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名在外》 楔子 日本银座高级会所套房内,美艳的老板娘雅子轻珑着薄如蝉翼的丝袍,款步移向造型复古典雅的床头柜,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长烟点上,殷勤地献给以臂当枕,慵懒躺在席梦丝床上的他。 他是日本新生代知名政治人物史剑弘,年仅二十八岁已经当选过两届国会议员,被视为老一派政权的接班人,以及权力垄断者的继承人;然而对于这样的评论,他本人是完全不予认同的,世人眼中的执政首相确实是他戮力追求的终极目标,但他不屑踩着别人的步伐前进,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达到。 即使对于情感和女人,他也有着独特的思维和与众不同的行为模式。 他要的,他就直接去掳获,从不费心去经营或培养。 “今晚留下来?”雅子贪恋地趴在他光裸的胸膛,软语恳求。 他没有回话,只是紧报着薄唇,两眼精锐地平跳窗外莽阔的苍穹。 雅子见状便不再间,轻巧滑下他的身子。她了解他,一句话问一次就够了,首肯与否,全写在他的眉宇之间,聪明的女人懂得察言观色,特别是他的女人,更要善体君意,否则随时可能成为他下一个弃妇。 床边的电话不识时务地响起,史剑弘文风不动,恍若未闻,雅子焦灼地瞟向他也没立刻伸手去接。它只响了三声,便嘎然而止。 是他那个美丽又高贵的秘书打来的,雅子苦笑地别过脸。 “听说你明天将到巴黎一趟?”她边为他整装,边信口问道。 “嘿,五天后就回来。”他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揽她人怀,非常色欲地啃吮着那殷红未除,依然贲起的酥胸口。 雅子一阵酥软,多希望就此与他缠绵直到永远。 为何每次遇上他总是这般意乱情迷?他不是个好男人呀,不,他甚至不是个好人,但,她就是爱他,爱得无法自拔。像她这样甘于做茧自缚的女人有多少?太多了,多得难以在他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 然,她甘心。 甘心被遗忘,也甘心几个月偶尔一次的抵死绸缪。因为他值得。 第一章 穆清万万想不到,在刚满十五岁那年,竟沦落为雏妓。 一个星期之前,她还以为生命中的黄金岁月正要开始,岂料…… 穆清初到含烟阁时虚岁算十六,犹留着中学生们最痛恨的齐耳瓜皮头,脸上素素净净,纯是少女的天真无邪。 她和堂姐穆明月一起被某个没人性的人口贩子推进朱嫂的大铁门里,从此就成了含烟阁的“流花”。 含烟阁原来只是中山北路某条花街里的小小红灯户,自从朱嫂接手顶了过来以后,凭她独到的经营眼光和手腕,客人愈来愈多,店面愈扩愈大,弄得左右各家生意萧条,眼红不已。 四十来岁的朱嫂,一身光鲜的改良旗袍,领口敞开,头发烫成个大波浪,说起话来烟视媚行。此刻,艳滋滋且辽阔得一望无际的嘴唇一运往下撇,浮肿的眼皮抬也没拾,冷冷的盯着穆清。 “皮色倒还算白,就是太瘦了。”完全一副买牲口的语气。 涂满普丹的指甲直接戳向穆清的胸脯,“老天,连这里也没肉。” “多养一些时日,打几支针不就胖了吗?”人口贩子陪着笑脸道:“看她五官长得多好,眼是眼,鼻是鼻。” “废话,有人把嘴巴长到眼睛上面去的吗?”朱嫂半嗔半笑地碎道,一双三角吊梢眼,倒是非常仔细的打量穆清,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这女孩的确有股与众不同的风韵,是干他们这一行最难得的妩媚和骄矜。 光可鉴人的宽广额头,下压两道长长紧密的眉毛,狭长凤眼里一片漆黑凛亮,高耸如刀削的鼻梁,衬着一张薄润桃红色的唇。 标准的美人胚子。朱嫂心里其实是满意极了。穆清今夏刚从国中毕业,拿的还是县长奖哩。校长、老师人人夸她是秀林村的模范生。一个月前,级任老师就到她家里苦劝她父亲,无论如何得让她继续升学,无奈她老爸是个不学无术,天天喝得醉茫茫的酒鬼,除了酒眼里就只认得钱。 “没钱读什么鬼书?何况还是个女孩子。”两句话就把老师的好意打到九霄云外去。 穆清早上才拿到毕业证书,原约好和她的学长——现在公立高中读二年级的柳继平偷偷到镇上看电影,然后再到咖啡厅消磨一个下午的,岂料人口贩子中午就到了。 不明就里的她和明月,被人口贩子用卡车载到台北,关进这间俗丽阴暗的茶室里,已是忐忑难安,再看到朱嫂称斤论两的嘴脸,小小的心灵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秀春,把钱算给他们。”交代仆妇打发走人口贩子,朱嫂将穆清和明月两人分开来监禁。 明月十七岁了,可以立即接客,或者送往日本,转手又是一大笔赚头;至于穆清,她则另有打算。 以朱嫂极富经验的眼光,料想穆清将会是她最具价情的一棵摇钱树。从今天起她将亲自调教,让这棵摇钱树把含烟阁的招牌发扬光大,日进斗金。 她恩威并施,从女孩子爱美的天性着手,教她描眉抹粉,对镜梳妆,学习穿戴配色,仪态举止,又请来才艺老师教她唱歌弹琴,甚至英、日语会话和电脑,简直比对自己的儿女还要细心栽培。 五年的工夫不到,穆清出落得更加丰姿绰约;温婉动人,猜拳饮酒、唱歌弹琴无一不精。朱嫂房里的一部个人电脑,还是她帮忙安装的,里面各式软体一应俱全,让朱嫂的“服务业”得以走向专业化经营。 整个含烟阁,就只她有本事赚美金兼日币。这是朱嫂打的如意算盘。 这日,久未上门的陈董,拿来甫从日本带回的化妆品孝敬朱嫂。这人是某家贸易公司的老板,因着几年前台湾经济起飞,很是赚了一些钱。男人有了钱就喜欢吃粉味,久而久之,像染上毒瘾一样,想戒都戒不掉。 陈董从此成了朱嫂的老相好,每个月总要到含烟阁报到一两次。 朱嫂把他让到接待贵客的偏厅,马上吩咐非法雇来的新菲佣端一蛊冰糖莲子过来。 陈董倚在沙发上,像一座肉山,满得几乎可以炸出一锅油来。 “这阵子生意愈来愈难做了。”朱嫂点上一根长寿递给他。 “有风声说台北市长要把咱们这里给废了,叫我们正正经经去找个工作做。笑死人,咱们做这行做了一辈子,哪天不是认真加努力?正正经经?哪家工厂的女工会比咱们更打拼更辛苦更忠党爱国?” 她还没唠叨完,菲佣进来回话,今天教日文的周老师得了重感冒,要请假一天。 “唤穆清进来,现成的老师在这里。”又交代,“记得扣周小姐的钟点费。” “是。”菲佣睁大眼睛,似乎有点儿不相信,堆在那儿连脖子都陷进肉里的肥佬居然会日文。 不一会儿房门轻轻开启,微风吹进淡淡的幽香,桌案前俏立了一个修长的人影,寻常装扮,蓄着近乎及腰的长发,额前疏淡刘海下的一张粉脸,在晕黄灯光闪烁中,美得令人恍惚。 陈董赶忙吃力的坐起身来,拍着胸脯说:“今天这里的酒钱全部算我的。” 朱嫂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哼,癫虾蟆也想吃天鹅肉!“放心啦,你来我含烟阁哪回亏待过你?但是她不行,待会我找个幼齿又水当当的小姐好好伺候你。” “真的不行?”陈董口水都快流到胸前了。“那……以后,可别忘了,我是说那个呢……嘿嘿嘿!” “知道啦!”猪八戒改不了色念,男人就是这副德行。 穆清抿着小嘴垂目立站,装作一派矜持,心里头真是反骨得想立刻拂袖走人。在含烟阁这些年她虽不必陪宿客人,但卖笑总是要的。十分职业化的绽出一抹媚笑,旋即捡了一个最远的位子坐下。 这轻浅一笑真是百媚丛生,看得陈董心痒难耐。不过他自知高攀不上,也就不和朱嫂讨价还价,认真考起穆清的日文,一问一答,都是基本的会话,横竖又不是参加留学考试,用来应付寻欢客自是足足有余。 一听说陈董老家也在花莲,穆清颤抖了下,脸上多了一丝丝叫感情的东西。两人顿时用日语聊得热络起来,陈董愈看她愈是心生欢喜,忽然生了个邪念头。 趁着朱嫂忙去,逐小声悄问:“你想不想去日本?”见她略有犹豫立刻鼓动如簧之舌,加以怂恿,“那里的客人比这里要高级多了,而且出手阔绰,你早点赚了钱也好为自己赎身。重要的是,到了那里,你每天只要负责唱歌、跳舞,不必做那种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真的?可,妈妈桑怎肯让我去?”穆清虽然单纯可并不笨,她心里有数,这个脑满肠肥的陈董心里打着鬼主意,他是不可能真心帮助自己的。但是若能离开这里,或许她还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 “她那儿包在我身上。” 先遣走穆清,陈董等来朱嫂,两个人歪在弹簧床上就四四六六如此这般地商议起来。 “含烟阁再是嫖客盈门,身份财势高过我的怕也是屈指可数,日本原宿就不同了,随便一家酒店,光是一个晚上的消费额都在数十万台币以上。让我带着你这棵超级摇钱树到那儿去, 包准不出三年,就赚回你所投下心血的十倍还要多。” 朱嫂给最后这句话打动了,但贸然把穆清交给陈董她仍是不太放心。 “要是你贼心伺起,从中搞鬼,我岂不是人财两失?” “安啦,穆清是你的人,而我最近手头又有点紧,咱们是合则两利呐。你看四六拆怎么样?” “三七。”开玩笑,平白让他沾了好处已经是便宜他了,还敢狮子大开口。 “一言为定。”陈董色迷迷的眼睛得意的眯成只剩下一条细缝,作梦似没想到,朱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下他要赚翻了。 ************************* 左边窗口出现一片刺眼光线,飞机正沿着本州海岸,准备俯冲进入东京成田机场。 暮色未掩的六点一刻,七四七客机左下方的东京已燃烧成一片光海。在这块南北宽二十公里、东西长八十公里的狭长地域,聚集着两万五千座闪烁的大型屋顶广告、两百八十万辆壅塞中的汽车、挑灯加班的六十六万八千家企业,以及一千一百八十五万劳动、生产、消费的人口。 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光从天空就可体会到东京传来的压迫感。 而史剑弘和他的弟弟南彰会会长史剑盟,两个在日本土生土长二十八年,横跨黑白两道的国会议员和黑社会份子,他们对日本又是持着什么样的看法呢? 假日的东京车站,挤满背着包包出游的年轻人,横滨大桥的回车道,是少年仔开着bmw或保时捷飘车的必经之路。而选择日以继夜、搏命开创事业愿景,并在二十五岁以前为自己的未来画好生命蓝图如史剑弘兄弟者,已是微乎其微。 “史先生,富美子小姐来电。”刚走出机场,助理就把手机递上来。 这位富美子是他的政敌富明志的女儿,年仅十九岁,已暗恋他三年之久。史剑弘始终称她为小妹,既不接受也不明着拒绝,因为她是一枚以备不时之用的棋子。 “史大哥,你从巴黎回来了?”富美子的声音非常轻快,“要不要绕到我这儿来,我亲手做了饼干请你吃。” “不了,我还有事。”这趟巴黎之行,一共谈妥三笔生意,忙得他兄弟两人和所有的助理人员几乎人仰马翻,此刻他只想找个温柔乡,舒舒服服的休息一晚,怎么会有兴致去吃一个小女孩做的饼干。 “哦,那我送过去给你好了。” “如果不太麻烦的话,直接交给欧巴桑就行了。”他关掉手机。一行人很快地分成两路,走往早已等候在机场外的轿车。 他兄弟两人,除非非常必要,否则绝少同行,无论何时何地。 “史剑弘。”车后头忽然冒出个大块头,口里咬着一根牙签手中握着一张照片,笑得非常邪门,一看就知是道上的混混“想不想做个买卖?” 嗟!连人都认错,还敢眼他谈买卖? 史剑盟正要跨入车内的左脚重新站回车外,冷郁地瞟向勇者。他尚未置可否,一旁的助理阿翔已先开口。 “什么买卖眼我谈,我们老大没空陪你耍宝。” “是吗?” 来者让照片露出三分之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某恶名昭彰的资深议员和妓女幽会的猥亵照片,不知这家伙是怎么弄来的。 “怎么样啊,有没有兴趣?一千万就好。” 两名助理望了史剑盟一眼,仿佛得到什么指令,啥话也没说,就分别从左右大步走向前,状似热络地贴近来者,并低声对他咬耳朵道:“凭你也敢来谈买卖,把照片留下,立刻给我滚!” “你们……”大块头本能的就想挥拳反抗,但两管硬物适时抵住他的前胸,教他吓出一身冷汗。 “哼,不相信你们敢在这种地方行凶。”只见他长臂一扬,手里的照片凌空翻飞,忽一阵疾风吹过,照片飞得更远了。 “可恶!”阿翔他们拔足追了上去,却仍没能在第一时间把照片抢回来,倒是震惊了本已准备离去的史剑弘。 “发生什么事?” ****************** 穆清谨慎地两手抓紧随身携带的包包,小心翼翼的跟着陈董走出海关,开始面对面接触东京的繁华、紧张和令人莫名心慌的疏离感。 “我们就直接到夜总会,我跟那边的人约好了,现在赶过去,还可以唱两首歌。” “不先休息一下吗?”现在都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从没搭过飞机的她,掩不住形容疲惫。 “休息?”陈董臭着脸啐道:“我们是来这里卖命捞钱的,不是来观光看热闹的,搞清楚。”吼完,粗鲁的拉着穆清的手,快速往前直奔。 正当头出旋转门时,一群人突然冲了过来,把走在后面的穆清推倒在红砖道上。 “啊!”她踉跄的扑跌在地,右手手掌不巧按在一根小图钉上,顿时鲜血自掌心冒涌而出。 “喂,你们这些人瞎了眼啦?”陈董不知死活的破口大骂。 “阿清,快起来!” 穆清按住伤口,仓皇的爬起来时,才发现手肘处压着一张照片,她定睛一瞧,不觉羞红了脸,老天,照片里的男女不仅一丝不挂,还正在…… “把照片给我!”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孔蓦然凑近她,眸光黑凛凛地瞪着她。 “哦。”她直视着他的眼,居然一点也不畏惧。“是你的?” 他没有回答她,把照片取走后,在她掌心塞进了一条浅蓝色的手帕和三张千元纸钞。 “谢谢。” “喂,你们这样就想走啊?!”陈董看那人出手阔绰,以为可以乘机揩点油。 随后的四名大汉原本朝前跨了一步,同时回头虎目圆瞠,那股骤悍狠庚的神色,把陈董唬吓得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个。 “快走啊,还憨憨站在那儿干什么?”抢走穆青手中的钞票,他拉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对面拦车。 “我的手好痛!”穆清掀起手帕一角,发现伤口还在淌血。 “死不了的。”陈董心肠铁硬的说:“等一下擦点红药水就没事了,今晚是我们第一次登场,无论如何给我撑完再说。” 穆清一口气猛提上来,勉强咽回肚子里便不再作声。横竖说了也没用,陈董和朱嫂一个样,都是没血没泪的冷血动物。 她低头扯弄着包裹在伤口上的手帕,质地非常轻柔,显然是上好的布料,角落还绣有一个英文字h,这会是那个人的名字? ******************************* 在东京老少泾渭分明的夜间生活区,银座居酒屋里,事业有成的中年日本人聚会饮酒,往往是为达成生意的交际或酬酵;而六本木喧闹通的酒吧或舞厅里,年轻人则忙着交换最新服饰与音乐的流行情报。 跨出山手线上任何一个大站的月台,不管是新宿、池袋、原宿、涉谷,或是有乐呵(银座),首先面对的就是一个超大型的商圈,从地上到地下,百货公司多得必须以“打”为单位来计算。 穆清站在大街上,被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惊得眼花撩乱,只能盲目的跟着陈董,唯恐一个不留神就将迷失在这一片拥挤人海中。 陈董口中豪华得不得了的夜总会位于某条不知名的巷弄中,闪烁的霓虹深蓝如海,艳红如烈日,刺眼得让人兴起想逃的念头。 这家叫做寻梦园的店门口,贴了花花绿绿十几张女子姿态撩人的照片,里头有一大半是洋婆子。 穆清一颗心七上八下地随陈董踏进昏暗的店里,迎面是个腰果型的吧台,上头坐了五、六个客人,除此之外尚有七、八张桌子,坐了九成满。 小小的舞池看起来实在很不起眼,和她想像中大型夜总会的豪华气派相差十万八千里。 寻梦园的老板不在,派了一个个子矮小的山佐经理出来接待他们。 “以后你的花名就叫清子吧。”山佐看到她只一个迳的笑得阖不拢嘴,拼命的点头,前后讲不到三句话,就招来一名浓妆艳抹,穿着高叉旗袍的小姐。“带她到后面换衣服。” 这么快就轮她登台了?穆清不免感到慌乱,想询问陈董待会她第一首歌该唱什么,怎知,他已经跟着山佐到外边喝酒聊天去了。 “请问,”走进更衣室时,她羞赧地向那小姐额首,问:“你也是在这儿驻唱的吗?” “唱?唱什么?”小姐不解地瞄了她一眼,顺手从成排的衣架上拎出一件无袖露背低胸的晚礼服给她。“那个舞台是给客人唱卡拉ok用的,陪客人喝酒消遣、划拳作乐才是我们的工作。当然啦,如果你想多赚一点,或者跟大班另有约定,跟客人出场也是可以的。 什……么?穆清昕到这儿整个脑袋一片空白,抓着礼服的两手不觉颤抖了起来。 “赶快换一换,换下来的衣服就放那边柜子上,等下班的时候再来拿。”小姐掀开帘子,刚踏出门槛,又回过头道:“对了,我叫智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找我。” “好的,谢谢你。” 换上晚礼服,穆清转身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倒抽一口凉气,这件用料极省的礼服,令她差些春光外露,俗丽无比,活像……活像个廉价的妓女。 该死的陈董,居然敢骗她! “清子,快一点,客人等得不耐烦了。”智子在门外着急的催促。 “好,我头发梳好,化个妆就出来。”怎么办?五年前能火里逃生,今晚就真的在劫难逃吗? 这一步跨出去,此生就将是永无止境的皮肉生涯。不,不不!一定有别的办法可想,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 转瞬见到右手边半敞的窗子,她急忙推开往外望,紧临的是条窄小的防火巷。好在这儿是一楼,如果够幸运的话,也许她能觅地重获新生。 “清子,你到底好了没?”智子的口气透着不耐烦。 “好了好了,第一次接客总要把自己弄得美美的嘛。”虚应故事后,她迅速脱下礼服,换回自己的洋装,背上里头仅有两千六百块,明月给她的新台币的包包,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爬上窗台。 是朱嫂和陈董不仁在先,可不能怪她不顾情义于后。 十点已过,防火巷外仍是市招辉煌,人潮穿梭不息口她栖栖惶惶地来到不知名的大街上,茫然站在十字路口,有着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不知该往哪边走才好。 “在那里!”惊魂的叫嚷声从她背后不远的地方响起,莫非是陈董他们追来了? 她一愕,急不择道地穿过前面的马路,胡乱奔向另一条巷弄,汗水自她两鬓滑流而下。 后面追赶来的人,脚步愈来愈近,而她的体力却愈来愈不支,心中极度的惶恐不安。 不幸地,一个脚底踩空,她整个人扑倒在一间酒吧门口,横在她眼前的是一双簇新的男人的皮鞋。 她咬紧牙关,不假思索地抱住那双脚,“求你,救我。” “臭娘子,看你往哪里跑。”陈董和带着手下的山佐果然不肯放过她。 穆清惊骇地想找个地方躲藏,却见一只大掌垂下来,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提了上来。 是他?那个在机场遇见的男人。只不过他已经把高级昂贵的西装换成了卡其色的名牌休闲服。 “喂,他是我们店里的小姐。”山佐的手下对着史剑盟吼道。 “是这样吗?”他泰然无惧地转头,轻柔询问穆清。 “不,不是的,我是被骗来的。” “听到没?人家都说不是了,你们还不快走。”他的嗓音一迳低沉,却带着骇人的魄力。 “我说是就是,你想找碴吗?老子可不怕你,吉野议员就是我们的幕后老板。”山佐态度非常强硬,口气尤其恶劣。 “哇,好怕呀。”站在史剑盟身侧的两名助理赫然走向前,一人攀向山佐一边肩膀,似笑非笑地冲着他咧开嘴。“这里人多,讲话不方便……”接着一阵震天的哀号吓坏了一旁的路人,纷纷投以异样的眼光。 穆清悚然望着山佐,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柔荑仍握在史剑盟的掌心。 “对小流氓来说,议员的头衔是吓不倒人的,我们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地位,有的只是命一条。” 呵!原来他们是流氓?穆清惨白的脸色更加了无血色。 怎么才逃出狼瓜,又进虎口? 史剑盟助理这几句话极具威吓力,山佐抚着伤口,既惊且惧地使眼色给其他人。 “走吧,回去要老板把这笔帐讨回来。”狠狠的指下话,山佐才领着众人离去。 “随时候教。”史剑盟双眸含着低温的笑意,一遥瞅着无措立在一旁的穆清。 燃眉的危机总算解除了,接下来呢? 穆清挣扎着,想将手从他掌心抽离,怎知他反而握得更紧。 “叫什么名字?”他问。 “穆清。”她坦白告知,反正是瞒不过的。 “台湾来的?”他嘲弄他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口要不是神色中总蒙着一股不讨人喜欢的邪气,他倒是个颇俊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她自信日语讲得非常流利,应该没有任何口音。 “每年总有数以万计的台湾傻姑被人口贩子骗到东京卖春。我是用脚板猜的。”史剑盟忽尔松开手,看也不再看她一眼,领着他的手下往前直走。 要不是和他老哥约好了,到附近一家会馆谈事情,等了半天犹不见他的人影,闲着也是闲着,他是不管这种极其无聊的鸟事。 穆清目送着他伟岸的背影没人汹涌的人潮后,才蓦然想起自己仍置身异乡,别说回国了,就连今晚该到何处落脚都还不知道呢。 知暂的踌躇后,她轩忙追上去。但只一瞬间,已不见那人的踪影,往东还是往西呢?唉,无暇细想了,随便选一条,碰碰运气吧。 朝右一拐进去,她就后悔了口夜总会和酒吧一家紧挨着一家,每家店门口的装潢均豪华得令人咋舌,和万华华西街的景象完全不同。 她正惶惶不知所措,突然瞥见那个自称流氓的人,从其中一家酒廊走出。 第二章 “先生,请等一下。”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他又换了一套衣裳,这人比女人还爱美哩。 前面的人闻声驻足,回眸一望,是她?轩眉不禁扬了扬,现出一抹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喜色。 “有何指教?”对方礼貌地问。 才一眨眼,他的口气竟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穆清禁不住一阵纳闷,猜不透其中的玄机究竟何在。 “我……”他不知是好人坏人,这样冒昧开口求援妥当吗? “想跟你打个商量。” 居然有女人敢眼他“打个商量”?有意思。 史剑弘敛起轻锐的神色,佯装肃穆的等着她准备商量的内容。 “我手然一身到这里,无依无靠,”拜托,他可不可以别挤出那种怪异复可笑的表情,这样她怎么说得下去?算了,直截了当,挑明着问:“你愿意帮我吗?” “怎么帮?”他倒也干脆。 是啊,怎么帮?借钱?找工作?就一个初初见面的陌生人而言,他帮的已经是天大的忙了呀。 穆清唇瓣翕动了下,复黯然地垂下蝶首。 “你需要一个暂时住宿的地方?”他盯着她的俏脸,良久,解意的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再想办法回台湾去。”穆清忐忑地望着他,深恐他一口拒绝她的要求。 “回台湾?”史剑弘大惑不解。 “是啊,我告诉过你,我是从台湾来的……”这人真健忘,刚刚明明是他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这会儿又似乎全不记得。 史剑弘盯着她好生端详了许久,这女孩怕未满二十岁吧,身上这袭过度成熟的仿冒名牌衣饰,虽然很贴适地展现出她匀称的身段,却也显露出她欲盖弥彰的风尘味。 下一秒钟他即猜到,她是远渡重洋来卖春的! 史剑弘脸上原有的和气笑容慢慢隐退,换上来的是打从心底的鄙夷和不耐。 “遇上我算你运气,但我只帮你安顿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就给我滚回去!”在他眼里妓女是仅供玩乐的,连贩夫走卒都不如。 优越的民族意识,让他在血液里湍流着局傲嚣狂的激流,仿佛幕府时代目空一切的武士。 然,看在穆清眼里,他却更像个不可一世,不可理喻的浪人。 请这种人帮忙,倒不如流落街头,至少不会感到那么无地自容。 “不用了,我……” 她一句话未尽,史剑弘已断然将之截去。“在这里等一下,会有人来接你。”语毕,头也不回地走向前方不远处一家十分高级的会馆。 穆清尴尬地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所幸,他很快地去而复返。可,这是他吗?怎么又换了衣服,连发型也不一样。 “听说有人需要帮忙?嘿,别告诉我你是阻街女郎。”他把她的求助当成是别有用心。 又回复他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本性了? 穆清真是给搞胡涂了。 “我,我想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受不了他再三的揶揄,穆清仅存的一点自尊心提醒她,再不走,肯定会受到更不堪的言语对待,于是她转身离去。 “会长,要不要去叫住她?”阿翔问。 “不必。”装模作样的吧口他料定不出十秒钟她就会回过头来求他。 “不好了,是寻梦园那票人。”阿翔忽道。 史剑盟侧脸望去,果然看见左边骑楼下三、四个青面猿牙在那里东张西望,交头接耳。 “她好像没发现耶,等等,她要去哪里,糟糕!那是——” “去把她抓回来。”看来他是真的光火了口这女人在东京人生地不熟,迟早要出事的。 阿翔手脚快,抢在那帮打手发现之前把她给硬拖了回来。 “你们到底想干么?”穆清怒意横生地把阿翔的手甩开。 “你说呢?”史剑盟以眼示意,瞟向骑楼。 “那不是……”穆清脸色倏然刷白。“老天,他们更是阴魂不散。” “现在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区区敝人在下我,略效犬马之劳?”他刻意用生硬的中文,将好好的一句成语说得支离破碎。 前无去路,后有虎狼。穆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百般无奈的向史剑盟投以楚楚可怜的眸光。“可以吗?” 史剑盟耸耸肩,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权充回答。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阿翔!” “会长。”阿翔恭谨的立在史剑盟身侧,眼睛好奇地瞟向穆清。这小女孩美则美矣,但差风情万种尚有一段距离,应该不合他们老大一向喜欢性感女子的脾胃才是。“会里的招待所可能有空的房间,我现在就去安排。” “她不适合住那里。”史剑盟瞅着穆清,若有所思的说:“带她到岚园。” “岚园?”阿翔张口结舌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岚园是史剑盟真正的家,虽然同样位于东京,他和他老哥一年却难得回家一两次。偌大的毛邸只在逢年过节祭祖时,他们才偶尔回去一趟悼念父母亲,平常宁可空着,也从不招待任何人进住。今儿个竟破天荒的,准许这个姓穆的,来路不明的台湾女子暂宿,难怪阿翔会错愕成那样。 “突然听不懂我说的话了?”发什么呆呀。史剑盟火大的横了他一眼。 “不是啦,”望着穆清那纤弱的背影,阿翔犹不安的问:“若是大少爷知道你让她住进岚园,恐怕会很不高兴。” “放心,就是为了他,我才让这小妮子住进岚圈的。”史剑盟报嘴一笑,眼中绽放出莫测的星芒。 “我不懂,为什么是为了大少爷?这台湾女孩眼大少爷有什么关系?”阿翔睁大眼睛仰视着史剑盟。 “知不知道这世界上谁最喜欢问为什么?” “不知道呀,谁?”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这不相干的问题上? “是猪。” “真的?为什么?” 史剑盟纵声大笑,真是败给他了。“快带她到岚园去,想违抗我的命令?” “是,不,不是……我只是……呢,好的,我立刻去安排。”依令行事是南彰会会员最高原则,他是怎么搞的支支吾吾,活得不耐烦吗?本来让穆清住到岚园去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但阿翔作梦也想不到,还会有更令他跌破眼镜的事情在后头。 “不用那么麻烦,我只要随便找一家旅馆住一个晚上,明天就回台湾去。”穆清天真的认定,那个叫岚园的地方八成是这些流氓的大本营,一旦住了进去,恐怕又要费好大的劲才能逃出来。 “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 阿翔约略瞄了一下那寒穆得乱不起眼的小皮包,用很含蓄的语调说:“在东京随便一家旅馆一个晚上的住宿费大约是新台币六千元,加上回台湾的机票,总共两万多块跑不掉吧。这些钱大概够你在这儿游荡一天,然后你就必须夜宿街头,或行乞度日。” 穆清呆掉了。这是什么鬼地方,消费如这样惊人?朱嫂找人教她日语,可没把日本的风土民情,经济现况一并交代清楚。 “那我……”她犹举棋不定时,史剑盟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充份表达他的不耐。 “给她十万元,打发掉,不要让她再来浪费我的时间。”罗唆又不知好歹的女人,害他到现在还不能安安稳稳躺在床上享受马杀鸡。扫兴! 说完,领着一行人穿过大街扬长而去。 穆清手里捧着阿翔塞给她的十万元,呆愣的样在那儿,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到向往已久的日本来,竟然就被当成乞丐般施舍。“喂,你们至少留个电话给我,日后我定当如数奉还。” 人家根本不理会她,连头都没回。 “不必了啦,”一个陌生的女声操着台湾口音,突地从背后飘来。“人家连地址都没告诉你,就是摆明了不巴望你还。” 穆清惶惑的转头张望,只见一名打扮人时,十分俏丽的女郎站在后头的车牌下,笑盈盈的盯着她。 “你好,我是银座凡尔事玫瑰的百惠。刚到东京?”她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并递上一张烫金的名片。 “是的。”穆清把名片握在手里,戒慎的点点头。“但,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让你老爸老妈再度把你推进火坑?”见穆清脸色微变,她竟大声笑了起来。“想知道我是怎样猜到的?唉,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不在学校努力k书,却跑到这儿来流浪街头,十之八九都是给拐了来的,跟我当年的遭遇一模一样。” “你也……”同是天涯沦落人?单凭这句话,她就没头没脑地打心里产生一般要命的亲切感,殊不知对方也极有可能是另一种黑心肠的人口贩子。“你府上哪里?” “别府上府下的文滔滔当客套。我家住花莲,到日本八年六个月了,目前的专职工作是舞女。” “哦?很高兴认识你。”除此之外,穆清委实不知接口说什么才好。 “又来这套不痛不痒的交际用语。你干么要高兴认识我?万一我也是面善心恶的坏女人呢?”百惠哈哈大笑,打开手提包,掏出一根香烟衔在两唇间,点上火以后,用力地吸了一大口,再从鼻子喷出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做你自己的主人了,凡事要慎重再三。想回台湾?走吧,机场十一点关门,从这里赶过去,大概还来得及。” “你要陪我去?”她也许不是什么坏女人,可这么好心,又不免启人疑窦。 “我今天刚好特休,就当去兜风好了。”看穆清紧张兮兮的抱着那只俗又有力的包包,不觉好笑。“放心啦,十万块我还没放在眼里呢。”说完,挥手招来一部计程车,自作主张的就把穆清推进后座。 “对不起,我真是被吓怕了。” “很正常的反应,你如果不提防我,那你就没救了。”百惠把烟熄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老实说,我很不希望你回去,以你这副长相,在东京肯定能混得比我出色。” “你打算在这一行做一辈子?”她漫不经心的间,眼睛则好奇地瞟向车窗外。 好安静,黄昏时的人潮仿佛一下全涌向四面八方而去,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里流连驻足。和银座的热闹局促相较起来,这儿简直就像一座死城。 “傻瓜,一辈子?谁要你。”百惠叨絮地说:“我们这行的平均寿命是十五年,出道得早一点或许能熬个二十年,然后就得包袱款款回家吃老本了。” 呀,机场附近的商家都关门了,袤广的腹地,仅剩寥落的几个赶搭晚班飞机的旅人。 等等,徘徊在旋转门外的,那不就是……陈董?!他终究是不肯放过她。 “到了,下车吧。”百惠道。 “不要,不要下车!”穆清慌忙把她开了一半的车门拉回来。 “司机先生,请你继续往前开好吗?” “怎么回事?”百惠讶然问。 “是他们!”穆清指着在机场门口来回踱步,东张西望的陈董说:“把我从台湾骗来的那个人,守在那里。” “王八蛋!”百惠忿忿碎了一口,怒道:“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早晚要遭到天谴的。” “你想,他们会不会一直等在那里,不让我回台湾?”真是那样就完了。 “百分之百。”百惠肯定的说:“他们把你拐到这儿,包准花了不少钱,岂能这么轻易就让你飞了。起码你得先躲一阵子再说。” “躲?我能躲到哪里去?再说,我身上的钱也不允许我在这里停留太久。”穆清回眸恨恨地瞟了一眼恶狠般的陈董,继之想起台湾那个见钱眼开的朱嫂,和一点也不温暖的家。难道天下之大,竟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不管怎样,先到我家窝一晚吧。”这么一折腾,都快午夜了。 “会不会太麻烦你?”萍水相逢,难得百惠愿意这样帮她。 “你只要别担心会被我卖掉就好了。”百惠仰头爽朗的哈哈大笑,惹来司机好奇的侧目。 她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喂,啥?生病?你也帮帮忙,什么时候不好生病,我一休假你就问题一堆。好啦,好啦!” “你必须回去上班了?”穆清忧心的问。 “是啊,真讨厌。”百惠拿出纸笔,写了一个地址连同一串钥匙交给她。“你先回我多摩市的住所休息,四个小时后,我就回来。” “要我一个人去?你不怕我……”她怎能这样相信她? “你都不怕我了,我怕你做啥?”她又笑得惊天动地了,穆清从没见过这么爱笑的人。“要是你觉得无聊,又担心迷路,跟我到‘公司''去逛逛也是可以的啦。” 穆清被她说的“公司”和滑稽的表情弄得喽哧一笑。 “唉,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以后没事就该多笑笑。” “谢谢你的赞美。”像她这么倒霉透顶的人,没有当街放声大哭已经够坚强的了,哪还笑得出来。“从这里到你住的地方很近吗?” “大约四十公里左右。从新宿搭上京王小田急线的电车往西行,三十五分钟可以到达多摩市。然后你再搭计程车,十几分钟就到我那可爱的小窝了。” 听起来似乎有些儿复杂耶。她在此人生地不熟,万一弄错或又遇上陈董那帮人,岂不掺毙了。 “我想,我还是跟你去‘公司''逛逛好了。去一下,应该不会妨碍到你工作吧?”她曾在含烟阁待了快五年,对那种送往迎来的地方,倒也不是太恐惧。 “当然不会。有你作伴,今晚的班一定可以上得快乐一点。”说完话,百惠又笑得两肩乱颤。 ************************ 银庄八丁目 八丁目是个高级俱乐部云集的地方,据说光是坐下来喝一杯白开水就得花五万日圆,要是请小姐陪酒作乐,那花费可就不是一般上班族负担得起的。 此时的史剑弘了无睡意。这间夜总会附设的澡堂,本来十二点就不接待客人了,因为他在,整个二楼依然灯火通明。 蒸气缸中,他舒服的倘样在白玉池里,享受浴女的揉搓捏拿。朦胧中,又忆起多年前的往事…… 父亲一生清白从政,却被政敌陷害,蒙受不白之冤,最后更被政敌怂恿的愚夫以一颗廉价的子弹结束了生命,那年他和弟弟才十三岁。父亲走后,他兄弟两人就在众人鄙视的眼光中忍辱偷生。 加人黑社会是史剑盟当时唯一的选择,而他则醉心于政治,发誓要在日本政坛闯出一番局面,并给予敌人迎头痛击。 “别人需要奋斗二十年,你们只要短短几年就能达成。只要你二人发挥所长,合作无间,日本的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就是凭着前南彰会会长田中渡海这句话,他兄弟俩挺着胸膛勇往直前,一个在国会殿堂冲锋陷阵,崭露头角;一个在刀口上舔血争地盘,一晃眼又过了十五年。 昔日的情景仿佛一场残酷的恶梦。他是地狱来的男人,被现实煎熬得冷心冷血,无情无泪。 “史议员,在想事情?”负责服侍他的小姐为他取来浴衣披上,手指不经意地摩挲过他宽广的肩背,心口不自禁地一阵狂跳。 迷人的男子,可惜没有心。每回他来,总是指名由她服侍,但从不与她交谈。女人是用来寻欢取乐,不是用来谈心的。他的心事只说给自己听。 冲洗后。回到他的私人贵宾室,好好来一顿抨脚、捏腿、按摩。 这时助理们一一来向他汇报所有议案的审核情形,以及挂在史剑盟名下,实际上属于他的各个会馆的营运状况。 “这个月的营收多收了两成。”阿翔打开一只皮箱,里头装着满满的美钞。 “唔。我们留下六成,剩下的四成让兄弟们分了。你有没有别的意见?”他转头瞅向史剑盟。 史剑盟摇摇头。场里的事,哪件不是他老哥说了算数。 “我要见史议员,我要见他!”外头吵扰得很厉害,助理显然快招架不住。“求你们让我见见他!” 喧闹过后,助理满头大汗的押着一名长相斯文,气字不俗的男子进来。 “对不起,史先生,他……” “史会长。”男子没等助理说完就咚一声脆在地上,抢白道:“请你用八百万买下我这条命。”猛一抬头,见到座上的兄弟两人,赫然一惊。 “什么理由?”史剑盟问。 “因为我母亲,我母亲急需八百万去挽回性命。”男子名叫池内靖,是一名相当杰出的报社记者。他能知道史家兄弟在此秘密会商要事,大概也是靠着这个特殊的身份打听来的。 “在哪家医院?”史剑弘开口问道。 “史先生,不用先调查一下吗?”阿翔担心其中有诈。 史剑弘只是笑了笑,已经闭上眼睛,悠然的事受全身舒畅的快感。 “起来吧。”史剑盟最是了解他大哥的心意,举凡人才,就算人家不来投靠也要想办法加以拢络,何况对方已自动送上门来。“阿翔会陪你到医院。” 池内靖如蒙天恩地叩首,起身走到门口,慨然回首,“从今而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史剑弘依然双眼低垂,不置可否。八百万买一条命,是很上算的交易,特别是一条铮铮汉子的命。当耳中传来房门圈上的声音时,他不动声色地,在心底,笑了。 ********************** 银座的夜生活是多采多姿的。只要你有钱,想要什么样的服务,任何排场,都能随君所愿。 “今天我们是特地来为史议员接风洗尘的。”顶级的包厢内坐了六个各怀心事的男人。 史剑弘懒洋洋的端起酒杯,心不在焉地吸了一口。 坐在他对面的三名吉野帮份子,其实是他们南彰会的死对头,专门帮一批三流政客干些不法勾当。今晚更够烦的了,想好好睡上一觉都难。这群江湖败类找到这儿来,目的绝非只是为了替他洗尘。 “史议员和史会长刚回国,想必还没听说那位新调来的警政署长。”史剑弘态度冷淡,逼得他们拼命找话题好提起他的兴趣。 史剑盟倒是兴味盎然。“你是说六本木的警局署长换人了?” “没错,三天前的事。换来了一名高贵典雅的大美人。” 美人适合当警察吗?而且还爬到署长的位子,这个女人可真是警界的奇葩。 史剑弘浓墨也似的轩眉挑动了下,很轻很轻地。 坐他对面的吉野帮份子注意到了。打铁趁热,续进谗言,“若是史议员有兴趣,我们现在就去把她‘请''来。” 请还是抓?无法无天的家伙口史剑弘原就没有表情的脸庞不悦地结上一层寒霜。 “你有毛病啊!我们是角头兄弟耶,见了条子躲都来不及,还请人家来做啥?自投罗网?”驴蛋! “我们当然不是用你的名义,而是史议员……”道上的人都知道,史家兄弟一个冷郁,一个火爆,哥哥比弟弟难对付,他们却连弟弟也恐惧三分。 “别再拐弯抹角,破坏大家的兴致。直接说明你们的目的吧。”时差尚未调整过来,疲惫袭上心头,此时此刻只有女人才能提起他丁点的兴趣。 “史议员真是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们就直说了,是……是关于照片的事,我们得到消息,你们今天在机场外拿到了一张照片,那是呃……关系着我们议员的声誉,所以二请你高抬贵手。” ******************** “就你们这两个货色,也敢来眼我们会长谈条件?”阿翔忽地站了起来。 “何必发那么大火。”见史家兄弟不给面子,吉野帮份子口气顿时变得强硬。“你们该知道,我们大哥也不是好惹的。” “那敢情好,愈不好惹的我们愈有兴趣。” “你不怕——”伸手想到口袋里掏家伙。 “该怕的是你们吧。”阿翔的动作比他们刚好快那么一点点,他以食指指着那名冲动的吉野帮份子的鼻尖道:“罩子放亮点,看看你的四周。” 三人怔愣地左右一瞧,各个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七、八个西装笔挺,面色凶悍的大个子。 “史议员、史会长请息怒,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拿杯子的手颤抖得好厉害。 “回去告诉你们老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天后,我在二丁目的酒吧等他。” “是。我们一定把你的话带到。”三个人争先恐后地仓皇逃出包厢。 吉野帮的喽罗一走,史剑盟也急着闪人。这地方是他老哥的温柔乡,和他的脾胃不合,还是回他的地盘自在些。 走到门口,忽听到史剑弘问:“那个台湾女孩,你安排好了?” “没,给了她十万元,打发掉了。”眼尾不经意地往他老哥脸庞一瞟,唔,有一抹异样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 “回台湾?” 难得他老哥对一个女子这么有兴趣,可惜,该留住她的。 “也许吧,叫阿翔去查查看。” “不必。”走了也好,如果她是个好女孩,就不该留下来。 既解意又识时务的妈妈桑一见史剑盟离去,马上从屏风后笑盈盈的走上来。 “今晚真烦死人了,我找小姐给你舒舒心。”妈妈桑才走不到一分钟,众人就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回落在冷凉的空气中。 “不好意思,来晚了。”百惠一走进来,史剑弘的眼睛陡然一亮,焦点投射在她和她背后那女孩身上。 怎么又是她?她没有回去? 看他一脸狐疑,百惠这才恍然大悟,小声的跟穆清说:“冤家路窄,不知该说幸运还是倒霉。” “不回台湾了?”史剑弘嘲弄地院向窘迫不安的穆清。“骗子兼妓女,你的兴趣可真广泛。” “请别误会,她不是这儿的小姐,她只是……”话没说完咧,史剑弘已挥手制止。 “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吧,她的钟点费我照付。”伸手一拉,把穆清扯到他身旁的沙发椅上。“十万元能买你几个钟头?” “一秒钟都不可能。”穆清很有骨气的把他的手掰开,并将那只装着钞票的信封塞回去给他。“百惠姐,我到外面等你。” “站住。”史剑弘有意缠上她。“要我带你出场?行。”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穆清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意思都好,总之今晚你是我的。”他蛮横地拉着她走出包厢,压根不理会百惠再三的解释。 “史先生,史先生!完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饶是在欢场打滚多年的她,碰上了这种场面,也像无头苍蝇一样,六神无主。 “不必白费力气了,一旦史先生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的。”妈妈桑倒是乐观其成地揽住欲追出去制止史剑弘的百惠。 第三章 “你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穆清纤细的小手在他铁钳也似的掌力挟制下,毫无反抗余地的被迫来到位于夜总会后方的停车场。 “到我想去的地方。” “凭什么?你没资格这样对我。”哪有人这么不讲理的?就算他曾经帮过她,也不能强人所难呀。“你再不放手,我要叫喽。” 史剑弘浓眉无所谓地一挑。“叫啊,如果有本事叫破喉咙,管理员也许会过来看看一个被带出场的妓女矫情作态的模样。” “我不是妓女!”要说几遍他才懂? “不是妓女到这儿干么?”走到一辆银灰积架车旁,打开车门,他将她推了进去。“你这趟是出国‘考察业务'',顺便赚点外快的吧?” 他蓄意羞辱的态度根本令她百口莫辩。“你一向都是用这么刻薄尖酸的方式欺凌一个女人的尊严吗?” “妓女也有尊严?”他笑得一脸坏样。发动引擎后,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则搁在她的膝盖上。 “拿开你的脏手!”穆清用力想掰开无效,他反而得寸进尺,直接揉捏向她的大腿。 “甭装了,再装下去就不像了。”史剑弘嘲颜愈深,手掌亦放肆地往上挪移。 “你简直不可理喻。”穆清忍无可忍,又拿他不知如何才好,猝然打开车门,不在乎车子已驶上快车道,准备就这样跳下去。 “找死吗?”史剑弘没想到她如此烈性,赶紧放缓速度,横过手臂把车门重新拉上。 “有何不可?清清白白的结束生命,总比被你再三放在脚底下践踏要有尊严得多。”穆清嗔怒地鼓胀起腮帮子。 “咦,先是尊严,现在连清白都搬出来了。”好厉害的落翅仔。史剑弘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让人叹为观止的借口和把戏。 徐缓的把车子停到行人稀少的路边,身子丢向一边抵着车门,黑黝黝的眸仁直勾勾的凝向她。 在他眼中,穆清实在算不上是个丰姿撩人的女子,细密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显露出来的小酒窝可爱得很无辜,尖尖的下巴,眼睛又深又亮,灯下望去,像盛了两汪水似的,那细细弱弱的身子骨,扁平得一眼可以看出里头根本没料。 完全不合他脾胃的典型,为什么非强押她出来不可?史剑弘忍不住自问。 “嘿!”他的手才往上一搭,穆清立即吓得全身发颤。“干么呀你这是,我又不是恶魔。” “我知道你不是恶魔,你是流氓。”穆清把一滴滑落的泪水抹到发鬓里去,然后壮士断腕的将包包里的两千余元现款掏出来,取下手上在万华夜市买的zik白金戒指,以及颈子上那块妈妈送给她,不知值不值钱的玉佩,全部递给史剑弘。“我全部的财产统统给你,放我走吧。” 老天,他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笨女孩居然把他当成下九流的地痞,用区区两千六百块新台币和一堆破铜烂铁就想打发他? “我的胃口一向不是这么小。”明明累得半死,明明还有一大箩筐的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不解风情、憨得跟傻姑一样的小娼妇身上? “那……你,你想怎么样?你该不会强暴我吧?” “噢——”史剑弘恍然大悟地把尾音拖得老长,唇边噙着嗜血的邪笑。“原来你还提供这类的余兴节目,多谢指点迷津。”是她给的上台阶,可怪他不得。 唔,先想一下,在日本强暴一个妓女会得到什么罪名?她是一个妓女吧?一个不干不脆,假仙兮兮的无名小妓。 史剑弘挺起身子,横过排档,脸面直接凑到她眼睫处,与她鼻息相闻。 多么醉人的馨香!这是发自她体内的吗? 他忘情地,印上她的唇—— “啪!”这巴掌爽脆而麻辣。 “你打我?”史剑弘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敢掌掴他,而且还是个风尘女子。 “没错,是你逼我的。” 穆清企图滑下身子,再快速打开车门逃之夭夭,可惜这招妙计尚未付诸行动,就被史剑弘一眼看穿。 “别以为你财大气粗就可以仗势欺人,我也不是好惹的。”眼泪又威胁着要夺眶而出了。 好,算你狠。 “别哭,严格说起来我还没真正欺负你呢。”女人的眼泪令他索然无味。 “为什么日本人都那么坏?”至少截至目前为止,她遇上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嘿,别一竿子打翻一条船。”躺回驾驶座,掏出香烟点上,灰蒙的烟雾令他俊美的脸庞陷入飘忽的迷离感中,整个人看起来好不真实。 穆清有几秒钟的怔忡,才忽地想到身处险地,得赶紧逃离魔掌才行。 “很抱歉,耽误你好多时间,但,我真的不是你要的那种女人,我,我走了。” 没见过要落跑的人还跟人家道别的。 穆清没敢等他反应过来,忙打开车门,飞奔而去。 蠢女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一家商店是在三公里外,她能走到哪里去? 史剑弘继续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动,直到穆清走了有好一段时间,才发动车子。 ***************** 夜凉如水,偏又遇上倾盆大雨口穆清今晚的运气更是背到了家。 多么狼狈的女人。自嘲的望着满身雨水的自己,她虚弱的瘫向路旁一株白桦树,几片枯叶适时飘落,洒向她的肩领。 眼前的景物开始像蒙了一层迷雾般的模糊起来,勉强前行的脚步变得沉重不堪,终于在一堵斑驳的矮墙旁,她再也提不起力气地颓倒在地。 “喂,你们看那是什么?”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些不良少年该不会欺负她一个离乡背井的弱女子吧? “一个女人!”声音带着令人生厌的猥琐。“哈,今晚不怕没乐子了。” “你们想干什么?”穆清验异地叫嚷。 “喂,她问我们想干什么耶,要不要告诉她?”三名少年摩拳擦掌,兴致昂扬地逼近她。 “我先说。”染着金发的少年忽伸手一把揪向穆清的领子,接着如猪号一般狂叫起来。 “怎么回事?”他同伴望着他血流如注的脸颊,一片愕然。 “那臭女人带着家伙。”不良少年很不带种地哭嚷着指向穆清,这才发现她已经乘隙逃走了。 “快追,此仇不报我这辈子都不要做人了。”妈的烂女人,竟敢毁他的容,看他不把她找出来生吞活剥。 “看,就在前面!喂,你不要跑。” 白痴才不跑。穆清“行凶”用的美工刀犹紧紧的握在掌心,那是方才她未掏出包包的秘密。两脚拚了最后的力气朝公园疾奔。 “吓!”在一座建筑物的拐角处,倏地伸来一只猿臂,将她拉向阴暗的廊柱后。“你——” “想活命就把嘴巴闭起来。”史剑弘懒懒的鹏向她,左手横过她的香肩,环至她的小蛮腰,将她紧密地压贴向自己的胸膛。 穆清本能地想挣脱,但一股暖流适时窜向她的背脊,令她在弱的意志力,在瞬间举起白旗。 她但觉眼前一黑,连呼喊的力气也使不上来,只怔怔的望着这苦苦相逼,不肯轻饶过她的男人。 “到那边再找看看,”是被她划了一刀的少年。“就算把整座公园的草皮给掀过来,也要把她拎出来,痛惩一番。” 循声望去,那三名少年已不知从哪儿弄来三根长形木棍,气呼呼的击向每一处草丛。 “带我走好吗?”两权相害取其轻。被他带走,起码不必遭受那三名不良少年的凌辱,而且逃亡的机会似乎也大一点。 “什么代价?”趁人之危,顺便落井下石不正是流氓的行径吗?他堂堂一个议员似乎该觉得汗颜,他却莫名的兴起一股快感。坏坏地把鼻唇抵向她的胸,等着她开出合理的交换条件。 小美女落红尘,她只能啃叹命运弄人,尚能徒呼奈何? “我们中国人说,见死不救非君子,趁火打劫真小人。” “我不是中国人,也不希罕当君子。快点,那群小混混就要回来了。” “我身无长物,只剩两袖清风。” “好吧,那我就勉强接收你这身臭皮囊,无条件让你做牛做马,伺候我两年。” “什……”算了,再严正的抗议都已经无效了。她这条小命能不能大难不死,全凭他高兴。识时务者为俊杰,先忍一忍,将来有机会再跟他好好把总帐一并算清楚。 “这两年我可不可以或多或少要点薪水?偶尔出去逛逛街?”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就这样胡里胡涂的跟着他走,实在不保险。 穆清才坐人车内就连打三、四个喷嗖,身躯因凉风骤掠而微颤。 史剑弘倒也非铁石心肠,马上脱下外衣让她披上。 “通缉犯也有权利讨价还价?”车子突然转进地下的立体车道,穆清在惊愕中瞟见外面的路标写着——多摩市。 “我又成了通缉犯?”妓女这不名誉的身份已经够她受的了。 “你在公园持刀行凶,现场有三个目击证人,以为警方会轻易放过你?”停安车子,他粗野的将她拉下车。 “是他们居心巨测,先攻击我的。”从地下道走往地面,虽是深夜,横亘眼前的四十米大道也不禁叫人豁然开朗。 “谁看到了?你认为日本警方会相信自己的国民,抑或相信你这个远渡重洋来卖春的拜金女?”他像押解犯人一样,强拉着她走向多摩大会堂,沿着湖区如茵的绿草来到成排巨树洋房最里边的一栋。 开门声吵醒了门口岗哨的警卫,他困倦地贬着眼皮,陡地认出眼前的人,愣呼呼地猛抽一口气。 “史先生您回来啦。” 史剑弘没理会他,兀自牵着穆清往里走。 破晓的霞晖自云端射下五彩光芒,将整座绿意盎然、万紫千红的杯围烘托成奇异动人的美景。 外表建构古朴但依稀可窥出其宏伟壮观的楼字,和环绕四方的早枫相辉映,形成一幅美不胜收的景致。 这里大概是穆清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地方。 史剑弘带着她并不直接走向大厅,而是绕着青石板路来到后院一方水池。 这水池也甚奇特,上方弥漫着浓浓的水雾,并飘散着淡泼的硫磺味。 “进去把身子洗干净。”他臂膀微举,不经询问就把她推进池中,兀自转身而去。 “嘿!”冷不防地呛了一大口水,始发现这原来是一口温泉,热呼呼的水气,刚开始烫得人浑身麻胀,但稍稍适应以后,反而乐在其中,感觉舒服极了。 一整夜的奔波折腾,她真快累死了,这温泉恰好可以涤去她所有的忧烦和倦怠。 和熙的朝阳正是她的催眠曲。在含烟阁的一千多个日子,她尽管还不用“正式”接客,送往迎来的陪笑工作仍是少不了的,是以早早过惯了晨昏颠倒的生活。 通常这时候正是嫖客们酒酣耳热,曲终人散的时候,服务生们忙着打扫收拾时,她已经累得眼皮千斤重,溜回床上呼呼大睡了。 只是今日她恐怕没法安心人梦了。为了不想太早让自己从落跑妓女、通缉犯,立即又成了人家的笼中鸟,她故意在池子里搓搓洗洗拖延时间,以使观察四周的地形,作为他日另一次绝地大逃亡之用。 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大一座宅院,怎地不见半个人影?难道那流氓尚未娶妻生子?抑或是……想着想着,人就来了,且一下来了两个。 “穆小姐。”走在前面长得比较高的女子笑盈盈的立在水池边跟她领首行礼。“我叫缓花,她叫咏菜,史先生要我们来服侍你沐浴更衣。” “史先生?”穆情诗间。 “是啊,就是史议员。”绞花道。“要不要我帮你搓背?” “哦,不用了。”她自认天生福薄运外,哪承受得起旁人如此大礼伺候。“我洗好了,我要起来了。”她步上池边。 “先把湿衣服脱了吧。”在日本可没有人穿得这么“隆重”来泡温泉的。 “就在这儿?”光天化日之下,太危险了吧。 “放心,除非特许,否则不会有人前来打扰的。” 这还用你说,她怕的就是他呀。 穆清犹迟疑不从,缕花和咏菜已经快手快脚帮她解开了钮扣,披上一件自绸做的改良式和服。 “我包包里有换洗的内衣裤。”穿衣的次序都弄反了,还想服待人? 缕花报嘴一笑口“咱们穿和服是不时兴多上那些不必要的累赘。” “每个人都这样吗?”穆清瞪大水眸,难以置信地瞅着身上比浴袍好不了多少的和服。“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真的?好懒惰的民族。做几件衣裤又花不了多少钱,节俭也不是这样。 “好了,请。” “去哪?”穆清不自在的把走起路来会微微敞开的裙摆扯了扯,生怕一不小心春光外泄。“龙子渡。” ******************** “龙子渡”原来指的是书房。 这间书房比她所见过的任何房子都大,最抢眼的是正面墙上一幅巨大的八骏图,气势磅磺,雷霆万钩,每匹马或吟啸、或奔驰、或昂扬,雄壮焕发且充满霸气,仿佛急欲冲天朝翔的苍龙。 那灼得人发疼的气势简直就像它的主人,浑身张扬着一股暴戾,看得穆清胆战心惊。 此时他正斜斜倚卧在一张大型的皮沙发上,得走过屏风才见得着他的面,然空气中已无端的透着深沉不安,如一头猛兽,远远的发出一点风声,没来得及费心思量,人已伫立在“它”面前。 穆清忐忑地僵在原地,与他四目交视。鼻中窜进阵阵的清香,原来是火炉中的柚子皮,随着静静沸腾的开水,发出轻微的声响。 “过来,执行你份内的工作。”见她仍呆愣着不动,他干脆一把将她扯到座椅边。 那袭权充裕衣的和服,拉扯间领子敞开了,露出雪白颈项细致的线条,上面的绒毛在晨曦的照射下,非常煽情地舒张开来。她隐藏着发育良好的身子,委婉灵巧中绽发着撩人的丰润和微债。 如电光石火,史剑弘心头荡漾,他几乎想一口把她吃掉。解开她腰际的带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攫获了她高耸柔软的酥胸。 穆清低呼一声,粉脸泛成可恨的红云,明明想竭力抗拒,却变成暧昧可耻的撩拨。尚未回神,那敞开的和服已遭他掀起,露出诱人的雪肤。 半遮半露的身体,朦胧而神秘。 穆清又惊又羞,满脸怒火,“住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手中现出一把小刀,是她昨夜用来“行凶”的,方才乘机从洋装里拿出的。 “你全身上下就这第一百零一件护身武器?”用来对付街头的小太保还勉强可以撑撑场面,至于他……一个十三岁就见识过乌兹冲锋枪的男人,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一个娇弱女子手中有点生锈还缺了小口的美工刀? 史剑弘左手成拳往前探出,穆清连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都来不及,刀子已落入他手中,给丢到字纸篓去。 “还有什么幼稚的花招,尽管使出来。”因为愠怒,他的手劲加倍力道,令她的胸脯陡然吃疼,气息霎时一窒,水颊涨得更红。 柚子皮的清香,在他与她之间浮动游移。 该来的躲不掉。穆清见抵御无效,无奈地闭上双眸,像个等待宰割的羔羊。 此举反倒令史剑弘觉得索然无味。他是风流,是很爱美眉,但可不是美少女杀手,这种表情和态度让他有莫名的愧疚感。 “把眼睛睁开。”他喜欢看她灵灿的明眸中,满满盛载着他的身影。 “不要。你纵使得了我的身,绝得不到我的心。” 老天,什么跟什么啊?“我说把眼睛睁开。”他低首含住她的唇,用力一咬—— “啊!”穆清因为骤疼,两蔚秋眸乍然泼潋,如泣如诉他拟向他。一口气吐出,没来得及吸进,已全数被他夺了去。 史剑弘的吻强硬而饥渴,辗转且缠绵,细致地引领她品尝从未有过的激情滋味。 穆清的无措和笨拙令他大感意外。这小女人不若他想象中的经验丰富呀,这份发自内心的、毫不造作的羞涩是怎么回事? 往昔不是没有激越狂恋过,可从没如今儿个这般焦迫急切,毫无理性的想要一个女人一头瘫软在他怀里,惊惶失措的羔羊。 深重的罪恶感,驱使他下手越发无情冷血,心里尽是一些残酷激昂不堪回首的往事,持续发酵鼓涨,转瞬濒临爆发的边缘,变成一种穷凶恶极的需索。 他吮痛了她的舌,咬破了她的唇,蚕食鲸吞她所有的知觉。 穆清努力想装作不在乎,企图放逐灵魂四处逃逸。只是这男人的魔瓜无处不在,放肆地在她身上蹂躏,令她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为何流泪?”他一口含住她粉红娇嫩的蓓蕾,恶劣的啃啮。 “因为……”穆清张开小口,忽瞥见窗框上爬着一只小东西。“老鼠!” 妈的,这女人败兴的本事真是一流的。 厌恶地推开她,所有勃发的兴致如急退的潮水,倦意立时攻陷他的每一根神经。 “滚,在明天太阳升起以前,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昂藏的身躯往椅背一靠,居然就入定了。 穆清忙把凌乱的衣衫穿戴整齐,用手指头再三探测他的鼻息,确定他果真睡着了,才摄手摄足地推开房门。 哇,好美的花园!虫呜鸟叫,粉蝶飞舞,映人眼帘的尽是她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 那么坏的一个人,居然能住在如此饶富诗意的宅院里,天理何在! 穆清一跨出门槛,绫花就从花海中迎了上来。 “穆小姐,这边请。”她礼貌地问:“穆小姐要先用早餐,还是先稍作休息?” 穆清赧然一笑。“我什么都吃不下。”实际上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了无胃口。 “睡一觉也许会好一点。” 绫花带着她来到西侧的一间寝室,拉开纱门,里头的摆设非常简单素雅,照样飘荡着柚子皮的淡淡芳香,和她想像中的“贼窝”完全不一样。 穆清走到另一边,推开落地窗,两眼马上被那片细白如织的雪砂所吸引。 太美了!日本的流氓都这么有气质吗? 第四章 这日,穆清直睡到斜阳向晚,四周微明薄暗,华灯待上,约莫四、五点钟光景。 穆清蓦然睁开眼睛,忽地不知身在何处。钦,头痛死了,似乎有点发烧,眼皮也像千斤重,渴得像一辈子没有喝过水,端起茶几上的水壶就往口里倒,喝到剩下最后点滴,始骇然想到万一里面掺了毒或迷幻药怎么办?这也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一番险境,如今仍是别人的瓮中鳖。 那个姓史的流氓真的会强行将她留在这儿,长达两年之久?昨夜才来第一天,就已险象环生,如果待上七百多个日子,那岂不是…… 看看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把包包抱在怀里,轻轻推开房门,生怕惊扰到旁人,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尽量以最低的声响,步下每一个阶梯。 “穆小姐,起来了?肚子一定很饿了吧?” 绫花这摸壁鬼,随时随地像幽灵一样,总出现在最不希望她出现的地方。 “还好。”穆清赶紧从容地绽出一抹冷静的笑盾。 “欧巴桑已经煮好晚餐,你可以先吃一点再出去。” “你是说我可以自由出入这儿?”这不会是欲擒故纵的招式吧? “对呀,史先生说,你或许会想要出去逛逛街,买买东西,如果担心不熟悉路况,我可以陪你一道去。” “哦。”那家伙是料准了她在日本举目无亲,左右无邻,不管到哪儿,最后只能乖乖回来当他的台佣?“要是我一走就不回来呢?” “也行。”绫花说:“不过史先生交代,如果你不肯留下来工作,那么我们就只能让你借住一宿,招待一顿饭菜。” “什么?”好个铁公鸡。穆清不愿向人乞怜,或当她是来骗吃骗喝的,二话不说就往大门口走。 “喂,穆小姐,你好歹先吃点东西再走不迟。” “不必了.我不饿。”大不了待会儿到街上吃碗馄饨面加卤蛋。 门口的警卫见她出来,立刻打开铁门,欢送她离去。 主人不好容,连仆佣也严重缺乏人情味。 步出宅院,穆清登时被西侧湖面吹来的阵阵寒风冷得浑身发颤。 这时节才过完中秋,在台湾仍保有盛夏酷热的余威,怎地这儿就寒意逼人了? 站在大马路上,除了偶尔悠闲掠过的脚蹬车,竟然看不到一辆公车或计程车。 怎么搞的?此地的人都流行走路、骑单车或跑步?她现在饿得眼前发黑,哪有力气走嘛。 “你是不是叫小丸子?台湾来的?”巷子转角处忽尔闪出一个男人,堵住她的去路。 穆清一怔,尚未答覆,对方随即咧开大门牙,笑眯了眼。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快跟我走吧,叔叔带你去一个好好玩的地方。” 在她错愕的同时,那男人已经大刺刺的伸手抓人。老天,她怎么尽碰上这类无赖? “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跟你走?”穆清机伶地甩掉他的手,拔腿就跑。 那人接踵追了上去,嘴里叨念着,“不要跑,小女孩,叔叔给你一千块,还带你去吃牛排,好不好?” 拜托,她看起来那么幼齿又无知的样子吗?全世界倒霉的事都让她给遇上了。 “我不要你的钱,你走开。”穆清想都没想,就往史剑弘“贼窝”所在的方向跑。 “哩嘿嘿.被叔叔遇上了就要跟叔叔走.乖,不要跑,不然叔叔把你抓到警察局哦。”男人从皮靴中抽出一柄亮晃晃的匕首。 “别跑!听到没,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j紧接着”涮“一声,刀身插进前面一棵大树干上。 “是谁?!”仓皇间,穆清嘟嘟好奔到史家宅院的大门口,警卫大概被吵闹声给引了出来。“混帐东西,这是我们史先生最喜欢的一棵树,你竟敢用刀子射它。”他一怒,居然从裤腰上掏出一把手枪。 不愧是流氓老大的警卫。穆清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张惶地从大树后快速溜走。 糟糕,刚才跑得太快,没注意路线,原本就已经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这下子更是走不知路. 她将怀抱的包包背在肩上,踩着湿冷廉价皮鞋,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朝某个不知名的方向疾走。 路上与她错身而过的人,就属她最落魄了,好奇的行人还不时回过头来打量她。 她的脚步愈来愈沉重,茫然未知的世界令她裹足,不屈服的心又驱策她往前。终于,终于好不容易来到另一条有车子往来的大街上。 在种满黄槐树和金露花的巷弄里,迎面开来一辆银灰色的捷豹跑车,穆清退到一旁想让车先行,那跑车却减缓速度,在她身旁停了下来,车窗缓缓摇落,车里是个戴墨镜,英姿焕发的男子。 “要搭便车吗?”他摘下墨镜,眸光炯炯的拟向她。 又是这个流氓! 穆清错愕的立在原地,有足足五秒钟说不出话来。一阵凉风骤掠,紫色的金露花絮缤纷洒落在她的香肩和捷豹的车顶上。 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吧。 迟疑了整整三分钟,后头的车子因不耐久候猛按喇叭地加以催促,她叹了一口气,比自投罗网还要无奈一百倍地将车门打开。 ************************* “很抱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穆清两手扭着衣袖,五官全数埋进胸口,以躲避他吃人也似的犀利眼神。 “无所谓,我这人一向慈悲为怀,乐善好施。况且,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不曾失手。”他衔着一抹坏笑地院向她。 这些话穆清听来倍觉刺耳。“我又不是东西。” “没错,你的确不是东西,而且还不是个好女人。” 他说话总喜欢夹棍带棒,讥刺得她无地自容。 “既然瞧我不起,何必三番两次救我?”真后悔,早知道宁可饿死街头,也不要坐上他的车。 “花了一千万,我当然要物尽其用。”史剑弘丢给她一张叠成四叠的白纸,穆清打开一看,上头斗大日文赫然写着——卖身契。 “这是……”看仔细点,原来是寻梦园的老板和陈董合议将她转售给史剑弘。史剑弘指的就是他吧? 短短一天一夜,她已三易其主,当中的转让没有人征询过她的意思,问她愿不愿意,好不好,就逼着她只能认命的、无条件的接受所有的安排。 “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从人口贩子流落到黑道头子手中,只是换个火坑而已,命运还是一样悲惨,穆清真是难过得想抱头痛哭。 “不要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势好吗?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就算不是也相去不远。 穆清难过地瞟向车窗外,他并没有直接开回豪宅。这里是银座的八丁目,闪烁不停的霓虹灯,五光十色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潮浪,叫人看得眼花撩乱。某种程度上,和台北的中山北路竟有几分相似。 她会和这里擦身而过,还是终究要身陷其中? 埃及艳后、上海百乐门、凡尔赛玫瑰……呀,那不是百惠姐上班的地方! 可惜现在还早,各家夜总会、俱乐部都还没营业,即使进去了,也找不到半个人。 “在看什么?这里有熟识的人?”他的口气又是那不带修饰的讥诮。 穆清不想搭理他,双眼仍盯着窗外,一个闪耀着金光的圆形看版吸引着她。 “轮盘!”她兴奋地惊呼。 “别告诉我你对赌博也有一手。”她身上的坏因子已经够让他反感透顶了,可不希望又多来一项恶习。 穆清咬着下唇,腼颜一笑。“小赌可以怡情养性,养家活口,大赌可以生财致富,光宗耀祖,有什么不好?” “光宗耀祖?你这是哪门子谬论!”他是愈来愈瞧不起她了。 “纵使不能光宗耀祖,但至少可以还清债务,攒聚一些旅费。”她回眸盯着地,续道:“再借我十万元,我保证在今晚夜总会打烊以前把那一千万如数奉还。” “就靠赌轮盘这玩意儿?”他是打死也不肯相信她的。 “唔。”穆清信心十足地点点头。“好不好?只要十万元。” 她还有什么不会的?既娼又赌,接下来呢? “万一你的手气不如你所预料,届时我要你以十倍偿还。” 他拿狠话吓吓她,希望让她知难而退,怎料她居然一口应承。“好。” 好个赌性坚强的小妓女。史剑弘气不过,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叠现钞掷给她。 “走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赌技有多高段。”将车子停妥,他拉着穆清就往其中一家名叫巴比伦的夜总会走。 “这么早,人家或许还没营业。” “放心,这里都是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何况这一家又是他们“自己人”开的。假使这小妮子能在这儿得手,他们史家兄弟就都该切腹自杀,以谢天下。 两人一踏进店里,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全数站了起来。风闻日本人一向多礼,果然名实相符。 “开始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吃点东西?”她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这会儿真是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把menu给她。”史剑弘一声吩咐,柜台前的服务生立刻恭谨向前。 “哇!”贵死了,随随便便一份套餐就要价一万日圆。穆清客气的说:“我只要一碗卤肉贩,一碗贡丸汤,再加一个卤蛋就够了。” 真有她的,到这种地方,跟他点这样的菜色,存心捣蛋不成。史剑弘难得好脾气,特地交代服务生弄一份道地的台湾路边摊上来。 “这恐怕需要劳烦两位稍等一会儿。”服务生面有难色的说。“没有现成的?”穆清霎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客套,反而给人家出了难题。“那我吃别的好了。” “给她一份丁骨牛排。”唯恐她又语出惊人,史剑弘干脆帮她作主,横竖她不吃拉倒。 “太贵了。”她还来不及看清上头的价目,服务生已将菜单收走。 “我请客。”反正他今天冤大头是当定了,不差这一餐。 穆清胃口出奇得好,风卷残云地三两下就将盘底扫得清洁溜溜。 史剑弘从头到尾瞅着她把最后一朵青花莱扫进肚子里去。 “好吃吧?”谅她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上等的牛肉。 “牛肉是很美昧,火候差了些。”她不假思索的说。上等的牛排她不是没吃过,含烟阁的厨师料理可是一把买。 史剑弘诧笑半声,算是对她的批评指教敬谢不敏。空气中登时窒闷着一股僵凝的氛围,史剑弘和穆清各据在一张高脚椅上,用复杂的眼神瞬向彼此。 这个落难的台湾妹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她的赌技会不会也和她的伶牙俐齿一样,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史剑弘打量着她,眉宇之间不是不带风情,不过因为劳顿加上惊吓,暂时掩藏在长翦浓密的睫毛后。 服务生撤走用过的餐具,端上来一杯曼特宁,她只轻吸一口就不喝了。 史剑弘本想问她是不是不好喝?但话到嘴边就止住了,怕她又出惊人之语,惹得他一肚子火。 “吃饱喝足,可以‘上工''了吧?”他迫不及待想看她还有多少本事。 “好的。”穆清伸出可爱的舌头,在唇瓣四周舔献一圆。 这个动作原是有失淑女风范及餐桌礼仪的,怎么她做起来竟那么的自然,且风情陡生,像是一种魅惑,她自己却仿佛挥然未觉。 天生的风尘女。史剑弘对她的鄙夷又加深了数倍。 坐上赌台,见穆清信心满满的样子,他没来由的一把火又升上来。“要是把这十万元输光,你就得多做一年的苦工抵帐。”他的警告掷地有声,连一旁的赌客都好奇的回过头来张望。 穆清乖顺的点点头,要他稍安勿躁。 “轮盘这游戏赢的机率很低,劝你还是去玩吃角子老虎,碰碰运气。”史剑弘已经可以预见她输得精光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可怜相了。 “这其实是庄家和赌客之间的心理战,和机率无关。”穆清温言软语的纠正他,希望别伤他的颜面,然而他仍是摆出一张臭脸,眉心眼下的怒火足可炸毁整座庞贝城。 以为他不信,她赶紧加以解释,“你瞧一开始,庄家自然旋动轮盘,看似随意扔下小篮球,其实不然,他是瞄准了某个点数的位置才出手的。” 这位夜总会派出来的庄家功力自然不差,没经验的赌客根本难有胜算,但看在她眼里却犹嫌不够老道。她可是经过专人训练的老千呢。 “押上筹码吧。”哪来那么多废话。史剑弘快被她烦死了。 “押筹码也是有技巧的,例如……”她像个小学老师,非常有耐心的为史剑弘讲解,气得他想拿出大胶带把她的嘴巴封起来. “没骗你吧?”她又赢了十六倍乘以二的赔率,面前的筹码已堆积如山,光是万圆的筹码就有一百个之多。“待会儿我请你吃宵夜。” 望着她老神在在的谈笑用兵,只赢不输,史剑弘真的是分外惊心。好个扮猪吃老虎的坏女人!她究竟是妓女还是赌徒? “别得意得太早,除非你现在收山,否则功亏一篑,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等我再赢五百万。” 口气之大害史剑弘刚咽进喉咙的三十年巴伦泰差点喷了出来。 不行,得杀杀她的锐气,否则他今儿个笃定会被呛死在这里? “怎么换庄家了?”听得出来她语意中并无懊恼的意思,而是更多的洋洋自得。 庄家是夜总会请的,输得太多,自然会被换下来。 新上来的庄家是个和史剑弘有得拚的大帅哥,可惜流里流气,还朝她猛抛色眼,令穆清倒足胃口。 ,“他们被我吓到了。”她低声跟史剑弘说。 “何以见得?”他口气依然很冲。 “否则干么施展美男计?”呵,她居然笑出一脸贼相。“如果他们知道男人对我是不管用的,就不会派这个傻大个出来了。” “为什么?莫非你性趣特殊,或……”她千万不要是个同性恋才好。 “别瞎倩,我只是已经有了男朋友,这辈子除了他,我对任何男人都不会有兴趣的。”话是这么说,她仍是非常假仙地回给庄家一抹抚媚动人的微笑,看看到底是谁蛊惑谁? “你男朋友同意你出来卖?”史剑弘口气比先前更差了,简直就要把怒火直接燎原成灾。 这句话显然对她造成颇大的震撼,笑盈盈的嫣颊霎时了无血色。 抓到她的痛脚了。 “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论这个话题。”因为一时闪神,她连续输了好几局。 当年她被费人火坑时,那个即将升上高三的学长并不知情,倘使他知道了,一定会义无反顾抢救她的。一千多个漫长的岁月.她就是靠着对他深深的思念,才得以从容熬过。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再相见,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对不起,小姐。”庄家骄傲的咧着嘴,向她领首道:“你还要下注吗?” 又输了?要糟。再这样下去,她准会输得精光。下意识地望向史剑弘,那可恨的家伙看她频频失手,居然笑得眉飞色舞。 墙上的钟指着午夜两点了,酒保告诉他们今天公休,夜总会将在凌晨五点打炸。所幸手边尚有两百万日圆,剩下的三个 钟头,她必须集中精神,全力以赴才行。 史剑弘揣中了她的心思似的,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男朋友还住在台湾吗?是做哪一行的?” 穆清没理会他。但她毕竟年轻,道行尚浅,几句话往事勾起,已令其心绪呈现空前芜杂状态。在赌桌上最怕的就是一心二用,尤其是在其他赌客——离去后,庄家只面对两三个人时,胜算就大大减低很多。 “不赌了吗?”庄家见她犹豫良久因而间,“或者换一种玩法,只赌白色眼黑色,一赔一百,赢个两次就翻本了。”看中她霉运当头,先个诱饵,以便斩草除根。 速战速决倒不失是个好方法,只不过以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想稳操胜算已很难办到,何况旁边还有个讨厌鬼在捣蛋。 而且这很可能是个陷阱,说不定要用这最后一局让她输得血本无归。 “赶快下定决心,赌客都走光了,只剩下你,人家庄家也想早点休息。”史剑弘心肠实在不太好,从头到尾不但不帮她,反而拚命扯后腿,扰乱她的军心。 穆清咬咬牙,只考虑一小下下,便决定孤注一掷。她把所有的筹码全部压在白点上。 嘎,等等! 她赫然发现一个秘密,这个庄家和原先那个庄家一样,每次出手都会抬头看史剑弘一眼,这是什么原因?在打暗号还是请示什么吗? 他不会刚好是这家夜总会的股东之一吧?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又在施行诡计了。穆清充耳未闻,她必须集中心念,赢回这一局。选在庄家已出手,而小白球尚未停下的当口,她将筹码全数往黑点上推。 哈!赢了。穆清开心得跳了起来,两手为自己忘情的喝采。 “对不起,我……”庄家不知在眼谁说话,一句话没讲完就黯然低下头,赔给穆清大把大把的筹码。 “喏,这一千一十万还你。”赌博不是个正当行为,却是致富的最快捷径。穆清很满意自己能“学以致用”,让自己从赤贫一跃而成为坐拥八、九百万日币的小富婆。 史剑弘并不马上将钱收下,他只是一适的喻着笑意,端视眼前这个风尘中的奇葩。 “你是怎么猜到的?”他问。 “猜到什么?”庄家的心思,还是他的暗示?穆清故意装傻。 “明知故问。”他的笑颜深了些,但看得出来只是皮笑肉不笑。“赢了这么多钱,该好好庆祝庆祝。” “好,请你吃宵夜。”为表示大方,她很慷慨的从刚放入包包内的大笔现款中拿出一大叠钞票放在桌上。 “陪我喝一杯如何?”他淡淡地间,眼睛直视着她的双眸。 “鸡尾酒行吗?我的酒量不太好。”三更半夜喝酒实在有违健康原则,但对他的要求,她总是很难有拒绝的勇气。 史剑弘点点头.为两人各自叫了一杯“纠缠”和“征服”的调酒。 “唔,真好喝。”以前在含烟阁不是喝大陆的走私酒,就是台湾的陈高、花雕和茅台,甚少喝到这种香香甜甜又加上一丝丝水果酸的饮料,因为顺口,穆清三两口就喝了大半杯。 吧台的酒保送来招待的小菜,味道非常合她的口味。兴许是赢钱的喜悦让她觉得不管吃什么都十分爽口,从没喝过这么令人痛快的液体。 “要不要再来一杯?”史剑弘莞尔地问。 “好啊。”钦,答应得太快了,她应该先问问这种酒会不会很贵的。酒保新调好的鸡尾酒还没端上来,她已经趴在桌上,浓烈的酒精催着她一阵天旋地转。那喝起来像果汁的东西,后劲怎会这么强,让她醉得全然无备。 “记不记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史剑弘俊美得十分罪恶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连夜总会的灯饰都摇动了起来。 “什……什么,问题?”糟糕,站都站不稳了,她的酒量也没有这么浅呀。 “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望着她的醉态,他却一点不觉得奇怪,面上的神色平静得像是早已预知了一切。 “我不要告诉你,你……你在酒里下了……下了……” 他突然执起她搁在桌面的手,力道之强,疼得她咬紧牙关。 一个重心不稳,她猝然跌进他怀里,在合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她瞥见了他唇畔一抹阴鸳得意的笑。 ****************** 早晨,第一道阳光从未曾阖紧的帘缝射进来时,穆清紧皱着眉头,头痛欲裂地从昏迷中醒来。 “这是……”双目所及尽是陌生的景物,脑子被掏空般呈现一片空白,只能呆愕地望着前方一幅天苍苍地茫茫的水墨画。 这是什么地方?她得找个人来问问。拉开被子,寒风登时袭来,低头一瞧,啊!她、她竟然一丝不挂地躺在别人的床上?! 穆清惶然起身,冲到浴室,仔细审视镜中的自己。颈子和胸脯四周满了红紫的吻痕,连肩膀上也不放过。 颤抖的手,沿着小腹逐寸往下,来到私密处。然后,她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大大的气。 这是一个恶劣的诡计。在含烟阁近五年,她听过不下十来次被寻欢客强行开苞后的小姐形容那疼楚如撕开血肉的痛苦。 所以她知道,他并没有完全夺去她的身子。 不过,这些大大小小的淤痕也已经够她受的了。 扭开水龙头,她打算在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先涤去身上所有的耻辱。 水雾弥漫中,她围着一条白色大浴巾,走出浴室。房门外在这时候陡地传来叩门声,她犹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已开启,走进来一名身形硕长的男子。是姓史的流氓! 穆清吓得花容失色,原想破口大骂的,奈何喉咙竟发不出半点声响。 对方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凝视她半晌,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穆清咬牙切齿,使尽全身的力气赏了他一记又响又辣的锅贴。 “为什么打我?” “明知故间。”她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继续往他的脸面砸。 “你这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坏男人!” “喂喂喂,把话说清楚,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男人,但也还输不到你来批评。”看穆清全身上下只围着一条大浴巾,遮住重要部位,他忍不住讥讽,“那天你不是还假惺惺的不屑接受我的施舍,情愿流浪街头?这会儿又跑到我家来睡觉、洗澡,我没向你收取费用已经够客气的了,还敢打我,你简直莫名其妙加厚颜无耻。” “恶人先告状呀你,”穆清恨不得再赏他一巴掌。“要不是你这小人使许,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开什么玩笑,他哪有! “对,就是你。”穆请转身看到茶几上一只花瓶,抓起来预备掷过去。 “住手。”史剑盟赶紧退一步喝止。“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你是说你到岚园来是被别人设计的?” “不是别人,是你。”穆清恼怒他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想承认就算了,反正我也不会要你负责。孬种!” “你说什么?”史剑盟大吼一声,正想跟她好好理论一番,哪知她居然就砰地把房门甩上。 第五章 岑寂的庭院中,偶有凉风吹掠,卷起昨夜飘落地面的黄叶。 庭院旁的长廊下,伫立着穿着日式浴衣,手拿水晶酒杯,昂然健硕,浑身流露出骄矜霸气的史剑弘。他的目光顺着如倾的白色细砂,瞟向对面三楼某间布帘低垂的卧房。 她该起来了吧?这时候是坐在床头低低饮泣,抑或雷霆大怒,摔枕头、砸杯子? 不,这些都不是一个妓女该有的正常反应,纯粹是他私心里一相情愿的期盼。 “为什么带她回来?”史剑盟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又一个红粉知己?还是新的玩伴?” “都不是。”史剑弘仰头,干掉杯中的轩尼士。“我还没决定怎么处置她。” “但你已经要了她。”要不然穆清不会光溜溜的在他的房间出现。 “没有。我只是跟她玩了一个小把戏。”想起她光洁如丝的肌肤恍如琉璃平滑,史剑弘心底一阵陶然。很久没有女人能勾起他如是的反应,这小妮子的确令他相当意外。 “以惩罚她在夜总会里要了你一记,又狠刮了我们一大笔钱?”史剑盟对穆清的印象不坏,他老哥这种作法让他颇不能苟同,毕竟人家是流落到他乡异地,至少该表现得仁慈一点嘛。 “你消息满灵通的嘛。”他笑着又自顾自地斟上半杯的酒。 “那女人不知分寸,不懂江湖规矩,是该受到一点责罚。” “这不是你带她回来的主因。”史剑盟不理会他的揶揄,才道:“别说一千万,即便是一亿你也不放在眼里,你带她回来一定另有原因。” “你想要什么答案?”他有意避开史剑盟质问的眼神,把脸侧向一边。 史剑且看着他老哥,盯着他蓄意掩饰闪烁得不露痕迹的墨芒,答非所问的说,“她是一个很漂亮,很聪明,很奇特的女孩,完全符合你秀外慧中的要求。” “对一个妓女,使用这样的形容词,是不是太过抬举了?” “让我猜猜看,你一昧的羞辱她,是因为心虚?”史剑盟太了解他老哥了,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自命风流、更狂猜、更不肯放下身段,去爱其所爱。 “自作聪明。”他有过的红粉知己多如天上繁星,岂会锺情于一个来路不明的流花。 “是吗?我刚从房间过来,很倒榻的替你挨了一巴掌。”他顿了下,想看看他老哥的反应,却只看到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有鬼,否则他不需要佯装得这么“辛苦” “你不觉得她很难得吗?”史剑盟快被他的一零一号表情弄得烦死了。“流落风尘尚能守身如玉,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女孩。” “你相信她?”又喝酒了,他今儿个似乎喝得太多。 “相信,我一向信任我的直觉。”他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一头热的想把穆清留下来。“我尊敬你是我老哥,所以先征询你的意见,要是你真的对她没兴趣,我可要将她网罗到我的旗下。” “你要她到夜总会上班?”神色像要发怒的样子。 嘿,这是什么态度?“是又怎么样?你口口声声喊人家小妓女,妓女不到风化场所讨生活,难不成要把她娶回家当贤妻良母?咦!”说到这儿,他突地福至心灵。“有这么个身怀多项绝活的女孩子当老婆,日子笃定可以过得多采多姿。” 史剑弘终于把脸转过来了,目光镇住史剑盟,一瞬也不瞬。 一阵空白流过。 史剑盟等着他老哥开口把穆清要回去。 “我们连她的底细都没搞清楚,贸然使用她,不觉得太冒险?”他口气和缓的问。 “阿翔已经查过了,”史剑盟把放在口袋里的资料递给他。 “她确实来自东台湾,十六岁被卖进红灯户,至今五年,一直是含烟阁的红牌‘公主''。” “唔嗯。”史剑弘沉声道:“原来道行颇深,难怪她染得了一身的恶习。”五年?老天,他委实难以想像,这将近两千个日子里,穆清在那种地方日日夜夜卖笑营生的可憎模样。 “怪了,你可以和银座会馆里的舞娘风流缠绵,为什么对她就这么挑剔?或许真如她所言,她的确出污泥而不染。” “还有呢?纵使把所有圣洁的形容词都搬出来,也不能改变她是雏妓出身的事实。好吧,不必再讨论这个话题,你要不要留下她我没意见,但她必须在明天以前离开岚园。”他的话就是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史剑盟深知他老哥的脾气,可这次他似乎准备和他杠上了。 “办不到,带她进岚园的是你,要她走,你得自己开口,若是你开不了口,后天在六丁目成立的南彰分会酒会兼募款餐会,她将会是我最出色耀眼的女伴上。” “你存心气我?”两道浓眉齐往上竖,眼眸底下迅速聚集了可怕的风暴。 “嘿,没见过你为一个女人发这么大火哟,何必呢?不过是个妓女嘛。”趁他还没拿刀砍人,史剑盟已脚底抹泊,溜之大吉。 庭院的风加大加疾,细砂上枯叶狂舞,一如他澎湃的心绪。是啊,何必在意呢,不过是个妓女呀。缓缓的把剩余的轩尼士倒进喉底,眼前陡然浮现那抹妖艳也似的倩影。一个毫无风情,不懂风流的女人,竟有这般蛊惑人心的抚媚。 第一次见面,他几乎就着魔似的为她所吸引,尽管他极力掩饰,但蒙蔽得了别人,欺骗不了自己。 昨晚他是那么疯狂的想要她,是一股发自内心的爱怜遏止了他的冲动。多么叫人疼惜的女人! 出污泥而不染,史剑盟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何需他提醒呢,那双干净得不含一点杂质的明亮双眸早已说明了一切。 令他气愤的是,她有意无意飘飞的眸光,慧黠宁总带着一股久经风尘才有的妖魅神韵。 他耍的女人必须是名媛淑女,气质典雅,如此才有助于他在政坛的发展。至于楼上那名台湾妹,充其量只能是一名绝佳的玩物。 ************************ “他是你哥哥,叫史剑弘?”穆清盯着手中的照片足足有好几分钟,犹不敢置信,这世上竟有长得这么神似的兄弟。 “没错,我们出生前后仅相差三十五分钟,从那以后他的气焰就永道比我高涨一百零八倍。”史剑盟言下颇有一股无奈感。“现在你明白了,戏弄你的是我老哥,与我无关,别滥打无辜好吗?” “好吧,我跟你道歉。”穆清歉然地把照片还给饱。“没想到你有一个这么坏的哥哥。” “他不坏,他只是……呃……”该怎么说才好呢?就他老哥昨夜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可原谅,但,哪个男人在遇上倾心的女子时,能克制住本能的冲动?换作是他,他恐怕早就…… “不要帮他找借口了,”穆清拎起早已收拾好的包包背在肩上,哀怨的说:“他替我赎了身,却也做了不可原谅的事,遇上他不知该算幸运还是倒榻。这八百六十五万元还你。” “为什么还我?” “还装?”穆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家夜总会是你们兄弟开的吧?”若不是,史剑弘怎敢胆大妄为的要求服务生在酒里下药。 “呃,这个……”史剑盟抓着后脑勺,笑出一脸的尴尬。 “哼!你们兄弟可真是合作无间,一个假仁假义混迹国会殿堂,一个逞凶斗狠耍流氓,正好黑白两道通吃。祝你们千秋万世,恶贯满盈。” “老天,你的尖酸刻薄,跟我老哥简直旗鼓相当。”这么相像的两个人,不做夫妻多可惜。 “跟他比起来,我只是小巫见大巫,他的恶劣行运已经登峰造极了。”再谈下去她的火气会愈冒愈旺,不如挥挥衣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移再也不要相见。 “别急着走。”史剑盟赶紧揽住她。“横竖你也没地方去,何不先赚点钱再另作打算。” 提到钱,穆清坚决离去的脚步顿时踌躇了起来。 见她动了心念,史剑盟接着又道:“也许你可以帮我工作。” “到你的夜总会上班?那我又何必辛辛苦从寻梦园逃出来。” “你误会了,像你这种人才当舞小姐太可惜了,看场子还比较适合你。”他已经可以想像她这么一个水当当的大美人在庄家位上一坐,那些赌客们眼睛乍亮,口水直流的样子。 有了她还怕不日进斗金吗? “要我去当老千?”穆清啧道:“那只是我众多本事中的一小项而已。” “哦?”挖到宝藏了。史剑盟兴致勃勃地赶紧迫问:“快告诉我你还有哪些超人伎俩没使出来?” “不是伎俩,那叫专长好吗?”狗嘴吐不出象牙。“化妆、服饰、珠宝鉴定、甚至设计电脑网页、买卖股票换盘……可惜这些对你这位黑社会老大而言,一点用处也没有。”除了夜总会、赌场,他不可能经营正派的公司行号,再谈下去也是白搭。 “非也。”史剑盟把黑炯炯的眸子睁到两倍大,直勾勾的瞪向她。“如果你真有你自己夸口的这些超能力,那就证明给我看。” “然后呢?”她嘲弄地一笑。 “然后你可以自由选择要到电脑公司、证券公司,或者百货公司上班。” “那些都是你名下所拥有的?”不会吧,哪有流氓能混得这么出色的。 “没错。”他咧开嘴巴,一脸得意扬扬。“如何,答应留下来?” 果真如此,她留下来就有意义多了。“要我怎么证明?” “后天有个酒会,我要你当我的女伴陪同我一道出席,让我先考验你应对进退的能力。” “不是要我做另一种形式的交际女郎?”她急于摆脱过往的生活,要她再出卖色相是说什么也不可能的。 “比你更适合那种工作的人太多了,我怎么可能一个月花一百万日圆,请个小姐整天就陪我吃喝玩乐。” “你刚刚说……”是不是她听错了? “一百万元。”史剑盟肯定回答。“如果你的本领真如你所言的那么教人叹为观止,我保证给你一千五百万的年薪。” 哇!她差点就要尖叫出来了。虽然用赌的比较快,但一个真心“从良”的人,当然就该用正常且合法的手段赚钱,才不枉费这些年的隐忍和所受的折磨。 “不是骗我的?”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正人君子耶。 “你有损失吗?”史剑盟贼笑的说:“和我们兄弟打交道到目前为止,你算是暂居上风,至少该给我们一个机会扳回一城吧?” “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了,你不该再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她也是出于无奈,才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法宝,以赌翻身,要不是史剑弘门缝里瞧人,她也不会刚好到他旗下的夜总会赌呀。 “一、两千万我怎会放在眼里,不过,‘输''这个字眼,对一个男人来说却是颜面尽失的事。” “尤其是输给一个上不了抬面的无名小妓?”穆清冷凝一笑,嘲弄地道,“你那位目中无人,傲慢得不可一世的哥哥,肯定更加不能忍受。”呵,她居然兴起莫名的快感,若能亲眼见到史剑弘吹胡子瞪眼晴的样子,就更过瘾了。 “一点也没错。”史剑盟别有用意地说:“要不要直接让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他是什么意思?“谁在乎他心里怎么想?” 嗯,连口是心非都和他老哥一个样。史剑盟笑笑的摇摇头。 “总之,后天晚上七点,我要你盛装出席酒会,并且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 ********************** 南彰分会的成立酒会远比穆清原先想像的要盛大得多了。 酒会的地点位于东京新都厅四十八楼层其中的一间五百余坪的办公室内。 长达十数尺的环形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美味可口的菜肴,场里的服务人员清一色的穿着深蓝色西装,个个英挺丽帅气,面带亲切的笑容。 穆清曾经在一本书里读到这样的句子——如果欧洲是个沉着稳定的中年人,东京就是一个充满干劲的年轻人,有着可怕的城府,台北则是一个好动的孩子,但是盲动。 和史家兄弟二人比起来,她是名副其实没见过世面的傻女孩,眼前这些看来和蔼又可亲的人,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和眼光来评量她? 昨夜史剑盟派人带她到百货公司置装,在这里只要有钱,世界流行的任何服饰都能买得到。同行的人原希望她选一套巴黎当季流行的晚礼服,她却独钟来自西班牙一款由设计师loewe所推出,采对比手法来烘托小羊皮质感的小礼服。 这袭礼服大量使用薄如蝉翼的雪纺纱做成过膝的裙子,搭配贴身皮革,加上针织和鹿皮拼接的背心,一紧一松、一挺一柔、一黑一白,极窄极宽、透明和不透明之间形成的个人穿着风格,紧扣住众人的目光。 而在黑色小羊皮上饰以大小金属钉珠,恍如冬夜繁星点点,柔中带刚的气韵,恰是今年秋冬女装极力推崇的时尚重点。 除此身外,穆清浑身上下,耳畔、颈际,没有缀以丁点饰品,竟完全不失其艳丽娉婷,其肩目间的飘忽、优雅,和白先勇书中的伊雪艳到有几分神似的况味。 穿走在她周边的仕女们,披挂了一身的钻石、玛瑞、蒲翠、珍珠,却全不及她的艳惊四座。 酒会正式开始,她仍未见到史剑盟的影子,他不是今晚的主人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一阵热烈的掌声仿佛从密闭的瓶子爆裂出来,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技向前方布满鲜花的高台。 史剑盟衣冠楚楚,举止局傥地走了上去。 “各位佳宾……” 不,他不是史剑盟,这个顾盼间流露无尽潇洒的男子是史剑弘。 史剑盟告诉过她,他兄弟俩最大的差别,在于史剑弘下巴中间有一个状似美国影星迈克道格拉斯的浅浅凹痕。 穆清不清楚所谓的南彰会究竟是做什么的,史剑弘今天是以国会议员的身份来参加这场晚会,抑或另有她所不知道的头衔? 简单致词完毕,史剑弘即大声疾呼,要大家慷慨解囊,捐钱给某个保护动物协会。 像他这种人恐怕连摸摸小狗的头都会认为损及他尊贵的身份,居然敢侈言保护动物。 政客兼伪君子! 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穆清对他鄙视到了极点。 没多久,震天的鼓噪声再度吵得人耳膜发疼,他总算屁完了,走下讲台时,一群人蜂拥而上,仔细一看,全是女人。搞不懂像他这么坏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一名穿着黑色低胸晚礼服的女子突破重围,笑盈盈的走上前,递给他一条手绢。 好美的女人,尤其那稼纤合度的身材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只见史剑弘接过手绢拭去额间的汗水,并对她深情一笑,顺势在她颊间印下一吻。 穆清站得远远的,那角度正好可以详细打量这个曾经恶意凌辱过她的男子。 帅气十足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狭长黑黝的双眸中似乎藏着用之不尽的动情激素,得以在转瞬间句去一个人的心魂。 他实在是当男朋友的绝佳人选。若非她心里已有了别人,准定也会跟其他女孩子一样,一头栽进他偏设的温柔陷阱。 那美丽女郎造作地抛给他一记挑逗的媚眼,却未能再吸引住他。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的人群,跳向远处某个角落,和她的两眼对上了。 论抛媚眼的功力,现场所有的女人,大概没有一个能比她的道行还高深。在含烟阁五年,她除了奉朱嫂之命,学习十八般“武艺”以广招睐,最吃重的工作,还是调情献媚,蛊惑男人。 每个人的骨子里想必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坏因子,在某个时刻活动得特别厉害。那是不知不觉的情感流露,想证明什么。 见他迎面而来,穆清阴幽地嫣然浅笑。她就要一雪前耻了。 “可以邀你跳支舞吗?”史剑弘右手悬在空中,穆清却不肯将柔荑交给他。 “很抱歉,我已经先答应了别人。”她旋身走向左边一名高大英挺的洋人,低头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两人随即相拥滑向舞池。 人高腿长的洋人西开韵律感十足的步位,穆清几平是让他搂在怀里翩然起舞的。 曲子只到了一半,他忽然来个大回旋,技巧地将她的白皙小手交到另一个人手里,便退向一旁的人群中。 穆清犹惊诧莫名,史剑弘的脸已乍然出现在她面前。他的十指紧紧掐着她的双臂,力道之大宛如要招进血肉里,令穆清疼得差点要惊叫出声。 可恶的是,明明怒意横生,他表面上竟还能装得若无其事,始终挂着可掬的笑容,让旁人看不透他掌心下野蛮的暴行。 忍受着他的粗暴,穆清不服心念一起,想转身跑开,史剑弘又突然松开双手,深深凝视她的脸孔,接着蓦然拉她人怀。 穆清感觉到她的浑圆紧实地顶着他的胸膛,心跳激昂的和他的心跳相呼应,他将脸埋进她的发鬓,一口温热撩人的气息自耳际传来。 他低沉冷凝如耳语一般的嗓音响起,“需要男人吗?有我还不够满足你?” 这已经是十分恶劣的嘲弄了,穆清用手奋力推开他,他则趁势攫住她的右手腕。 “你真是不知羞耻!”他阴赞地牵起嘴角,俊美得会勾魂的黑眸闪着狂乱的星芒。 “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批评。”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她掰不开他的手,索全覆上左掌,婿然轻笑地把修长锐利的指甲,使劲掐进他的手背—— “这是因为恼羞成怒?”当他拉起那青葱般的手指时,发现她的指缝里竟沾着殷红的血溃。 “是蓄意的撩拨。”她笑颜愈深,唇畔两旁形成盛着水滴般的小小梨窝。“你喜欢烈性的女人吧?像我这等绝佳的玩物,你岂能错过?” 这女人居然敢当众勾引他。 史剑弘顾不得手背刺痛,拉着她走进底边垂着珠帘与大厅隔开的落地门。 今晚的夜色分外清朗,一弯残月悬在树梢头,舞言地窥照着普罗众生。 穆清站在宽敞的阳台上,惊愕地看着厚重的布帘将里面的视线完全挡住。 “不是要勾引我吗?”史剑弘没等她反应过来,陡地捧起她的水颊,给她一记刻骨铭心的深吻。 当穆清的思绪陷入空前紊乱之际,忽觉一阵凉风从裙底呼掠而过。 她悚然大骇,忙按住他已登堂入室的大手。 “不要!”她哀求着。 “这时候才觉得该有所矜持,不嫌太晚了吗?”强行穿人,他一把抚向她的臀部,用力地推向自己,使两个身躯紧密地贴合着。 穆清感受到他因亢奋而坚挺的男体,一股狂潮往脑门逆冲而上。明明是违背礼教,可耻透顶的行为,她心底却要命的升起前所未有的剌激快感。 到底是什么样的坏因子作祟,让她不知不觉迎合着他,意志脆弱得可恨? “带我走,求你,如果你不想成为明天报纸头条的话。”这一帘之隔,他们随时可能被发现呀。 “露出你的本性了?”他得意地喻着坏笑。“早知道你不是个好女人。” ***************** 又是一阵烟熏柚子的香味。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到处都是野兽的气味。 他的手抚向她酥胸,穆清倏然觉得冷,尚未回神,那袭价值不菲的小礼服已惨遭撕裂。 他迫不及待地,以一种穷凶恶极的姿态进入她的身体,逼她共享云雨之欢。 这是她的初夜,并没有传闻以及想像中那么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呵。 是他特别温柔,还是她也有同样的饥渴?情欲上的满足掩去了生理上的疼楚,她甚至觉得那是美妙不可言的滋味。 “你真是不知羞耻!”史剑弘的辱骂骇然自耳边响起,教她莫名地一惊! 以前在含烟阁时,朱嫂常半开玩笑的说,她是天生吃这行饭的料,只因为她端丽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妖魅。 然而这种对爱欲强烈的冀求,才是真正的沉沦呀。在含烟阁长达五年的岁月,她从不曾有过这样热切的需要,是因为没遇上心仪的男人? 但,她怎能喜欢上坏到骨子里去的他? 蒙胧睁开水眸,望着身侧这仅仅相识几天,连底都一头雾水的男人,她怵然得惊心。 难道她已经忘了昔日那个和她眉目传情,有着纯纯情憬的高年级学长? 她甚至连他的长相都快记不得了,他又怎么可能还挂念着她。说真的,当初她是满心倾慕,小小的心灵以为那样就将是一生了。 没想到…… 世间难以预料的事情太多了,例如她进了含烟阁,到了日本,又遇上且爱上不可托付终身的他。爱? 这字眼,在这寒凉如水的夜里思索起来,格外教人惊心动魄。 史剑弘一个翻身,再度包覆着她,间不容发地。她飘荡远方的心魂硬生生地给牵扯回来,重新陷入他高涨的狂潮中。 孔武有力的双臂将她的臀部高高抬起,以迎合他挺立的姿势,令她兴起异常的兴奋。 穆清实在百感交集,是慨叹,是自欺,是义无反顾……总之,她私心里羞涩的期盼,一切就此继续下去,永远不要改变,直到天老地荒,海枯石烂。 第六章 晨曦初透,她幽灵般地自柔软的被褥中钻出来,窸窣地穿戴整齐。 床上的他犹自寤寐中,浓黑的眉宇下,紧阖着一双深邃的眼眸,那挺立的鼻梁一如他傲岸的性格拔地而起,益发地显得那张唇薄利而寡恩。 穆清对镜梳理了下头发,乌亮的青丝三七开,顺溜亮丽。 脸色是不可告人的殷红,一如床上那摊不小心留下的血渍。 扪心自间,后不后悔?答案令她自己都不禁要吓一大跳。 眷恋是陷入无边无际痛苦的开始,她必须分清楚爱和欲之间的差别,才能从容抽身,冷静收拾过多的情感。 床上的他可以放浪地拈花惹草,游戏人间,却容不得她受迫无奈的过往。 他,既是小人,又是狂徒! 穆清心事芜杂地幽幽一叹,正准备离去,忽听得背后传来 声响—— “不许走!”史剑弘侧卧着身子,两眼凛然地望向她。 穆清脚步略顿了下,轻浅回眸,冷冽的一笑,接着连告别都省下来,坚毅地走出房门。 对付这种寒庚浇薄的人,你得比他更绝更冷更无情。 “穆清!”史剑弘火冒三丈,大声咆哮。向来没有人敢违拗他,她凭什么在他面前拿乔! 哈!不简单,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穆清绽开了笑容,步伐顿时轻盈得像只飞舞的蝴蝶。 ******************************** 逛完街,刚回到岚园大门口,穆清差点被一辆疾驶而至的高级轿车擦撞到。她赶紧退到巷子旁,看着轿车停下,后门开启,一双玉腿从车内下来,她的裙极开得真高,实在高得过份,粉红的底裤昭然若揭。 女子下了车,竟是昨晚在酒会上和史剑弘眉来眼去的女郎。她摆了一个幽雅百分百的姿势,才在门墙上用力按下电铃。 “他人呢?”女子满脸不悦地问。 没想到史剑盟亲自出来应门。 “不晓得。”他好像还没睡醒,边说话边打哈欠,还索性蹲在地上,一手支着下巴,半垂着眼。“他昨晚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这么说,他一整夜都没回来?”女郎鼓胀着腮帮子,显然气炸了。“害我在酒店足足等了七个钟头,你替我打电话问问看,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跟谁在一起?” “我才懒得管你们的闲事。”伸了一个乱没气质的懒腰算是逐客令,他返身将大门关上。 “喂,喂,史剑盟,你给我听好,喂!”重重跺了下脚,女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车子里。 穆清立在窄巷口,望着她低头饮泣的背影远去,本来还算不坏的心情,一下子掉入了谷底。 这就是爱上史剑弘的后果。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史剑盟两手抱胸,懒洋洋的晃到她面前,他刚才就看到她了。 穆清拧着眉瞪着他,一、两分钟后才开口,“让我去参加那个酒会,不是想考我应对进退的能力,而是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魅力可以成为你老哥的新宠,是吧?'' 史剑盟闻言,咧开嘴眯着眼,笑了笑。”显然你魅力无穷。“ “你老哥的女朋友还不够多吗,需要你来当他的皮条客?”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众星拱月别的男人也许求之不得,但不适合我老哥。他必须是个形象清新,道貌岸然,忠于感情的好男人。” “哈!”穆清嗤之以鼻的说:“你以为狗改得了吃屎?” “你已经是他的人了,还用这种话羞辱他?”史剑盟的表情忽地狂怒起来。史剑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坚不可摧的,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加以污蔑。 “有何不可?”穆清故意无视他脸上的怒焰,续道:“在他眼里我是低残的妓女,你认为一个妓女该遵守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吗?” “没错。”史剑盟道:“至少跟他要好的这段时间,你必须谨守三贞九烈的所有教条。” “谁规定的?日本政府还是民间风俗?”她嘲弄意味十足,气得史剑盟拳头握得快拧出汁来。 “我。你给我听清楚,如果你还想在日本待下去,就乖乖服从我的指示……” 他话没说完呢,穆清已经旋过身子,朝大马路笔直而去。 “喂,你给我站住!”气死人了,这女人怎么这么不受教? “算我口气太冲,我们重新来过,喂,喂!我,我跟你道歉。”最后一句话,终于让穆清缓下脚步。 史剑盟快步追上去。“我曾经帮过你对不对?你们中国人说知恩图报,还说要泉涌以报,怎么样,我给你一个报答的机会?” 又来了。穆清烦腻的睨他一眼,又迈开脚步。 “等等,等等,别这样,我,好啦好啦,算我求你,不是,我……我是真心诚意想眼你打个商量。” 这还差不多。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利用你独特的美艳,让我老哥沉迷其中。” “我不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一物克一物。”史剑盟饶富深意地说:“我老哥是卓然出众,绝顶聪明的,唯一的致命伤就是风流韵事不断,这对他的政治前途将会是一块要命的绊脚石。我的目的就是要替他清除所有障碍,助他成功登上国会的最高宝座。” 尤其糟糕的是,他老哥风流也就罢了,偏又长得一张万人迷的脸孔,走到哪儿都有一堆花痴跟前拥后的只求得到他的青睐。 他不敢奢望他师法古代名将贤相,视女人为祸水,起码得劝阻他沉迷于女色。 “他知道你这么做吗?”堂堂男子汉还需要别人为他铺路扫除障碍,未免太没出息了。 “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代价呢?”她不介意当史剑弘不可公开的女友,但不能附加其他条件,使原本极单纯的两相情愿变成一种阴谋,与其这样,她宁可将它视为交易,至少比较不会有良心上的不安。 “五千万如何?你只要让他再迷恋你三个月,等年底的选举过后,就必须挥挥衣袖走人,好像你从来没到过日本。这期间你不能再到赌场去,更不能涉足夜总会或酒廊,就算不小心让媒体知道了,你也必须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 穆清美丽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山丘。清清白白倒还罢了,“好女孩”这三个字很贴切,听起来却是刺耳得很。略作考虑之后,她才点头应允。 “成交。不过,我要先拿一半订金。”先小人后君子,是她在含烟阁学里耳濡目染的生活哲学。朱嫂常说,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 “一言为定。” ************************ “五千万?”史剑弘的笑声从小楼震向宁谧的院落,回荡于莲花池中。“太不值得了,像她那样的女人,花一千万都嫌浪费。看吧,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原形毕露,当三个月的贞节烈女,对一个久经风尘的女人而言真是苛求啊。” “先别下定论,也许事情的发展是你我所难以预料的,怕只怕,万一到时你不肯放她走。”史剑盟故意讥讽他。 “你先准备好失望吧。真有那么一天,我史剑弘就不再是史剑弘了。”语毕,转首瞟向窗外,一抹倩影毫无预警地迥然赴目,令他暗地里凛然吃惊。 “史先生,”绫花神色慌张地从长廊那头走来。“宇野总干事带着许多助选员,说是有重要事情和您商量。” “他们现在人呢?”史剑盟问。 “在大厅。”绫花迟疑了下,说:“口气很差哩他们。” ******************** 岚园寻常是不接待宾客的,这些人要不是仗着自己和史家有那么一丁点不大不小的关系,且选举的日子快到,史剑弘得靠他们帮忙奔走拉票,断然不敢堂而皇之的前来。 比较麻烦的是,这些人中有一大半是史家的家族长老,什么叔叔、伯伯、阿姨、姑妈、舅舅之类的。自从史剑弘的父母过世以后,他们就非常自以为是的自己升格为当然监护人。他们兄弟念书的时候,举凡母姐会、园游会、远足、郊游、联考、毕业典礼,他们统统都会自动自发的来参一脚。 入了社会,找工作、泡妞,他们的意见多到让史剑弘火冒三丈,干脆两天换一个女朋友,史剑盟则混进黑道,每天打架闹事当三餐吃,让他们疲于奔命,最后不得不放弃事必躬亲,改以碎碎念,和偶尔帮点倒忙来打发时间。 数年前,史剑弘决心投入选战,这又重新燃起众“老伙仔”们的希望,从此又把干涉他们兄弟吃喝拉撒睡当成毕生最伟大的使命。反正他们一个个都是“英英美代子”。 这些人平时往来并不太热络,每回总是借着到岚园来才开一次宗亲大会。 “我就知道剑弘迟早会给史家惹大麻烦。”等了半天,不见史家兄弟人影,大姑妈已经憋不住叨念了起来。 “看我干什么?他又不是我们家族这边的人。”二舅舅忙把责任往外推。“都是你,当年他念高中的时候违反校规,我就说该叫他写悔过书的,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他连妓女都带到岚园来,我大哥要是地下有知,不晓得会有多伤心。” “拜托,他们那时候是跷课翻墙出去吃火锅,这和嫖妓什么相干!你不要牵丝攀藤的夹杂不清好吗?” “安静。”史家血统最纯正,且硕果仅存的正牌长老大伯父——史少夫坐在上首的位子上大声一呼,底下所有的人立即把音量压低。 喧嚣的场面打从进入大厅已经持续了个把钟头,吵得他把助听器拿下来都还嫌受不了。 “阿翔,他们两个究竟到哪里去了?”太阳都晒屁股了,不会还在睡觉吧。 “绫花已经进去通知他们了,大概在忙着看竞选文宣吧,昨天晚上才送来的。” “是吗?”大姑妈将信将疑的把眼尾往里头扫去。“阿翔,你老实告诉我,岚园是不是住进来一个妓女?” “绝无此事。”阿翔心知他们指的包准是穆清,这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他不管,但绝不允许有人造谣生事。 “我们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二舅舅附和着说。 “谁?”让他知道绝不轻饶。 “呢……这个……”大姑妈把眼睛扫向她背后那群跟她一样义愤填膺的亲戚五十,朋友六十,怎知他们也是一脸茫然。 对呀,是谁放出这个消息的?今儿个一早,他们在信箱发现了一封上面盖着“极密”的信件,里头如此这般的把史剑弘的风流情事加油添醋的形容成自毁前程的堕落政客,于是乎,大家二话不说就急呼呼的赶来,根本没时间去弄清楚是谁放的话,造的谣。 “总之,有人说了我们就该查清楚,所谓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大姑妈自认说了两句非常有见地的成语,骄傲的把下巴拾得跟额头一样高。 “谣言止于智者。”阿翔道:“你们都是史议员最信任的人,连你们都这么容易被挑拨煽动,那我们凭什么打赢年底的选战?” 说的也是哦。大姑妈的真知灼见被阿翔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堵得哑口无言。 “照你的说法,我们现在应该,呃……” “你们现在应该马上回去,绝口不再提这件事,要是有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就是内奸。” 有那么严重吗?大家一听到“内奸”二字,立刻紧报着嘴巴,人人自危,面面相觑,顿时颇有“匪谍就在你身边”的恐怖,之感。 “对了,我忽然想到今晚有个会要开。”二舅舅第一个想开溜,借以自清。 “我先走了哦。” “我也是,我也走了。” 短短几分钟,大厅又恢复原先的宁静。 阿翔送走众人,回到玄关时,发现穆清倚在廊柱下,神情淡然地 向他。而史剑弘就立在廊柱正上方的楼宇阳台外。 “你想会是谁放的消息?”阿翔相信刚才里面的谈话,她一定都听到了、 “无所谓”穆清耸耸肩,轻浅低笑。“有人要我走我就走,有利可图我就留下来,我是一株没有根的野草,随水飘流本来就是我的宿命。” “没有你所执着的吗?每个人不都或多或少有些对未来的憧憬?” “坎坷的路走多了,只觉得累,年少时候想要的东西早已经强迫自己放弃。没有原则,没有梦想,活得更自在。”她说话时眼睛失焦地飘向远方的山林,口气一片迷离,仿佛自言自语的呢喃。 “二十一岁,比我们任何人都年轻,大有机会重新来过。” “谁给我机会?日本?还是日本人?”她低垂着蝶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进步庭院中的小径。阿翔愕然地立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后院一阵热列喧哗,快步走过去探个究竟,只见长廊尽头不知谁搬来了一举方桌,四、五个人围坐着,一个园丁、一个司机、一个伙房、一个外佣,另一个相当张扬的搁腿上桌,竟然是穆清。 她正在砌牌,一只手熟练的拨弄,所有摸上来的麻将不需看牌就直接打掉,或直接上张,三两下便听到众声惨叫,原来是她胡了,大三元又自摸。 在岚园是禁止赌博的,阿翔正想过去阻止,忽见他们一个个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巧克力、牛奶糖、水果软糖…… 穆清捧着一大堆糖果,笑盈盈地又是道谢又是赔罪。阿翔看到这,发觉他们看她的眼神和他一样是既钦佩又觉不可思议。 原来是一种无伤大雅的游戏。他抓抓后脑勺,暗骂自己反应过了头。 “她是个谜样的人物,迟早我们都会爱上她的。”史剑盟幽灵似的从壁角钻了出来,抛下两句话又倏然消失在廊柱后。 ************************** 身为一个被临时“豢养”的女人,该有什么样适当的行为表现? 穆清无所事事的待在岚园里闲晃已经快两个礼拜了,史剑弘似乎有意冷落她,连吃饭都刻意和她错开。 如果他是个君王,那么她就是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妃子。现在怎么办?学宋朝的寡妇撒一把黄豆在地上慢慢捡好杀时间? 还是翻墙偷溜出去找百惠姐喝咖啡,逛大街? 换上前些天和绫花一起到百货公司买的横色小可爱,加上一件白色七分裤,她俏丽且青春洋溢地下楼来。 岚园和惯常一样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从敞开的纸窗,她一眼瞟见史剑弘光裸着上身,只着一件短的运动裤,站在院子里劈腿压身,左右拉背肌,然后是爆发式的快速拳击,和几十个伏地挺身。 她两手插在口袋,以欣赏的眼光立在檐节,望着他满身纠结的肌肉,在汗水淋漓中华美得像是刀刻的艺术作品,其出色鲜明的五宫,俊逸中带着过人的气派。 这样的男人,任何人看了都不免要露出舔嘴咋舌的馋相吧。真够讽刺的,史剑弘视她为玩物,而她呢?她不也存着一样不可饶恕的坏心眼? 男人和女人,永远纠缠不清的两性动物。以前在含烟阁她无从体认,现在终于明白其间的爱恨绸缪和难以自拔。 史剑弘带着满背的汗水,走到一旁用来浇花的水龙头下,让湍急的水柱带来沁心的清凉。 “想出去?”他忽而转过脸,面向她。 “可以吗?”穆清问。 “不可以。”史剑弘走过来,出其不意地环住她的纤背,在她唇上夺得一记香吻。“今天你得陪我。” “史剑盟说你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所以她才以为有机会可以出去透透气的。“取消了。” 他还真是孔武有力,虽然她并不胖,但也有四十多公斤,抱着她拾级而上,居然仍脚步轻盈,喘息如常。 “什么时候?”史剑盟几分钟前才告诉她的呀。 “现在。”回到房里,砰一声将房门踢上,穆清瞬间就成为他魔爪下的禁脔。 他用嘴巴含了一口烈酒,慢慢地哺到她口中,左手伸进她的小可爱里,陡地发现里面竟没有胸衣。多么招摇的女人! 他气愤地使劲搓捏着,低头一口含住,蹂躏似地啃啮、品味。 两个人恨眼相对,却又焦灼地想与对方抵死缠绵。 穆清的心里诚然是快乐的,快乐得很痛苦,从来没有这样爱恨难分过。她比他更卖力的付出和需索,在极致销魂之际,发出吟哦的赞叹声。 “你爱上我了?”他问,语调平静无波。 “我不会要求回馈的,你大可放心。”想起方才的放浪形骸,令她喘不过气来,起身想穿好衣服,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儿,却被他勾住小蛮腰,重又跌入弹簧床上。 “所以,你是爱上我了?”他咄咄逼人的口吻,像小孩子极力要求一件倾心的玩具而不可得。 “意外吗?”穆清笑得很轻,若有似无地教他分不清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如果不爱上你,怎么熬过这短暂的宠幸呢?” “你在告诉我,爱我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眉间眼下已经凝聚了强大的风暴,仿佛一触即发。 “有何不可?你要我难道不也是一时兴起?”穆清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在他小小的乳头上使坏地咬了一下,嘴角闪过一丝顽皮的笑容。 “你?!”史剑弘又惊又怒地睨视着她。“我会让你欲罢不能,难以自拔的。” “很好,到时候我会苦苦哀求,请你让我留下,以便结草衔环,或做牛做马。”这回她笑了开怀,美丽的水眸和迷人的樱唇全漾满了不真心的喜悦。 狂妄女子。史剑弘一怒,五指箱住她的香肩,将她压到身下,宛似蚊龙般缱绻霸占着她的身躯,无论吮吻、抚触都不再温柔,强行的掠夺,给予穆清如死亡般的快感口他要她知道,她不仅要爱上他,更要爱得够久够真心够死心塌地。 除非他不要,否则她就得从一而终。 他狂风也似地窜进她体内,驾驭她,征服她,恶劣地希冀将她推人万丈深渊。 穆清清楚洞悉他的坏心眼,却不由自主地施展媚术迎合他,使他有如千万只小蛇在血液里爬行,一次又一次登上潮浪的巅峰。 放荡的恶行过后,他躺在那里,冰冷一如隆冬的霜雪,吝于给她一丁点柔情蜜语。 穆清不了解这是他的保护色,唯有如此他才不会泄露了心湖最底层的秘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才是英雄本色,他的心灵深处绝不允许任何人占据。 然,他一向自负坚毅刚强的心志,今日为何觉得特别软弱? 不会是因为身边这女人!他甚至打从心底瞧她不起,这吃人血肉的娼妓。史剑弘掉开眼,不愿去面对穆情那谜般难解的美丽容颜,引诱他十指张开,穷凶恶极地将她握人掌心,享受真实拥有另一个生命的欣喜。 他竟无端地恼怒起这个突然闯入他的生命,令他全然无防备却爱不释手的女人。 像是来自千年的咏叹,他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意识到身畔的女体轻轻偎向他,他嫌恶地挪开,其实是一种逃避。 他瞧她不起,是的,他必须瞧她不起,否则怎能保持他一贯踞傲的尊严。 表里不一的男人最是可恨。穆清真想到厨房抄一把菜刀,将他剁成肉泥拌酱黄瓜,蒸了吃。 不要和这个虚伪小人躺在一起,她要去逛街压马路,买一大堆零食,发泄这股无以名之的为烟瘫气。 咦,她的衣服呢?刚才明明放在床边的呀。找了半天原来滑到床底下去了。 “那天你为什么不出面为自己澄清?” 穆清刚套上小可爱,他低沉的嗓音忽尔响起。 “那天”指的是一大票助选员到岚园质问他留宿妓女的事情吧? “澄清什么?告诉他们我其实不只是一名妓女,还是有相当资历的雏妓?”穆清冷凝地报了报嘴,“谢谢你刻意制造机会,让我声名大噪。不过,很抱歉,我是个不知好歹的人,令你失望了。 “你认为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史剑弘低垂的眉睫猝然掀起。“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让我无地自容,逼我不得不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做个道道地地的幽灵人。我没有猜错吧?”穆清根本没打算要他承认,衣服穿好以后,以非常洒脱的姿态挥挥手,转头就要离去。 “站住。”他大声喝令。“没我的命令不准你任意走出岚园。” “凭什么?”穆清旋过身子,踱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字的说:“我不是你的女人,更不是你的情妇,之所以愿意不计名分跟你在一起,只因为我觉得快乐,知道吗?” “你好大的胆子。”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尤其她更不被允许。“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沦落街头惨遭遣送出境了。” “抱歉喽,我这人一向忘恩负义,讨厌感恩图报,你要是不高兴,大可将我扫地出门。” “船过水无痕?”史剑弘冷不防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弹簧床上,一脚跨过她的腰腹,紧紧压住。“可惜我施予点滴,必要求泉涌回报,你准备忍气吞声,供我尽情玩乐吧。运气好一点,也许一、两个星期我就腻了烦了,到时将你扫地出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穆清被他这番话擦得火冒三丈。“你是我见过最坏最可恶的人。” “不,我是个好人,只不过不是个好男人。”阴阴地一笑,五指跟著来到她的胸口,蓦地擒获她一方柔软的乳房,警告她—— “听好,扮小示弱是你的职责,曲意承欢则是你的义务,不高兴的话,尽管去告我。”他低下头,狠戾地朝债起的胸脯一阵啃噬,雪白的前胸不一会儿已是殷红片片,齿痕叠叠。 “你是个恶魔!”穆清气不过,抡起拳头相准他的太阳穴,用力捶过去,不料竟给他接人掌心。 史剑弘眼里燃起两线野火,危险而阴郁地袭向她。 “恶魔配妖女,再适合不过。”他改而吻住她的唇,使劲舐吮,宛如要一口将她吞进去。 她突然发难,狠命一咬,咬破了他的唇。 他舔去唇瓣上的血,意外的疼痛令他诧然望住她。这个令人匪疑所思,胆大妄为,却又难以捉摸的妖女。 穆清用手背嫌恶地抹掉唇上他咸而腥腻的鲜血,可这一抹,竟如出轨的唇彩,令她益发地妖艳动人。忿然推开他,她裸着身躯,冶荡而抚媚地踱到沙发旁,当着他的面,把小可爱重新套回身上。 “从今天起,我爱上哪就上哪,你要是不高兴,大可找人来捉我。”趁史剑弘尚未追过来,她已一个箭步迈至房门口。 “请便。”史剑弘意外地没加以阻拦,他算准了,穆清不出十秒钟就会自动回笼。 果然。“你不仅是个恶魔,还是个卑鄙的恶魔。”房外什么时候多了四、五个保镖的?一定是他搞的鬼! 第七章 黄昏,史剑弘在办公室和选举后援会的干部们开例行会议,倾听各方的战况报告。 激烈的辩论随着选举日期愈来愈逼近也不断发生,理性的、不理性的,合法的、不合法的建议也纷纷出笼。 “我们在各省厅委员会成立的学习会,共有二十个总干事,每一个总干事负责两个特定区……” 千篇一律的内容,犹如疲劳轰炸,严重透支他的体力。 史剑弘听不下去了,把会议交给秘书主持,他步出办公室,门外大厅站满了支持他的群众,一见是他,马上冲过来争相和他握手。 他累得骨头快散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强打起精神寒喧几句,立刻爬上二楼,坐在他最喜爱的一张沙发椅上,两腿交叠,打开烟盒,点起香烟,在缭绕烟雾中厘清紊乱的思路,以便应付两个小时后的一场演讲。 阿翔倒了一杯双料威士忌上来给他,借着酒精提神,是他惯常的习惯。窗外的灯火接二连三亮起,终至一片辉煌,行将落尽的霞光血海一样招引着他。 史剑弘发现自己坐上轿车,不由自主地朝岚园的方向,渐驶渐急。 岚园一如往常沐浴在静谧的林树之中。刚喝下的酒精在他的空腹里激荡,一种饱胀的空虚。 他打开穆清的房门,灯影下她手里拿着一本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桌上一杯溢着芳香的咖啡。开门声没有惊动她,昏黄灯光下,她细致的眉目,显得愈发地妖烧醉人。 墙上映照的他的影子愈来愈大,终于整个罩住了她。 “吓!”穆清猛然一惊,书本滑落地面。天已黑尽,屋外的林木花草已然隐去,暮色像一扇屏风,绘制其间的丽人美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你,回来啦?”找不出别的话说,她用一句废话来当开场白。 史剑弘激越地抱住她,疲累的身躯一下全倚在她身上,令她折弯了腰。 穆清想把位子让给他,“先休息一下,我去帮你沏壶茶。” 女人的馨香唤醒了他亟欲沉睡的身体,精神一下子抖擞了起来。 “别走。”他孩子也似地偎在她身上,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半步。 这个坏男人,今儿个大概吃错药了。 “快放手,以免弄脏了你高贵无比的身体。”忆起他昨夜的种种对待,穆清就有满腔的怒火。 “给我。”他呢喃地附在她耳畔低语。 “不要。”这男人喜怒难测,爱怨难分,绝不能让他予取予求。 “要,而且现在就要。” 情是欲的奴隶,当欲念饱胀的时候,所有的情爱都只是个借口,要或不耍。 穆清并没有积极反扰,史剑弘从她身上获得发泄的快感,她也从中得到堕落的满足。堕落也是一种快乐,特别是自己心甘情愿。 淋漓尽致后,穆清沉沉进入梦乡,史剑弘也睡了。但,他睡中有梦,那是十多年前遥远的梦…… 梦里,他立在荒凉的街头,翘首等候他的父亲归来。那天直到临近午夜,父亲才带着些许的醉意出现在路口的转角处,他兴奋的迎上去,突然,听见一声枪响划破长夜,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他已骇然抱住父亲满是鲜血的身躯。 一种来自远古的愤恨和恐惧由幽晦的心底迸裂而出,排山倒海直向脑门倾注,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向天呐喊,无垠苍穹依旧宁谧。 那夜改变了他的一生,他正式告别年少的轻狂,继承父亲的遗愿,发誓在政坛上闯出一片天。报复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功成名就。 在阁楼上,发黄的日记本里,记载着他父亲生前走过的路,那是他人生奋斗的指标。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父亲的话言犹在耳,他怎能沉醉在温柔乡里,让自己因一个女人而丧志?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初秋午后,在成田机场,第一个走进他生命中的女孩曾哭着要求他给予承诺,被他给断然拒绝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知道情为何物,天长地久,至死不渝成了他字典里最荒谬的词汇。 阳光像针刺一样垂直淋泻下来,穿过布慢,照射在他长鞭也似的浓眉上,令他眼球轻轻颤动着。 阳光没有叫醒他,使他不再贪恋于床榻的柔暖惬意的是,穆清刚出浴后的芳香。 “醒了?”穆清面无表情的坐到梳妆台前,梳理长及腰际,刚吹洗完毕的发丝。“史剑盟打了三次电话过来,说你忘了昨天的演讲,今天的会议可千万别再放人家鸽子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每天总有开不完的会,真是令人厌恶透顶。史剑弘的心思仍全数摆在眼前这尊美丽的女体上。 “除了他,还有谁会知道你在这里?”毫不避讳地,穆清就在他面前大剌剌地打开身上的浴巾,矫情地一时时拭去残存的水珠。 完全无瑕,史剑弘对她曼妙身段的评价给予最高的肯定。 她胖了,胖得恰到好处。想必是岚园的好风好水滋养了她,才会使她在短短的日子里,得此成果斐然。 “剑盟有说今天的会议重要吗?”他们两个似乎都不喜欢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发问是他们的交谈方式。 “他也许说了,可我没注意听。”套上一件碎花洋装,漫不经心地抹上淡淡的粉彩,她单手托腮望着史剑弘。“你还未走吗?” “不希望我留下来?”根据她昨晚的表现,她对他的渴望绝不下于其他女子。 希望? 穆清神情一愕,上苍什么时候赋予她这个的奢侈念头?从十六岁那年,被卖到含烟阁以后,她就学会了度一日是一日,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希望……谁在乎呢? “随你高兴。”这儿是他的地盘,他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哪有她置喙的余地。 “如果你开口求我。”拉她坐到身上,托起她的脸,灼灼的盯着。 “然后呢?再忍受你无情的嘲讽和冷酷的拒绝?”穆清虚情假意的献上香吻,低笑着说:“我们都是带着面具过活的人,这一生恐怕永远没有坦诚相见的机会,但那又如何,喜悦时聚在一起,不开心就挥挥衣袖,既不强求,也不相欠。” “没有一丁点依恋?”他恶意地咬住她的耳垂,不让她作违心之论。 “不是没有,是不需要。”是谁说的,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呀。” “或者,你心里仍惦记着那个男人?” “哪个?”她一怔,数秒钟之后才想起,对哦,她还有一个初恋情人哩,不自觉苦涩地一笑。“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不是骂我水性杨花!像我这样一个女人,会惦记着谁?遗忘才是我的本分呀。” “我以为我已经够坏的了,没想到你比我更人术三分。”为惩罚她的“知所进退”、“不忮不求”,史剑弘狠劲捏住她的鼻尖,将樱唇送进口中,横加肆虐。 床头柜上的电话又催魂似的响起。 “大概又是你老弟打来的,你,走吧。”她挣开他的怀抱欲起身,旋即又被他按回床上。他一手执起话筒,说也没说就直接搁下。 “回答我一个问题。”他面色凝重。 穆清怔愣的望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为什么从来不要求回馈?如果你要的不是我的人,钱财应该是你唯一的选择。”他明知故问,犀利的眸光紧紧盯着她的脸,不容她稍有隐瞒。 “可以以后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吗?”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她心中完全没有腹案,不禁语塞。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答案。”虎视眈眈的脸孔直逼向她的秋瞳。 “因为……”守口如瓶,是她和史剑盟约定的条件之一,说什么也不能泄了口风呀。“我说过了,因为眼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跟一个你不爱的男人在一起,却很快乐?”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指的是生理上的。”坦白过了头,穆清不觉脸面腾地一红。史剑弘贼笑半声,忽地将她整个拎起,逼令她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臂弯里。 “总有一天你会求我,求我让你留下,求我给你一个名份。史太太,你觉得这个称呼如何?” 门外响起偌大的剥啄声,是史剑盟亲自过来请人了。 “你开会的时间到了。”穆清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你陪我一起去。” “不!” ********************* 这是一场在神奈川的选战说明会,会场里塞满了支持史剑弘的选民,人声鼎沸,面对面说话都必须用吼的。 穆清很局外人的倚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这群不知为何亢奋成这副德行的民众,想像待会儿史剑弘上台时,英姿勃发的模样。 有的人天生适合站在舞台的中央,成为镜光灯的焦点,一如他;有的人则只能跑跑龙套,一斗芝麻添一颗,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一如她。分属两个世界的人,能巧合凑在一起已经是特别的因缘,怎还能奢求其他? “你就是台湾来的穆清小姐?”声意很轻,从后边传来,穆清竟能听得清清楚楚,忙转头张望。 是酒会上那位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她今儿个的服饰保守多了,及膝的银色窄裙,搭上两件式的驼色针织上衣,看起来既庄重又不失娇美。 “有何指教?”穆清依然倚在墙上,两手闲散的抱在胸前。 “不敢,我叫富美子。”她的口气颇亲切,“你既然来了,能不能多多少少帮点忙?” 她也是史剑弘的助选员?那天看她气成那样,还以为他们已经吹了呢。 “我没什么能力,恐怕愈帮愈忙。”她希望和史剑弘保持单纯的两性关系,涉入愈深只怕将来纠葛愈多,想半途抽身就不容易了。 “他会带你到这儿来,就表示你有过人之处,何必那么谦虚呢。”富美子将一本名册交给她。“会用电脑吧?这是现代人最基本的技能了,你只要把上面的名单输进电脑里去就行了。”像是算准了她对电脑一窍不通,富美子的脸庞居然现出等着看笑话的得意之色。 但愿是她多心,会错意了。穆清点点头,接过名册。“急着要吗?” “不急,你今天可以完成就很好了。” 富美子挺忙碌的样子,一交代完就转到别处指导旁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穆清看看手上的本子,共约十六、七页,一页二十个名字,就这一点东西,要她花上一整天? “如果做不来就算了。”阿翔从刚才就一直注意穆清和富美子的谈话,因为不便插嘴,所以等到现在才过来。 “有没电脑?借我一台。”简单的文书输入还难不倒她。 在台湾她的呒虾米一分钟可是有一百二十个字的功力呐,日文打字她也练得嘎嘎叫。这样的速度就一个业余的文书处理员来说,已令人叹为观止了。 “还有什么‘杂''需要我‘打''的吗?”原来史剑弘带她来是想多个人手,好帮忙做些有的没的。 阿翔复杂的眼神。在她身上许久,才咧着嘴,抓抓后脑勺问:“我以为你只会……没想到你还……” “小意思,人力市场专家不是说,培养第二专长,才能顺利转业。总不能当人家一辈子的情妇吧?”他的惊讶她完全能够体会。朱嫂对她的确用心良苦,若不是这样,她也不肯将史剑盟给她的订金拨出一部份寄回含烟阁。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你跟一般的……呢,确实很不一样。”阿翔舍不得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却又不敢跟她多谈几句。“没别的事了,你到里面休息一下吧,有个房间是史先生专用的。” 实在不喜欢这里的气氛,找个地方先打个盹也好。阿翔指的是竞选办事处二楼的一间书房,里头有整整一面书墙,一大张办公桌,一间浴室,一张双人床和……哇!是质精价昂的泡澡用海澡精泊、珍珠粉末制造的保养品、六个荻烧陶杯,以及一只车工不甚完美的钻戒。 史剑弘连在这种地方,都不惜花下大把金钱,供他营造调情寻欢? 在房里转了一圃,她决定不要躺在这可能有一大堆女人睡卧过的房间。 踱向临街的阳台外,日头已倾斜至巍耸的高楼后侧,带状的云彩遛通了半个天际,像极了她儿时在故乡常见的景致。那时候她总爱和明月她们一起拿着竹篓到村子后的小溪捉泥锹,明月的姐姐炸的香蒜泥锹好吃又入味。 啊!她记起来了,百惠姐不就是……不,她不叫百惠,她应该叫明花,天啊,她就是明月的姐姐!当年明花姐离家的时候她才十岁,一晃眼已经十多个寒暑,难怪她们一下子认不出彼此。 穆清心底一阵惶然。这是她们的宿命吗?同一个村落,儿时的玩伴最后都走上同一条不归路。这点悲剧性的微弱火光,在闪烁明灭间到底诉说了什么? 神奈川的夜马上就要似海水般袭漫而来,但是失去的年少青春却再也感觉不到夜的温度了。 心想,史剑弘这场会议大概还要耗费数个钟头,穆清急忙从皮包里翻出明花的电话号码,按着号码键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百惠,或者该改口叫她明花。她从沙发上霍然起身,在玻璃窗前点了一根烟,烟雾大口大口的从她的嘴里吐出来。 穆清从侧面望向她抹上浓妆的脸,见到两行晶莹的泪珠。 “他乡遇故知,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喝个尽兴。”她自嘲地笑开嘴,一大团烟雾跟着群涌而出。 “有何不可?”穆清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吧,我请客。” 就算回去以后会被史剑弘骂得臭头,她也要陪明花姐大醉一场,否则怎能消得了满腔的愁绪。 “开玩笑,你哪来的钱?”用力又吸了一口烟,她凌空一抛,香烟划出一道漂亮弧线,落进前方茶几上的小烟灰碟正中央。 “赚来的。”她据实相告。 “你不会是……”明花转过来看着她,“你也下海了?真该死!是那天那个混帐东西吗?我找人去把他做了。” 明花说起话来江湖味十足,竖目拧眉看上去就是标准的凶婆娘。 “是我自愿的。”穆清把和史剑盟之间的协议避重就轻的跟明花说了一遍。 穆清没把史剑弘的名字和身份来历告诉她,正好她对日本国会议员也没啥概念。 “不错的选择,没想到你倒是比我先学聪明了。但是有句话我得先提醒你,千万别放感情,像我们这种人,-旦把心交出去,就注定了要被辜负。” “我懂。”穆清望着窗外忽尔下起的雨丝,脑海蓦然浮现伊人俊朗的形影,嘴角促狭的笑意。 一个非常可悲的念头挥之不去,她想着,做茧自缚将是她最终的下场。 和明花又谈了半个多小时,知道她三天后将回台湾探视病重的母亲,穆清把随身带着的,史剑盟给她剩余的钱交给她,请她带回去给她妈妈。 “这么多!是你的全部家当吧?” “唔,记得,要偷偷的给,绝对不能让我爸爸知道。”怕她忘记,穆清再三交代着。 “晓得啦,让你爸爸知道了,这笔钱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穆清的爸爸和她的父亲都一样没良心、没志气、没路用、没……总之废人一个。“你不留一点在身上,要是有个急用……” 穆清报着嘴摇摇头,小小梨窝漾起两道浅浅的凹穴,望上去轻快中有无言的沉重。 “喝酒去吧。”她两手一摊,孑然中更见潇洒。 “过度早熟的心灵,不适合你这样的年纪。”明花疼惜地挽着她的手,一起跨出大门。 “这个月的雨特别多,下得人都快‘生菇''了。” 坐进车里,明花和她突然都沉默了下来,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除了天气,就不知该谈什么才好。 穆清习惯性的望着窗外,她们已进人市区,在转剧的雨势中塞车相当严重。 缓缓地,车子轻过一座绿意盎然的困环,五、六个交错的花圃里架着几具色彩鲜艳的风车,迎着风雨凄凉转动。 花圃的另一端是个大型歌舞伎看版——忠臣藏(四十七武士的故事) 据说看一场戏剧能使最初接触日本文化的外人,很快地进入当地的心灵世界。 穆清无心看戏,也不想了解日本。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故乡没有如此闪亮的霓虹光彩,模糊夸张如同魔幻的景色,更没有写实的艺术塑像。 只有雨,雨水从指尖滴滴晶莹滑落,一如她位于东台湾的家。是异乡游子的心情吧,很久了,她已经忘了原来所谓乡愁是这种揪心的窒闷。隐隐觉得浮世若梦,在梦里她看见理想、希望,和曾经憧憬的,已然逝去与失去的一切一切。 她们在六丁目下车,明花识途老马地找了一家很棒的日本料理店。 一直到午夜时分,穆清才带着相当的酒意和非常狼狈的醉态回到岚园。回家途中,她用仅余的一点精力想着:东京怎么会这么多人,这么拥挤,还这么冷漠? 推开客厅大门,里头已经有一大群人等着她。 穆清愣了一下,用力甩掉部分酒意,才能勉强认出在座诸人,原来是史剑弘、史剑盟、阿翔、两名助理和富美子。 好像全是冲着她来的,这是干什么?六部会审?赶快回想自己有没有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 她借着一面墙稳住摇晃不定的身子,瞪着他们十几只眼睛,看看谁先来打破僵局。 “你到哪里去了?”史剑弘一开口就夹着强大的火药味。事情果然不是普通大条而已。 穆清清了下喉咙才说:“和一个老同乡去吃饭喝酒。”这不犯法吧? “是庆视什么吧?”富美子的笑眉颇不寻常,很怪异,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了。 “是啊,”穆清不疑有他,顺着她的话尾说:“的确有件事情让我们高兴极了,不过,富美子小姐怎么知道的呢?”她和明花异地重逢,应该没别的人知晓才是。 “不只我,在这客厅里每个人都知道。” 这么神?好啊,八成是史剑弘这老小子派人跟踪她。而且如果她没听错,富美子打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就不必我多作解释了。”奇怪了,这些人没见过女人喝醉酒吗!什么眼神嘛。“我头有点疼,先上楼睡觉了。” “喂,”史剑盟跳到她身旁,压低嗓门问:“东西真的是你拿的?” “干么这么小声说话?”穆清有些大舌头的问:“什,什么东西!”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史剑弘,从一进门他的脸色就阴晴不定,料想这个“东西”大概极其重要。 “一枚钻戒。”富美子抢白道:“今天你到过服务处二楼的房间,之后又不告而别,我们发现钻石不见,正好见到你匆匆搭上计程车离去。” 这么巧? 穆清虽然醉了,脑筋可还不胡涂。这样的巧合若不是刻意栽赃,就是她真的倒霉到家了。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唉,头痛死了,谁来给她一杯热茶? 嘿,史剑弘手上捧着的不就是一杯热呼呼的茶水,是给她的吗? 穆清眼睁睁的看着他坐回位子,自顾自的拿到唇边吹拂啜饮。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还有阿翔呀,阿翔你说是不是?” “我?”突然被点到名,阿翔无辜地撇着嘴。“我是看到你进去房间,也看到你离开,但是……” “听!我没冤枉你吧。”富美子急着截去阿翔的话头。 “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讲完?”史剑弘霍地起身,走到穆清面前,把手里的热茶递给她,转头瞪着富美子。 敢情他方才只是在帮她吹凉而已?穆清接过温热得恰到好处的茶水时,心底好生感动。 “没什么好讲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东西就是她拿的。那是我奶奶留给我作纪念,非常名贵的一枝钻戒呀。”富美子说到后来,声音都哽咽了。 “哪是,那枚钻戒顶多只值个十几二十万日圆,恐怕还更少,根本谈不上名贵。”一杯热开水喝下,穆清的脑袋瓜子清醒多了。 “胡说,你是不是拿到三流的当铺典当,被人家给坑了?那枚钻戒至少值一百五十万日圆。”富美子涨红了脸,厉声反驳。 “怎么可能!”穆清用手肘推了下史剑弘的臂膀。“她是你的女朋友,你一定见过她奶奶那枚钻戒,你说,那样的货色值一百万日圆吗?” 史剑弘睁大眼睛凝向她,惊讶于她在提到“女朋友”这三个字时,居然没半点醋意。 “我没见过那枚钻石。”他冷冽的口吻直刺富美子的心。“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 “史剑弘你——”富美子脸色大变,呼吸跟着急促了起来。 “穆清,”史剑盟见事情一时半刻解决不于,忍不住插嘴问: “你怎么知道那枚戒子值不了多少钱?” “因为它的克拉数很低,色泽不够白,净度又太差,车工也不好。”穆清很不淑女地打了一个特大号的哈欠。“我去偷一个那样的钻石做什么?”用这么粗糙的手法构陷她,真是太过份了。 气死富美子了,她咬牙切齿地冲到穆清跟前。“你是哪个名门大户的女儿?拥有几颗像样的钻石?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笑话!”史剑盟受不了富美子骄横跋扈的样子,挺身仗义执言,“影评人非得要自己拍电影吗?珠宝鉴定师就一定要拥有一整个矿场吗?” “哼,她如果真懂就证明给我看。”富美子就不信凭穆清这名不见经传的穷家女,具有本事鉴定钻石的优劣。 “你,可以吗?”史剑弘直盼着她,眸底有少见的关切。 “怎么证明?”希望她肚子里的酒精含量还不至于毁掉她精确的判断力,否则赔钱事小,她的名誉扫地就严重了。 第八章 史剑盟立刻叫人取来两颗似乎早就准备好的钻石,摆在几案上,要穆清分辨出哪个才是真正的高档货。 实在折腾人,困死了也不让人家上床睡觉。穆清强打起精神,走过去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颗外形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钻石。 她跟富美子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干么非要陷害她?不会以为她是史剑弘的新欢吧,唉!像他这种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要快的花心大少,没有她也会有别人呀,富美子又不是现在才认识他,应该很清楚他恶劣的习性才对嘛。最最奇怪的是,她怎么好像早就知道她既无家世,又缺背景,唯清风两袖? 在开口的一刹那,穆清心念陡转,忽然觉得设计害她的应不止富美子一个人。 她猛地抬眼,目光从史剑盟扫向阿翔,最后停在史剑弘脸上。 “到底怎么样,说呀!”富美子不耐烦地催促她。“要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等着赔我一百五十万。” 这是什么跟什么?所谓人脏俱获,她一样也没逮到,居然就直接判她有罪,简直欺人太甚!假使她压根不懂珠宝鉴定,可怎么是好?岂不要让这咄咄逼人,狗眼看人低的富家女吃得死死的。 “如果我能精准无误的说出来呢?”除了证明东西不是她拿的之外,是否也该得到精神耗损的补偿? “这……”富美子怔愣的把眼神投向史剑盟。 这意味着什么?难不成是他有意考考她?乱不上道的坏家伙! “你是不是也该赔偿我?”以牙还牙才不会被她软泥深掘。 “赔偿你什么?”富美子问。 “精神、名誉,以及时间的三重损失。”就算硬拗也要拗到一笔外快,加减花用。 “很合理。”富美子犹未置可否,史剑弘已经帮她下了定论。 “好吧,赔就赔,你想要多少?,”情况直转急下,现在竟变成穆清在喊价。 只见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拍起桌面上其中一颗钻石,笑看众人。“不如用这颗八心八箭的‘邱比特''作为赔偿,如何?” 所谓八心八箭指的是包括冠面大小,冠部高度、底部高度、冠部角度、底部角度、尖底角度等,都列出精准的比例与角度。 车工师傅依此为参考来切磨钻石,使得光线反射及折射的效果臻于完美,如此即可称之为“完美车工”。穆清一眼就看出,她手上那粒钻石价值不菲,是以故意拿它来吓唬他们。 “真笨,那颗根本不值钱,这颗才名贵,你连这也认不出来。”富美子讥嘲地说。 “那颗摇头钻的确很适合你。”穆清立刻反唇相稽。“史先生,您看怎么样啊?”她故意问向史剑盟。 “呃……这个嘛!”史剑盟笑得一脸的不自在。“栽赃你的是富美子,和我们无关,该赔偿你的应该是她才对吧。”拜托,富美子手上那颗也就算了,那确实是名不副实的摇头钻,但穆清拿的那一颗可大大不同了,依市值计算,少说也要几千万。 “事情尚未证明,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她栽赃我?”穆清逮住他的语病,追问他。 “哦,我是猜的。” “你猜得可真准。”穆清接着他的话尾说。 “胡扯!你根本……”富美子想驳斥她的话,却再也理不直气不壮了。“好吧,你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能一眼就鉴别出这两颗钻石的差别。” “因为我……”穆清歪着头,俏皮地眨眨眼。“冰雪聪明啊。”把手中的钻石丢还给史剑盟,淡然地转向他。“以后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我的脾气不是常常这么好的。” 困死了,她要回房去把自己摆得四平八稳,天塌下来也不要管。 旋身走到始终保持缄默,冷眼看着她的史剑弘身旁时,忽地一个不留神,前脚踩了个空,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哟。”真相大白后,倦意立刻袭上心头,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我相信。”史剑弘递给她两簇深情的星芒。“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为你服务。” 嘿,这算是因祸得福吗?这坏男人可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哟。 临上二楼阶梯时,他突地冷凝回头瞪着史剑盟,“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语毕,不理会大厅中两人面色土灰,逐自抱着酒味浓呛的穆清往二楼拾级而上。 “她的度量怎么可以那样宽大?”富美予平静的询问中藏着酸溜溜的醋意。 “这就是我老哥为什么为她痴狂的主要原因。她唯利是图,却把一切全置之度外。我老哥这次是遇上强劲的对手了。”史剑盟这几句话道破了史剑弘以往二十几年岁月对女人的态度。 “现在我是里外不是人了。”富美子抱怨的说:“都是你,说好要帮我整整她的,结果咧,反倒把我弄得一头灰。” “喂,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老哥要是知道这件事情我是主谋,准会杀了我。” 想起史剑弘刚刚上楼前回视的眼神,他就不由自主的背脊发凉。当了十几年的黑道大哥,他最怕的还是楼上那个老提醒他长兄如父的家伙。 “他不会,他要是知道你表面上是帮我设计陷害穆清,实际上则根本是在找机会让她锋芒尽露的话,他感谢你都来不及呢。” “哎呀,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不是笨蛋,你也不是蠢材。凭你怎么可能把事情弄得无法收拾,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富美子幽怨的瞪着史剑盟,眼眶涌出两泡清泪,威胁着要决堤而出。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唉,别哭,你知道,我最讨厌女人有事没事就掉眼泪。”史剑盟被她搅得心烦意乱,巴不得拿一支扫帚,把她扫地出门。“一开始,你要不是 心存歹念,现在会弄成这样?说穿了,错还是在你。” “史先生不会爱上一个喜欢勾心斗角,玩弄心机的女人。”向来少言的阿翔开口道:“从今儿个晌午,看到他发疯也似的寻找穆小姐的情形,我就有一个预感,他陷进去了,陷得有 多深,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衡量。” 富美子闻言脸色全变了,美艳的脸孔不再娇媚可人,她甚至捂着脸,放声哭泣。 史剑盟和阿翔僵立在一旁,无奈地由着她伤心得不能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得靠自己走出来,否则谁也帮不了她。 ************************* 即使她醉得茫茫然,他仍不肯错过与她翻云覆雨,缠绵销魂的机会。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近午时分,半坐起身,将被子拉到肩颈,看着他从浴室出来,紧实的肉体映入她的水瞳,强迫她的视线停格。 春情是一道火焰,短暂炽烈,猛然爆发后,接下来就是永不回头的坠落,一如天上的流星。而她就是坠落得最迅速的那一颗。 史剑弘将修长的五指搭在她光裸的香肩上,让她深刻的体悟到自己的千古失足,永难回头。 他在她的背后坐下,双手由背后环抱着她的腰,灼热的唇印上她白玉瓷瓶似的颈子,令她陡然一颤。 “希望我把那颗钻石镶成坠子还是戒指?”他的嗓音有着奇特的沙哑。 又给她“希望”了。穆清噙着笑靥,不肯作答。 “怕我乘机要求回报?”他起身为她挽起长发,每一举手投足具像野兽的狂野之美,每一条肌理,每一个角度都昂扬勃发,藏不住的魅力,等不及流泻。 “好痛,”穆清拉回长发,填道:“束得太紧了,我自己来。” 但他不允许,坚持为她扎好一束马尾,双手沿着颈背、酥胸,滑人被子里,闪着诡笑道:“让我帮你,我会温柔的。” 冷不防的,五指覆上她敏感的私密处,换来她的惊呼和尖叫。全身骤然扭动,反而激起他的兽性。 “不要,不要了,我求你。”急喘地将十指与他交缠,仍拨不开他勃发的欲求。 “回答我的问题。”他咬住她一边晕红的蓓蕾,低声问:“你的希望?” “我什么都不要。”她不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倘使史剑弘愿意给的只是金钱财物上的满足,她是不会心动的。在她心灵深处真正冀望的,其实是……自由,自由自在的飞翔,自由自在活着,随心所欲的爱与被爱。 这是平凡人最平凡的心愿呀。 史剑弘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是欲拒还迎。普天下所有的女人,没有一个受得了钱财和宝石的诱惑,她当然不会例外。 “这颗钻石市价约一千五百万日圆,我可以折成现金送给你。”口吻已不若先前温柔,甚至带着轻微的鄙夷。 心里有隐隐的痛,在他眼中她就这么利欲熏心?穆清只是低头含着笑意,不言不语,把悲伤留给自己,成全他的骄傲. 史剑弘生庆地从她身畔抽离,临走前不忘在茶几上留下一张支票。 穆清听到房门阖上的声响,木然下床拈起支票,看也不看其中的面额,便踱向窗口,在微凉的寒风中,将它撕裂,一成二,二成四,四成八……张开握紧的掌心,让纸张随风翻飞,展翅而去,宛似一只蝴蝶,得到片刻的自由,拥有短暂的生命和欢笑,非常快乐的,那些她曾经错过的,失去的,不复追悔的,全远扬到天边,代替她御风而行,了无牵挂,飞到天地间最遥远的地方。 史剑弘来到庭院,见小纸片随风飞扬,其中一、两张适巧掉落在他肩上、面前。 顺手接入掌中,定睛一瞧,先是一愕,接着畅怀长笑,笑声直达二楼,传入穆清耳中,令她悚然惊心。 ******************* 入冬的第一个雨季来临时,明花从台湾返回日本,电话中告诉她,她带回好些故乡的土产全是她爱吃的,还有她妈妈给的一封信。 她们约好了,在远离市中心的吉祥寺见面。因为选战逐渐进入紧锣密鼓的阶段,史剑弘大半时间都留在服务处直到午夜才回岚园,没人搭理,让她能够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北国的枫红华宴,灿烂如诗。穆清站在寺方为了营造气氛特别装设的探照灯下,怔忡地望着这迷离梦幻,绪丽冶艳的景致,喟叹良久。 小时候她也见过这样的美景,不是在日本,是隔壁叔叔到日本出差带回来的日历。 一直为画中那身着美丽和服,丽质姣好的妇人所深深着迷。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也能置身在这缀满红叶的庭园之中。 下午五点五十,离相约的时间尚差十分钟,绵密的细雨着缤纷如粉的花絮,自天际缓缓飘落。 她沿着走道来到长排的吃食摊前,阵阵的面饭香扑鼻而来,搅得她肠胃激烈骚动。 “阿清!”明花的嗓音永远有划破长空的力道,穆清赫然回头,她人还在十数公尺外的街道上呢。“等很久了吗?” “也才刚到,不过肚子倒是饿得很。”穆清笑着迎过去,和明花犹不及寒喧,整个人就僵在原地了。 “柳继平是他公司驻日本的特派员,这趟回去他刚好也休假回家,就……是他坚持要跟着我来找你的,我,什么也没说。” 最后一句话细如蚊蚋,却依然清晰。 穆清怔愕里着她身旁,比以前长得更壮硕,更英挺的柳继平,他也以同样的惊异和激动回望她。 才短短五年,怎么已经有恍如隔世的慨然? “穆清。”柳继平冲动地向前拥抱她,声音哽咽得许久说不出话来。“我找得你好苦,没有人知道你到哪里去了,连你妈妈都不肯说,要不是遇到明花,我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是不该再见到我的。”穆清委婉挣开他的怀抱,强作欢笑的勾起唇脚。 “我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 “那不要紧,你是被逼的,我知道,我一点也不介意。”柳继平仍紧抓着她的手,“穆清,跟我回去,我们还年轻,可以从头来过。”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多么幸福的感觉呵,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愿意这样爱着她。她抬头瞟向明花,她已经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了。“就当我是自甘堕落吧,你这份情我领受不起。” “为什么?”柳继平锲而不舍地,“难道你,你已经有了新的对象?又或者,你已经不爱我了?” 穆清没办法回答他任何问题。空气在他们三人之中冻结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柳继平松开手,颓丧地垮下双肩。 “给我一句话,让我不计一切代价把你要回来?抑或从此死心,再不抱任何希望?” “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浪掷那么多心力。”相信眼泪可以解决一切烦忧的年少岁月已然远离,不知从哪一天哪一夜起,她学会坚强面对人世的纷纷扰扰,认真过活,但不抱丝 毫的希望。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在来这之前,我本来就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当失望真实落下时,心里仍不免恨憾。”柳继平再次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塞给她一张名片。“当你偶尔想起我的时候,我随时会飞奔到你身边来。” “别让我欠你太多。”她以为五年多前这段纯得激不起一丝波浪的情愫,已经随风而逝,没想到他仍刚毅而温柔的等候着她。 “再会。” 捧着明花为她从故乡带来的礼物,穆清绝然告别两人,转身走出吉样寺。 夜更深了,街道上的行人却有增无减。穆清站在十字路口,端详贴在不远处的海报,原来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火祭。 疏离感总是发生在最拥挤的街头,站在人车匆匆的路口,及绵延数里的购物街,绿灯亮起那一瞬,她的心灵从未感觉如此寥落,终于忘了举步,在擂鼓夹杂着喇叭声中,她被一 只孔武的猿臂用力推向路旁。 “小心!”一辆从左后方开来的计程车,飞速自她身侧驶过,仅差毫厘就撞到她了,连路人都吓得齐声惊呼。 “谢谢。”抬头才发现救她的人竟然是柳继平。 “请别误会,我不是跟踪你,是刚好顺路。”柳继平的笑依旧是当年令她深深着迷的灿亮,像充满朝气的晨曦。 穆清点点头,绽出一朵百感交集的笑盾。如果生命从头来过,她也许会毫不考虑的投入他的怀抱,求他做她今生的新郎。 但,如果和也许是两个既吊诡又阴险的未知数,冥冥之中有一双预言的手,这世间谁也逃不过她的拨弄。 那一夜,她突然发现冬天真的来了,子夜一点多,拥着大棉被坐在床上,呆望窗外清冷的明月。是个奇异的月圆之夜,窗台外整排的树影幢幢,加倍张扬,她披衣起身,瑟缩的推门而出。 好冷,下意识地拉紧衣领。一股暖流自背脊传来,熟悉而温热的大掌游移至她的胸前,鼻息缭绕至她的嫣颊,渴切的摩攀着。 她被推挤朝后,锁进一边的墙角,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裙摆,五指趁虚而入,步步进逼。幸好此刻万籁具寂,所有的人都已经睡了,没有人会来偷窥他大胆的行逞。 穆清整个人被迫与他紧密叠合,背心被一下一下快速的心跳猛烈撞击着,脸颊亦紧贴着他,他莽蛇一般缠绕着她的身躯,单单吮吻和抚触就能使她得到最大的欢愉和享受。 皎洁的月亮忽地被一朵朦肿的云吞噬,大地霎时漆黑一片。她来不及慌张,他已褪去她的衣衫,昂扬而人。 穆清于骇异中掩不住兴奋,雪白的香臂勾任他的颈项,承迎他的掠夺。 此地寻欢,颇符合他们露水姻缘的短暂情爱。 史剑弘今晚的索求比往常要来得温柔绸缪,情意绵长。他要她记得他的好,他的无可比拟,无可取代。 娇喘的依偎在他身上,心里纷至沓来各种痴心妄想,她多么盼望短暂即是永恒,就此天长地久。 “他就是你的初恋情人?”史剑弘抱着她,嘴巴紧附着她的耳朵问。 什么事都蹒不过他,穆清知道这个“他”指的肯定是柳继平。 “是的。” “你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人?”音调明显的提高好几度。 “不是。”她的心灵深处早就一片荒芜,何曾有过什么人。 “所以,除了他,你还另外有一个男人?”史剑弘怒火填 膺地将十指掐入她的肩脚。 “是的,”穆清木然回应他的质问,明亮的水眸如汪洋般漫向他的眼。“我后来才发现,原来时间会改变一切,最初的恋人只是个美好的回忆。人心是会变的,变得反覆无常,不可捉摸。” “宛如你?”史剑弘深邃的眼神,漾着前所未有的狂乱。“一个旧爱,一个新欢,请问,我在你心目中算什么?”.. “金主。”没有他,她的钱途就一片暗淡,所以“金主”这个头衔最适合他了。 “如此而己?”他蓦然神伤的眼撇向一旁,不让她瞧见。 “对一个妓女,你尚能冀望什么?”穆清的脸容宁谧而淡然。 大雨挟着狂风横扫而来,涝沱的雨势溅湿了他俩的衣裳。 史剑弘悍然推开她,回身面向院子,笔直走入雨中。穆清自送着他孤寂的背影,在大雨如瀑的暗夜里,被一阵狂风卷入花丛中。她仓卒地拎起门边一把油纸伞,追了上去。雷鸣不已,她浑身旋即被雨打得湿透,史剑弘察觉背后的她。大雨中,他冷凝回眸,暴雨几乎阻断了穆清的视线,但她在稀望进他的双瞳里,从此再没忘记这日雨夜中他的眼神,那样的迷惘,那样的荒芜,那样的冷凉且空洞万分。 ******************** 梦境是一条湍流不息的长河,她在里面载浮载沉,每一块得以让她喘息获救的浮木,都在滔滔的逝水中被水浪冲刷消损。 隐约的意识到有一个无底的游涡,将要带领着她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府,无以名之的恐惧令她大声呼喊,泪如雨下…… 赫然自梦中惊醒,但见自己正倚靠在一副壮硕的胸膛上。她内心里的悲凄至此决堤,埋进史剑弘臂弯里,痛哭失声。 没想到她还有梦,也还有泪。这是个午夜三点多的东京,又开始落雨了,她紧偎着史剑弘,觉得安心、温暖、恋恋不舍,从来没能拥有过的寄托。 今夜,他以臂当枕,搂着穆清,让她得以安然人梦。 自那一个晚上起,史剑弘就不在外头过夜,无论服务处有多忙,选情有多紧绷,他总不辞劳累赶回来。旁人问他为什么?他总默然回应。没有人知道,也不需要让任何人知晓,他之所以如此,只是担心万一穆清又作恶梦时,没有人能适时给予抚慰。 尽管生命里从不曾缺乏女友,通见她之后,却有一股枯术意外接受春雨润浑的喜悦。 对女人的渴望,向来不及他的权力欲与支配欲,是什么人让他性情陡变? 他绝不承认,即使午夜梦回独自面对自己,他也不肯跟自己坦白。这个来自台湾的流花,将是他的魔障?抑或他的情关?有一点无可否认的是,直到现在她仍强烈左右着他的每一个感官,令他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史剑盟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他是既欣喜又担心,喜的是他老哥从此钟情一名女子,则可将大部分的心力投注在政坛,未来的成就必定教人刮目相看;忧的是,倘使再一个多月后,穆清决定飘然离去,他老哥怎么办?他受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吗? 为了确定穆清是否已非他老哥不嫁,史剑盟挑了一个周末的晚上,单独请她到小夕谷的居酒屋吃饭。 第九章 这条街颇有古都的风味,叫得出名号的特产——京扇子、玩偶、清水烧、西阵织、友禅染、日式点心和抹茶……应有尽有。 黄昏将尽,天色已黑,穿着日本知名设计师高田贤三的服饰,史剑盟难得表现出雅痞风范,早早就坐在一家京都料理店内等候。 “今儿个是特别的日子吗?”穆清穿的则是三宅一生的作品,好像就是从那一夜起,举凡她穿的用的,全部由史剑弘亲自帮她挑选。 现在她是名副其实的“他的女人”,从里到外。 “不是特别的日子就不能请你吃饭吗?”史剑盟笑道:“你们台湾人不是说,吃饭皇帝大。” 穆清笑着坐往他对面的软垫上。“不是特别的日子,那么肯定有特别的理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快人快语。不过,别急,先尝尝这碗来自京都的‘顺正''汤豆腐。”史剑盟端起欧巴桑送上来的陶碗,徐徐即了一口,示意穆清也趁热喝。 顺正汤豆腐在日本是名闻遐远的地方小吃,用鲜美的昆布熬汤,不能久煮,烫过沾酱即食,风味和口感都是令人回味无穷。 穆清在南台湾老家吃多了煎豆腐、炸豆腐,甚至卤豆腐,对这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汤料,实在没多大兴趣。怎知,才吸上一口就齿颊留香,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就知道这东西合你喜爱清淡的口味。”史剑盟陆续又点了京笋、川鱼、海老芋,及抹茶等川床料理后,才言归正传。“邀你出来,的确有件事眼你商量。” 穆清正把一块豆腐送进口中,听他这么一说,随即搁下筷子。 “说下去。” 史剑盟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打腹稿。“我希望你和我老哥能早点结婚。” 穆清乍听之下,有几秒钟的错愕。“这可不在我们合约的范围内。” “我们的合约内容也没有允许你爱上我老哥。” “我没有爱上他。” “你有。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史剑盟从上衣口袋里抓出一小把纸片,放在桌上。“如果你不爱他,为什么撕掉这张巨额支票?” “这……”他是从哪儿捡到的? “不是我捡到的,是我老哥。”他慢条斯理的吸了一口酒,双手轻缓转动手中的酒杯,看着晶莹的液体波动出水光,若有所思的说:“你已经成功掳获他的心,也为他痴迷,嫁给他是迟早的事。” “我不想结婚。”她和史剑弘的身份背景差距太远,只适合维持短暂的恋情,至于长久的婚姻关系,则在她的能力范围以外,相信史剑弘和她一样没有把握。 “不,你们一定要结婚。”史剑盟的口气转趋强硬。 “为什么?”穆清不解地望着他。 “为了一个月后的选举,这场选战,我们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原来如此。”穆清沉声道:“这场婚姻其实无关情爱,它只是你们布下的一个棋局,而我,我只是这盘棋局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并不完全是这样。”史剑盟自诩口才不错,怎么一碰上她就显得嘴笨口拙。“我这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你想想,既然你和我老哥两心相属,有情人终成伴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以我老哥现在的身份,总不能一直跟你没名没份的和下去,对手迟早会拿这个作文章,攻击他的。” “让他娶一个家世贫寒,身份卑贱的女人为妻,别人就不会说话吗?”穆清觉得他简直在强词夺理。 “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过去。”史剑盟拿出一本护照递给她。 “我已经请朋友帮你延长签证期限,你现在是出身名门的台湾富豪千金。” 穆清拿起护照,把玩了下,冷冷抿起唇角。“我以为这种事只有在台湾才办得到,没想到……” “全世界都一样,有官僚的地方就有后门。”史剑盟为她夹了一块川鱼肉,“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每个人都要不断努力往上爬,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家踩在脚底下。我们奋斗的方式不同,目的却是一样——有尊严的活下去。” 穆清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碗里的川鱼,却没有吃它的胃口。 “用色相交换金钱,再用肉体交换婚姻。我看不出这样的奋斗方式,有何尊严可言。” “想法的问题而已。”史剑盟也搁下碗筷,态度庄严的看着她。“这桩婚姻是错误的开始,圆满的结局。相信你们俩都没想到会爱上彼此,既然萌生了爱意,你难道不希望跟他天长地久?” “彼此?”穆清讶然问:“你一定弄错了,像他那样醉心于权力事业,永难履足的男人,怎么愿意把心交给一个女人。天长地久?这四个字只是包着糖衣的毒药,谁要相信了,谁就注定要万劫不复。” “在你心目中,我老哥就真的那么坏?”史剑盟从小就崇拜他这位唯一的兄长,他睿智、果断、挠勇、雄辩,即使有那么一点点风流和用情不专,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呀,男人嘛,哪一个不是这样。“倘使你没发现他好的一面,又怎么会爱上他呢?” “那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穆清把碗里的鱼肉送进口里,惊觉它的美味可口。若不是史剑盟挑起的话题太无趣,太令人心烦,她的胃口势必会好很多。“我对他只是盲目的迷恋。” 是谁说的,一个女人一生有两大错误——一个是嫁给了不爱自己的人,一个是爱上不该爱的人。 她已经先犯了一个错,难道还要错上加错? 史剑盟眼看说服不了她,不得已搬出最后一招。“你不为自己打算,总也该为那尚未出世的孩子着想。” 穆清胸臆一下涨得满满的。昨天下午,她才到明花介绍的妇产科作了检查,以为没有人知道才是,怎么,连这也瞒不住他们? “你们无时无刻派人跟踪我,一点自由也不肯给?”不吃了,她重重放下银箸,借以表达内心的不满。 “请别生气,我们只是想确保你平安无事。” “是确保我不惹是生非,影响史剑弘的政治前途吧?”她气得往椅背一靠,双眼紧闭,拒绝继续这无聊的话题。 “他的前途就是你的前途,你的孩子是我们史家唯一传人,我们不该慎而重之吗?”史剑盟实在气不过,伸手将她拉回眼前,“听好,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嫂子,我以人格保证,让我的侄子或侄女受到最妥善的照料,直到他长大成人。” 后面这句话令穆清静如止水的心激起不小的涟满。 当年她就是因为家境贫苦,才会被迫当雏妓,如果不是因为穷,以她的年龄,现在应该还在学校念书,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才是。 见她有些心动,史剑盟打铁趁热,紧接着说:“孩子的一生由你决定他该怎么过,别人的体验相信都没有你深刻。” “你大哥他……”很难想像史剑弘一旦知道她怀孕,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陷得比你更深。”史剑盟紧绷许久的脸孔,终于绽出笑容。“婚礼的事你完全不必操心,一切交给我。不过,这两、三个星期,要请你先搬出岚园。没别的意思,只是依循古老的传统,听说,在台湾也是这样。” 穆清不再赘言。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只是任由旁人摆弄的一粒棋子,需要的时候就被推上场,不需要的时候,即可能随时被牺牲。 窗外一轮皓月当空,明明灭灭,阴晴圆缺。穆清但觉生命中的悲欢离合,幸与不幸全属天意。 ************************* 穆清从岚园搬出来以后,私心里希望能搬到明花那里住,但,史剑弘二话不说就否决了她的提议。 不能搬过去,至少也该来跟她说一声,毕竟在这异乡,明花是她唯一的亲人。 “对,从良。”明花泡了两杯热可可,一杯递给穆清,一杯用两手捧着,送到嘴边,连续吸了好几口,才抬起头来很认真的说:“总不能在这行混到没人要的时候,才想好好做人吧。” “是有了结婚的对象?”穆清问。 “本来有,后来没有了。”这不等于废话吗?“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加三级,说好了我出钱帮他创业,等公司营运稳定以后,就风风光光把我娶回家。结果他老妈一通电话,当天晚上他连那个都不行了,还厚着脸皮用力解释,说他也许还不够爱我。妈的!” 明花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 啤起脏话火力十足,害穆清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都快呕死了。”放下热可可,她从皮包里抽出香烟,正要点上,忽想到穆清不抽烟,又把烟塞回纸盒子里。“你真是异类,我在这行打滚那么久,从来没见过像你这种资深流花,既没烟瘾也没酒瘾,还会一大堆有的没的本事。那个朱嫂一定是突然良心发现,不然就是头壳坏去,才会让你去学这些‘旁门左道''。” “她的投资并没有白费呀。”这是事实,正因为她学得多,所以跟客人之间的话题也广,在含烟阁的时候,她的包厢总是门庭若市呐。不堪回首的前尘,不提也罢。“从良以后!你要去哪?” “回台湾喽。”明花洒脱地耸耸肩。“天下之大,岂无我容身之地?回台湾以后,我和明月会在村子里的菜市场租一个摊子,做做小本生意。” “明月?她自由了?”穆清为她高兴得叫了起来。 “是啊,我用……”明花像是突然察觉说错话了,赶紧把嘴巴闭起来。 “用什么?”穆清直觉她有事瞒着她。“什么事情怕我知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明花端起桌上的热可可,也不怕热,一口全倒进喉咙里去,又整口吐了出来。 “唉,不要这么急呀,你真是的。”穆清忙帮她擦拭、顺背。 “那么大一个人了,喝个饮料还会呛到。” “我……”明花咳得满脸通红,倏地抓住穆清的手, 真的好羡慕你,能找到那么好人家嫁。我和明月不但命不好,运气也差,遇到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所以我才会把你的……”讲到关键部份,她又踌躇了起来。 穆清饶是聪颖慧黯,立刻猜到了几分。 “你把我那笔钱,挪了一部份去赎回明月?” “对不起。我真的……”明花咬着下唇,眼泪差点滚落。 “没关系,真的。明月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况且又是堂姐,能帮得上忙,我很高兴。”她出自肺腑的言语,令明花一阵鼻酸。 “你是好心有好报,老天爷到底是长眼睛的。”明花再次掏出香烟点燃,深深地吸入喉底,烟头窜出一抹猩红。“我祝福你,阿清,以后要是那姓史的坏男人敢欺负你,你就包袱款款回台湾,不要回你家,到我那里去,我当你娘家的人。” “谢谢你。”穆清真心感激地抱着她,“你晚点再走,喝过我的喜酒再走。” “不了,我,我订好了机票,不好退。”明花欲言又止。 “你的婚礼一定很热闹,别看我平常嘻嘻哈哈很八婆的样子,其实我脸皮是很薄的,人一多我就浑身不自在,所以还是别去得好。”穆清看着她,想着她没说出口的真正理由,应是怕舞女的身份万一被人发现,会让她难堪吧。 没问过史剑弘将安排什么样的大人物来充当她娘家这边的人,如果这场婚礼她还能有置喙的余地,如果她还不算是一个傀儡,还能有自己的主张,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的话,她就不能让这唯一的朋友连为她喝一杯喜酒,都要因自惭形秽而裹足。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明花解意地拍拍她的肩膀。 “史家在地方上究竟是有头有脸的望族,我们不得不替人家着想,是不是?” 穆清眉心轻锁,薄唇损成一线。她沉默的反应不是认同,不是愤怒,也了无伤感,是完全空白了无悲喜的神情。 ********************** 他们的婚礼订于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是史剑弘那些亲族长辈给拿的主意。 自从上回的宿妓风波顺利摆平后,再也没有人拿她作文章来攻击史剑弘。 穆清事后才明白,这是一种预先消毒的做法,也是选战的伎俩。经过那次事件,不禁又让她忆起早先在杂志里看过的那几句话——东京是一个充满干劲的年轻人,有着可怕的城府…… 史剑弘的城府有多深,她无从衡量,单从他可以把婚姻当政治筹码看来,想必远远胜过她。 “想什么?”他刚运动完,光裸的身躯犹淌着热汗,男性原始的气味随着他的走近朝穆清飘荡而来。 “没。”穆清一迳低着头,盯着台阶上一株长满黄叶的香枫。 她安安静静的时候,总令他感到莫名的忐忑。史剑弘搁下擦汗的毛巾,移步到她身旁,才见到她手里握着一管彩色笔,正在画着一只他不知名的鸟儿。 “这是什么?”他问。 “极乐鸟。”穆清头连抬起来一下都没有,“我在一本书里面看到的,说这种鸟比 莺莺还大,有长如柔丝的绿色尾翼,会随着舞姿在空中划成缎带一样的曲线,每天快乐地在山林中翻飞梭回。” “真有这么漂亮灵异的鸟,应该早就叫人给捉起来饲养繁殖,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因为它一旦被低俗的人类捉进鸟笼,心情就会变得很恶劣,不唱歌也不跳舞,接着就会开始厌食,过不了多久就魂归西山了。” “你在暗示什么?”史剑弘托起她的下巴,看进她的眼里。 穆清阑上双眸,低低叹了一口气,却是啥话也不说。 “你有心事?是关于婚礼?”让她坐进怀中,发现她的小腹依然平坦如昔,不是已经两个月了吗?她非但没长胖,反而比以前更瘦了。 穆清讷讷地摇摇头。“我从来没把它放在心上。”主角明明是她,却被阻在墙外,连过问的权力都没有,她是气闷自己懦弱、不争气、没出息。 “因为你自觉像一只极乐鸟,而我就是那个低俗的人类?”很令人意外的,他的口气不惶不火,相当平和。“这就是你给我的暗示?” “那只是一个凄美的故事,”穆清抓下他紧握住她下巴的手,放进手心,若有所思的把弄。“如果真要暗示你什么,我会说另一个故事。想听吗?” 史剑弘不置可否,只是虎眼圆睁,定定锁住她藏不住秘密的两剪熠熠秋瞳。 “不说话?那我就假设你想听喽。”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脸上的表情,确定没有任何火药味,才咬咬贝齿,细声细语的道来,“这是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怀了身孕,即将临盆的女人,突然丧失说话的能力,连在最痛苦惨烈的当口,也咬紧牙根,不肯叫出声来。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以后,自昏迷当中醒来,勉强下床说是要出去散步,从此就——” “不准再说下去!”史剑弘飞快地捂住她的小嘴。 “为什么?”她恨恨地咬住他的指头。 “因为我不想听。”史剑弘箝住她的两肩,一向犀利的眼神显得惶乱而迷惘。 惯于下达指示,要旁人唯命是从的他,怎能忍受她的不知好歹。殊不知有多少人希冀于她所受的眷宠,众多名门淑援渴望成为岚园的女主人而不可得。她竟然自喻为笼中鸟,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 双手负在身后踱往窗口,面向染上一层金粉,艳丽得令人备觉惆怅的庭园。他迟疑地开口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冠上史太太这样的称谓,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放你走是不可能的。” 穆清静静听他把话说完,悄然走到他身边,执起他的大掌,放人自己的小手。 “我有一百个愿意嫁给你,不经旁人干预,不附加任何条件,就像每一对平凡夫妻那样,只有单纯的两情相依。” “这就是你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茶不思饭不想的主要原因?”她尽可以开口要求任何东西,包括金钱、珠宝、首饰,或名车、豪宅,只要她说得出口,他一定会办到,可,她什么都不提,却提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他不明白呵!这颗美丽的脑袋瓜子里,到底潜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傻念头。 “剑盟眼你说了什么?”希望他这个鸡婆老弟没有帮倒忙。 “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我们的婚姻对你的选情没有助益,我是不是就得带着孩子离开岚园?” “我的孩子当然得眼我住在一起。”史剑弘不假思索地说。 他的直接反应大大伤了穆清的心。他在乎的原来只是孩子,那么她呢? 忿忿抽出被握在掌心的手,颓然跌回椅子上,她美丽的眸子霎时黯淡得了无光彩。 ************************ 由于富美子的强力邀请,表示自愿帮穆清张罗礼服,安排所有结婚时所必须的一切细节,并在史剑弘面前再三保证一定会待穆清如上宾,使他居然同意让穆清先暂时住到她位于八丁目的顶级公寓。 “我会派司机去接她的,你们完全不必费心。”她猛拍胸脯打包票,终于让史剑弘放心地把穆清交给她。 简单的行李在前一天晚上已经收拾妥当,翌日清晨,天未全亮,史剑弘已起床穿戴整齐。 “我今天有个重要的参选说明会,”他一句话没说完,穆清已经接口道—— “去忙吧,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她懒洋洋地又钻回被窝里。 史剑弘在她水颊深深亲了一下,“有什么事情就打手机给我。嗯?” “唔。”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她也不会通知他,因为她根本不记得他手机的号码。 史剑弘走后不久,富美子派来的司机就到了,绫花上来告她,走到楼下一看,才知道来的是一部计程车。 史剑盟觉得不妥,原本要打电话质问富美子,让穆清给拦了下来。 “不过就是交通工具嘛,坐什么不都是一样。”她毫不介意的上了车,挥别众人。 冬日的太阳带着和煦的暖意,柔和的霞光染开半边天幕,面对洁亮如洗的长空,她竟是眼神呆滞,心绪木然。 操着大阪腔的运将,熟练的将车子停靠在路边,回头跟她要了五百六十元的车资。 穆清丝毫不觉得惊讶,如数将钱交给他。 “要不要我在这里等你一下,若是你找的人不在,我可以再送你一程。”司机非常好心的说。 久闻日本的服务精神很令人激赏,到此两个月了,今儿个则是头一次体验到。 穆清谢过他的好意,先把行李留在车上,按着富美子给她的地址,找到七号十九楼。 连按三次门铃都没人来应门。老天爷偏选在这时候来凑兴,下起了倾盆大雨。 好心的运将连忙撑来一把雨伞,指引她到左侧的骑楼下避一避。 这是一栋售价令人咋舌的高级住宅区,楼下设有警卫室,没有经过住户同意,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穆清和那名运将左等右等,直到大雨溅湿了衣裳,当头的太阳确定不会再度从臃肿的云层里冒出来,才明白被富美子放了鸽子。 没有钥匙,没有她的联络方法,而且她也不能耽误这位好心的运将太久,寒风呼呼中,她感到好无奈。 几乎不认识这个千金小姐,而且还被她陷害过一次,怎么就同意史剑弘的安排,搬过来和她同居? 才短短六十几天,居然磨掉了她的棱角,委顿了她的骨气,变成一个惯于听人使唤,接受旁人安排一切,没有主见的懒惰虫。 “现在怎么办?”运将为难地望着她,希望她赶快拿个主意。 “你不用陪我等了,这些钱补偿你的损失。”付钱送走司机以后,她提着行李,准备先到附近找一间咖啡厅休息休息,再作打算。 “嗨,你到啦?”富美子一身亮丽,笑盈盈地出现在转角处。 “说是有暴风雪,害我躲到爸妈家去,到了中午,气象局又说没了,真气人,害人家白白担了大半天的心。” 这样无厘头的接口之后,她若无其事的撑着伞自顾自走在前面,完全不理会已淋得像落汤鸡的穆清。 “不是约好八点五十碰面的吗?” “对呀,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跑回我爸妈家去了。”她意兴阑珊,全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坐进电梯,她看也不看穆清,对着后面的玻璃镜左瞄右瞄,顾盼自怜。 “请进。”打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簇粉红嫩绿的鲜花。 穆清拘谨的将鞋子脱下,整齐的摆在花岗岩镶边的花梨木地板上。 “想喝点什么?咖啡、果汁,还是绿茶?哦,对了,你应该会对酒比较有兴趣才是。”她咧口一笑,笑得很不真诚。 “请给我一杯白开水。”穆清淡淡的说。她的衣服湿透了,长发凌乱地覆在额前,脸色苍白如纸,手里仍提着沉重的行李,饥寒交迫,令她浑身上下狼狈至极。 “矿泉水可以吗?我只喝法国进口的富维克。”富美子走向装设得像吧台的厨房,自冰箱里取出冷兮兮的矿泉水递给穆清。 穆清咬着牙,把冲到喉间的怒火勉强咽回肚子里去。 “你准备把哪个房间借给我住?”没热水喝,先洗个热水澡也是好的。 “这边请。”富美子指着左边的房间说。 穆清走过去旋开门锁,迎接她的是满房间的杂物,和窒闷的空气。 “抱歉,要麻烦你自己打扫了。”说完,她用一种类似等待着看好戏的表情盯着穆清。 穆清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故意激怒我?你希望看到什么结果?” 这回轮到她呆立在那儿,张大眼睛睁睁的望着穆清。过莫有一世纪那么久,她总算开口说话。 “我要看看你的度量有多大,脾气有多好,性情有多温和,以及有多么的与世无争?”富美子毫不讳言的招出恶劣的心思。 “结果呢?”穆清并不感到意外,口气是出奇的平静。 “九十五分。” 这个女人真是坦白得可以。 第十章 富美子借故挑起穆清的怒火,希望看到她小鼻子、小眼睛,小家子气的卯起来眼她泼妇骂街一番,证明她没有史剑弘所形容的那么好,谁知却是自费心思。 她的清淡让她不知从何下手,才能狠狠的羞辱她一顿,发泄夺爱之恨。尤其让人气馁的是,穆清绝口不过问她和史剑弘往日的那段情,或者史剑弘有没有同时脚踏多条船,到处留情,她都不萦怀。 富美子有时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爱史剑弘。 碰上这样的情敌,她长久酝酿的强大妒火根本烧不起来,真是气死人了。 然而,即使如此,富美子还是不承认穆清的好度量,好脾气,好修养。 她只是软脓个性,令人可以予取予求,任意摆布罢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免得一下子就被比下去。 其实她安排穆清暂住的地方,是隔壁另一个单位的套房。坪数颇大,装汉典雅,采光极佳,有一房一厅,全套法国进口的厨卫设备。 富美子告诉穆清,这是她爸妈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现在她住的那一间则是她爷爷奶奶送的。 穆清伫立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浏览房内的摆设。完全开敞的空间,让她一眼即看见有四根雕花床柱大床的卧室,四周全垂挂着丝质的布慢和白色柔软轻纱,同色系的浮雕壁纸,将整个室内营造出温馨、舒适、写意的氛围。 如此像极了童话故事里公主住的大卧房,是穆清孩童时期曾经有过的绮丽梦想。 她的二十一岁生日即将到来,梦想却离她愈来愈远。 “坦白告诉我,你刚刚有没有想拿一把刀子把我杀掉的冲动?”富美子闪着 狡给的水眸盯住穆清。 穆清摇摇头。“我通常会来阴的,这样杀伤力比较大。” 富美子先是张大眼睛,继之笑得前仆后仰。 “一直以为你是个木头美人,没想到你挺有趣的。怎么办?愈认识你,我就愈没办法讨厌你耶。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个法子引出你的人性弱点,这样才不会让我自己显得既幼稚又没气质。” 穆清默然一笑口她实在又饿又累,没力气交战了,否则她会如数家珍的自暴其短,让富美子大大安慰一番。 幸好富美子把钥匙交给她后,接到一通电话就匆匆离去,让她得以先洗个热水澡,再到楼下找吃的。 窗外的雨停了,柔和的冬阳赶在黄昏未尽前出来照看众生。穆清惊喜的发现,从浴室的窗口望去,竟然可以欣赏到东京璀臻的夜景。 成千上万的灯火在夕阳即将西下,残红依旧的天边,一簇一簇地亮起,迅速妆点了美丽的黑幕,辉耀着闪烁的华光。她兴奋莫名,赶忙擦干身子,用浴巾包住自己的纤肢细体走出浴室。前后半个小时不到,卧房已被“繁星”包围。 壮阔一如无垠苍穹的万家灯火,消到了她所有的疲惫。兴许是饥饿过久,她竟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在她昏昏欲睡的当口,史剑弘前来探望。打开大门,先大束紫玫瑰的芳香扑鼻而来,接着飘荡进来令人垂涎欲滴的烤肉香,唤醒她行将疲乏的味蕾。 穆清不顾形象地抓起他殷勤递上来的肥嫩鲜肉,大快朵颐了起来。 “饿坏了?”史剑弘溺爱地帮她拭去沾上油渍的唇角。“富美子打电话给我,你将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是不是贪睡,到现在才起床?” 好个富美子,既然好心叫他带食物前来,又没胆子招供自己的恶行。 穆清笑着点点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向他诉苦,数落富美子的不是也没啥意思。严格说起来,她并不是个坏人,之所以为难她,完全是出自本能反应。 半只烤鸭和四样小菜,二、三十分钟就盘底朝天了。穆清被自己的胃口大开震惊得面红耳赤,她还意犹未尽的吮着手指头上的残汁呢。 “我平常不是这么会吃的。”腼腆的向史剑弘解释完,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会努力赚钱。”怜爱地揽她人怀,不安分的手一攀上她线条非常柔美的胸腹。 “去过京都吗?”他柔声问。 “没,为什么问?”被骗到日本来已经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除了东京及临近几个市镇,她哪儿也没去过。 “明天我们到京都泡温泉,虽然已届隆冬,那儿的晚枫应该还是很美。” “但是,选情不是很紧绷吗?在这节骨眼去度假,恐怕你老弟和助选员们会不高兴。”穆清想到史剑盟无论做什么事都以史剑弘的政治前途为考量,一旦让他知道他们要到京都去,笃定要大发雷霆的。 “他们的情绪我没工夫理会,我在乎的只有你。”细细吻着她白玉无瑕的面孔,满意的发现她已经学会为他设想。唔,好的开始。 穆清环住他的腰部,将自己用力贴近他的胸膛,嗅闻他特殊的气息。 怎地才一天而已,思念已悄俏爬上心头。 “我可以等,等选举完以后再去。” “随心所欲才是生活之道。告诉我,想不想陪我两天,完完全全只有我们俩,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来打扰?”他的手指穿过她为亮的秀发之中,托起她的后脑勺,让她细致的五官毫无遮掩的呈现在眼前。 穆清点点头,深深的凝视他.“我是个贪得无庆的女人,当心给了我两天以后,我会要二十天,有了二十天,我会要两年……然后……” “我宁愿你一次要足一辈子。” “我?可以吗?”藕臂平放在他胸口,情绪激越地感受到他与自己一样狂驰的心跳。 “只要你平等互惠。”他意味深长地牵起她的手,紧紧纳入掌心。 ********************** 京都是个风华绝代,又充满思古幽情的城市。 他们沿着郊区岚山的嵯峨野观光路线到津川河谷赏红枫叶,听说最美的景点只在火车行经时才看得到,于是他们舍去休旅车,改搭复古造型的火车,来到常寂光寺,夜宿云雾斋。 日本人喜欢泡汤,因此对泉池的规划设备也相当完善,顶级的温泉区里,几乎每个房间都有热腾腾的暖池,供技宿的旅客涤去一身的风尘。 明花告诉穆清,孕妇不适合泡温泉,恐怕对胎儿造成不良的影响,因此也听闻此说史剑弘特地向店家要来一个大木盆,调低水温后,再让她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不知是确知她有了孩子,抑或她交出了真心,史剑弘比以前加倍温柔,也更加情意绸缪,彻底融化了她本已尘封的心灵。 沐浴后,史剑弘抱着她坐到榻榻米上,取出一个黑丝绒的小盒子,放到她面前。 “给你的生日礼物。”此刻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酷冷傲岸不可侵犯的史剑弘,不再是包着糖衣的毒药,也不再是视女人为次等主物的坏男人。他款款深情的笑颜比冬天的暖阳更教人为之心动。 穆清打开黑丝绒盒盖,里面的钻石立刻辉映出夺目的光彩。是那日在岚园大厅上见到的名钻,他还是把它镶成了戒指,大小刚刚好可以套进穆清的右手中指。 “两个理由,”他保留了第一个,只说:“第二个理由是,我必须确定没有诱拐未成年少女。” “牵强。”她看来有那么幼齿吗?穆清笑着倒进他怀里,沿着他坚挺的腹肌轻吻而下。 他一定不知道,是他开启了她的情欲之门,让她迷恋于两性之间的缠绵纠结。 在他忙碌得无法抽身回岚园过夜的夜晚,她会拿起他的衣裳,嗅闻他的体味,想他有力的拥抱,采集他的体温,在自己的纤手上舔献他余存的唾渍。所有的梦境都有他肌肉虬蟠的臂膀,紧紧搂抱着她,带领她攀越一个又一个山峦…… 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在史剑弘还没决定接受与否之前,已迫不及待的交人又交心。 知否,我的爱人啊! 穆清埋首吻向他亢奋不可自拔的部位,为他营造畅快写意直至登峰造极之境。 史剑弘圈住她在弱的身躯,喘息、道:“从一开始你就爱上我了。” “何以见得?”她报然问。 “从你一直妥善保存着我给你的那条手帕判断,你对我绝对是一见钟情。”他坏笑地轻啃了下她细小的鼻尖。 “你偷翻我的东西。”她佯嗔薄怒。 “不止如此,我还调查过你的身世,探知你的喜好,考验你的能耐,找人二十四小时跟监,确保你不会无故消失,并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我史家的长媳。”他讲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一点点歉疚,反倒像在下达指令一样理直气壮。 “所以你应该也早就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全是看上令弟提出高额价码的份上。”穆清蓄意要挫挫他的锐气,让他明白他绝不是个万人迷,而她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这点本来是最不值得原谅的,幸好你把它交给了你母亲,冲着这份孝心,我才不惩罚你。”他的口气愈来愈像在教训女儿了。 “我有选择的自由。”他根本无权干涉,凭什么惩罚她? “假使对象不是我,你就不会作那样的选择。”他的狂妄自恋当真是天下无敌,举世无双了。 “所以我一开始就是投怀送抱,非君不嫁喽?” “学会向自己坦白了?”百分之百掌握在手中的女人,他的狂妄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真是——”穆清咬牙切齿,难听的话还没迸出就被他先用手捂住嘴巴。 “嘘!”他戏谑的眨眨眼。“请注重胎教,孕妇随便动怒将影响胎儿的正常发育。” “可是……”她气不过呀。 “不要可是了,要骂我还怕没机会吗?”他翻身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首饮人口中,倾身 缝缮地吻住她,共尝浓酒的甘醇。“不要太迷恋我,保留住自己的一部份,才不会时时刻刻牵念着我的一切。” 穆清怔仲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有了了悟。“我明白,我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 “但愿你没有误解我的意思。”他只是要她活得自在无忧。 “娶你并不是要你困守岚园,把我的喜怒哀乐、一日三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了解吗?我要你成为真正的极乐鸟,任意飞翔,快乐逍遥。如果对你真有一些要求,那就是,我要随时随地在你脸上看到美丽的笑靥。” “谢谢你,谢谢你用这样的方式来爱我。”穆清心湖一阵激荡得久久不能自己。 **************************** 举行婚礼那一天,富美子请来了据说是全东京最知名的化妆师,为穆清化了一个美极艳极的新娘妆。 “这个结婚礼物可是花了我将近二十万圆哦,你必须要非常感谢我才行。”富美子再三强调,要不是她风度一流,气度非凡,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的情敌如此大方慷慨的。 “要我怎么感谢你?”穆清边由绫花帮她穿戴史剑弘为她选购的白纱礼服,边笑着问她。 “做我的朋友。”富美子道:“你也许不了解,像我们这种企业家第二代,经常被逼着去跟权贵周旋,却很难结交到真正的知己好友。” “你是剑弘的好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 “不再是了,”富美子酸酸的说:“有了你以后,他连话都不大跟我说,尤其是发生了上回那个钻石事件以后,他简直就把我当作恶魔的化身。”所以她才会费尽心思地在穆清身上下工夫,希望以百分之百的诚意,化解史剑弘对她的敌意。 不能当情人,当朋友也是好的。撇开感情不谈,穆清甚至比史剑弘更能赢得她的好感。 “他在我面前,可对你赞誉有加。”特别是在她帮了她这么多忙以后。 “真的。”富美子还想多问几句史剑弘对她的新观感,奈何门外的史剑盟已经像催魂一样,吵得人耳膜受不了。 “快把头纱盖上,待会儿你妈妈看到你这么雍容华贵的样子,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我妈妈,她来了?”穆清内心一阵悸动。怎么会? “是啊,不但你妈妈来了,你姐姐、哥哥、妹妹都来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一定是史剑弘安排的,他从来不是一个心细的男人,竟这么体己的为她请来她的家人。 房门一开,大群的宾客立即掀起震天的鼓噪声。穆清的眼睛越过众人,飞快的在人潮中找到她睽违多年的母亲,以及站在母亲身旁的明花、明月和柳继平。 他居然把他们都请来了。 她飞奔投入母亲怀里,情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细气的说:“很好,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把你交给他,妈妈很放心。” “祝福你。”柳继平看她的神色既充满遗憾,又有着相当的欣慰。“对他,我输得心服口服。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近六年来,她从没像今天这样快乐过。真的,满坑满谷的喜悦,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能体会极乐鸟所追求的极致人生。 “时间到了。”史剑弘排开众人,挤到她身旁。“你们该把她还给我了。” 他飒爽地纵声大笑,在乐音悠扬中,风度翩翩地挽着穆清的手步入结婚礼堂,走向专为他们铺陈的红色地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