和输的问题。”说着,便苦苦的笑了起来。 他也长叹一声,“你的语气令我很担心!” 她的笑容隐没,呢喃说:“其实我早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个人,只是我不愿放弃,因为我相信我不可能比不过一个死了的人。后来徐开尘的出现,终于使我有了竞争的对手,我更不愿意放弃,因为我相信我比她还要爱思齐……但是,他却告诉我端敏复活了,他心里的那个人没有死,我……我不得不放弃,不得不放弃……” 曹浩天走上来搭住她的肩头,鼓励的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放弃,大哥愿意继续支持你,哪怕得在这个落后村子待上一年半载,还是十年八年,我都不在乎。” 曹浩晴仰起头深深看着大哥,微微漾起感激的笑容。 “我宁愿放弃!”她说,“因为他的心里只有端敏,我可以改变自己学端敏的品性举止,却汶有办法让自己长得像端敏,这时我才明白我是永远也不可能取代端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至就连做她的影子也不配,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徐开尘来替代。” “既然如此,”曹浩天说,“你为什么还要让徐开尘到渡口送咱们呢?我以为她该是你最不想见到的人,你会去找她谈就已经够让我意外了。” “就当我为思齐尽最后一份心力吧!”曹浩晴静静的说。 他蹙起眉头,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这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了,想想,我们回上海后,我是不是该去找学文向他道歉?也许能给他一个惊喜……” 曹浩晴轻巧转移了话题,将这问号远远拋诸脑后。 ※        ※         ※ 三天后,曹浩天兄妹一同离开了村子。 徐开尘依言至渡囗迭行,而另一个送行的人即是白思齐,两人看着渡船愈行愈远,徐开尘感慨的说:“你怎么忍心看她就这么走了?她是那么的在乎你啊!” “没办法!”他看着她说,“我心里占满了另一个人,而你又怎知我有多在乎呢?” 她撇开视线,冷淡的说:“那是你的事,我只是为你惋惜,为浩晴不值,等你想开了,就尽快回去找她吧!我相信她还是会原谅你的。” “我知道我该把握的是什么。”白思齐固执的说,“现在没有任何阻力能将我从你身边抽离,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我随时会让你现出原形来,到那时你将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 他的占有欲极强,深邃的瞳眸充满挚情爱意,凝视着她就足以将她淹没,于是徐开尘慌忙避了开来,闪躲的说:“我该回去了。”说着就走了去。 “不!”白思齐低喊一声,冲上来一把就抓住了她。 “你做什么?”徐开尘吃惊的喊,看着渡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心慌意乱的说,“你非要做些不理智的事才甘心吗?你别忘了仰大哥说过的话……” “别跟我提他!”他低吼,“他没办法时时刻刻保护你,也不是适合保护你的人。” 他揪紧的手将她捏疼了,她挣扎却挣脱不了,她紧咬唇,索性不作反应,冷眼看着他。 “很好!”白思齐笑着说,“我喜欢你听我的话。” 徐开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这是强迫,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好!”他平心静气的说,“如果你能保证不再逃走,我也保证不再粗蛮对你。” 她依旧警戒的瞪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白思齐立即满意的笑了,然后当着她的面,缓缓松开了手说:“你合作,我也会继续保持君子风度。” 她揉揉被他握疼的手腕,微蹙着眉,生气的说:“你究竟要做什么?人都已经送走了,我们也已经无话可说了,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行动?我为什么一定得听你的话?难道就凭着你的体力强过我,我反抗不了你,所以你就能为所欲为吗?” 面对徐开尘的指控,他居然笑了起来,而且还是最令她厌恶的邪恶微笑,她不禁怒火中烧,目光炯炯怒视着他,白思齐一怔,不得不收起笑容,马上说道:“好!我老实告诉你,人,我们是已经送走了,而现在我们得接人。” 她被他搞迷糊了,脸上一片茫茫然,心里很想透析他的话,却得到更多的疑惑,终于渐渐染上一层不安的恐惧。 “谁?”她简单的问。 “你和我都认识的人,也是你最熟悉的人……” “白思齐,你又再玩这种把戏!”徐开尘不等他的话说完,就激动的跳了起来,生气的说,“这次你又把谁找了来?”她咬着牙,“告诉你没用的!不管你请谁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只会一时误以为我是端敏,按着就会发现我并不是,我不是端敏!不是、不是、不是……”她一连垂的喊,拚命的摇头。 “如果你不是端敏,那你怕什么?”他突然说,两眼瞅着她看。 “我……”她一怔,支吾的说,“我没有,谁……谁说我怕了……” “那好!”他奋力击掌,愉悦的说,“就当陪我接人,浪费你一些时间,我想你也不会在意吧?” 白思齐也不等地回答,扶着她的手就走上了堤岸,按着伸手指向江面,兴奋的说:“看见了吗?就是那艘船,没多久它就会靠岸了。” 她下意识望了望,没说话。 “你不想知道来的人是谁吗?”他说。 “是谁?”徐开尘颤着音问,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是--你的父母。”白思齐故意拉长了音,加重语气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徐开尘大大吃了一惊,但她故作镇定,讪笑说:“哼!你还真有本事,居然连我的父母都给请了来,我算服了你了!是明娟告诉你的吗?” “噢!不!我想你大概搞错了。”他说,“我说的不是徐老爷和徐大婶,而是硕亲王府的端王爷和侧福晋两位。”他又故意加重了语气,让她结结实实听了个仔细。 “呀!”徐开尘喉头低喊一声,脸色刷的惨白,不禁猛抽一口气,脚竟站不稳踉跄的退了两小步,身子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 白思齐见状,走上前好意的扶住了她,她却一挥手使劲将他甩开,艰涩的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他眉梢扬了扬,又跟着耸了耸肩,完全一副莫名无辜的模样,还装傻的说:“我怎么了?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他明知故问,她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事实上,她也无暇再应付他了,因为她对即将要面对的人更感到恐惧,迫得她恨不得能立刻消失……现在的她不仅是站立难安,一颗心也怦怦乱跳,额头和手心不断沁出冷汗,就连呼吸都感到窘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强装镇定到什么时候? 逃!下一秒徐开尘就崩溃了,想逃的念头满满的充塞了她的心,她无法让自己再一次承受这样的考验,尤其面对的人是她的阿玛……噢!不!她不能! 最后一丝自制力终于瓦解,徐开尘掉头飞奔而去。 这一次白思齐没有阻拦她,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在漫长的煎熬和等待之下,他终于证实徐开尘就是端敏,眼眶竟不觉发热了。 他举步跟上她,这一次,他可不想再错放她。 端敏一路狂奔至小树林,环视郁郁苍苍的树群,彷佛一棵棵都向她挤压过来,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尖叫出来。 她吶喊,却喊不尽她的心酸,她狂呼,却呼不尽她的悲哀,她嘶吼,却吼不尽她的愤怒……为什么?努力逃了四年,努力让自己忘却一切,但一切又如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再次将她卷人永无止境的痛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里仍旧充塞着无奈的喊叫声,一遍又一遍,痛得她不敢再面对一切,心里的畏惧是愈来愈强烈了。 突然,白思齐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上,按着,他的声音便扬起了,“敏敏,原谅我!我无意使你伤心,但这却是最有效的办法,你让我无从选择……” 她侧身迅速避开了他,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不悦的说:“你向来如此,伤了人之后,再给自己找最好的台阶下,让别人去承担你所犯的错……”端敏深吸一口气,咬牙说,“够了!白思齐,我说过我不是你玩弄的好对象,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不!不要用这种话来吓我。”白思齐跳了起来,冲上前自她身后抱住她,嘴唇轻贴她的耳畔,呢喃的说:“原谅我!敏敏,我保证不再让你失望,不再让你伤心。” 她闭上双眼,任泪水滑落,她哽咽的说:“一句原谅,就能挽回我所失去的吗?你的保证太多了,那只会让我感到沉重,我不会再傻得去信以为真。” “天哪!”白思齐发出一声低喊,迅速扳转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望见她伤心的泪痕,他的心一阵揪痛,蹙着眉头说:“相信我!从小到大,我对你所有的承诺和保证,全都是出自真心,绝不是欺骗你,我曾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实现我的承诺,现在好了,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会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好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端敏摇着头,啜泣的说:“你一再将我逼人绝境,却说是对我好,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我该如何面对我的阿玛,我又怎么向他解释我的死而复活?你……你只会让我为难、让我害怕,让我不知所措,而你却说这是为了我好。” 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滴落在白思齐的手上,渐渐濡湿了他的衣袖。 “噢!敏敏!别哭!你让我的心都碎了。”他伸手抱住她的头,焦急的说,“好吧!我老实告诉你,其实你阿玛他们并没有来,我根本联络不到他们,这全是浩晴为我想出的办法,老天!感谢她,若不是她,我不知道还得等上多久的时间?” 端敏悚然而惊,一种受骗的屈辱油然而生。厌恶感相对高涨,不满的情绪一下子充斥了胸口……这就是白思齐,她怎能奢望他为自己而改变?她怎能相信他不再欺骗自己? 全是谎言,而她竟信以为真! 端敏猛然将他推开,连连向后退去,伤心欲绝的喊:“我活该下地狱受那万劫不复之苦!天哪!噢!我怎能忘记丧亲之痛?我怎能忘记阿玛的屈辱?我怎能忘记姊姊所受的磨难?我怎能忘记家破人亡的残破……” 她一连串的哭喊,一句句如同利刃直戳心坎,教她痛不欲生,不由得恨起了自己,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为什么我不真的死掉呢?”端敏抽气哽咽,语不成调,“我居然苟延至今,我居然以为一切真的都能重新开始……天哪!我宁愿死,以弥补我所造的孽……”她掩面痛哭失声。 “不!不是你的错!不是!” 她的声音如此悲凄、哀凉而无助。一句句同样刺痛了白思齐的心,一再揪紧,揪紧,揪紧……他冲上前也跪了下来,伸手捧着她的脸,他的双眼也已迷蒙,怜惜的凝视着她,他渴望抹去她的伤、她的痛,而最教他痛恨的是这一切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敏敏,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要恨就恨我,就是不许你再折磨你自己!”他说。 “不!思齐,”端敏抽噎的喊,有些可怜兮兮的,“我不怪你、也不恨你,我只求你饶了我吧!放了我吧!我求你!我求求你!” 白思齐大大一震,瞪大了双眼,无法置信的看着她,蓦然他发出一声低吼,俯身就搂紧了她,那么强烈、那么急迫,就怕她再从自己手边溜走。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为什么?”他嗓音沙哑的喊,但也不足以表达他内心万分之一的痛。 “不!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从未怪你、怨你,又何来原谅不原谅呢……” 白思齐心底又燃起一丝希望,他的头紧靠着她的耳畔,谨慎而小心翼翼的问她:“你是说……你愿意重新接纳我啰?” “不!不是的。”端敏抵着他的胸抗拒,毫不留情的说,“我只想让一切都过去,未来你是你而我是我,我们将是不再有交集的陌生人……” “不要--”他受伤似的大嚷,紧瞅着她,彷佛要将她与自己融合在一起,这样她就完全属于他的了。 突然一股猛然而来的力量,倏地将他们俩抽离,白思齐伸手想抓牢端敏却兀自扑了个空,她宛若受惊的兔子跳离他的周身,接着,他就看见仰智麟挡在他的面前,咬牙切齿的说:“这一次我不再饶怒!绝不!” 仰智怜几乎爆吼出来,像是一只猎食的饥饿野兽,准备毫不留情的撕裂他的禁脔;而白思齐的心里只有端敏,对他的咆哮怒吼完全视而不见,慌乱中他想推开眼前的障碍却一再被阻扰,焦急的他不加思索的叫嚷:“她是端敏,不是徐开尘,明白吗?她是我的不是你的……我和端敏是真心相爱,请你不要再阻挡在我们之间……” 仰智麟一把揪住白思齐的衣襟,接着他竟爆出一段震慑人心的往事来,他怒吼,“就算她真的是端敏,她也是我的!记得吗?四年前你退了她的婚约,而我就是那个递补者。所以与她有婚约的人是我不是你,不论她是徐开尘或者是端敏,她注定都是我的,你已经放弃了,你凭什么再和我争?” 他的话如同引爆火药,震得他们愕然屏息,于是,有了片刻的岑寂。 “你胡说!”白思齐终于跳了起来,也反抓住他的衣襟,“我没有放弃,她不是你的!不是!” 仰智麟也不甘示弱,用胸膛强抵他的蛮力,两人纠缠在一起,场面充满火爆味,大有一分高下分个胜负的味儿。 “够了--”端敏突然一声大叫,他们一怔倏然停手。 意外接二连三向她袭来,教她再也忍受不了,她冲到他们的面前,热泪盈眶的喊:“你们都以为你们是谁?有什么资格争论我属于谁的?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我!不管我是徐开尘或者是端敏,我都是属于我自己的!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 喊完,她就如旋风般奔出了小树林。 “敏敏--” “开尘--” 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的叫喊。 ※        ※         ※ 为什么?端敏实在想不通,一切怎会变得如此混乱不堪? 她以为白思齐是惟一令她头疼的人,怎会无端端多了个仰智麟?她不禁覆额兴叹。 她认识仰智麟足足有三年之久,却从不曾怀疑过他的身分背景,更想不到他会是那个拋弃端柔离家出走的新郎,老天真会开玩笑,但是这次实在过分了些,她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毫无抵抗力的她一下子就被打败了…… 她需要清静、她需要空间、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偏偏,鲁莽的封明娟却在这时加了进来,她扬着她特有的高八度音量,从远而近扯着嗓子高喊:“开尘--开尘--” 她终于冲进了屋子里,见到端敏又如看见浮木般,两手攀住她挂在她的身上,急喘中还忙着嚷:“出……出事了……大事,出了大事了……” 端敏闷叹口气,根本无意搭理封明娟,意兴阑珊的回了句:“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平静……” “有关……有关!大有关系!”封明娟急切的打断了她的话,猛咽一口口水,跟着又说,“仰……仰智麟招集了全村的人,说……说白思齐骚扰了村子的安静……他……他要集合全村的力量将白思齐赶出村子!” 端敏全身一震,猛然打了个哆嗦。 “到底是怎么回事?”封明娟全然不解,“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是……是不是和你有关?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开尘!你说呀!这是怎么回事?” 她撇开几乎贴在她身上的封明娟,冷漠的说:“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什么!”封明娟瞠目结舌,夸张的说,“你怎么能当个没事人似的!现在外头闹哄哄的,搞不好会出人命,你如果能阻止就不能坐视不理。” “我管不着。”端敏简单的说。 端敏愈是表现的冷漠无情,封明娟就愈是觉得生气,她哼声说:“我知道你本来就认识白思齐,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就算他对你有千错万错。现在他有难,你怎能漠视故作洒脱?仰智麟对村子的影响力你是知道的,如果你再固执己见、见死不救,我保证你会终身悔恨,一辈子都受这种错误所折磨……” “够了!”端敏大喝,“我已经说了与我无关,你的话一样起不了作用的!” “你……你……” 封明娟气得咬牙切齿,竟拿端敏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她似乎觉得自己好象不曾了解过端敏,原来她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她不禁丧气的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有一个爱你的男人正承受你的毁灭!” 10 广场上聚集了男女老幼,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四处窜动。 村子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毕竟他们是好客的族群,但是他们同样不容许滋扰和破坏,加上博学识广的仰智麟深受村民的爱戴,村民一向将他的话奉为圭臬,于是在他的一声令下,人群纷纷拿起棍棍棒棒在广场上拢聚。 白思齐被他们团团围住,庞大的群众力量是他此生仅见的,他这才见识到仰智麟在此地的影响力,但是如果仰智麟以为这样就能吓走他,那仰智麟就大错特错了,因为现在没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将他抽离端敏的身边。 人群中,璇儿走了出来,走到仰智麟的面前,战战兢兢的说:“仰老师,我们真的要赶白少爷走吗?”毕竟白思齐是经由自己才会来到村子的,她不希望自己请来的客人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 “当然不一定得用赶的方式将他驱离村子!”仰智麟说时,眼睛望着白思齐,“如果他肯自己离开的话!” 璇儿闻言立即转身对着白思齐说:“白少爷,就请你自己离开吧!要不……”她顿了一顿,一脸的焦急和无奈,“我真的不想看见你有任何的危险!” “谢谢你,璇儿,你是很善良的姑娘,其它的村民也都一样,而我希望你们的善良不致被人利用。” 仰智麟浑身一震,不由得怒火中烧,而另一方面,心中又有几分惭愧。 “不!仰老师是对的!”璇儿坚肯的说,“他的决定绝不会有错,你的确应该离开村子,否则姊姊永远也开心不起来,永远只会流泪。” 她的思想极单纯,说的话也极天真,但白思齐听来,心却一阵抽痛,“你并不清楚,我和你姊姊之间绝非你所见的那样……总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走的。”他肯定的加重了语气。 璇儿沉下脸,黯然退了下去。 广场上人人屏息不语,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白思齐,空气紧迫的令人窒息,危机几乎是一触即发,果然-- “走--” 人群中发出这声怒吼,也不如道是谁带头的,但却引起其它的人纷纷跟进,声音由小至大,由大至远,走!走!走……居然形成一股稳定而有节拍的无形力量,震慑人心。 “白思齐,”仰智麟看着他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你是抵挡不了这些村民的,他们要你走你就走吧!” 白思齐竟笑了起来,而仰智麟不由得大大一震,心底不得不佩服他的沉着与冷静,但嘴巴上他却不甘示弱的说:“这个时候逞英雄可不是聪明事!” “我笑是因为你的无耻,想我走的人是你,而你却利用不明情况的村民来达到你的目的,你这种作为有负村民对你的爱戴。”白思齐正色说。 仰智怜的面孔不由得纠结起来,挣扎的说:“你才是最终的祸首,惟有让你离开,这里才能恢复原来的平静。我劝你还是自动离开,不要落到最后是不得不离开而离开,以你白家大少爷的显赫身分,该不会让自己丢脸才是。” 白思齐哼声说:“你的话我同样送还给你,你心底应该比谁都有数。” “白思齐,”他怒气大嚷,“说多了也等于白说,我只问你--你究竟走是不走?” 白思齐仰起脸,说:“我绝不离开。” 咚--一声棍棒声重重击在地上,按着又扬起无数的应和声,咚--咚--咚……棍棒击地发出的闷响,竟又形成了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比之前的怒吼声更教人惊心动魄。 “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出村人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你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仰智麟内心也燃起了一丝不安。他希望村民的喝阻能起作用将白思齐赶出村子,但白思齐若是再冥顽不灵,这“喝阻”力量会大到何种程度?就不是自己所能预期的了。 白思齐无畏眼前的威逼,昂然立身在众人面前绝不低头。 “打--” 人群中突然冒出这一声响,原本村民略显犹豫,但都只是一瞬间,接着就一拥而上,白思齐首先被击中腹部,但是他还来不及品尝腹痛的滋味时,接二连三的棍棒就如雨点而下,一棒棒毫不留情的击打在他的身上。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人群的叫嚣声震耳欲聋,蹀踏的脚步扬起满天尘灰,打人的棍声竟与敲击地面的声音不谋而合,但毕竟不能拿“人”与“地”相比,这年头只听说过“打死人”,可没听说过“打死地”的。 仰智麟见局面失去控制,想阻止却有心无力,一波波声浪掩盖过他的,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混乱,料想不到自己竟导引了如此大的风波,他只想给白思齐一个教训,绝不是要置他于死地。 白思齐感到疼痛来自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他无力反击也无意反击,最后竟感到庥木了……就在这一刻,他想到火轮车翻落山崖,端敏面临死亡的那一刻……她当时的心境是否与自己相同?一样的无怨也无悔呢? 突然一棒击中他的前额,顿时热血四溅,他模糊的双眼向外望去,奇怪?为什么所有的人、事、物全都染了色?全都变成了红色呢?他闭上眼瘫跪在地,他想,死亡就是这一刻! “住手--不要打--住手--” 端敏的声音在一片叫嚣声中如同祥和之音,她冲进人群里勇敢的扑伏在白思齐的身上,用她的身子替他阻挡无情的棍棒。 这个举动吓坏了所有的人,尤其当他们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后,更是吓得赶紧住手向后退了去。 “开尘。”仰智麟冲了上去,他同样也被她的突然之举所惊吓,焦急的说,“你有没有受伤?你怎么这么傻?这棍棒是会要人命的!” 她看着仰智麟,难过的说:“既然你明白这样做会要人命,你为什么还要鼓动村民动用私刑呢?” “我……我……”他悚然而惊,惭愧的无言以对。 这时,白思齐呻吟着努力撑起自己,他听见救他的人是端敏,就顾不得浑身的刺痛和伤势,伸手拉住了她还面带微笑的说:“你终于来了,终于出现了,我知道你是不会拋下我不管的。” 泪水倏然滑落,止也止不住,她揪着心伤痛的说:“你为什么不走?你知不知道这差点就要了你的命呀!” “因为……”他抽吸一口气强忍住痛,终于说:“因为这里有你。” 她低喊一声,强忍心酸摇头说:“可是我属于这里,而你不是,所以你还是走吧!” “不!”白思齐坚定的说,“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你……”端敏无计可施,干脆狠心的说:“你再这样我也救不了你,何况你的死活根本与我无关,就让村民将你活活打死算了!”她甩开他的手,倏然起身。 “敏敏,”他虚弱的喊住她,但并非想阻止她离开,而是以虔诚的心对她说:“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因为我知道我是罪有应得。而现在我终于能够体会你当年绝望的心情,因为我正受着同样的煎熬,但愿……但愿你真的忘了过去的一切、忘了我,重新过新的生活,我对我所带给你的困扰和麻烦,只能说一声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白思齐一再重复呢喃,哽咽的语调令人有一种凄怅悲凉之感,令人闻之心酸,不由得心生同情,不由得为他的痴情深深折服。 咳!咳!他突然咳了起来,连带吐了一口鲜血。 她一怔,颤抖着跪了下来,伸手捧着他的头,轻轻拂去他脸上的血渍,泪又不听话的掉了下来,迷蒙了她的视线。 “你别再说了,你伤得好重,先把伤给治好……” “不!”他摇头,一脸灰暗的说,“没有你,我宁可死。” “不!”端敏叫,“不许说死,不要说这样的话,不值得的。”她急得有些个胡言乱语了。 白思齐深深凝视着她,居然笑着说:“现在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伤心欲绝’了,在我的心底,你一直都是我的惟一,但是,四年前我却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而现在我更发现这个错误是无法弥补的,我想‘死’对我来说已是上苍的仁慈,我无怨也无悔,更不恨任何人……”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断他想说的话。 “死不能解决问题,我不是最好的例子吗?你怎能说这话来吓我?你存心要让我难过的吗?” 白思齐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它轻轻放在脸庞上摩挲,两眼紧紧盯着她,视她如珍宝。 “有你这样的话,我死而无怨……” 端敏迅速又捂住他的嘴,生气的说:“你还说,你……除了死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有!”他立即接口,“如果你肯回到我的身边。” 她抿着唇,不说话。 “敏敏,”白思齐喊,小心翼翼的,“你愿意吗?” 她眩惑的看着他,心不定的怦怦乱跳,当真迷茫了起来,但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哎!”他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不肯的,那么我只有……”她赶紧捂住他的嘴,热泪盈眶的说:“你就是这样,完全不给人考虑的机会。” 白思齐差点跳了起来,激动的搂着她说:“这么说,你是愿意回到我身边啰!……噢!不!我给你时间,我给你考虑,我不逼你,我不给你压力,只要你肯重新重视我的存在,花多久的时间我都愿意等待。” 她掉下泪水却带着微笑,嘟着嘴说:“你就是这样,嘴巴净挑好听的说。” 他笑着低喃:“那也只为了你。” 瞬间,他紧紧的抱住了端敏,但下一刻,他厥了过去。 众人又混乱起来,有人忙抬人、有人忙取药、有人忙开路……总之,这场戏终于欢喜落幕了。 但是…… 总有遗憾的人,当众人兴高釆烈的谈论这件喜剧收场的悲剧时,仰智麟却独自一个人黯然离去。 ※        ※         ※ 幸好白思齐所受的都是皮肉之伤,经过端敏的细心包扎再加上藏人祖传的疗伤秘方,大致上已无大碍,但经过这场惊天动地的折磨之后,白思齐几乎虚脱而元气大伤,躺在床上沉沉的熟睡。 于是端敏趁着他熟睡之际,悄悄来找仰智麟。 仅仅相隔一夜,端敏却发现他竟然憔悴了许多,而且一身浓重的酒气,两眼涣散的看着她。 “你还来做什么?”他咕哝,眼里有淡淡的伤。 “仰大哥,你何苦如此糟蹋自己,这不像我所认识的你。” “认识?哈!”他干笑两声,“我怀疑你真的‘认识’过我吗?” “当然!”端敏立即回答了他,“我永远都会记得你给予我的帮助,三年的时间并不短,我很珍惜也会永记于心,也希望这份友谊能继续延续,直到十年、三十年、永永远远。” “友谊?哼!”仰智麟嗤鼻的说,“我怀疑在经过昨天那场冲突之后,我们还能保有你所谓的‘友谊’。我有自知之明,像我这种洪水猛兽,你还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好。” “我心里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我。” “哈!”他又突兀的大笑起来。 “不需要掩饰,因为那只会令我更觉得对不起你。” 仰智麟一怔,笑容褪去了,凝视着她,犹疑不可置信的说:“你真的在乎我的想法?你真的在乎我的感觉?” 端敏点点头,“我在乎,因为你是真心待我好的人,我不是那种毫无知觉的人,何况你还是我的姊夫,这层关系更使我们亲上加亲,在未来的生命中,我们是彼此的重要关系人。” “姊夫!姊夫!姊夫……” 他一连串的低嚷,按着叹了一口气,讪笑说:“我还有那个资格吗?我似乎和白思齐一样,犯了相同的错误,你姊姊会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端敏坦白的告诉仰智辚,但马上又鼓励他说:“但是,如果你肯用心弥补,我相信同样会是个喜剧。不过你得有心理准备,因为我姊姊比我厉害多了,可是她值得你为她这么做。” 仰智麟笑了,眼里闪着光彩。 他们谈了许多也谈了许久,当端敏回到屋子时已过了午时,她推开房门进屋,竟惊讶的发现白思齐下了床并且穿戴整齐,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你做什么?”她走到白思齐的面前好奇的问,语气有些责备的说,“伤还没好就不安分想到处跑啦?你最好听话,给我乖乖的躺回床上去。” 她架着他,强迫他躺回床上。 “好啦!”端敏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刚刚想上哪儿?” 他嘟起嘴,无辜的说:“去追你。” “追我?”她蹙眉不解,忽然就大笑起来,“你这副模样恐怕追不上吧!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我一起来却发现你不见了,我又急又怕又担心,我着急你去了哪里?我害怕你又扔下了我,我担心我真的追不上你!所以,我急急忙忙下了床,又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准备急急忙忙去找你,然后--你就回来了。” 端敏沉着脸看着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喷笑起来。 “你没良心!”白思齐说,假装生气,“我被你吓了个半死不活,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说,你究竟上哪儿了?” 她抿住嘴忍住笑意,耸了耸肩,说:“看你睡得很沉,趁空闲去找仰大哥……” “什么?”他跳了起来,一把扼住了她,大嚷:“你怎么可以?他……他又和你说了些什么?不!你找他做什么?你们是不是又私下约定了什么?”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她严正抗议,“如果你不相信我,就不要问我,也别期望我会告诉你什么。哼!”端敏别开了脸。 见状,白思齐忙说:“对不起!这一连串发生的事使我太紧绷了,一点点芝庥小事只要和你有关我都会小题大作、十分敏感,你……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下次不再犯。”他伸起右手,像个犯错怕受罚的孩子。 她笑丁起来,“看在你是在乎我的份上,这次不和你计较,但是下次不许再这么小器。” “嗯!”他伸手将她环抱,亲亲热热的说:“你说的我都听,不过……你究竟找他做什么?” “哎!他是我姊夫口也!你就这么容易吃醋呀!” “没办法!他给我的威胁可是最大的……” “那就是说他的确很优秀啰!” “哎!优秀归优秀,你可不能完全倒向他,因为--我比他更优秀。”白思齐大言不惭道。 “不害臊!”端敏轻斥,“没有人的脸皮比你更厚的了,我就看不出你哪里优秀?最坏就是这张嘴,老把死的说成活的。” “最好也是这张嘴,”他接口,“它是我和你最佳的沟通桥梁。” 蓦然,他的头冲上前,灼热的唇就紧紧与她的唇贴合在一起。 像是经过几百个世纪的分离,他们对彼此迫切需求,辗转吮吻,缠绵难分,教谁见了都不忍心打扰他们……但是,偏偏鲁莽的封明娟是惟一的例外,她门也不敲,大剌剌的就冲了进来。 “呀--” 她扰人好事,居然叫得比别人还大声,吓得他们倏地分开,尴尬的看着彼此。 “呵!呵!”封明娟也不说话就一个劲的傻笑。 “明娟,”端敏晕红了脸说,“有什么事吗?” “噢!”封明娟猛然想起进来的原因,“有件事……但是现在不重要了,我可以找别人帮忙,找别人……那我先出去了……你们继续……继续谈好了,继续谈……我这就出去了……” 封明娟支支吾吾丁好半晌,这下终于出去了,但是没一会儿,她又进来,吓了他们一跳,而她却只是多此一举的说:“我……我好象忘了说抱歉,对不起!我不该莽莽撞撞的跑进来,我应该先敲门的,我应该问清楚了再进来,发生这种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的,你们放心,我下次绝不会再犯……” “明娟--”他们终于忍不住,同时无可奈何的喊。 “噢!”幸好她并不迟钝,立刻就会意过来,但是…… “我出去,我马上就出去……你们放心,我会帮你们看着门,不让别的人闯进来……我会严厉的警告其它的人,不许他们靠近这里,一步也不许!相信我!我保证……我出去,我这就出去……” 封明娟终于出去了,他们以为会没完没了,但此刻终于安静了。 他们相视而笑。 “她真是个有趣的人。”白思齐说,“不遇,偶尔见识一次就够了。” 端敏止不住笑意,开怀的说:“明娟就是这样,常常热心过了头,但是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今天的我将会如何?” 白思齐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心,轻柔的说:“你这四年究竟有什么样的遭遇?你愿意告诉我吗?” 她凝视着他,屋内有片刻的宁静。 “其实我一直认定我自己已经死了,而现在这个我是新生的我,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将来。”端敏喃喃的说,“从火轮车掉下山崖后,我从车厢爬出来走过断肢残骸的那一刻起,我就这么告诉了我自己,我不再是端敏,因为端敏已在意外中丧生了。” 他长叹一口气,将她的头揽进自己的肩臂上,心疼她,怜惜她。 她紧紧依偎,感受白思齐给予的热力,温暖又舒适,她微笑的说:“幸好,我的运气不错,遇上了徐老爹和徐大婶那样的好人,他们不追问我的过去和来历,还收我做他们的干女儿,待我比亲生的还要好,就这样我和他们一起过了一年的温馨家庭生活。” “有机会,我一定要带着你去向他们道谢。” “我知道你会。”端敏温柔的说,“因为你重视我,所以你也会重视他们。” 白思齐笑着将她搂紧,“更重要的是你了解我。” 她伸手环抱他的腰,继续又说:“然后有一天,我看见一则招生的文稿,于是我拜别了徐家夫妇,参加了基本医疗的训练,我就是在那里认识明娟的,她虽然……古怪鸡婆了些,但却是值得深交的好人,因为她我的生活更显多彩多姿,你也知道的,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笑料题材。” 他点点头颇有同感,并且说:“我羡慕你的际遇,因为这四年来,我一直活在悔恨之中,虽然我周身也有许多好友关心我,但是,我就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知道,曹小姐临走之前,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 “噢!”他噘起嘴,嘟嚷的说:“你好狠的心,早已经知道了我所受的折磨,却始终不肯原谅我,还让我受了这一身的伤,你开心啦!” “哼!”端敏推开他,“你后悔也还来得及。” 白思齐蹙眉装哭脸,委屈的说:“你就不能疼疼我,说两句好话安慰我吗?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你的关心,这一身的伤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反而心存感激,我感谢仰智麟,感谢施暴在我身上的村民,没有他们我们就不会这么快复合了,所以--”他俯身轻啄她的唇,拉她进怀里紧紧抱住她,温柔的说:“你不要奢望我会放开你,如果你再敢逃,再敢玩诈死的游戏,再敢隐姓埋名躲在我不如道的地方的话,我会……” “你会怎样?”端敏笑着问。 他棒起她的脸,看着她笑得邪邪的,接着说:“我会这样--” 白思齐俯下头用唇紧压她的,给她一个措手不及火辣辣的热吻。她的心跳直线加速,他仍不肯松手……她全身无力死命攀紧了他,他还是不肯松手;她无法呼吸即将窒息,他依旧不肯松手……最后,鲁莽的封明娟又闯了进来,他才终于松开了手,而且两人同时大叫,羞红了脸。 “噢!”封明娟虽然又忘了礼貌,却很有经验的保持了镇定,慢条斯理的说:“原谅我的‘存心故意’,我实在有不得不闯进来的重大理由。”她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十分慎重的说,“开尘,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我将告诉你一个十分要紧的事,就是……噢!你别紧张,千万别紧张……” 端敏忍不住好笑起来,她说:“明娟,我哪有紧张,你快点说吧!” “喔!”封明娟显得有些失望,“这样呀!那我就直接的告诉你们好了!那就是……你们不用紧张,开尘你的父母刚刚来到了村子,是罗大夫陪着他们来的。” “什么?”端敏大吃了一惊,按着就笑了起来,“你说我干爹和干娘来了是吗?那很好呀!实在是太棒了,我怎么会紧张呢?我高兴都来不及……” “不是!不是!”封明娟大力摇手、大力甩头,忙说,“不是徐开尘的父母,是端敏的父母……哎呀!我这是什么逻辑呀?哎呀!总之不是徐老爹和徐大婶就是了,这两位老人家说是来找女儿端敏的,我一听见就急来通知你们了,也没多想听仔细些……” 他们终于明白了,也听仔细了,却也大大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我想他们也许是收到了我的信,也许是端文通知了他们。”白思齐揣测的说,见端敏神色不安,他立即又说:“总之,无论如何,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但是……” 他明白令她不安的原因,所以他立即握紧了她的手,暖暖的掌心如同最厚实的依靠,他深深、深深凝视端敏的眼眸深处,深邃的双眼如同最安心的力量,他诚恳又坚定的语气是最大的保障,白思齐说:“你放心!你不再孤单,因为你有了我。所以有任何问题和庥烦,我们都将共同承担。” 端敏看着他,微笑了…… 故事至此,恕我就此停笔。 喔!你问我结局如何?聪明的读者妺妹们,相信你们一定想象得到-- 良人美眷,从此幸福美满,恩爱过一生。 呀!有人反对,说他们仍得面对重重困境…… 也许吧!毕竟王子和公主不一定就能从此幸福圆满,但是他们历经波折总算寻得真爱,我相信他们一定比一般人更能面对困境。 什么……有读者妹妹抗议,说看得不过瘾,抱怨我不该就此停笔。 对不起!对不起!哇!还是被叮了满头包……呜!呜…… 哎呀!实在是情非得已的呀!好吧!我的“本尊”只好暂留于此,供你们唾骂个够!以表我对你们的慎重,然后利用我的“分身”,去看看仰智麟、曹家兄妹、邵立夫、范学文、端文等人的近况。﹙哇!疲于奔命。﹚ 哎呀!只是关心、关心一下嘛!毕竟他们在这个故事中奉献极大,我总不能过河拆桥,忘了他们的存在嘛! 嗯!什么?﹙附耳细听﹚-- 喔!好!没问题!有任何精釆的内幕消息,我一定做第一手揭发报导给你们知道,而且是……嘿!嘿!嘿!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不管三七二十一,写断手也要将他们一个个彻底的出卖掉! 哈!哈!﹙沾沾自喜的﹚届时,我等着收钱数钞票,而读者妹妹们就请等着拭目以待吧! 呀!是谁?是谁?是谁说我巿侩的? 哇!这位读者妹妹呀!你实在是太了解我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