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受宠若惊》 第一章 历经了长途飞行,雷谦终于来到夏威夷。 阳光,沙滩,泳装美女,海面波光粼粼,碧空如洗,放眼望去一片湛蓝,延伸到天际。 前面两个穿着三点式泳装的金发女郎走过,左边那个对他眨了眨眼,右边的更直接,微微的噘了嘴巴,送了个小飞吻。 甜心们,你们太……太识货了。 目送美女们曼妙的倩影,雷谦忍不住在心中欢呼--夏威夷,这就是夏威夷,整个沙滩上不只是美女,还是友善的美女,男人的天堂,夏、威-- “雷谦、雷谦。” 不是吧,在这边还有人认得他?没想到不过区区一个大学篮球队长,区区三年校园舞会票选王子,可以让他声名远播到这个美丽海岛,一定是那群爱慕他的学妹做网页的功劳。 网络无国界,人气也就无国界啦。 没想到外国也有粉丝。 他转过头寻找声音来源,却觉得身体一阵摇晃。 “雷谦,你醒醒,快八点半了……” 一睁眼,见到的是青梅竹马童恩茱的脸,鼻子与鼻子距离五公分,就像过去的每一天,过去的这几年,她过来叫他起床时一样。 夏威夷——原来……是梦啊…… 难怪他怎么样也想不出为什么自己有钱去夏威夷那个好野人的度假胜地,而且还两手空空的就出现在威基基海滩。 可是,梦境中的海好美好美,最美的是同时有两个泳装美女对他笑呢。 如果恩茱不叫他,他接下来的梦境一定是搭讪,聊天,跟两位美女一起晒日光浴,喝着美味调酒,晚上去有名的酒吧跳跳舞,然后……啊啊啊啊~~ 雷谦想到损失的美梦,突然一阵心痛,“恩茱~~” “嗯?” “你来叫我的时候,不会觉得我看起来特别幸福吗?” “你睡着时都是那样的。”她一脸奇怪,“你今天有分子课,那个教授是点名狂魔,八点半差不多该起来了。” 唉,也是。 那个教授一堂点两次名,一次不到就算缺席,而且老教授耳力奇佳,曾经有人捏着鼻子试图帮朋友答“又”,结果当场被抓包,学期成绩不用说,两个都没过,还给了令人心痛的五十八分。 想到这里,雷谦一下子从暖洋洋的被窝中爬起来。 他不该觉得恩茱要晚点才叫他--他很难自己起来,自从老爸三年前退休,带着老妈回乡下改装老房子开民宿,雷雨萱进入中部大学就读之后,这间他们住了十多年的公寓就只剩下他,每天每天,都是住在对门的恩茱拿钥匙开门叫他起床。 她会在日历填上比赛时间、期末时间、报告跟特别实验时间。 该送洗的衣服她会拿去洗衣店,然后把收据贴在冰箱上。 童妈每天煮的晚餐她会包一份过来,为了避免他这个不会照料生活的人饿肚子,冰箱永远有即食食品。 环境乱了她会收,该缴的单据她会归纳,小学妹送给他的礼物跟信件她会一并整理,像个全能管家。 他不能没有她,真的。 如果没有恩茱,他会活得比上古野人还不如。 这世界上哪里找这样好的童年玩伴?不用想也知道绝对没有,所以他不该肉痛那个逝去的夏威夷美梦,他该感谢恩茱三年如一日,天天过来叫他起床,让他得以当个不缺课的好学生,准时练习的好队长。 雷谦从暖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从他们开始熟悉后,他就习惯这样。 这简单的动作,有时候是在说谢谢,有时候是在道歉,其中的意思只有他们两个自己了解。 恩浩曾说每次看这个动作会觉得很神奇,明明雷谦一句话都没说,但他老姊就是懂他的意思。 恩浩的说法是,“就算老夫老妻也没这样老夫老妻啊。” 就像现在,恩茱了解雷谦是在说谢谢。 于是她笑了,“你还记得今年生日要送我什么吧?” “记得,烛光大餐嘛。” 她生日是二月十四,俗称的情人节,这种节日两人去吃大餐虽然有点尴尬,不过,他这个青梅竹马二十二年人生没交过男朋友,又很义气的照顾他这些生活琐事,生日一年一次,他这个多年邻居也该尽点心意。 就算被熟识的人看到解释一下就好了,再不信……那就算了,反正他跟恩茱现在都没男女朋友,情人节一起吃大餐并不用跟任何人解释。 想到这里,他加重的点了点头,“我会记得。” “那你不要迟到喽!”恩茱开心一笑,“我先去上课了,气象报告说今天会下雨,记得带伞,拜拜。” 随着铃声响起,讲台上的教授阖起厚重的原文书,“如果没有问题,大家可以自行下课。” “教授有问题。”靠窗边一个穿着黑色大衣,一看就知道是读书派的学生举起手,“教授还没跟我们说期末考范围。” “这个还用问吗?”教授笑咪咪的说,“上到哪,考到哪,期中范围也一并纳入。” 一时间,教室哀鸿遍野。 这个教授上课速度是出了名的快,同样一门课,同样一本书,邻近大学只上了一半左右的厚度,他已经飙到只剩下几页,何况还要加上期中范围…… 三公分厚度的书啊! “教授拜托,不要这样折磨我们。” “教授,我已经是延毕重修了,拜托把范围缩小一点啦。” “我们期末有好多报告要交欸……” 此起彼落的哀嚎声里,教授终于同意告诉他们两个价值四十分的必考申论,再来就没了。 “只要大家有用功,绝对不会觉得难。” 丢下这一句话,教授在一片哀哀叫中,离开教室。 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即使经历再大的惊愕,饭还是要吃的,因此就在教授离去后,学生们很快的转换心情,开始三五成群商量着中午要吃什么。 “童恩茱。”刚刚发问的那个黑色大衣男生转过头,朝坐在后门附近的女生喊,“中午一起吃饭?” “好啊。” 快速的收拾了笔记跟书,恩茱把羽毛衣的拉炼拉到最高,这才走出教室。 带着水气的一月冷风袭来,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冷。” “再冷也没我的心冷。”黑色大衣男生扬了扬手中的书,“我光想到书有五百多页,就觉得头发都快脱落了。” 她“噗”的一笑,“我对你有信心啦。” 男生名叫成裕天,是系上功课数一数二的人,不太参加活动,十分专注于课业,他很乐于教授读书方法以及做笔记的诀窍,但如果要跟他借笔记影印,那就免谈,成式流读书原则是:笔记乃切磋之用,不是抄来抄去混过关。 她跟他是图书馆派别的学生,下午没课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吃饭,然后在图书馆读书。 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交情匪浅,其实不然,他们的交情真的很浅。 只是一起吃饭,一起读书,除此之外没有其它。 恩茱有他电话,但也没打过几次。 成裕天更直接,他从不打给她,原因是他找不出任何非得立刻,马上,实时通知她的事情。 跟一般现代人不一样,他觉得手机带给人的负面效果比正面效果更大。 成裕天的论调是--“只要手机响,就得中断手边的事情,太不方便了。” “像你这样永远静音,有空才看简讯才不方便。” “我一不是总裁,二不是政府官员,没什么军国大事非得在一分钟内得知近况。”成裕天一派轻松的回答,“你只要把手机转静音一天就会了解我的感觉。” 恩茱还真的把手机转了一天静音,感觉……很暴躁。 因为她会一直掏手机出来看--怕最爱的雷谦打电话给她没接到,或者弟弟恩浩这个健忘大王又忘记带钥匙等她回去救,或者妈妈要她顺便买什么家用品回去,或者爸爸临时要加班,但联络不上妈妈所以要她转告一下…… 总之,她不能没有手机啦。 在这点上,她跟成裕天是很不同的。 所以两人即使在课堂外的时间常在一起,却不曾在校园外见过面,只是彼此作个伴--两人一起在图书馆有好处,占位子、顾东西,或者读累了小睡一下,有人帮忙叫起来,这么多的好处让两人成为读书盟友。 成裕天是为了留学之路做准备,恩茱纯粹是不喜欢临时抱佛脚,不管哪一科,都是教授教到哪,她当周一定会复习到哪,进度标准得跟公务员一样,因此即使是期中期末的魔鬼周,她依然每日八小时睡饱饱。 当同学个个黑眼圈长痘痘时,她照样水嫩嫩的出现,双眼明亮,皮肤上连个小红点都没有。 两个预备午餐觅食的人转出文学馆。 砖红色的五楼建筑到学生餐厅还有一段,不算短的路边种植着整排的木棉,春天时会开满鲜橘色的木棉花,但现在正值隆冬,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只有树枝。 恩茱看看左边的水塘,又看看右边一大片草皮,四周一片空旷,完全没有遮蔽物的一月,更觉冷风飕飕。 成裕天见她又缩了脖子,忍不住笑,“你的围巾呢?” 他从来没见过像童恩茱这么注重保暖的人。 春秋会穿小外套,每到冬天必定是羽毛衣跟羊皮手套,怕冷得好像夏威夷出生的人一样。 “吃早餐时沾到辣椒酱。” “把沾到的那面围在里面不就好了。” “不要。”恩茱抖了抖,“这样我一整天都会一直闻到辣椒酱的味道。” 他笑了笑,没再提辣椒酱的事情,话题一转的讲到即将到来的期末地狱,“你下午没课对不对?” 心绪已经飘到学生餐厅菜单的人简单的“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要不要一起拚斗英诗?” 恩茱眼睛一亮--英诗。 英文一直是她很弱的一环,尤其是她这学期选的英诗,原本想说诗的字比较少,应该好搞定,谁知道文雅更甚一般小说作品,字面上的意思跟实际上的意思完全不同。 “爱人啊”可以是流浪诗人对祖国的思念,“我想回到你身边”的意思解释到最后居然是“漂泊千里,过尽千帆,我只想回到故乡”,搞得她这个直线人痛苦不堪,不明白这些诗人为何不能有话直说。 昨天勉勉强强念了一些,总觉得不太通,成裕天约她一起读英诗再好也不过,他这个人心思细腻得跟民初文人一样,托福又考了极高的分数,区区几首诗,绝对难不倒他。 正想说好,包包中的手机却先响起了安室奈美惠的funkytown,“everybodylet''sgetdown,令人沉迷无法自拔……” 听到铃声,她还没接脸上已经泛出笑意。 这是雷谦的专属铃声。 雷谦,她幼年时的英雄,从小到大的邻居,现在喜欢的人,努力想要成为他太太的对象。 虽然他从没说喜欢她,两人也没有真正交往过,恩茱甚至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喜欢他,可是梦中情人威力非同小可,加上她有种四次元的乐观--身边位置站久了,这男人将来就是她的。 也因此,让她未闻声,就先开了小花。 “喂。” “恩茱。”电话那头传来雷谦刚睡醒的声音,“我上次不是要你帮我拿篮球队服去洗吗?那个单子你放在哪里了?” “我前天跟你说拿回来啦,放在球袋里。” 电话那头一静,传过来尴尬的笑声,“我忘了。” 恩茱也不以为忤,相处多年,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雷谦大而化之的个性,他可以计算最繁复的方程式,但却常常忘记今天星期几,有本事做连教授都视为困难的实验,却连洗衣精该倒多少都不知道,忘记她跟他说过已经把球衣拿回来只是小事,何况,期末后有校际篮球赛,身为校队队长,一边练球又要一边复习,她知道他无暇管这些杂七杂八。 巧的是,她的专长之一就是替他管理这些杂七杂八。 “教练改的新时间我贴在冰箱上了,你要记得看一下,球鞋在巷口的洗鞋店,我用你的名字送去的,还有,你的实验报告最晚这个星期六要交,打印装订好,那个教授不收电子文件。” 帮他打理琐碎小事情是她的乐趣。 她的爱情力量很强大,强大到她不用记事本就可以瞬间在脑海中搜寻出雷谦所有的功课表、练习表、打工时间、教授的怪癖……完全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比google还快速。 “恩茱,太感谢你了。” 虽然只有七个字,语气也称不上是温柔,但对她来说就已经够了。 恩茱流爱情守则:对对方好,对方一定要知道。 现在既然雷谦知道,那……那就好啦。 想想他也差不多该准备出门了,于是她主动结束对话,“那先这样了,晚上我会把你要的参考书带过去,拜拜。” 阖上手机,听到成裕天笑说:“比计算机还计算机的记忆力,你如果去念饭店管理,搞不好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金管家。” 恩茱知道,所谓“金管家”是大饭店派给总统套房住客的临时管家,负责替这些贵客打理大小事务,吃的、穿的、突然想到的……总之简单一句,要像联邦快递一样使命必达。 搞不好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金管家--这话如果是别人讲,可能取笑成分居多,可是她很明白成裕天,他这人懒得浪费时间去拐弯抹角,向来有话直说,如果他这样说,那就只是单纯的这样觉得。 “我对饭店的金管家没兴趣。” 她只对成为雷谦的金管家有兴趣。 而她对雷谦的兴趣,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童家与雷家是多年邻居--十几年前,两家家长幸运抽到国宅,就这样开始了恩茱绵长的明恋暗恋。 当然,恋情的开始,并不是那样顺利。 因为童先生跟童太太对邻居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恰巧雷家父母也是差不多的个性,所以拜访邻居、办入住派对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在这对门住户的身上,只大约知道彼此都是一家四口,雷家有对小兄妹,童家则是对小姊弟,偶尔在电梯遇到,互相点个头也就算打招呼了。 童太太除了自己热中的事情之外,对周遭一向不太关心。 例如,她喜欢园艺,会去上园艺课,会做部落格跟同好交换彼此心得,看到社区花草杂乱也会提醒管委会该请人来整理,但对于不感兴趣如社区中秋烤肉,元宵猜谜等等,就没参加意愿,至于公司聚餐要看餐厅合不合她的意,套句她先生的说法,完全是自我中心生活法。 而恩茱则在这点上尽得妈妈真传。 从小到大,她都只看自己小宇宙内的东西。 她记忆力极好,常常会讲出让长辈惊讶说“天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的事情都记得”这种话。 她记得妈妈怀恩浩时常常跟她说:“这是弟弟喔,恩茱以后要好好疼爱弟弟。” 也记得恩浩出生那天,当爸爸把皱巴巴哭不停的恩浩抱到她面前说:“你看,这个就是妈妈生出来的弟弟。” 记得恩浩回家那天哭了一整夜,害得她也整晚不能睡。 那时她还不到三足岁。 如果对于恩浩都这样记忆清晰,当然她不会忘记六岁时第一次见到雷谦--说“见到”也不对,比较恰当的方式是“知道”雷谦。 她知道对门家有两个小孩,男孩很皮,证据是,她常常听见对门妈妈大叫说:“雷谦,你皮痒了对不对?这样捉弄妹妹。” 或者会出现——“你今天为什么会欺负陈大远,老师打电话来说这件事情,要我明天得跟陈大远的妈妈解释。” 在这之前,恩茱从来不知道有人讲话可以这样惊人。 明明不是一个屋檐下,但声音却可以完美直达,分贝一分不减,比路上的喇叭还大声。 雷谦……雷谦……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桌子上的碗筷因为声音而震动。 “我看你是想要妈妈打你对不对?不对?不对那为什么叫你吃饭你不吃,还一直在打电动?” “你为什么要说妹妹娘娘腔?什么?玩芭比是娘娘腔?那你玩圣斗士是男人婆吗?啊?再乱讲话妈妈以后都不给你买新的游戏卡匣。” 雷妈魔音穿脑般的狮子吼三不五时传来,童先生童太太总是互看一眼,然后欣慰说,还好恩茱很乖,还好恩浩也很乖,还好他们没生出隔壁小孩那样的皮痒之王。 偶尔电梯进出,她也会见到传说中的雷谦,仅止于模糊的知道而已。 知道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就是谁,但是他长什么样子,读什么幼儿园,恩茱完全不关心。 就像妈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她也是。 她的小宇宙只有爸爸妈妈、恩浩,有来往的亲戚,以及向日葵幼儿园西瓜班的小朋友。 住对门的皮痒之王并不在她的小宇宙里。 当时恩茱六岁。 雷谦,也是六岁。 同栋不相识的情况直到上小学前的那个春天为止。 恩茱就读的向日葵幼儿园,决定办远足活动。 第二章 说远足,事实上也就是走到附近的公园,行程大概才三十分钟,但由于向日葵幼儿园大中小共十几个班,加起来有两百多个小萝卜头,因此即使是到公园这样算安全的地方远足,对老师们来说依旧是件大工程,不太可能照顾到每个小朋友,而小恩茱的大危机就发生在没人注意的时候。 她原本跟几个西瓜班的小朋友在堆沙,堆得正高兴,突然觉得旁边热热的,一回头,赫然发现一只超级大狗正对着她哈气。 她从小怕狗,而公园里不可或缺的除了人,大概就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在堆沙堡的小朋友一哄而散,剩下小恩茱僵在原地。 她看看狗,又看看它身后的狗主人,脸孔一下变得苍白。 大狗的主人是个小男孩,比他们大上一些,穿着附近小学的制服,小女生害怕的样子似乎让他很得意,原本放在口袋的双手一下交叉在前胸,“你很怕狗?” 恩茱点点头。 “它叫做约翰,很听我的话,我叫它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 “那你可以叫它走开吗?”恩茱虚弱的说。 小男孩哼了一声,“我不要。” 那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呢? 她觉得那个可恶的小坏蛋看起来就像和平战士中,老是想要毁灭地球的那个大坏蛋一样欠扁。 恩茱想将眼前的小坏蛋推开,然后快点离开沙地,可偏偏双脚无力,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约翰就在她旁边哈着气,近到她甚至可以微微感受到热度,不用转头她也知道它离她有多近。 好可怕…… 她觉得那只约翰一定会咬她…… 好想昏过去。 童恩茱,七岁,身高九十八公分,生平第一次恨自己居然如此头好壮壮,在这么恐怖的时刻,她为什么还清醒着? 能昏过去就好了,昏过去她就不用忍受大狗就在身边的恐惧,不用想着等一下被狗咬会有多痛,天啊,被咬会很痛吧,一定会要看医生的,看医生就要打针,而打针对一个小女生来说是多大的恶梦啊…… 可惜事与愿违,她越是希望昏倒,她的精神就因为恐惧而集中。 就在恩茱觉得过了一百年那么久之后,突然有个小男生的声音闯入了沙地。 “这是你的狗吗?” 恩茱抬头,有三个穿着跟自己一样上衣的幼儿园生,三人都拿着可乐,讲话的是中间那个比较高的。 不是自己班上同学,恩茱不认识他们。 小坏蛋听见别人问起,又开始得意,“是啊。” “看起来好笨。” 没听到预期中“好大,好威武”的赞美,小坏蛋生气的大声说:“约翰是纯种狗,很聪明的。” “雷谦,你少说一句啦。”左边的小眼镜说:“这个人比我们高很多耶,而且他还有狗。” 雷谦…… 原来,他就是雷谦啊,其实在电梯碰过好几次,可是她从来没去留神他的五官,或者长什么模样。 他应该不怕狗吧。 她记得听过他跟雷爸要求养宠物,后来被雷妈痛揍一顿的事情。 仿佛接受到她的求救讯号似的,原本站在她前面的雷谦一下走到旁边,小小的身体替她挡住了巨大的约翰。 “不用怕。”雷谦说。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小身影,替她挡住了全世界她最害怕的生物--恩茱觉得安全了。 她还看到他非常大胆的把手搭在狗头上,就像观赏什么似的揉来摸去。 “我看它一点都不聪明,站在那边一直吐舌头动都不动,你看,我这样弄它,它还对我摇尾巴,看起来有够呆。”雷谦喝了一口可乐后,接着补上一句,“跟你好像。” 最后四个字让小坏蛋怒了,“你才呆,你们全家都很呆。” 听到主人突然放大了声音,刚刚一直哈气的拉布拉多发出了叫声。 汪!汪汪!汪汪汪! 恩茱彻底腿软的坐倒在沙地上。 它……它叫了。 它应该快发火了吧…… “约翰……” 小坏蛋还没说完,只见雷谦张口,吸气,头往上仰。 “救~命~啊啊啊啊啊~~” 尽得雷妈真传的吼叫声直冲云霄,一下子成功让整个公园的大人都转过头,关切这凄厉叫声的源头。 “老,师,快,来,有坏人~~” 小坏蛋呆住,连约翰也被惊吓住了。 最近的金老师一下冲了过来,挡在几个孩子前面,“你想干什么?” 小坏蛋眼见势头不对,喊了声“约翰”,带着宠物一下溜走。 “你们没事吧?”金老师连忙回头看几个孩子——除了自己班上的恩茱好像有点惊吓外,三个芒果班的小男生还好。 尤其是刚刚发出吼叫声的那个,看起来精力充沛。 “今天当了小英雄喔。”金老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样做很对,看到坏人要大声叫老师。” 说完,又回头对恩茱温柔一笑,“没事吧?” 没事了! 雷谦替她挡住了恐怖的大狗,替无法发出声音的她讨来救兵,拉不拉多已经消失,最疼小朋友的金老师也在自己身边,她现在除了喉咙很干,什么事情也没有,太好了…… 极端恐怖后的情绪放松导致了另一个悲剧——恩茱发现自己的裙子湿了。 无法控制,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湿了。 她觉得好丢脸,不知道该怎么站起来。 虽然都是小孩子,但大家都知道屁股后面湿了一块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金老师温柔的看着她,“站不起来是不是?手伸出来,老师抱你。” 恩茱觉得想尖叫——她不要任何人碰她。 她要在这个公园等妈妈带她回家。 就在她想推开金老师的手时,一直站在她身边的雷谦突然把手中的可乐往她裙子一倒—— 金老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可以这……” 话还没说完,仿佛嫌她的裙子上的水渍不够大似的,雷谦抢过身边两个小朋友手中的可乐,又往她裙子上一倒。 “雷谦!” 这下除了金老师气急败坏的怒吼,还有痛失可乐的两位小朋友的哭声。 “我的可乐~~老师,他拿我的可乐~~” “呜呜~~我的可乐~~” 她知道,那天雷谦又被雷妈妈修理了。 雷家爹妈还拎着他的耳朵到家里来道歉。 童家父母已经从金老师的电话中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也觉得这孩子皮了点,但无论如何,也替一向恐狗的女儿解了围,因些还反过来劝雷妈没关系。 因为太丢脸了,恩茱不敢承认雷谦倒可乐是为了替自己掩饰,她知道,他不是在恶作剧,他是在避免她丢脸。 七岁小孩也有自尊,她绝对不能忍受被同学知道她这么大了还会……会…… 对雷爸雷妈来说,这只是他们宝贝儿子的顽劣事迹之一,对恩茱的爸爸妈妈来说,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但对恩茱来说,这决定了她幼年时的初恋,青春时期的暗恋,以及现在的明恋对象。 都是同一个人,是她的对门邻居,青梅竹马。 那个人叫雷谦。 恩茱到大学篮球场时,球队的例行练球已经开始了。 二十几个大男生穿着长袖运动服,在雷谦的带领下做着暖身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伸展,拉腰。 靠着二楼的栏杆,看着雷谦认真的样子,她内心小花一朵一朵的萌放。 大概是幼年“遗毒”的关系,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觉得他的身影看起来万分高大,万分可靠,只要在他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怕。 虽然他从来没有追求过她,不过这些年来,他身边也没有其他人,通算起来,在众多围绕在他身边的蝴蝶群中,她已经是最接近他的人了,接近到每一个刚认识他或她的人都会以为他们在交往,这是多么美妙的误会啊。 他一直是很受异性欢迎的。 青春期开始,他身高突然拉长,读书也开窍后,喜欢他的女孩子就没有少过,国中小女生送情书跟摺纸星星,高中女生则会以多人联谊掩护,大学女孩子更是直接约他。 她知道他很享受那种被人簇拥的感觉,但也知道他没迷失在这样的高人气中,团体活动他从不缺席,在学生餐厅吃饭也没问题,可如果要到外面比较正式的地点或者看午夜场电影,他大半会拒绝,原因是怕麻烦。 雷谦很诚实的跟她承认,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睁大眼睛问他要不要一起看午夜场电影时,他总会联想到被蜘蛛精盯上的唐三藏,有种很难全身而退的感觉。 她当时觉得很开心,因为联想到的是,雷谦从来不会拒绝她。 这代表她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芸芸美女中,她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内心粉红到最高点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挤了挤她。 “老乡,你怎么没找我?”美琪的声音。 “嗯?”明显敷衍。 场上雷谦已经做完暖身运动,开始做简单的三步上篮以及定点练投,三分线,罚球线,一次又一次。 雷谦是后卫,投外线的机率比别人高,因此他花在这上面的练习时间也比其他人高。 她喜欢看他站在三分线上的样子,长臂一伸,橘色的球在空中划过弧线,“刷”的一声进网,比灌篮还让她觉得惊心动魄。 去年夏天他们与邻校球队的友谊赛,一路拉锯到延长赛,最终靠着雷谦一记三分远射夺下冠军,当队员当起人肉支架撑着雷谦剪下篮网时,恩茱真的觉得,他整个人在发光。 “童恩茱,我在叫你欸。” 禁不起美琪雷打般的声音,恩茱回到了现实。 “我知道啊。”恩茱眼看着场中闪亮亮的雷谦,心不在焉的回答,“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早你一百年到而已。” 她终于如梦初醒般转过头,“真的吗?” 美琪摇了摇手中的袋子,“我就在你旁边吃完两个面包,你说我在这里多久?” “我刚没看到你啦。” “我知道。”她理解的点点头,“你眼中只有雷谦。” 她知道雷谦会发光,不过像童恩茱这种人她倒是第一次见到——她眼中的光芒永远聚集得很彻底。 体育馆一楼的球队练球的固定地,二楼则不限制,常有女同学三五成群坐在二楼的位置,看着楼下帅哥运动,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聊天。 她自己对这个地方一向没兴趣,要不是因为志豪后来加入篮球队,她根本不想来,一大群人抢一个球?太不文明了,每次看几个大男生挤成一堆,她就很想一人分一颗,人人有球,世界和平。 志豪说她不懂篮球有趣,她也不以为意,因为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多人抢一的运动。 才来几次,她就注意到恩茱——跟别人不一样,她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她也从不对球场尖叫,也没听她喊过“xxx加油”、“xxx好球”,但表情却是梦幻已极。 后来从志豪口中知道,她是队长雷谦的女朋友,两个星期后,志豪又跟她更正,不是女朋友,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这真是我看过最上道的青梅竹马。” 志豪说他高中时的队长也有一个青梅竹马,多话又吵杂,一个人可抵十只火鸡,每次来去队上一队风,停留的时间永远叽咕个没完,连球队跟哪家运动厂商买新球衣都有意见,就好像自己是球队经理一样。 而雷谦这个一起长大的玩伴,永远只会在二楼看他练球,有事找他也会在门口等,绝对不会贸然闯入球场——球队上的人对她这种尊重球场的表现都很满意,用男生的说法,童恩茱是个上道的正妹,因些虽然不熟,但评价还是颇高。 至于她跟恩茱的“家属情缘”,当然是她主动。 美琪刚开始觉得她有点冷漠,久了后就发现她不是冷漠,她只是没办法一心二用,尤其是在观赏雷谦的时候,双眼灿灿,专注得好像考古教授终于挖出千年遗物那样。 来往久了,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多,有次两人在学生餐厅吃饭,美琪终于不小心问出内心疑惑很久的问题,才问完就后悔了。 怎么可以问这种问题呢,这么可以打听别人的隐私……正想道歉,没想到恩茱“嗯”的一声,“对啊。” 美琪一呆——太直接了,太直接了,太直接了。 最可怕的是恩茱的表情纯良得像是在回答今天是什么天气一样自然。 “不过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补上这句后,恩朱继续埋头吃饭,美琪则呆了好几秒,才继续动筷子。 那次以后,她再也不会觉得童恩茱这个从高深莫测,还会反告知志豪,雷谦这个青梅竹马其实很率真。 因为喜欢,能聊的事情就越来越多,有时就算没事可说,两人一起看练球也不错,不需要特别想话题,安安静静的也不会觉得尴尬——就像现在一样。 她秀完两个面包袋,恩茱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又将眼光转回球场。 美琪敏感,不多时已经发现有人在她们身边晃来晃去。 回头看,是个穿着蓝色大衣的男生,看起来有点紧张有点腼腆,猛然发现有人在看他,男生被吓了一跳。 “呃……我……我……” 美琪继续瞪他。 男生一下跑到恩茱身侧,“同、同学。” “嗯?” “好、好久不见。” 恩茱终于转过头,看了那个好久不见一眼,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微一考虑,决定直接问:“你是谁?” 男生明显被打击了,“之前你在图书馆要跟我买剩下的影印卡。” 好像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多久以前了啊? “后来你还跟我说,如果手上的指定参考书看完能不能先别还,你一直借不到这本书。” 她想起来了,应该是上个星期的事情。 男生露出接近喜极而泣的表情,“我叫张士尧。” “你书看完了吗?” “呃……没有。” 恩茱心想,那叫我干么? 大概是看出来她的疑惑,张士尧连忙又说:“我只是想问你下个月第二个周二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我那天跟人家约了。” “跟……跟你们系上的成裕天吗?” 成裕天? 恩茱摇摇头,“你想太多了。” 为什么认为她跟成裕天有地下情的人这么多?有人看过连手都没牵过的情侣吗?她跟成裕天借影印卡还得将扣掉的金额还给他,就连感冒时他带口罩给她的原因都是怕被传染,他们哪里看起来像一对了? 张士尧离开后,美琪忍不住笑,“好奇怪的人,干么不讲日期,下个星期第二个周二?谁知道哪一天啊。” “那天是情人节。” 要不是前几天打电话订餐厅,她可能也不会注意这件事情。 寒假又是情人节,她花了不少时间才订到位子,为了避免雷谦那个粗线条忘记,她还特别在他手机里的记事本设定事件通知,二月十三日时系统会自动提醒他。 美琪睁大眼睛,“原来是情人节啊……” 恩茱脸上漾出一抹笑容,“嗯。” “笑成这样,是不是跟雷谦有约啊?” 恩茱抿嘴一笑——虽然名义上是过生日,但她妈妈刚好就把她生在二月十四,所以她可以每年每年都理所应当的跟他约情人节,再光明正大不过。 妈妈,谢谢你把我生在情人节~~ 第三章 星期四,是雷谦与恩茱唯一一天一起去学校的日子。 因为不同系,课表出入颇大,只有这一天都是九点就有课,恩茱七点四十拿钥匙开门叫他起床,然后出门,一起骑摩托车去学校——更正确的说法是,雷谦骑摩托车载她去学校,他会看着她进入文学馆之后,再前往自己的系所上课,虽然有点多此一举,不过他们都习惯了。 就在停车棚到文学馆的路上,他总习惯性的会和她提起一些事情:球队的练习,报告的进度,或者炫耀一下昨天又有几封爱慕者的伊媚儿飘入信箱,而今天的重点在于他那正在台中念大学的宝贝妹妹,雷雨萱。 “女生真的很奇怪,她前阵子跟我说恋爱了,我问她对象怎么样,你记不记得她回我什么?” 恩茱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她说你八卦,不尊重她。” 那是上星期的事情。 雷谦跟她说的时候,她还笑了很久——他超级讨厌人家用八卦这类的词汇来形容他,而很显然的,身为亲妹妹的雷雨萱完全知道这点,所以简单两个字就让他闭嘴不再提,光想像他吃鳖的表情就够有趣了。 “对,因为她说我不尊重她,所以我就没再问了,昨天她又打电话给我说,她觉得我真的很冷漠,对妹妹的初恋这样不闻不问。”俊朗的脸上满是莫可奈何的表情,“这年头当哥哥真的很困难,好像怎样都不对。” 妹妹跟他闹彆扭,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恩茱早睡了,msn上一字排开都是同学或者社团成员,可是这种事情不能跟班上的麻吉说,更不能跟球队的人说——因为晚上十一点碎碎念着妹妹感情事件,感觉很恋妹,如果他真的恋妹也就算了,但他不是,他只是单纯的莫名其妙,为什么问也不对,不问也不对,他完全不懂女生在想什么。 憋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并行走路,终于一吐闷气,恩茱几乎也是他的手足,在她面前永远毋须掩饰,所有有损篮球队man哥形象的事情,面对她时,就很能自然的说出口。 “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她上星期打给你时,还处于暧昧最美,所以连她自己都不确定,不好意思跟你说,昨天呢,可能有点不愉快,所以想找人说说心事。” 她好喜欢这种时候——两人漫步在校园,说着他不愿意对别人说的话,这代表她与众不同。 他想了想,“这样讲好像有点道理。” “当然啦。”恩茱对他一笑,“我是仙女。” 仙女,不是因为未卜先知,而是两人并行的时候,她总感觉在云端,感觉飘飘然,如果能牵着手,那就更好了…… 虽然此刻感觉浪漫,但她很确定,这是她单方面的感觉,因为证据就是,雷谦接下来的话是,“喔,那请问仙女,期末考就快到了,本人这学期能不能欧趴?” “绝对没问题。” “二月的校际篮球比较,能不能打赢另外三支参赛队伍?” “当然没问题。” “毕业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 “还是没问题。” 男人哈哈大笑,“你是九官鸟吗,讲来讲去都是一样的句子。” 奇怪,明明是很无聊的事情,但恩茱说起来就是有种会让他笑的喜感——球队经理和丽老说恩茱看起来很冷漠,她哪里冷漠了,明明就很好笑。 “九官鸟只会说同样的话,我前面有做语句变化。” 何况,她是真心这样想的,希望他的考试、他最热爱的篮球、还有将来的工作都顺顺利利,能够得到他所应得到的。 一月天冷,旁边同学莫不加快脚步,只有他们两人不疾不徐的走着,雷谦很享受这样的小时光。 不需要维持他人气形象,所有凡人会有的问题,他都可以在恩茱的面前很自然的说出口,也只会在她面前提起当哥哥的苦恼,例如,妹妹恋爱了,但他却不知道怎样的关心才恰当。 “如果雨萱跟我们同一个大学就好了,好歹看看她恋爱的对象长什么样,要打听什么也容易。” “不会吧,你想打听雨萱的男朋友?” “关心一下妹妹有什么不对,我对你的对象也是很关心的。”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我的对象?” 谁啊?不要又告诉她是成裕天。 “不是有个男生约你情人节吃饭吗?我听说是电机系的,虽然内向了点,但人缘不错,家境满好的,个性却不会爱现,可以考虑看看。” 前两天练球时,志豪跟他说有人想约他的青梅竹马,不知道他意下如何。 他能有什么意下如何,恩茱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也没见过她恋爱,如果有个男朋友照顾应该也不错,利用队长之威要志豪叫他女朋友美琪问得清楚些,回报的结果初步有八十分,算是不错的人选。 “你不是最讨厌轻浮的人吗?内向的人不会轻浮,何况对方还打听到你的生日,感觉满有心的。” 恩茱在心里骂着:笨蛋! 我喜欢你,怎么可能在生日时跟别人吃套餐。 不过雷谦一如以往,完全没体会到她内心波动,自愿自的说:“这么好的对象可以考虑一下,前几天我跟你爸在中庭遇到,还听他说起很担心你,说明明把你生得这么好,怎么就是交不到男朋友,怕你变成老姑婆,又问我学校是不是没人追你,我说怎么会,恩茱行情很好,只是对于对象选择比较谨慎,以前那些苍蝇就算了,但这个什么张士尧的,感觉真的还不错啦……恩茱?” “干么?” “你刚刚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 没留意到她略闷的语气,雷谦继续好心的劝说,“那你要不要考虑跟他一起过生日?” 恩茱叹口气,内心又骂了一句:猪头。 “我已经和你约好了。” “喔,你在担心这个啊。”他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啦,我很好商量的,你去赴约,不用担心我的问题。” 恩茱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我发现雨萱说的一点都没错。” 雷谦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你真的很八卦。” 很明显的,男人被打击到了。 八卦……八卦……他在过去十二小时之内,连续被亲妹妹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说八卦,他可是篮球队队长,全校女生的偶像,连续三年的校园王子…… “没有过哪个男生像你这么三八的,一百八十几公分的大男人,不要把自己搞得跟八婆一样。” 再迟钝他也知道,恩茱生气了。 习惯性的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只要自己惹恩茱生气时摸摸她的头,再大的气她都会消失。 “不要生气了,你皱眉的样子很丑。”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男人摇了摇头。 “总之,不准再当我的媒婆。”恩茱恶狠狠的说:“还有,我生日那天不准放我鸽子,知道了吗?” 二月十三号晚上,雷谦的手机自动提醒他“明天恩茱生日,晚上六点东海岸,已订位”。 隔天,他原本要去赴约的,但就在出门前,一通电话打乱了计划。 “大哥~~我们完了。”佩倩的声音听起来痛苦万分,“数据全错了。” 佩倩是系上同学,也是他们十人小组的成员,从二月初开始他们就独准使用地下实验室论证各种数据。 佩情平常是个冷静的女生,他很少听她鬼吼鬼叫,这种程度的哀嚎让他觉得很不妙。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很准确,因为根据佩情在电话中跟他说的结果,实验数据与他们预期的安全不同。 雷谦觉得一定是跳电了,不然怎么会差这么多,“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跟小宝、阿况都在这里,我们快疯了啦。”佩情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丧失了某种程度的理智,“我刚打给教授,他要我们比对步骤重新做,已经在call组员了,你快点过来。” 雷谦想也不想就回答,“我马上到。” 身为小组长的他,责任心正熊熊烧着。 这个实验几乎等于他们的毕业代表作,大学四年,他们可不能端出那个根本不能看的数据,雷谦当下换掉身上这套比较正式的衣服,穿上运动外套跟牛仔裤,骑着摩托车往学校前进。 他要证明,大学四年不是混来的,四肢发达的男人头脑一样一级棒——实验室,等我;该死的器材,等我;佩倩小宝阿况,等我。 但一路朝校园前进的男人却忘了,有个女生一个人在餐厅,等他! “小姐,帮您加点水。” “谢谢。” 东海岸靠窗的位子上,恩茱第n次看了手表,六点半了,明明有设记事本提醒他的——虽然有设定,不过那个粗枝大叶的,说不定真的隔天就忘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打电话问问。 按下快速拨号键1,回复她的依然是三十分钟前那个制式女声,“您拨的电话收不到讯号,请稍后再拨”。 该不会没电了吧…… 恩茱百般无聊,只好观赏别的情侣打发时间,就这么巧,当她转过头时,刚好看到隔壁眼镜男从口袋里拿出锦盒的画面。 求婚? 只见眼镜男将红色锦盒顺着桌面推过去,打开盖子。 “小梅,我、我,”眼镜男深吸一口气,“我爱你,请、请你嫁给我。” 小梅的眼神透着惊喜与感动,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到眼镜男紧张的拿出盒中的银圈圈,颤抖着替女伴戴上那枚戒指。 “小梅,谢谢你,谢谢你。”眼镜男看起来喜悦万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做个好丈夫,让你幸福。” 好普通的两个人,好普通的未婚过程,好……好令人羡慕的幸福。 恩茱觉得自己的心情在这短短的一分钟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只是因为无聊的观察,现在却有种难言的酸涩,眼镜男真诚的“谢谢你”,跟小梅因为喜悦落下的眼泪,都让她觉得好羡慕,这才是情人节。 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度过这个非得跟对方一起才能算圆满的节日,而不是像她,永远只能拿生日当理由——雷谦好像永远都不懂,她为什么一直不交男朋友,又为什么非得跟他过生日不可。 “小姐,请问需要先帮您上餐点吗?” “不用。” “好的。”第n次过来的服务生说:“需要上菜时请叫一声,我们会立刻为您服务。” 恩茱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服务生只是单纯的为了服务。 已经八点了,其他桌子都转了第二轮的客人,就只有她这张桌子还是两杯水,其中一杯连动都没有动过。 第三次拿起手机,第三次听见“您拨的电话收不到讯号,请稍后再拨”。 他一定会来的。 从小到大,他总是说话算话,既然答应她的事情,他就会做到。 眼镜男跟小梅已经走了,他们的位子被另一对中年情侣所替代,依然是深情款款的对望,用餐之间少不了情话绵绵。 恩茱听到那个略有年纪的女人说:“我真的从来没想到,已经三十多岁了,还能谈恋爱。” “我当时可是鼓起最大的勇气去约你的,就算是跟大公司签约也没那天问你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时紧张,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 女子微嗔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还好我脸皮厚,还是讲了,要不然要等你发现我为什么对你特别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原来这世界的无神经人类不只雷谦一个。 如果照这对熟龄情侣交往的过程,恐怕她得找机会跟雷谦说清楚自己的心意,不然恐怕晃眼两人三十岁,他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交男朋友。 不是眼高于顶,也不是过于挑剔,是因为心里有了别人。 从很久以前,他替她挡住了可怕的大狗之后,她就认定是他了。 因为心里有个人,所以再没有其他空间给别人……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地下实验室里,雷谦跟同组的一群人正埋首二度实验,所有的一切全部重新计算,重新再来。 “应该可以了吧,我要接线了。” “小心,小心,柏安,你的线……” “佩倩拜托你别叫,我被你的叫声搞得快精神崩溃了。” “小宝别拍桌,你手上还有东西!” “我很冷静。”极度暴躁的声音。 十个人在地下室,高材生面对第一次实验失败,似乎都相当不能接受,因此出现了这种乱况——有人紧张,有人生气,有人想劝却不知道如何劝起。 雷谦深吸一口气,再度使出雷家真传,“大,家,安,静。” 媲美卡车喇叭的音量,成功让大家安静下来,静谧的地下室隐约还听见嗡嗡的回音。 “大家不要这么紧张。”雷谦试图安抚他的组员,“既然已经确定是跳电导致的结果差异,那就代表我们的步骤没问题,让机器再重跑一次就好了,时间到了自然会有数据,大呼小叫对实验一点帮助都没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间都觉得……也是啦。 上次失败是非战之罪,他们不用紧张。 收拾心情,大家分工合作把所有的步骤再来一次,很顺利,也没有任何争吵。 “终于完成了。”柏安伸了伸懒腰,抬头看了一下时钟,“天啊,快十点了,难怪这么饿。” “好想吃东西。” 佩倩见状主劝说:“我去买吧。”她今天晚上太神经质了,不断大吼大叫,去给大家买宵夜算赔罪。 组长的责任心使然,雷谦很自然的拿起车钥匙,“我陪你去。” 两人先去麦当劳买小宝指定的大薯,雷谦正想打电话问问有没有人还要其他的东西时,赫然发现荧幕上显示三通未接来电——实验室在地下二楼,每次在那里就跟外界隔绝一样,别人打不进来,他也打不出去。 解开按键锁,看了一下来电号码……天啊,他忘了。 今天是恩茱生日,他们约好要一起吃饭的。 男人连忙回拨电话,“是我。” “嗯?”不冷不热的声音。 “恩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我们实验出了问题,全部的人都回去补做数据,下次再补请你。”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雷谦试探的问:“恩茱?” 嘟嘟嘟……电话挂了。 男人看着话筒,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童恩茱……挂他电话?不对,她从来没挂过他电话,一定是手滑或不小心按到停止通话键。 雷谦又重拨了一次。 “您拨的电话收不到讯号,请稍后再拨。” 居然关机!挂他电话又关机?虽然他没去替她庆生是他不对,可是他是有原因的,这几乎是他毕业成果啊,总不能大家都到却缺了他这个组长吧。 不死心正想再拨拨看,却被佩倩一下挡住,“小宝刚打电话要我们快去快回,大家已经快饿扁了。” “我打一下就好。” “不行。”佩倩收起了他的手机,并且放入自己的包包,“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雷谦伸手要拿回手机,却被佩倩一个闪身挡掉,“本女侠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这白痴,把电话还我。” 左摇,“不要。”右闪,“不要。”转一个圈,“我不要。” 佩倩奇怪的动作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雷谦只好告诉自己算了,等回家后再跟恩茱解释。 男从跟佩倩在柜台前你争我夺的,压根没注意到那个他解释什么的女生就坐在内用区的角落,不敢置信的看着柜台前两人状似亲密的动作。 说谎! 什么在实验室补数据,明明是跟其他女孩子在一起。 他不想跟她出来没关系,想跟其他人一起过情人节也没关系,但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让她像呆子一样在餐厅等到打烊? “抱歉我来晚了。”刚刚被她call出来的宜芳完全没发现她的不对,“今天情人节,外面人超多,除非像我男朋友那种当班的,不然全台北的情侣应该都出来了吧……恩茱你在看什么?咦,那个不是住你家对面的那个篮球队长吗?他跟李佩倩在交往啊?队长配系花,天啊,系草跟学妹知道了会心碎的……” 第四章 虽然是寒假,但是篮球队的练习并没有因此减少——除了配合年假之外,其余时间都还是天天报道。 仍然是十五分钟的暖身,依然是三十分钟的定点投篮,依然是分组练习,所有的流程都跟以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雷谦就是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好,休息十分钟。” 随着教练这声恩赦,场上十几个大男生纷纷回到篮板区,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 雷谦看了一下自己没有放毛巾的袋子,叹了一口气,掀衣服擦汗。 居然忘了带毛巾…… 不对,他上次自己带毛巾是什么时候? 想不起来,这些事情好像都是恩茱在替他打理,但是他好像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到她了。 下意识的抬头往二楼看台区望去,几个不认识的女生,其他队员的女朋友,还有美琪——恩茱平常都会跟她坐在一起,但这几天都只有她一个人。 奇怪,恩茱在忙什么? 等他比完球赛后,要好好问她一下,还有,生日那天放她鸽子的事情,也该正式道个歉,虽然他觉得她一定可以瞭解——就像过去那些年一样,她总是可以理解他所有在师长眼中欠揍的行为,但无论如何,他还欠她一顿。 “在看什么?” 阿南的声音。 篮球队的陈国南跟文学系上的高惯东是学校有名的广播电台,什么事情想让别人知道,只要告诉这两人说“别给别人知道”那就对了,他们会负责在半小时内将流言散播出去,要让别的学校知道也很容易,只要加上“千万别让x校人听到”即可。 为了避免阿南散播谣言降低他的行情,雷谦很快收回视线,“没什么。” “咦?你的小媳妇没来啊?” “我的小媳妇?你说张娜拉吗?” “屁啦,你想得美。”身为张娜拉台湾后援会会长的阿南马上激动起来,“张娜拉是我媳妇,你媳妇是童恩茱。” “陈国南,我要纠正你两件事,第一,张娜拉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你,第二,我跟童恩茱不是那种关系。” “大哥~~”志豪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可是我老婆说童恩茱喜欢你耶。” “她说的?” “我老婆问她,她亲口承认的。”志豪想想又补上,“不然我叫我老婆下来,你自己问她。” “不用,哪那么无聊。” 根据他对恩茱的瞭解,那一定是怕麻烦的结果——既然你们这么认为,那就这么认为好了,懒得解释,反正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只要她说是,以后耳根就清静了。 当然,对志豪来说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志豪只觉得,果然~~校园王子就是不一样。 对于每天都会收到情书的人来说,别人喜欢他大概等同太阳会升起,只是生活常态,不需要特别在意。 真想也过着每天被示爱的生活。 “学长,我好羡慕你。” “吵死了,闭嘴。” 恩茱喜欢他? 嘴上说不在意,没关系,但心里毕竟还是有个梗在,练完球后,雷谦拨了恩茱的电话号码。 “是我。” “喔。”不冷不热的声音,“有什么事情吗?” “嗯……没事。” “没事的话我挂电话了,拜。” 嘟,嘟,嘟…… 雷谦看着手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这算又挂他电话吗? 说挂电话也不对,因为这次她至少说了“拜”,但他根本什么都没讲啊,看看通话记录,居然才九秒,九秒! 不知道基于哪里来的不甘愿,男人又拨了一次,“等等,先不要挂断,我有话说。” “喔。”依然不冷不热的声音,“说吧,我在听。” “呃……” 好呗,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他们最近有点怪怪的,一个多星期没见,他丢msn离线讯息她也都不回,他想讲讲电话,想透过电话知道他们的友谊没事,纯粹是刚好彼此有点忙,没见到面只是他多想。 不过他现在觉得,好像不是他多想。 对恩茱一向有说不完的话的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 “那我挂了。” 嘟,嘟,嘟…… 明明只是电话的嘟嘟声,但雷谦却觉得好像被雷劈倒一样,那真的是童恩茱吗?一向对他笑语嫣然的童恩茱?该不会被附身了吧,不然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他们不是最最最麻吉的好朋友吗? 雷谦觉得自己被这两个简短的电话给重挫了。 那天稍晚,他回家时正好在中庭遇见童妈妈,两人小聊了一下,雷谦很自然将话题转到学校,接着转到功课,接着转到—— “恩茱最近好像很忙喔?” 这,才是他的目的。 童妈绝对不会只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所以问童妈很安全。 果然,童妈完全没有防备,直接就说了,“她英文发音不好嘛,总是要多花点时间才会有好成绩。” “是啊,英文发音是有点难。”但恩茱为什么突然要学发音? “不过读书总是好事。”童妈笑咪咪的说:“我们都很赞成她出国修硕士,趁着年轻,看看世界有多大,也给恩浩做个好榜样。” 如果说两个超简短电话给他的是两拳的话,童妈给他的就是致命无敌上钩拳,倒地后无力再起。 雷谦血流满地的想着:恩茱要出国念硕士? 他怎么都不知道?他们一向是无话不谈的啊。 雷谦实在太困惑了,于是就在两天后,他练完球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车到了某个以补习托福闻名的补习班——这是他从恩浩那边打听来的。 九点半一道,学生鱼贯从里面走出来,他一下就看到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很好认,距离再远,人再多,他也能在短短几秒内把她搜寻出来,而这个特技在今天发挥得淋漓尽致。 几乎是在她走出大门的同时,他就见到她,黑色大衣,白色围巾,背着一个咖啡色的大包,超级明显。 穿越了年龄不一的大堆头学生后,他拍了她的肩膀。 恩茱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在这?” “刚……好经过。” 她扬起眉,刚好经过?在南阳街?在她上课的补习班柱子前?她才不信。 不信归不信,不过她不想花力气跟他争辩,刚好经过就刚好经过,就像放她鸽子那天,明明跟别的女生在麦当劳打情骂俏,还睁眼说瞎话告诉她,是实验数据出错,小组全员正在地下室奋斗——最好他们大学的地下室还附设二十四小时的麦当劳,方便组员肚子饿时随时点餐。 恩茱告诉自己,不需要再为他浪费时间。 因为他会感谢,却不会感动,她不能永远用“他到现在没交过其他女朋友”来自欺欺人。 他是没有女朋友没错,但是,他也不会拒绝其他女孩子的示好,暧暧昧昧,大方接受着学妹心型的眼光,独身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享受王子般的人气与待遇。 看着放她在餐厅一等四小时的男人跟其他女生打打闹闹,却没立场出去质问,她累了。 她不想再在他身上花任何的时间,就象是现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是刚好经过,但也不想与他争论。 “有什么事?” “就刚好经过啊。”雷谦不太自在的说,“你下课了对不对,我载你回家。” “你有带多的安全帽吗?” 他脸上浮现懊恼的神情——他忘了。 以前他载她上下课她地自己准备安全帽,他也习惯只带自己的,今天一路骑来,只想着要怎么修补两人的关系,完全忘了这点。 “你自己回去吧,我搭捷运。” 雷谦想也不想就说:“我陪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完,她立刻转身,男人一急,伸手拉住她。 恩茱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被拉住的手,他被她看得尴尬,连忙放开。 “我……有话跟你说。” 她“嗯”的一声,脸上就写着:说吧,本宫在听。 “呃……你,我们……” 天啊,他觉得喉咙好干,他们从小玩到大耶,他只要告诉她,那天不是故意放她鸽子就好了……或者顺便问她,为什么决定出国念书也不跟他说一下。 没什么好紧张——但事与愿违的是,他真的好紧张,就连延长赛中只剩三秒,以罚球定江山的时候好象都没这样紧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先说出两句,“我……只是想跟你说,那天没去吃饭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恩茱居然笑了,可是,笑得好奇怪,笑得好……好难看。 雷谦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不然这个星期天我帮你补过生日好不好?” “不用了。” “可是,我答应要请你吃生日大餐。” “我生日已经过了。”她定定的看着他,“所以,不用了。” 好吧,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总是对他百般容忍的童恩茱这次真的火大了,而且是大爆炸那般的火大着。 “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些,那我要回家了。” “恩茱,等一下。”雷谦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迫切的想要解释些什么,“我那天是真的要做实验,我原本都要出门了,真的,我衣服都换好了,出门前接到佩倩的电话,她跟我说数据差太多,所以我才一时忘记先跟你说一声,你也知道我们实验室在地下二楼,根本收不到讯号,所以才一直没回电给你。” “我知道。” 实验室里还有麦当劳嘛。 说也奇怪,那天的她虽然很难过,可是也没哭,就是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躺在床上一整晚,看着星光满天,看着窗边露出鱼肚白,当冬天的阳光映入窗帘时,她发现自己似乎慢慢想清楚一些事情,关于她是这样喜欢他,他的眼中却始终没有她的事情。 如果他的人生计划中没有她,那么,她的等待就毫无意义。 人生是自己的,她得走出自己的方向。 至于雷谦……她放弃了。 说好听是放自己自由,但她知道,事实上是她网不住他——其实这再明显也不过,只是,她一直没去正视而已。 刚好隔天成裕天找她要之前借给她的一本翻译书,于是她顺道问了他关于留学的事情。 恩茱对读写有把握,但她的发音一向不好,如果想到国外读书,发音不好是很大的致命伤,别说学习知识,就连最简单的沟通会有问题,于是她接受成裕天的建议,先上发音矫正课,至于要申请什么学校,慢慢再研究,因为无论申请哪,重要的都是考试成绩与发音。 这家补习班也是成裕天介绍的,他高中时在这这上了整整三年的课。 她来这连上课后,认识了一些也是准备要到国外读书的人,闲谈之中或多或少加强了她的想法。 这一两个星期,当她不再为雷谦打理大小事情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多了好多时间,用来读书刚刚好。 恩茱很满意她现在的生活。 虽然心还是痛痛的,看到雷谦站在面前,也不是全无感觉,但是当她时间用在自己身上时,却有另一种充实感,那是跟以前不一样的,他今天来找她解释跟道歉,她很高兴,至少证明他很重视她——当然如果理由不那样蹩脚就更完美了。 不过她觉得那些已经不是那样重要了,喜欢是一回事,心痛是一回理,想清楚了又是另一回事。 “雷谦,那天的事情算了,我不想每次见到你就要听你说一样的话。”恩茱说着,语气平静,“如果你以后找我是为了跟我道歉,那真的不用了。” “那……和好了?” “我又没生气。” 我只是想开了而已。 随着铃声响起,台上的教授将书一合,“有问题的同学到研究室来找我,没问题的话下课。” 同学纷纷收起书本,三三两两离开。 恩茱一下拍住想离开的成裕天,“下午一起读书?” “不了,我有其他安排。” 有事啊……那没办法了。 成裕天朝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我要去动物园,想不想一起去?” 恩茱一时间觉得自己听错,“动物园?” 动物园跟成裕天,好搭不起来的感觉。 “怎么?我不能去吗?” “能。”她觉得有点想笑,“只是跟动物园比起来,你比较适合说去北美馆,或者史博馆那类的地方。” “因为我突然想看猴子。” 看他一脸正经,恩茱的心情突然好不起来,“好。” 系上的无聊天王阿惯经过,刚好听见两人在说要去动物园,耳朵一尖,八卦天性爆发,“喔~~谈恋爱喔。” 成裕天一脸“懒得理你”,倒是恩茱不住骂了声,“你很无聊。” “我是关心你们耶,同学。”阿惯一手搭一个,“青春就是要恋爱,就是要热血,谁象你们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不健康。” 恩茱拨开他的手,“我们泡在图书馆至少泡出好成绩,不象你一天到晚泡网咖,到现在连个妹也没把到。” “我不是没把到,我是不知道该把哪个才好。”阿惯嘻皮笑脸的说,“别说我不支持你们啊,大学除了恋爱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嘛,象你们现在终于要去约个小会,那样不是很美好吗?” 恩茱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你真的很三八。” “谢谢夸奖。” 一直站在旁边的成裕天终于开口了,“你还要继续站在这边支持我们吗?我记得你下堂有课。” 刚刚还一直嘻嘻哈哈的阿惯突然“啊”了一声,“不早提醒我,走了,拜。” 恩茱看着阿惯急窜而去的背影,忍不住说:“你怎么不一开始就讲。”这样她可以少听好多废话。 “我怎么知道他话这么多。” 也是。 阿惯这个人,高头大马,虎背熊腰,绝对没人想得到在这样豪迈的外表下有一颗八婆般的心。” “走吧,一起去看猴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成裕天一本正经的说要看猴子,恩茱就觉得想笑,“哎,你是真的想看猴子吗?” “是啊。” 拜捷运的快速之赐,两人在一小时内就到达木栅动物园。 第五章 三月的天气仍有些阴冷,不过却还是满园游客。 他们看了老虎狮子,河马斑马,台湾人最爱的黑麻糬,以及此行的目的——猴子。 园区极大,猴子在里面爬上爬下,跳来钻去,大大的眼睛,每个动作看起来可爱极了,恩茱第一次发现,原来这种咖啡色的动物很有趣。 就在她看猴子时,成裕天递给她一罐饮料,“给你。” “我不渴。” “谁说要给你喝。”成裕天指着她搓来搓去的双手,“暖手的。” 恩茱“卟”的一笑,连忙接过,“谢谢。” 她太需要了。 不知道会来木栅,偏偏她今天穿的是西式小排扣外衣,没有口袋可以让她暖手,成裕天的热饮来的正是时候。 靠着热饮,双手渐渐暖和起来,恩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小动物。” 男人笑了笑,他哪里喜欢小动物了,他只是看她最近精神不太好,所以将下午的计划暂搁,带她出来走一走而已。 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不过她看起来很开心。 眉心舒展了,嘴角露出久违的笑意。 对他来说,这样就好了。 恩茱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他希望她能快快乐乐。 如此就好。 随着下学期开学,雷谦这才发现真正的灾难——恩茱几乎完全退出他的生活后,没人叫他起床,没人帮他注意球衣什么时候该送洗,家里一团乱,鞋柜上放着一大堆单位据,他搞不清楚哪些是缴过的,哪些是待缴的。 以前这些事情雷妈会负责,自从夫妻跑到南投开民宿后,恩茱很自然的接手,他这个号称校园王子的man哥大男人,从来没自己弄过。 他花了一整个晚上才把那些各色单位据分类弄清楚,又花了一整个晚上整理几乎已经看不到地面的家,比赛、考试、交报告的时间也自己填上月历,他从来不知道这些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事情,居然这么花力气。 恩茱以前三天帮他吸一次地板,擦一次家具,他说她洁癖,但现在才知道,原来灰尘累积得很快桌子几天没抹就是一层灰。 下学期的课明明少了,但他却觉得好累。 不是因为做这些事情,而是,他好多事情找不到人说。 寒假的四校联合友谊赛终于获得冠军,可是恩茱不在观众台。 实验结果出来了,她的电话收不到讯号。 领到奖学金那天原本要找她去吃饭,电话是通了,不过讲没两句,她就丢了句“老师来了,我挂电话,拜”,虽然没有上次九秒那样惨烈,但他后来看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 虽然知道很怪,但他仍下意识的不想承认,总是自欺欺人的想,他们已经“和好”了,只是恩茱忙,所以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终于拿到期待已久的乔丹绝版海报那天,他兴匆匆按门铃,想说是星期五五晚上,她不用上课,总会在家了吧,他要好好跟她聊天,他有好多事情想跟她说…… “恩茱啊,她跟朋友去九族文化村玩了。”开门的童妈笑咪咪的说:“要星期天晚上才回来。” 于是他只好摸摸鼻子,一面想着她怎么对九族文化村感兴趣了,一面回家继续洗衣服——每次做这些琐事,他总觉得他的青梅竹马很神奇,不管什么总是顺手两三下,不象他,连洗衣精该放多少都要着瓶子研究好久。 “家事”两个字饱含了上百件事。 他觉得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虽然麻烦,也不是做不来,可是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却怎么样也消除不掉。 跟球队狂练八小时,全员倒在地上成人体地毯,内心很闷。 跟实验小组组员为了庆祝结果成功跑去唱歌一整晚,回来喉咙烧声,可内心也还是很闷。 可不可以有个人来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谦在内心叫器着,呐喊着——仿佛听见的声音似的,这个神仙教母般的人物在几日后出现了。 不是算命的,也不是摆摊的,是球队的超级大嘴巴,阿南。 休息时间,雷谦习惯性往二楼看去——小片莺莺燕燕,可是,没有他想看的那个影子。 已经一个多月了,那里只有别人的女朋友,还有一些爱慕他的学妹,女孩子不少,可是,没有童恩茱,以往那些让他飘飘然的“学长好帅”、“好球”,现在听起来都好吵。 他不知道自己不该再等待什么,但就是下意识的会看上一眼,然后在抬头之前她能出现。 阿南幽魂般的飘过来,“老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象什么?” “象山下智久?” 五个字一丢出,阿南露出受惊的表情,“没想到你这么自恋。” “自不自恋是我的事,你有话就快点说。” 听到“快点说”,阿南很快恢复本色,难掩兴奋,左右看了一下,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我要跟你说一个秘密喔。” 雷谦敷衍的“喔”了一声,“说吧。” 反正他的秘密一定是谁跟谁分手,谁跟谁交往,要不然就是谁在夜市买色情光碟刚好被女朋友看到这种事情。 “你知不知道成裕天,就是文学系那个外交官的儿子,谈恋爱了。” 他就知道。 雷谦拿起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那很好啊。” “对象是童恩茱!” 卟—— “天啊老大,你好脏。” 雷谦顾不得阿南被自己喷湿的衣服,急切的想确定刚刚是不是听错,“你刚说谁跟谁?” “成裕天跟童恩茱。” “没弄错?” “怎么可能弄错?”阿南一脸被污辱的表情,“拜托,我可是校园情报头子耶。” 成裕天是外交官的儿子,虽然为人低调,但由于背景实在特殊,只要对学校新闻稍有注意,不可能不认识。 至于童恩茱,那更好认了,球队练球日必在二楼出现,虽然说距离有点遥远,但看了三年半,总不可能会看错。 而他的广播电台之友高惯东刚好就与这两人同一班。 “阿惯跟我说,成裕天跟童恩茱没课时常常一起吃午饭,一起去图书馆,同进同出,班上怀疑他们有一腿已经很久了,但苦无证据,直到那天他亲耳听见他们相约去动物园,这才戳破两人奸情。” 雷谦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隆隆。 她跟别的男生约会去了? 他怎么找都说没空的女生,居然有时间跟别人去动物园? 他还以为恩茱还有点在生他的气,所以不太搭理他,原来是……真不爽,害兴致勃勃计划三月十四日的道歉餐,想着无论如何要恢复邦交…… 那个什么成裕天,拜托,又不是小学生,木栅动物园,哼。 还有这个童恩茱,恋爱居然不跟他说。 他八百年前就跟她讲过了,恋爱绝对要告诉他,因为她长得可爱,走到哪里都有男人肖想她的美色,而她这么单纯,不会分辩好人坏人,所以要告诉他,他得替她把关。 “说来我还得跟老大你道歉。”阿南真诚的说,“以前你说跟童恩茱不是那种关系,她只是单纯喜欢看篮球而已,我都不相信,还以为你是那种为了保持人气而不认女朋友的负心汉,没想到你真的不是人家的真命天子。“ “我真的不是……“真命天……子…… 好不爽,好不爽,好不爽。 想去动物园不会跟他说啊,他又不是不认得到木栅的路。 “不过如果他们有结果的话,三十年后看新闻,童恩茱搞不好就是外交官夫人了耶,吼,你不觉得那种感觉很奇怪吗?学生时候还跟你一起在学校餐厅吃过咖哩饭的人,突然变成官夫人。“ “你又知道成裕天会变成外交官了?” 搞不好变成让女人养的小白脸啊。 也说不定加入黑社会。 想到成裕天将来也许会变成通缉犯,雷谦突然觉得心情有一点好了起来,“阿南你太天真了,成就是靠脚踏实地换来的,人生靠的是努力,而不是想像力。” 将来又不是耍耍嘴皮子就可以的,要讲他还不会——毕业后他会进入美国nba,第一年是新人王,以后连续十五年得分王,每个月的mvp都是他,每一年的年度mvp也是他。 “老大,你有问题喔。”阿南看了看他,“我发现,你对成裕天,很,有,敌,意!” 雷谦一怔,敌意? 来不及细想,肩膀就被阿南拍了一下,“你放宽心啦,虽然他行情看好,不过你才是我们学校连续三年校园王子兼梦中情人啊,他威胁不到你啦。” 他刚刚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人气王子地位被威胁了啊,他感觉到被威胁的是……呃……恩茱……心理的……地位…… 不会吧,他真的是恋妹? 恩茱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耶,他居然…… “之前阿豪他老婆说有学弟追她,你不是还一副很赞成的样子,干么现在又好像很不爽?” “那是因为……因为张士尧通过了初步的审核……”吗? “可是成裕天条件比张士尧还好耶。” “谁说的?” “阿惯啊,他们系上的事情都瞒不过他,阿惯说,成裕天的志向就是进入外交部,所以才这么认真,童恩茱不也是那种静静的个性,感觉很配。”阿南脸上出现想像的光,“说实在的,她很有眼光,成裕天虽然长得没你帅,不过身家好,听说自己也很有料,个性又不错,跟他在一起,将来有保障的啦。” 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冷静,但是听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在内心飙了脏话——保障个屁。 那个成裕天,一听就知道想用天真战术勾起恩茱的母性情怀,这招骗得过小女生,可骗不过他,他要劝她离那个木栅男远一点。 找男朋友就要找他这种的,率真可靠,不拐弯抹角。 男人用力腹诽,浑然没发现自己的思虑已经违背初衷。 没注意到雷谦脸色越来越黑,阿南继续兴奋,“如果到时候有记者访问我,我就说,对啊,成夫人是敝校篮球队最忠实球迷,一直以来都给我们很大的后援跟鼓励,敝校一向……” “我出去一下!” “欸?老大?” 他们只是休息耶,又不是练完了,老大那样急匆匆的是要跑去哪? 雷谦凭着一口气冲到文学馆,却赫然发现,他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他不知道恩茱课表,门上又只有教室编号,连上什么课都没写,总不能每间教室都去问“同学,请问班上有没有一位xxx”吧。 正在懊恼,却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一副上完课预备离开的样子——他看过那人跟恩茱讨论过英诗。 “同学,同学。”他快速跑到那人旁边,“我找童恩茱,请问你们下一堂是哪间教室?” “我哪知道?”那人没好气的说:“我是延毕,只是回来补英诗学分。” 呃…… “那请问一下刚才使用的教室是哪一间?”希望还有同学在班上未走。 “三零七。” “谢谢。” 大概是听到他的祈祷,上英诗的教室真的还剩下两三个慢慢收拾的女孩子。 “同学,请问知不知道童恩茱下一堂在哪里?” 几个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今天必修的课已经上完了,剩下的都是选修,不太清楚。” 正觉得失望,突然又有个女孩子开口,“不过你可以去图书馆看看,她很常在三楼角落那边读书。” 上天果然还是爱他的,“谢谢。” 文学馆到图书馆又是一段路。 三月本是春寒料峭,但他跑来跑去,只觉得整个人都很热,不但热,而且烦躁,证据就是,他快到图书馆时才想起,这个世界有个东西叫手机。 他知道恩茱的学号跟密码,登陆网站就可以知道课表了,居然这样跑来跑去……不对,他应该直接打给她就好。 站在图书馆门口,雷谦想着,来都来了,那就上去吧。 馆中十分安静,他放轻脚步到了三楼,环顾四周,一下找到恩茱——就像那女孩说的,她坐在角落的位子,左耳戴着耳机,口中念念有词,间歇性的在纸上重复写下东西。 正想走过去,有个男生动作比他更快的在她身边坐下,递了一杯热咖啡给她。 哪里来的古老登徒子啊,咖啡搭讪……雷谦正觉得他会挨恩茱白眼时,没想到她却抬头对他一笑,顺手接过咖啡杯。 居,然,接,受,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简单的动作看在他眼中却是另有含意,就好像她接过的不是星巴克而是那男生的爱慕之心一样。 火大。 对于她这样子的忙碌,对于每次讲电话不超过一分钟,对于她不再主动找他,对于两人之间几乎等同陌生人的生疏,他都觉得很难忍受。 现在又多了一个——他觉得她身边有其他男生的画面很刺眼,刺眼得他疑似听到自己神经断裂的啪滋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男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虽然感觉有人靠近,但恩茱动都不动,旁边的男生也一般,两人俨然把“八风吹不动”演绎到最高点。 一分多钟过去,他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恩茱抬起头,脸上颇有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雷谦说完,伸手就要拉她,却没想到旁边的男生主动格开他的手,“有话请在这边说就好,我跟恩茱还有课目要研究。” 他转过头,这个不怕死的应该就是阿南口中那个小白脸兼黑社会吧,叫什么成裕天的来着。 冷静,这里是图书馆。 雷谦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常,“恩茱,我有点事情想跟你私下说。” 说完,胜利似的看了小白脸一眼,私下,懂不,私下就是两个人,不要再白目说在这里就可以。 “我想恩茱不会介意让我听的。”成裕天一贯不疾不徐的态度,“对吧?” “嗯,没关系。” 雷谦惊愕的看到恩茱点了点头。 “帮你们介绍下,这位是雷谦,我邻居,这是成裕天,我同学。” 虽然对“邻居”这个介绍词有点不满,但听到“同学”时,不满稍微降低了些,邻居与同学,谁也没有多占便宜,要说起来,他可是认识了十几年的邻居,怎么样也亲过同学。 他完全没发现,自从阿南跟自己说“成裕天与童恩茱恋爱中”这个消息后,自己就整个不正常了。 不再游刃有余,不再气定神闲,校园王子的风采都不见,变成一个急着捍卫领地的……妒夫。 否定一切,而且非常生气。 虽然比起嫉妒这样细腻的情绪,他现在只是隐约感觉到酸意跟不快,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问个清楚。 当初还觉得恩茱该交男朋友,等到她真的有了之后,却直觉的认为,对方一定不是好东西…… “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雷谦回过神,“他在,没关系吗?” 恩茱摇了摇头,再次粉碎他的希望。 他真的要在这个成裕天面前问? 问说你们是不是真的交往?如果答案肯定,他要当面说,跟你交往的人不好,你应该停止。 男友要慎选,至少,最好是像他这样…… “你……你们在交往吗?” 恩茱呆住,这什么问题? 他还穿着球衣,明显练球到一半,这样急匆匆跑来图书馆只为了问她是否跟成裕天在交往? 反观成裕天倒是笑了,“你是她邻居?” “没错。” “那么,不会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 咯滋,神经线走火的声音。 “如果雷同学习惯干涉所有邻居的感情生活,那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恩茱是特例的话,恕我无礼,你越界了。”成裕天好整以暇的说:“她不是你女朋友,就算我们交往,也不关你的事。” 咯滋,咯滋。 “她是个个体,不是谁的所有物,就算你是为她好,也该尊重她。”成裕天若有所指的说,“交往这件事情,虽然不是问我,但我想我可以代答,恩茱善良率真,跟她相处很愉快,至于她的感情,我想没有一一跟邻居报告的必要,雷同学,你说是吗?” 于是,一直觉得自己很有理,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的男人,就这样被小白脸兼黑社会给击败了。 突然间理不直,气,也就不壮了。 那句“她不是你女朋友,就算我们交往,也不关你的事”真是犀利得令他无言以对。 不甘愿,但又有点什么正在渐渐明朗。 他的火大,他的急切,他的非得马上知道答案,好像都渐渐的把事情导向同一个答案。 他……好像……喜欢上……某一个从小就认识的对象…… 第六章 看着雷谦摇摇晃晃离开图书馆的背影,恩茱突然有点担心——她从来没看过他这种样子。 有点像是被雷劈到的表情…… 他总是大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连雷妈都说他是千年老皮打不怕,那种深受打击后的若有所思,真的太不适合他了。 “担心的话就跟过去看看吧。”成裕天说。 “他那么大一个人,不会有事。” “不过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喔。” “很明显吗?” “还好。”成裕天笑了笑,“就是在额头上出现了‘想过去看看’这几个字。” 恩茱叹口气,原本要塞耳机的手又放了下来,忍不住从窗户边看了看——他的样子真有点不对劲。 要跟过去吗? 就像过往一样,发现他心情低落时聆听,鼓励,讲些笑话逗他开心,担任他永远的精神支柱。 她好久没有好好看他了,她好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每次当他笑眯眼,对她说“恩茱啊,谢谢你”时,她都会觉得很幸福,他是个小太阳,而她贪恋着他身上的热度,只要小太阳给她一些光热,她的小世界就得以开满粉红色的花。 曾经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后来才发现,对小太阳来说,她不过是他所照耀的许多地方之一。 她很平凡,平凡到无法忍耐。 特意疏离的这段时间,她的世界就像三月天气,总是阴雨绵绵,难得天晴。 忍不住又向窗外看了一眼,他越走越远了。 他应该没事吧…… 一度想站起来,但终于理智还是胜过感情,几次深呼吸后,恩茱睁开眼睛,“我不会过去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表情扭曲?” “那也没办法,因为管住自己的脚要花很大的力气。” 成裕天忍不住笑了,“喔,会讲笑话,还不错。” 他原本以为她会哭出来的。 这些年恩茱从没特意跟他提起雷谦,但即使是这样,他都知道那个人在她心中非比寻常。 虽然现在是要哭不哭的表情,但已经比他想像的好太多。 “我可是天天在进步。”冲动过去,恩茱的表情逐渐恢复,“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再不习惯的事情,只要次数多了,就会习惯。” “例如?” “不要打电话给他,不要发简讯给他,每天出门回家时,盯着他家门板的时候不能超过三秒钟,看完msn离线讯息,立刻关掉视窗,不要回覆。”恩茱一路细数,突然发现自己还挺厉害的,居然这么能忍,“我喜欢了他这么久,所以得花很多力气才能把他从生活抽离,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情,觉悟只需一秒钟。” 真的,只要一秒钟就好。 在他放了她鸽子的四小时后,让她亲眼看见他与一个女孩子在速食店状似亲密,打打闹闹。 那天以后,她就发誓再也不会把时间花在他身上。 虽然这阵子对她来说并不容易,几次他打电话给她,她都有种冲动想要跟他继续聊下去,可是她总能成功的在一分钟内挂断电话,那时内心会涌现一种痛苦的成就感。 如果可以一直只是单纯的喜欢就好了…… “成裕天。”恩茱开口,“谢谢你。” 她知道他刚刚那番话只是为了帮她。 不是因为看不过去,也不是因为打抱不平,只是纯粹的知道眼前的她不想看见雷谦而已。 说那些话对他来说算是很破例了。 成裕天揉了揉她的头,笑,“看书吧。” 恩茱笑了笑,再度戴起耳机。 正确流利的发音从耳机中传来,但她却很难集中精神——因为刚刚成裕天揉她头发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雷谦也常常这样对她。 每次她生气,他总是这样揉揉她的发,她就很没用的消气了。 然后为了庆祝两国恢复邦交,他们会去看场电影,唱歌,或者去漫咖看一整天的漫画,有一次为了表达他的诚意,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弄来中视录影入场券,带她去看蔡依林录影…… 正当快要不由自主的笑出来时,恩茱突然清醒,不行!不要再想了! 闭起眼睛,告诉自己冷静。 既然已经发誓不再当感情上的义工,就不要再去想他的好,那只是友谊,他也会跟恩浩去唱歌看漫画,她不是特别的。 对,这就是重点,她不是特别的,不特别,不特别,不特别…… 雷谦在电脑前,满意的看着自己刚刚做出来的a4表格,上画四个大字:作战计划—— 目标:童恩茱。 目的:男女朋友。 时间:越快越好。 想清楚之后原来很简单,他的不爽跟看别人碍眼,都源自于嫉妒,嫉妒的源头是——love! 想想自己真是猪头,居然这么久才搞清楚。 不过雷大哥这辈子只有被莺莺燕燕环绕不休的经验,还没追过女生,感情上属于拙劣新手,为了让过程顺利,他破例在篮球以及功课以外的地方下工夫。 大致方向定了,但,下面却是一片空白。 送花?恩茱好像不喜欢那个。 看夜景?现在天气还很冷,上山怕到时候只顾着打喷嚏擤鼻水,没时间说情话。 去看电影,然后在情人座上自然而然揽住她的肩膀?不过恩茱喜欢看恐怖片,那样的画面好像不太适合谈情说爱。 到底要做什么好? 雷谦躺在床上,看着贴在床前的乔丹限量海报,真诚的希望篮球大帝给他一点爱的提示。 五分钟过去,一点灵感都没有,于是,耸将眼光转往旁边那张贴了快十年的安室奈美惠海报。 又五分钟过去,女神当然也没理他,雷谦叹口气,看着天花板,在脑海中复习着电影中所有的爱情桥段,认真思考其中的可行性。 嘟嘟嘟,嘟~~ 雷谦拿起手机,上面显示来电是妈妈。 “喂。” “雷谦!”石破天惊,“你皮痒是不是,为什么没去缴管理费?” 雷妈声音万年一样大,为了避免耳鸣,他连忙把手机拿远些,“管理费?有啊。” “那陈太太怎么打电话来说没有,还说放了纸条在信箱,你也没管?” “她一定放错信箱了啦,我有交。”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有,他补充,“红色单子对嘛。” “红色单子是机车停车费,黄色单子才是管理费。”雷妈的声音有着某种程度的忍耐,“你都大学快毕业了,缴单子前都不看一下上面的字吗?” “那个字那么小,谁看得清楚。” 何况,这些事情平常又不是他在弄。 自从爸妈去南投开民宿后,这些生活杂事便由恩茱一手包办,恩茱生日过后开始放牛吃草,他才只好自己来,单子太多,根本很难搞清楚。 雷妈后来又碎碎念了一下,大概不脱长这么大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家里记得要打扫之类的,当然,雷谦当然也克尽子职,问了一下民宿生意好不好,爸爸身体最近怎么样。 原来只是随口问问,谁知道雷妈的声音突然害羞起来,“他最近……很好啦。” 雷谦突然觉得自己妈妈的声音有种奇怪的三八,内心莫名有种想法窜出,“妈……你们该不会……又有了吧……”他今年都要大学毕业了。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后传出笑声,“说你笨,脑袋有时候又挺灵光……” 嚇!老爹跟老娘一样勇。 二十二岁都可以当爸爸了,爸妈居然还要给他添弟妹,感觉怪不好意思的……算了,至少证明爸爸勇壮,妈妈健康。 “去看医生了吗?” “看了,医生说很好,是个弟弟。” “那民宿的工作你不要再做了,让爸爸请个欧巴桑来帮忙。” “知道。”二十年后又有小孩,准妈妈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喜悦,“预产期在十月底,不过生出来时你大概已经在当兵了,等休假再带弟弟去看你。” 雷谦顿了顿,问:“妈,爸当初是怎么追求你的?” “想打听爸妈的八卦啊?” “不是啦,谁对你们有兴趣。”他顿了顿,“只是突然有点想知道。”如果有好主意,或许可以参考一下。 “哎哟,就是接接送送啊,每天在我家楼下等我,载我去上班,又在办公室楼下等我,接我回家,写情书,不像你们现在都用电脑,一张一张手写的信,看起来很有感情,你爸那个人,写字又大又丑,写来写去也都是差不多那几句,可是我就一边看一边想,这个人这么讨厌写字,还三天两头写信给我……” “妈你就感动了?” “当然会感动啊,有一次家里友情桶坏掉,叫水电行,对方说太晚了,要等明天,你爸听了晚上十点多骑车来修,还把家里坏掉的灯泡全部换过,你外婆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夸他用心,又说他老实可靠,会修马桶比会送花有用多了。”雷妈得意了一阵,“干吗?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最后一句他听得电话差点掉下来,真不可小看妇女雷达,他都已经尽量说得像闲谈了。 雷妈显然对儿子非常了解,完全能解读出他静默背后的意义,“是谁?” “你不认识啦。” 半晌,她在那头笑出来,“恩茱?” 雷谦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如果我不认识,你就会直接讲名字,不肯讲名字,那一定就是妈妈认识的。”电话中的声音掩饰不住得意,“我想了想我认识的年轻女孩,陈太的女儿太骄纵了,你一定不爱,汪太的女儿男朋友多得像串葡萄,你也不会爱,李太的女儿不用说,超爱造谣,你从小就觉得她欠揍,想来想去,恩茱虽然古怪些,但还算不错。” 他听了想也不想就反驳,“恩茱哪里古怪了?” 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意后,他想起恩茱,就会自动出现柔焦系统,突显优点,模糊缺点。 “她喜欢你这还不古怪吗?” “为什么喜欢我算古怪?”等等,老娘刚刚说什么?“她喜欢我?谁告诉你的?” “不喜欢你谁会三年来帮你打理大小事,你以为别人这么有空啊,楼上的张家豪也读大学,恩茱连早点都没给他买过,还送洗衣服做家务,做这些事情都不用花时间吗?根据你老妈家庭主妇生活二十五年的经验告诉你,家事比公事还烦人十倍,谁像你这样厚脸皮,被照顾了三年还觉得理所当然。” 根据他这阵子一切自己来的心得,家事真的很麻烦。 这样说来,恩茱好像真的……喜欢…… 厚皮人第一次体会了一种叫做“不好意思”的感觉。 “你啊,从小就被女孩子追,从小到大礼物信件没停过,所以才会没感觉,班上女生说是顺便,你就真以为是顺便,恩茱说是邻居帮忙,你就真以为是邻居帮忙,你怎么从不帮汪太的女儿倒垃圾还是帮楼上张家豪买晚餐?” 老娘睿智! 雷谦觉得内心更清楚了。 “儿子,你恋爱很好,不过妈要告诉你……” 母亲语重心长的语气让雷谦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妈妈不喜欢恩茱吗?还是还记得雨萱跟恩浩告白失败,然后痛哭三天的往事? “小心避孕!” 呃…… “千万不能让恩茱一个人大肚子然后你跑去当兵。”雷妈顿了顿,“把备用品塞在皮夹里,有备无患,知道吗?” 妈,想太远了啦,他连恩茱的小嘴都还没亲到,怎么可能说怀孕就怀孕啊。 不过如果有机会……嗷,对了,床下的杂志。 虽然恩茱看过,也清楚那些标示着nba战报的纸箱绝对不是真的nba战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觉得不该再留着这种东西。 美艳莎拉,甜心安妮,翘臀珍娜……每本四百五十元台币的青春岁月。 上次志豪跟他说,美琪在书柜发现包着电影杂志外皮的全裸写真,气得一个星期不跟他说话,同理可证,如果他要追求恩茱,至少得先把这些伴游女郎清出房间,免得哪天被发现会尴尬…… 挂电话前,雷妈又再次叮嘱,“儿子,绝对不能在当兵回来前让恩茱大肚子喔。” “吼,知道啦。” 穿好鞋子,将大衣扣上,恩茱朝里面喊,“妈,我走了。” “路上小心。” “好。” 打开大门,没想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雷谦家的大门也开了——她当然不知道有人今天早上奋力七点半爬起,穿戴完毕后就站在自己家门后面,仔细听对门动静。 好久没在早上看到他…… 恩茱露出一丝笑容,“早。” 那天他摇摇晃晃离开后,她还担心了一下,现在看来应该没事,他看起来很好,几乎可以说是好得过分,神采奕奕,双眼发亮,那是他遇到了非常好的事情才会有的模样。 “早。”雷谦尽量让语气自然,“你今天这么早上课?”其实他前两天就把她的时间弄清楚了,她今天一大早就有课。 她点点头,“嗯,而且教授还是点名魔人。” “我……我载你。”好久没讲这句话,他竟觉得紧张起来,“我载你比较快。” “我搭捷运就好。” “叮”的一声,电梯来了,雷谦连忙闪入。 十楼,九楼,八楼……一路无言。 一楼到了,他跟着恩茱一起出了电梯。 “你摩托车应该放在楼下吧。”恩茱提醒他,“这边是一楼。” “我突然想搭捷运。” 她怀疑的看着他。 正当他想着用什么理由解释,为什么一向最讨厌大众交通工具的他会突然想搭捷运,她却只“嗯”的一声,没再多说话。 放心之余,突然又觉得失落。 昨天跟自家老母通过电话之后,他这个钝感人才知道恩茱喜欢自己,才知道自己多可恶。 理所当然的被她照顾着——心情不好时陪他聊天,好事发生时陪他大疯,一手包办家里的大小杂事,连晚餐都会从家里包来一份,他却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甚至是那天的事情,他都觉得只要说一声就好了,连张道歉卡片都没有,难怪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打通任督二脉,他几乎可以确定,她不是那么忙,她只是不想理他而已。 就像现在,他的理由明明那样蹩脚,她却连问都没问。 进站,刷卡,一上捷运恩茱就拿出耳机,他准备的话题没一个派上用场,就这样一路到学校。 不过没关系,既然下定决心,好歹他也是近水楼台,断不能让这轮明月先被小白脸摘去。 穿过行政大楼,她跟他摇了摇手,“拜拜。” 看着她的背影,雷谦忍不住喊了她一下,“恩茱。” 立定,回头,却不像以前一样向他走来。 “你今天穿这样,很漂亮。” 恩茱皱眉……他在讲什么啊?该不会因为毕业展的事情忙得神智不清了吧?! “晚点见。” 说完这句,雷谦对她摇了摇手,又朝她丢了个飞吻,然后大步朝自己的系所走去。 恩茱只觉得三条斜线——他是被附身了吗? 干吗对她丢飞吻,她又不是球场上那些老对着他叫“学长好帅”的学妹。 不远处,雷谦二度回头,对她指指口袋。 她狐疑的伸手,不意从自己外套摸出一个纸结。 打开,上面写着“have a nice day,baby”,雷谦的字迹。 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不对,重点是他到底想干么,什么北鼻? 她发现自己居然没用的心浮气躁了起来,接近一个月的冷淡与冷静似乎又起了波澜,这……这不是她想要的啊。 她想要平静…… 但这只是个开始,因为恩茱接下来很快的发现,雷谦就像7-11一样,无所不在——出门时他刚好就会开门,没课时他刚好也会在图书馆,去补习班,他永远刚好有事到附近。 她的不予理会完全没有烧熄他的火力,反而每一天每一天,她都能感觉他很努力的靠近,午饭的时候在学生餐厅帮她占位子,出门时替她调整围巾,问她是不是有记得戴手套,接接送送,传递纸条,虽然写来写去总是那几句,却都是扎实的手写温度。 她搞不懂,也没胆问,所以拚命的忍。 雷谦做事常常三分钟热度,只要熬过一小阵子,他就会放弃——不管他的原意是要做什么。 童恩茱,加油,忍耐。 忍耐,忍耐。 第七章 图书馆的角落,恩茱正在做考古题。 左边是她大一到大四的读书伙伴成裕天,右边则是最近吃错药的雷谦。 他第一次带着书出现时,恩茱完全不认为他有办法在这边待太久——他好动厌静,叫他待图书馆他宁愿去擦球,除非是为了借指定书或者找人,不然他不可能踏入这里一步。 这样的一个人,没想到那天他居然真的待到五点半,跟她一起离开,然后“顺便”到南阳街附近办事,还一办办到她九点半下课,然后再“顺便”跟她一起搭捷运回家。 有一就有二,有三就有四,慢慢的不到半个月,他们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三人共用一张大桌子,各自为即将到来的其中考奋斗,雷谦依旧7-11,不缺席任何刻意的偶遇。 蓦的,恩茱打了个喷嚏。 声音不大,但已足够让左右的两个男人同时抬起头来。 “没事吧?”成裕天问。 她正想摇头,却又控制不住的打了第二个喷嚏。 雷谦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的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成裕天微觉奇怪,但没多管,转头又问恩茱,“真没事?” “没事。”她吸吸鼻子,“只是刚好有点痒。” 说完,转身将外套披起——四月天气时晴时雨,勿冷勿热,气象报告日夜温差常常会达到两位数,真的很不好穿衣服,白天还好,晚上睡觉时就比较麻烦,常常会不知道要盖大棉被还是毛毯,盖多怕踢被,盖少怕感冒。 成裕天指着雷谦刚刚好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笑说:“你猜他去干么?” “场面话是我不知道,实话是有一点猜到,但不确定。” 虽然雷谦最近好像变了个人,但他们认识的时间太长,长到即使他最近好像被掉了包,她还是能在短短时间摸清楚掉包后的行为模式,他刚刚百分之九十是去帮她倒热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连猜测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我怕梦醒之后难过啊。”恩茱很诚实的说:“老实告诉你,死心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太不容易了,我的平静建立在看不到他之上,可是他最近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又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还不容易,接受就是了。” “你说得简单,我虽然懂他的行为模式,但我完全不懂他的心思啊,好几次我都想抓着他的领子问:‘雷谦,你在玩什么游戏?’但又想,随他起舞不就中了他的计吗?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步,绝对不能再掉下去。” 还有一件事情她不好意思说的是:他又没说喜欢她。 没有喜欢,何来接受。 只是这样一讲不就代表她真的有在考虑,那她之前的信誓旦旦外加无数失眠又算什么,所以她连说都不敢说。 “我现在已经正视自己是个俗人这件事情了,我再也不想假装大方,再也不想假装懂事。”去他妈的温柔,去他妈的善解人意,“栗子上星期跟男朋友吵架,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她男朋友收下了别的女生给的巧克力——就这样喔,后来栗子的男朋友用了好大好大一束红玫瑰才让两人和好。” 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来,我以前简直就是伟人,雷谦一天到晚跟朋友唱歌,烤肉,联谊,情书礼物照单全收,口袋三不五时有两人电影票根,只要女生跟他要电话就会给……我以前居然都没有制止这种行为,虽然很不高兴,但完全没有制止过——但话说回来,也没立场那么做就是了,‘特别’是我自己认为的,对他来说,我就只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成裕天笑笑,“现在应该不只是这样了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种行为叫做追求。” “你太文雅了。” 比起追求,她觉得比较像是在发情。 更有可能是像栗子说的,因为毕业后马上要去当兵了,雷谦那样习惯众星拱月的个性,绝对不甘寂寞,所以迫切的要找一个女朋友,放假时有人陪,万一不幸抽到金马奖,至少还有人通通信,打打电话。 她不得不承认栗子的危言耸听很有一套,因为她就被吓得一愣一愣,而且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然她怎么样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对她好,而且是非常突然的,完全找不到开端跟切入点。 十几年,不可能现在才日久生情。 十几年,当然更不可能是一见钟情。 最有可能的,就是栗子大师的预言。 成裕天说,栗子的个性唯恐天下不乱,最擅长胡说八道,她说的话当笑话听听可以,傻瓜才当真——但她就是那个傻瓜啊。 她觉得栗子说的好有道理。 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雷谦这阵子以来的行径,他快当兵了,需要个女朋友好跟部队的人说“我女朋友都一直问我什么时候放假”。 而她,是最好人选。 “如果现在才认识,有很大的机率会兵变,可你就不同了,你们认识十几年,他完全知道你的乖巧伶俐死心眼,他既然是为了快当兵才赶忙找女朋友,当然要找个全世界最不会兵变的女朋友啊,那个人就是你。” 栗子指着她的鼻子说:“球队的人可不会在他当兵时写信给他温柔鼓励,所以,练球算什么,篮球可不会跟他说,等你放假回来我们去看电影,都快毕业了,找个女朋友比较重要,虽然他嘴上不说,可心里一定知道你喜欢他,所以你是最安全的,你爱他那么久了,不会在乎多那两年。” 听完史蒂芬·栗的惊恐言论,恩茱为数不多的浪漫迅速消失殆尽,无影无踪。 所以她战战兢兢的保护着自己。 不要感动,不要多想,不要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有希望…… “喝点热水。” 雷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而且果然是去帮她拿水的。 恩茱看着眼前那杯冒烟的液体,又看了看雷谦那张真的透着一丝名叫温柔情绪的脸…… 为什么会在无视我的感情这么多年后,现在又对我好呢? 她有感觉的。 会觉得感动,会动摇,然后想起栗子的话之后,又会有种想要揪住他领子问清楚的冲动。 “你最近都不用练球吗?” “下一次校际比赛是七月,我都毕业了还练什么。” 他并没有参加职业球团选秀的意愿。 虽然他很喜欢篮球,真的真的很喜欢,教练也看好他将来打职篮的潜力,但是,他就是不太想。 他还是想从事科系相关的工作。 毕竟他花了四年的时间念书,他想证明小学时永远只在倒数个位数名次徘徊的自己可以学以致用,他不是靠着一张帅脸与身材让女生风靡,而是他有脑,他的智商跟肌肉一样发达。 何况现在他还有另外一个人生目标:眼前这个女人。 妈妈那天的话就像替他拿掉了眼罩一样,那些千丝万缕找不到答案的事情,突然间变得透明,什么都清楚了,这些年来,她为他做的,还有,他从来没有去想过的。 很奇怪,越是明白,越是有一种羞愧,他居然可以不知不觉到这个地步。 随着心情的变化,眼前的女人也越看越可爱,甚至有时候他会失心疯的觉得恩茱比宫崎葵还美。 以前的恩茱是个好看的邻居,但现在的恩茱打败全天下的女人,成为他心中第一号正妹。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是浴缸,而意识到喜欢她就像开了水龙头一样,从此水哗哗直流,越来越多,越来越满。 以前没注意的事情突然变得清楚,一方面觉得自己以前真混蛋,一方面又会珍惜现在她给予的所有反应,就连她偶尔一句问话,都会让他变成怀春少年一样甜蜜乱笑,觉得今天真美好。 她问他最近都不用练球欵…… 他就知道,她一定还是关心他的。 “反正已经不参加比赛了,就让学弟多点机会。” “还是可以去体育馆吧。” “当然可以。”事实上,阿南还特别跑来跟他说,他最近一周只出现个一次两次,大家都很失落,而大家泛指学弟学妹——学弟失去偶像,学妹失去保养眼睛的对象。 他是很高兴自己这么重要啦,不过他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该从练球以及跟朋友玩乐进展到另一个阶段,例如:为将来打算。 虽然刚开始有点讨厌这栋砖造三层建筑,但现在慢慢喜欢了,英式的白色窗子,厚重的木制长桌,将看出去的绿映扶疏,就连种植在古板道旁正盛开的杜鹃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当然,最主要的是长桌旁边的那个人。 “比起来,我现在比较喜欢图书馆。” 恩茱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的成裕天看了她一眼,脸上写着两个字:安静。 她知道刚刚简短的对话已经吵到他读书的情绪,于是她没再多说,只是在雷谦的示意下,端过那杯他特意去拿的热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喝着。 手暖暖的,心却是茫然的。 她真希望他诚实的告诉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些行为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像栗子说的那样? 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哈啾! 天啊,真的感冒了,恩茱已经搞不清楚这是今晚的第几次抽卫生纸,真是,早知道现在会变严重,回家前要先去看医生的。 感冒了,偏偏在今天晚上——爸妈回宜兰看外公外婆,恩浩与女友菲菲去台中玩,她一个人在家,想撒娇都没对象,家里只有一点昨天的剩饭,还有油腻腻的排骨酥……恶。 她现在很想吃面筋配稀饭这种中式轻食,不过懒得把剩饭煮成稀饭,更懒得出去买面筋,外头下雨呢……哈啾! 抽了一张卫生纸,我擤~~ 正当她把毯子抖开包住自己时,门铃响了起来,叮咚!叮咚!叮咚! 也不用问谁了,会这样按她家门铃的只有一个人。 毯子人移动到玄关,拉开大门。 雷谦一个一百八十公分的人一下冲进来,边走边说:“我刚经过一家卤味,看到你最喜欢吃的豆腐,就买了一份。” 在餐桌上放下东西,正想继续跟她说些话,却见眼前的人包着毯子,眼眶红红,鼻子红红,手上还拿着一张卫生纸,忍不住皱眉,“……你感冒了?” 她点点头,喉咙有点痛,她不太想说话。 她生病了,雷谦想,感冒嘛,多喝开水多休息就会好,她都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自己——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他却觉得好不放心。 她生病了耶,感冒耶,原本健康的人会因为这样变得有气,她从小又那么怕冷,身体很不舒服的。 想到恩茱身体不舒服,他就整个人都觉得不舒服。 总之,感冒太严重了。 这种非常时期,应该要有人二十四小时待在她身边,提醒她吃药、吃饭,注意别让她受凉,好好照顾她。 他朝里面看了看,“童爸童妈不在?” 刚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房子里没有其他人声,只有电视里“康熙来了”蔡康永访问来宾的声音。 “去外公外婆家,今天外公生日。” “恩浩呢?” “交往纪念日,跟菲菲去台中玩。” 所以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雷谦转过身,问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看过医生了吗?” “诊所九点就关了。” 而她的喷嚏多连发则始于九点半,短短九十分钟,猪羊变色,她连喉咙都开始痛了。 “没吃药?” “我刚找过了,药箱只剩下一点肠胃药。” 因为巷口就有诊所,所以他们家一向没有囤积备用药的习惯。 雷谦看看时钟,十一点了,那她一定不想吃卤豆腐——虽然粗心,但她感冒时会连带食欲不佳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童妈曾说两个孩子简直就是极端,恩浩感冒时味觉变淡,总会要求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而恩茱感冒时味觉却相对敏感,只吃稀饭面筋,稀饭还得是纯稀饭,不能掺肉丝蛋丝,不然她吃两口就会推说反胃,不要了。 “晚餐吃过了吗?” 恩茱摇摇头。 她很想吃面筋,但是外面在下雨,还是那种打在玻璃上叮噹作响的倾盆春雨,又湿又冷,她一点都不想出去。 “我想睡了。”然后看了他特别买来的卤豆腐一眼,“那个——” “那就只好我自己吃啦,你快去躺着,感冒要多休息。”雷谦推着她,“我吃完自己回去。” “那……晚安。” 看着恩茱进入房间后,雷谦拿出手机,拨给佩倩,“是我,问你一下,要怎么照顾感冒病人?” “吃药,睡觉。” “便利商店有卖感冒药吗?” “屈臣氏才有卖啦,我们学校附近那家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二楼就有了,你问一下店员看看,还有,补充水分很重要。” 佩倩每说一个,他就在纸上记下。 “然后呢?” “多休息啊。” “然后呢?” “嗯……”佩倩有点犹豫的说:“大概就这样吧。” 感冒这样值得大家重视的事情,要注意的事项应该很多,至少得写满一张a4纸吧,怎么会就这几样而已? 雷谦主观的觉得,佩倩一定漏了什么。 结束与她的通话后,他又拨了另外一通,“志豪?我雷谦,有个问题要问你——” 志豪一惊——他进入球队两年多来,队长从来没有问过他任何问题,现在居然十一点多打给他,可见一定很重要。 就在他正要立正端坐时,却听见令他跌倒的问句—— “你知道要怎么照顾感冒病人吗?” 这个嘛…… “老大,我是念土木的耶。” 喀,直接挂掉,再拨。 “美芷?我是雷谦啦,你知道要怎么照顾感冒病人吗?” “怎么照顾感冒病人?你感冒啦?不是?不是你干么问这个?吼我知道,女朋友对不对?女朋友是谁……” 吼,好啰嗦。 于是那天晚上,所有篮球队成员以及系上同学都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接到了同一个人的电话,内容都是千篇一律——我是雷谦,你知道要怎么照顾感冒病人吗? 恩茱在房里躺着,隐隐约约听见雷谦在讲电话,不多久就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知道他回家了。 鼻塞,所以睡得不太好,睡睡醒醒,隐隐约约听见家里有动静,但因为实在很疲倦,只好告诉自己,一定是老鼠,不用起来,就这样到五点多,终于比较清醒了,躺在床上把今日行程想了一遍,上午没,她可以先去巷口诊所看医生。 梳洗完后,正想去厨房喝点水,却在餐桌上出现了奇怪的东西——一个小铁锅,一罐面筋,一盒感冒药,旁边的纸条上是雷谦奇丑无比的大字: 多休息,有需要打电话给我。 p.s.稀饭我尽力了。 恩茱打开锅盖,是她喜欢的清稀饭……虽然打开的瞬间就闻到焦味,可是……他从来不下厨的。 他总说想吃东西到巷口便利商店买就好了,下厨太麻烦。 她知道他一定一边皱眉一边搅锅,还会骂便利商店为什么只买皮蛋瘦肉粥或者海鲜粥,这个世界也是有人只吃白稀饭的等等。 面筋的罐子上还有一点点水。 感冒药是全新的,二十四小时的药局在十五分钟的车程距离之外,学校附近的屈臣氏更远,至少得二十五分钟。 恩茱拿了碗,开了面筋,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稀饭根本没烂,还吃得烧焦的味道,一点都不好吃,居然给生病的人吃这个……可是……可是…… 昨天晚上下着雨吧,她记得气象报告只有十五度。 她红着眼眶想,晚一点一定要告诉雷谦,他煮的东西真的很难吃…… 第八章 同一时间,破例早起的雷谦正在计算着分子问题——无课的日子早起不是他的风格,但因为很担心隔壁那个病人,想着今天要带她去看医生,今天要带她去看医生,今天要带她去看医生……就这样奇迹似的居然在六点多醒来。 醒来就醒来了,啃了两个面包后,相屋期中将近,于是很自发的拿出原文书出来读,我读,我念,我算算算。 正快要进入无我境界时,手机响了。 嘟,嘟嘟,来电显示着……很久没在“来电显示”这四个字后面出现的名字——童恩茱。 男人快速抓过手机,“你醒了?” “嗯。” “鼻子还塞吗?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还在塞。”感冒的关系,恩茱的声音听起来扁扁的,他病态般的觉得鸭子般的可爱。 “那个……” “稀饭我吃了,谢谢。” 嗷嗷,她吃了! 他当然不会皮厚的去问好不好吃,他知道有点焦,米粒也不够绵,但那已经是他煮的三次中,最能端得上抬面的一次了,真是……他现在只能说谢主隆恩。 有吃就好,感冒可是大事,体力很重要。 “那晚点我再陪你去看医生。”他有一堆问题要问医生。 他已经想好要怎么跟医生说病徽了——眼前这个病人昨天早上开始打喷嚏,可是不会很严重,但晚上九点多时突然变严重了,而且还喉咙痛,她很怕冷,感冒时食欲会不佳…… “雷谦。” 恩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你……为什么帮我做这些?”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 我了快十秒还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恩茱一如往常耐性的等着。 “呃……邻居嘛……” 不行,他说不出口。 男人痛苦的发现自己的脸皮居然变薄了,在人生中最需要厚颜的时候,他的脸皮变薄了,喜欢,光想就觉得耳朵热——他以前都以为雷雨萱是在骗人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人不好意时,耳朵真的会热。 深吸一口气,在内心想着:因为我喜欢你。 很好,很顺,就这样说出口就行了,雷谦,你都敢在她面前说因为停水所以三天没洗澡这种脏事,“我喜欢你”这样可爱的句子绝对难不倒你。 “我——”依然说不出口。 奇怪,他之前在球场回应小粉丝说“我也爱你们”时是怎么办到的?那明明就不难啊,想都不用想就可以说了,为什么现在却如此无法启齿? 好像流汗了,在四月的微寒天气。 如果他说出口,那就算告白了,二十二年人生第一次告白。 “我——” “我——”恩茱抢先他一步,“只是随口问问。” 他曾经讲过“君子远庖厨~~除非将来为老婆”,说完后,十四岁的他被雷妈“不孝子,也不想想你是谁养大的”一阵大暴打,强迫他把后面那句改成老婆老妈老爸还有妹妹。 早上吃着稀饭,突然间那个画面就这样从回忆深处浮现。 一定是感冒的关系,害得她不只鼻子塞住,连带脑袋也塞住,开始想些浪漫粉红,有的没的,结果就是忘了栗子的恐吓,慢慢有种感动浮现,幻想他突然被爱神的箭射到,爱上她……事实证明,现实跟幻想果然是两回事。 只是他坑坑巴巴的我我我半天,还我不出个所以然,每犹豫一分,她内心的热度就往下降一点。 他对她不是那般心思。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这个人真的是雷谦,没有被外星人绑架,也没有神经错乱,是那个永远对她这朵落花无意的青梅竹马。 “恩茱,等等我陪你去看医生。” “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陪你去。”男人非常坚持。 “我自己去。”女生再度强调。 “我说我陪你去!” “我说我自己去!”相对于他的放大音量,这头也抖声八度,“我又不是小孩子,巷口而已,也没多远,我自己走路过去就好。”还特别强调最后一句。 那头没说话。 就在她以为他要放弃时,他突然又丢出一句,“你在不高兴什么?” 他虽然不是什么细心的人,但无论如何也相处了十五年,时光的威力非比寻常,再钝感也不至于听不出她真正的意思——抗拒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不是小孩,而是她不要他陪。 男人觉得被打击了。 两分钟前他还因为疑似快发生告白而有点流汗,现在却被预备告白的对象讨厌? 他内心的孟克正在无声的呐喊着:为什么? “不要不讲话,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恩茱觉得头痛。 要回答什么经,要怎么回答? 还以为打电话来问问会得到一些她曾经幻想过的答案,结果只得到一阵结巴的我我我,童恩茱,醒一醒,生日那天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才一个多月,居然被稀饭给感动了,明明那么难吃…… 真是够了,她要因为他心情起伏到什么时候啊? 叹口气,她决定豁出去了——不在乎朋友当不成,不在乎见面尴尬,比起脸皮,她更想要心灵上的宁静。 “雷谦,我问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好,你不回答,没关系,那换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这么问,有点长,但你不准插嘴,仔细听。” 大概是感觉出她的认真,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因为我以为你在意我,或者说,有一点点真心的在意,有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是青梅竹马,我不想当你的妹妹,也不想当你的异性手足,对我来说,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特别到我希望能跟你一直一直生活,不是对门邻居,而是,”恩茱顿了顿,“以一个屋檐下的方式。” 她虽然没有说白,但她想他会懂。 “恩……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语气有种惊疑与不可置信,让她觉得有点受伤,“喜欢会让你觉得这么惊吓吗?” “我不是惊惊惊吓——” 明明就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不用担心,你既然从来不知道,那代表我掩饰得还不错。”恩茱打断他,“我原本不想说的,真的,以前是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懂,后来又觉得没必要说出来徒增彼此困扰,可是你最近的行为真的让我很疑惑,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我现在要告诉你,跟我保持距离,离我远一点。” 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的是——我不想花力气去抗拒你,因为很可能要用尽全身力气。 一如现在,一个多月的努力被一碗稀饭破坏殆尽。 “我想说的就是这样,所以,不用陪我去看医生,也不要再来图书馆,至于补习班那些刚好都请不要再有,感情不应该是怕寂寞的结果,应该出发在最单纯的喜欢,我的是,你的也应该是。” 恩茱说完,挂了电话。 一面是累了,一面是她觉得自己可能无法再接受雷谦的反应,那个结巴已经把他的想法都告诉她了。 她自嘲的想,没想到自己这样有分量,简短几句话就让一向脸皮厚的他受惊不轻。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一直等,等到雷谦被爱神射中箭然后跟她告白,王子公主永远快乐生活在一起。 有天,她不想等了。 她的告白,人生第一次的“我喜欢你”居然是在放弃的时候,真是够讽刺了。 雷谦突然懂得那些对到头彩彩券的人的心情了。 惊喜,怀疑,恍若梦境。 他现在对到的可是第一特奖呢——虽然特奖挂了他的电话,但不要紧,她家就在对面,他什么本事没有,就是动作特别快。 飞奔出门,死命按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板开了,再现的是特奖略显疲惫的脸,“你是不是要跟我道歉说没发现我的心意,还是要问我以后还能不能是朋友?前者的话不需要,因为我喜欢你是我的问题,后者的话绝对不可能,可以的话,我会把时间跟你全部错开。” 说完,门就要关上,雷谦连忙闪身进去,“都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我说了我没事。” “你这个人脾气也太古怪了,自己一直讲,都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发现对到特奖后,雷谦心情超好,好到连思绪也清楚了,“基于平等互惠原则,总该换你听我说话了吧。” 恩茱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要讲了,你,你听仔细。”身为万人迷,三天两头被告白,但示爱却是二十二年来头一遭,雷谦发现自己居然没用的有点紧张,“我,嗯,我喜欢你!” 说出来了! 好像也没这么难,嗯,奇怪,恩茱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定定的看着她,只见她慢慢的,慢慢的……把手卡在腰上——他突然觉得不妙,因为那是童恩茱的标准备战姿势。 她预备跟谁吵架时,第一个动作就是卡腰。 “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告白啊。” “干么跟我告白?” “我不是说了喜欢你吗?” “你是在玩吗?”恩茱的音量提高了些。“以前对你那么好都当成理所当然,我不理你以后却一天到晚跑来贴着我——帮我买药,帮我煮稀饭,做了一堆会让我误会的事情后,原因居然是‘我们是邻居,要互相照顾’。” “那是——” “邻居嘛,你刚刚说的。”她打断他,“是我自己多想,跟你请清楚总行了吧,才刚告诉你要保持距离,离我远一点,你马上跑来告白——你自己想想,这不是玩是什么?” “拜托,你有看我跟谁玩告白吗?”雷谦也火大了,“这种事能开玩笑?你会因为想玩跟别人说‘我喜欢你’?” “我才不会。” “那我就会了。” 恩茱不语,但卡在腰上的手还是没放下。 怀疑的眼光让雷谦的音量也跟着提高了。 “以前是没发现,刚刚是不好意思承认,你以为告白这么容易啊。”男人大声的说,“容易的话为什么你会选择当我十几年的好朋友。” “谁当你好朋友了,明明是自己迟钝。” “你不讲我哪会知道?” “为什么要我讲才会知道?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义务当另一个人的管家谦秘书还不支薪,你问问身边的朋友,他们这些事情是谁在做,如果你有一点点心,你就会明白,而不是要我开口。” “那你刚刚不就说了吗?” “那是因为我决定放弃了,所以觉得无所谓。” “好好的干么放弃?” “你说话有语病,谁暗恋会‘好好的’,你这个没真心喜欢过别人的人,没资格教训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男人一边力争有理,一边悲哀的想着,明明地示爱,为什么会演变成两人比大声? 特奖的手已经从卡腰变成环胸,那代表她的战斗力又往上升了一级。 这,这不是他的本意啊。 他想像中应该是,他说明白后,恩茱感动得泪光闪闪,一把抱住他,说些“我真是太感动了”或者“我真是太高兴了”之类的话,两人从此相亲相爱,成为校园中的人人羡慕的情侣,情侣,多可爱的两个字啊。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也难怪她会怀疑,因为整个过程,他简直都像庄孝维一样——她喜欢他时,他没感觉,她放弃他时,他跑过来示爱。 想想,还真对不起她……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吗?” 恩茱沉默了一会,开口,“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 男人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 想就是想,很难解释啊…… “是不是因为你毕业后就要去当兵了?” 怎么会冒出来当兵这个议题?“这关当兵什么事啊?” “因为当兵特别需要支柱,与其现在追求一个你不太熟悉的女生,不如追求一个你对她颇有了解的女生,让她乖乖等你,是不是因为这样?” 雷谦怒了,“你哪来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啊,是谁灌输你这种错误的想法?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小白脸兼黑社会告诉你的?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乱讲一通让你不要接受我?” 小白脸兼黑社会? 恩茱想了一会才知道他说的人是成裕天,“别胡说八道,他是好人,我们只是同学。” “同学不会这么好心一天到晚陪你在图书馆耗时间,一起吃中饭,还帮你介绍补习班,你知道吗?那名义上是读书,事实上是阻绝你跟其他男生相处的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没有听过?他就是在用这招。” 凡靠近她者必有目的——男人的语气有种一竿子非得打翻一般人的坚定。 恩茱突然觉得有理说不清。 “我跟他认识四年了,他从来没有约我在校外见过面。” “你们上次不就去动物园?!” 她跟成裕天都不是什么名人,就算一起出游也没播的可听性,除非是故意要让雷谦知道。 男人怔住了支吾了一下才说:“学校的人说的。” “谁?” “你不用管,重点是他有约你去玩对吧?” “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我听到的时候真的很生气,那个人绝对没安好心眼,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人,就觉得他很邪恶。” 接下来是一串落落长的批评,从成裕天的外貌、声音、行为模式、出身背影,都被他批评了一番,尤其每次看到两人在图书馆坐一起,更感到火大云云,当他惊觉自己小家子气的有损形象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结论才刚刚说出口,就是:他绝对不是好东西! 正觉有点懊恼,一抬头,却发现恩茱的手不知道何时放下了——不再处于备战状态,脸上居然还有一丝浅笑。 为什么?他刚刚讲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男人当然没发现,自己刚刚的行为叫做嫉妒,是爱情中少不了的调味料——他只知道,恩茱不生气了,甚至,还有点高兴。 雷谦突然福至心灵,“你等我一下。” 冲回自己的狗窝,在杂乱的书桌上一阵左翻右找,在哪呢?明明放在桌子上的,啊,找到了! 拿着东西,又回到特奖面前,有点害羞的递了出去,“给你看。” 大大a4纸上面写着:作战计划。 目标:童恩茱,目的:男女朋友,时间:越快越好。 旁边还间歇性的写了一些怀春少年的句子,例如,“雷谦你是猪头,居然没发现自己喜欢恩茱”,“告白好困难”,“小白脸也喜欢她?”,“歼灭敌人,人人有责”,“工作第二年结婚”…… 恩茱笑容越来越明显,突然间,脸上出现疑惑神色,“雷狮?” 厚皮人“哦”的一声,“小孩的名字!” 她一怔,脸颊一下飘上红云。 “如果是女生,就改成诗词的诗。”厚皮人得意的说:“不错吧,我觉得雷狮很好听。” 恩茱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八字都还没一撇,他居然想到这么远……可是,她却觉得甜蜜。 甜笑的模样让身边的男人看得眼睛发亮,脸红的奖品好可爱喔。 男人本能的低下头。 她害羞的闭上眼睛。 然后…… “哈啾——” “童恩茱~~”你好脏。 “哈哈哈,对不起啦。”恩茱笑得弯下腰,“我控制不住……哈啾!” 那天,两人终究没有亲到吻,但在感情上却有了一个新的开端。 幸福的开端。 第九章 历经了长途飞行,雷谦又来到夏威夷。 阳光依然,沙滩依然,泳装美女也是依然,海面金光灿灿,将望过去,是一片如洗衣晴空,踩着柔软的细沙在海边散步,他只觉得眼前景物一切都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正当他赞叹着海岛景色时,一个穿着红色比基尼的古铜美人拿着一杯调酒走到他面前,“哈啰。” 好面熟。 “好久不见。”女人说。 居然真的认识——雷谦苦苦思索,自己并没有外国朋友,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古铜美人眼熟呢?而且几乎是肯定见过面的…… “我叫珍娜。” 翘臀珍娜! 他那些放在床下的热血青春,天啊,珍娜耶——她对着他的笑,手指的房卡钥匙转啊转,意思再明显不过,她那风靡全球的性感翘臀,如果能感受一下那浑圆而结实,水蜜桃一般的……不行,他有恩茱了,他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雷谦颤抖着将手反握在背后,只觉得举二十公斤的哑铃都没花这样大的力气,“对不起珍娜,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雷谦……” “我有女朋友了。” “雷谦,你醒醒啦。” 男人睁开双眼,照例在鼻子对鼻子五公分的距离看到他昔日的青梅竹马,现在的亲爱女友,人生第一特奖:童恩茱。 原来又是梦啊。 男人看了看自己的大手,还好醒了,他不想对不起她,即使是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下流梦境也一样,珍娜,再见! “八点半,该起来了。”恩茱的声音一如往昔般响起,“你今天下午的课要直接去实验室报到喔。” 刚从夏威夷海滩回来的男人从床铺上坐起,想起梦境,觉得有点可惜,但又觉得自己拒绝得很对,看到特奖在前,忍不住伸手一把抱住她的腰,“恩茱~~”将脸埋在她脖子上,“你好香喔。” 虽然她这辈子都不会有珍娜那样的翘臀,但是抱着她上,有种心安理得的舒服。 恩茱摸了摸他的头,“作恶梦啦?” “不是。”想了想,又补上,“但也差不多。” 拒绝珍娜真是奢侈的恶梦。 不过他很高兴自己的兽性演变成人性了,美色当前,他居然能记得自己有女朋友这件事情,太了不起了雷谦,男人都该给你拍拍手。 快手快脚的梳洗完,他拿起车钥匙,与恩茱出门了。 就象以前一样,走在一起,但保持着三十公分的距离。 照她的说法,恋爱要低调,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没必要让全世界知道,但他是山大王,山大王觉得,还是该让别人知道一下所有权这件事情,免得一些苍蝇蟑螂盯着她不放。 因为两人意见不同,于是采取了最原始的决定方法:猜拳。 三战两胜,由恩茱胜出。 大丈夫一言既出,雷谦只好保持沉默。 原本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依照约定,他不会宣传,但如果有人问他,他也不会否认——这不算犯规。 可恨的是因为过去三年来他否认了太多次,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于是当他跟恩茱双双走在校园散步,一周有一增以上的天数同进同出,都没人问他“你们在交往啊”,甚至在电影院的情人座碰见志豪跟美琪,志豪还以为他是太晚买票所以没得选座位。 没看到午夜的电影院只塞了三分之一的人吗?雷谦想,不是情人,谁会在还有空位的状况下坐情人座啊。 因为碰见,所以看完电影一起去吃了饭,他在餐厅把恩茱说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个发里出西施的哲学发挥到极致,心想,这样明显的爱恋氛围,应该要问了吧。 没想到美琪只说了句,“所以我才说张士尧没福气啊,追不上她。” 旁边恩茱早笑得发抖,“雷谦……你别……哈哈哈……” 她知道他想干么。 他真的好可爱喔——虽然他不喜欢她说他可爱,但她就是这么觉得,以前还以为他什么都无所谓,开始交往才发现他在某些方面很孩子气,有点固执,但却固执得让她觉得窝心。 知道自己是被在乎的,不是象以前一样几乎可有可无。 “张士尧算哪根葱,我们家恩茱才不可能喜欢他。“特别强调”我们家”,试图营造暧昧。 “其实张士尧条件真的不错啦,只是不来电也没办法。”志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声,“不对耶老大,你不是满赞赏他的吗?阿南拿资料来报时,你说他那样文质彬彬跟恩茱很配,怎么现在又说他是根葱?” 特奖在旁边笑得东倒西歪,只剩下男人一脸有口难言。 经过这一役,雷谦终于放弃了。 算了,反正现在都五月了,等过阵子考试,就来领毕业证书,那些苍蝇蟑螂也不可能再绕着恩茱转,过两年等他当兵回来,直接丢喜帖,吓死他们,哼。 南风徐徐,凤凰花开。 经过春雨的滋润,校园的树木跟草地都显得翠绿无比,围墙边一整排凤凰木,背景一片晴朗无云的天空,将望上去,十分美丽。 操场边,摄影师调整好脚架,“来,倒数准备,三二一的时候大家c一下喔,来,三,二,一,c。” 踩着高矮不同的椅子分成四层拍摄毕业照的学生,随着指令一起c~~ “好,再一张,三,二,一,c。” 啪嚓!“ok,换下一班。” 恩茱是下一班的下一班——今天是拍摄毕业大合照的日子,一早学生会已经把椅子排好,然后一班一班过来拍。 六月底时,他们就会拿到这一本厚厚的毕业纪念册,校园、教授,不同系上的学生,四年的生活就这样压缩在一本纪念册中,感觉有点象梦境,似乎不太真实。 “成裕天,你毕业时会哭吗?” “不会。”简短有力的回答。 “我想也是。”恩茱看着现在正手忙脚乱穿衣服的那群人,“可是我想我会,而且一定是嚎啕大哭。” “你是太高兴还是太悲伤?” “都有,我很向往到国外读书,可是我舍不得这里。”他们的样园虽然没多大多美,但累积了四年的快乐悲伤,让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有着强烈的感情,“我很想把图书馆那个英式风格的窗子搬回家,我觉得我会很怀念那里。” “我只会怀念食堂阿姨。” 恩茱听了忍不住一笑,食堂阿姨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成裕天,只要他去买,肉比别人大块,汤比别人有料,就连点阳春面都会出现排骨酥。 “到纽约的事情,你跟雷谦说了吗?” “没有。” 成裕天是少数知道他们恋爱的人——只能说他太厉害了,只是看她提起雷谦的表情就猜出来,他说女孩子谈恋爱后会变漂亮,提到喜欢的人会变得特别可爱,那是藏不住的。 也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很理性,所以恩茱有时候会小小的跟他讨论一下自己的问题,前提是,仅能耽误五分钟为上限。 “都已经五月了,别忘了我们七月就要先去语言学校。”成裕天提醒她,“这种事情越早说越好,不管对你还是对他。” “我知道。” 看着他们前面那班的学生开始c,她忍不住觉得心烦意乱——她得承认不想毕业的原因之一,是不想面对随着毕业一起出现的问题:留学、就业。 几个月前,她的意向是就业的,抱着“棚子下站久了,位置就是你的”的心态等雷谦当完兵,但后来阴错阳差一头栽入留学的世界,随着资料越收越多,她开始觉得到外面走走是不错的选择,世界这样大,而她很幸运的是家里愿意支持她。 可是雷谦绝对会投反对票,他的醋劲之大,非比寻常,两三年见不到面是他绝对无法容许的,最大的可能性是用两个字回覆她——不准。 “为什么男人会觉得,女孩子到国外留学后,两人间的感情就没了?”恩茱不解,“我又不是不回来。”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本人觉得既然两人要相爱,那就一定要彼此相信。” “所以我才问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成裕天跟喜欢的人交往后一直分处地球两端,可是她从来不见他为感情烦心,恩茱以前还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想想自己即将面对的状况,成裕天简直就是明灯了。 “一定有什么诀窍,快点告诉我。”恩茱哀求,“我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让他明白,就算距离拉远了,就算短时间内见不到面,那一点都不会影响我对他的爱。” “我唯一的诀窍是:我的对象是成熟的人。” 这句话隐藏的意思就是:因为雷谦很幼稚。 她想反驳,但张嘴半晌,却发现自己半个字都吭不出来,蔫了。 成裕天笑了笑,落井下石的说:“也许他怕的是影响了他对你的爱。” 呃,没错……这才是她最害怕而不敢说出口的——她看了成裕天一眼,这男人果然不简单,居然三言两语就发现问题的症结点。 她跟雷谦都是初恋,他对她虽然有强烈的占有欲,但其实这比较象孩子抢夺心爱的玩具,他是喜欢她,但还不懂真正的爱。 爱需要包容与信任,这些他都还没有。 “恩茱,到国外后,你会因为条件好的男人而动摇吗?” “不会吧。” “吧?” “不会。”她把那个可能性去除掉,“这辈子要我接受别的男人只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他不爱我了,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喜欢上别人,而我怎么样都无法挽回,我才会考虑另一段感情。” 成裕天笑,“很传统嘛。” “应该这么说,是基因。你不要笑,我是真心这么认为,喜欢他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说完自己突然觉得有点肉麻,低头笑了。 “各位同学,三,二,一,c~~” 三四十个学生一起c~~啪嚓! “ok,换下一班。” 不远处,拍完照的学生正脱下学士服。 班代大导报喊着,“各位同学,请去套上衣服。” 两人跟着班上其他人朝放着学士服的桌子前进,至于后在有人在偷听,谁也没去注意。 最后五秒,雷谦退到三分线外,长手一伸,随着橘色篮球“刷”的一声进网,旁边围观的女孩子大声尖叫起来。 “啊~~” “学长好帅。” “好球!” 这是毕业前的练习赛——他们这群大四球员对一二三年级组的队伍,雷谦这个后卫依然得分惊人,他人高马大的既可以挤篮下,又有三分外线的实力,根本防守不住,一场球赛下来,个人就拿了二十几分,打得学弟们个个灰头土脸。 “学长你太强了。”志豪不无苦恼的说:“这样明年我们的四校友谊赛怎么办啊?少了你这个得分王,感觉好象会殿后说。” 雷谦拿起毛巾擦汗,有一搭没一的说:“没关系,殿后也有第四名的奖杯。” 志豪苦笑,“可是大家都知道比赛的只有四个学校啊。” 看志豪那样认真的苦恼着,雷谦变态的涌起一种成就感。 毕业在即,没有其他人的多愁善感,他只觉得兴奋无比——当兵,工作,结婚,生小孩。 他想快点看到雷狮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哈哈。 “老大,你在笑什么啊?”阿南挤了过来,“感觉很淫荡耶。” “你眼中的世间万物都淫荡,你说,是谁淫荡?” 旁边一群学弟一下哈哈的笑出来,阿南不甘被笑,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于是还是摸摸鼻子算了,跳过这个话题。 “老大,是说你那个青梅竹马也真够厉害了,听说申请到纽约大学耶。” 纽约大学?“谁啊?” “童恩茱啊,不是要去纽约读书吗?” 男人想也不想就回他,“那是之前。” 他知道恩茱之前是有去上发音课,但那是他们断交的时候,他们现在在一起了,有了新的人生计划,一切当然都不同。 “唉,是喔。”阿南“吼”了一声,开始自言自语,“阿惯的消息也太不灵光了,说什么前两天拍毕业照时听到童恩茱跟那个外交官儿子讲要出国的事情,原来人家这两天又取消了,没意思。” “别去。” “我要去。” “我说别去。”男人提高声音。 “我说我要去。”女人不甘示弱。 文学馆旁的池塘畔,雷谦跟恩茱正在进行着一件事情——讨论将来。 虽然因为彼此意见不同,不到一分钟就演变成有点吵架的趋势,但两人还是很认真的用比较高的音量“沟通”。 “你忘了我们之前讨论的人生计划吗?” “当然记得。” “那还出国?”名义上是两三年,但谁知道是两年还是三年。 “我是去念书,又不是去定居。”恩茱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讨论这件事,“学位拿到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也差不多退伍,我们再一起考虑,看是要回你爸妈那边,或者在台北找工作,这样不是很好吗?” 雷谦想也不想就否决。“不行。” 他不想她离开这么远,而且旁边还跟着成裕天。 两人离乡这么远,彼此扶持,搞不好就扶出感情,而且纽约天高皇帝远,他想挽回都没办法。 虽然她一再跟他保证成裕天对她的喜欢只是单纯觉得她有趣,非关男女,但他就是觉得那个小白脸兼黑社会不可靠,再者,恩茱这么可爱,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别人想要乘虚而入。 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男人很认真的又重复了一次。“别去。” “雷谦!” “你该不会要我说第四遍吧。” “你讲点道理。” “我不讲道理。”男人野蛮的说,“我只记得我们的约定,当兵,结婚,生小孩。” 恩茱会听他的——也许是从小到大的生活模式使然,即使沟通得非常不顺利,他还是这样觉得。 “雷谦,你不能总是这样,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一想,我现在不去那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那你又替我想了吗?”跟别的男人一起出国读硕士,两三年后才回来,哪个男人可以接受这种事情,“总之我跟你表达过我的立场,你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雷谦丢下这句话,走了。 恩茱看着他怒意张扬的背影,瞬间过往记忆如潮水涌现。 第一次听见雷妈斥骂他,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对门的儿子跟自己差不多大,然后是幼稚园远足那天,那奇迹般的“不用怕”——好奇怪,她现在居然还能想起七岁时雷谦那略带稚嫩,却又无比肯定的声音,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就像巨人一样高大。 从七岁那年他替她挡住恐怖的大狗起,恩茱就开始她早熟的初恋。 这么久以来,除了读书,她的心思只用在他身上,就像栗子说的,兴趣是雷谦,专长是雷谦,将来愿望是雷谦,就连联考时明明可以上台大,也因为他而选填了较低的志愿。 这一切当然都没有变,可是在这一段准备留学的期间,她第一次发现脱离雷谦的其他乐趣,英文发音很难,但她挑战得很愉快。 她看着租屋网站的照片时,总幻想着到时候搬进去,她要怎么布置,窗帘的颜色,壁纸的图案,还想着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打工的机会,如果可以她想存点小钱,作为第一笔购屋基金。 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件童恩茱想做的事情,她想坚持下去。 第十章 恩茱很快就会过来道歉的——雷谦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但就是很理所当然的这样认为。 她会过来说,是她没想清楚所以擅作主张,考虑过后,还是觉得应该替他多想一些,所以决定不去念书。 她会过来说,其实仔细想想,她还是比较想待在他的身边等等。 至于他,他是大男人,当然会包容这个小女子一时迷糊的决定。 恩茱今天就会过来,或许是等一下,或许是晚一点,总之,她撑不过今天,雷谦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是星期六,他在家里赖了一天,每三十分钟就看一次手机,或者跑去电脑前看看有没有msn离线讯息,结果是都没有,第三天,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的时候,手机终于响了。 雷谦放下心中的大石,拿起电话,准备表现男人包容的大度…… 清了清嗓子,他房间压低声音,小心别上对方听出来他对这个电话的期待,“喂。” “雷谦,是我。” 我知道。 “这两天,我想了很久。” 北鼻,我就在等你想清楚啊。 “其实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我留下来,可是我想你一定不懂我为什么坚持要去,所以地论如何,我至少要跟你说清楚。” 恩茱顿了顿,“我希望我的人生除了爱你这件事情之外,还有别的专长。” 他不自觉地从沙发上坐起,脸色也渐渐变得严肃。 “我除了是爱你的童恩茱,也是个独立的童恩茱,决定留学后,爸爸妈妈都很替我开心,当时我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知道我喜欢你,也知道当初没有填台大不是笔误,是想跟你念同一所学校,对你的一切,爸妈都看在眼里,只是因为爱我,所以什么也没说。” 她的语气有着他没听过的坚定,而电话的内容似乎也跟他幻想中的背道而驰,男人渐渐觉得有点不妙。 恩茱顿了顿,“去补习班报名那天,妈妈说了一句话,恩茱,去看看世界多大,妈妈支持你。我后来才知道那句支持是什么意思,从小到大,我不是想让爸妈开心,就是想让你开心,连我也想不起来做什么事情是因为自己高兴,但我现在找到了,去国外念书的的确确都是我自己所希望的,不是为了讨谁开心,而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自己想这么做,而不是为了谁这么做。” 雷谦再怎么样也懂她的意思了,他们的感情没有改变她的决定。 这让他觉得有点受伤,也有着难言的恼怒——虽然他很不愿意,但在听完那些话之后,他完全无法再反驳她,或者留住她,感觉她就要飞走了,飞出他的掌心,到千里之外。 “那我们呢?” “两年后,好不好?”恩茱语气有着坚毅,也有着恳求,“最多三年,你当完兵,我正好念完书,很快的。” 是他的计算方式跟人家不一样吗?为什么他会觉得两年很久?久到连想都觉得很累。 恩茱说:“我只是不在台湾而已,但是我们讲过的话我都记得。” 他也都记得,虽然顺序没变,时间表没变,却多了不确定因素。 她这两年会跟成裕天一起待在纽约求学,那个小白脸兼黑社会——外交官世家出身,身材修长,长相斯文,说话有条不紊,思绪条理分明,雷谦不得不承认,那家伙的条件真的很好,往联谊场合一站,绝对有大把女孩子抢着认识留电话,加上他跟恩茱又那么亲近,异乡生活之后日久生情再容易不过。 只是她话都已经说成这样,再怎么样他也知道是留不住她的。 “什么时候的飞机?” “七月五日。” “这么快?” “那边还有一些手续要办,所以要早点过去。”恩茱迟疑了一下,“你会送我去机场吗?” “不会,我们下次见面就是我当完兵。”雷谦往沙发一倒,“顺便告诉妳,等妳出国后,我就要去西门町钓妹妹,猛参加大学女生联谊会,去夜店混,交很多女朋友,气死妳。” 他不是讲气话,他是讲真的。 两人相处多年,他相信恩茱听得出来他的意思——两人的恋爱时间就此停止,两年后再见,至于这中间,他不会管她,她也管不着他,各自生活,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恩茱后来又说了什么,他也不太记得,反正后来就是挂了电话,他躺在沙发上发呆了一个下午。 毕业典礼那天,他远远在人群中见到她,抱着一束花,正跟童爸童妈还有恩浩照相,他知道只要自己走过去,他们之间就算和好了,两年的空白就会有一种约束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就像有千斤重,怎么样也走不了。 正当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些力气的时候,一群学妹却围了上来。 “学长跟我们照相啦。” 没问题,这边是吗?笑! 换台相机,依然是标准笑脸。 “系上有活动的时候学长要回来看我们喔。” 没问题没问题,虽然他的女友要飞走了,但他可还是人气王子,学妹的梦中情人呢,当然要恪尽招牌的责任。 “大家一起照相吧,小宝,阿况,快点过来,要拍小组成员家族照。”佩倩拿着角架固定相机,一脸快乐的说:“来,全部看这边,红灯闪的时候要c喔。” 按下按键,匆匆跑到旁边,一群人一起,“c~~” 于是,当恩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过来时,就看到这样笑容灿烂,旁边一堆女生的雷谦,靠在他身边的,就是她生日那天,与他在麦当劳的女孩子。 夏末的时候,雷谦接到了兵单,报到前夕,自己跑去剪了个小平头,以兹庆祝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开始。 大概是听多了当兵的苦事,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他反而觉得一切都还好,跟同袍们也都相处愉快。 快年底时接到妈妈寄来的信,雷识洗澡时的照片,白白胖胖的,对着镜头直笑,跟他流着相同血液的小婴儿——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回去看看弟弟,于是趁着休假,回到南投的雷家民宿。 爸妈见到他当然十分开心,左看右看半天后,才想起该让兄弟见一下面,赶忙带雷谦进婴儿房。 整个房间都是小鸭黄,雷识白白胖胖的躺在婴儿床上,嘤嘤出声。 “妈,他是不是肚子饿了?”一直发出声音。 “在撒娇啦。”雷妈笑着将宝宝抱起,“你们兄妹小时候都一样,看到人来就会出声。” 果然,弟弟一被抱起来就好了。 雷妈哄着小儿子,“对了,那个柜子打开,里面有你一些信跟电话的留言,雨萱回台北家里帮你整理带来的。” 雷谦打开抽屉时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特别跟他说。 好大一叠~~广告信,招生信,会员招募~然后有一封手写信。 美国的邮戳,但不是恩茱的笔迹。 打开,纸上只简单写着“打电话给我,成裕天”,下面是一组电话。 真是令人不爽的名字。 他为什么要打国际电话给他呢?听他炫耀与恩茱的纽约留学生涯吗?雷谦看了纸条一眼,压抑内心的酸意,整封往垃圾桶丢。 为了避免心情糟下去,他决定去开信箱看看邮件。 数量比他想像得多,同学、学弟妹、球队队员,佩倩把那天的毕业照寄给他了,照片中的他看起来非常帅气,众人簇拥下看起来英姿焕发,完完全全展现校园王子的最佳风采。 雷谦看着照片,内心“哀”一声,一定没人知道当时的他内心在滴血。 十几张照片看到最后,佩倩加注了几行字。 前几日回学校拿推荐书的时候,遇见文学系上的陈宜芳,问我们是不是在交往——西洋情人节那天她看到我们两个在麦当劳“打情骂俏”,重点是,跟她约在麦当劳的人是童恩茱。 虽然你从大一起就否认跟她交往,不过女性的直觉告诉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雷谦完全无言了。 他清楚想起自己是怎么跟恩茱说的,“我不是故意要放妳鸽子,我们实验出了问题,全部的人都回去补做数据,下次补请妳。” 说是这样说,却让她看见他与别的女孩子出现在麦当劳,那个叫什么陈宜芳的居然会以为他们在交往,应该是两人在抢电话的时候。 想到恩茱的心情,男人的心一下痛了起来,虽然都过去了,但他很想告诉她,他真的是为了实验,他们只是出来买东西吃——如果那时没有赌气,有去送恩茱就好了,那么他至少会知道她的电话……啊,纸条!成裕天的纸条! 男人一下站了起来,往爸爸的办公室跑去,不过才一个多小时的电邮时间,垃圾桶居然空空如也。 “爸,房间的垃圾呢?你倒了?” “你丢了一堆信,垃圾桶都满出来了,不倒难道还留着?” 雷谦急了,“你倒去哪?” “后面。” 所幸“后面”只是自家后面,两包垃圾而已——雷谦一边翻着垃圾一边想,自己这样子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那张纸条到底在哪里啊…… 找到了!成裕天的纸条。 还好,字迹还清楚,雷谦想也不想就直接拿起手机拨了过去,“我是雷谦,去当兵了,现在才看到信。” 对方“哦”的一声,“你最近好吗?” “很好。” “当兵很辛苦吧?” 雷谦忍耐的回答,“还好。” 快点说重点,他从台湾打电话去美国,可不是为了听对方问自己的军旅生涯的辛苦与收获。 “我很意外你会打给我,毕竟那封信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成裕天似乎在考虑着措词,“那封信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就这样冒昧的写信,很抱歉,请当作没这回事。”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留号码给我吗?” “因为转机的关系,我跟恩茱在新加坡停留了几个小时,小聊了一会,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想跟你解释一些事情,于是就有了那样一封信,但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跟她之间光明磊落,毫无不可对人言,如果你们之间有问题,那不该是我的关系,所以我现在没什么好说。” 恩茱为什么可怜?他又想解释什么事? 男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懂说话的方法——任何人听完这种话,都很难不去问个清楚。 这个成裕天是要他低头,他得虚心请教,地球另一端的他才会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恩……恩茱最近好吗?” 成裕天官腔的“喔”了一声,“这个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因为我很久没见她了。” “你们……不是一起出国念书吗?” “我很羡慕你,真的。” 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雷谦不太明白他所说的羡慕是什么,是恩茱的感情吗?还是…… “你的爱情很容易,得来容易,维持也容易,只要坐享其成,接受恩茱的付出就好了,女友的想法不重要,女友的意愿也不重要,女友的梦想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觉,你说的话就是圣旨,她只能谢主隆恩。”成裕天笑了笑,“我想,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羡慕你这种谈恋爱的方式。” 雷谦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明明知道他在损自己,但却无法反驳。 毕业前跟恩茱吵架时,他都一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直到入伍后跟同袍聊天说起各自的家庭或者感情,甲说起自己的女友好娇贵,什么事情都不肯做,乙说自己的女友很任性,什么事情都要听她的,然后他很不愿意的承认,他,雷谦,一个二十二岁的大男人,娇贵又任性,什么事都不肯做,什么事都要听他的。 “恩茱在机场跟我说你反对的原因之一是对我有……”成裕天选了一个温和的字眼,“成见。你真的误会大了,我跟恩茱是出国念书,但不是‘一起’出国念书,我的学校在洛杉矶。” 雷谦只觉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洛杉矶?这个小白脸不是去纽约是去洛杉矶?那个位于美国西岸,与纽约有四个小时时差的地方? “我们只是一同到新加坡转机而已,因为新航正在做双人套票促销,计算过后,这是最省机票钱的方式,另外我想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能够让恩茱喜欢了十几年的人当作假想大敌,我很荣幸,但有件事情我还是要说明清楚—— “我很喜欢恩茱,但我对她并没有欲望,她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朋友,但仅止于朋友,我有一个感情上的伴侣,我们已经交往五年多,现在住在一起,等我念完硕士,打算去荷兰结婚,如果到时你有空,欢迎来观礼。” 成裕天说话的语气始终温和有礼,但却一字一句都像刀刃般让他无法招架,每说一句,他就懊悔一分,如果他肯多信任恩茱一些就好了。 “我把她的住址念给你吧。”成裕天说,也不给他准备纸笔的时间,自顾自的念了一串纽约街道及门牌号码。 手边无纸笔,雷谦只好用力记。 纽约的十二月,正落着鹅毛大雪。 台湾出生的恩茱从没看过这样的大雪,在同学们纷纷叫苦连天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兴致勃勃,拿着相机拍摄着圣诞气息的纽约。 “童。”跟她分租一间房间的莉娜从外面回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裹,“妳的。” “谢谢。” 看到笔迹的瞬间,恩茱足足呆了好几秒……无暇去想他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地址,心里只觉得开心无比。 小心翼翼的拆开,是一盒巧克力。 卡片上雷谦丑丑的字迹说,祝她圣诞节快乐,应该署名的地方什么字也没有,只画上了一个心型,依照她对他的了解,这叫求和。 男人对自己说出的狠话后悔了,所以趁着圣诞佳节捎来礼物,希望她能忘记夏日时的呕气。 恩茱拿着卡片,傻笑出来,几个月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瞬间晴空万里。 “男朋友吗?”莉娜促狭的说,“看起来很开心。” “男朋友。” 别扭的,自大的,但是一直是她的英雄她的男朋友。 那天晚上,恩茱小心翼翼将卡片压在书桌的透明软垫下,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读书,心里甜蜜蜜的,似乎连一直难念的英诗也变得好读多了,爱人啊,我想回到你身边,爱人是祖国,回到爱人身边是想回到家乡……恩茱神采奕奕的读着。那天晚上,连作梦都甜。 此后,雷谦的巧克力还有卡片就没断过。 她的生日,交往纪念日,七夕,圣诞节,每个月必定寄来两三次心得报告,那都是她以前跟他提过的影集,或者是书。 他以前总忙着练球,没时间看这些,现在似乎想更接近她似的,把曾经感动她的事物都找出来,然后将感想告诉她,看csi觉得精彩绝伦,看马利与我笑中带泪,看欲望城市会心一笑。 虽然他的字又大又丑,但恩茱还是百看不厌。 她知道他有多讨厌写信。 以前总说,“有事打电话就好”,“电话就是用来方便现代人的”,所以她能想像,这些手写信需要花多少时间,遑论这个静不下来的人还要去看那些书,那些电影。 越是收信,就越觉得他可爱——大男人想道歉,但又说不出口,所以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心意。 她哪有这么难求和,他其实只要说“我等妳”,那就好了。 只要知道他在等她,那么,就算分离千山万水,她还是会飞回他身边,继续他们简单又幸福的人生计划,结婚,生小孩。 邮件,包裹,巧克力。 很快的,连莉娜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总是固定从台湾寄信寄礼物,但是却从来不写回邮地址,“童,妳男朋友为什么都不写地址,他不希望收到妳的信吗?” 好奇宝宝莉娜终于忍不住在隔年夏天问了她这个问题。 “当然希望。”恩茱笑笑,“不过他怕我还在生气,为了避免退信,所以他才故意不写地址。” 她才没他那么大脾气。只要他能支持她,对她来说就已经很好了,她才不可能去生他的气。 可是雷谦不明白,就这样,巧克力、信件、巧克力、信件,不断的飘入公寓的信箱。 夏天过去,冬日又来。 这是恩茱在纽约的第三个中国新年,走到哪里都是一层厚厚的白雪,整个城市像是铺了一层糖霜。 “童。”莉娜在楼下大叫,“妳的信。” “来了。” 大大的拼音名字,是雷谦的字,可是,没有邮戳。 恩茱将信转了一下,正面,背面,真的没有邮戳。 莉娜嘻嘻一笑,“有人请我拿进来的。” 有人?谁啊,可这明明是雷谦的字啊……该……该不会…… “一个东方人,高高的,眉毛很浓,长得很帅喔,眼睛旁边有颗痣。”莉娜形容着,“他跟我说请问妳住这间房子吗?请帮我拿给童小姐。” 天啊,真的是雷谦。 他到纽约了? 恩茱一下抓住莉娜,“那人呢?” “走啦,他又不知道妳在家。” “往哪里?” “他说要去地铁站。” 恩茱穿起外套就往外冲。 第一次发现路上的人这么多,第一次发现积雪的路这么难跑,第一次希望往地铁站的路长一点,好让她在他进站之前拦住他。 终于,那个背影……好大的行李,他……他刚刚下飞机吗?奇怪,为什么只是看着他走路的背影,她的眼睛就觉得好热。 “雷——谦——” 男人停住了脚步,回头,丢下行李朝她疾冲。 十五公尺,十公尺,五公尺,一把抱住,再没有距离。 “我好想你。”恩茱说,“每天都想你。” 雷谦没说话,却将她抱得更紧。 “怎么不告诉我要过来的事,我可以去机场接你。” “妳没看卡片?” 恩茱摇了摇头,“我发现没有邮戳,就直接跑出来了。” “我原本想明天过去找妳的。”他捧着她的脸,额头碰额头,“我在卡片上写了时间跟地点,我订了餐厅。” 明天,是二月十四,她的生日。 恩茱想笑,但比笑容先出来的却是眼泪,这个头发都还是小平头的男人,飞越半个地球,为了来跟她说生日快乐。 “你现在要去饭店check in?” 男人点点头。 “我跟你去,然后我们去吃饭,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雷谦看着恩茱的温柔眼神,善解人意的笑容,除了感动再无其他言语可以形容,“好。” 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地铁的方向走,除了生日快乐,他也有好多话想跟她说,该道歉的,该解释的,都要好好告诉她。 当然,最重要的一句——他握了握藏在口袋的小盒子,里面有一枚戒指,虽然不是很贵,但是是他用第一份薪水买来的。 明天会是很完美的生日…… “雷谦。” “嗯?” “我说……我们结婚吧。” “……” “雷谦,你怎么了?为什么好像被雷劈到的样子?” 男人握紧口袋的盒子,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怎么会这样? 如果答应她的求婚,他明天就不能说“请妳嫁给我”,可如果不答应,又不知道要有多少波折…… 他明明想了很浪漫的句子…… 啊,算了,男人自暴自弃的想,反正结果都一样就好了。 结婚吧,结婚吧。 于是,飞机上都在想求婚词的他很慎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们结婚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