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下堂妾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九月的上午,秋阳金灿灿的,为宛州城西有名的竹林茶馆罩上了一层金纱。 竹林茶馆门面是一栋三层竹楼,青竹招牌上书着「竹林茶馆」四个字,竹楼后是一个大大的后园,后园内遍植翠竹,流水潺潺,一栋栋青竹小屋点缀其间,甚是雅静。 一辆马车在竹林茶馆外面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翡翠跳下马车,先扶了秦二嫂下来,又扶了秦兰芝下来,最后下来的却是秦仲安。 一家三口带着翡翠进了竹林茶馆,早有伙计迎了上来,得知是媒人张嫂预订的雅间,便直接引着秦家人去了后园,在竹林间走了一段路,才在一栋竹屋前停了下来,请秦家人进去。 兰芝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屋子正是她上次来时的那个屋子! 屋子洁净舒适,弥漫着青竹特有的清香,很是好闻。 秦二嫂却是第一次过来,有些好奇地推开前窗,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翠色竹影,感叹道:「这时候竹林还绿莹莹的,若是到了冬日,叶子枯了,多凄凉啊!」 兰芝走了过去,与母亲并排立着,柔声道:「竹叶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作响,自也有一种萧瑟之美。」 母女两个正随口议论着,远远地却见张嫂同着一个青衣少年走了过来,似乎还在说着话。 秦二嫂盯着看了看,忽然反应过来,笑着揽住了兰芝,轻轻道:「兰芝,人来了,快看看这个怎么样!」 这时张嫂与青衣少年正走过竹屋前方的小径。 兰芝凝神看去,却见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青布道袍,生得甚是清瘦俊秀,与赵郁有些像,只是比赵郁单薄了不少。 她没有吭声。 秦二嫂察言观色,见女儿如此,便知她没有看上。 张嫂陪着这个少年离开,没多久又带了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过来了。 兰芝抬眼看去。 这青年看着甚是寒素,身上的蓝色儒袍洗得发白,瞧着浓眉大眼,还算端正,只是脸上有些油,似乎没洗干净似的。 赵郁素来好洁,他的脸时时都是清清爽爽的…… 秦兰芝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嫂又陪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青年走了过来。 这小青年穿着绛红纱袍,腰围玉绦,腰肢细细,走路略有些扭捏。 兰芝凝神去看,发现这小青年脸上还有妆,虽然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是这种淡妆兰芝还是能够看出来的,不由轻轻道:「这个不会是……小戏子吧?」 还没她阳刚呢! 秦二嫂也瞧出了不对,忙道:「等张嫂过来,好好问问她。」 秦兰芝忽然笑了——男子去行院里逛,怕也是这样吧,让院里唱的排着队一个个过去,可见女子若是自己能挣钱能自立,也是可以随意选择男子的嘛! 秦仲安和秦二嫂见兰芝笑,弄不明白她怎么了,都有些急。 秦仲安给秦二嫂使了个眼色。 秦二嫂忙道:「我的儿,咱家是招婿上门,不要他家出一份银子,这愿意上门被相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别担心,这几个看不上,让媒人慢慢找,反正你年纪还小。」 兰芝见爹娘如此宠她,和前世一样由着她的性子来,又是心酸,又是欢喜,眼睛却有些酸酸的,便道:「娘,你和我爹太惯着我了,将来怕是要惯我的儿女,这可不行!」 秦二嫂一听,不由笑了:「你这孩子想得倒是长远!」 秦仲安也笑了起来——他和秦二嫂,确实是会娇惯孩子的长辈,想一想,兰芝的儿女,是他们血脉的延续,哪里会不疼爱? 翡翠正端了碧瓷茶壶倒茶,闻言也抿嘴笑了。 张嫂很快过来了。 她今日用玄色绣花帕子包了头,依旧是那日的妆扮,不过换了件蓝布交领袍子,一进来先褔了福,一双眼睛扫过兰芝,然后落在了秦二嫂那里,笑吟吟道:「我说二嫂,这三个小伙子,您老有没有看中的?他们三个现如今正在外面大堂里等着呢!」 秦二嫂感受到了张嫂的诚意,却不得不辜负张嫂的这份诚意了,没法子,兰芝一个都没瞧上。 她陪笑道:「对不住,这次没有看对眼的,这件事还得请你费心呢!」 秦二嫂说着话,把张嫂引了出去,又拿了一个小银锞子给了张嫂,轻轻道:「这是这次的车马费,真是辛苦了!」 张嫂翘着兰花指,笑眯眯把银锞子塞进了袖袋里,瞟了秦二嫂一眼,道:「您放心吧,有小媳妇在,早晚会给您找到合适的女婿,不过丑话我可先说到前头,我们这一行自有行规,一事不烦二主,不能一边和我兜搭着,一边又去找了别的媒人。媒人牙婆这一行业也是有行会的,若是被我知道,以后这城里的媒人可都不敢登你家的门了! 」 秦二嫂自是明白,忙爽朗一笑,保证自己如今只寻张嫂。 回家的马车上,兰芝依偎着母亲,垂下眼帘思索着。 她知道自己还有些走不出来,出来相亲,每每要与赵郁比较,可是像赵郁那样的男子这世上又有几个? 既然打定主意要过妻唱夫随的平淡日子,就不该那样挑剔,只要对方人品好,长相看着顺眼,就可以定下来了。 赵郁这次是乘了小船来到梧桐巷宅子的。 他戴了帷帽,带着知礼从后门进去,心里莫名急躁,便没去外院,直接去了内院小楼的二楼,坐在窗前发呆。 赵郁这个位置很好,略微探头,就能看到东隔壁秦家的院子和二楼。 他等得心急火燎,强自按捺住,吩咐人备了水开始洗澡。 王湉在临时住处卸去妆容,换了衣服悄悄从后门进来,得知赵郁在内院,便过来见他。 陆妈妈正带了小丫鬟素云在院子里桂花树下晒太阳做针线,见小厮知义引了王湉进来,便笑着起身打了个招呼。 王湉向陆妈妈行了个礼,直奔上楼。 恰好赵郁洗罢澡出来,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只穿着白绫浴衣,正坐在窗前皱着眉头想心事。 他一见王湉,便急急开口问道:「怎么样了?她有没有看上哪个?」 王湉深深一揖,笑嘻嘻道:「启禀郡王,三个人秦氏都没看上!」 赵郁一听,如释重负,忍不住笑了:「我就知道她眼光高,这些俗人她都看不上!」 心里却美滋滋:兰芝心里果真还是有我的,只是她自己年轻天真,不知道罢了! 再想到兰芝腹中有他的骨肉,赵郁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被什么碰了一下似的,一股奇异的酸痒一波波震荡开来…… 这是他和兰芝的骨血啊…… 得来的真是不容易…… 王湉看着赵郁笑得开心,便把接下来要说的那句「不过她娘还请我多多费心」收了回去,开口道:「郡王,你放心进京吧,你不在宛州这些时日,我定会拖住秦家的。」 赵郁沉浸入冥想之中,听到王湉的话,这才被拉回了现世,看向王湉,含笑道:「你若能拖住秦家待我回来,我赠你纹银五百两。」 第二章 王湉闻言,当即得意起来:「郡王请瞧我的吧!」 赵郁一脸狡黠:「若是待我回来,秦家与别家联姻,我就打断你的腿,送到烟雨阁当弹琵琶的小优去!」 王湉恰好会弹琵琶,知道赵郁看着笑吟吟的,其实说话最是算话,一点折扣都不打,便苦着脸答了声「是」,这才退了下去。 赵郁正要起身,忽然听到东边传来兰芝的说话声,忍了又忍,终于忍耐不住,略微探头往东边看去,却看到兰芝正往楼上走,翡翠跟在他后面,两人正说着话,只是声音太小,听不太清楚。 他怔怔看着兰芝。 已经两个月身孕了,不过从兰芝的体型看,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腰肢纤细,体态婀娜。 一直到兰芝进了屋子,看不见了,赵郁这才又坐回了榻上,把玩着一把匕首,想着心事。 傍晚时分,赵郁和胡灵一起,带着随从骑马到了运河码头,预备乘船沿水路进京。 赵郁下了马,刚把马缰绳扔给了小厮知文,正要等着胡灵一起上船,却听到前面船上有人叫他,抬眼一看,发现原来是宛州胡珠楼的高掌柜,便笑了起来。 高掌柜跳下船,带着两个青衣劲装青年过来给赵郁请安。 得知高掌柜也要进京,赵郁素来好客,便笑着道:「我也要进京,咱们这一路倒是可以彼此照应!」 高掌柜忙趁机邀请赵郁胡灵和他同船进京。 赵郁看了看高掌柜的船,确实比他的要好不少,便欣然同意了——他何等聪慧,早看出林文怀及属下都在笼络他。 像林文怀这位手握权柄的大太监,他一向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毕竟对方在皇伯父面前颇有脸面,一句话或许就能令自己失宠。 不到一盏茶工夫,青衣楼的船就拔锚起航,在如血夕阳中往京城方向而去。 京城正笼罩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 这雨已经下了好些日子了,即使是庆和帝的延福宫也是又湿又冷,因此早早就生了地龙。 丞相武应文和吏部尚书兵部尚书一起退了下去。 庆和帝坐了半日,身体有些沉重,便起身在大殿里踱步。 外面阴雨连绵,大殿里碧玉炉焚着速水香,清雅的香气在大殿里蔓延着。 踱了几步之后,庆和帝停在了一边侍立的白文怡面前,皱着眉头问他:「太子如今还和那几个男宠狗扯羊皮么?」 白文怡垂下眼帘,不敢吭声。 太子一向水旱并进,男女不忌,陛下是早就知道的,原本就厌恶太子,后来就更厌恶了。 庆和帝一看白文怡的神情,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恨恨道:「他实在是不争气啊!」 白文怡更是沉默,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庆和帝心里涌起浓重的绝望,看向白文怡:「这个能治么?」 不等白文怡回话,他便恨恨道:「自然是不能治的,孟家是好样的,可惜孟良娣娘家那一支——孟良娣的父兄也都是水旱并进,家里成群的娈童,这是天生的!」 白文怡背脊上早冒出了密密一层冷汗。 其实要他说,太子赵曙其实还可以,只是性子软了些,感情细腻了些,在情,欲一事上贪了些…… 这样的人,适合做诗人,却不适合做大周帝国的帝王…… 最重要的是,庆和帝见不得这种水旱并进之人,死去的孟良娣就因为父兄爱好此道,儿子赵曙当了太子,她也没被追封。 林文怀正是这时候到的。 他微笑着走了进来,行罢礼便道:「陛下,端懿郡王在文德门递牌子候见!」 庆和帝闻言大喜,满心的阴霾一扫而空:「阿郁来了?快宣!」 赵郁像排演小戏一般,把今日觐见自己要说的话,要做的动作都想好了,因此一进延福宫,看了一眼庆和帝就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求皇伯父成全!」 庆和帝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接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走过来亲自扶起了赵郁:「阿郁,你这是怎么了?」 赵郁双手搭在庆和帝手上,双眼含泪抬头看向庆和帝,眼皮微红,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漉漉的,跟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他咬了咬嘴唇,却不肯说,只是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 庆和帝心疼极了,扶着赵郁:「阿郁,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朕说么?」 赵郁只是落泪。 庆和帝还没见过大男人哭个不休,简直是没有办法,只得向白文怡求救。 白文怡态度沉静,指挥着宫女太监送上盥洗之物,服侍赵郁洗了脸。 赵郁清俊的脸上蒙着一层水汽,瞧着越发的稚气,他看着庆和帝,声音里满是委屈:「皇伯父,侄儿想求您件事,不知道皇伯父能不能答应……」 不知为何,明明是演戏,可是看着庆和帝,赵郁忽然悲从中来,泪水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他自己也是一惊,忙用手去揩拭。 庆和帝从来见到的都是喜笑颜开的赵郁,还没见过伤心成这样的赵郁,急急接过白文怡递过来的白绫帕子,亲自去拭赵郁的泪,心里一阵酸楚。 赵郁从庆和帝手里接过帕子,用力摁在了自己眼睛上,心里有些纳闷,又有些羞愧——他原本的设想是眼睛含泪,看着凄惨就行了,没想到居然成了大哭包,真是怂得够呛! 见赵郁已经平静下来了,庆和帝这才温声道:「说吧,阿郁,你要求朕何事?」 赵郁吸了吸鼻子,看向庆和帝:「皇伯父,我想分府另居。」 庆和帝闻言,心里一惊,抬眼看向林文怀。 林文怀忙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庆和帝这才看向赵郁:「阿郁,你为何有这个想法?」 赵郁早已胸有成竹,眼神忧郁看向前方的雕花长窗,哑声道:「皇伯父,福王府也就那么大,我父王有一正妃二侧妃三夫人,还有二十六个妾室,无数的通房。除了嫡出的世子,我还有九个弟弟,十二个妹妹。」 他声音平静,却如同冰层下的河水,冷冰冰没有一丝生机: 「我父王的妾和通房很多比我年纪还小。」 「不大的王府,挤满了男女主子和侍候的人,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眼睛,简直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已经十七岁了,完全可以分家出去,自己创下家业了,而不是日日守在王府的四角天空内,看着这些人为一点点利益你争我夺睚眦必报。」 他起初还是演戏,可是越演越投入,最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皇伯父,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若是继续呆在王府,早晚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父王扔下一点残羹冷炙,我就像狗一样扑上去抢夺撕咬!」 庆和帝悚然而惊,但是想象了一向赵郁描述的画面,他全身的寒毛就竖了起来。 片刻后,庆和帝缓缓道:「阿郁,你想怎样?」 他最怕的其实还是王府内宅那些饥渴的女人毁了赵郁! 想起往事,庆和帝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自己就是十三岁的时候被……后来就有了第一个儿子赵曙…… 第三章 每每想起这件事,庆和帝就觉得浑身发麻,寒毛直竖,恨不能人生重来一次。 不能让阿郁重蹈他的覆辙。 赵郁看向庆和帝,寒星似的双目沉静异常,浑不似他这个年纪:「皇伯父,侄儿恳求您颁下旨意,让侄儿分府另居,侄儿净身出户,福王府所有产业,侄儿绝不觊觎。」 庆和帝默然片刻:「那你母妃……」 赵郁垂下眼帘:「我母妃对我父王痴情痴意,为了我父王付出良多,若是勉强让她跟着我离开王府,实在是罔顾人情,我这做儿子的怎能如此不孝。」 庆和帝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方道:「阿郁,分府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赵郁一听,就知道有戏,抬眼看向庆和帝,眼神清澈:「皇伯父,我在宛州的梧桐巷买了个宅子,已经修缮过了,随时都能够搬进去住!」 庆和帝一听,顿时有些犹豫:「那宅子会不会有点小?你毕竟是郡王身份……」 赵郁笑了起来:「皇伯父,我腊月就准备跟着商队去西北了,我计划发卖完货物,跟着向导看一看西北,再去西域游历,看看我们大周的大好河山——我以后说不定就不回宛州了,郡王府成年累月空着,何必要那么大!」 赵郁的话甚有感染力,庆和帝想象了一下,就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自在感,不由笑了起来,温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你想游历西北西域,皇伯父又怎能阻拦你?」 他吩咐白文怡:「你来拟旨吧!」 赵郁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庆和帝,生怕庆和帝反悔。 庆和帝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赵郁脑袋上拍了一下,道:「傻孩子,朕是天子,怎么会出尔反尔?答应你了朕就一定能做到!」 赵郁抿着嘴只是笑,眼睛亮晶晶,跟小狗似的可爱极了,看得庆和帝心里一片柔软,伸手在赵郁背上拍了一下:「阿郁,大周与西夏的战事一直未曾停息,你这次去西北,让林文怀派几个人跟着你去吧!」 赵郁满口答应了下来。 见到皇帝的玉玺盖在了圣旨上,赵郁这才松了一口气:「皇伯父,我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呼吸了,你不知道王府有多逼仄——女人多了真是麻烦!」 见赵郁笑得欢畅,庆和帝也笑了,温声道:「你这次去西北,也帮朕看看,想一想大周该如何经略西域,待你回来,给朕写一个条陈,让朕看看。」 赵郁早有此意,当即答应了下来:「皇伯父放心,我正有此意!」 庆和帝亲自下旨,吩咐福王府庶出的次子端懿郡王分府另居的消息,很快就淹没在了京城庆贺千秋节的热闹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赵氏皇族除了当今天子庆和帝子嗣稀少,只得太子赵曙一个子嗣外,庆和帝的兄弟们都子嗣旺盛,像端懿郡王这样的宗室郡王不知道有多少,在京城根本激不起多大浪花。 京城王府外书房内,檀香悠悠,茶香袅袅。 福王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赵翎沉吟了一下,道:「父王,阿郁从小就不爱受拘束,也对政治没有兴趣,与其让他在府里闷着,不如让他走出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周宗室养的废物够多了,不必把他也逼成废物!」 福王哼了一声道:「这小兔崽子居然能说服皇兄……」 赵翎不明白父王话中之意,便道:「我们堂兄弟中,也就阿郁生得与皇伯父有几分相似,皇伯父一向疼爱阿郁,阿郁又乖巧,这也没什么啊!」 福王看了赵翎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正在这时,小厮在外面道:「启禀王爷,端懿郡王到了!」 福王淡淡道:「他来做什么?」 赵翎却笑了:「阿郁必然是来向父王禀报分府另居之事!」 赵郁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父亲福王与见庆和帝完全不同,一本正经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向福王行礼:「给父王请安!」 福王看了他一眼,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赵郁眼神带着祈求看了赵翎一眼。 赵翎会意,点了点头。 赵郁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在福王面前跪下,低着头道:「父王,父王养育儿子多年,儿子先前只是混混沌沌过日子,这几年大了些,看王府的田产出入情形,这才知道父王供养王府的辛苦。」 「按照大周律法,大哥是嫡长子,将来王府的一切都是大哥的。」 他伏在地上,继续诉说着:「若我学一般的亲王庶子,大可以赖在王府不走,现如今指望父王养活我,父王百年以后大哥养活我。父王和大哥愿意照顾我,这是父王和大哥的情分,可若是我自己心安理得,那就是我自己不成器了。」 赵郁声音不大,可是异常清晰:「皇伯父下旨命我分府另居,我先是一惊,接着就觉得如此也好,我还能孝顺父王,亲近哥哥,却不用再像水蛭一样吸父王哥哥的血,将来也让父王和哥哥为我养活妻儿。」 「妻儿」两字赵郁特地加重了语气。 听到赵郁提到「妻儿」,赵翎这下子全明白过来了,想起了赵郁先前和他说过的要扶正怀孕妾室的话,当下看向赵郁,心中惊诧——难道赵郁要放弃王府的一切,真的离开? 赵郁抬眼看向福王:「父王,儿子既然分府出去,家中得有主中馈之人,恰巧儿子的妾室秦氏有了身孕,儿子想把她扶正,以后一家一计过日子。」 如今他来找福王说这件事,唯一的依仗便是福王对他的厌恶。 他若是要求娶高门之女,福王未必会开心;可若是他要把小户出身的妾室扶正,福王成全他的可能性很大。 福王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道:「阿郁,你也是我的儿子,我是希望你好的,你现如今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将来你别的兄弟都娶了高门之女,有岳家可以守望相助,单独你没有,到时候你后悔了,那该怎么办?」 赵郁抬眼看向福王,眼睛亮晶晶:「父王,我既然打算经商,何必要岳家守望相助?有您和大哥提携我不就行了!」 赵翎在一边欲言又止。 他原本想要阻止的,却又想起了另一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他和福王觉得甜美无比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一心向往自由自在,希望脱离福王府桎梏的赵郁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福王一脸的遗憾:「你这孩子,真是倔强啊!」 他摇了摇头:「算了,你既然坚持,那我不得不答应你了!」 赵郁真心实意磕下头去:「多谢父王成全。我打算扶正妾室之事,求父王帮忙瞒着我母妃。」 赵翎送赵郁到了庭院里。 京城王府比宛州王府更加的秀丽精致,外书房的庭院里种植着不少奇花异草。 第四章 赵郁笑盈盈看着赵翎:「大哥,我明日就要离京了!」 赵翎皱着眉头:「陛下的千秋节——」 「我还有好些事要处理,须得赶紧回去!」赵郁因为欢喜,眼睛亮晶晶,小虎牙也露了出来,看着甚是可爱,「我回去就搬家,大概会先搬到白佳宁的运河庄子里,以后哥哥你有事找我,就让人去那里叫我!」 赵翎闻言,心里微微酸楚:「阿郁,不如我给你一套宅子——」 赵郁笑着拒绝了:「我的大哥,你还是顾你自己吧,王府里那么多弟弟妹妹,弟弟要娶亲,妹妹要出嫁,还有一群姨娘要养老,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说罢,他拱了拱手,洒然去了。 赵郁是真心为赵翎担心,他自己算过这笔账,将来福王府的那些人,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背负在赵翎身上。 赵翎得到了王府,却也要一生负重前行。 而他赵郁,将来守着妻子儿女过日子,不知道多自在快活! 跟着赵郁的小厮知礼和知义忙也匆匆向赵翎行了个礼,急急跟着去了。 看着赵郁的背影消失在宝瓶门后,赵翎一时有些怅然。 他的出生是联姻的结果,为的是让权力叠加,获得更大的利益。 而他也的确如同福王和母妃的期望,为获得更高更多的权力活着。 不过,就像那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有朝一日他获得了权力,成为那九五之尊,赵郁再自在快活,一家人的性命也不过在他一念间…… 赵翎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主宰他人命运的人,而不是让他人主宰自己的命运。 距离皇宫不远有一道御河街,街道洁净,杨柳夹道,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 大太监林文怀的私宅就在这御河街上,红漆大门半新不旧,上方挂着一个黑漆牌子,上面是御笔亲题的「林宅」二字。 赵郁下了马,微笑着打量黑漆牌子上的「林宅」二字,扭头看向带他过来的高掌柜:「这‘林宅’两个字,是陛下题写的吧?!」 高掌柜拊掌笑了:「郡王真是目光如炬!」 赵郁抿嘴直笑——跟青衣卫的人在一起,真是舒服,他们太会拍马屁了,而且从来不嫌肉麻! 进了林宅大门,林文怀得了禀报,穿着家常衣服就迎了出来,长发用青色带子绑定,身上穿着宽大的月白道袍,颇有种隐逸高人的韵致。 彼此寒暄罢,林文怀引着赵郁进了正堂,宾主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 赵郁没有再扯废话,开门见山道:「林叔,青衣卫里有没有易容高手?」 林文怀微笑:「郡王要易容到哪种程度?」 赵郁笑得略有些腼腆:「就是亲近的人也不大能认出来那种程度。」 林文怀叫来小厮,吩咐道:「你去叫温凉过来见我。」 第二天朝会散罢,庆和帝用膳的时候,见有几样菜肴是赵郁喜欢的,便吩咐林文怀:「你亲自去跑一趟,宣阿郁进宫陪朕说话。」 林文怀一脸踌躇:「陛下,端懿郡王一大早就出发回宛州了……」 庆和帝:「……」 赵郁这孩子就像一阵春风,不期而至,温暖又和煦,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可是待你感受到幸福,这种风就倏忽一下,不知道又刮向何方去了…… 每次都是难得进京,不告而别。 庆和帝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白文怡试探着道:「陛下,接下来的选秀……」 庆和帝又是一叹,道:「算了吧,朕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后宫里有谁再怀孕。」 白文怡顿时不敢吭声了。 这日秋阳灿烂,碧空如洗,黄叶满树,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秦二嫂被李知州夫人命人请去了。 兰芝便带着翡翠、蜀芳和储秀在家做药香。 如今天气一天天冷了下来,药香卖得很快,慈和堂那边已经卖空了,须得赶紧再送一批过去。 兰芝四个人整整忙了一上午,都累得够呛,却及时把药香给做出来了。 中午蜀芳和储秀进了灶屋,用萝卜芋头炖了一只老母鸡,还沿着锅边贴了玉米面饼子。 主仆四人围坐在院子里桂花树下大吃了一顿,有说有笑,煞是开心。 用罢午饭,翡翠陪兰芝去后门外河边散步。 兰芝立在河边,看着河上风光,忽然想起自己的月信已经迟了两个多月了,不禁把手放在了腹部——腹部其实没什么变化啊,除了比先前胖了些! 她忽然有些烦躁,便道:「翡翠,我有些累,上楼睡会儿午觉吧!」 翡翠关后门的时候,兰芝皱着眉头道:「翡翠,我这段时间似乎很容易疲惫,也比先前爱睡觉……」 翡翠闩上后门,陪着兰芝上楼:「姑娘,你先前太闲了,回来后一直忙着,大概是不习惯,以后习惯就好了!」 回到楼上房间,翡翠不想睡,就坐在窗前榻上做针线。 兰芝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熟了。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桃林里散步,一抬眼就看到碧绿枝叶间挂着一个个又红又大的桃子,心中欢喜,便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踮起脚跟摘了下来。 双手捧着这个大红桃子,兰芝心里满足得很,正想着找地方洗一洗桃子,却醒了过来。 兰芝心跳有些快,躺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开口叫翡翠下楼去拿家里那本历头上来——她记得历头上除了记录每日的宜忌、干支、值神、星宿、月相、吉神凶煞,还记录一些常见的梦兆吉凶。 翡翠很快就拿了历头上来了。 她认识不了几个字,递给兰芝后挨着兰芝坐下:「姑娘,你要解梦么?你梦到什么了?」 兰芝一边翻看历头,一边道:「我梦见了进了一个桃园,里面挂满了大红桃子,我就摘了一个最好的——」 她终于翻到了要找的那一页。 翡翠有些急:「姑娘,你读给我听呗!」 兰芝沉默了一瞬,然后道:「历头里说阴人梦见摘桃子,主怀贵子。」 翡翠:「阴人?就是女子吧?」 兰芝「嗯」了一声。 翡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想起兰芝两个月没来月信,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很快握住了兰芝的手:「姑娘,若是真有了小哥儿,我来照顾他!」 兰芝心里有些慌乱,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待母亲回来,让母亲给我把把脉吧!」 翡翠发现兰芝手心有些凉,忙道:「姑娘,你可别想着打胎什么的,咱家有法子的,你尽管养下来,到时候不行就对外说娘子又怀孕了!」 饶是兰芝心事重重,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放心吧,如果真的怀孕,我定会如珠如宝待腹中孩儿的,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都会疼爱的!」 她既希望自己是真的有了身孕,却又不敢抱有希望,毕竟前世她和赵郁那样亲密,却一直没有孩子。 天擦黑时候,秦二嫂这才从州衙内宅回来。 今日李知州夫人请她过去用香,用罢香,又不放她走,留她在州衙内宅吃酒,席间又有两个院中姐儿弹唱,吃罢酒又去花园赏花,整闹了大半日,最后赏了她二两银子并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约定隔日再去用香,这才放她回家。 翡翠在楼上听到秦二嫂的声音,忙下去拉她到一边说话。 第五章 秦二嫂先还神情平静,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拎着裙裾急急上楼去了。 兰芝见母亲看罢脉息,犹自沉思,便故意道:「娘,你是不是不会看脉息啊!」 秦二嫂抬眼看向兰芝,眼神复杂:「兰芝,若是真的有了身孕,你有什么打算?」 兰芝一看母亲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有了身孕,脑子先是一片空白,接着「轰」的一声似烟火绽放烟花绚烂,一颗心麻酥酥似有万蚁啃咬,眼泪却瞬间夺眶而出。 她一边抹泪,一边道:「娘,我好喜欢孩子,自然是要生出来好好养着了!」 她是真的喜欢孩子。 前世她就盼着能有自己的孩子,盼到一看到别人家的漂亮婴儿,眼神都要直了的地步! 如今终于怀孕了! 真好! 兰芝扑进秦二嫂怀里,紧紧抱住了母亲:「娘,我要这个孩子!」 秦二嫂见女儿如此欢喜,自然是要顺从女儿了,她一边轻抚着兰芝的背脊,一边道:「既如此,咱们娘们得好好合计个主意了!」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若是王府知道兰芝有了身孕,会不会把这个孩子抢走,因此得好好计议一番,商量个合适的法子。 兰芝知道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便用帕子拭去眼泪,道:「娘,我有几个主意,您听听怎么样。」 秦二嫂揽着女儿,柔声道:「你说吧!」 又看向翡翠:「翡翠也听听,看有没有合适的法子!」 兰芝这会儿已经沉静了下来,唯有双手还放在腹部,既不敢用力,又舍不得离开。 她低头思索片刻,这才开口道:「第一个法子,是咱们一家连夜远走他乡,搬到别的州县去,到时候就说我丈夫去世,怀的是墓生儿。」 兰芝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还有一个法子,我如今才怀孕两个月,我拿出二百两银子做酬劳,尽快找个稳妥的男子假装成亲,待以后孩子生出来再和离。」 秦二嫂想了想,道:「不如先试试第二个法子吧!」 兰芝点了点头:「第二个更稳妥些,咱家不用背井离乡了。」 秦二嫂登时坐不住了:「我这就去找你爹,让他请张嫂来家里!」 到了如今时候,她们自家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合适的人,只有找到张嫂,许以重利,让她做中人了! 秦二嫂刚到楼下,秦仲安就回来了。 一看见丈夫,秦二嫂心里一松,赶紧拉着秦仲安进了一楼明间,嘀嘀咕咕把兰芝有孕的事说了,又说了兰芝的法子。 秦仲安听罢,思索良久,这才下定了决心:「就按兰芝说的办吧,我这就去找张嫂!」 他两口就兰芝一个女儿,自然是想要女儿平平安安守在身边了,为了女儿,也得把这件事给办妥当了。 秦二嫂忙道:「去车马行王四郎家雇个驴子吧,这样快一些!」 秦仲安答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秦二嫂失魂落魄立在明间里,双手合十喃喃祈祷着:「……这次信女若能心想事成,信女必去杏花山菩提寺还愿,印制五两银子的经书……」 向佛祖祈祷罢,她还有些担心,怕不够周全,便又向道家上神昊天上帝祈祷了一番,喃喃许愿:「……若是我女儿能顺利生下外孙,信女必向五朵山青云观捐助钱米若干……」 储秀见天黑了,便拿了火信,把院子里的灯笼点上,见明间开着门,却黑洞洞的,还没有点灯,便往明间走,却恰好听到里面秦二嫂的喃喃自语——「若是我女儿能顺利生下外孙,信女必向……」。 她低头一想,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后门出去了,没过多久,就又悄悄回来了。 蜀芳瞧见了,却似没瞧见一般,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兰芝心里欢喜得坐不住,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觉得脚步轻捷,浑身轻盈,若是此时有丝竹声传来,她定要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了。 翡翠也是欢喜,见兰芝只顾在屋子里走,忙拉住了兰芝:「姑娘,我去看看晚饭做好没有,您就别乱动了!」 兰芝笑盈盈道:「你去吧,我走一走无碍的!」 翡翠下去后,兰芝慢慢走出房门,趴在栏杆上,不由自主又微笑起来。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无论是东邻章家,还是西邻赵家,都亮起了灯火。 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房屋树木的阴影中闪闪烁烁,静谧之极。 微凉的夜风拂在她的脸上,凉阴阴的很舒服。 在夜风的吹拂下,兰芝狂喜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不由思索起来——前世她为何会一直没有身孕? 其实她和赵郁今世的轨迹一直和前世一样,直到那天早上她有了前世记忆,当天下午她就自请出府,离开了福王府。 也就是说,她若是当时没有离开王府,必定和前世一样,一直到死都不能怀孕…… 难道是谁对她动了手脚? 不可能是赵郁——赵郁和她一样盼着孩子,她能够感受到赵郁为了让她受孕所做的努力。 兰芝趴在栏杆上,想起在西北的最后一年,赵郁有一段时间,在闺房之事上突然变了,不像以前那样花样繁多,而是老老实实男上女下,事毕还搂着她不让她动——现在想来,他其实也是想要孩子的啊…… 也不可能是福王——福王从来不管内宅之事,秦兰芝这样一个小小的郡王妾室,福王怕是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 更不可能是赵翎——赵翎从某一方面来说,是个君子,他不屑于对一个弱女子做这样的事。 孟王妃也不可能——她看韩侧妃就像看妖怪,对韩侧妃和赵郁这边的人一向敬而远之,兰芝第一次去给孟王妃请安,孟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直接让她以后不必过来请安。 思来想去,兰芝发现最有可能动手害她的人竟是韩侧妃。 王府内宅被韩侧妃害过的人可不止一个…… 只是一般人都讲究多子多福,一般母亲如何会下手害自己儿子的妾…… 想到成了太后的韩侧妃亲自动手毒死自己时的狠厉,兰芝不由打了个寒颤——有些恶毒之人的内心,是不能用常理忖度的。 看来,离开王府是对的! 兰芝悄悄握拳——这一世,若是韩侧妃打算对她的孩子动手,她就算是死,也要与韩侧妃同归于尽! 翡翠一抬头,见兰芝趴在栏杆上,忙道:「姑娘,下来用饭吧,晚饭已经摆好了!」 兰芝深吸一口气,竭力把刻骨的恨意和暴虐情绪压了下去,答应了一声,慢慢下了楼。 如今晚上有些凉了,因此秦家的晚饭都摆在了一楼堂屋。 秦二嫂正和蜀芳一起摆饭,见兰芝进来,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眼睛直往兰芝肚子上看:「我的儿,晚饭有你爱吃的小葱拌豆腐和炒河虾,汤是你喜欢的绿豆百合莲子粥!」 翡翠小心翼翼扶着兰芝往里走,笑嘻嘻道:「娘子,您就说吧,哪一样菜肴是姑娘不爱吃的?」 她自小和兰芝一起长大,对兰芝可是了解得很! 秦二嫂一想——兰芝还真是从小不挑食——便也笑了起来:「翡翠,明日去买些牛肉炖汤,贵就贵吧,得给你们姑娘好好补补!」 翡翠清脆地答应了一声,扶兰芝坐了下来。 第六章 兰芝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轻笑一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搀着扶着!」 翡翠也笑了——她的确有些太紧张了! 蜀芳和储秀在一边服侍,见状相视一看,又都低下头去。 正用着饭,秦二嫂听到西隔壁闹闹嚷嚷的,便吩咐储秀去看看。 储秀很快就回来了:「娘子,西邻赵家的家主赵大郎回来了,带着几个跟随的人,搬了不少行李,因此热闹!」 秦二嫂还没说话,兰芝便开口道:「娘,我记得陆妈妈说,她外甥叫赵穆,一直在外做行商,应该是他回来了吧!」 又道:「我如今跟着陆妈妈学医,须得让爹爹明日带着礼物去拜望拜望他家。」 秦二嫂见女儿考虑得周全,笑着道:「还是你周全,待你爹爹回来我再和他说吧!」 用罢晚饭,兰芝见爹爹还没回来,便留在楼下陪母亲说话。 娘俩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储秀应门去了。 兰芝想着是爹爹回来了,便没有离开,谁知过了一会儿储秀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娘子,姑娘,隔壁的陆妈妈带着她外甥赵大郎来了,说是赵大郎要亲自感谢娘子和姑娘看顾陆妈妈!」 兰芝本来是想要回避的,可是听储秀说赵大郎过来,是要感谢她和她娘看顾陆妈妈,就有些迟疑。 秦二嫂忙道:「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彼此邻居,也不用过于见外!」 兰芝听了,便随着母亲一起去迎接客人。 陆妈妈正与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在说话,听到脚步声,便看了过去,笑着道:「秦太太,秦大姐儿,我外甥刚从西北经商回来,得知你家都对我老婆子的看顾,便要带着礼物来拜望拜望!」 秦二嫂忙谦让了几句,看向眼前这年轻人,见他约莫二十一二岁年纪,生得甚好,不由心生好感。 兰芝也打量这赵穆,发现他年纪很轻,身材高挑,身穿青色直身,显得宽肩细腰长腿,生得也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就是肌肤黑黑的,竟是个黑里俏。 那赵穆向秦二嫂行了礼,又看向兰芝,眼神温润,略带着些腼腆,也行了个礼。 陆妈妈在一边笑着道:「这是秦家大姐儿,如今正跟着我学医呢,都是自家人,你叫她‘妹妹’就可以了!」 那赵穆的脸本来就黑,听了陆妈妈的话,黑里又透出红来,眼睛亮晶晶看着兰芝,却说不出话来。 兰芝不禁笑了,道:「我是家中独女,叫我大姐儿就行!」 那赵穆还是红着脸叫了声「秦家妹妹」。 一时厮见毕,秦二嫂和兰芝引着客人进了堂屋,分宾主坐下。 赵家的小厮抬了礼盒进来,打开来看,原来是几匣子干果,有松子,有核桃,有杏仁,有榛子,有五香葵花子,还有椒盐南瓜子,个个俱全。 陆妈妈笑着道:「我家大郎是在西北经商,这是他从西北带回来的干果,拿来请你们娘们尝尝!」 秦二嫂忙道:「哎呀,让你家大郎费心了!」 兰芝得知这个赵穆是在西北经商,便看了过去,温声道:「赵大哥,张掖武威那边如今还打仗么?」 赵穆似有些紧张:「打……打着呢!」 兰芝见他紧张,便笑了笑,继续和陆妈妈说话。 陆妈妈说起赵穆,便道:「他今年二十一岁了,他爹娘都不在了,家里长辈也就我一个,我寻思着该给他娶房妻室了,正打算明日叫了媒人来家呢!」 秦二嫂忙道:「现在常来我家走动的媒人叫张嫂,明日要来我家,到时候我和她说一声,让她去你家吧!」 陆妈妈闻言大喜,笑着起身谢了秦二嫂:「我初来乍到,竟不知从哪里开始抓挠呢,多谢你指引!」 兰芝总觉得赵穆在看自己,抬眼看了过去,却见到赵穆在低头发呆,想着他大概是觉得女人间的话题无聊,便给秦二嫂使了个眼色。 秦二嫂会意,笑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送客人离开。 陆妈妈和秦二嫂走在前面,两人说说笑笑,亲热得很。 赵穆陪着兰芝走在后面,两人都不说话,有些冷场。 兰芝看着前方,想着心事。 赵穆趁机瞄了兰芝的腰腹一眼,蓦地闪开,又悄悄看了兰芝的脸,然后低下头去。 出了秦家大门,彼此告辞,陆妈妈与赵穆一起去了。 母女两个回到堂屋,坐下说话。 秦二嫂从礼盒里拈了一个松子,发现是炒过的,轻轻一捏,松子壳就碎了,松子仁就露了出来。 她尝了尝,发现味道很香,便剥了一个,喂兰芝吃了,然后道:「这赵大郎长得倒是不错!」 兰芝笑吟吟道:「就是黑了些!」 赵郁生得一点都不黑,颇有点肌肤如玉的感觉…… 秦二嫂瞅了兰芝一眼,道:「大男人,还是黑一点好看!黑一点显得更有男子气概!」 兰芝笑着瞅了她娘一眼,知道她娘是在提醒她,如今要说亲了,不要老想着端懿郡王了,便道:「娘,我心里都明白,您就放心吧!」 一直快到子时,秦仲安这才从外面赶了回来。 他接过兰芝递上的茶盏,把里面的温开水一饮而尽,这才道:「哎呀,这张嫂可真是不好找,不过总算是找到了!」 秦二嫂忙问:「张嫂怎么说?」 秦仲安笑了:「她答应了,说明日上午就过来!」 此时福王府内宅,韩侧妃正在发怒,屋子里被她砸成了稀巴烂,精致的锦绣靠枕也扔在了地上,张妈妈带着几个大小丫鬟都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韩侧妃顺手抓起一个摆放水果的水晶盘,对着一个小丫鬟就砸了过去,口中恨恨道:「郡王到底去哪儿了?一个个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嘴巴缝住了,那么大一个人就是找不到?」 小丫鬟被砸得头破血流,捂着脑袋不敢出声,血早流了满手。 韩侧妃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张妈妈身上,穿着高底绣鞋的脚踢开挡在面前的锦缎靠枕,「哒哒哒哒」走到了张妈妈面前。 她的声音很好听,却似重锤一般,敲在了张妈妈心上:「你家的知书呢?他不是郡王的亲随么?他也找不到郡王?」 张妈妈不敢抬头,趴伏在软绵绵的大红地毡上,摁在地上的手又青又白,筋脉暴起,声音微颤:「启禀侧妃,如今郡王不大理会知书,只让知书看铺子做生意,这次进京,就只带着知礼和知义去了。」 韩侧妃最恨人或者事超出她的控制,心中恨极,声音却冷了下来:「我给知书十日时间,务必给我找出郡王的踪迹,若是不行,我就阉了他,送到宫里去服役!」 张妈妈声音颤抖,答了声「是」。 韩侧妃转身,粘了真红毡底的木质鞋底踩在了张妈妈的手指上,张妈妈疼得直吸冷气,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硬生生挨着。 她自小跟在韩侧妃身边侍候,少女时期的韩侧妃在外美丽清纯,如晨雾中含苞待放的白莲,可是没人时候,却会变成一个女暴君,偏偏男人都吃她这一套…… 张妈妈自己是无所谓的,反正一直被虐,虐着虐着也就习惯了,可是她儿子不行,儿子知书是她的一切…… 第七章 她悄悄抬眼看着韩侧妃的背影,如果视线是刀的话,早在韩侧妃娇柔的脊背上划下无数刀了。 韩侧妃姿态优雅转过身,回到锦榻上坐下,又变成了高贵美丽如同仙子的韩侧妃,方才的疯狂似乎不曾存在过一般。 张妈妈扶着小丫鬟,穿过好几重门户,回到了位于福王府后巷的家。 王府有些体面的下人,都由主子赏一套宅子在这后巷里,当值的时候就去王府,不当值了就回家,倒也方便。 张妈妈的这宅子便是侧妃求了福王赏的,是一个挺齐整的小四合院,倒是比别人家要宽敞体面一些。 知书担心母亲,还没有睡,正在堂屋灯下算账——郡王和白三公子等人开了好几家铺子,其中有一家铺子交给他管着。 见他娘回来,知书忙上前扶住了她,看到张妈妈手上的伤,知书眼泪都出来了:「娘,侧妃又——」 张妈妈点了点头:「她今晚在海棠苑发疯,非要我和你说,要你把郡王给找出来,不然就要阉了你,送到宫里去!」 知书一听,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他握着母亲的手腕,哀声道:「娘,咱们不能这样了,这样早晚会被侧妃弄死的!」 张妈妈抬眼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大的儿子:「知书,我们娘们天生是奴才,我是韩府的家生子,你是王府的家生子……我们能怎么办?」 知书低头看了看张妈妈手上沁血的伤口,轻轻道:「娘,我们是奴才,可是我们可以改换主子啊!」 他低声道:「娘,你觉得郡王怎么样?若要找出一个能制住侧妃的人,怕也只有郡王了!」 知书从小侍候郡王,发现郡王打小时候起,就极有主意,对侧妃和福王也不是千依百顺,而是阳奉阴违居多。 而且郡王一向奖惩分明,只要忠心又有能力,自然能得到郡王的赏识。 张妈妈仰首想了半日,最后道:「让我再想想,你继续出去寻郡王吧,若是有了消息,别和别人说,咱们娘俩计较了再说……」 第二天早上,兰芝原本要带着翡翠和储秀去慈和堂送药香,谁知刚把药香收拾好就被秦二嫂给拦住了:「我的儿,你好好在家呆着吧,以后这些事让翡翠带着储秀去就行!」 翡翠笑着道:「娘子说的是,姑娘你就在家等着吧!」 兰芝看了看预备送去的四提盒药香,不禁笑了:「药香又没多重,你们呀,真是想多了!」 这四盒药香,她单手就提起来了。 不过兰芝还是听话地陪秦二嫂回了西暗间药房坐下,让翡翠带着储秀送药香去了。 秦二嫂很少给病人把脉的,望闻问切四项,她都是望闻问的多,如今为了女儿,却又捡起了老本行,先给兰芝细细看了脉息,又让兰芝解开裙带躺在榻上,一点点摸了摸兰芝的腹部,又问了半日,最后道:「甚是康健,以后好好养着就是。」 又道:「都说孕妇得大补,其实要我说,与其过度进补,补得胎儿太大,生产时不好生,还不如适当进补,适当运动,这样生的时候也好生些。」 兰芝笑着坐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娘,既如此,刚才为何不让我去送货?慈和堂又不远,我又不用拿药香。」 秦二嫂不由笑了:「哎,人都是什么道理都懂,轮到自己身上就身不由己了。」 兰芝又说起了昨晚赵家大郎来拜望的事:「娘,咱们也得备份礼物,送到赵家做回礼,这才算有来有回,全了礼节。」 秦二嫂便问兰芝:「我的儿,你说的对,只是不知送些什么好,赵家送的是六样干果,咱们若是送些白糖薄脆金桔馅饼之类过去,未免有些简慢……送两瓶子人参养荣丸给赵家,怎么样?既不算简慢,赵家人用了觉得好,以后还来咱家买!」 兰芝见母亲算盘打得这样精,不由倚着母亲笑了起来:「娘你好会做生意啊!」 秦二嫂以后是要把衣钵传给女儿的,趁机便把自家的生意经一一传给女儿,细细说了起来。 兰芝前世不肯跟着她娘学,如今重活一世,心中目标明确,要学会做药卖药,奉养爹娘,因此不但不排斥家中生意,反而如饥似渴听着母亲的传授。 娘俩正絮絮说着话,外面却传来秦仲安的声音:「张嫂,这边请!」 又道:「陆妈妈,赵大郎这边请!」 带着点尖锐的女人的矫揉笑声响起:「喔唷,秦老爹不必客气!」 又道:「小媳妇我今天早上到你家来,路上恰巧遇到了你家西邻赵家的小厮,便先去了他家一趟,勿怪勿怪!」 秦仲安笑得有些勉强:「无碍无碍……」 陆妈妈的声音响起:「秦老爹,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到屋子里说吧!」 秦二嫂和兰芝听了半晌,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听着外面声音是要进堂屋,来不及让兰芝上楼回避了,秦二嫂忙起身理了理衣裙,低声吩咐兰芝:「我出去看看,你先在里屋听着吧!」 兰芝心中狐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伸手帮秦二嫂理了理有些松的发簪:「娘,我就在里屋呆着!」 秦仲安正请了媒人张嫂、陆妈妈和赵大郎进堂屋,见西暗间帘子被掀了起来,秦二嫂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一早起来就出去买待客的果品菜蔬,回来时恰巧遇到张嫂和陆妈妈赵大郎姨甥俩,张嫂把他拉到一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长篇,意思就是赵家大郎可以入赘他家。 张嫂的话一下子把秦仲安给砸懵了,说实在话,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他虽是一家之主,不过家里大事都是兰芝娘做主,因此秦仲安一见秦二嫂,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上前一步走向秦二嫂,眼巴巴道:「她娘——」 赵穆所在的位置恰好对着西暗间的门,秦二嫂出来的时候,门帘掀起,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前榻上的兰芝。 兰芝今日似乎着意打扮了,身上穿着件玉青绣花窄袖夹衣,系了条淡绿罗裙,显得身姿窈窕。 满头青丝梳了上去,用一串胡珠攒着,耳垂上则戴着一对胡珠坠子,越发显得小脸洁白如玉,眉目浓秀,嘴唇嫣红,甜美得很。 想到这样甜美的兰芝以后要和自己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赵穆心里涌起甜蜜的暖流,背脊一阵阵酥麻,不由咬住了嘴唇。 里屋的兰芝似乎意识到有人看她,抬眼看了过来,恰在这时西暗间门上挂的浅粉满绣蔷薇花的门帘落了下来,遮住了兰芝探询的视线。 分宾主坐下之后,待丫鬟储秀送了茶退下,张嫂扭了扭腰肢,伸着兰花指连点了好几下:「秦老爹,秦太太,陆妈妈,赵大郎。今日你们两家都在座,小媳妇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 见在座四人都专注地看着自己,张嫂不禁仰脸笑了起来,脸上的粉扑簌簌直往下掉。 赵穆实在是看不下去,沉默地低下头去。 第八章 张嫂见状,当即收敛笑意,认认真真道:「秦家是要寻个上门女婿,要求对方长得好,年纪轻,人上进,够聪明,愿意入赘!」 她起身走到赵穆身旁,翘着指头轻轻在赵穆肩膀上掸了一下,笑吟吟看着秦仲安和秦二嫂,道:「赵大郎,今年二十一岁,爹娘早亡,自己独自出门闯荡,挣下了一份家业,上进是够了,聪明也不消说,而且愿意入赘,更重要的是——」 张嫂白嫩嫩的细长手指抬起了赵穆的下巴:「他长得俊啊,虽然黑了些,可是当得起‘黑里俏’三个字吧?哈哈哈哈哈!」 屋子里陷入沉默,只有张嫂夸张的笑声回响着。 赵穆抬手悄悄拨去了张嫂散发着脂粉香气的粉腻手指,做出羞涩模样,垂下了眼帘。 秦二嫂打量着赵穆,见他睫毛甚是浓长,这样垂下来,又是一脸腼腆,看着竟然挺可人疼爱…… 这时候西暗间传来轻轻一声咳嗽。 听到兰芝的提醒,秦二嫂忙用理智压抑住刚才萌发的对黑里俏赵大郎的母爱之心,看向张嫂:「可是,我们昨晚不是这样说的啊!」 张嫂还没开口,陆妈妈便起身,笑着道:「张嫂都和我们姨甥俩说了,老婆子我看上了你家大姐儿长得好,性子好,又可人疼,和我这外甥商议了,愿意先做假夫妻,而且愿意把大姐儿的骨肉视若己出。以后若是小两口真的彼此喜欢,就这样长长久久过下去;如果彼此不喜欢,就拆解开来,各自安好——如何?」 听了陆妈妈的话,秦二嫂和秦仲安都有些惊讶——这事可真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赵穆瞧出了秦二嫂和秦仲安的犹疑,当即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向秦二嫂和秦仲安两口子行了个礼,红着脸道:「秦叔,秦婶,我还是说实话吧!我一直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独自一人支撑着,一直盼着自家能像别人家一样,夫妻和睦,父慈母爱,因此昨晚来你家一看,心里觉得你家就是我想要的家的样子!」 他抬眼看向西暗间的门帘,耳朵似乎红了,声音微颤:「还有就是我昨晚见了你家大姐儿,心里甚是喜欢,愿意一生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保护她照顾她,让她一生欢喜……」 他说着说着,只觉胸腔里涌起薄薄的暖流,激荡着涌入五脏六腑,刹那间四肢百骸,鼻子却酸酸的,险些落下泪来——这些话,似乎在他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一般,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没有任何犹豫。 赵穆说完,屋子里静了下来。 兰芝端坐在榻上,静静听着外间赵穆的诉说,她恍惚觉得赵穆声音有些像赵郁,可是细听口音,却又不像,赵郁是极其标准的官话,而这位赵大郎则带着些西北口音…… 只是不知为何,她直觉鼻子酸酸的,眼睛酸酸的,心也酸酸的,早落下泪来。 秦仲安心里是极愿意的,便看向秦二嫂,等着秦二嫂拿主意。 秦二嫂心里也是愿意的,却又想和兰芝商议一下,正在犹豫间,却见西暗间的门帘掀了起来,兰芝俏生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盈盈双目看向赵穆:「赵大郎,你愿意立下字据么?」 赵穆含着泪看着兰芝,声音沙哑:「我愿意立下字据,条件你来提,我都愿意!」 兰芝看着眼泪汪汪的赵穆,心里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赵大郎与赵郁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前世她可从没见过赵郁流眼泪,而这赵大郎分明是个爱哭鬼嘛! 她性子强,丈夫软弱一些,像她娘和她爹那样其实也不错。 兰芝上上下下打量着赵穆。 赵穆耳朵有些红,却也任凭兰芝看着,眼神清澈。 兰芝发现赵穆虽然也有小虎牙,不过眼睛是单眼皮,眉毛也与赵郁不同,而且鼻头上还有一粒小米粒大的俏皮的小黑痣,平添了几分稚气,再次确定他和赵郁不同,便道:「既如此,我们来商议细节吧!」 无论张嫂如何舌灿莲花,兰芝坚持了一条底线——假装成亲! 她大大方方道:「彼此就这样先过下去,以一年为期,若是以后我和赵大郎都愿意继续过下去,再商量是不是要和离好了!」 张嫂没想到兰芝会这么坚持,悄悄看向赵穆。 赵穆也是没想到,他一直以为兰芝娇娇弱弱,以他为天,后来被生生打了好几次脸,才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 如今兰芝当着他的面如此坚持,他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总之非常复杂,不过他一向很善于自我调节,很快就想通了——这说明兰芝对我还余情未了,不愿意轻易跟了别的男人呀! 这样一想,赵穆豁然开朗,当即道:「但凡秦大姐儿提出的条件,我都同意!」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兰芝也是一愣。 她看向赵穆,双目清明,态度诚恳:「赵大郎,我有几句话需要私下和你说。我们去后门外的河边说吧,那里清静些。」 有些事,还是先和赵穆说了的好,免得他将来后悔。 兰芝拔开门闩,拉开了后门。 上午灿烂的秋阳一下子透过稀疏的槐树叶照了过来,在她脸上身上印下斑驳的影子。 兰芝觉得甚是舒服,眯着眼睛仰首看了看,直觉天空碧蓝,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赵穆立在她后面,与她距离很近,近到能够嗅到兰芝身上好闻的气息,不是寻常的香料气息,也不是花香,而是兰芝独有的体香。 而他对这体香是最没有抵抗力的,身子当即就有了反应。 赵穆当即后退了一步,一边用衣袖遮挡,一边试图转移注意力。 恍惚间,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兰芝立在前面,仰首看湛蓝的天,蓝天下是起起伏伏的黄土地,一株株笔直的白杨树点缀在这黄土地上,而他则立在兰芝身后,静静看着兰芝。 兰芝上前一步,出了后门。 赵穆跟着出去,关上了后门。 兰芝静静立在水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梅溪河岸,又想起了自己和赵郁的初遇,心中有些惆怅——原来那样爱过一个人,也不过如此,以后就要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她深吸一口气,令自己恢复冷静,然后转身看向赵穆:「赵大郎,我腹中孩儿的生父,地位颇为尊贵,他如今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道我有孕之事。我希望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不再提起。」 兰芝凝视着赵穆的眼睛:「你能接受么?」 见赵穆怔怔看着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兰芝清澈的大眼睛里漾起笑意:「若你能接受,我们就可以谈成亲的事了。」 谈到孩子,兰芝鼻子一阵酸楚,眼中浮起泪雾,大眼睛闪闪发光:「只要你愿意保守秘密,对我的孩子好,我也会报答你的!」 赵穆心中酸楚,似乎有砂砾在磨他的心脏,他低下头去,哑声道:「你怎么报答我?」 兰芝大眼睛弯成了月亮,小酒窝深深,笑容异常甜蜜而灿烂:「一年后你若是与我和离,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她仰首看着赵穆,笑容依然甜蜜:「不过,你若是泄露这个秘密,我是没事的,只不过把孩子还回去就是,你呢?孩子的生父性格阴险毒辣,个把人命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到时候他一定会杀你灭口!」 赵穆:「……我不稀罕那二百两银子,我自己能挣钱……」 第九章 满心的酸楚不翼而飞,赵穆心里只有委屈——他什么时候「阴险毒辣,个把人命根本不放在心上」了?就连那个调戏她的金鹏,还有那个试图玷辱她的简青,他都留下了他们一条狗命好不好! 兰芝这时候才发现赵穆眼睛含着泪,不由吓了一跳,心道:我是不是吓着他了? 她心里一阵愧疚,忙安抚道:「大郎,你别怕,只要这个秘密不泄露出去,咱们都会好好的!」 赵穆抬手拭去眼泪,忽然道:「这个孩子,以后跟我姓吧!」 兰芝:「……」 赵穆一本正经:「虽然是入赘,不过第一个孩子跟我姓的话,别人才会更深信不疑啊!」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兰芝无话可说,只得道:「这样也好,不过将来再有孩子,得姓我的姓!」 赵穆认真地和兰芝讨论:「第二个姓秦,第三个孩子再姓我的姓,第四个孩子还是姓秦,第五个孩子——」 「好了!」兰芝听得心惊肉跳,忙道,「这件事以后再讨论吧!」 她虽然喜欢孩子,却也没打算生一串。 赵穆打量着兰芝,微微一笑,笑了一半想了起来,怕兰芝怀疑,忙收敛了笑意,又变得腼腆起来:「秦大姐儿,咱们就这样说定,好不好?」 兰芝笑眯眯道:「好呀!」 她看了赵穆一眼又道:「成亲的具体事宜,就由陆妈妈和我爹娘商议吧,请张嫂做中人。」 她习惯了前世赵郁的高傲和独断,如今接触到温和腼腆听话还爱流泪的赵穆赵大郎,真是爽得很呢! 这样的性子,她完全可以驾驭呀,以后她就和她娘一样做一家之主好了! 见兰芝笑得甜蜜,赵穆垂下眼帘,嘴角翘了翘,心里也美滋滋。 他的女人,真是傻乎乎的啊,看来他得一直把她护在身边了。 王湉从前门进了赵宅。 如今赵宅的小厮全是赵穆带回来的新人,来应门的小厮名叫阿福,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童。 王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阿福:「大郎呢?」 阿福笑吟吟道:「王先生,大郎在外书房。」 王湉一听,便直奔外院书房去了。 赵宅的外书房院子是四合院结构,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外加东西耳房,另有东西三间厢房各三间,还有庭前的花园,倒也宽敞。 赵穆住着正房,王湉住着东厢房,这次赵穆从京城带回来的四个随从中有两个住进了西厢房,另有两个住进了东西耳房。 赵穆正立在妆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跟着他从京城回来的温凉含笑立在一边,身上穿着青衣玄色布鞋,分明是普通小厮模样。 他今年才二十岁,生得平平淡淡,身材细瘦,气质文弱,却是青衣卫内易容的高手。 王湉一进去,便笑着道:「我说大郎,你还真演上瘾了,到了自己家里还不卸妆!」 赵穆淡淡看了他一眼。 王湉当即闭口不言,和温凉并排立在那里。 赵穆专心致志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看不惯,皱着眉头道:「男人黑成这样,也有女人会喜欢么?」 他抬起手腕,看着月白衣袖下浅褐色的肌肤,特别想去洗澡——这个温凉特别认真,连他的身上也都细细涂抹了颜料,不同区域色泽还有区别。 温凉抿嘴笑了。 王湉实在是忍不住了,便道:「郡王,这世上人千千万万,每个人喜好都不同,有女子喜欢白皙清秀的男子,有女子喜欢强壮黝黑的男子,有女子喜欢我这种沧桑大叔,还有女子喜欢娘娘腔呢!」 赵穆心中犹有不平:「我觉得如今这个模样没有我本人顺眼。」 温凉垂下眼帘,轻轻咬嘴唇,竭力忍住笑意。 先前他还以为端懿郡王是个很不好惹的纨绔子弟呢,现如今接近了,才知道先前的看法都是错的。 王湉翻了个白眼:「不过人家秦大姐儿分明觉得你这个模样更顺眼!」 赵穆:「……滚!」 王湉笑嘻嘻:「郡王,我若是滚了,谁来向您回禀亲事商议的情况呢?」 赵穆不吭声了。 王湉笑得更加欢畅:「郡王,两日后的九月二十是个好日子,秦家同意婚期定在那一日了!」 赵穆转身看向王湉,眼神清澈:「既然要成亲,自然该认真筹备,纳采问名纳吉这些流程都要有的。」 王湉知道赵穆对成亲之事很重视,当即道:「郡王,纳采问名纳吉这些流程都在今日和明日完成,交给我就行了!婚礼的筹备,我是这样打算的……」 赵穆还是头一次成亲,对婚礼充满了好奇,认认真真地和王湉讨论了起来,甚至一边和王湉商议,一边拿笔在纸上绘图,很是用心。 温凉在一边看了,不由微笑,心道:还是王湉有法子啊,郡王刚还让他「滚」,如今就亲亲热热叫他「王先生」了…… 王湉得意了一会儿就有些翘尾巴了,见赵穆如此郑重,忍不住道:「郡王,秦家可是说了,除了新婚之夜,郡王您还是得住在赵宅这边的!」 赵穆一声不吭,开口问道:「非得是秦氏引着我去拜堂么?」 只要能顺利娶到兰芝,保证他的长子或者长女的嫡出身份,他做些牺牲也没什么。 再说了,兰芝很容易对他着迷的,到时候他略施小计,就能和兰芝同住了。 王湉笑嘻嘻道:「那是自然,郡王您可是入赘啊!」 赵郁:「……」 翡翠是真的有些懵了。 她不过是去慈安堂送一趟药香,回来自家姑娘就要在两日后出嫁了! 这会儿楼上房间只有兰芝和翡翠。 兰芝收敛笑意,抬眼看向翡翠:「翡翠,韩侧妃非常非常可怕,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必须得尽快找一个男人成亲,不然我的身孕就没法掩盖了。」 「与其找一个为了钱出卖自己的人,不如找一个我能看上的男人。」 若是以前她还弄不清楚前世之事的话,如今她有了身孕,早把前世之事看透彻了。 韩侧妃,才是害她的那个人。 前世的赵郁虽然冷漠寡言,却也一直未曾抛下她。 既然回京城的时候他没有抛下她,那他要做皇帝了也不至于毒死她。 即使赵郁要通过立后封妃与大周高门联姻,巩固皇位,却也不必让她死,一个低等妃位,一座偏僻的宫室,就可以安置她了。 因此想要毒死她的人只可能是一向待她亲近的韩侧妃,而不是新帝赵郁。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翡翠没想这么深,听兰芝这样一说,她心里也有些后怕,忙道:「姑娘,既然如此,那我赶紧准备喜服!」 兰芝笑了:「不用,这些自有赵大郎那边准备。」 第十章 谈到婚礼事宜的时候,赵家出奇地好说话,不待秦家人开口,就全大包大揽了。 不过兰芝不爱占人便宜,一直在寻思着如何补偿赵穆。 因为事情紧急,在王湉的主持下,纳采问名纳吉这些流程果真在两日之内走完了。 赵家的小厮也行动起来,在赵家的内院和秦家之间的院墙上开了一道门,方便入赘秦家的赵穆进出。 转眼间便到了成亲的那一日。 因为是招婿入赘,成亲自然是在秦家。 赵穆的小厮在大伙计温凉的带领下来到秦家,很快就布置好了礼堂,还铺上了崭新的红毡。 因兰芝算是二嫁,所以婚礼需要在黄昏时分举行。 还未到黄昏,梧桐巷与秦家处得好的邻居都来到了秦家参加婚礼。 赵穆身穿大红袍子,在温凉等四个大伙计的簇拥下,紧张地站在院中桂花树下,等待戌时的到来。 秦家院子里满是人,热闹得很,可是赵穆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在默默诵记着成亲的流程。 戌时终于到来了。 充当司仪的是秦仲安在州衙的同僚,他抬手做了个手势,鼓乐声开始响起,翡翠扶着新娘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新娘子戴着花冠,穿着大红喜服,肩臂上缠绕着大红色的披帛,手中拿着团扇遮住脸,娉娉袅袅走了过来。 赵穆心脏怦怦直跳,迎上前去。 翡翠解下大红披帛,一端让兰芝捏着,另一端递给了赵穆。 因是男子入赘,兰芝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捏着大红披帛,引着赵穆进了婚堂。 兰芝到底经历了前世,并没有赵穆那么紧张,她专心听着司仪的声音,按照司仪的安排用红色披帛牵着赵穆进了婚堂。 司仪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矮胖,相貌普通,声音却高亢好听,带着些磁性。 此时这司仪正昂首挺胸高声喊道:「一拜天地日月星,再拜高堂!」 秦仲安和秦二嫂穿着崭新的衣服,端端正正坐在正前方。 看着兰芝和赵穆齐齐向他们夫妻行礼,秦仲安眼睛湿润了,秦二嫂用帕子直抹泪——自从兰芝进了福王府,他们就没想过居然有这一天。 以后就好了,女婿也招赘了,孙男孙女也快了,子孙满堂阖家欢乐也不远了。 司仪随之高声道:「天上牛郎会织女,地上才子配成双,今日两家结秦晋,荣华富贵万年长——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之后,兰芝用大红披帛引着新郎出了婚堂,上楼去了二楼新房,并排坐在婚床之上。 在司仪「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的高声吟诵中,兰芝和赵穆交臂饮酒。 兰芝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这样的时候,明知道是假成亲,心底依旧一颤,一时有些恍神——前世的她,最初也曾盼着成为赵郁的正妻,「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官媒的上门,瞬间打破了她的美梦,赵郁的郡王身份,使她的梦只能是白日梦,因此她再也没有开口提过一句…… 没想到今生今世,她还有饮下合卺酒成为别人正式的妻子的一天…… 赵穆一抬眼,见到兰芝眼睛里溢满眼泪,不由一愣,酸涩感却从五脏六腑里弥漫开来。 他压抑住心中泛起的酸涩感,微微一笑,低低道:「这一世,我定会好好照顾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穆心底一颤——这句话他似乎说过,而且他知道自己的是「来世,我定会好好照顾你」。 最诡异的是,赵穆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自己会说——「我会让你子孙满堂欢喜自在无忧无虑,害你的人,我也会让她生不如死」。 这时候司仪高声赞礼:「送入洞房——」 赵穆忙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街坊邻居的女眷围在新房里,一边赏鉴新郎新娘,一边叽叽喳喳说着闲话,周围热闹非凡。 这秦家招赘女婿,实在是大喜事,新娘子貌美如花,新郎英俊高大,真是一对璧人,人世间多得是「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却少见这样般配的小夫妻。 张嫂作为媒人,一直在一边服侍,听到司仪宣布「送入洞房」,忙招呼众人下楼吃酒听曲。 众人散去,翡翠也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洞房里点着一对龙凤红烛,屋子里一片大红。 兰芝和赵穆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得很,烛花爆开时的「噼啪」声也清晰可闻。 楼下的琵琶声、月琴声、唱曲声和喝彩声不时传来,热闹得很。 赵穆几乎是挨着兰芝坐在婚床上,兰芝的体香压过香脂香膏的芬芳,氤氲而来,在清冷的深秋夜晚空气中弥漫着。 他看向兰芝,正好兰芝也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兰芝还好,赵穆的脸却红了,好在这会儿烛光昏黄,再加上他脸黑,兰芝并没有看出什么。 兰芝闻到了赵穆身上清新的气息,心里原本有些疑惑——这气息怎么和赵郁的一样?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大概年轻男子身上的气息都是这般清新好闻,等到上了年纪,怕就越来越不好闻了。 兰芝知道按照一般情形,接下来便要夫妻洞房了,不过她和赵穆是先做假夫妻,自然不用洞房了。 她大大方方站了起来,走到妆台边卸去头上沉重的花冠,口中道:「西间窗前有一个榻,我已经铺陈好了,你今晚先在上面歇一晚,遮遮人的眼,明晚就可以回去歇息了!」 赵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嗯」了一声,呆呆看着兰芝卸去花冠,又用纤纤十指拔下发髻上插戴的各种钗环簪梳。 发髻上戴着些金玲珑草虫儿,有些抓头发,兰芝一时揪不下来,正有些着急,赵穆走了过去:「我帮你吧!」 这些金玲珑草虫儿首饰,戴在发髻上赤金闪烁,星星点点,甚是好看,却容易抓头发,兰芝平时很少戴,偶尔戴了,也都是翡翠帮她取下来。 兰芝正要拒绝,可是赵穆的手指已经挨着了她的头发,她只得背脊端直坐在那里,等着赵穆把那几个金玲珑草虫儿给取下来。 赵穆寻到一个金玲珑草虫儿,慢慢捋顺兰芝的发丝,这才把这个金玲珑草虫儿取了下来。 他毫无意外地察觉到兰芝身子微颤了一下。 两人虽然才在一起一年多,可是赵穆却觉得他和兰芝仿佛是夙世因缘,他知道兰芝头发敏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的话,她会身子发颤。 他还知道兰芝的背脊最是敏感,只要他想要了,就用手抚摸她的背,或者一寸寸吻她的背,最后总是能得偿所愿…… 兰芝忙咳嗽了一声。 赵穆的手指很快就收了回来,俊脸瞬间红透了——他想什么呢?兰芝腹中怀着他的骨血,而且才两个月身孕! 他不再拖延,麻利地摘下了其余七个金玲珑草虫儿首饰,放进了妆台上的首饰匣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在屋子里踱了一圈,道:「这里不也有一个长榻么?我歇这里吧,夜里你要茶要水也方便些!」 兰芝原本正在对镜取下耳坠,闻言动作滞了滞——这句话也是似曾相识啊! 前世赵郁带着他从西北回京,路过洛阳的时候她在驿站病倒了。 晚上的时候赵郁进房去看她,也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那时候兰芝担心自己过了病气给赵郁,便随口道:「有翡翠陪我,你去外院睡吧!」 赵郁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出去了。 第十一章 兰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整个人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前世,她不必战战兢兢,不必担心失宠,也不必害怕赵郁娶了正妻后自己没有容身之处。 她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赵穆试探了兰芝一句,见兰芝没有反应,便自作主张走到西间那边,弯腰把窗前榻上的衾枕绣被卷起来抱到了东窗这边,自顾自铺到了榻上。 这些衾枕被褥枕头全都是崭新的大红软锦,应该是当初秦家为兰芝准备的嫁妆,只是兰芝进王府给他做妾,这些大红的物事全都用不着了,就没有跟着兰芝送到王府去。 兰芝回过神,见赵穆已经在东窗榻上摆好了衾枕,而且已经坐了上去,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只得闭口不言了。 酒宴结束,客人散去,楼下渐渐没了声息。 赵穆去西间那边洗漱去了。 兰芝趁机脱去喜服,换上寝衣,然后急急卸了妆洗漱了,直接上床睡下了。 事急从权,明日独宿时再洗澡好了。 赵穆洗漱罢过来,发现婚床上帘幕低垂,兰芝已经歇下了。 他便也在东窗榻上躺了下来。 赵穆没有熄灭蜡烛。 陆妈妈特地交代过他,说洞房花烛夜的龙凤花烛得让它们自己燃尽,这样才会夫妻恩爱,福泽绵长。 过了子时,龙凤烛这才先后熄灭了,屋子里陷入黑暗,房间里氤氲着烛台熄灭时特有的焦糊气味。 赵穆躺在榻上,明明很累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温凉帮他易容,虽然手段高明,可是赵穆觉得不太好受,肌肤上涂抹了东西令他很不舒服。 想到不少女子都要严妆见人,日日夜夜在脸上脖子上涂抹这些东西,有的人还要在身上涂抹,以显得通身雪白,赵穆就替她们难受。 不知道兰芝有没有涂抹过这些东西…… 兰芝也没有睡着——和一个算得上陌生的青年男子同居一室,虽然这男子是她名义上的新婚丈夫,她也不敢放心睡着。 她翻了个身,随着她的动作,床铺发出微微的「吱呀」声。 赵穆这下子知道兰芝也是醒着的了,委屈巴巴道:「大姐儿,我饿了。」 兰芝:「……饿了呀?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她睡在柔软温暖的床上,才不想动弹呢! 赵穆:「……」 以前兰芝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他若是晚上回去晚了些,兰芝就会温柔地问他饿不饿,然后吩咐丫鬟去大厨房为他要宵夜…… 不过赵穆的难受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很快就自己消解了——兰芝对我这个前夫,可比对赵穆这后夫好多了! 赵穆很听兰芝的话,什么都不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着果真不饿了…… 在梦中,还不到四十岁的他已经白发斑驳。 一个生得有些像赵翎青年正陪着他一步步走在皇陵湿漉漉的汉白玉道路上,道路两侧松柏夹道。 赵郁一边走,一边叮嘱道:「朕百年之后,与秦氏合葬即可,不用另备棺椁,用秦氏的梓宫就行了……」 兰芝察觉到赵穆睡着,这才放任自己进入梦乡,只是枕下还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既然嫁给了赵穆,她就没想着为谁守身,不过为了保护腹中宝贝,她还是要警惕些的好。 早上醒来,兰芝刚动弹了一下,外面就传来翡翠惊喜的声音:「姑娘,你醒了啊!」 兰芝起身的时候,眼波流转看了一眼东窗前的长榻,见榻上整整齐齐,早整理好了,便问了一句:「赵大郎呢?」 翡翠一边服侍兰芝,一边道:「赵大郎一大早就回西隔壁赵家了,说洗漱后再回来向岳父岳母行礼,陪家人用早饭!」 兰芝「哦」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因为听人说早上睡觉养颜,所以韩侧妃早上素来爱睡懒觉。 她睡醒后洗漱罢又泡了一个牛乳浴,让丫鬟给她按摩了半日,这才开始起身处理日常事务。 最先进来回话的是韩侧妃的陪房韩双。 丫鬟照例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韩侧妃和韩双。 韩双还不到三十岁,又瘦又高,英俊中带着股阴鸷之气:「启禀侧妃,属下把宛州城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郡王的踪迹。胡五公子还在京城未归,白三公子去江南经商也未回来,郡王的其余朋友属下也都暗中查探过了。郡王先前的妾室秦氏那边,属下也去看过了,秦氏昨晚招婿,上门女婿是一个西北来的行商。」 韩侧妃冷笑一声,道:「找不着郡王,难道跟他的知礼和知义的爹妈都死了?通通找出来,一个个拷打审问,我不信问不出来!」 她恨恨道:「居然敢瞒着我,求陛下下诏分府另居,他的胆子可真是肥了!」 韩双答应了一声,恭谨地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韩侧妃却叫住了他。 她眼波如水,在韩双被宝蓝长身包裹着的精壮身躯上盘旋了一圈,声音媚得人浑身酥麻:「韩双,你……过来一下……」 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管它明日是否大浪滔天…… 庆和帝可以三宫六院,福王可以姬妾无数,她自然也可以想睡谁就睡谁,待将来阿郁成了九五之尊,她垂帘听政,面首三千又如何? 韩双眼神灼热,答了声「是」,欺身上前。 韩侧妃伸出雪白娇嫩的玉足,一脚蹬在了韩双脸上。 韩双双手虔诚地捧着这双美到极点的玉足,嘴唇凑了上去…… 毕竟今日是新婚第一天,兰芝还是妆扮了一番才带着翡翠下了楼。 她一下楼,便看到赵穆正站在院中桂花树下和爹爹说话,藏青袍子黑色腰带白底皂靴,宽脚细腰长腿,显得英姿飒爽,不由望着他们一笑,往堂屋找她娘秦二嫂去了。 赵穆见兰芝满头珠翠,身上穿着件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下面是一条宝蓝妆花罗裙,分明是新妇打扮,心跳不由有些加快,心里一阵甜蜜——兰芝如今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他见兰芝后面跟着的翡翠端着托盘,托盘上是银汤瓶和两个茶盏,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小两口今早得向岳父岳母递茶! 他腼腆一笑,和秦仲安说了两句,请了秦仲安进屋。 秦二嫂正在屋子里对镜打扮,见女儿进来,忙笑着低声道:「兰芝,快来帮你娘妆扮!」 兰芝知道她娘平素走家串户做生意,为了显得利落,都是简单打扮,不大会妆扮,便走过去帮她娘挑选首饰。 她先选了个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戴到了发髻前面,又选了几样,戴到了后面,然后又选了对赤金镶红宝石梅花坠子,戴到了秦二嫂的耳坠上——这对耳坠还是兰芝送给她娘的! 整理完发髻,兰芝又重新洗了手,帮母亲淡施水粉描眉凃膏。 她最会妆扮,十分麻利,不一时就好了。 第十二章 秦二嫂拿起靶镜,对镜一看,见镜中的自己比平时竟美了好几分,不由笑了:「兰芝,说来也怪,你随手一弄,竟比我平时忙半日妆扮出来的要好看许多!」 兰芝依偎着母亲,与母亲一起照镜子,笑盈盈道:「这可是我的独家秘诀,下次娘你哄得我开心了,我再教你!」 前世她先是在王府,后来进京,镇日无聊,不过调脂弄粉读书赏花,做得熟了,自然就好了。 至今想来,倒是在西北那几年过得最舒心快活…… 兰芝又服侍母亲换了时新衣物,这才扶了母亲出去。 赵穆正陪着秦仲安坐着,见东暗间门帘掀起,兰芝扶着秦二嫂走了出来,忙起身行礼。 秦二嫂还是第一次当岳母,被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行礼,也怪不好意思的,忙道:「自家人,不必多礼!」 兰芝扶了母亲在正前方长案前的圈椅上坐下,正要示意赵穆去扶父亲,一抬眼,却见赵穆已经扶着爹爹坐下了,便对着赵穆笑了笑。 赵穆从小在福王的棍棒教育下长大,若是反应慢一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因此反应极快,很有眼色,对他来说,这本来就如同本能一般,因为这个被兰芝用笑容鼓励,他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当即腼腆地低下了头。 秦仲安和秦二嫂见这小两口很有默契,心下都是一宽。 见秦仲安与秦二嫂坐定,兰芝便和赵穆并肩而立。 储秀拿了两个蒲垫,放在了兰芝和赵穆前方。 翡翠用托盘端着银汤瓶和茶盏立一旁。 兰芝此时与赵穆并肩而立,距离很近,能够闻到他身上清新的薄荷气息,知道赵穆早上回赵宅洗澡去了,不由抿嘴一笑——这赵大郎可真爱洗澡呀! 她用胳膊肘悄悄碰了赵穆,见赵穆看她,便眼波流转,示意赵穆行礼。 赵穆眨了眨眼睛,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异常。 兰芝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赵穆几乎和她同时,也利索地跪了下去。 两人齐声道:「给爹(岳父)娘(岳母)请安!」 秦仲安不禁笑了起来,想起往事,简直是感慨万分。 若是兰芝一直做端懿郡王的姨娘,这一生一世他家都不能算是王府的正经亲戚,即使攀附了皇室,又有什么趣味! 秦二嫂正笑得眼睛眯着,忽然反应过来,慌忙从袖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给了赵穆。 赵穆知道这是所谓的「改口费」,含笑接了过来,一脸腼腆:「谢谢岳母!」 兰芝没想到赵穆瞧着腼腆害羞,嘴巴居然这么甜,便看了他一眼,谁知赵穆也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发怔。 到底是兰芝经历的风浪多,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赵穆低下头去,心跳依旧有些快。 其实没人知道,他有多喜欢兰芝,第一次见面就钟情,在一起之后日日生情,兰芝早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只是说出来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人会这样喜欢一个女子?若是被人知道,只会被人耻笑! 递茶罢,一家人坐在一起用了早饭。 用罢早饭,秦仲安和赵穆坐在堂屋里说话。 兰芝和母亲进了西暗间,去看人参养荣丸的配料。 虽然是新婚,可是兰芝心里清楚得很,嫁人归嫁人,挣钱吃饭的本事可不能丢。 世上有些女子爱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对于经历了人世沧桑的兰芝来说,还是靠自己穿衣吃饭最保险。 母女两个脱去外面的见人衣服,又摘下满头的珠翠,重新洗了手,开始用石臼磨药粉。 赵穆陪着岳父大人在堂屋里喝茶说话,听到西暗间传来擂臼捶捶打石臼的声音,接着就闻到扑鼻的人参药味,自是一愣,抬眼看向秦仲安:「岳父,兰芝和岳母这是——」 秦仲安笑了起来:「阿穆,你还不知呢,咱家靠我在州衙的俸禄根本养不了家,养家的是你岳母。你岳母娘家几代都是卖女子吃的药的,兰芝如今也跟着你岳母在学,日后自然要接了你岳母的衣钵!」 赵穆没有说话,心里颇有些酸楚——他总算知道为何短短两个月兰芝的手指就变得粗糙起来了。 他垂下眼帘,道:「兰芝挺懂事的!」 秦仲安如今看女婿千好万好,便感慨万千道:「先前也是娇惯任性得很,看上了贵人,使性子非要进王府,后来总算是醒悟了,不再做梦,离了王府,老老实实过日子……」 他是常混官场的人,虽然不算很得意,却也通晓人情。 兰芝先前的事不是秘密,街坊邻居全都知道,与其等着别人告诉这位新女婿,不如由他来说。 赵穆听了,心情甚是复杂,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开心的是,原来兰芝真的爱他爱得要死要活;难过的是,如今兰芝醒悟了,不喜欢他了,老老实实嫁人过日子了。 说的好像他是什么惑乱人心的妖怪似的…… 坐了一会儿之后,秦仲安要去拜望一位姓宋的朋友,就是昨日在婚礼上做司仪的那个矮胖子,便预备出门。 秦二嫂在里屋听到了,忙道:「老宋家在城北,有些远,你去车马行雇个驴子骑吧!」 秦仲安答应了一声。 赵穆听了,忙道:「岳父,我那里倒是有几匹马,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送您一匹吧!」 秦仲安急忙推辞:「不用不用,我平时也用不着骑马!」 赵穆也不废话,直接叫了小厮阿福过来,吩咐了几句。 阿福很快就牵着一匹鞍鞯俱全的黄骠马过来。 秦仲安一看,就知这是一匹极好的西北马,忙推辞起来:「女婿,这不敢当!」 赵穆只是笑,却和小厮阿福一起扶着秦仲安上了马,又道:「岳父,以后这小厮阿福就跟着您使唤,让他跟马就是!」 秦仲安没想到自己这上门女婿是买一送一,得了女婿,还陪送了一匹骏马,就高高兴兴骑着马出去了,小厮阿福跟着马也去了。 兰芝磨好了药粉,出来见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趁人不注意,悄悄和赵穆说了一句:「待会儿你上楼一下。」 说罢,她上楼换衣服去了。 马可不是什么便宜物件,一匹普通的马也得二三百两银子,更别提赵穆这匹马是上好的西北马了,起码也得上千两银子了。 赵穆闻言,心脏怦怦直跳,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耳朵也红了,心道:兰芝这是约我说悄悄话么? 秦二嫂还不知道女婿的小心思,只顾吩咐蜀芳做午饭的事,又扭头问赵穆:「阿穆,你有没有忌口的?」 赵穆笑眯眯:「岳母,我不挑食,什么都行!」 好不容易不被人注意了,赵穆悄悄上了楼。 兰芝正坐在东窗前的榻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匣子,见赵穆进来,笑眯眯招手道:「大郎,快过来!」 赵穆浑身轻飘飘走了过去,在兰芝对面坐下,眼睛似带着笑,声音也带着笑:「何事?」 兰芝把小炕桌上的匣子推到了赵穆这边,笑盈盈道:「这是给你的!」 赵穆低头看着匣子里圆溜溜散发着莹光的胡珠,一颗心似被一桶凉水浇了个透心凉——这是他亲自去给兰芝挑选的一匣子胡珠,整整三十六颗! 第十三章 兰芝初进王府,第一次去给韩侧妃请安,他担心韩侧妃舍不得给兰芝好东西,就拿了皇伯父给的钱亲自去买了一匣子胡珠,给了韩侧妃,让她给兰芝做见面礼。 没想到如今这匣子被他认为是定情信物的胡珠却被兰芝轻易送给了后夫! 赵穆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半天才找回呼吸,呆呆坐在那里。 兰芝声音平静:「这是一个下毒害我的人赏我的,我恨她入骨,不过东西倒是好东西,你拿去后就卖了吧,算是你给我爹爹的马的钱——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这匣子胡珠应该价值千金了,差不多够马的价钱了。 赵穆原本气得手都僵了,闻言心里一惊,抬眼看向兰芝:「下毒害你的人?谁?」 胡珠是他送的,不过他绝对没有下毒害过兰芝! 兰芝微微一笑:「都过去了。」 又道:「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在男人眼里,她如同天仙一般,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她手里,可是没人斗得过她。」 赵穆心里咯噔一声,被压抑在心底的迷雾似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他「哦」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匣子离开了。 回到赵宅,赵穆把匣子放在书案上,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他母妃手上有不少人命的事,赵穆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毕竟是他的生母,圣人讲求「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到了大周,甚至上升到儿子不能指出父母的错误的地步,因此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母妃在他面前,每每表现得对兰芝很是慈爱,难道她对兰芝也出手了? 可是,兰芝对她又没有妨碍啊! 不过赵穆清楚得很,对自己母亲的行为,从来都不能按常理去推测。 赵穆有些坐不住了,当即叫来温凉:「我要出去一趟,帮我卸妆吧!」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赵郁戴着帷帽从后门上了船。 小船拔锚之后,如飞而去,很快消失在碧波荡漾的河面上。 小船在河面上顺流疾行,出了西水门,经雍安渠进入运河,最终停靠在了白佳宁的运河庄子内的码头上。 小船靠岸之后,赵郁依旧戴着帷帽下了船。 温凉和温和两个亲随也戴着帷帽紧紧跟着他,与来迎接的知礼和知义打了个招呼,一起进了白佳宁特地给赵郁留的院子。 因赵郁常来常往,白佳宁便在这庄子里给他备下了这个院子,里面花木扶疏,房屋修洁,倒是一个好去处,先前侍候赵郁的亲信如今都暂时居住在这院子里。 安顿赵郁坐下后,知礼忙上前道:「郡王,留在城里的人捎信过来,说韩双带着人去了我家和知义家,把先前的旧宅子查了一遍,没找着人就走了。」 他和知义原本是王府的家生子,他和知义跟了郡王,这次郡王进京前,就给了一笔银子,让他家和知义家脱了籍搬到城外白家的运河庄子里了。 幸亏家人都搬来了这庄子上,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郁闻言,没有说话,静静思索着。 韩双和韩单是他母妃当年从韩府带来的陪嫁小厮,如今这兄弟两个管着她母妃的海运生意,手里倒是颇有些人手。 韩双对他母妃一向忠心耿耿,去搜查知礼家和知义家必是奉他母妃之命。 可是他母妃为何要这样做? 若只是逼他出现,这也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知书正在铺子里和账房一起算账,听到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顾客,抬头一看,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郡……郡王……」 一身月白锦袍腰围玉带的赵郁洒然走了进去,笑微微看着知书,笑容中带着一丝促狭:「怎么?我吓着你了?」 知书闻言,眼泪夺眶而出,推开算盘,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郁脚下,抱住了赵郁的腿,嚎啕大哭起来:「郡王,你可回来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韩侧妃派人给弄死了,如今看到赵郁,听到赵郁的声音,才有了安全感,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 他怪想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赵郁的衣摆上的,却知道郡王好洁,第一反应估计是把自己踹飞,便哭哭啼啼爬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郡王,咱们去后面说话吧!」 铺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收拾得颇为简单洁净。 赵郁进了堂屋,在方桌边的竹编圈椅上坐了下来,屏退侍候的人,这才看向知书:「说吧!」 知书也不含糊,先行了个礼,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韩侧妃让韩福在外放官吏债放高利贷,开当铺和解铺;韩侧妃派韩双和韩单兄弟以做海外生意的名义进行海上走私,和海盗勾连;韩侧妃和礼部侍郎蒋文琦勾结,卖官鬻爵…… 赵郁听得俊脸又青又白——他知道自己这位母妃能量很大,做事极有门路,能办到许多别人办不到的事,又下手极狠,从不留后手,因此连福王正妃孟王妃都不敢动她,只能避其锋芒,却没想到他母妃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 知书见赵郁沉默不语,俊脸微凝,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是退无可退了,只有豁出去了,便道:「这都是我娘和我说的,郡王如若不信,晚上把我娘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赵郁看向知书:「还有么?」 见知书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赵郁便提示道:「和秦氏有关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书得到提示,想了想,便说了起来:「我母亲说,侧妃那里有一种药,是先前舅老爷担任西南按察使时得到的,这种药极为阴寒,女子服够一瓶就会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跪在地上,继续诉说着。 自从那夜他娘张妈妈的手再次被侧妃踩流血,他就无数次在心里组织如何向郡王告状,因此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没有一句废话:「郡王,王府的朱侧妃和梁夫人都被下过这种药,朱侧妃流产后失去生育能力,至今未能生下一儿半女;梁夫人一直未曾怀孕过,这些年一直在请医延药,即使是名医,也只说是宫寒;您带回来的那个叫柳如约的扬州瘦马,后来被侧妃给了王爷,因为对侧妃不恭敬,食物里也被下了药,应该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赵郁背脊挺直坐在那里,刚进来时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 他一直知道韩侧妃的为人,可是知道和了解细节是两回事。 就像他小时候就知道不管是父王,还是母妃,心里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他,可是当他偷听到父王让赵翎提防自己时,当他听到母妃向韩双直言说他不过是自己手里奇货可居的「玉瓶」,庆和帝不敢动她,因为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时,他还是茫然失措,自己跑到运河边的高堤上坐了一日,只觉天地虽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 后来有了兰芝,他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无条件爱他的…… 第十四章 知书趴伏在地上,最后抛出了杀手锏:「郡王,我娘说了,秦姨娘离开王府那日,侧妃本来已经让人给秦姨娘下了那种绝育药,就下在特地给秦姨娘熬的参鸡汤里,预备让秦姨娘晚上喝,只是秦姨娘傍晚时就走了,没有喝参鸡汤,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赵郁只觉得耳边像是有炸雷响起,瞬间失去所有听觉,双耳嗡嗡直响;胸口像是被重物击中,连肺都是疼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向前栽倒。 知书惊呼一声,忙上前扶住了赵郁,大声喊着:「郡王!郡王!」 在院子里警戒的温凉和温和兄弟俩当即冲了进来:「郡王怎么了?」 知书吓得小脸蜡黄,满脸是泪:「郡王晕过去了!」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知书和郡王一起长大,知道郡王自小身体康健,除了发过一两次高烧,从来没病过,这会儿突然晕过去,指不定是被他气的。 郡王若是出事,那他和他娘就只能等死了! 想到这里,知书放声大哭起来:「我的郡王啊,您老人家醒醒吧!醒醒吧!」 温凉没想到这小厮如此脓包,当即把郡王接了过来,试了试鼻端的呼吸,又看了看脉息,然后道:「不碍事,只是一时激住了!」 他和温和一起把郡王扶到里间安顿好,因怕知书出去胡乱泄露什么,因此也不让他出去,一起守着郡王。 赵郁终于醒了过来,呆呆坐在那里,头疼欲裂,前世今生通通涌上心头——原来,那个法师没有骗他,他真的重活了一世! 待蜀芳做好午饭,秦二嫂便让储秀从新开的小门去赵宅请新姑爷和陆妈妈,得知新姑爷有急事出去了,便只把陆妈妈请了过来,一起用了午饭。 秦家是宛州城中的普通人家,午饭也都是些家常饭菜,一道排骨莲藕汤,一道回锅肉,一道爆炒鸡,一道清炒菜心,一道醋溜白菜,有荤有素,美味适口。 兰芝一看,便知都是自己素日爱吃的,不由笑了——她娘还说要做赵穆爱吃的,结果做出来全是她爱吃的! 用罢午饭,秦二嫂难得悠闲,便让翡翠去请了东隔壁的章大嫂,又叫了斜对门马三娘的继母姚氏,四人聚齐,坐在院中桂花树下打马吊。 兰芝见状,忙准备了一个八角攒盒,把上次赵穆送来的五香葵花籽、松子、榛子和南瓜子各装了些,又添了四样果脯,凑够八样,送了过去。 她又怕她们打马吊时口渴,就亲自沏了壶毛尖,一人斟了一盏,放在一边,然后才和马三娘上楼说话去了。 陆妈妈见兰芝如此体贴,心里欢喜,道:「我这外甥可真是捡到宝了,外甥媳妇真是乖巧孝顺!」 秦二嫂抿着嘴只是笑,见章大嫂扔了一张三条,忙道:「这张三条我碰了!」 她从手中的牌里抽出两张三条,扔了出来。 姚氏懊恼道:「哎呀,我正单吊三条呢,看来得换牌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三娘和兰芝在楼上房里,听到楼下的笑声,也笑了起来。 兰芝走到书案前,含笑看向坐在西窗榻上的马三娘:「你是想填‘朝天子’么?」 马三娘一直以在人家内宅女眷席上唱曲为生,近来没有什么新词,因此央求兰芝给她填词。 兰芝虽然喜好诗词文章,却也不是什么才女,勉力而为罢了。 马三娘抱着月琴道:「正是‘朝天子’。」 兰芝笑:「你给我唱一曲‘朝天子’,让我找找感觉吧!」 马三娘想了想,抱着月琴弹奏起来,然后低低唱道:「远山,近山,一片青无间。逆流诉上乱石滩。险似连云栈。落日昏鸦,西风归雁,叹崎岖途路难。得闲,且闲,何处无鱼羹饭……」 兰芝一时听得痴了,想起前世她随着赵郁去了西北,走到黄河边,将要渡河,当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昏鸦,西风归雁,故乡遥远…… 片刻后,她提笔蘸了些墨汁,在铺好的纸上写了起来,写罢才和马三娘说道:「三娘,你听听这首《朝天子》如何!」 马三娘停止拨琴,专注地听着。 兰芝轻轻念了出来:「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愁况,梦家山身异乡。夜凉,枕凉,不许愁人强。」 马三娘品味一番,觉得很有些滋味,便道:「兰芝,你如今可是越来越有才了!」 兰芝老老实实道:「这是前朝周德清写的。」 马三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弹拨着月琴,道:「我来弹,你先试着唱吧,我也好跟着你学词。」 兰芝素来爱玩,当即答应了下来,待到了调门上,便开口唱了起来:「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 赵穆从两个宅子中间的小门过来,听到楼上月琴铮铮,兰芝声音轻缈悦耳,正唱着前朝周德清的《朝天子清夜客怀》:「……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愁况,梦家山身异乡……」 他倚在门上,想起前世他带着兰芝前往西北的情形,想起他和兰芝在西北相依为命的三年,胸腔里涌起股股的暖流,这些暖流瞬间奔入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温暖起来。 想到前世兰芝的死,想到兰芝去后的情形,赵穆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能够重来一次,真好! 「兰芝,这一世,我定会好好照顾你。我会让你子孙满堂欢喜自在无忧无虑,害你的人,我也会让她生不如死!」 秦二嫂单吊二饼,一直没人给她点炮,她心中惴惴好久,最后终于自己起到了一张二饼,当即笑了起来:「糊了!」 她笑吟吟把自己的一手牌小心翼翼放在了桌子上。 章大嫂、陆妈妈和姚氏伸头一看,见她果真糊了牌,就都笑了,纷纷掏出筹码给了秦二嫂。 秦二嫂接过筹码,乐得合不拢嘴,正把筹码往袖袋里放,一抬眼看到女婿赵穆正立在那里,忙笑着道:「阿穆,你回来了!」 又吩咐蜀芳:「快去给姑爷沏茶!」 蜀芳低眉顺眼答了声「是」,偷偷看了赵穆一眼,急急沏茶去了。 她和储秀都是郡王命知礼买回来养在白家的,对主子自然敬畏非常。 眼前是热闹地在院子里打着马吊的秦二嫂等人,耳边是兰芝轻缈好听的歌声,赵穆的心似冻透了又被扔进温暖的水中一般,极度舒适中带着刺刺麻麻的疼意。 他闭上眼睛,一时有些恍惚,他是饱经世事沧桑血冷心冷的永平帝,是年少天真爱笑的赵郁,还是腼腆害羞的赵穆? 最终赵穆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向秦二嫂等人拱手行礼请安。 秦二嫂一边起牌,一边道:「阿穆,兰芝在楼上和马家的三娘一起玩耍呢,我让储秀去叫她下来!」 赵穆腼腆一笑,略微滞了滞,这才道:「……岳母,我在楼下等着就是。」 此时要见到兰芝了,他竟然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发疯地想要见到兰芝,可是真要见到兰芝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办。 陆妈妈笑着道:「阿穆,叫什么‘岳母’,该叫‘娘’才对!」 赵穆到底老实,认认真真叫了声「娘」,众妇人都笑了起来。 秦二嫂喜爱女婿,脆生生答应了一声,然后扭头朝着二楼扬起嗓子大声道:「兰芝,阿穆回来了,你也下来吧!」 第十五章 兰芝正教马三姐背词,听到母亲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却坐着不动,依旧与马三姐说话。 马三姐忙道:「兰芝,我已经会背了,不信你听我背!」 她果真给兰芝背了一遍,虽然有些磕巴,却完完整整背了下来。 兰芝笑嘻嘻一拍手:「啊,三姐,你好厉害!」 马三姐用衣袖掩着嘴笑,低声道:「你男人回来了,咱们快下去吧!」 兰芝闻言,不由有些怔忡——在她心里,她的男人是天真爱笑的赵郁和后来沉默寡言的新帝。 只是如今赵郁算是前夫了,以后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人生,不相干了! 想到这里,兰芝习惯性地微微一笑:「三娘,我扶着你,咱们一起下去!」 马三姐笑着起身,一手扶着兰芝,一手抱着月琴下楼去了。 兰芝一下楼,便看到了立在母亲背后的赵穆,见他正看着自己,秋日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在他身上印下斑驳光影,光影浮动间,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越发清澈起来,似有水光浮动,澄净中带着温软,不由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 送走马三娘,兰芝走了回来,笑盈盈上前褔了福,故意道:「相公你回来了!」 赵穆深深看了她一眼,一颗心似被浸入了醋汁子里——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兰芝从来没对他这样过,用这样戏谑的语气亲切地开玩笑,却这样对赵穆——他垂下眼帘,忽然道:「我饿了。」 兰芝:「……」 洞房之夜,这厮就说他饿了,这会儿当着众邻居的面,他又说他饿了! 不过这会儿兰芝正扮演着贤惠小娇妻呢,便温柔一笑:「相公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赵穆抬眼看向兰芝,眼神清澈,可怜巴巴的:「我想吃你做的鸡蛋青菜面……」 兰芝一滞——在西北的时候,因为条件简陋,她倒是常做这鸡蛋青菜面,只是已经很多年没做过了! 秦二嫂在一边听到了,忙道:「阿穆,兰芝不一定会做啊,她很少下厨的……」 兰芝从小娇养,基本不怎么会下厨。 就算兰芝这次从王府出来,也在家下过几次厨,可是秦二嫂还是不大相信兰芝会做鸡蛋青菜面这样的家常面,毕竟还得和面醒面,还得擀面切面,怪麻烦的! 赵穆只是看着兰芝,因为睫毛浓长,越发显得双眼澄澈,似有水光闪烁。 他知道兰芝会做。 在西北时,刚开始时没钱买肉,他去找军屯的老兵寻了几个鸡蛋,兰芝薅了些青菜,给他做鸡蛋青菜面。 炒好的鸡蛋里还能吃出碎蛋壳,他却觉得特别美味,就老是让兰芝做这个面,兰芝索性带着翡翠在院子里养了鸡种了青菜…… 兰芝被他这样一看,心就有些软,忙道:「好了,我这就去给你做!」 赵穆抿嘴一笑:「我跟你一起去!」 见到秦家的新姑爷跟着兰芝去了灶屋,章大嫂低声对秦二嫂说道:「小两口挺恩爱呀!」 秦二嫂也是笑。 先前她还担心兰芝和赵穆会一直做假夫妻,看小两口如今这如胶似漆的样子,应该会好好过下去了。 蜀芳已经在灶屋和好了面,正用湿布搭着在醒,兰芝让蜀芳薅些青菜清洗了,自己却拿了香胰子去了后门外河边,蹲在水边细细洗手。 赵穆自然也跟了过去,见兰芝蹲在那里,想起兰芝腹中有他和兰芝的骨肉,生怕兰芝蹲着压着了腹中的宝贝,便低声道:「你这样蹲着,肚子会不会难受?我用铜盘舀水你站着洗手吧!」 兰芝白了他一眼,扭头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才两个月,哪里就会压着了!」 赵穆「哦」了一声,瞄了兰芝腹部一眼,挨着兰芝蹲了下来,刚要伸手撩水,想起自己的手也被温凉改了肤色,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轻轻问兰芝:「兰芝,你希望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他觉得是儿子也好,女儿也不错,只要是兰芝生的,都是好的。 毕竟前世他和兰芝一生无儿无女,这辈子他们能有自己的孩子,已经是老天照应了。 兰芝揉搓着打了薄荷香胰子的手,搓出泡沫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我都喜欢。」 她想象了一下她和赵郁所生的儿女的模样,心情忽然愉快起来:「我的儿女,一定生得很好看,我要努力挣钱,让他们过好日子!」 赵穆心里一阵酸楚,看着兰芝单薄的身子,恨不得立时就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保护她,让她再也不必经历人世间的辛苦。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也会对孩子好的。」 前世因为韩侧妃,他和兰芝一直无子,他临终前还是过继了赵翎的儿子,没想到这一世兰芝因为离开王府,竟然使腹中骨血得以保全…… 难道是兰芝逝去后的二十年,他对上苍的祷告显灵了? 兰芝却笑了起来,大眼睛亮晶晶,扭头认真地打量了赵穆一番,道:「你这么黑,你的孩子一定也很黑,哈哈哈哈!」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男孩子黑一些无所谓,若是女孩子黑了,就是个黑里俏了哈哈哈哈哈!」 赵穆慢悠悠道:「再黑也是你生的啊!」 兰芝:「……」 她不假思索道:「若是我生的,应该没那么黑,毕竟我这么白;再说了,生得肌肤白皙的女孩子有她的好看,生得黑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美!」 兰芝想象了一下自己生个黑丫头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我的女儿,就算黑,也黑得漂亮,黑得精致,黑得滋腻!」 赵穆闻言,不由笑了。 他生得这样好,兰芝也生得很好,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一定聪明又漂亮! 兰芝和赵穆谈得投机,看他就越发顺眼起来,自己洗了手,便把香胰子递给赵穆:「你也好好洗洗你的黑爪子吧!」 其实赵穆也不是黑,而是一种均匀细腻的褐色,一看就很有男人味,不过大周女子看男子,素来以白为美,赵穆就有些吃亏了。 赵穆接过香胰子,装模作样搓洗一番,便起身道:「咱们回去吧,我洗完了!」 兰芝这会儿没有注意他。 她正立在那里,看着澄碧宽阔的梅溪河,眼睛里现出怅惘之意。 赵穆注意到了,默然片刻,故意问道:「兰芝,你在想什么?」 这是他和兰芝初次相遇的地方。 兰芝自然是想起了赵郁,却灿然一笑,道:「我在想炼蜜的事,药粉都磨好了,就剩炼蜜了!」 回到灶屋,兰芝系上围裙,拿了擀面杖开始擀面。 因为大家都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只给赵穆一个人做饭,因此用不了太多面。 切好面条后,兰芝捏了些面粉撒在面条上,用手把面条抖了抖,以让面粉撒得均匀些。 该烧锅下面了,兰芝见赵穆还呆在灶屋里,便笑着道:「你出去吧,我让翡翠来烧锅!」 翡翠正在灶屋外面等着,听到兰芝的话,就探头进来:「姑爷,你还是先出来吧!」 赵穆微笑:「我会烧锅!」 第十六章 他就是在西北学会烧锅的,虽然后来离开了西北,再也没近过庖厨,却还没忘记如何操作。 翡翠悻悻地缩回了头,总觉得自家姑娘要被这鸡贼的赵大郎给抢走了。 这赵大郎,一和姑娘说话脸就红,似乎腼腆又害羞,却就这样一步步霸占了姑娘…… 好失落啊! 兰芝麻利地炒好了鸡蛋,往锅里加了水,水滚了就下面,再滚了下青菜,最后才放盐,一碗清淡的鸡蛋青菜面很快就起锅了。 院子里人多,赵穆便在一楼堂屋内吃面。 兰芝坐在他旁边,单手支颐看着院子里打马吊的人,一边看一边叹气:「哎,我娘不会算牌,不用的牌就往外撂,这样很容易点炮的!」 赵穆挑了些面条吃了,然后才慢条斯理道:「咱家又不差这点钱,咱娘开心不就行了?」 只有在西北的时候,他才经历过这样充满烟火气息的生活,那时候岳父岳母担心兰芝,也千里迢迢赶了过去,还悄悄拿银子补贴他们,跑到军屯的老兵家里,问人家买羊肉,回家给他和兰芝做羊肉炝锅面吃…… 当时他只觉得压抑痛苦,后来没了兰芝,才知道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快活的日子…… 兰芝没了,二老没了唯一的指望,也郁郁而终。 兰芝:「……」 她总觉得赵穆的话似乎哪里听着不顺,略想了想,才发现赵穆说的是「咱家」「咱娘」。 兰芝瞅了赵穆一眼,见他垂着眼帘,只顾用筷子在碗里搅着,还以为他想起了伤心事——赵穆可是从小爹娘双亡——忙抬手在赵穆背上拍了拍,道:「快吃面吧,一会儿面条泡软就不筋斗了!」 又道:「赵穆,你吃饭的姿势还挺好看的!」 赵穆抬眼看她,双目幽深似潭:「你当着人面叫我‘相公’,背着人就叫我赵穆,怎么这么虚伪?」 兰芝打了个哈欠:「以后等你表现好了,我看到你的诚意了,我不但叫你‘相公’,我还叫你‘小宝贝’‘小心肝’‘小肉肉’呢!」 赵穆的脸瞬间红透,连耳朵都是红的,心脏麻酥酥的——这些其实都是他和兰芝在房帷之内敦伦时,快活到了极点时叫兰芝的! 他那时候总是压抑,难得放纵,只有和兰芝在房帷之内才露出真性情,什么都要试,抱着兰芝无所不为,又因为年轻精力旺盛,兰芝那时候怕是被他纠缠得都怕了…… 兰芝如今有了身孕,很容易疲惫,根本没注意到赵穆的反应,又打了个哈欠。 见兰芝接二连三打哈欠,赵穆知道她累了,便用极快的速度连面带汤全给解决了,然后道:「我陪你上去休息吧!」 兰芝虽然渴睡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十分警惕,不假思索道:「不用,让翡翠陪我就行了!」 她叫来翡翠,扶着翡翠上楼去了。 赵穆:「……」 赵穆回到赵宅。 温凉已经在书房等着了,一见他进来,忙行了个礼:「郡王,现在卸妆么?」 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总算是知道郡王有多爱惜那张清俊好看的脸了。 赵穆「嗯」了一声,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刚卸罢妆,赵郁正看着镜中顺眼了很多的自己,温和进来禀报道:「启禀郡王,知书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回王府去见韩侧妃了!」 赵郁「嗯」了一声,道:「天黑之后我再离开。」 他得先洗个澡去,不然真心没法忍受。 夜幕降临,王府内宅花园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铺着红毡的戏台子上,小戏子们正卖力地演绎着戏台子上的悲欢离合。 台下韩侧妃正在朱侧妃、梁夫人等王府女眷的陪伴下看着戏聊着天,倒也惬意。 这时候小丫鬟双艳走了过来,附在韩侧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朱侧妃的位置邻着韩侧妃,隐约听到「张妈妈」「郡王」这样的字眼,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她和韩侧妃差不多算是前后脚进福王府,可是韩侧妃有端懿郡王这样的好儿子,她却孤零零膝下空虚。 韩侧妃还有王爷持续了多年的盛宠,而她却一年到头独守空房……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得知张妈妈不但找到了赵郁,还把赵郁给请了回来,韩侧妃却依旧不着急,低声道:「让他等着吧!」 她这个儿子,从来都是个乖孩子,这次居然敢自作主张分府另居,她非得好好拾掇他一番不可。 感自作主张,就要敢承受她的怒火。 韩侧妃依旧稳稳坐在里,直到把这折戏看完,这才笑微微说了声「失陪了」,在众丫鬟的簇拥下起身离开了。 朱侧妃神情复杂看着韩侧妃一行人逶迤去了,不禁叹了口气。 一边的梁夫人哼了一声,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可不就是咱们王府这位女红人活生生的写照么!」 朱侧妃惨然一笑,寥然道:「可是,男人们偏偏吃她的那一套,她就是有那个本事啊!」 梁夫人听了,一时叹息不已,旁边几个吃过韩侧妃亏的王府妾室也都直叹气。 朱侧妃幽幽道:「偏偏人家还生了个好儿子!」 端懿郡王生得好,性子好,又能干,一天到晚笑嘻嘻,像个开心果一般,这样听话孝顺的儿子谁不喜欢? 众人都不说话了,无边的悲凉在这珠翠华服间蔓延氤氲。 海棠苑点了无数的琉璃灯,如水晶宫殿,却静悄悄的。 韩侧妃一进去,张妈妈就迎了上来,行罢礼起身,走到韩侧妃身边,低低回禀道:「侧妃,这几日奴婢一直让知书在码头等着,端懿郡王一到宛州,就请端懿郡王回来见您——端懿郡王正在屋里等着呢!」 韩侧妃「嗯」了一声,道:「这件事你办得好!」 说罢,她款步向明间走去。 赵郁听到声音,出来迎接。 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瘦了些,脸色苍白,却更添了几分清秀稚气。 韩侧妃打量着儿子,见他恹恹的,便道:「进屋里再说!」 进了明间,韩侧妃屏退侍候的人,然后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她背脊挺直,双目带着寒意打量了赵郁半晌,然后厉声道:「小畜生,还不跪下!」 赵郁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抬眼看她,一脸倔强:「我又没有错,为何要跪下!」 韩侧妃没想到赵郁居然还敢顶嘴,当即起身,伸出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指着赵郁,冷笑一声,道:「我为了你,在王府苦苦支撑,苦心孤诣,只为了给你一个光明的前程,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这做母亲的?一声不响就求了陛下,分府另居,净人出去,你好大的胆!」 赵郁抬眼看着韩侧妃,眼中满是怨恨:「我留在王府?像你一样天天害人么?你手上那么多条人命,你晚上睡得着觉?」 韩侧妃气得脸都红了,顺手拿起一边放着的玉如意,朝着赵郁就砸了过去。 赵郁早有防备,身子猛地一闪,躲避了过去,那玉如意没砸中赵郁,一下子砸在了紫檀木雕花落地长窗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韩侧妃恨极,又弯腰去拿花瓶砸赵郁。 第十七章 赵郁当即道:「母亲既要杀我,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端起一边的锦凳,挡住了砸过来的花瓶,在瓷器的脆响声中扔下锦凳,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是赵郁第一次当面顶撞,韩侧妃气得头晕目眩两手发颤,半日方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把韩双叫过来,我不信收拾不了这逆子!」 张妈妈忙道:「侧妃息怒,奴婢这就去传话!」 她急急跑了出去,却没有立即去找韩双,而是在外绕了一阵子,这才找韩双去了。 待韩双领了命带着属下全城搜索赵郁,赵郁早无影无踪了。 韩侧妃气得手冷脚冷,一股气堵在胸腹之间,大半夜没睡,一直在等着韩双把赵郁给逮回来,谁知一直等到天亮,韩双来了,赵郁却还没找着。 她一生顺遂,除了当年的庆和帝,极少有人会违逆她,哪里吃过这亏,顿时一口气噎在了那里,一下子病倒了。 王爷、孟王妃和世子赵翎都不在宛州,王府长史官不敢怠慢,请医延药,十分殷勤。 病榻之上的韩侧妃苍白而美丽,似乎下一刻就要逝去,从此远离这尘世。 韩双和刚从沿海的青州赶回了的韩单兄弟两个立在榻前,眼中忧思深重,听着韩侧妃的吩咐。 韩侧妃轻轻道:「……阿郁十分活泼好动,他如今虽然藏了起来,不过他早晚会憋不住出来活动的,你们这些日子明松暗紧,小心查访,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她一直小心着意,刻意把赵郁养得天真烂漫,从不让赵郁培植势力,免得将来不好掌控,没想到他都十七岁了,太子也快不成了,赵郁反倒开始不听话了…… 韩单比韩双生得单薄些,大约是常在海边的缘故,肌肤略微粗糙了些,却与韩双那种带着阴鸷的英俊不同,是另一种洒然中透着精明能干的英俊。 他沉吟了一下,道:「侧妃,如果属下真的请了郡王回来,您打算如何安置郡王?」 韩侧妃冷笑一声,道:「你上次不是带回来西洋产的福、寿膏么?听说使用了会飘飘欲仙,以后就再也离不了这福、寿膏了……」 韩双悚然而惊,抬眼看向韩侧妃——他没想到韩侧妃对亲生儿子赵郁也这么狠! 韩侧妃声音飘渺:「我不喜欢人或者事脱离我的控制,亲生儿子也一样……」 韩双答了声「是」,又道:「侧妃,这种福寿、膏每次用量甚是讲究,您听属下细说——」 他细细地和韩侧妃说了起来。 赵郁回到梧桐巷的赵宅,洗漱罢就在外书房关门闭户睡下了。 这一世,他不像前世那样懵懂了,前世一直到兰芝去了,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了解韩侧妃的弱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韩侧妃这会儿怕是气得要死。 只要找不着他,按照韩侧妃的性子,她就会一直生气。 不过,前世韩侧妃使用来自西洋的福寿、膏控制人,曾经在他身上试过,这一世须得小心提防…… 还有兰芝,他得继续蛰伏下来,然后说服兰芝,带着兰芝回西北。 他若是不走,庆和帝不会放心,还以为他对皇位有意,说不定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先带着兰芝先去西北,过三年再回来,到时候自己的势力也培植得差不多了…… 心中计议已定,赵郁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兰芝起来,用罢早饭便和翡翠在西暗间里忙碌,打算用一上午时间把这批人参养荣丸做出来。 秦二嫂被请去给产妇看病去了。 秦仲安今日不用去州衙,不知道在院子里忙些什么。 兰芝有些好奇,忙了一阵子,有些疲惫,就出来看,却见到赵家的几个小厮正在爹爹的指挥下在院子里搭建棚子,忙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呀?」 秦仲安美滋滋道:「姑爷命人来给我搭建马棚呢!」 兰芝见爹爹得意,不禁也笑了:「爹爹,看把你给乐的!」 秦仲安看了看拴在一边的黄骠马,笑眯眯道:「咦,我的爱驹该刷刷了!阿福,快把刷子拿来,我要好好刷刷我的爱驹!」 阿福这小厮笑嘻嘻答了声「是」,小跑往赵宅拿刷马用的棕刷去了。 秦仲安又看女儿:「兰芝,你一天到晚在背医书,爹爹请教你一下,想让马更康健,喂它吃什么药草管用?」 兰芝忍着笑,看着秦仲安道:「爹,我学的又不是兽医!」 「这倒是,」秦仲安自言自语道,「下次见了宛州军卫管马的王百户,我可要好好问问他……」 兰芝正要说话,抬眼却看到赵穆带着小厮阿贵从两个宅子间的小门过来了,身穿玉白袍子,腰围玄色腰带,显得神采奕奕,便一本正经福了福:「相公回来了!」 赵穆看了她一眼,上前先给秦仲安拱手行礼:「见过爹爹!」 听到女婿称呼自己「爹爹」,秦仲安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忙还了礼,又吩咐兰芝:「你和阿穆说话,我去刷马去!」 说罢,他牵着马从后门去河边了。 兰芝:「……」 她看向赵穆,真心实意感谢道:「多谢你的马,爹爹很喜欢!」 赵穆抿嘴一笑:「爹爹喜欢就好。」 又道:「咱们上楼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兰芝瞅了赵穆一眼,见他态度甚是认真,便先上了楼。 赵穆:「……」 兰芝和赵穆在一起可真不讲究啊,难道不应该先请丈夫走,自己乖巧地跟在后面么? 以前兰芝跟他的时候一直都这样,别提多柔顺乖巧了,简直是天下淑女的典范! 赵穆这样一想,心里还挺美。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兰芝似乎对赵穆是没那么恭敬,没那么恭敬就显得有些亲昵和亲近…… 赵穆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 兰芝上了楼,引着赵穆去了西间,请赵穆在窗前榻上坐下,自己却在书案后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恰巧书案上还有一壶温茶,兰芝拿起盖在白瓷托盘里的青瓷茶盏,端起茶壶倒了一盏,笑吟吟看向赵穆:「这是红枣茶,你喝么?」 她记得赵郁不喜欢喝甜腻腻的红枣茶,自己的爹爹也不爱喝,不知道赵穆喝不喝。 赵穆垂下眼帘:「我什么都可以。」 兰芝端起茶盏奉给了赵穆,又回到书案后坐下,认认真真看着赵穆:「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呀?」 赵穆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手边的小炕桌上,然后看向兰芝,态度诚挚:「兰芝,你如今将近两个半月身孕,正是怀孕初期,实在是不宜劳作。以后家用我来出,你就好好歇息养胎吧!」 兰芝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将近两个半月身孕?」 连她亲娘和翡翠都没这么清楚! 能这么清楚的怕是只有两个人——她和赵郁! 她自是知道具体受孕日期的,赵郁连她怀孕都不知道,别的自然也不用说了。 赵穆没想到一向傻乎乎的兰芝居然警惕性这么高,当下一脸认真:「不是你告诉我的么?就在后门外的小河边,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兰芝狐疑地打量着赵穆:「……真的?」 她的嘴巴有那么不严实么? 第十八章 兰芝记得自己嘴巴一向很严的! 赵穆被兰芝这样看着,却依旧不慌不忙,做出一副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模样,声音也低了好几度:「是真的啊,你当时亲口和我说的,我特地记在心里……」 他如此肯定,不由兰芝不相信,她只能自认嘴快了,便讪讪道:「许是我记错了吧……」 想起方才赵穆的话,兰芝垂下眼帘,认真地思索片刻,道:「我还是想靠自己挣钱。一则我想靠自己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二则这些活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我完全可以承担。」 赵穆一听,不由有些急:「怀孕了,难道不应该躺在床上好好养胎么!」 以前兰芝多温柔顺从啊,怎么如今糊回了娘家,就变成刺头了? 兰芝见赵穆急成这样,不由笑了起来:「怀孕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急成这样?你入戏太深了吧?快回头吧,少年!」 她忍着笑,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红枣茶,端起来喝了两口。 红枣茶绵甜可口,甚是好喝,兰芝端着茶盏细品着。 待她一盏红枣茶喝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眼看向赵穆,这才发现赵穆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垂着眼帘,眼皮都红了,嘴唇紧紧抿着。 兰芝顿时慌了,隐约觉得自己伤害了一颗纯真的关怀自己的少年心,忙起身走过去,屈膝行礼:「哎呀,对不住啦!阿穆哥哥,阿穆哥哥!我以后干活悠着点,你的家用我也收着,等你有急用了,再问我要啊!」 她乖乖地拿了那叠银票收了起来,又打躬作揖哄着赵穆。 赵穆没想到兰芝的弱点居然是这个,心中得意,暗自记在了心里,依旧一脸落寞:「我以为咱们是一家人了……」 兰芝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容一些,见英俊少年为自己黯然伤神,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便道:「我也把你当做一家人啊,你就像是我的弟弟,我觉得特别亲,真的!」 赵穆闻言,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是要做兰芝的丈夫,不是要当她的弟弟! 谁要当她的弟弟啊! 弟弟能和她一起睡觉吗? 能和她生儿育女一起到老吗? 前世兰芝去了后,处理政务之余,他都在忙这件事,即使被史官以「好巫蛊」之名记入史册,也不理会,整整折腾了二十年,终于求得了这一世的相守,难道就为了当兰芝的弟弟? 赵穆握紧双拳,垂下眼帘,告诉自己不用急,慢慢来,总有一天,兰芝会重新喜欢上他,就像当年他们初遇时一样,那时候兰芝就对他一见钟情。 对了,兰芝喜欢他长得好看,那他就一直好看,让她一直喜欢好了…… 兰芝不知道赵穆心情激荡,以为自己成功地说服赵穆做自己的弟弟,笑盈盈道:「我娘新得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衣料柔软透气,我给你做一套中衣吧!」 赵穆闻言,抬眼看向兰芝,漆黑瞳孔之中,似有水光闪烁。 他声音微微哽咽,哑声道:「好!」 兰芝从针线簸箩里拿了皮尺,走过来要给赵穆量尺寸。 赵穆方才还满心伤心难过悲痛,一听兰芝要给他量尺寸,一颗心顿时雀跃起来,乖乖站起来让兰芝给他量。 兰芝靠近赵穆,才发现赵穆太高了,没法量肩宽,便抬手拍了拍他胳膊:「身子矮一些,我够不着!」 赵穆乖乖地屈膝,让自己比兰芝还矮一些。 兰芝给他量完肩宽,又去量胳膊。 赵穆见她根本不去记下尺寸,不由好奇:「兰芝,你不用先记下来么?」 前世他就一直好奇,兰芝给他量身量时从来不用记,做鞋样时也从来不记,却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兰芝,因为觉得大男人关心这些琐碎之事没意思,会被兰芝笑话。 兰芝得意一笑:「我记性好得很!」 又忍不住炫耀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一般的诗词文章,我读一遍,再听一遍,就能够背下来!」 赵穆没想到兰芝还有这本事,他一直觉得兰芝是他的女人,女人就该在内宅相夫教子,闲了赏花下棋散步,或者为丈夫做些女红…… 如今重活一世,他才发现兰芝聪明活泼,学医很认真,学东西很快,而且会制药卖药,即使没有他养家,她也能养家糊口,一家人丰衣足食。 兰芝给赵穆量了身量之后,索性好人做到底,再给赵穆做双鞋,便笑盈盈道:「赵穆,我再给你量一下脚,给你做双千层底布鞋!」 赵穆心里特别想穿兰芝亲手为他做的鞋,却知道别的地方兰芝或许认不出来,但是他的脚兰芝一定能认出来,忙笑着道:「兰芝,我的脚有些臭——不过我有鞋样,等一会儿让人送来吧!」 兰芝一听赵穆说脚臭,马上打了退堂鼓,笑眯眯道:「好啊好啊!等鞋样送来我就开始纳鞋底!」 两人话题都谈完了,赵穆却还舍不得离开,便一脸乖巧的笑:「兰芝,你忙你的吧,我有些累,在这榻上歇一歇吧!」 兰芝生怕拒绝他,他又双眼含泪可怜兮兮,便答应了一声,自顾自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干净,又拿软布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把那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拿了过来,在书案上展开,又拿了木尺、炭笔和剪刀,开始裁剪衣料。 她忙碌了半日,再去看窗前榻上的赵穆,发现他居然睡着了,整个人用一种堪称扭曲的姿势蜷曲着窝在那里,睡得还挺香,一张英俊的脸睡着了显得有些稚气,尤其是鼻尖上那粒小小的痣,还挺俏皮可爱。 兰芝不由微笑,走过去轻手轻脚搬走小炕桌,又拿了枕头和锦被过来,小心翼翼让赵穆枕在枕头上,然后展开锦被,搭在了赵穆身上。 这时候正是半上午时候,窗子大开着,秋阳暖洋洋照了进来,晒太阳的话应该会很舒服,兰芝就拿了本书,抱了个靠枕脱了鞋也上了榻,倚在窗子上晒太阳并看书。 这是一本极其无聊的书,专门讲述古代的孝义故事,兰芝随手一翻,就翻到了《卧冰求鲤》,不禁在心里冷笑:明明是为了被举孝廉博孝义之名编出来宣扬出去的假故事,却被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用来愚民,煞有介事让百姓学习,只有傻子才会信! 她又翻了几页,实在是无聊之极,每看一篇都要腹诽半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秦二嫂回家的路上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闻着甚是香甜,便买了一些,预备给兰芝袖包。 回到家里,她没见着女儿,一问储秀,得知兰芝在楼上,便拿着那包糖炒栗子上楼去了。 楼上静悄悄的,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横七竖八胡乱躺在榻上睡得正香的兰芝和女婿赵穆,不由一笑,悄悄又下去了。 赵穆已经好久没睡这么香过了,简直像是堕入黑甜乡中,美梦一个接着一个,全是他和兰芝幸福地在一起,令他简直不想醒来。 第十九章 兰芝先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挨着赵穆睡着了,吓了一跳,忙悄悄下了榻,重新梳头洗脸换衣,然后下楼去了。 赵穆一直睡到了将近午时,这才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见窗前靠着一个满绣的靠枕,他拿起靠枕闻了闻,发现靠枕上还留着兰芝身上特有的芬芳,很是好闻,便倚在上面想心事。 此时十七岁的他,基本没有自己的力量。 知礼、知义、知文、知武和蜀芳储秀是他的人,陆妈妈是白佳宁借给他的,温凉、温和和其余两个随从是青衣卫的人,王湉是皇伯父的人。 对于皇伯父,赵穆始终心情复杂。 他知道皇伯父疼爱自己,前世太子薨逝之后,皇伯父连下好几道圣旨催促自己回京,在生命的最后,用尽全力把自己扶上了皇位。 可是把赵穆流放西北打破他的平静生活的人也是皇伯父! 赵穆一直觉得,自己只是皇伯父没了亲生儿子之后的无奈选择,一直觉得自己把皇伯父看得很重,而皇伯父对自己却没那么重视…… 如今既然从头再来,赵穆打算先试一试林文怀。 前世林文怀及其麾下的青衣卫自始至终站在他这边,太子赵曙病逝之后,林文怀更是旗帜鲜明支持他。 只是这一世从兰芝离开王府开始,事情似乎有了变化,须得从新计较。 不过赵穆从来不怕挑战。 这一世太子若是无恙,那他就安安生生带着老婆孩子经商逍遥;若是太子像前世一样在三年后去世,那他势必会站出来争一争,毕竟谁都不如他更适合做大周的皇帝。 福王和赵翎心气虽高,可是赵翎想要依仗世家大族的力量上位,就不得不与孟家武家这样的世家共享这天下,他既代表了世家的势力,就势必站在了大周和大周百姓的对立面,倾全大周之力,供养那几个世家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 而他赵穆则不同,他在位二十年,对内铲除了世家的力量,让寒门子弟有了上升的渠道;对外实行先战争后军屯策略,一步步收复了前朝丢失的西北、西域和燕云十六州等疆域——只有他,才能让这个日渐疲惫的国家重新焕发生机! 计议已定,赵穆正要起身,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兰芝的声音:「相公,茶水来了,您喝口茶吧!」 赵穆一听,就知道一定是有人跟着兰芝,要不然她不会这样礼数周全,不禁笑了起来。 片刻后,兰芝果然带着翡翠和储秀走了进来,翡翠用托盘端着茶壶和茶盏,储秀端着盥洗之物。 在秦家用罢午饭,赵穆这才回了赵宅的外书房。 王湉正在修改从西北到西域的路线图,见赵穆过来,便笑着道:「郡王,白家庄子传来消息,知礼和知义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出发去西北了!」 赵穆点了点头,走过去看王湉画的图,发现有几个谬误,直接就指了出来。 王湉诧异:「咦?郡王,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穆不由笑了起来,小虎牙闪闪发光:「你以为我只有你一个熟悉西北的幕僚么?!」 王湉:「……」 看似天真的小郡王,也有很多秘密啊! 接下来这段时日,赵穆也没什么大事,有空了便守在兰芝这边,到了晚上兰芝要睡觉他再离开。 兰芝刚开始时还觉得他有些过于依恋自己了,跟小狗似的,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转眼间九月就过去了。 进入十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 到了十月中旬,又下起了雨,天气又湿又冷,冷寒入骨, 人们这才意识到冬天来了,纷纷脱去夹衣,换上了棉衣。 作为秦家实际上的一家之主,兰芝张罗着请了裁缝来家里,给全家人都做了两套棉衣、两套冬衣,两套中衣和两双棉鞋,赵宅那边她怕自己越俎代庖,就只给常在秦宅的阿福做了新衣。 这日晚上兰芝正在楼上屋子里坐着,一边烤火,一边做针线,赵穆却又来了。 兰芝请他在火盆前坐下,笑盈盈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赵穆眼神温柔看着兰芝,火盆里燃着木柴,火光熊熊,映得兰芝脸上红扑扑的,可爱得很:「我明日一早要去杭州,临行前想来看看你!」 兰芝想着他是为生意上的事,便道:「行李都收拾好了么?要不要我去帮你收拾?」 赵穆特别想答应,只可惜王湉那厮已经热心地帮他收拾好了,便道:「已经收拾好了。」 兰芝一看赵穆这模样,就知道他定是有事,便端了盏茶递给了他,然后道:「你有话要和我说?」 赵穆「嗯」了一声,端着茶盏沉吟了一下,俊脸微红:「你上次说要给我做白绫中衣……」 兰芝不由笑了起来:「已经做好了,而且洗过熨过了,本来准备明天给你呢!」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套白绫中衣,拿过来递给了赵穆:「总共两套,你瞧瞧怎么样!」 赵穆一颗心怦怦直跳,欢喜极了,抖开细细看了,觉得一切都好。 他特地看了看中衣的袖口,发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绣,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先前兰芝给他做衣服,袖口里面都用银色丝线绣「芝芝」二字,这两套衣服却都没有,看来在兰芝心里,还是他最重要,谁都比不上。 兰芝见赵穆依旧欲言又止,便道:「赵穆,你还有事?」 赵穆鼓足勇气:「你都给阿福准备过冬衣物了……」 兰芝闻言,笑了起来:「你连阿福的醋都要吃啊!」 见赵穆俊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根本不敢看自己,兰芝心里不由有些怜惜,忙许诺道:「等你从杭州回来,一定能见到我给你做的崭新的过冬衣物!」 赵穆这才欢喜起来,抿嘴直笑,眼睛亮晶晶看着兰芝。 兰芝见他可爱,心里甚是喜爱,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乖!」 赵穆:「……」 他眼睛发亮看着兰芝:「再摸一摸吧!」 兰芝哈哈笑着,伸手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 赵穆离开之后,兰芝半日没说话。 赵穆的头发和赵郁的头发好像,摸上去凉阴阴的,顺滑极了,而且气味也很像…… 她抬起手闻了闻,发现手上还留着淡淡的香气,像是艾草,余韵却像是竹叶…… 难道年轻男子的头发都是这种气息? 赵穆离开第二天就开始下雨,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停了下来。 这天晚上兰芝想洗澡,翡翠便关门闭窗,带着储秀蜀芳在卧室床后放了好几个燃烧得旺旺的火盆,待屋子里暖洋洋了,这才往浴桶里注入热水,服侍兰芝洗澡。 等储秀和蜀芳两个小丫鬟离开,兰芝这才开始在翡翠的服侍下脱去衣服,预备入浴。 这时候兰芝已经是四个多月身孕了,腹部已经明显隆起,只是她一向穿着宽松冬衣,因此也没人发现。 兰芝正在泡澡,外面传来脚步声,听着像是两个人,接着便传来秦二嫂的声音:「翡翠,开一下门,我和陆妈妈来看看姑娘!」 翡翠忙过去打开了门。 秦二嫂带着陆妈妈进了屋子,急急关上了门。 第二十章 一进屋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们俩当即冒出汗来,忙脱下外面的棉衣交给翡翠挂好,这才去床后看正泡澡的兰芝。 陆妈妈给兰芝看了脉息,秦二嫂又看了胎象,最后都笑了起来——兰芝这一胎实在是不错! 陪兰芝聊了一会儿后,秦二嫂便和兰芝商议着:「明日咱们就放出风气,说你怀孕了,已经两个月身孕了!」 这是早就商议好的,兰芝自然没什么话说,便笑着点了点头。 陆妈妈感慨道:「兰芝这一胎可真是稳,到现在还没孕吐,一般女子怀孕,到了孕吐时候,别提多难受了!」 秦二嫂忙道:「哎呀,这种事可别夸,咱们宛州地邪得很,禁不起夸!」 陆妈妈不禁笑了起来。 光着身子泡澡,两位长辈搬了椅子坐在一边围观,兰芝还是有些尴尬,便到:「娘,姑母,我也要出来了,你们下去聊呗!」 秦二嫂和陆妈妈笑了起来,又交代翡翠一番,这才一起下去了。 洗罢澡,兰芝抚着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晾头发。 翡翠收拾罢,抬眼见兰芝正低头盯着腹部看,不由笑了起来:「姑娘,你的肚子一点都不明显,别看了!」 兰芝珍而重之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连声音都是温柔的:「翡翠,你不懂,我真的特别喜欢肚子里的这位,他可是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小肉肉……」 翡翠还没开口,窗外便传来赵穆带着笑的声音:「咦?小心肝小宝贝小肉肉又换人了?」 兰芝已经二十多天没见赵穆了,说句实在话,养条狗还有感情呢,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自然是颇为想念的,来不及整整齐齐系上裙子穿上外衣了,便起身拿了搭在衣架上的浅粉交领窄袖袄穿在身上,自己检视了一番,觉得无碍了,这才道:「进来吧!」 赵穆在门外已经等了片刻,听到兰芝的声音,这才推门进去。 他嫌坐船慢,为了早些从杭州赶回来,一路骑着马日夜兼程冻得够呛,如今终于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兰芝了,一颗心热腾腾的,怦怦直跳,进了屋子,却先被热出了一身汗。 赵穆吓了一跳,忙道:「好热啊!」 他走过去,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了东窗前的榻上,然后含笑打量兰芝,见兰芝刚洗过澡,满头青丝柔软地披散了下来,身上只穿着件浅粉色交领窄袖袄和同色的棉裤,显得她肌肤晶莹泛着蔷薇色,大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嫣红,又粉嫩又可爱,让他不由自主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亲一亲摸一摸。 赵穆是久旷的人,加上前世,都旷了二十年了,此时直觉心如擂鼓,喉咙发干,身子早有了反应,幸亏冬天衣服穿得厚,他又有意掩饰,这才没有露出马脚。 他有些心虚,忙在榻上坐了下来。 在东窗前的榻上坐下后,赵穆乖巧地看向翡翠:「翡翠,我有些渴,你下楼沏壶毛尖送上来吧!」 翡翠明知赵穆是要支开自己,便看向兰芝。 先烧水,再沏茶,这段时间可不短了。 兰芝给翡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听赵穆的话。 翡翠只得答了声「是」,果真下楼沏茶去了。 兰芝笑盈盈打量赵穆,见他分明也是刚洗过澡的样子,似乎又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便笑道:「屋子里有些热,要不你先把外面的袍子脱下来吧!」 赵穆身子终于平复了,也怕温凉给他涂的易容药水不禁热,便解下腰带,脱去外袍,递到了兰芝面前,一双清澈的眼睛只是看着兰芝。 兰芝见赵穆里面穿的正是上次她用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为他缝制的中衣,不由抿嘴笑了,上前接过赵穆的腰带和袍子,搭在了一边的衣架上,这才和赵穆坐在榻上说话。 赵穆拿起放在小炕桌上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匣,打开后递给兰芝:「给你带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兰芝一看,见是一套精致的银镶翡翠头面,水头极好,心里自是喜欢,便大大方方收了下来,灿然一笑:「多谢多谢!」 赵穆见兰芝不再推辞,分明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心里一阵妥帖,便柔声道:「你的肚子越来越明显,王府那边又耳目众多,说不定谁多一句嘴,王府那边就起了疑心。为了保险起见,咱们不如先去西北,待将来孩子大了些再回宛州,一岁的孩子多说了两个月,别人也看不出来。」 见兰芝迟疑,赵穆便又道:「我刚问过姑母了,姑母说你的胎象很稳,行路无碍的,我让人准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已经送了过来,明日咱们可以试坐一下,你看看怎样,好不好?」 赵穆的话实在是太突然了,兰芝一时有些懵。 她想了想才道:「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样吧,我考虑一下,再和你说吧!」 赵穆腼腆一笑,点了点头。 他早就发誓,这一世定要兰芝开心快活,因此不会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不过偶尔使一些小手段,赵穆自我感觉还是可以的。 兰芝头发还有些潮湿,便去火盆边坐着,把长发全拢在身前,一边晾着长发,一边想着心事。 她总觉得赵穆说的不怎么靠谱,只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养胎,将来临产她娘又可以接生,王府又如何会知道? 再说了,兰芝已经很久没见过赵郁了,而韩侧妃看她和看小猫小狗差不多,只要她不在王府,韩侧妃根本不会记得有她这个人,又何必担心? 话又说回来,她随着赵穆去了西北,明年赵郁也去了呢? 西北地广人稀,就那么几个城池,早晚有遇到的那一日,万一遇到呢? 到时候就尴尬了! 若是她留在宛州,明年赵郁被流放,在西北三年,然后直接去了京城,也许她和他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想到赵郁,兰芝心情有些复杂,最后一次见到赵郁,还是在杏花山菩提寺的送子观音殿,不知道她哪一句说的不对,赵郁捂着脸急急出去了,却又很快让人把她在蔷薇阁使用的东西都送了过来,里面甚至还有他自己的衣物和一些珠宝首饰…… 一想到赵郁那张傲气的俊脸,兰芝心里便慌慌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飘飘悠悠没处安放…… 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曾经亲密到了极致…… 如今赵郁不知去哪儿了。 前世这个时候,赵郁正在外面忙个不停,中间还出了一趟远门…… 赵穆看着兰芝,见她看着火盆里的火焰发呆,眼睛水汪汪的,雪白晶莹脸颊却泛着蔷薇红,雪白牙齿咬着娇红嘴唇,似乎是在想心事…… 他心里一颤,有些欢喜,又有些不确定——兰芝是在想我么? 兰芝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告诉自己,赵郁是要做皇帝的,自己想他做什么? 明年他若是被流放,让翡翠送去五百两银子就算是彼此两清了! 不过不能送真金白银,须得提前换成小额银票,缝进衣服里送过去,免得路上被押送赵郁的官吏搜走…… 第二十一章 兰芝知道自己对赵郁一向有些痴心,理智上也明白这样是不对的,忙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了。 因为坐在火盆前,有些烤得慌,兰芝觉得喉咙发干,便抬眼看向放在一边的银汤瓶——冬日房里用火盆,容易口渴,盛着温开水的银汤瓶是常备的。 赵穆见状,起身端起银汤瓶:「我给你倒水。」 兰芝接过茶盏喝水,赵穆趁机在她身边坐下,冷不丁地问她:「你方才在想谁?是在想你前夫么?」 兰芝的脸涨得通红:「没……没有!」 她双手捧着青瓷茶盏急急解释道:「不是前夫,是——」 兰芝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最后道:「这样说吧,比如我嫁给了你,我爹娘要去你家,你自然奉为上宾,对吧?」 赵穆答了声「是」。 兰芝一边想一边试着解释:「可是我在王府的时候,我爹娘若是想我了,只能偷偷贿赂了看守王府后门的人,把翡翠叫过去问一问,若是被韩侧妃的人知道,说不定还会被人一场羞辱乱棍赶出——我在王府,只是不上台面的侍妾,我的家人算不得正经亲戚,郡王自然也算不得我前夫!」 赵穆听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他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兰芝和他一样,重新活了一世! 这个发现令他热泪盈眶,他抬手捂着脸,生怕兰芝发现。 前世他带着兰芝进京之后,暂时住进了京城王府,他母妃当时也在京城王府,而且因为孟王妃不在,他母妃自然而然接管了王府。 那时候赵穆忙着大事,想着母妃对兰芝一向疼爱有加,就没有多理会,后来才知道兰芝的爹娘曾经来过京城,却未曾见到兰芝,就被王府的管事轰出去了。 后来赵穆得知此事,忙派了亲信知礼前往宛州去接二老,兰芝的爹娘却再也不肯进京了…… 这件事也成了他和兰芝之间的一个心结,他和兰芝谁都没有提这件事,兰芝待他却不再像在西北时那样亲近了。 赵穆原想着等他成功登上帝位,兰芝成为他的皇后,秦家二老成了皇亲国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谁知兰芝竟…… 后来的二十年,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他若是早早和兰芝说开,他若是提前察觉母妃的野心,他若是早早把兰芝保护起来,会不会结果就会不同? 所以,他用他的余生和拥有的一切,换回了这一世的重生,他要弥补前世对兰芝的亏欠,疼爱兰芝,照顾兰芝,让她一生安乐! 赵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指揩去眼泪。 兰芝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发现赵穆的异样。 她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这才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人还是要向前看,不是我不想跟你去西北,而是我在宛州,只要我不出门乱晃,没人会关注我,再说了,我爹娘也在宛州,我舍不得他们再为我背井离乡。」 赵穆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坐在那里,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焰。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柴火哔哔啵啵燃烧着,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赵穆又陪着兰芝坐了一回儿,一直到翡翠上来,这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上午章大嫂来秦家串门,兰芝趁机和秦二嫂一起演了场戏。 她接过章大嫂送来的猪油做的桂花糕,笑盈盈道:「呀,我最喜欢吃猪油桂花糕了!」 章大嫂笑了:「就知道你喜欢,这是我家大儿媳妇摘了我家院子里桂花树上的桂花做的,想着你爱吃甜食,就拿来给你袖包。」 兰芝揭开包猪油桂花糕的油纸包,含笑拈了一块,正要往嘴里放,忽然就干呕起来。 秦二嫂忙过来给女儿号脉,然后一脸惊喜:「兰芝,你有身孕了!」 她忙忙吩咐储秀:「快去请陆姑妈过来,让她看看,确定一下!」 储秀一出去,秦二嫂忙又给女儿号脉,问了又问,然后一脸得意:「哎呀,兰芝这孩子,从上次月信结束算起,这也有两个月身孕了,应是刚成亲那阵子怀上的,得使个人去找姑爷报喜!」 章大嫂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这会儿回过神来,忙向秦二嫂和兰芝道喜。 送走章大嫂,兰芝和母亲相视一笑——章大嫂人挺好,人缘也好,她怀孕两个月的消息,很快就会在梧桐巷邻里间传开了,以后兰芝瓜熟蒂落生下孩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陆妈妈很快就来了,秦家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中午索性在酒楼订了席面,赵秦两家和平时关系好的人家一起开开心心吃了顿饭,唯一的遗憾是赵大郎为了生意出门了,不在家里,不能第一个得知娘子有孕之事。 傍晚客人散去,一直在楼上装孕吐难受的兰芝这才扶着翡翠下了楼,笑盈盈问她娘:「娘,今日还不错吧?」 秦二嫂有了酒,脸红扑扑的,笑嘻嘻一拍手:「哎呀呀,今日好开心!我要做外婆了!」 又美滋滋畅想着:「到时候外孙子是叫我姥姥呢?还是叫我外祖母?不过赵大郎是入赘,孙子叫我祖母也是可以的……」 兰芝看出她娘醉了,笑着吩咐翡翠:「去让蜀芳做一碗醒酒汤送过来!」 秦二嫂没等醒酒汤做好就回房睡下了。 兰芝闲来无事,便扶着翡翠在院子里散步。 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黑透了,储秀和蜀芳忙着在院子里挂灯笼,院子里很快就亮堂了起来。 蜀芳和储秀把院子里的几个灯笼都点亮了,又过来问兰芝晚饭做什么。 兰芝想了想,道:「中午的鸡汤熬得多,晚上就随意做些鸡汤面片吧!」 蜀芳答应了一声,和储秀一起去灶屋忙去了。 兰芝穿着宽松的冬衣,慢慢散着步,见院子里只有她和翡翠了,便低声问翡翠:「今日你见赵大郎没有?」 昨晚她拒绝了赵穆,虽然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毕竟已经嫁给了赵大郎,还是得对他尊重一些,须得找个机会慢慢和他讲讲道理,好好说服他。 翡翠想了想,道:「我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赵大郎……许是又出去谈生意了吧!」 两人散着步走到了后门边,正要转身,却听到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兰芝如今心想事成,正得意呢,随口问道:「谁呀?」 「是我。」虽然刻意压低,可是声音清朗好听,似带着泠泠的玉碎回音。 这是赵郁的声音。 兰芝的脸立刻变得苍白,整个人似被钉在了那里——赵郁怎么会出现? 慌乱了片刻后,兰芝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四个月的身孕,再加上她在窄袖白绫袄外面套了件大红遍地金宽袖袍子,系了条玄色缎裙,一时应该瞧不出什么! 翡翠有些惊慌,凑近兰芝低声道:「姑娘,你先去楼上躲一躲,我去应门!」 兰芝摇了摇头。 该来的躲不过,她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 想到这里,她低声道:「我去见他,你关上门等着,别声张。」 兰芝不想爹娘担心自己。 兰芝拔开门闩,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台阶上的赵郁。 第二十二章 暗淡光线中,赵郁负手而立,俊眼修眉,清俊中带着些稚气,如明月皎皎翠竹笔直,一双清澈双目凝视着兰芝,虽不说话,却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兰芝硬着头皮走上前,扭头示意翡翠关上后门,然后才看向赵郁,先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然后道:「郡王贵足踏贱地,不知所为何事?」 赵郁打量着兰芝,忽然便笑了,黯淡光线中,他的笑容却灿烂之极,带着几分可爱与俏皮,仿佛他和兰芝从不曾分开过一般:「兰芝,我来看你!」 兰芝不敢看赵郁,她怕自己一看他,就忍不住被他诱惑,不管不顾跟他走,便低下头,轻轻道:「郡王,我……已为人妇。」 赵郁笑容愈发灿烂,声音清澈好听:「是么?听说是个姓赵的行商,长得也黑不溜秋的!」 他此时立在台阶下,恰好把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便继续道:「那黑厮没我长得好,对吧?」 兰芝:「……」 她虽然真心觉得赵郁更好看,可是赵穆也不差啊,剑眉星目大长腿的,便没有吭声。 赵郁长腿一迈,向上一步跨了三个台阶,直接和兰芝面对面,他弯下腰,凑近兰芝耳畔,声音清澈而低缓:「兰芝,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行商,就算我把他弄死了,谁又会追究我呢?」 兰芝原本还低眉敛目,可是赵郁的呼吸令她耳朵作痒,一阵酥麻传遍全身,她忙往后退去,却被赵郁伸出手臂揽住了腰肢。 兰芝反应很快,抬手甩开了赵郁的手臂,待稳住自己身子后,便看向赵郁:「郡王,我腹中已经有了我相公的骨肉。」 她总觉得今晚的赵郁很不一样,按照赵郁高傲的性格,她这样一说,赵郁应该会觉得羞辱和难堪,然后知难而退的,只是眼前的赵郁,似乎怪怪的…… 赵郁又是一笑,雪白的小虎牙闪闪发光,笑容可爱得很:「啊,你怀孕了,正好我也没有孩子呢,我不介意当他的爹爹!」 兰芝觉得毛骨悚然,觉得赵郁应该是疯了,当即道:「赵郁,你真是疯了!我不想看到你了!」 说罢,她扭头就走,推开后门疾步进入。 看着秦家后门在自己眼前关上,赵郁笑容越发灿烂起来,洒然转身,脚步轻捷向下一跃,一下子跳到了最下面的那层台阶上,想到兰芝方才的反应,他不由又笑了起来。 他刚才真是吓着兰芝了啊! 兰芝害怕的时候,大眼睛就会眨啊眨,再强装镇定,也是这个样子,刚才她明明害怕了,还跟炸毛的小鸡一般故作厉害,真的好可爱! 兰芝一言不发直接上了楼,坐在榻上思考对策。 翡翠立在一边,想问又不敢问,焦急地看着她。 兰芝没想到赵郁居然会过来。 她记得前世这时候赵郁明明出了远门不在宛州的啊! 兰芝知道十七岁的赵郁看着虽然可爱,却依旧是赵郁,该心狠手辣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心软,他说要弄死赵穆,说不定真会弄死赵穆。 赵氏皇族从开国太祖开始,从来没有心慈手软的,即使曾经的可爱少年赵郁,早晚有一日也会露出獠牙,变成暗藏杀机的毒龙…… 兰芝一向把赵穆当做腼腆可爱的弟弟,如今看来,她着实连累了赵穆…… 若赵郁发疯,再把她弄回王府,韩侧妃一定会活剥了她! 想到韩侧妃灌她毒酒时的狰狞神情,兰芝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般人出手杀人会斟酌利弊,可是韩侧妃从来不怕手上多一条或者几条人命。 对韩侧妃来说,她自己的命贵重之极,别人的命贱若蝼蚁。 兰芝把手放在了腹部,这腹中的小生命,是她的骨血,是她的骨中骨肉中肉,是她的儿女,她一定要保护好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芝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定了定神,吩咐翡翠:「你去赵宅一趟,看看赵大郎回来没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该做出决定了。 翡翠一向把兰芝当做主心骨,忙答了声「是」,急急下楼去了。 赵宅的小厮阿贵听了翡翠的话,忙道:「翡翠姐姐,大郎正在洗澡,很快就出来了,你喝杯茶,吃些点心,坐在这里等一等吧!」 翡翠忙陪笑道:「你去催一催吧,我家姑娘急着寻姑爷呢!」 阿贵满口答应,让翡翠在外书房客室里等着,自己进去催去了。 翡翠刚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忙放下茶盏起身,见一个穿着深蓝袍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甚是精神,正是自家的姑爷赵穆赵大郎,忙迎了上去:「姑爷!」 得知兰芝有急事请自己过去商议,赵穆嘴角翘了翘,声音微哑:「我这就过去!」 见了兰芝,赵穆一脸腼腆:「兰芝,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何事?」 兰芝怔怔看着他,心道:赵穆为人真心不错,可不能害了他。 她思索片刻:「赵穆,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对,我还是跟你去西北吧!」 赵穆顿时欢喜起来,道:「兰芝,你能想开,实在是太好了!」 他搓了搓手,眼睛亮晶晶:「兰芝,我带你去看看我给准备的马车,好不好?」 兰芝原本心乱如麻,可是见赵穆如此欢喜,她的心渐渐也定了下来,含笑道:「好!」 秦二嫂酒醒,已经快到亥时了。 秦仲安也从外面回来了,正与兰芝和赵穆在外面商议,听到东暗间传来秦二嫂的呻吟声,忙道:「我去和你娘说!」 他起身去了里间。 得知女儿打算随着女婿去西北经商,秦二嫂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忙道:「我也要跟着去!」 兰芝才十六岁,又早早怀了第一胎,她可不放心! 他们夫妻俩就兰芝一个女儿,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秦仲安笑了起来,道:「你呀,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他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你先陪着兰芝跟着女婿去,我先忙着衙门的事,待你们安顿好,再派人来捎信,到时候我再过去。」 秦仲安毕竟是州衙的书吏,一时半会儿还真脱不开身。 这一夜秦家和赵家两家人基本都没有合眼,只有兰芝被秦二嫂和赵穆强着送到楼上睡了一会儿,其余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第二天天不亮,赵穆与温凉温和等人做行商打扮,骑着马护着几辆马车出了城往西去了。 腊月初十,福王带着孟王妃和世子赵翎终于从京城回来了。 韩侧妃已经病了好一阵子了,得到消息,强扶病体率领留在王府的众女眷前去迎接。 看着韩侧妃弱柳扶风娇喘细细的模样,福王心里实在是爱得慌,直接携了韩侧妃的手去了海棠苑。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韩侧妃娇滴滴埋怨福王:「夫君,你也不好好管管阿郁,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他了,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他又没什么钱,我生怕他跟着哪个狐朋狗友学坏了——夫君,你派人帮我找找他,好不好?求你了……」 福王聪明一世,唯有此时会迷糊一些,当下便道:「找不着阿郁……阿郁可是个痴情种子啊……」 他毕竟被女人掏空了身子,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第二十三章 韩侧妃何等聪明,略一思索,马上就想起了赵郁唯一的女人,那个小户出身的秦氏。 待福王睡熟,韩侧妃悄悄起身,叫了双福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如今福王回了王府,饶是韩侧妃再胆大,也不敢随意召韩双进海棠苑了。 到了傍晚时分,双福就把韩双查探秦家的消息传了过来——秦氏跟着做行商的新婚丈夫赵穆前往西北经商去了! 韩侧妃思索片刻,吩咐双福:「你传话给韩双,就说我的吩咐,让他亲自带人去追踪秦氏一行人,务必要查清那个姓赵的行商的底细,同时沿路寻找郡王。」 顿了顿,她接着道:「让他顺手把秦氏一行人全都弄死吧,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双福答应一声,自去传话。 赵穆让人特制的这辆马车,的确宽大又舒适,兰芝坐在马上上,基本感受不到颠簸。 这辆车最大的好处,便是车座可以展开为床,兰芝、秦二嫂及翡翠可以在车上睡觉,倒是不耽误赶路。 一路紧赶慢赶,他们终于在腊月底赶到了陕州与甘州交界处的一处小城天水县。 王湉提前过来,早在云雾山下租下了一个别业,收拾整齐,等待着赵穆等人到来。 按照他和赵穆的安排,他们要在这里呆到正月十五,然后再继续出发去凉州。 兰芝下了马车还精神得很,扶着翡翠把新的落脚处看了一遍,见房屋修洁,屋子里摆设虽然简单,却干净舒适,心中甚是满意——当年她随赵郁去西北,一路风餐露宿,哪里比得上这次,赵穆不亏是长期出门在外的行商,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舒舒服服就行了上千里路。 这个别业的主人是天水县一个不出名的诗人,诗写得不怎么样,别业却修得不错,依山而建,分为前院、后院和后花园。 温凉、温和、孙夏和孙秋四个大伙计、账房王湉以及小厮阿贵住在前院,秦二嫂带着蜀芳和储秀住在后院。 后花园有一栋温泉小楼,有上下两层,兰芝原本要带着翡翠住在二楼,赵穆却道:「翡翠一路辛苦了,今晚我照看你吧,让翡翠也歇一歇!」 兰芝正预备开口婉拒,赵穆就委屈兮兮看着她:「兰芝,我们夫妻若是一直分开住,别人会怎么想啊!」 他又低声道:「再说了,你肚子这样大,我也不会做什么啊,我又不是禽兽……」 兰芝:「……」 赵穆这样说,仿佛她若是拒绝,就是把他当禽兽看了…… 她只得道:「那就麻烦你了!」 这一路西行,每次住店打尖,她都是和翡翠同住一屋,若再不和赵穆住一起,那些伙计可真是要怀疑了。 搬进别业的第一顿晚饭是王湉从本地请的厨娘做的,简单却美味。 用罢晚饭,众人都疲惫至极,洗漱罢就睡下了。 兰芝如今已经是五个多月身孕了,夜里常常睡不稳,再加上今晚初到新地方,晚饭因为疲惫没有胃口,又没吃几口饭,因此睡到半夜忽然就饿醒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窗前的榻上没有人,赵穆没有在屋子里。 兰芝饿得难受,就拿了雪狐斗篷裹在身上,慢慢下了楼。 到了一楼,她听到楼后似有水声,便推开楼后的门,慢慢走了出去。 黑丝绒般的夜空点缀着无数星辰,夜空下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有人正背对着兰芝泡在温泉池里。 兰芝想着是赵穆在泡温泉,当下就转身打算离开,可是刚转过身就觉得不对——赵穆肌肤微黑,即使在星光之下,也不该有这样白皙如玉的脊背啊! 她又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这背影莫名熟悉。 兰芝没有声张,而是放轻脚步,沿着温泉池白石雕成的池沿往前走去。 她脚上穿的是在卧室才穿的软底绣鞋,脚步又轻,走路几乎无声无息。 山间的冬夜寒冷异常,虽然温泉池蒸腾着热气,却依旧寒意浸人。 这样寒冷的冬夜,还在室外泡温泉,也只有那一位酷爱洗澡的人才会做出来这样的事了! 前世在西北,有一次实在是条件不允许没法子用热水洗澡,赵郁宁可生病,也非要用凉水洗澡,最后不顾她的阻拦还真洗了,却没有生病。 赵郁正惬意地泡在温泉池里,想着自己的大事,忽然觉得不对,睁开眼睛一看,恰好看到了蹲在温泉边的兰芝。 星光之下,兰芝紧紧裹着雪狐斗篷,一张脸明艳之极,大眼睛亮晶晶,声音也温柔得很:「郡王,您怎么在这里啊?」 赵郁:「……」 他抬手捂住脸,下意识就要潜入水中,谁知兰芝正身子上前一探,伸手要把他给抓上来,一下子收势不及,整个人跌了进去。 赵郁吓了一跳,忙伸出手臂抱住了兰芝,又飞快地脱掉了兰芝身上的雪狐斗篷,扔到了岸上,然后把兰芝紧紧抱在怀里。 温泉水温度颇高,兰芝过了一会儿方才适应,伸手要去推赵郁,却根本推不开,急得用手直打赵郁。 赵郁忍着疼,道:「这温泉很深,不信我放开你试试!」 他小心翼翼松开了兰芝。 兰芝试着探底,可是脚却踩不到底,一下子被吓住了,忙手脚并用缠上了赵郁:「送我去岸边!」 赵郁慢条斯理道:「咱们就在这里谈吧!」 兰芝恨极,却又不敢松开赵郁,只得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郁怀里抱着大着肚子的老婆,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他心思如电,很快就计议完毕,老老实实道:「我担心你嫁给别人,就让人帮我易容成了赵穆。」 兰芝闻言,简直是匪夷所思,把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发现自己像傻子一样被赵郁给耍了,眼泪当即流了出来,抬手满头满脸打了赵郁几下,只觉得不解恨,当即抱住赵郁便咬了过去。 赵郁知道这都是自己该受的,一声不吭忍着疼,好让兰芝出气。 兰芝尝到了咸味,知道自己把赵郁的耳朵咬出血了,还不肯罢休,又在他背上挠了好几道。 赵郁忍着疼悄悄祈祷:「别打脸别打脸别打脸!」 若是脸上留几个牙印,再加上几道指痕,以后真是没法见人了! 他正在祈祷,兰芝恰似听到了他的祈祷一般,伸手就挠了过来。 赵郁吓得闭上了眼睛,谁知兰芝只是用力拧他的脸颊,虽然很疼,却毕竟不会毁容,赵郁只得受了。 兰芝动了半天手,累得气喘吁吁,刚停下手,忽然发现了赵郁身子的异常,被气得快要哭了:「你还是人么?!你这畜生!」 她双手齐下,劈头盖脸又把赵郁给揍了一通:「快把我送到岸边!」 赵郁涨红着脸抱着兰芝到了岸边,拿了自己的斗篷裹了她,直接抱着上楼去了。 兰芝这会儿精疲力竭,只得暂时忍受。 赵郁动作麻利小心翼翼,很快就剥了兰芝身上的湿衣服,用大丝巾裹住她湿漉漉的长发,把她身上擦干净,用锦被裹上,然后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穿上中衣,陪着兰芝坐着,道:「你是不是饿了?」 兰芝这才发现自己饿得前心贴后背,便「嗯」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 赵郁急急下楼去了。 兰芝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可是这世上又怎会有这么荒唐的梦? 她想远离赵郁,可是赵郁却似织了一张罗网,无论她怎么做,都被结结实实网在网里,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她越想越茫然,越想越无措,最后哭了起来。 赵郁用托盘端了一个大盖碗回来,听到兰芝在抽抽噎噎地哭,心里也难受,便掀开碗盖,把大盖碗放在小炕桌上搬了过去,道:「我让厨房现下的鸡蛋青菜面,你先用些吧!」 见兰芝眼睛哭得都种了,赵郁心里难受,便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兰芝听了,抬手又打了赵郁一下:「你还说——你刚才在水里——」 赵郁俊脸通红,连耳朵都红透了,低眉顺眼道:「你也累了,我喂你吃面……」 兰芝这会儿累得胳膊都是软的,可是又饿,孕妇的饿是那种一刻都不能忍受的饿,便不说话了。 赵郁喂兰芝把一碗面都吃了,又服侍她漱了口,这才把小炕桌碗筷都收了,送了下去,很快就又上来了。 兰芝就着屋子里的烛光看他,发现赵郁穿着藏青袍子,长发已经用青色带子绑好了,白皙的脸颊上分明留着被拧过后的红色痕迹,耳朵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去了,可是伤口还在,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哑声道:「我只想和你分开,各过各的。」 赵郁挨着她坐下:「我都听你的,不过——」 兰芝看他:「不过什么?」 赵郁看着床前小几上燃烧的烛台:「你知道我母妃,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正让韩双带人追杀你,在咸阳的时候就是因为发现了韩双,咱们才没有赶路,而是歇了两日,待韩双带人被引到了兰州方向,咱们才又重新上路。」 在咸阳无缘无故停了两日兰芝是知道的,却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内情,想起韩侧妃的凶残毒辣,兰芝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是你亲娘么?她为什么连你也——」 赵郁伸出手臂把兰芝揽在怀里,低声道:「她只爱她自己。」 兰芝这时候也豁出去了,低声道:「难道就要坐以待毙?与其等着被她弄死,不如先下手!」 赵郁察觉到兰芝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知道她在害怕,心里越发心疼怜惜——这是他爱了两世的女人! 他抱紧兰芝,低声道:「你放心,有我呢,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害怕什么。」 兰芝是知道赵郁的本事的,得了赵郁的保证,心里这才安定了些。 她知道自己还得与赵郁谈两人的关系,可是赵郁抱着她轻轻晃着,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郁把兰芝放在床上,用锦被盖好,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俯身在她温暖柔软唇上吻了一下,这才起身下去了。 温凉、温和、孙夏和孙秋正在一楼等着,见赵郁下来,齐齐起身恭谨行礼:「见过郡王!」 赵郁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在圈椅里坐了下来。 温凉、温和、孙夏和孙秋恭谨地立在那里,静候端懿郡王的吩咐。 他们跟了端懿郡王这段时间,发现端懿郡王似乎有好几张面孔,和王湉在一起时开朗爱笑,扮作赵穆时腼腆温和,而和他们在一起时则深沉得多。 不过青衣卫的首领林文怀本身就是多面人,他们早就习惯了。 四人都看到了端懿郡王脸上和耳朵上的伤痕,却都似没看到一般。 赵郁抬眼看向孙夏孙秋:「孙夏,孙秋,韩双交给你们两个了,不过活着的韩双对我才有用。」 孙夏和孙秋是青衣卫的顶尖杀手,韩双虽然难对付,却也不是对付不了。 孙夏和孙秋得到的指令便是一切听从端懿郡王吩咐,当即答了声「是」,一起退了下去。 赵郁又看向温和:「一直到正月底,我会一直留在这里,希望能见林先生一面。」 温和答了声「是」,自去联络安排。 最后只剩下温凉了,赵郁这才道:「以后我怕是还要你帮我易容,你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温凉离开之后,赵郁独自坐在圈椅里想着心事。 他有无数张面孔,可是在兰芝面前,他始终只想做天真可爱的十七岁的赵郁…… 坐了一会儿,赵郁起身要去楼上看兰芝,一动背上的伤口就扯着疼,他不禁吸了口冷气——兰芝下手可真狠啊! 上次兰芝揍他,还是在她要离开王府那日早上,他被打得脸都肿了,这次好歹脸没肿,不过背上怕是见血了…… 兰芝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旁挨着一个温暖的身体,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赵郁。 她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赵穆——赵穆正躺在床的外侧睡得正香! 兰芝:「……」 赵郁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正在这时候,楼下传来翡翠的声音:「姑娘,我给你送温开水来了!」 因冬日里屋子里有火盆,空气干燥,兰芝养成了每日早上醒来就要喝水的习惯。 听到翡翠的声音,她心里一慌,正要拒绝,却已经听到了翡翠上楼的脚步声,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 翡翠送温开水上来,见到自家新姑爷也在床上,还和自家姑娘同盖一条锦被,倒也没说什么,把茶盏递给兰芝:「姑娘,这会儿起身么?我去准备盥洗之物吧?」 兰芝隔着赵穆接过茶盏,「嗯」了一声,端着茶盏喝了一口。 翡翠下去了。 赵穆忽然睁开眼睛含笑看着兰芝,眼神清明,目若寒星,分明刚才是在装睡:「兰芝,喂我喝一口!」 兰芝现如今拿这个牛皮糖没办法,叹了口气道:「那你坐起来啊!」 赵穆坐了起来,凑到兰芝手边去喝水。 兰芝只得把茶盏里剩余的水都喂他喝了,然后道:「今日做什么?」 赵穆起身下了床:「闲着呀!」 兰芝:「……」 赵穆背对着兰芝开始穿衣,口中道:「我和白佳宁的那批货已经送到兰州,正在货栈里发卖,这些自有掌柜和大伙计们去忙,我自是可以闲几日,好好陪你!」 他扭头看兰芝,微微一笑:「兰芝,你放心,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兰芝悻悻道:「我若是嫁人了,你也陪着我照顾我?」 赵穆一脸认真:「对啊,你即使有了新丈夫,我也会说服他,让我陪着你照顾你的!」 兰芝脑补了一下,顿时一阵恶寒:「你好恶心啊!滚出去!」 赵穆得意洋洋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翡翠和储秀上来服侍兰芝梳洗,秦二嫂也跟着上来了。 她一进来就问道:「哎呀,兰芝,你是不是打阿穆了?阿穆这女婿可真不错,你打他干嘛?你这脾气可得收敛一下了,不能太任性了,你一个娇娇的小媳妇,天天对着丈夫拳脚相加挠来咬去,像什么样子?分明是你恃宠生娇,欺负阿穆老实腼腆……」 兰芝:「……」 连老娘也被赵郁这厮给哄骗了,心好累啊! 第二十五章 秦二嫂到底是心疼女儿,见兰芝气哼哼不说话,忙改了口气,柔声道:「我的儿,女婿对你好,这是好事,你心里明白就好,也别太过了,打人别打脸,男人毕竟是要脸的——」 这时候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兰芝认出是赵郁的脚步声,便道:「娘,别说了,他上来了!」 秦二嫂如今看赵穆,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当下便笑嘻嘻看向楼梯。 赵穆在藏青袍子外又穿了件月白氅衣,脚蹬粉底皂靴,越发显得英姿飒爽,一见秦二嫂在,便腼腆一笑,乖乖叫了声「娘」。 秦二嫂被这声「娘」叫得心花怒放,笑眯眯道:「阿穆,你在这里陪兰芝,我下去看着人摆早饭!」 赵穆恭送岳母下了楼,果真掇了张锦凳坐下,专心致志看兰芝梳妆。 兰芝见他赖在屋里不走,一时也拿他没法子,只得当赵郁不存在——她自我感觉性情温柔,怀孕之后虽然有些易怒,却也在可控范围内,可是一旦面对赵郁,就有些忍耐不住。 不过想想赵郁以后的身份地位,她还是忍忍吧! 翡翠用梳子沾了玫瑰香汁子梳理着兰芝瀑布一样的长发,然后松松挽了一个堕髻,用一支翡翠簪子固定,又挑选了一对银镶翡翠耳坠给兰芝戴上。 待翡翠梳好发髻,兰芝拿过白莲香脂,剜了些薄薄敷在脸上,又拿起粉色的桃花香膏,犹豫着要不要往唇上涂。 赵郁一直在一边看着,见兰芝打算往唇上涂香膏,忍不住开口道:「兰芝,等一会儿要吃早饭了,会被吃掉的——这种香膏味道有些苦!」 他尝过兰芝这个香膏的味道,着实有些苦涩。 兰芝本来还在犹豫,听他这么一说,当即用尾指挖了些,均匀地涂在了唇上。 赵穆:「……」 翡翠和储秀见状,心中暗笑,却只能忍着。 蜀芳和小厮阿福阿贵一起用食盒送了早饭过来,秦二嫂指挥着他们摆了早饭,这才请赵穆和兰芝下楼用早饭。 用早饭的时候,秦二嫂悄悄观察,见新姑爷赵穆吃饭甚是文雅,心中更是喜欢——这女婿才是真女婿呢,先前的端懿郡王生得虽然好看,可是高高在上,如在云端,又有什么趣味! 用罢早饭,赵穆去前院安排生意上的事了,秦二嫂便带着女儿去后花园散步。 今日是个大晴天,天上倒也有日头,只是天气太冷了,这阳光也不能给人带来热度。 兰芝裹着件宝蓝缎面雪貂皮袄,随着母亲在白石铺成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秦二嫂见状,便道:「兰芝,你那件大红织金面的雪狐斗篷怎么不穿了?昨日你穿那个,我觉得更喜庆些!」 兰芝看了一眼一边雾腾腾的温泉池,耐心解释道:「那件昨日不小心落在这池子里了,如今还晾着呢!」 秦二嫂见翡翠她们远远跟在后面,便低声道:「兰芝,这些日子我在一边瞧着,觉得阿穆这女婿真心不错,先前端懿郡王确实更好看,身份也更贵重,可是不食人间烟火,和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距离太远,我觉得还是不如阿穆!」 兰芝:「……」 她依偎着母亲,低声道:「娘,这样的话可别当着赵穆的面说。」 秦二嫂笑了起来:「傻姑娘,我又不傻!」 用罢午饭,兰芝带了翡翠坐在廊下晒太阳做针线——她如今已经开始给腹中的婴儿做衣服了,因为不知男女,所以选的都是大红、宝蓝、浅蓝和月白这些男婴女婴都可以穿用的颜色。 赵穆陪着秦二嫂坐在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请教关于孕妇产妇的一些知识。 秦二嫂自然是有问必答。 岳母和女婿最疼爱的人都是兰芝,彼此越聊越投机,秦二嫂向女婿说起了兰芝小时候的趣事,比如爱打扮,四五岁时每日起床,都要穿自己选的衣裙,才八岁就偷偷涂脂抹粉,打扮得乔模乔样;再比如兰芝看着娇娇怯怯的,却也不好欺负,极为正义,秦家初搬到梧桐巷,张家三郎甚是霸道,常欺负比他小和弱的孩子,兰芝路见不平,拔拳相助,狠揍了张家三郎一顿,张家三郎被揍得鼻青脸肿,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小孩子了…… 赵穆听得眼睛发亮——前世他哪里知道兰芝这么多事情,他一直以为兰芝是天生的温柔美丽小仙女! 兰芝在一边听着母亲和赵穆的笑声,简直是一刻都不能忍受,便放下手中活计,起身道:「我去睡午觉了!」 说罢,她果真上楼去了。 秦二嫂笑得一脸慈祥,叽叽喳喳吩咐赵郁:「阿穆,兰芝这时候睡觉小腿很容易抽筋,你以后可以这样帮她按摩……」 赵穆认认真真听了,又在自己身上试了试,含笑看向秦二嫂:「娘,这样可以么?」 秦二嫂笑:「可以可以!」 又道:「这会儿兰芝估计睡着了,你上楼陪她吧,万一她又抽筋了,你还可以帮她。」 赵穆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果真起身也上楼了。 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觉得小腿抽疼,一下子疼醒了过来,不由叫出声来。 赵穆正在床边侧躺着,忙坐起来,按照岳母的教导按摩兰芝的小腿。 那阵子抽疼终于过去,兰芝侧身躺在那里,想让自己放松些。 赵穆坐在那里,拿了帕子去拭兰芝额头冒出的冷汗,见兰芝中衣的衣摆掀起,隆起的肚子露了出来,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谁知他的手刚放上去,兰芝光溜溜的肚皮忽然就动了一下。 赵穆如遭雷击,手放在那里不敢动了,却感受到手下兰芝的肚皮又动了动,他的心脏也跟着一颤,平生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骨肉是活生生的、会动的生命! 这是他和兰芝的孩子!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兰芝睁开眼睛,看到赵穆眼泪汪汪,原本想要开口讥讽两句的,可是不知为何,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赵穆趁机也躺了下来,手特地放在了兰芝肚子上,想等着兰芝腹中的孩儿继续和他玩闹。 兰芝见状,抬腿就踹赵穆。 赵穆正在专心致志等着孩儿给他回应,一时不曾提防,竟然被兰芝踹中了那里,在剧烈的疼痛中整个人翻下了床。 兰芝半天没见他动弹,忍不住轻轻探身去看,见赵穆虾米一样蜷缩在地板上,一声不吭,知道自己这次是有些过分了,便翻了个身面朝床里,想着如何安抚赵穆,还没等她想出法子来,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赵穆终于缓过了这阵剧痛,一边等着兰芝的道歉和抚慰,一边默默地想:所谓蛋碎,便是这样的疼痛吧?!可见那些太监净身时有多疼了。 以后须得记住,不再接收净身的太监入宫,只要宫里不接收,以后把自己的孩子净身送入宫中服役的不负责任的父母就会越来越少…… 反正他又不打算广开后宫,其实也用不着多少太监…… 如今他要做父亲了,想法也渐渐与先前不同了,听不得一点和小孩子有关的不好的消息…… 午睡醒了之后,兰芝就没有见到赵郁,一直到了晚上,赵穆还是无影无踪。 第二十六章 夜深了。 兰芝洗罢澡,正坐在床前整理自己做的婴儿衣物,听到脚步声,悄悄看了一眼,却见赵郁慢慢走了进来,分明也是刚洗过澡的模样,微湿的长发披散着,白皙清俊的脸却没有表情,想着他也许还疼着,一阵心虚,便又悄悄觑了赵郁那里一眼,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心道:难道这一脚下去,就把他那里给踹废了? 赵郁知道兰芝在观察自己,却装作没发现。 如今角门已经锁上了,后花园里只有他和兰芝,这个温泉是地下泉眼冒出来的活水,另有一个出口向外流去,很是清洁,再加上温度颇高,泡着很是舒服,因此他索性痛痛快快泡了一次温泉。 因为心虚,兰芝见赵郁又来蹭她的床睡,便没有吭声,两人虽然同盖一条锦被,却井水不犯河水,安安静静睡下了。 兰芝下午睡得有些多,这会儿一时睡不着,就躺在那里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 旁边赵郁似乎睡熟了,一动不动。 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气息,很清冽,闻着很舒服。 兰芝想起自己曾经偷偷看过一个话本,是马三娘弄到的,让兰芝看看能不能唱。 到了如今,兰芝还记得那话本叫《媚娘传》,其中有一个情节是媚娘后来做了女皇帝,身边有不少少年面首,女皇帝还和女儿交流为何要选择少年面首,说是少年具有一种清新的男子之气,常与之交合,有采阳补阴之效……赵郁生得清俊高挑,气质清雅,气味清新,倒是可以去做女皇帝的面首,让女皇帝采阳补阴了——如果他这次没被她踹萎的话! 想到这里,兰芝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郁听到兰芝的低笑声,却一直忍着,等到兰芝睡熟了,这才贴了上去,从背后搂着兰芝,脸埋进兰芝柔软馨香的秀发里,手放在兰芝的肚子上,很快也睡着了。 舒适放松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转眼间旧年就过去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到来了。 上午赵郁一直没去后院,他在前院看着孙夏和孙秋审问韩双。 韩双受尽酷刑,却始终不肯招供。 赵郁十分淡定,吩咐孙夏:「不是从他那里搜到不少西洋福寿膏么?让他也尝尝这福寿膏的滋味吧!」 赵郁一直在观察韩双的表情。 在听到福寿膏的时候,韩双脸上表情不变,可是眼睛却闪了一下,然后紧紧闭上了——原来他也是怕这福寿膏的! 赵郁记得前世,待他从西北回来,这种福寿膏已经在京城传遍开了,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都有人使用这福寿膏。 为了禁这福寿膏,后来赵郁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也杀了不少人。 韩双身上带这么大量的福寿膏,他又做海商生意,不免令人起疑。 赵郁临离开,低声吩咐孙夏:「不必着急,慢慢炮制他,说不定在他身上能挖到些有用的线索。」 他沉吟了一下,道:「比如这西洋福寿膏是如何大量进入大周的,再比如韩双的主子到底是谁,借韩双的手做了哪些肮脏的事。」 孙夏原本正悄悄观察赵郁,见状忙垂下眼帘,恭谨地答了声「是」。 他是那种丹凤眼薄嘴唇尖下巴的长相,瞧着有些冷峭,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子。 孙夏和孙秋是兄弟,和温凉温和兄弟一样,从小被青衣卫收养,在无数孤儿中脱颖而出,成为青衣卫顶尖的杀手和暗探,如今都被派到了端懿郡王这里。 林文怀下的命令是让他们听从端懿郡王一切指令,他们必定会忠诚于端懿郡王。 赵郁出了刑室,温凉正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忙含笑道:「郡王,现在换妆么?」 赵郁想了想,微微一笑:「暂时不用。」 他今天一天都没工夫去后院。 赵郁刚在外书房坐下,小厮阿贵就进来通禀:「郡王,丁掌柜和王掌柜从兰州过来了!」 闻言,赵郁起身道:「我去迎接他们!」 这一世已经和前世不同,若是太子安然无恙,他就老老实实做他的端懿郡王,和好兄弟白佳宁一起经商发财,养活妻儿,因此自然要厚待这些重金礼聘来的掌柜。 丁掌柜和王掌柜这次过来,应该是运往西北的货物已经发卖完毕,要和他商议购买药材运回京城和江南发卖之事。 送走丁掌柜和王掌柜,赵郁还没转身回去,就看到温和亲自赶着一辆马车过来了。 赵郁心知是林文怀到了,不由笑了起来,当即带着随从迎上前去。 马车停稳后,温和扶着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下了马车。 赵郁定睛一看,见这青年约莫二十六七岁,头戴玄色飘巾,身穿青色道袍,清水布袜,玄色千层底布鞋,分明是一个英俊出尘的年轻书生,却正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太监林文怀。 前世林文怀一直对赵郁很好,赵郁能够顺利登基,他出了一份大力,而且赵郁登基后他继续支持赵郁。 直到赵郁去世,林文怀一直忠诚。 因此赵郁一看到林文怀,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迎上前去道:「林叔!」 林文怀从小伺候皇伯父,当得起他的这声叔。 而且他发现了,只要他叫林文怀「叔」,林文怀基本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林文怀见了赵郁,不禁也笑了起来,道:「郡王好淘气啊!」 两人都不是虚伪的人,也不过多寒暄,直接去了外书房,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赵郁先问庆和帝的情形:「林叔,皇伯父现如今龙体可健旺?」 林文怀笑了:「若是郡王能多去京城几趟,到了京城能多呆几日,临离开记得去向陛下辞行,陛下的龙体想必会更健旺。」 赵郁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笑容可爱:「林叔,你想法子提醒皇伯父一下,只要每次我进宫觐见,他都能给我备下丰厚的零花钱,我必定把延福宫门槛踏破!」 林文怀见他还是淘气,便笑了起来:「我估计陛下会欢迎之至!」 他先前还自称「咱家」,可是这次不知为何,觉得端懿郡王格外亲近,不由自主就改了称呼。 谈罢这些琐事,赵郁便直接进入了正题:「林叔,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一下。」 他略一沉吟,然后道:「太子如今怎么样了?」 林文怀闻言,心中惊讶,抬眼看向赵郁,见他眼神清澈,又知赵郁性子,便也直接道:「太子还好。」 因实在是疼爱赵郁,他便又补充了一句:「太子有孟家支持,自是无碍。」 赵郁有些欲言又止:「我是指太子的身体……他身边不是有几个娈童么……」 林文怀凝视着赵郁,等着赵郁的下文。 太子有娈童的事在京城贵族圈中并不算是秘密。 赵郁又思索了片刻,这才道:「我听说常在烟花中行走的人,容易染上杨梅大疮之类的病,有人为了害人,也许会让染上脏病的人去接近要害的人,好传播这脏病。不过我觉得,若是有良医,又疗治及时,病应该还能治好。」 他知道太子赵曙前世死于杨梅大疮发作,却不知是何时染上的,若是此时庆和帝介入,说不定赵曙还未染病,还有救。 林文怀一听,当即收敛笑意,道:「郡王,我这就禀报陛下。」 第二十七章 赵郁知道林文怀是庆和帝的亲信,又多掌管着皇帝暗卫青衣卫,自有传递消息的渠道,便道:「林叔既然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了,我六七月份也许会进京一趟,到时候见面再聊吧!」 他算过时间,兰芝的产期就在四月,待兰芝生产罢,他再带着兰芝和孩儿进京觐见皇伯父,这样就能把兰芝和孩儿的身份过了明面。 林文怀何等聪慧,立即明白了赵郁之意,便含笑道:「郡王,陛下若是知道郡王有后,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赵郁不禁笑了起来,小虎牙也露了出来,笑容格外的纯真可爱:「那就劳烦林叔多在皇伯父面前美言了!」 送走林文怀,赵郁站在门外,目送林文怀乘坐的马车在青衣卫的扈卫下逶迤远去,心中格外的明净澄透。 兰芝已是六个多月身孕了,腹部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了。 秦二嫂本身就是药婆兼女医,对兰芝照顾得很是经心。 为了兰芝将来生产顺利,她每日上午和下午都要兰芝各散步半个时辰,风雨无阻,而且还要进行各种按摩。 这日下午,秦二嫂一到时辰,就把在楼上睡午觉的兰芝给叫了起来,扶着她下楼去散步。 兰芝扶着母亲慢慢走在白石铺就的小径上,偶尔抬头看向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见山上积雪未化,不由叹了口气:「娘,春天什么时候能来啊?我想家了……」 今日是正月十五,她记得在宛州,每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全城张灯结彩,大户人家不但在门前挂上各种彩灯,还要在门外燃放烟火。 城中女眷,不拘是高门,还是小户,都要头戴象生花,身穿白绫袄相约出去走百病,结伴而行,见桥必过,以祛病延年。 这可是女眷们一年到头最盼望的节日了。 秦二嫂小心翼翼搀扶着兰芝:「女婿不是说了么?待孩子满月,就可以回去了!」 兰芝想起韩侧妃在宛州,如同一把利刃悬在颈上,顿时有些败兴,便道:「到时候再说吧!」 不过她从来不肯让自己沉浸入不开心的情绪里,当下心念一转,马上和秦二嫂商议起药香的用法来:「娘,咱家的药香是催产用的,可是单是熏的话,起的作用还是有限,能不能把药提炼出来,直接让产妇服用汤剂……」 秦二嫂对这些是最有兴趣的,当即松开兰芝的胳膊,和兰芝认真讨论起来。 翡翠见状,忙上前搀扶着兰芝。 反正她也听不懂秦二嫂和兰芝谈话的内容,那就好好照顾兰芝吧! 母女两个商议了半日,最终达成一致,明日试一试,看能不能做成汤剂。 谈罢正事,秦二嫂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双目盈盈,肌肤白里透红,樱唇红润,分明是状态极好的模样,不由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忙笑着吩咐翡翠:「翡翠,这会儿太阳落山了,凉意下来了,你上楼一趟,把你们姑娘那件大红织锦斗篷拿来吧!」 翡翠离开之后,秦二嫂这才低声问兰芝:「你和女婿夜里有没有——」 这些日子,每夜都是女婿赵穆一个人守着兰芝,照顾兰芝。 兰芝大眼睛盈盈看着母亲:「娘,夜里怎么了?」 秦二嫂见她懵懂,忙低声道:「女婿才二十岁,正是血气旺盛之际,你若是不想他把丫鬟收房,得想法子满足他……」 兰芝闻言,白嫩的小脸瞬间红透了,忙垂下眼帘:「娘,你说什么呢!」 秦二嫂是女医,自然懂得这些房中之事,搀扶着女儿,压低声音絮絮道:「兰芝,虽然都说女子有了身孕,须与丈夫分房,给丈夫安排丫鬟收房,可是娘告诉你,如今你已是六个多月身孕,只要有所控制,还是可以的……」 兰芝红着脸没吭声。 可怜她活了两世,还真不知道这些道理。 秦二嫂从十四岁开始跟着做女医的母亲来往于高门小户的内宅,对这些简直是最有发言权,如今对自己嫡亲的闺女,自然是倾囊相授:「……都说孕妇要节欲,可是孕妇有时反而更需要满足,你可以……」 兰芝的脸热得发烫,却没有阻止母亲,而是低头听着。 赵郁如今虽然也睡在她的房里,不过十有八九是被她赶到榻上睡的,而且自从她重生那早上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亲近过…… 秦二嫂又开始传授孕期行房的姿势:「……这几个姿势虽然都可以,但是后面那个是最适合的,也最安全……」 到了晚上,赵郁终于忙完了,因为懒得易容,就等秦二嫂她们睡下了,这才直接去了后花园。 兰芝已经睡下了。 她正似睡非睡,听到赵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知道他回来了,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赵郁刚洗过澡,一进来就带着股清新好闻的水汽,他在床边坐定,把双手搓热,这才掀开锦被,开始为兰芝按摩小腿和双脚。 如今兰芝已经是六个多月身孕了,夜间常常双腿抽筋双脚发麻,一夜往往要醒好几次。 先前赵郁一直认为生孩子是最简单不过的事,瓜熟蒂落自然而然就生出来了,如今夜夜照顾兰芝,他才知道女子怀孕生子,实在是最辛苦的事。 想到兰芝为了生子所受的辛苦,赵郁心中更为怜惜,按摩兰芝脚底时就更用心了——这还是岳母大人教他的按摩穴位的法子,他为兰芝按摩了一阵子了,似乎有些效果。 兰芝的脚底被赵郁按摩得有些作痒,不由颤了颤,往回缩了缩。 赵郁立时知道她已经醒了,却装作不知,抓着兰芝的双脚,认真地按摩着。 兰芝的脚挺好看,脚瘦瘦白白的,可是脚指头一粒粒小小的很是圆润可爱。 想到兰芝的脚每次洗完了居然还要涂抹玫瑰香油,赵郁就想笑——他真没想到兰芝的脚的待遇,比他的脸的待遇都要高! 赵郁一直以为他爱洗脸,已经是足够重视他的这张俊脸了,没想到还是不如兰芝对她的脚的重视程度! 兰芝发现赵郁还玩上瘾了,一粒粒捏她的脚指头,忍无可忍,抬脚就去踢赵郁。 赵郁是被兰芝踢出心理阴影的人,早有防备,一翻手,一手握住了兰芝的左脚踝,一手握住了兰芝的右脚踝,跪在兰芝身前,笑盈盈道:「兰芝,我早有防备!」 床头小几上的烛光照在赵郁脸上,他此时披散着玄色缎子一般的长发,身上只穿着兰芝做的白绫中衣,肌肤白皙,眉目清俊,小虎牙闪闪发光,笑容灿烂中带着些狡黠——兰芝一下子看呆了,心道:人说「灯下看美人,尤胜白日十倍」,看来果真如此! 赵郁见兰芝移开了视线,还以为她酝酿着大招,要再袭击自己一次,便把兰芝的两个脚踝并在一起,自己从兰芝背后贴了过去,笑嘻嘻道:「你这下没法子了吧?!」 他的长发垂了下来,落在了兰芝脸颊,兰芝有些痒,就挣扎了起来。 她自是挣不过赵郁,挣了几下,觉得有些不对,伸手往后一探,脸一下子红透了,忙不迭缩回了手:「你这……你滚啊!」 赵郁垂目看着兰芝身前,一时有了痴了。 第二十八章 兰芝怀孕后,这里似乎更丰满了…… 兰芝抬手要打,可是看着赵郁的俊脸,她实在是下不得手。 赵郁呼吸的气息扑在她的后颈和耳朵上,她直觉一阵酥麻,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白日她娘告诉她的那些事情,顿时手臂也有些发软,咬着嘴唇思考着对策。 赵郁还自顾自盯着兰芝那里看,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 兰芝反应很快,一下子护住了那里,大眼睛圆溜溜,声音里满是惊恐:「赵郁,你刚刚摸过我的脚!」 赵郁:「……」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蔫头耷脑起身下了床,直接就下楼去了。 见赵郁离开了,兰芝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才她差点被赵郁给引诱了…… 她若是女皇帝,赵郁这厮绝对有做祸国男妃的潜质…… 兰芝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她一手扶着床,一手扶着肚子下了床,穿上大红绣花软底绣鞋,在屋子里转着圈子,想着如何把赵郁这厮给糊弄过去。 赵郁在别的事情上也许还可以试着糊弄一下,但是他在这种事情上特别的精明和执着,兰芝前世可算是领教过了。 在房里之事上,赵郁简直是求知若渴孜孜不倦,他若是起了意,不管怎么费事,不管等多久,总是要得逞才肯罢休。 兰芝叹了口气,她是真心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如果今晚她真的和赵郁怎样了,按照赵郁的性子,她以后就别想再摆脱他了。 即使赵郁说了,他会对付韩侧妃,可是韩侧妃毕竟是他的生母,他能下得了手么? 兰芝抚着自己的肚子,因为赵郁的俊脸产生的绮念一下子小时得无影无踪——如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腹中的孩子啊! 赵郁很快就上来了,见兰芝在窗前榻上坐着,他笑嘻嘻走了过去,抬手让兰芝看:「兰芝,我用香胰子洗了好几遍,不信你闻闻!」 兰芝身上的交领寝衣拢得严严实实,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瞅了赵郁一眼:「洗了啊,洗了就干净了,你也早些睡吧,这榻上我已经给你铺设好了铺盖!」 赵郁:「……」 他弯下腰,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好与兰芝平视,眼神温柔,笑容也温柔,声音更是温柔:「兰芝,你是我老婆,我是你男人,我自然要和你一起睡了!」 兰芝大眼睛亮晶晶,得意洋洋,伸出白嫩的手指在赵郁高挺的鼻梁上捣了捣:「我是赵穆的老婆,又不是你的老婆,你这野男人在这里做什么?滚出去滚出去!」 赵郁笑得狡黠,忽然伸出舌头,飞快地在兰芝手指上舔了一下。 兰芝大惊失色,忙把手指缩了回来,在衣服上用力蹭:「你是狗啊你!」 她的手指头被他舔得黏黏湿湿的,赵郁从来都这样,明明好洁得要死,天天要洗澡,可是一直像小狗一样爱舔人,不管哪里都要舔一舔试一试…… 赵郁笑嘻嘻道:「兰芝,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夜深了,咱们赶紧睡去吧!」 在宛州的时候,他就私下里请教过宫中女医出身的陆妈妈,陆妈妈说不碍事的,还说如今朝中的大理寺卿,当年的探花郎甄素和,即使夫人有孕也从未分房,甄夫人也没出什么事,连生三胎都顺顺利利。 不过兰芝若是不愿意,赵郁也不会把她怎么样,逗逗她看她气急败坏也挺好玩! 兰芝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她和赵穆的大红婚书,展开后让赵郁看:「赵郁,我是赵穆的老婆,看,婚书上写的可是‘赵穆’!」 赵郁听了,倒是更从容了,往前又凑近了些,一双眼睛水光浮动,闪着狡黠的光:「兰芝,你确定自己是赵穆的老婆?若是赵穆在,你便让他同你亲近?」 兰芝翻过婚书又看了看,再次确定上面写的是「赵穆」,当即道:「那是自然!」 婚书就在她这里,上面写的可是「赵穆」。 见赵郁笑得可恶,兰芝便翻开婚书念给赵郁听:「‘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所愿夫妻偕老,琴瑟和谐,今立婚书为用者’!」 她瞅了赵郁一眼,继续念道:「‘立婚约秦仲安,系宛州人。生女兰芝,年十六岁,自幼未曾许聘何人。今有宛州人赵穆礼聘为妻,实出两愿。自受聘之后,更无他说’!」 念罢,她又把婚书杵到赵郁脸上:「看,我嫁的是赵穆!不是你!」 赵郁笑得跟偷到了鲜鱼的小猫咪一般:「兰芝,你知道皇室玉牒上福王次子叫什么名字么?」 兰芝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又上赵郁这厮的当了。 赵郁好喜欢这样的兰芝,真的好想摸摸她的脑袋,揉揉她的头发,忍着笑道:「福王的次子玉牒上明明白白写的是赵穆呀!」 福王给他起的名字是赵郁,不知为何,皇室玉牒上记的却是赵穆,这件事还是上上次进京,和白佳宁的大哥白佳安一起吃酒时白佳安告诉他的。 白佳安在鸿胪寺做事,偶尔翻到的,当做笑话讲给赵郁听的,赵郁便记在了心里,起化名时随手就用了。 赵郁悠闲自在得很:「估计是写错了,反正也没人追究!」 前世他就将错就错,即使登基,也是继续用「赵郁」这个名字。 兰芝:「……」 一定有内情,皇家玉牒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低级错误! 赵郁探身看兰芝,见她皱着眉头,估计在想着怎么对付自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你别挣扎了,你是我老婆,这辈子,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总之你生生世世别想甩开我了!」 兰芝被他说得生气,抬手就打了过去。 赵郁脸上挨了一下,头上挨了一下,也不怕疼,趁机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直觉又软又暖又香,便直接抱住兰芝,含住了兰芝的唇…… 兰芝刚开始还用力打赵郁,可是赵郁的唇又软又滑,亲得又特别有技巧,她脑子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就有些酥麻,软绵绵倚着赵郁。 她恨自己软弱,每次一和赵郁亲密,一颗心就似有了自己的思想,控制不住地甜蜜雀跃,脑子像是不见了一般,只知道迎合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似乎下起了雪,雪粒子打在糊了两层羊皮纸的窗子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外面下雪的声音清晰入耳,可是兰芝却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迷乱的梦里,有时似飘在海上随波逐流,被浪抬起又压下;有时似荡秋千一般,荡到了高空,再从至高处冲下;有时又似落入了网中的小动物,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只能接受…… 一直到了子时,兰芝终于蜷缩在那里睡熟了。 赵郁一动不动,紧紧拥着兰芝,恨不得把兰芝合水吞下,这样就能和她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自从兰芝去了后,二十年的时间,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事,处理朝政之余,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所谓的巫蛊之事上,不知道见了多少真真假假的大师,不知道服用了多少所谓神药仙丹,不知道举行了多少祭祀,终于换回了这一世与兰芝的再相见。 兰芝,就是他的一切,他绝对不会放开她…… 第二十九章 夜里兰芝又醒了一次,迷迷糊糊间知道赵郁在用布巾沾了温热的水给她擦拭身子,可是她累得手指尖脚指头都是酥麻的,眼睛都睁不开,很快就又睡熟了。 兰芝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而且还在赵郁的怀里,赵郁人在她背后,手却在她前面。 她不由叹了口气——兰芝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赵郁如今变成了牛皮糖,快把她给活活缠死了。 赵郁察觉到兰芝醒了,心中欢喜雀跃,修长的手指一捻,低低叫了声「兰芝」…… 夜里下起了雪,一直到早上还没停,起初还是雪粒子,下着下着就大了起来,变成了一片片羽毛似的雪花,从苍穹之中飘落了下来,不过半日工夫,整个别业就被白雪覆盖,成了白雪世界。 秦二嫂立在窗内,只顾看外面漫天的雪花。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兰芝和女婿还没有起身的动静,秦二嫂头一次有些惴惴不安了——昨日她才教了兰芝那些事情,今日兰芝就睡到快中午,兰芝不会把女婿给怎样了吧? 即使兰芝没把女婿怎么样,女婿把兰芝怎么样了也不行啊! 有些事,还是得有个度的! 正在秦二嫂焦躁不安的时候,翡翠冒着雪急急跑了过来:「太太,姑爷说让把姑娘和他的早饭送到后花园小楼!」 秦二嫂忙上前,一边帮翡翠拍打身上的落雪,一边道:「姑爷瞧着没事吧?」 翡翠跺了跺脚,跺去鹿皮套鞋上的雪屑:「姑爷好得很啊,似乎挺开心的,还赏了我一张银票!」 她献宝似的拿出来让秦二嫂看。 秦二嫂见银票的面值是一百两,忙让翡翠自己收起来,急急又问道:「姑娘呢?你见姑娘没有?」 翡翠毕竟曾在王府侍候兰芝和端懿郡王,什么不知道? 这会儿见秦二嫂如此着急,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忙凑近秦二嫂低声道:「太太,姑娘也没事,姑爷又被她给打了,姑娘既然能打人,哪里会有事!」 她刚才上了楼,恰好看到姑娘坐在锦被里披散着头发打姑爷,看起来精神得很呢! 秦二嫂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又问翡翠:「姑爷的脸没受伤吧?」 翡翠迟迟疑疑道:「姑爷的耳朵估计……」 秦二嫂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当下便道:「你快去厨房你们姑娘和姑爷取早饭吧,晚些我会说你们姑娘的,对丈夫哪能像她这样朝打暮骂,真是不成样子!」 王湉被赵郁派到武威去办事,昨夜才赶了回来,一直睡到自然醒,这才洗漱了,用了午饭来到了外书房,却没有见到端懿郡王,不由纳闷:「这么晚了,郡王怎么还没起身?」 小厮阿贵奉上清茶,抿着嘴只是笑,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王湉知道青衣卫规矩大,也不多问阿贵,自己坐在那里喝茶,谁知刚喝了两口茶,外面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忙放下茶盏起身去迎。 赵郁神清气爽走了过来,一见王湉,便笑了起来:「王先生回来了!」 王湉见赵郁似乎有些不同,看起来好像春风满面似的,仗着赵郁性子好,便试探着道:「郡王今日有什么喜事?」 赵郁笑微微看了他一眼,笑得更加灿烂了,径直进了书房,在书案后坐了下来:「路线安排得怎么样了?」 王湉把自己绘好的图摊开放在了书案上,道:「郡王,从天水县到武威,路程超过千里,您看看按照这个路线走怎么样……」 他说着话,眼睛却悄悄打量着赵郁,发现赵郁左耳红红的,知道赵郁又被老婆揍了,不由叹气——若是陛下知道郡王常被老婆揍,还不得心疼死。 赵郁似乎有读心术一般,低头看着地图,口中却道:「内子对我,一向打是亲骂是爱,我甚是喜欢,谁要是敢在皇伯父那里多嘴议论此事,我就把他那不为人知的小未婚妻另行聘嫁。」 王湉:「……」 他是真的有一个小未婚妻,今年才及笄,刚刚十五岁…… 王湉笑得巴结之极:「郡王,令正最是疼爱你,我们都知道,在陛下面前自然也会照实说的!」 不知郡王何时知道了他的底细,如今王湉只得大大方方承认了。 他是陛下的人,不过他也不会做危害郡王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赵郁见王湉如此识趣,还这么会说话——令正一般是用来称呼嫡妻的,这是承认兰芝是他的嫡妻了——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王湉的肩膀:「王先生真不错,聪明识趣,我很欣赏!」 王湉也忙礼貌地回拍赵郁的马屁:「郡王英俊出众,少有人及!」 两人都被对方拍得美滋滋的,相视而笑,自我感觉对方是自己的知己,很多话根本不用说透,对方立刻就能领会,实在是真正的朋友。 晚上赵郁回了后花园小楼,发现兰芝余怒未消,便乖乖地在榻上睡下了。 夜里兰芝腿又抽筋,赵郁忙过去给她按摩,总算是在床边得了些位置,舒舒服服赖在床上睡了一夜。 转眼一月就过去了,二月来到了人间。 海棠苑里海棠树的枝条上满是褐色的花苞,距离花期还有一段时间,院中角落里的迎春花却已经开放了,嫩黄的花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韩侧妃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韩双的消息了。 她派出去好几拨人寻找,却都一无所获,韩双和他的那些手下,似乎一到兰州,就如一滴水滴落入池塘,再也找不到了。 韩侧妃虽然不在乎男人,可是韩双毕竟不同。 她思索了良久,预备让韩单再去兰州一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要把韩双给寻回来。 双福急急走了过来,行罢礼起来,低声道:「侧妃,京城那边有消息了!」 韩侧妃眼波流转看向她:「什么消息?」 双福声音微颤:「陛下已经发现太子的病了,如今太子身边的人全被青衣卫收监关押了……」 韩侧妃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在锦榻上坐了下来,心思如电飞快梳理着,最后笑了起来:「不必担心,太子的私事,和我们福王府海棠苑有什么关系!」 二月底,得知韩双的兄弟韩单来到了甘州,已经带着大批手下开始往天水这边搜寻,赵穆当即带着众人继续向西北迁移。 穿行过漫长的跋涉之后,赵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马蹄山下的临松薤谷。 马车停了下来。 翡翠先跳下了马车,又转身扶了秦二嫂下来,正要扶兰芝,却见到赵穆走了过来,便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穆微微一笑,先向秦二嫂打了个招呼,这才探身进去,打横抱了兰芝下车,小心翼翼地放在长满了绒绒青草的山路上,不待兰芝站稳,忙搀扶住了兰芝的手臂,低声道:「坐车久了不舒服吧?你看前面山谷,那里就是咱们这段时间要住的地方!」 兰芝如今怀孕九个月了,腹部高高隆起,看得他心惊肉跳,生怕兰芝不小心磕着碰着摔着了。 兰芝往前走了一步,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象——苍翠叠嶂,山崖壁立,山花烂漫,这是临松薤谷! 第三十章 进入河西以来,一路黄沙,偶见白杨,因景物单调,她白日一直在马车里睡觉,竟然不知已经进入了临松薤谷。 前世离开西北前,赵郁正是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军马场,有了自己的军队,而且组成了以河西子弟为主的班底! 想起前世,兰芝不由有些唏嘘。 赵穆伸出手臂揽着兰芝的腰,低声道:「咱们以后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 他之所以被韩侧妃步步紧逼,就因为他没有自己的班底,他要在这里重新奋斗,聚拢起自己的亲信,保护自己的妻儿。 剩下的进谷的路程,兰芝不愿意再坐马车了,赵穆便搀扶着她沿着山路往谷中走去。 秦二嫂扶着翡翠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看,惊讶得很:「呀,这里的山石怎么是黄红色的?」 又道:「那边雾气好大啊,似乎要把山林都罩住了!」 兰芝笑着看去,山路平缓向下,两边绿树茂林,野花灿烂,山风拂面,神清气爽,真是一个好地方。 她扭头道:「娘,这叫山岚。」 秦二嫂正和兰芝说着话,却见到前面有一群人迎了上来,忙凝神看了过去,却看到最前面的人正是知礼,先前端懿郡王的亲随,不由一愣,忙拉了兰芝一下。 兰芝也看到了知礼,心知糟糕,自己的娘怕是认出知礼了,便扭头低声道:「娘,等安顿住……等明日我再和你说吧!」 秦二嫂得了女儿这句话,心下总算是安定了些。 知礼带了一群人过来,端端正正向赵穆行礼:「见过大郎!」 又齐齐给兰芝行礼:「见过娘子!」 赵穆微一颔首:「先安顿下再说吧!」 山谷里松林边有一个庄子,先前是张掖世家郭氏的旧居,郭氏搬到兰州之后,这庄子就荒废了下来,被知礼买下,整整收拾了好几个月时间,这才能够住人。 兰芝却是故地重游。 前世她和赵郁刚过来的时候,这个庄子已经成了一个荒园,只有后园的小楼还在,她和赵郁就带着翡翠住进了后园的小楼,赵郁的亲兵则随着知礼知义住在了前院的破房子里。 夜里睡在一动就吱呀作响的破床上,听着外面的松涛声和夜枭的叫声,她只能缩在赵郁怀里,在赵郁的心跳声中睡着…… 赵穆揽着兰芝进了庄子,低声道:「我提前让知礼过来拾掇了庄子,咱们还住在后园的小楼,你我住二楼,岳母带着翡翠和两个小丫鬟住一楼。」 他知道兰芝快要生产了,岳母住得近一些,万一兰芝夜里发动也好叫人。 兰芝如今快要生产了,人似乎也变得佛性起来,听了他的安排,只是「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待众人各自安顿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赵穆在前院忙了半日,这才得空回了后园,原想着兰芝还在床上休息,谁知一进小楼就看到秦二嫂正和兰芝拿了抹布在擦拭家具,不由一急,忙道:「娘,兰芝都快生了……」 秦二嫂笑了起来,道:「哎呀,傻孩子,你不懂,如果身子允许,孕妇还是要多活动的!」 她想起往事,笑容加深:「我生兰芝时就特别轻松,当时兰芝外祖母还在世,过来陪我说话,给我说了一个笑话,我正哈哈大笑,一下子就发动了,一盏茶工夫就把兰芝给生了出来!」 赵穆将信将疑:「……真的那么容易?」 兰芝:「……娘,他那么傻,你骗他做什么!」 秦二嫂忙忍着笑,道:「傻孩子,我开玩笑呢,其实生了一个时辰!」 到了晚间,兰芝洗完澡,打发翡翠下楼睡去了,自己拿了本书,倚在床上悠闲自在地看着。 一直到了亥时,赵郁这才也上楼了。 兰芝看了他一眼,见赵郁分明是刚洗过澡的模样,浓秀的眉带着些湿意,长长睫毛也湿漉漉的,长发披散,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便道:「如今就我娘和翡翠不知道你就是赵郁,你若是觉得不方便,明日我和他们说了吧!」 她知道赵郁最是爱惜他的脸,常常这样易容,其实对肌肤不太好。 赵郁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笑盈盈走到床边坐下:「在外面的时候我还怕被我母妃的人认出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其实不用易容了,不过我担心岳母受到惊吓,所以一直不敢挑明!」 兰芝瞅了赵郁一眼,视线又回到了手中的书上:「明日我和她们说吧!」 她不敢多看赵郁,怕自己一看他就心软。 十七岁时的赵郁,是她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赵郁「嗯」了一声,见榻上已经铺设好了铺盖,便走过去安歇。 如今兰芝下了床待他还是很冷淡,不过赵郁自有撩拨她的法子,只是今晚兰芝太累了,又快生产了,他就先放过她吧! 在榻上躺下之后,见兰芝不看他不理他,只顾着看书,赵郁便道:「兰芝,这个地方很适合养马,我准备在这里建起一个养马场,已经让人去弄汗血宝马的种马了。我们估计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了。」 大周国富民强,可是反击西夏国辽国侵略的战争却输多赢少,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周军马数量严重不足,而且急缺良马。 临松薤谷是极合适的养马之地,他预备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一边和白佳宁合作南北生意,一边把养马场建立起来。 兰芝听了,心里一阵松快——也就是说,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可以过一段安稳日子了…… 她也有些累了,便放下书熄了烛台,摆正枕头,舒舒服服躺了下来。 早上醒来,赵郁没有像以往一样提前离开去易容,而是洗漱罢便坐在床边,一边给兰芝按摩,一边等着秦二嫂和翡翠上来。 自从兰芝因为怀孕,腿脚开始浮肿,赵郁只要有空,都会在晚上临睡前和早上起床后帮兰芝按摩腿和脚。 这是驾轻就熟的活计,他跪坐在床尾,在腿上放了一个锦垫,然后把锦被掀开,让兰芝赤着的小腿和双足露了出来,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的锦垫上,这才开始一点点按摩兰芝的小腿。 把兰芝的小腿按摩完毕,赵郁觑了兰芝一眼,发现兰芝刚刚睡醒,身上穿着宽松的绣花白绸寝衣,乌檀色丰厚长发披散了下来,小脸洁白如玉,大眼睛带着一层水意,嘴唇娇嫩如花瓣,正看着窗外发呆。 这样娇美可爱的兰芝,才十六岁,却要承受生育之苦,怎能不令他怜惜? 赵郁低下头,拿了盛着玫瑰香脂的白瓷盒子过来,打开盒子,挖出一些,先涂抹在兰芝的脚踝和脚上,然后开始按摩——兰芝的脚也有些浮肿。 兰芝正在想等一会儿如何向她娘解释,放松地歪在那里,自顾自看着窗外。 白杨木格子窗大开着,窗外一片绿意,春末夏初早上微凉的风吹了进来,舒适得很。 如今正是四月,蔷薇花开的初夏时节。 第三十一章 前世这个时候,韩德妃韩载巫蛊案发,韩府被抄家,韩家男流放女发卖,韩侧妃和赵郁也被牵连进去,韩侧妃被摘去头面,关入庵堂思过,不得见人,赵郁则被流放到了西北边疆…… 这件事这一世还会发生么? 兰芝正在想心事,却发现赵郁又在故意一粒粒揪她的脚趾头,抬脚就要踢过去,谁知正好听到了秦二嫂和翡翠上楼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娘带着翡翠上楼了——忙把已经踹了出去的脚硬生生收了回来。 赵郁笑眯眯低声道:「哟,真是灵活的孕妇呀!」 兰芝白了他一眼,用脚轻轻碰了他一下,轻轻道:「我娘来了!」 赵郁「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放心吧!」 一般这个时候女婿赵穆都不在房里了,所以秦二嫂直接带着翡翠就上楼了。 秦二嫂手里拿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捧开得正好的蔷薇花,一进来就道:「兰芝,园子里篱笆墙上攀爬了不少蔷薇,开得半个园子都是香的,我知道你喜欢,就采了些插瓶给你送来……咦,摆哪儿合适呢?」 她正逡巡着四处寻找摆放花瓶的地方,跟在她身后的翡翠用手揪她的绛色宽袖褙子的后襟,用极轻的声音道:「太太,你……你看……」 秦二嫂下意识抬头看向床的方向,却见床边坐着一个少年,头戴玉冠,身穿月白圆领袍子,腰围玉带,生得清俊异常,正笑吟吟看着自己——这……这不是端懿郡王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手抱着白瓷花瓶,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怎么还是端懿郡王?! 兰芝见自己的亲娘呆住了,不由有些慌,担心吓住她娘,忙抬脚在赵郁身上踢了一下:「还不给我娘见礼!」 她习惯了赵穆,这会儿也忘记赵郁的郡王身份了。 赵郁笑盈盈起身,走到秦二嫂面前,规规矩矩拱手行礼:「小婿给岳母请安!」 秦二嫂目瞪口呆,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一松,手中的花瓶一声脆响,摔到了木地板上,碎成了一片片。 赵郁忙正色吩咐翡翠:「快把碎瓷片扫了!」 翡翠正呆若木鸡,因为端懿郡王的积威,下意识就走过去收拾,大脑却依旧一片空白。 赵郁殷勤地搬了兰芝梳妆台前的锦凳,放在了床前,然后郑重地请了秦二嫂坐下,一本正经道:「娘,事情是这样的——」 秦二嫂被这声「娘」吓了一跳,忙摆着手道:「我……我……这可不敢当!」 她可不敢当皇室子弟的「娘」! 秦二嫂只顾看兰芝:「兰芝,这……端懿郡王怎么会……会在这儿?」 她眼睛都湿润了:「阿穆呢?」 想起市井间关于福王府草菅人命的那些传说,秦二嫂脸色苍白:「阿穆他不会……不会遇害了吧?」 想到乖巧腼腆又孝顺的好女婿阿穆给端懿郡王给害死了,秦二嫂眼圈瞬间红了,含着泪道:「兰芝,阿穆他——」 兰芝见事情闹这么大,心里又是急,又是悔,忙一把推开了赵郁,急急解释道:「娘,他就是赵穆,赵穆就是端懿郡王,他怕我嫁给别人,就假扮赵穆入赘咱家!」 秦二嫂:「……」 兰芝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可是组合在一起她却一句都没听懂! 兰芝忙吩咐翡翠:「你去前院叫温凉过来,就说郡王让他过来易容!」 翡翠轻飘飘答了声「是」,扶着杨木楼梯的扶手慢慢挪了下去。 赵郁见兰芝挣扎着要起来,忙趁机刷存在感,上前把兰芝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床边,又道:「我给你穿鞋袜吧?」 其实初夏天气哪里用得着穿罗袜,只是秦二嫂秉承秦家的古训,让兰芝孕期注意保护双脚,这才穿罗袜的。 兰芝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还真没法子自己穿罗袜,便「嗯」了一声。 赵郁便起身去了东边衣柜前,直接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双叠得整整齐齐的绣正红蔷薇花的白绫罗袜,拿过来小心翼翼替兰芝穿上,又替她套上那双绣正红蔷薇花的玄缎绣鞋,然后又取了宽松的正红宽袖褙子和玄色罗裙过来,打算服侍兰芝穿上。 秦二嫂眼珠子随着赵郁转来转去,真心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一向高高在上的端懿郡王,居然会像普通人家的丈夫一样照顾怀孕的妻子? 她看了半晌,见端懿郡王还要给兰芝系罗裙,忙起身道:「我来——」 话一出口,秦二嫂就发现不妥当,忙陪着笑恭恭敬敬道:「郡王,还是让我来吧!」 赵郁很喜欢岳母大人,见状不由笑了起来,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可爱极了:「岳母,还是你帮她穿衣吧,我服侍的不好,兰芝要生气的!」 秦二嫂给兰芝穿好衣服,又拿了桃木梳给她梳了头,挽了个简单的桃心髻,用一支羊脂白玉梅花簪固定住,见一切妥当,这才道:「兰芝,蜀芳在下面,我让她把你的早饭送上来。」 赵郁忙撒娇:「岳母,我也没用早饭呢!」 秦二嫂和闺女兰芝一样,最见不得美少年撒娇,此时心里还有些慌,却自然而然道:「好!」 蜀芳刚提了食盒上来,正要把早饭摆在窗前榻上的小炕桌上,翡翠就引着温凉来了。 温凉处变不惊,先拱手行了个礼,却没有称呼,一双灵活的眼睛只顾看赵郁。 赵郁笑嘻嘻道:「温凉,你把我的脸易容成赵穆的模样吧,不然我的岳母大人不信我是赵穆,怀疑我把赵穆给弄没了!」 温凉观察着赵郁的眼睛,发现他眼神清澈,笑容纯真,便知是认真的,答了声「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取出几样瓶瓶罐罐和一把精致的小玉刀,先洗了手,然后开始对着赵郁的脸忙活起来。 秦二嫂和翡翠都瞪大眼睛看这西洋景,就连兰芝也是第一次看,自然也目光炯炯盯着看。 温凉手指极为灵活,先在赵郁脸上抹了一层颜料,然后把玉刀用得飞快,很快就雕塑出赵穆的模样来。 秦二嫂这下算是服了:「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神奇的易容术……」 兰芝也是叹为观止,不由开口问道:「温凉,可以把我这样的女子易容成男子模样么?」 温凉飞快地看向赵郁的眼睛,见他没有阻止,便含笑道:「主母,自然是可以的。」 兰芝听了,不由微笑,知道自己以后出门会方便一些了。 如今家里对她的称呼各个不同,赵郁和她娘叫她「兰芝」,翡翠叫她「姑娘」,蜀芳和储秀叫她「娘子」,王湉温凉他们则是称她为「主母」。 赵郁这会儿已经变成了赵穆的模样,剑眉星目,肌肤呈现健康的褐色,十分的英俊。 兰芝故意道:「嗯,这样也挺好看的嘛!」 秦二嫂不由自主跟着点头,头点到一半想起赵穆就是端懿郡王赵郁,忙微笑着改口道:「还是端懿郡王生得更加俊秀贵重!」 赵郁故意装作赵穆的模样,腼腆一笑,团团一揖:「各位久违了!」 然后笑了起来:「温凉,快帮我卸妆,夏天快要闷死我了!」 温凉的易容术一般还是可以的,只是夏日久了,肌肤会有些难受。 赵郁卸去妆容,又用薄荷香胰子洗了脸,这才过来陪兰芝一起用早饭。 第三十二章 秦二嫂已经用过了,便与温凉等人一起下去了。 赵郁先照顾兰芝,待兰芝吃饱了,这才三下五去二把剩下的粥全吃了,然后道:「兰芝,我今日有些事出去一下,晚上回来陪你。」 兰芝知道赵郁如今初到这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忙碌得很,刚答了声「是」,却忽然想起了前世发生在初夏的巫蛊案,忙拉住了赵郁:「朝廷这个月和下个月的邸报,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人抄录一份送过来?」 她爹做州衙的书吏,因为帮别人抄写邸报,得了不少谢礼。赵郁如今即使身在西北偏院之地,也应该有办法看到朝廷的邸报。 赵郁知道兰芝一向不理外务,如今起意要看朝廷邸报,自然是因为关心他,一股暖意弥漫在心间,心中欢喜,凑近兰芝吻了一下,柔声道:「放心吧,我会让人抄了送过来的!」 兰芝仰首看他,大眼睛清澈异常:「真的?」 赵郁又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傻兰芝,真的,放心吧!」 秦二嫂回到一楼自己房里,还有些心神不宁,心跳很快。 她呆呆坐在床边,从第一次见赵穆开始梳理,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对扮成行商赵穆的端懿郡王不敬过。 秦二嫂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又一向行医,比一般人要聪明得多,记性也很好,兰芝就是随她这一点。 她把旧事一一想起,发现端懿郡王在扮成赵穆的时候,向她行了无数礼,叫了好多次「娘」,用饭时还曾经给她布菜…… 秦二嫂再想自己,发现自己不久前还叫扮成赵穆的端懿郡王「傻孩子」,而且叫了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幸好她还不算特别不靠谱,至少没当着扮成赵穆的端懿郡王的面说端懿郡王的坏话,虽然她在兰芝面前说过好几次…… 秦二嫂最担心的还是兰芝的身份地位——端懿郡王如今是把兰芝当做妻子,还是当做妾? 思来想去,秦二嫂有些坐不住,问了小丫鬟储秀,得知郡王已经去前院了,忙拎着裙裾上了楼。 兰芝刚向翡翠解释过,正一手扶着木扶手,一手扶着翡翠要下来,见到她娘要上楼,忙道:「娘,我瞧着后园有个松林,应该挺凉爽,你陪我散步去吧!」 她知道自己的爹娘一向畏惧端懿郡王,担心她娘害怕,这才下来想要好好解劝一番。 秦二嫂一见女儿,心里顿时定了下来,随着兰芝去了后园松林散步。 如今正是初夏,松林苍翠的针叶上又长出了许多青嫩的松针,瞧着生机勃勃。 兰芝行在松林间小道上,闻着松林间的松叶清香,心中十分的舒畅。 秦二嫂见只有自己母女俩,这才低声道:「兰芝,端懿郡王这次……是把你当做妻子,还是当做妾室?」 如今关系太复杂,她实在是有些弄不清楚了。 兰芝心中澄净,温声道:「娘,他是用娶妻的礼仪娶我进门的,我绝不做妾。」 前世她傻乎乎跟了赵郁做妾,这一世为了孩子,为了她自己,她决不做妾。 秦二嫂心中还是担心,却怕影响兰芝心情没有说出来。 她把这件事暂且放下,开开心心陪兰芝聊天散步。 一进外书房,赵郁便开口问小厮阿贵:「温和回来没有?」 青衣卫自有一套联络方法,很是便利快速,温和正是被赵郁派出去打探消息了。 阿贵正要回话,背后却传来温和的声音:「主上,已经收到京城最新的邸报了!」 延福宫殿前的牡丹花盛开了,一朵朵花瓣硕大,色泽艳丽,美不胜收。 庆和帝批改了半日奏章,正有些疲惫,抬眼看见雕花落地长窗外正盛开的牡丹花,索性起身出去赏花。 延福宫总管太监白文怡自然陪侍在侧。 庆和帝见一种绿白色的牡丹花甚是好看,便弯腰掐了一朵,拈在手里把玩着。 恰好林文怀走了过来,含笑向庆和帝行礼:「见过陛下!」 庆和帝便笑道:「林文怀,你来看看,朕手中这朵牡丹,是何品类?」 林文怀细细一打量,道:「前朝周师厚在《洛阳牡丹记》中记载,‘玉楼春,千叶白花也。类玉蒸饼而高,有楼子之状’,此花玉白色,外大瓣,内瓣细而皱折,层叠高起呈球型,瓣基有紫晕,岂不就是传说中的玉楼春,又叫白雪塔?」 庆和帝见他猜中,当下笑了起来:「还是你博闻强记!」 林文怀当即道:「文怀所知,还不都是陛下教导!」 白文怡在一边微微笑了,把话题引了回来:「陛下,文怀这时候来见您,估计有事要回禀!」 这是他和林文怀提前商议好的,事情已经糜烂到这种地步,不得不挑破了。 林文怀当即扑通一声,在生着细绒绒青草的草地上跪了下来:「陛下!」 庆和帝诧异地看向林文怀,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阿郁他——」 阿郁人在西北,音信稀少,他每每想起,都夜不能寐。 要知道,西北那边除了西夏,还有赫孙、屠苏等蛮人小国,边境连年征战,从无宁日,虽然能尽快地让人成长起来,可是赵郁呆在西北,实在是时时处在危险之中。 林文怀声音沉重:「陛下,是太子。」 听罢林文怀的陈述,庆和帝脸色苍白,片刻后道:「朕这就去东宫看看……」 白文怡忙道:「陛下,臣这就让人去准备辇车——」 他和林文怀都有官职在身,在庆和帝面前自有体面,自然不像一般小太监一样自称「小的」或者「小人」,一向与大臣一般,在庆和帝面前以臣自称。 庆和帝摆了摆手,声音沉重:「不必张扬,朕悄悄过去一趟。」 东宫在皇宫内占地最广,花园也最美。 上午时分,太子妃武氏正在几个贵妇的陪伴下在花园里赏牡丹,东宫女官张玉梅匆匆走了过来,附在太子妃耳侧低低说了几句。 太子妃原本正在浅笑,听了张玉梅的话,笑容瞬间凝滞在唇角,当即起身道:「本宫去去就来!」 说罢,她带着亲信女官和贴身宫女急匆匆去了。 在场的几位都是世家贵妇,见太子妃突然失了平时的雍容气度,都有些惊讶,面上却都是不显,齐齐屈膝,恭送太子妃离去。 庆和帝正负手立在正殿前,汉白玉台阶下跪着几个东宫太监,都瑟瑟发抖,却没人敢说话。 林文怀见庆和帝已经有些不耐了,当下便道:「都不肯说是么?不如送到青衣卫的刑室,看谁的嘴巴够严实!」 听说要被送到青衣卫的刑室这几个东宫太监开始都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胆子小的甚至被吓得尿了裤子,地下洇湿了一片,哭着道:「太子……太子去了御熙殿……」 庆和帝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凝滞了。 林文怀和白文怡都低头不语。 第三十三章 太子赵曙与御熙殿韩德妃的关系,他们早就知道。 太子妃武氏赶来的时候,正殿前一片血污,尸体满地——在场的东宫太监宫女无一幸免,太子的娈童也都拖了出来,全部杖毙。 太子妃到底是武氏之女,自是处变不惊,昂首进了寝殿,在锦榻上坐下,这才吩咐亲信女官:「想办法传信给我父亲。」 太子赵曙,已成废棋,武氏须得重新谋划了。 赵曙若是出事,庆和帝没有别的皇嗣,只能从血缘最近的三个亲王福王、安王和定王的嫡出子嗣中选人过继。 福王世子赵翎已经选定了孟氏女为世子妃,只能送去武氏庶女做世子妾室了。 而她的两个嫡妹,一个嫁的是安王世子赵渊,一个嫁的是定王世子赵芃。 三个太子候补人选,两个的嫡妻都是武氏女,武氏一族起码可以再保二十年富贵。 她是武氏女,得家族供养,自然要为家族出力。 御熙殿外阳光灿烂,殿内笛声悠悠。 赵曙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秀美的脸上隐隐透着些青,却更有一种颓废之美。 他和韩德妃一样,从来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能享受来便享受,即使身体已是不行,却也要用药物弥补。 寝殿内层层纱帐低垂,紫檀木宝榻上锦褥厚铺,锦垫四散,韩德妃身上穿着大红抹胸,下面系了条透肉大红纱裙,红得更红,白得更白,雪白丰满的身体越发颤颤巍巍,富有肉感。 她端起玉盏,饮了一口,凑上去渡给了赵曙,嘻嘻笑道:「阿曙,陛下近来不进后宫,你今晚就别走了……」 她是欲望的奴隶,她们韩氏女,全都是欲望的奴隶。 赵曙拿起玉壶,对着壶喝了一气,因为手不稳,酒液倒了满脸,他凑到韩德妃身前,全蹭在了韩德妃抹胸上,吃吃笑着:「好啊,我不走了!」 他爬到宝榻边,捡起一个小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一把紫红色丹药,全部塞入口中,用酒服下,口中喃喃道:「小贱人,今日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两人正在醉生梦死之际,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太子受到惊吓,一下子不会动了,沉重地压在了韩德妃身上。 韩德妃觉得脸颊痒痒的,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手上全是血。 她用力推开太子,这才发现太子七窍出血,已经成了血人。 韩德妃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到了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爬起来拿了早就备好的玉瓶,拔开塞子,全部倒入口中。 韩氏一族,别的不说,毒药倒是从来不少。 庆和帝在林文怀白文怡簇拥下进入寝殿,恰好看到飞扬的帘纱中,满头珠翠的韩德妃猛地栽了出来。 林文怀上前试了试鼻息,起身禀报:「陛下,韩氏已经服毒自尽。」 庆和帝声音颤抖:「快去看太子!」 林文怀一把扯下纱幕,登上宝榻,伸手去试太子的鼻息:「陛下,太子还有气息!」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七窍流血的赵曙的时候,庆和帝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他只说了一句「快宣御医」,便晕了过去。 待庆和帝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醒来后,庆和帝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怎么样了?」 白文怡欲言又止。 太医院院使和几个御医立在那里,都不敢吭声。 最后还是白文怡开口道:「陛下,太子正在休养,待身子稳健些,再来给您请安。」 他看向一夜白头的庆和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低声道:「太子只盼着陛下龙体康健。」 庆和帝心里明镜似的。 太子怕是不行了。 而杀死太子的凶手中,就有他这个父皇。 太子是他心中的耻辱,他不愿意面对太子,一直以为自己还年轻,还能生下更完美的皇嗣取代太子,所以一直疏忽太子的教养,放纵太子,闭上双眼,塞上耳朵,任凭这吃人的皇宫一口口吞噬了太子…… 他这样的父亲,算什么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庆和帝低声道:「朕去看望太子……」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能挽回就尽量挽回。 太医院院使带着御医们退下后,庆和帝沉声吩咐林文怀:「德妃韩氏使用巫蛊毒害太子,你来彻查此事。」 林文怀答了声「是」。 暮春时节的京城,开始了多年不曾出现的腥风血雨。 太子妃武氏被幽禁,太子妃之父丞相武应文被勒令在家反省。 京兆尹韩载被收监,韩府被青衣卫圈禁。 京城的烟花之地,全部被封,牵涉进去的老鸨、妓女和小倌全部被收入青衣卫监牢。 京城高官大族,人人自危。 赵郁从温和送来的邸报抄件和林文怀的密信中,把京城这段时间的腥风血雨全都拼凑了出来。 他眉头微蹙,负手在书房内踱步。 前世太子的病情没这么严重,这一世为何会如此严重? 难道一个小小的改变,就可以引起更大的变化? 前世此时的他无知无觉,天真得很,一直到了兰芝去了,命林文怀彻查,这才一点点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这一世的他提前暗示了林文怀,希望能够阻止韩氏对太子的戕害,可是太子不但没有得救,病情反倒更严重了…… 韩氏一族造孽太多,早该付出代价了,赵郁不打算救韩氏全族,可是韩府的女眷和稚儿,不该被牵涉进去。 前世赵郁自己也被流放,无法施以援手,这一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韩氏妇孺被发卖。 想到这里,赵郁抬眼看向一边肃立的温和:「林公公还有别的交代没有?」 得知韩德妃的死讯时,韩侧妃正在涂蔻丹,当即冷笑一声,道:「我这个姐姐啊,一手好牌,生生打烂,男女之间的事,不就那么回事,偏偏她当了真,还真爱上了那赵曙!」 不过也正是因为韩德妃的愚蠢,才会被她利用来毁了赵曙。 张妈妈到底是韩府家生子出身,爹娘和兄弟姐妹都还在韩府服役,试探着道:「侧妃,咱们韩府会不会……受到牵连……」 韩侧妃垂下眼帘打量自己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道:「倒不至于死……抄家却是免不了的。」 而她自己,怕是也要受德妃这愚蠢的姐姐的连累,不过好在她有阿郁,庆和帝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只要阿郁能成为太子,登基为帝,她就算一时的不自由,又算什么呢? 她这么年轻,以后还有大把的年华可以用来享受,而她那死鬼姐姐,却只能在冰冷的黄泉下和小情人赵曙厮守了! 张妈妈吃惊地看着韩侧妃。 她早知道韩侧妃狠毒,却没想到她连娘家亲人都不顾! 韩侧妃起身,眼波扫过屋内的张妈妈、双喜和双福三个亲信,却没有多说。 圣旨估计快要下来了,眼前这三个人怕是要和她一起被圈禁了,不过也好,吃得咸鱼耐得渴,想要荣华富贵就要付出代价! 她是如此,大周所有的高官世家都是如此,单只有她的姐姐韩德妃是个傻子! 爱情?呵,爱情是什么?呸! 赵翎大步来到外书房外面,小厮紧紧跟在后面。 福王的小厮奉琴正在书房院门外候着,见到他来了,忙迎了上去:「世子,王爷快要等急了!」 赵翎微微一笑,大步流星进了外书房院子大门。 第三十四章 外书房院子里静悄悄的,蔷薇花开得正好,芭蕉窗外掩映。 书房小厮试剑正在廊下候着,见赵翎过来,忙迎上来,用手指了指镶了水晶片的画窗,低声道:「世子,王爷在里面候着您呢!」 赵翎微一颔首,见小厮思棋正掀起水晶帘,便径直进去了。 书房内青石铺地,鲛绡床帐,冰簟珊枕,紫檀屏几,名家字画,古琴玉棋,流金小篆正焚着一缕龙涎,满室幽香。 绿窗半掩,福王正立在窗前,见赵翎进来,当即含笑道:「阿翎,京城的消息到了,赵曙命在朝夕,咱们的大事已经成了一半!」 赵翎也笑了起来,道:「恭喜父王!」 他也接到消息了,赵曙和小倌鏖战一夜后,又去和韩德妃厮混,过量服用助兴的丹药,以至于油枯灯灭,髓竭将亡。 福王含笑看着窗外的芭蕉,道:「我没想到的是,赵曙居然不是死在那些小倌的身上,而是死在了御熙殿——这下韩氏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折进去了!」 他以为赵曙还会再折腾两三年,谁知这么快就不行了。 赵翎也是想不通,道:「御熙殿德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怕连累家族么?」 福王呵呵冷笑:「韩氏女,从来都不曾把家族放在心上,也不会把儿女放在心上,她们心里只有自己,不管是御熙殿韩德妃,还是咱们王府这位韩侧妃。」 赵翎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二弟赵郁。 所有兄弟姐妹中,赵郁与他年龄最接近,感情也最好,他可是清楚韩侧妃是怎样对待亲生儿子赵郁的。 父母哪有不疼儿女的?偏偏父王和韩侧妃是个例外,父王虽然疼他,却对赵郁甚是冰冷,而韩侧妃则直接把赵郁当成了争权夺利的工具。 想到这里,赵翎在心里叹了口气。 福王不愿意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笑着看向赵翎:「阿翎,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已经安排好了,太子薨逝之后,就会有大臣递上奏章,要求皇兄过继亲王嫡子为嗣,到时候能和你竞争的只有赵渊和赵芃。」 他笑得得意:「赵渊和赵芃,是争不过你的。」 赵曙如今病危,若是赵曙薨逝,庆和帝没有别的皇嗣,只能从血缘最近的三个亲王福王、安王和定王的嫡出子嗣中选人过继,而赵翎是三个世子中和庆和帝血缘最近的,也是最优秀最适合做皇位继承人的。 赵翎心中欢喜,不禁笑了起来:「还是父王算无遗策!」 福王忽然想到了赵郁,便道:「赵郁现如今怎样了?」 赵翎觑了福王一眼,字斟句酌道:「父王,阿郁的侍妾秦氏有了身孕,阿郁如今已把秦氏扶正,带了秦氏去西北经商了。」 福王的手指在紫檀木书案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笃笃」声,道:「如此甚好……」 其实若是想要一了百了,弄死赵郁是最合适的,只是阿翎这孩子一向心慈,讲什么兄友弟恭,不愿对赵郁下手。 算了,赵郁既然胸无大志,让他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福王抬眼看向芭蕉掩映的绿窗,眼神复杂幽深。 此时赵郁正陪着兰芝在看新建成的马圈。 马圈建在松林边缘,是用松木做柱子搭建而成的,足有上百间。 而与马圈相连的马场,范围就更大了,起码占了半个山谷,全都是牧草丰美的草场。 兰芝肚子高高隆起,已经临近产期,却甚是灵活。 她惊讶于马圈和马场的规模,大眼睛亮晶晶:「我的天,这么大的马场,可以养好多马了!」 赵郁得意地笑了:「咱们大周缺的是马,辽国、西夏和赫孙盛产良马,却无论如何不会卖给咱们。我这些种马都是通过波斯商人从赫孙买来的,给我三年时间,第一批优良战马就可以出厩了!」 兰芝见他笑得灿烂,故意问道:「你哪里弄到这么多本钱?单是这块土地就值不少钱了!」 赵郁一脸神秘凑近兰芝:「兰芝,你猜这临松薤谷是谁的辖地?」 兰芝当然知道临松薤谷属于军屯,而直接管辖此地的军屯校尉正是白佳宁的嫡亲二哥白佳昊的亲信玉兆雁,因此前世赵郁也是很轻易就租赁到了临松薤谷。 她双目含笑瞅了赵郁一眼,心道:若是玉兆雁到了,赵郁会不会还像前世一样爱吃醋? 赵郁被兰芝这一眼看得心里痒痒的,便自问自答道:「临松薤谷属于西北军屯,管辖此地的军屯校尉名叫玉兆雁,是白二哥的亲信,没怎么费事就把这个山谷租赁给了我和白佳宁养马。」 兰芝慢慢走在软绵绵的草地上,轻轻道:「即使你和白三公子合伙,可是建这么大的马场,得不少银子吧?」 赵郁从哪儿弄到这么多银子?估计要上十万两了! 赵郁没想到兰芝会关注这些,不过她愿意关注他的事业,赵郁还是很开心的。 他扭头看了看,见秦二嫂正带着翡翠阿贵等人蹲在不远处,附近只有自己和兰芝,便凑近兰芝,低声道:「兰芝,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兰芝被赵郁的气息弄得耳朵发痒,痒意伴着酥麻的感觉,忙笑着躲开:「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赵郁怕兰芝摔住了,忙抱住兰芝,笑着轻轻道:「我又拉了皇伯父身边的大太监林文怀入伙,他出了十五万两银子!」 兰芝没想到赵郁居然拉了林文怀入伙,简直是佩服极了,她瞪圆了眼睛:「你可真能忽悠啊!」 林文怀自幼伺候庆和帝,在庆和帝那里极有体面,赵郁把林文怀拉入伙,起码看在投入进来的这十五万两银子份上,林文怀会在庆和帝面前为赵郁说话——说不定赵郁就不用被流放了! 赵郁被自己女人崇拜敬佩的眼神看得得意洋洋,弯下腰,隔着衣服在兰芝隆起的腹部敲了敲,柔声道:「儿子,你爹我是不是很厉害呀?等你出生了,爹爹给你挣好大一份家业,让你做阔公子!」 兰芝闻言,心里一动:「若是我腹中怀的是女儿呢?」 赵郁飞快地在兰芝腹部吻了一下,笑嘻嘻道:「女儿也好,我赵郁的女儿,要像男孩子一样养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由自在!」 兰芝听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大周风气素来重男轻女,她很担心赵郁和世人一样,只想要儿子,把女儿看得可有可无,这样对女儿太不公平了。 赵郁收敛笑意,牵着兰芝的手继续往前走,然后轻轻道:「不过第一胎若是男孩子,对你我是最有利的?」 兰芝抬头看他。 赵郁耐心解释:「你如今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有婚书为证,却还不是端懿郡王妃,咱们这一胎若是男孩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请求皇伯父,封你为郡王妃了。」 兰芝闻言呆住了——前世赵郁身边只有她一人,可是直到她死去,还只是他的侍妾…… 为何这一世赵郁会这么早就谋划着要让她做郡王妃?难道是因为她怀了她的骨肉,而前世她一直未有身孕? 这个想法令兰芝的心似被万蚁啃咬,难受极了。 第三十五章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赵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前世他打算让兰芝做自己的皇后,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谁知千防万防,却不曾防备自己的生母…… 登基仪式结束后,他盛着辇车,亲自携带封后旨意,皇后的九龙四凤冠和皇后礼服,皇后册书以及宝玺回到紫宸殿,见到的却是已经没了气息的兰芝…… 那巍峨威严的皇宫,不知道掩藏了多少罪孽,至今想起,赵郁依旧觉得阴森冷怖,所以从不愿在宫里多呆。 这一世,他一定要护好自己的妻子,照顾好他和兰芝的儿女! 想到这里,赵郁忽然一弯腰,把兰芝给打横抱了起来,笑眯眯道:「兰芝,你走累了吧?我抱你回去!」 兰芝:「……你可真有力气!」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下面好像有水流了出来…… 兰芝很快反应了过来:「赵郁,我破水了,快叫我娘!」 赵郁原本还在逗兰芝,听了兰芝的话,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平时机灵极了的人,这会儿却似傻了一般,呆呆地抱着兰芝站在那里,腿都有些软了。 兰芝其实没感觉到疼,只是破水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见赵郁被吓傻了,她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得意——过了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见赵郁这傻乎乎的模样。 兰芝忍着笑,伸手摸了摸赵郁的脸,然后捏了捏:「赵郁,我要生孩子了,快叫我娘,然后抱我回去!」 兰芝的手温暖柔软,散发着芬芳,抚得赵郁的脸挺舒服,接下来捏得也挺用力,有些疼,却令赵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赵郁深吸一口气,抱紧兰芝,一边往秦二嫂那边奔,一边高声道:「娘,兰芝快生了!」 秦二嫂正和翡翠商议种药草的事,听到赵郁的声音,当即反应了过来:「不用急,先回去再说!」 赵郁抱着兰芝刚跑到庄子大门外,恰好东边的路上几个士兵骑着马簇拥着一个年轻校尉过来了。 那年轻校尉见端懿郡王抱着一个女子跑了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从马上下来,大步迎了上去:「郡王,发生什么事了?」 赵郁来不及多说,点了点头,抱着兰芝疾步进了庄子。 这时候王湉、温和、翡翠和秦二嫂等人才赶了过来。 秦二嫂带着翡翠急急进了庄子,温和也跟着进去了,王湉留了下来,与年轻校尉拱手见礼:「玉校尉,久违了!」 又含笑解释道:「女眷临产,郡王不免焦急……」 临松薤谷属于西北军屯,玉兆雁便是管辖此地的军屯校尉。 他是白佳宁二哥白佳昊的亲信,与赵郁关系不错,今日特地来看赵郁,没想到居然碰到了这一幕。 玉兆雁没想到看着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端懿郡王居然要做父亲了,不由笑了起来,道:「郡王第一次做父亲,紧张才是正常的。」 心里却在想:郡王相貌那样好,地位又尊贵,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得到郡王如此的重视? 王湉说笑着引着王湉去了外书房。 他是赵郁的幕僚,赵郁这会儿没心思陪客,自有他这幕僚来代劳。 产房早就安排好了,就是二楼兰芝和赵郁的房间。 秦二嫂把兰芝安顿在床上,怕兰芝紧张,笑着道:「兰芝,不用急,距离生还有一段时间呢!」 兰芝躺在床上,因为没有感觉到疼痛,依旧神采奕奕,脸上带着微笑——她的孩子,盼了两世的孩子,终于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秦二嫂安抚罢女儿,抬眼见郡王脸色苍白立在床边看着兰芝,显见是被吓住了,忙笑着道:「郡王,您别担心,我已经看过了,兰芝一切都好。不是有客人么?郡王您去见客吧,这里有我呢!」 赵郁勉强笑了笑,声音暗哑:「我在这里陪着兰芝。」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抚兰芝的发髻,口中道:「岳母,兰芝的簪环钗梳都取下来吧,不然她躺着难受……」 兰芝见他手有些颤抖,脸色白得吓人,知道赵郁紧张,便柔声道:「你帮我取下来吧!」 赵郁「嗯」了一声,把兰芝发髻上的簪环钗梳一一取下,递给了一旁侍立的翡翠,然后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 秦二嫂见端懿郡王陪着兰芝,便去指挥着翡翠和储秀做临产的各种准备去了。 兰芝发现大夏天的,赵郁的手却甚是冰凉,知道他还在担心自己,不由心里一悸,眼睛凝视着赵郁,微笑道:「我没事的,你去外面陪客吧!」 赵郁不肯走。 他把脸埋在兰芝胸前,闷闷道:「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你。」 前世的时候,他离开兰芝不到两个时辰,却再也见不到兰芝了…… 赵郁呼出的热气透过夏日薄透的衣料喷在了兰芝的敏感部位,麻酥酥的,她有些受不了,忙转移注意力——赵郁这会儿的反应有些奇怪! 赵郁虽然才十八岁,却一向处变不惊,这会儿慌乱成这个样子,着实有些怪异…… 天擦黑十分,阵痛终于来临了。 兰芝疼得身子发颤,她用力捏着赵郁的手,竭力撑过那阵剧痛,不肯发出声音。 秦二嫂做了二十年的女医,自是处变不惊,可是看着一直陪着兰芝的端懿郡王,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女儿比什么都重要,端懿郡王既然不肯离开,她就当做端懿郡王不存在好了! 秦二嫂喂兰芝服了汤剂,又用药汁为兰芝做了清洗,然后点燃了药香开始熏。 产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气味,有些呛人,屋子里的温度很快就上来了。 赵郁身上全是汗,手里紧紧攥着兰芝的手。 他这会儿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有一条执拗的信念——他要和兰芝在一起。 即使死也在一起,绝不能像前世一样,让兰芝孤独地一个人离开。 又一波剧痛用来,兰芝再也忍不住了,只觉得这疼痛无法忍受。 赵郁把手放进了兰芝嘴里,在兰芝用力咬上的瞬间,他的俊脸白了白,却依旧一动不动,紧紧依偎着兰芝。 秦二嫂检查了一番,见兰芝身子下面的锦褥都湿透了,便拿出了提前备好的银针——这是她家传的功夫。 翡翠和储秀在一边给秦二嫂打下手。 翡翠抬头看兰芝的时候,发现郡王脸色苍白,唇色暗淡,愈发显得眉目浓秀,和平时爱笑玩的郡王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一般,心中却有些欢喜——看来郡王是真的喜欢姑娘啊! 新的一波剧痛袭来,兰芝疼得绷直了双腿,两手揪着身下的床单,牙齿松开了赵郁的手,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在兰芝的尖叫声中,一声洪亮的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秦二嫂声音颤抖:「兰芝,是……是个男孩子!」 兰芝疼痛的余韵犹在,可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鬓角一层密密的细汗,哑声道:「娘,我想看看……」 赵郁呆呆看着秦二嫂举起的那个脏兮兮红通通的小东西,心道:真的好丑啊! 可是眼泪却夺眶而出。 这是他和兰芝的骨肉啊! 第三十六章 兰芝和宝宝睡着之后,赵郁让秦二嫂守着兰芝,自己急急出去了。 他一阵风般去了外院。 兰芝生了儿子,他有好多事要做呢,可耽搁不得! 王湉等人早就得到了好消息,见赵郁过来,都笑容满面上前恭贺赵郁。 赵郁笑得灿烂之极,一一回了礼,道:「同喜同喜!」 又吩咐管账的孙夏:「把提前准备好的状元及第和福禄寿三星金锞子都拿出来,咱们庄子上的人通通有份!」 孙夏答了声「是」,自去办理此事。 他虽是青衣卫的顶级杀手,可是在端懿郡王的马场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改行当了端懿郡王的账房先生。 赵郁又叫了管家知礼过来,吩咐道:「明日一早,让小厮往军屯去送喜面,白二哥和玉校尉那边的喜面你亲自送过去!」 他如今要和兰芝母子俩在这里长期生活,自然要和邻居处好关系了。 喜面也是提前准备好的,知礼答了声「是」,也去安排了。 得知玉兆雁已经离开了,说好洗三那日再来,赵郁便点了点头,叫了王湉和温和一起去了书房。 赵郁亲自研了墨,提笔开始写报喜的书信。 书信的内容他都提前想好了,也不用字斟句酌,因此笔走龙蛇,写得飞快,很快就写好了几封书信。 赵郁也不嫌麻烦,一封封亲自封好。 王湉起身拿起来看了,发现有给当今陛下的信,有给林文怀的信,有给福王的信,有给韩侧妃的信,有给福王世子赵翎和赵郁的岳父秦仲安的信,还有给白佳宁和胡灵这两个好朋友的信,总共八封,难为赵郁写得这么快。 赵郁写完信,吩咐温和:「这些信你想法子送出去,林公公那封信得最先送到他手里。」 温和离去之后,王湉打量着赵郁,猜测着这六封信的内容,见赵郁神情肃穆沉凝,便道:「郡王,难道您要把这件事向陛下挑明?」 赵郁顿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中带着一丝狡黠:「我的儿子可是我命中的福星,他出生了,我怎能不向皇伯父挑明?」 前世他无辜牵涉进韩氏巫蛊案,被流放到了西北边疆,这一世一则他提前把太子的情况通过林文怀透露给了庆和帝,二则他人已经在西北边疆了,再流放一次也不怕,只要和妻子儿子在一起,无论在哪儿他都活得畅快,所以他不担心这件事。 赵郁现在要做的是让他的妻子成为郡王妃,让他的儿子成为郡王世子,让他们娘俩堂堂正正立于人前。 王湉还要说话,赵郁却摆摆手道:「我身上好臭,我先去洗澡,你自便!」 兰芝估计快要醒了,他得赶紧洗了澡去看兰芝和儿子。 王湉:「……」 他眼睁睁看着端懿郡王一阵风过来,又一阵风走了,不由感叹:端懿郡王忙成这样,可真是罕见,好像生孩子的不是秦氏,而是郡王本人似的! 夜深了。 兰芝已经睡着了,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婴儿裹在襁褓里,躺在床的里侧也睡熟了。 秦二嫂把一切安排妥当,打算夜里留下照顾女儿和外孙,正吩咐储秀下去把她的铺盖拿上来,却听到楼梯那里传来上楼的声音,忙看了过去。 见是赵郁上来了,她忙叫了声「郡王」。 赵郁刚洗过澡,瞧着很是清爽。 他含笑道:「岳母,我来陪着兰芝娘俩吧,您累了一日了,夜里好好休息,明日还得继续照顾兰芝和孩子。」 秦二嫂对于自己成为郡王的「岳母」这件事,还是没有一丝的真实感,她看看床上睡得正熟的兰芝和小婴儿,再看看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郡王,只得答应了一声,带着储秀和翡翠下去了。 赵郁趴在床边看兰芝娘俩。 床头小几上放着一个烛台,昏黄的烛光绣着青竹的白纱帐照在兰芝和宝宝的脸上。 兰芝睡得很香,气色还不错。 宝宝肌肤红红的,眉毛也没有,眼睛也没睁开,还是挺丑的,抿着小嘴在睡。 赵郁看看兰芝,再看看宝宝,心中实在是纳闷:老子生得不错,兰芝更好,为何小崽子会这样丑?难道是隔代遗传? 若说是隔代遗传的话,也不至于会这么丑啊,福王是有名的美男子,而他母妃也是美人…… 可是想到这样的丑孩子是他和兰芝的骨肉,是他的血脉,是他和兰芝生命的延续,赵郁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一波波震荡开来,舒服得很。 他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又在小宝宝脸颊上吻了一下,又盯着母子俩看了一会儿,这才侧身依偎着兰芝在床的外侧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赵郁洗漱罢上楼,却见秦二嫂弯着腰站在床前,正低低地和兰芝在说话。 秦二嫂见郡王过来了,忙给兰芝使了个眼色,便先下去了。 兰芝看了赵郁一眼,脸蓦地红了,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宝宝。 赵郁在床边坐下,见兰芝在喂儿子吃奶,便在床边坐下看着,口中问道:「他吃饱没有?」 原先赵郁已经命知礼在军屯中寻了两个奶娘,可是秦二嫂和兰芝都坚持不用奶娘,尤其是秦二嫂,振振有辞:「亲娘的乳汁是最好的,婴儿吃了母乳,身体更康健,与亲娘也会更亲近!」 赵郁想了想,发现兰芝是秦二嫂亲自喂养的,她身体康健,很少生病,就连生孩子也比别人快一些,而且兰芝确实很依恋秦二嫂,而他自己自幼吃乳母的奶,由乳母带大,和生母韩侧妃也的确不太亲近。 这样一想,赵郁就全听岳母大人的了。 兰芝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抬眼看了赵郁一眼,欲言又止。 赵郁见她脸泛蔷薇,眼波如水,十分娇艳,心里一动,却知兰芝刚刚生产,还远不是轻怜蜜爱之时,忙敛起心猿意马,柔声道:「兰芝,到底怎么了?」 这时候宝宝的头正在兰芝身前乱拱,怕是快要开始哭闹了,兰芝心疼宝宝,也顾不得羞耻了,涨红着脸低声道:「宝宝吸不出乳汁……你帮着……」 赵郁:「……」 他看看兰芝涨红的脸,再看看已经开始挣扎的宝宝,终于明白了兰芝话中之意,俊脸霎时涨得通红。 这时候小宝宝终于忍耐不住,嗷嗷哭了起来。 赵郁又是心疼,又是害羞,忙道:「我……我试试……」 兰芝红着脸「嗯」了一声。 赵郁凑了过去…… 片刻后,赵郁猛地离开,红着脸垂着眼帘在兰芝的帮助下,把宝宝的小嘴凑了上去。 宝宝终于能吃到母乳了,兰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红着脸不敢看赵郁,低着头轻轻抚弄这宝宝的胎发。 宝宝一出生,就有一头乌黑柔软的胎发。 赵郁是久旷的人,身子早有了反应,忙试着转移注意力:「兰芝,咱们给儿子起个小名吧!」 兰芝「嗯」了一声,道:「你好好想想,起一个好听意头又好的……」 她的脸这会儿还热热的,根本不敢看赵郁。 第三十七章 赵郁认真地想了想,道:「兰芝,叫阿彘怎么样?」 兰芝抬眼看他,大眼睛水汪汪的:「阿彘?哪个彘?」 赵郁看兰芝看呆了,心道:兰芝为我生下了孩儿,可她今年才十七岁,她自己还是个娇娇的小姑娘呢! 他发现自己又有些走神,忙道:「就是小猪啊,你看他吃得这么投入,不像小猪么?就要阿彘吧!」 兰芝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小猪!」 赵郁被她这一眼瞪得心里麻酥酥的,故意道:「要不叫他‘黄耳’?」 兰芝这下子立时听懂了,凶巴巴道:「敢说我儿子是狗?你才是狗!你们全家都是狗!」 她读过唐朝元稹的一句诗——「桦烛焰高黄耳吠,柳堤风静紫骝声」,知道「黄耳」是狗的别称。 赵郁一本正经:「……我就是狗啊!」 他的小名便是阿犬,是奶娘给他取的小名,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兰芝见他胡搅蛮缠,抬手打了他一下:「出去吧!烦人!」 赵郁笑了起来,不再搅缠,凑过去看宝宝吃母乳,一边看,一边轻轻评论着:「这孩子鼻子倒是不低,看来随我……」 又道:「他眼尾长而上挑,也随我。」 他继续观察:「咦?他的耳朵也像我!」 兰芝刚开始懒得理他,后来忍不住低声道:「赵郁,宝宝他……他小唧唧有一点点点歪,这……没事吧?」 赵郁吃了一惊:「我也不知道啊……你问岳母没有?」 兰芝蹙眉道:「娘说没事,可我还是担心。」 赵郁坐不住了:「我去写信,托妥当之人问太医院的御医!」 他略一思索,又道:「我还是先看看吧!」 这时候宝宝吃饱了,抿着嘴巴睡得正香。 兰芝轻轻解开襁褓,让赵郁看宝宝那长得略有些歪的小唧唧。 赵郁认认真真看了,起身拿了纸和兰芝的眉黛过来,比照着宝宝的唧唧画了张图,然后便匆匆下楼写信去了。 随着青衣卫查案的深入,庆和帝一天天地消沉下去,明明才三十多岁的人,两鬓已经斑白,眼神也没了先前的神采,对朝政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勤勉了,已经多日未曾临朝了。 京城如今正是雨季,淅淅沥沥下了好几日雨了,到处都是积水。 这日庆和帝见罢太医院院使和负责为太子诊病的御医,就开始坐在御案后发呆。 御医已经暗示了,太子也就在这两日了。 太子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再醒来过,那话儿肿得快要发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排尿了,活着也只是受罪而已。 白文怡出了大殿,立在廊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见林文怀还没来,不由有些着急——林文怀早上托人捎信给他,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带给陛下,不知道合不合适,要和他预先商议一下。 正在白文怡等得焦急的时候,两个小太监打着伞簇拥着林文怀过来了。 得知林文怀带来了端懿郡王的书信,白文怡眉毛挑起,低声道:「会不会火上浇油?」 太子被韩氏毒害,端懿郡王虽然不曾牵涉进来,处境却尴尬之极。 林文怀低低又说了一句。 白文怡眼睛一亮:「端懿郡王居然有儿子了!」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 他不再犹豫,当即道:「咱们这就去禀报陛下!」 陛下再这样下去,怕是情况不妙,须得想个法子了,端懿郡王有子这个消息,实在是来得不早不晚恰恰好! 庆和帝正呆呆看着落地雕花长窗外被雨打湿的芭蕉,见白文怡和林文怀进来行礼,也是淡淡道:「平身吧!」 他的脸明明很年轻,连皱纹都没有,两鬓却是雪白,瞧着很是怪异。 林文怀把赵郁的书信奉了上去:「陛下,这是端懿郡王从几千里之外的西北给您的书信……」 庆和帝如同雕塑,没有反应。 林文怀轻轻吟唱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摘绝抱蔓归……」 庆和帝黯淡的眼睛终于泛起了些神采,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是阿郁的信啊,拿来朕看看吧!」 他只有阿郁了,也只剩下阿郁了,已经毁了一个,不能再毁掉剩下的那个了。 信纸只有两张,第一张写着寥寥几行字,第二张则画着幅乱七八糟的图画。 庆和帝看罢第一张信纸,眼睛当即亮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阿郁,阿郁他……他居然……居然有儿子了!」 朕有皇孙了?! 白文怡和林文怀当即道:「恭喜陛下!」 庆和帝接着笑了起来:「这小傻子,居然给朕的金孙起名叫‘阿犬’!」 他急急翻看第二张,先是一愣,接着笑了,然后又有些紧张:「太医院擅长儿科的御医是谁?快宣!」 白文怡和林文怀顿时都吓出了一身汗——难道皇长孙出事了? 待白文怡出去传旨了,林文怀这才试探着道:「陛下,端懿郡王的长子……」 庆和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有点担心:「阿郁说朕的金孙小唧唧略有些歪,溺尿时容易溅到腿上,不知道有没有妨碍……」 林文怀:「……」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笑着道:「陛下,端懿郡王小时候也是如此呀!」 庆和帝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外面雨大了起来,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热闹得很。 庆和帝又拿起赵郁的书信看了一遍,最后眼睛盯着第二张信纸上赵郁画的阿犬的小唧唧,一边看一边笑。 不是他看重皇孙,实在是小皇孙来得太及时了,真是大周皇室的福星啊! 庆和帝正在细赏,却发现这幅画居然是用女人画眉的眉黛画的,略一思索,开口问林文怀:「文怀,阿犬的生母,你知道么?」 林文怀得了赵郁的嘱托,正等着庆和帝的这句话呢,当下便道:「陛下,小皇孙的生母秦氏,先前是端懿郡王的妾室,因身怀有孕,端懿郡王禀了福王,把秦氏扶正了。」 庆和帝:「……」 大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林文怀低眉敛目立在那里,一声不吭。 庆和帝声音里带着些迷惑:「阿郁他……他为何如此草率?」 婚姻是人生大事,结两姓之好,意义重大,而对于皇室子弟来说,婚姻更是巩固权势拉拢人心的工具,阿郁就这样不在乎? 庆和帝早就为阿郁打算好了,大周四大世家武氏、孟氏、韩氏和梁氏,其中顶数梁氏最为低调,家主梁启宗乃当朝太师,梁启宗嫡长子梁乃恩则担任吏部尚书。 能力强而不擅权,父子皆国之栋梁。 梁乃恩嫡长女今年十四岁,姿容不凡,聪慧异常,为人端庄稳重,庆和帝早打算好了,待梁乃恩嫡长女及笄,就下旨把梁乃恩的嫡长女给阿郁做郡王妃…… 其实如今阿郁把秦氏扶正,也不算什么,一杯毒酒,去母留子…… 第三十八章 林文怀一直在悄悄观察庆和帝,见庆和帝眼神瞬间狠厉,忙道:「陛下,臣上次奉陛下之命去宛州,曾见过这位秦氏,秦氏美貌聪慧,温柔贤淑,与端懿郡王年少相知,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郡王之所以分府另居,远赴塞外,便是因为韩侧妃逼迫郡王撵走秦氏。」 庆和帝:「……」 他盯着林文怀,双目幽深:「阿郁就这么喜欢秦氏?」 林文怀叹息一声,道:「端懿郡王有一次醉酒,亲口说为了保护秦氏,他不准备再回中原了。」 庆和帝:「……」 他也不说话,困兽般在长窗前踱来踱去。 如今太子病入膏肓,他只有阿郁了,若是阿郁真的赌气不回中原,难道真要便宜外人? 林文怀知道过犹不及,自己已经说的够多了,便不再开口,恭谨地立在那里。 这时候白文怡急急走了进来:「陛下,太医院负责小方脉的轮值御医都到了!」 庆和帝当下道:「快宣!」 小方脉便是儿科,只是皇宫之中多年未有幼儿降生了,太医院负责小方脉的御医们基本都是为京城的高官大族出诊,已经很多年没被皇帝宣召过了,如今乍被宣召,都心中惴惴,不知所为何事,规规矩矩行罢礼,便呆呆等着庆和帝吩咐。 庆和帝看了一眼御案上赵郁画的图画,不禁又笑了起来,道:「你们都过来吧,端懿郡王新近生了儿子——你们先看看这幅画!」 待御医们退下之后,白文怡和林文怀含笑道:「恭喜陛下,小皇孙平安无事!」 庆和帝不禁想起往事,笑道:「当年朕也曾经担心过阿郁,他到了三岁,溺尿还会溅到腿上,而且专门往右腿上溅,没想到阿犬也是如此,连歪的方向都一致!」 他开始愉快地畅想起来:「阿犬既然这一点随了阿郁,将来长相若是也随阿郁的话,一定是个极可爱的孩子!」 想到自己有了一个极像赵郁的小皇孙,庆和帝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他越想越喜欢,当下不再考虑赐死阿犬生母秦氏之事,反而吩咐林文怀:「韩氏巫蛊一案,准备结案吧!」 林文怀恭谨地答了声「是」。 庆和帝想了想,又吩咐白文怡:「准备笔墨,朕要给阿郁写回信!」 他已经很多年未曾写信了,没想到这一次亲自动笔写信,居然是写给阿郁这傻小子! 兰芝坐月子与一般产妇不一样。 大周风俗,坐月子需要呆在封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产妇不能见风,不能洗澡,连头发都不能洗。 秦二嫂对此嗤之以鼻,兰芝生产的第三天,她就在秦二嫂和翡翠的服侍下擦洗了身子,头发也洗了,窗子也开着透着气,舒舒服服躺在干燥柔软的床上歇息。 这日傍晚,赵郁接到了通过青衣卫送来的庆和帝的亲笔信,当着温和王湉的面就拆开了。 他先飞快浏览了一遍,接着就笑了起来,收起书信,吩咐温和王湉:「白二哥和玉兆雁已经让人送了拜帖,过一会儿要是来了,你们先陪着,我很快就回来!」 王湉忍不住道:「郡王,不知道陛下的书信……」 赵郁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扭头狡黠一笑:「王湉,想不想看看皇伯父的信?」 王湉大喜,忙道:「如果君王不介意的话——」 「可是我介意呀!」赵郁眼睛亮晶晶。 王湉:「……」 见聪明多智的王湉吃瘪,赵郁不禁笑了起来,大步流星离开了。 温和看了王湉一眼,低头笑着出去了——王先生确实聪明多智,见识不凡,交游广阔,单是这段时间,他出去了两趟,就为临松薤谷招揽了不少人才过来! 这样聪明的人,却每每在郡王面前吃瘪,真是好玩! 王湉这时候也笑了起来,随着温和一起出去了。 他刚出了一趟门,请了两位赫孙的养马师来到临松薤谷,得再去看看这两位养马师了! 赵郁带着孙秋来到后园。 如今马场已经开办了起来,一切上了正轨,孙秋和孙夏一样无事可做,孙夏还会管账,孙秋却只会杀人,便老老实实跟在端懿郡王身后做了贴身扈卫。 赵郁进了后园,孙秋便在园门外的门房里呆着。 一进后园,赵郁便看到兰芝正立在一丛月季花前,秦二嫂抱了襁褓陪着她。 他不由吓了一跳,忙走上前去,先含笑和秦二嫂打招呼:「娘,您这些日子辛苦了!」 秦二嫂被这声「娘」叫得美滋滋的,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哄自己可爱的小外孙,哪里会辛苦?! 如今兰芝脾气渐长,怼起赵郁简直是火力全开,赵郁不敢直接问兰芝,悄悄觑了她一眼,见兰芝乌檀般的青丝全都梳了上去,用一串胡珠围成攒髻,耳朵上也戴着金丝穿的胡珠耳坠,身上则穿着件淡粉色窄袖对襟衫子,露出了撑得鼓囊囊的玫瑰红绣花抹胸,下面则是条外纱内绸双层绣花裙,被夕阳一照,容颜明艳,身姿窈窕,动人之极,他心里一动,骨头也似麻麻的。 兰芝见赵郁偷看自己,便瞅了他一眼,凑近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月季花细嗅花香。 赵郁被兰芝这一瞅弄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忙移开视线,含笑和秦二嫂一起聊了几句小宝宝,然后道:「娘,兰芝不是在坐月子么?怎么能出来受风呀?」 福王姬妾众多,王府内宅常有产妇,赵郁见得多了,也知道产妇坐月子,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密封的房间里,而不是像兰芝一样在外面晒太阳赏花。 秦二嫂顿时笑了起来,道:「郡王有所不知,产妇若是身子恢复得好,天气允许的话,也该出来走走,晒晒太阳,这样有助于身体复原!」 赵郁极为信任岳母,当下便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看向兰芝,道:「兰芝,我刚接到了长辈的书信,咱们回房商议一下吧!」 秦二嫂到底是常在富贵官宦人家内宅行走的人,极有眼色,忙笑着道:「宝宝刚吃过奶,已经睡熟了,我带他去一楼先睡一会儿!」 说罢,她便带着翡翠和储秀离开了。 赵郁待岳母离开了,便屈膝让自己和兰芝平视,笑盈盈道:「兰芝,我背你回去吧!」 他爱兰芝爱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既想把兰芝合水吞下,又想把兰芝时时抱在怀里,还想不停地亲兰芝…… 兰芝掐了朵月季花拈在手里,一边轻嗅,一边打量着赵郁,见他肌肤白皙细致,眉目清俊,笑容可爱,正是她喜欢的美少年模样,不由也笑了,道:「好呀!」 眼波流转,见四周无人,兰芝便轻捷一跳,跳到了赵郁背上,一手扶着赵郁的脖颈,一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嘻嘻道:「快一些,我的小马,让我骑着你回家!」 赵郁抿嘴笑了起来——等兰芝身子恢复,他和兰芝还不知道谁骑谁呢——果真很快背着她回了二楼。 把兰芝放在床上后,赵郁挨着兰芝坐下,从袖袋里掏出书信给了兰芝:「皇伯父的信!」 兰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抽出信纸展开,发现足有五六张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颜体小字,便认真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读了一遍,这才道:「陛下让你安心呆在西北养马……」 难道这一世庆和帝不打算让赵郁做太子了? 第三十九章 若是真的如此,那可太好了! 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安安生生在西北过日子了! 赵郁「嗯」了一声,眼中满是笑意:「咱们呆在西北,好好经营马场,为大周培养出优良的战马,不但为国出力,还能自己发财!」 兰芝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道:「太子没事吧?」 赵郁不愿意兰芝知道宫中肮脏之事,便道:「太子最近身子有些不好,应该无碍。」 兰芝听了,抬眼看向赵郁,双目炯炯:「陛下为何在信中叫宝宝‘阿犬’?」 赵郁给宝宝起的两个小名阿彘和黄耳,都被她否定了,为何陛下信中提到宝宝,皆称之为「阿犬」? 赵郁一阵心虚,面上却无辜之极:「我怎么知道!」 又凑近兰芝,笑眯眯道:「兰芝,我幼时乳名就是阿犬,大概是因为这个,皇伯父才这样叫宝宝的吧!」 他的脸挨着兰芝的脸颊轻轻磨蹭,声音变得沙哑:「君无戏言,既然皇伯父都叫咱们儿子阿犬了,咱们也只能叫他阿犬了……」 赵郁凑近说话,气息吹拂在兰芝耳上,令她耳朵麻酥酥的,兰芝正要躲开,却又被赵郁抱住了。 兰芝被他蹭得心乱如麻身子发软,正要说话,嘴唇就被赵郁堵住了,赵郁的舌尖飞快地溜了进去…… 片刻后,赵郁紧紧抱着兰芝,低声道:「兰芝,帮帮我……」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兰芝洗了手过来,见赵郁还在床上躺着,便在一边坐下,故意取笑他:「阿郁,你可真够快的呀!」 赵郁抿嘴一笑,抬起兰芝的手放了过去,然后看着兰芝笑,小虎牙亮晶晶,得意得很。 兰芝:「……你是畜生啊!」 赵郁笑了起来,起身抱住兰芝,含住她的耳垂含含糊糊道:「兰芝,再帮帮我……」 兰芝刚生了阿犬,若是和他在一起会伤了身子,等阿犬满了百日,他就可以抱着兰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如今还是先让兰芝帮忙吧! 兰芝被他揉搓得脸泛蔷薇双目盈盈,只得低低应了…… 卧室里一片旖旎。 此时福王府外书房气氛各位肃穆。 福王、世子赵翎和福王府长史官都在,青衣卫副统领孙春和传旨太监吴英博传罢皇帝旨意,等着福王的回话。 福王叹了口气,道:「两位且等片刻,孤这就去见韩氏。」 他以为韩氏是他的侧妃,又没有卷入巫蛊案,圈禁在王府内宅就行了,没想到庆和帝直接下旨,韩氏由青衣卫带往京城圈禁。 韩侧妃这时候刚得到太子赵曙薨逝的消息,心中欢喜畅快,笑着把密信凑到烛焰上点着,烧得干干净净,这才吩咐双福:「传话给韩单,不必回来,让他继续寻找韩双!」 她不信庆和帝宁愿立侄子为太子,也不愿意让阿郁继位。 双福也笑了:「恭喜侧妃!」 韩侧妃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谋划了那么多年的大事,终于快要成功了! 正在这时,小丫鬟双艳急急跑了过来:「侧妃,王爷来了!」 福王先把秦氏怀孕,赵郁扶正秦氏,以及秦氏生子之事说了。 韩侧妃吃了一惊,却很快笑了起来:「阿郁这孩子,真是任性!」 秦氏算什么,一个小玩意儿罢了,她现在就能想出一百个弄死秦氏的法子。 福王叹了口气,把庆和帝的圣旨拿了出来。 得知青衣卫要押她进京圈禁,韩侧妃脸色一下子变了,却很快又稳了下来——进京就进京! 自从得了阿郁,她一直遵守和庆和帝的约定,已经十八年未曾进京了! 既如此,那就进京见见十八年未见的故人吧! 青衣卫副统领孙春与传旨太监吴英博秘密押送韩侧妃离开了宛州。 送走孙春和吴英博一行人,福王与赵翎父子一起回了外书房。 赵翎想起赵郁的书信,不由微笑,道:「父王,真没想到阿郁居然比我还早些当爹!」 他正在准备婚礼,预备八月迎娶表妹孟三姑娘为世子妃。 福王拿起金壶给他心爱的兰草浇水,淡淡道:「你和他不同,你会是翱翔天宇的雄鹰,他却是带着妻儿觅食的家雀,将天来比地,有什么趣味!」 赵翎讪讪解释:「福王,我的意思是我还未成亲,阿郁却做了父亲,他比我小,却比我早当爹。」 福王看赵翎怎么看怎么顺眼,看赵郁怎么看怎么不顺,他哼了一声,道:「你要娶的是四大世家出身的孟氏嫡女,武氏也托人说了,愿意把庶女给你做妾,未来你会高高在上;他赵郁把一个妾室扶正生子,目光短浅,注定一生碌碌无为!」 赵翎竭力去想孟家表妹的模样,可是无论怎么想,脑海里都是混沌一团。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一年多前,有一次他离开母亲孟王妃所住的王府内宅正院,因走得急,差点与秦氏撞了个满怀,多亏秦氏反应快,才没有撞在一起。 走出几步,他忍不住扭头看秦氏,恰好秦氏也在看他,一时四目相对,他有些不好意思,当时就走开了。 可是如今想起往事,赵翎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秦氏当时的模样,雪白晶莹的小脸,双目盈盈,嘴唇娇艳,腰肢不盈一握…… 赵翎知道自己不能再想——这是自己二弟的妻子,自己的弟媳妇——便试着转移注意力:「父王,阿郁生得好,秦氏相貌也很出众,两人又都聪明,阿郁的儿子一定长得聪明又俊秀!」 回应赵翎的是福王的一声冷哼。 回到自己的住处,赵翎亲自给赵郁回了封信,然后叫了亲随许江天和贴身小厮智勇过来,拿出一叠银票当着许江天和智勇的面封入信封里,吩咐道:「你们两人替我去一趟西北,把这贺礼交给端懿郡王。」 赵翎觉得给新出生的侄子送礼物的话,无论送什么礼物,都不如直接送银票——阿郁似乎常常缺钱,经常寻他打秋风。 许江天忙道:「世子,属下的一个亲戚也要去西北一趟,不知能否让他与属下同路?」 虽然他曾答应过干爹秦仲安离开福王府,只是世子一向待他甚厚,他实在是没法开口说走。 不过一时犹豫,秦家却招婿上门。 如今秦家既然招婿上门,他自然也就不用离开王府了。 干爹辞了州衙的职务,要去西北看望兰芝,他这次奉命去西北,正好可以把干爹顺路送去。 赵翎当即道:「既然是你家亲戚,带上一路同行也无妨。」 青衣卫押了韩侧妃一路走水路进京。 因为担心男子易被韩侧妃勾引,令端懿郡王面上无光,青衣卫副统领孙春专门安排了四个丫鬟服侍韩侧妃,却不曾想韩侧妃卸掉妆容,换掉华服,素颜布衣,一路规规矩矩安安生生,一点麻烦都没找。 可是越是这样,孙春越是警惕,一路押着韩侧妃往京城而去。 太子赵曙薨逝的消息终于公布了出去,庆和帝下旨,群臣及诰命等都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并赦谕天下,凡有爵人家,一年内不得宴席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第四十章 这日晚间,庆和帝在明堂为赵曙祈福罢,扶着白文怡出了明堂,也不乘坐辇车,慢慢往延福宫走去。 刚行了没多远,林文怀迎面带着一群太监宫女来接。 得知韩侧妃已经被押到京城,庆和帝想了想,道:「朕不想见她……毕竟是阿郁的生母,把她囚禁在金明池吧,金明池的湖心岛上不是有一座钟楼么,把她秘密关入钟楼,锁上楼门,钥匙扔入金明池。」 韩氏从来胆大包天,没有她不敢做的,若是想要阿郁继位,弄死她才是最好的…… 他担心的是万一阿郁知道了,会不会心生怨气,不管如何,韩氏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 林文怀答了声「是」,亲自去安排韩侧妃。 韩侧妃今日特地妆扮了,荆钗布裙,脂粉未施,只在耳后涂抹了西南苗人特制的一种香汁,坐在烛光中静静等着庆和帝。 她一直很有自信,觉得庆和帝只要见到她,就无法拒绝她,就像十九年前一样。 从少女时代开始,但凡她看上的男人,就没有能够拒绝她的!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韩侧妃略一思索,脸上浮出幽怨的神情,娉娉婷婷迎上前去,预备施展手腕,再度俘获庆和帝。 先是咣当咣当开锁的声音,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群太监簇拥着一个身穿锦衣的白脸英俊青年立在门外。 韩侧妃摆出最美最羞涩最动人的姿势,缓缓抬眼看了过去,却在看到是林文怀的瞬间,美丽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怎么不是庆和帝?! 她当即收敛起方才的风情,冷冷道:「陛下怎么没来?」 怎么来的是林文怀这个死太监? 林文怀没有说话,摆了摆手,几个太监冲了上去,制住韩侧妃,用帕子塞在了她嘴里,用耳塞塞着她的耳朵,用黑布蒙在她的眼上,然后用绳子把她绑了个结结实实,又用玄色布袋套了头。 林文怀这才道:「抬上马车!」 既然要为端懿郡王解除后顾之忧,那就做彻底一些好了。 韩侧妃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陷入这种境地——四周全是不是真男人的太监,她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动,而且不知道要被送到哪里去! 平生第一次,韩侧妃感觉到了恐惧。 很快,随着一下重击,韩侧妃晕了过去。 当韩侧妃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高塔之上,而这高塔四周全是水,无边无际的碧水…… 这是金明池行宫…… 被庆和帝封了多年从无人迹的金明池行宫…… 韩侧妃一下跌在了粗糙的砖地上…… 阿犬满月了,兰芝终于能够走出后园了。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雇人去采摘马场西边槐林的槐叶,她预备开始制作她的秦氏止血膏。 如果这一世还像前世一样的话,明年春天西夏军队就会进攻大周,而赵郁会与玉兆雁一起组织马场和军屯的男丁保护家园,抵御西夏侵略。 不管这件事会不会发生,兰芝打算自己先做出一批秦氏止血膏。 她虽是女子,却也是大周子民,国家危难,她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赵郁素来好热闹,阿犬洗三他已经大办过一次,请了马场的人和临松薤谷附近军屯的军民来吃流水席。 如今阿犬满月,赵郁早早就开始做准备,又大摆了一日流水席。 流水席散后,已是傍晚时分。 阿犬在床上睡着了,兰芝坐在窗前榻上看书,赵郁吃了不少酒,有些酒意,就挨着兰芝歪在榻上歇息。 他如今甚是依恋兰芝,只要闲下来,就陪着兰芝。 兰芝倚着靠枕,手里拿着书,取笑赵郁:「我说,赵郁,你老是请客,不怕人说你想借生儿子收份子钱?」 赵郁笑眯眯道:「我从不收份子钱的!」 他只是喜欢热闹。 比如这次满月席,军屯的军民来吃流水席,临走前还能领走一份红蛋和一份喜饼。 兰芝听说不收份子钱,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赵郁:「银子够么?」 赵郁美滋滋道:「放心吧,银子是不缺的!」 他和白佳宁的南北贩货生意,这一趟着实赚了不少银子,他留下一万两做家用,其余继续和白佳宁合伙做生意。 兰芝其实手里有不少私房银子,本来打算若是赵郁缺钱,她就奉献给赵郁一部分,如今听赵郁说不缺银子,她就笑着看了赵郁一眼,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些,哪一日你没银子吃饭了,记得来找我,我养你!」 赵郁笑眯眯倚着她:「好!」 兰芝想起做秦氏止血膏的事,忙和赵郁商议:「我想做止血膏,需要槐树叶,薤谷附近有没有槐树林?」 赵郁闻言,想起前世兰芝在西北就做了很多止血膏,在后来与西夏的战争中,帮了他大忙,忙道:「我记得马场西边好像有一个槐树林,我这就陪你去看看吧!」 两人说行动就行动,请了秦二嫂上楼来照看阿犬,然后带着孙秋和翡翠就出去了。 马场实在是太大了,西端已经快到军屯了,四人也没骑马,就这样沿着马场中间的小路走着。 赵郁和兰芝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 翡翠和孙秋并排走在后面,与前面两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端懿郡王乌缎般的长发用宝蓝缎带绑了,穿着月白松江布袍子,腰围宝蓝缎带,清水布袜,玄色千层底布鞋,从后面看,分明是极普通的军屯少年。 兰芝梳了攒髻,用宝蓝缎带系着,身穿月白衫子,系了条蓝色松江布裙子,也是普通的军屯女子打扮。 翡翠含笑看着前面的端懿郡王和兰芝,觉得他们两个真是般配极了。 她再看走在自己左边的孙秋,孙秋生得和孙夏很像,是那种丹凤眼薄嘴唇尖下巴的长相,瞧着冷冷的。 翡翠一般不敢和孙夏孙秋搭话的,这会儿想了又想,忍不住问道:「孙秋,你和孙夏是双胞胎么?」 孙秋没想到翡翠会和他搭话,一时有些吃惊,忙道:「……不是。」 其实是三胞胎。 他想了想道:「我们兄弟四个,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小弟!」 他们兄弟四个是东北军屯出身的孤儿,爹爹在抵御辽国入侵的战争中亡故,娘亲也跟着去了,因此作为烈士遗孤被青衣卫收留,从小在青衣卫长大。 翡翠没想到孙秋真的会回应她,不由窃喜,忙又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孙秋看了翡翠一眼,道:「我二十一了。你十八岁,是不是?」 翡翠是主母身边的人,他和孙夏自然调查过。 翡翠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 她比兰芝大一岁,自然是十八岁了! 孙秋微微一笑,却没说自己怎么知道的。 翡翠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道:「你成亲没有?」 孙秋摇了摇头:「我们兄弟四个,只有大哥成亲了,大嫂给我们生了三个侄女。」 提到三个侄女,他不禁笑容加深,带着几分得意道:「我的三个侄女是三胞胎。我们家盛产双胞胎三胞胎,我和孙夏孙冬也是三胞胎。」 翡翠:「……好厉害!」 第四十一章 要是兰芝能一胎生三个就好了,就不用零碎受苦了! 兰芝走在前面,自然听到了翡翠和孙秋的对话,低声问赵郁:「孙秋孙夏他们真是三胞胎?」 赵郁笑了:「自然是,我见过孙冬,和孙夏孙秋长得挺像!」 兰芝道:「好在他们虽然像,却也不是一模一样,咱们倒也能分清他们!」 她想了想,道:「若是能把孙冬也要来,那就更好了,何必让人家三胞胎分开呢?」 赵郁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好,我晚上就给孙春写信。」 兰芝忙道:「我也只是说说,若是孙冬另有派遣,那就算了!」 赵郁「嗯」了一声。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马场的西端,果真有一个槐树林,而且就在马场的范围内。 看着被金色夕阳笼罩的槐树林,兰芝心情激动,仿佛又回到前世一般。 她松开赵郁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一处高地远眺,见这槐树林基本看不到边缘,枝繁叶茂,心中很是欢喜,忙和赵郁说道:「阿郁,明日让知义去一趟军屯,替我雇二十个短工吧,工钱一天是五钱银子!」 前世没有钱,她雇佣军屯的女眷和孩子采摘槐叶,一人一天只开一钱银子工钱。 重生一次,她手头也宽裕了,当然要大方些了。 赵郁自然答应了下来。 他仰首看着站在高地上的兰芝——金色夕阳照在兰芝身上,她笑得极为灿烂,眉眼都是笑。 这样快活的兰芝,前世哪里见过啊! 赵郁心里一阵酸楚,这一世,他要护着兰芝,让兰芝常常像今日这般快活自在! 正在这时,北边凹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兰芝看了过去,却见一个生得极为秀美的青年骑着马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骑兵,正是薤谷的屯田校尉玉兆雁! 看到玉兆雁,兰芝就想起了前世之事,不禁微笑起来。 玉兆雁的母亲出身大周军屯,父亲却是赫孙人,长相集中了父母的优点,肌肤比她还白,眉目浓秀,鼻梁挺直,嘴唇嫣红,细高挑身材,瞧着比一般女子还秀美几分。 只是他外表瞧着秀美,却力大无穷,作战时十分勇敢,前世玉兆雁战功赫赫,在白佳昊调回京城后,接替了白佳昊的位置,成为西北镇守使。 玉兆雁骑马过来,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高地上的那个女子,当下有些呆住了——这僻远地方,何时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他下午刚参加过赵郁儿子的满月宴,犹有几分酒意,当下一夹马腹,催马过来,笑嘻嘻道:「小娘子,你是谁家女眷?天色已晚,这里甚是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赵郁几步登了上去,走到兰芝身侧,揽住兰芝的腰肢,似笑非笑道:「玉兆雁,这是贱内!」 玉兆雁:「……」 他知道赵郁出名的疼老婆,当即从马上下来:「哈哈!是嫂子啊!幸会幸会!」 兰芝不禁微笑——前世她初见玉兆雁,也是类似场面! 对于玉兆雁这位前世救过赵郁,却又最爱自作多情的美男子,兰芝早就打算不给对方一点引起遐想的机会,免得玉兆雁自己想入非非。 只是玉兆雁实在是生得好看,比赵郁还要好看,这样好看的男人却不能看,真是可惜了! 兰芝褔了福权作回礼,然后便带着翡翠去看槐林中槐叶的品质了。 赵郁自是清楚玉兆雁的德性,这一世一直不肯让他和兰芝打照面,没想到还是见到了。 见兰芝带着翡翠去一边树丛看槐叶了,赵郁给孙秋使了个眼色。 孙秋会意,忙跟了过去。 林文怀给他的指令是保护端懿郡王,一切听从端懿郡王吩咐。 赵郁看着兰芝的背影,一直等到孙秋走到了翡翠身旁,这才收回了视线。 玉兆雁也在看兰芝的背影,他因为生得好,还没被女子如此冷待过。 赵郁抬手在玉兆雁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低声道:「玉兆雁,再看我老婆,我把你弄到兰州,送给孟敏治当娈童!」 孟敏治是兰州守备,出身孟氏家族的旁支,素好南风。 玉兆雁闻言,不由打了个哆嗦:「我的郡王,求你饶了我吧!」 他爱的是香香软软的妹子,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玉兆雁因为生得好,经常被一些好色之徒觊觎,为此不知道打了多少架揍了多少人,也得罪了一些权贵,因此平生最怕听到这样的话。 赵郁笑容灿烂:「朋友妻不可戏,玉兆雁,记住这句话你就安全了!」 玉兆雁知道端懿郡王瞧着爱说爱笑,其实出手狠辣说到做到,再也不敢看美丽的妹子了,忙拉了赵郁到一边:「郡王,我刚得了个消息,听说武丞相和梁太师上书朝廷,说维持西北花费军费太多,要弃守西北,让赫孙和西夏争夺西北!」 这是他刚从上司白佳昊那里得到的消息,心里十分郁闷,因此急急骑马来见端懿郡王,想打探一下,看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赵郁闻言,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不见了,俊脸被冷肃之气笼罩着。 因为兰芝说想看朝廷的邸报,他便通过青衣卫抄录朝廷的邸报,用青衣卫的特殊渠道送来西北,因此知道不久前,以武丞相和梁太师为首的高官向朝廷进言,说西北疆域广大,出产甚少,为了防守西北,朝廷每年花费甚巨,因此建议朝廷放弃西北,以西北为诱饵,令赫孙和西夏两国相争,大周坐收渔翁之利。 赵郁负手而立,看这西边的落日,声音低而坚定:「玉兆雁,咱们身在西北,难道不比朝廷那些蠢材更了解西北对整个大周的重要性?」 他一向清澈的眼神变得幽深异常:「弃西北即弃中原。西北安定,中原才能安定,绝对不能弃守西北。」 玉兆雁印象中,赵郁总是笑嘻嘻爱说爱笑,没想到赵郁严肃起来居然是这个样子,不禁也肃然起来,专注地看着赵郁。 赵郁看向西边连绵起伏的群山:「不过,咱们大周若能收复西域,才能得到真正的天然屏障!」 西域和西北这些大周故土,已经被赫孙和西夏占领多年。 赵郁前世就制定了「欲保秦陇,必稳固河西,欲固河西,必开拓西域」的国策,用了二十年时间,使用包括军事进攻、和亲、屯田、派驻官吏、经济馈赠、军事打击、内部分化等在内的一系列策略,最终收复西域,并一步步掌控了西域。 经过他二十年的经营,大周收复了西域失地并全力经营,使整个大周西北边疆固若金汤。 玉兆雁听得心潮澎湃,当即单膝跪下:「屯田校尉玉兆雁誓死效忠郡王!」 他生在西北,长在西北,身为大周男儿,却眼睁睁看着异族铁蹄不断践踏西北,屠杀大周子民,早已郁愤在心,因此得知朝廷打算放弃西北,才会义愤填膺。 如今端懿郡王这一番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是武将,不懂文官那些弯弯绕绕,却明白「士为知己者死」,只要端懿郡王能够保护西北,收复西域,他就誓死相从! 赵郁扶起了玉兆雁,正色道:「玉兆雁,你我共勉!」 第四十二章 前世玉兆雁为大周镇守西域,使西域成为大周帝国的坚强屏障。 这一世,赵郁依旧会好好栽培玉兆雁,让他像前世一样,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名将。 玉兆雁用力点了点头。 赵郁看了一眼正和翡翠看槐树叶的兰芝,忽然笑了:「不过,你若是敢觊觎我老婆,我照样不会放过你!」 前世因为玉兆雁暗恋兰芝,他和玉兆雁私下里可是打了好几回架,不过不打不相识,再加上玉兆雁在戈壁救了他一命,后来就成了生死之交。 玉兆雁:「……放心吧,郡王……」 郡王真是爱吃醋啊! 回到庄子上,兰芝知道赵郁要留玉兆雁吃酒,屈膝褔了福,就直接带着翡翠后后园了。 她先叫了蜀芳过来,吩咐道:「郡王要留人吃酒,你去准备几样下酒菜肴。」 如今庄子里的厨房分为大灶和小灶,大灶上是从军屯请来的厨娘,管的是马场的人的饭菜;小灶管的是庄子里众人的饭菜,尤其是后园女眷,由蜀芳负责。 蜀芳听了,低头盘算了一番,这才恭谨地问兰芝:「娘子,一道孜然羊肉,一道干炸小鱼,一道辣子炒鸡,一道清炒小白菜,再来一道羊肉糊汤面,可以么?」 兰芝想起玉兆雁前世爱吃胡饼,便道:「大灶上有烤炉,让厨娘烤一簸箩胡饼送过来吧!」 又道:「库房里有南酒,你让小厮去拿。」 蜀芳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兰芝安排妥当,便不再理会此事,和翡翠在一楼用薄荷香胰子洗了手,上楼看阿犬去了。 阿犬已经醒了,正被秦二嫂抱在怀里在喂水,储秀端着小碗立在旁边侍候。 刚满月的阿犬,已经不再是刚生下来时的那个红通通的丑娃娃了,如今又白又嫩又肥,下巴足有三褶,大腿肥得分了好几节,成了个可爱的白胖娃娃。 他一醒就没见娘亲,只好委屈巴巴地喝外祖母喂的温开水。 兰芝一靠近,他闻到娘亲的味道,便看了过去,见是娘亲,瘪了瘪嘴就咩咩哭了起来。 阿犬如今可是兰芝的眼珠子小心肝,听到阿犬哭,兰芝心都是疼的,忙一边扑过去,一边解开衣襟,一把把阿犬接了过来。 阿犬吃到奶就不哭了,一边吧嗒吧嗒吸奶,一边哼哼唧唧撒娇。 兰芝心都是酥的,左臂揽着阿犬在怀里,右手抚摸着阿犬,从黑而软的胎发开始,阿犬的耳朵、脸颊、胖成了几褶的脖子,肥软白嫩的小身子,胖乎乎的腿,白里透粉的小脚丫,全都抚摸了一遍。 阿犬被娘亲摸得舒服极了,甚至暂停吃奶,笑了起来。 这笑实在是太可爱了,兰芝喜欢极了,凑过去在阿犬脸上亲了好几下,阿犬被逗得笑得更灿烂了。 秦二嫂在一边看了,欢喜道:「哎呀,小婴儿小时候爱笑,长大了也聪明爱笑!」 她想了想,不禁拍手道:「端懿郡王小时候应该也很爱笑!」 兰芝:「……」 她笑了起来:「他现在也爱笑啊,天天傻乐!」 想到前世赵郁到了西北就很少再露出笑容,兰芝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消失了,心道:幸好这一世与前世不同,如今都六月多了,朝廷还没有下旨流放赵郁,应该是不会再流放了…… 不过想起前世,她还是有些担心。 赵郁陪着玉兆雁在外院书房吃酒。 两人性情投合,喜好也差不多,颇有共同语言。 玉兆雁喝了些酒,酒意上涌,说话就又开始胆大起来:「郡王,因为令郎,我来吃过几次酒了,可是直到如今,还没见过令郎呢!」 赵郁也有心炫耀自己的小崽子,当即吩咐孙秋和知义:「你们两个去后园见夫人,就说我要阿犬见客,让翡翠把阿犬抱过来!」 孙秋和知义很快就带了抱着阿犬的翡翠过来了。 阿犬身上穿着大红衣衫,大眼睛乌溜溜,白白胖胖,可爱得很。 玉兆雁见了,喜欢得很,道:「郡王,令郎长得像娘,好看得很!」 赵郁笑了:「都说犬子长得像我!」 玉兆雁认真地看看赵郁,又看看阿犬,斩钉截铁道:「我还是觉得令郎像娘,像你的话没这么好看!」 赵郁:「……」 玉兆雁早备了礼物,这会儿便要拿出来,吩咐亲随:「把我提前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赵郁狐疑地看着玉兆雁,生怕他又做出前世一样的事,送出前世那样的礼物,说出前世那样的话。 若玉兆雁敢再犯,他不揍玉兆雁,就不算真汉子! 随从很快就拿了一个大红锦袋递了上来。 玉兆雁从锦袋中取出一对镶了猫眼儿宝石的小儿戴的银镯子递了过来:「我听说中原那边,小儿办满月酒,宾客都要送银镯子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赵郁这才松了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悄悄松开了,哈哈笑了起来:「多谢多谢!」 大不了等玉兆雁生孩子时,他也送上一份厚礼! 晚上阿犬睡了,兰芝怕烛光影响他睡觉,便放下纱帐,自己坐在榻上,就着小炕桌上的烛光做针线。 如今六月了,西北的七月已经有些凉了,阿犬又长得快,她打算多给阿犬做几件夹衣夹裤。 赵郁提着一个竹箧上了楼,见兰芝坐在榻上做针线,想着兰芝又给他做衣服了,心里暖洋洋的,当下就走了过去。 因怕吵醒了阿犬,他脚步很轻,声音也低低的:「兰芝,我刚收到的邸报,全给你拿来了!」 兰芝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先放下吧,我待会儿再看。」 赵郁挨着兰芝坐下,这才发现兰芝是在给阿犬做衣服,心里不由酸溜溜的:「阿犬都多少衣服了啊,岳母给他做,翡翠也给他做,你也给他做……」 他起身脱下外袍,把中衣的衣袖伸到了兰芝面前:「你看看我的衣袖,是不是都快洗破了!」 赵郁是在外书房洗罢澡才回来的,外袍松松穿在身上,因此脱得很快,如今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亵裤。 兰芝定睛一看,发现赵郁身上中衣的袖口处确实有些磨损了,心中不由有些惭愧——自从她有了阿犬,似乎真的忽略了赵郁——忙道:「房里恰好有两匹新送来的杭州素白绵绸,我全裁剪了,给你做中衣,好不好?」 自从听赵郁说这辈子要在西北生活,兰芝想着他不做皇帝了,自己应该不会像前世一样被韩侧妃害死了,再加上多了阿犬这个开心果,因此她渐渐定下心来,安心和赵郁在薤谷过日子。 赵郁听了,这才满意,可是转念一想,发现自己居然吃儿子的醋,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再说话,拿了个靠枕,依偎着兰芝躺了下来,阖目养神。 薤谷的夏夜,十分静寂,偶尔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或者几声犬吠。 兰芝把手头上的活忙完,这才发现赵郁好久没有动静了,扭头一看,却见赵郁挨着她睡熟了,浓长的睫毛被烛光镀上了一层光晕,眉毛挺秀,很是好看。 她心里喜欢得很,便凑过去在赵郁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第四十三章 赵郁的唇软软的暖暖的,还留着些酒香。 兰芝索性侧身躺下,伸手描摹着赵郁的五官——赵郁生得可真好看,将来阿犬长大了,也能这么好看就好了…… 赵郁似乎做了噩梦,嘴唇紧紧抿着,一滴眼泪自眼尾流了出来。 兰芝一愣,忙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唤他:「阿郁!阿郁,你怎了了?」 赵郁睁开了眼睛,眼睛湿漉漉的,在看到兰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他伸出手臂,一下子把兰芝抱在了怀里,声音颤抖:「兰芝!兰芝……」 他又梦见前世了。 兰芝趴在赵郁身上,伸手抹去他的眼泪,微笑道:「你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 赵郁不肯说,只是紧紧抱着兰芝,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了下来,闷闷道:「兰芝,我饿了……」 兰芝柔声道:「是不是想吃我亲手做的宵夜」 赵郁不肯松开兰芝:「让别人做,你陪着我。」 兰芝见他依恋自己,不由笑了起来,凑到赵郁唇上吻了一下:「都听你的。」 这一世,赵郁怎么如此依恋她 前世可没有这样啊!前世他虽然宠爱她却一直该做什么做什么,忙起来十天半月不见也是常事。 蜀芳很快就送了两碗羊肉炝锅面过来。 兰芝和赵郁用过宵夜漱罢口,就预备睡下。 赵郁在床的外侧躺下,见兰芝正侧身朝里在看阿犬,忙道:「兰芝,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兰芝摸了摸阿犬胖乎乎的小手,这才翻过身来,和赵郁面对面躺着:「什么事」 番外(3) 击退西夏骑兵的进攻之后,西北镇守使白佳昊命人送了不少酒肉到薤谷劳军。 酒是烈酒,肉是卤猪头肉,赵郁和玉兆雁刚经历过血与火,正需要烈酒好肉来压惊,两人就呆在庄子外院书房里喝了不少。 玉兆雁平常还算正常,一喝酒就爱说大实话。 他与赵郁碰了盏,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道:「赵二哥,我前些日子见了小嫂子,发现小嫂子衣着打扮甚是素净啊!」 赵郁端着酒盏饮了一口,笑了笑,没说话。 他确实对不起兰芝,兰芝跟着他一路到了西北,吃了不少苦。 玉兆雁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锦袋,笑容灿烂放在了桌面上:「二哥,前些时候我赶走西夏马贼,救了一伙儿波斯行商,这是波斯行商送我的,我又没有女眷,要这个没用,就送给小嫂子戴吧!」 赵郁没说话,端起酒盏又饮了一口。 玉兆雁便从锦袋里拿出了一串银镶猫儿眼宝石项链:「这猫儿眼宝石像小嫂子的眼睛,小嫂子戴了一定好看!」 赵郁依旧不说话,只顾一盏接一盏喝酒。 玉兆雁又喝了几杯,见屋子里只有他和赵郁,便借酒盖脸道:「二哥,我是个粗人,不懂规矩,若是说错了你别生气——」 赵郁没有说话,眼睛眯了眯。 玉兆雁不管不顾道:「我听人说,中原那边好朋友之间是会互赠姬妾的,将来你厌弃了秦姨娘,千万别送给别人,一定要预先告知我,我娶她回家做老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赵郁便挥拳打了过来,一拳便把玉兆雁的小白脸大成了小青脸。 玉兆雁哪里是吃亏的人,当下「嗷」的一声,也不顾上下尊卑了,扑上去便和赵郁打了起来。 兰芝在后院得到消息,顾不得别的,急急跑了过来,见玉兆雁正和赵郁打成一团,赵郁嘴角都流血了,自是心疼,忙拿了一边靠在墙上的军棍朝着玉兆雁打了过去:「玉兆雁,你打我家汉子做什么!」 玉兆雁冷不防被打了一下,抬头一看,见是自己暗恋的姑娘,脸立时红了,讷讷道:「小……小嫂子……」 赵郁见了,心中恨极,抬手又是一拳打来,这下玉兆雁的嘴角也流血了。 兰芝既然过来了,玉兆雁和赵郁哪里还打得下去? 两人讪讪并排坐在那里,让兰芝拿了药膏给他们涂药。 涂罢药,兰芝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起身带着翡翠回去了。 赵郁发了半日呆,然后警告玉兆雁:「她是我妻子,是你嫂子,以后不要再胡说了!」 又瞪玉兆雁:「再敢觊觎我妻子,看我怎么揍你!」 玉兆雁一直以为兰芝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妾室,如今知道赵郁是把兰芝当妻子看待,心中百味陈杂,半日方道:「好。」 帐外的烛光隐隐透了进来,照在兰芝的脸上。 十七岁的兰芝,虽然做了母亲,却分明还是少女模样,娇嫩明媚。 赵郁忽然没法开口了。 他怔怔看着兰芝,片刻后道:「我接到消息,太子薨逝了。」 兰芝一下子坐了起来——在前世,太子可是死于两年后! 前世正因为太子薨逝,庆和帝这才急召赵郁进京! 她的身子一点点冷了下来,心口仿佛破了个大洞,空落落的,似有冷风吹过,一片冰冷。 兰芝的眼尾渐渐泛起红来,眼睛湿润了:「赵郁,陛下若是召你进京的话,我和阿犬绝对不会跟着你去的。」 赵郁也坐了起来。 他看着兰芝,发现兰芝在流泪,忙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兰芝,低声道:「兰芝,你是不是……是不是……前世……前世……」 兰芝没有听清他的话,坚持道:「我和阿犬不会去京城。如果不行,我们和离吧!」 为母则强,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韩侧妃不是正常人,她会出手伤害阿犬的。 即使没有韩侧妃,庆和帝也会为赵郁另择高门之女,到时候作为庶长子,阿犬身份尴尬不说,京城的高门,哪个又是吃素的?阿犬怕是要陷入危险…… 赵郁紧紧抱着兰芝:「陛下亲自下旨,把母妃押往京城幽禁。」 兰芝闻言,心里一阵快意,身子慢慢没那么紧绷了,可是转念一想——前世韩侧妃也曾被圈禁,后来不是还出来了么? 像韩侧妃这样的人,除非亲眼看到她死去,否则她永远会折腾下去的。 深思熟虑后,兰芝依旧坚持:「赵郁,我和阿犬不去京城。我们娘俩要么留在这薤谷,要么回宛州梧桐巷的宅子。」 对于皇族的冷酷和现实,她总算是明白了。 没有爱情,没有亲情,只有权势和算计。 这样的京城,这样的皇族,她宁愿带着阿犬在这山谷终老,或者带着阿犬和爹娘回宛州生活。 她看向赵郁,声音倔强:「我自己能挣钱养活阿犬。我只有阿犬,你还年轻,将来重新娶妻生子,再纳几个妾室,儿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和我争阿犬?」 听了兰芝的话,赵郁一颗心蹙缩成一团,几乎无法呼吸。 他竭力压抑着自己,在兰芝脸颊上吻了好几下,柔声道:「兰芝,我都听你的,你放心吧,以后别再说和离这样的话了,你明明知道我离不开你和阿犬……」 兰芝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赵郁别的不说,一向说话算话,做不到他宁愿不吭声也不会答应。 有了他这句保证,兰芝一下子松活了许多,被赵郁抱着又躺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赵郁知道兰芝刚生了孩子一个月,也不能做什么,可他就是想亲亲兰芝,抱抱兰芝,便俯身吻兰芝,安抚着她。 兰芝在他的亲吻安抚下,整个人绵软如水,缩在赵郁怀里。 正在旖旎时候,睡在床里侧小锦褥上的阿犬忽然哼唧了起来。 兰芝是最听不得阿犬哭的,还没等阿犬哭出声,就推开赵郁,扑到了阿犬那边,声音温柔极了:「阿犬,我的宝贝儿小心肝儿,娘来了,别哭啊……」 赵郁:「……」 听着阿犬吧嗒吧嗒吃奶的声音,他不禁笑了起来,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悄悄在阿犬的胖屁股上轻轻拧了一下。 兰芝实在是太累了,阿犬睡着,她也睡着了。 赵郁小心翼翼把阿犬送回床里侧的小锦褥上,为他盖好小被子,然后自己舒舒服服抱着兰芝睡了。 反正在和阿犬争夺兰芝的战役中,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善于韬光养晦谋定后动的他,阿犬这小崽子,还嫩着呢! 兰芝醒来,已经是上午时分。 赵郁不在床上,连阿犬这崽子也不在。 兰芝心里一慌,忙坐了起来。 在外面候着的翡翠听到动静,忙过来道:「姑娘,你醒了!」 兰芝看见翡翠,这才没那么慌了,忙问道:「阿犬呢?」 翡翠笑了:「太太抱着阿犬在园子里玩呢!」 兰芝这才放下心来,一边起身,一边问道:「郡王呢?」 翡翠端了盏温开水递给兰芝:「白三公子和胡五公子来了,玉校尉也在,郡王陪着他们去马场看马配种了!」 兰芝:「……」 看马配种?这些人都是什么爱好啊! 想必赵郁又在忽悠他们投银子入股了! 她知道白佳宁和胡灵是赵郁的好友,他们千里迢迢来看赵郁,赵郁一定很欢喜,便吩咐翡翠:「你去交代蜀芳,中午多准备几样下酒菜。」 翡翠答应了一声,又问道:「姑娘,还是准备昨晚的南酒么?」 兰芝笑了,道:「南酒太温软了,准备烈性的柳林酒吧!」 柳林酒是凤翔名酒,酒味醇厚却又不上头,是烈酒中的翘楚。 赵郁和好友重聚,怕是这样的烈酒才能尽兴。 翡翠自去传话,兰芝洗漱罢,想着今日有可能见外客,便不再像昨日那样素净妆扮,着意妆扮了一番。 兰芝妆扮的时候,翡翠又把雇短工采摘槐树叶的事情说了:「……是玉校尉麾下的小校跑去军屯寻的人,一上午就采摘够了,我就让他们帮着清洗了槐树叶,如今用纱罩兜着在廊下晾着,工钱我已经发下去了。」 听了翡翠的叙述,兰芝不由笑了:「翡翠,你可是越来越能干了!」 翡翠小心翼翼为兰芝戴上赤金镶红宝石耳坠,口中道:「那是!还不是姑娘你教的好,我可都听你的!」 兰芝笑了起来。 只要不想京城和福王府那些糟心事,她在薤谷过得真是开心啊! 白佳宁这次是跟着商队一起来的。 他和赵郁的南北贩货生意越来越兴旺,今年初春运河一解冻,就又走了一趟杭州。 白佳宁押着船队到了宛州,卸货装货之后,又换了车队走官道来到西北,在兰州卸了货,他让掌柜和大伙计招呼着,自己带着胡灵来张掖这边看赵郁来了。 马场白佳宁也入了股,算是大股东了,他看得很仔细,有不懂的就问赵郁和玉兆雁,整整逛了一上午时间,一直到了中午,四人这才骑着马往庄子上赶。 玉兆雁和胡灵在后面并辔而行,听到赵郁和白佳宁在前面说到种马数量还是不够,便道:「是要赫孙种马么?我能弄到一些!」 赵郁闻言,笑盈盈扭头:「兆雁,你能弄到多少匹?」 本来他都是连名带姓直呼「玉兆雁」,如今得知对方能弄到赫孙种马,马上改成了亲热之极的「兆雁」。 玉兆雁想了想,道:「二百匹够不够?」 他生父是赫孙马商,有一个规模颇大的马场,赫孙的马虽然不卖给大周,可是若是他出面的话,应该可以弄到。 赵郁笑容灿烂之极,趁机狮子大开口:「若是五百匹,那就更好了!」 玉兆雁点了点头:「好啊!」 赵郁眼睛亮晶晶,看玉兆雁仿佛是看一颗罕世宝珠。 他给白佳宁使了个眼色。 白佳宁和赵郁自小交好,简直是心灵相通,当即一夹马腹,往前行了一些,让赵郁和玉兆雁并辔细说。 胡灵也识趣得很,纵马往前,与白佳宁并辔而行。 玉兆雁见赵郁眼睛发亮看他,吓了一跳,忙用右手去搓牵着马缰绳的左手:「郡王,你别用这么充满爱意的眼神看我——怪肉麻的,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郁不由笑了起来,小虎牙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光。 玉兆雁知道赵郁想知道什么——赵郁性格谨慎,定是要了解这批种马的来历——便低声道:「我生父是赫孙的马商,有一个挺大的马场。」 赵郁前世就调查过玉兆雁的底细,知道他爹娘在他幼时就和离了,却没想到玉兆雁生父居然是马商。 他笑道:「兆雁,这五百匹种马,你打算卖给我,还是打算入股?」 玉兆雁义正辞严道:「自然是卖给你了——朝廷不让武将经商的!」 赵郁见他如此认真,不由笑了:「在价格上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玉兆雁却看向赵郁:「我不要银子……等你们的战马培养成了,我要战马!」 赵郁思索片刻,道:「咱们回去后详谈吧!」 回到庄子外书房,赵郁四人刚换了衣洗罢手脸,丫鬟和小厮就送来酒席摆上了。 四人落座,白佳宁和胡灵居上,赵郁关席,玉兆雁打横。 玉兆雁见菜肴丰盛,酒是上好的烈酒,便笑了:「二哥,嫂子可真体贴!」 他原本称呼赵郁都是「郡王」,如今听白佳宁和胡灵都是叫赵郁「二哥」,便自然而然地跟着叫起了「二哥」。 赵郁闻言,瞅了他一眼。 玉兆雁眨了眨眼睛,无辜得很。 白佳宁和胡灵早从赵郁的信中知道了他扶正秦氏及秦氏生子之事,当下忙道:「二哥,我们还都没见小侄子呢!」 赵郁一听,忙吩咐孙秋去后园,然后得意洋洋炫耀道:「犬子生得甚是像我,俊秀得很!」 玉兆雁闻言,忍不住道:「我还是觉得像嫂子多一些……」 赵郁懒得搭理这个杠精,瞥了他一眼,继续向白佳宁和胡灵显摆:「真的,眼睛像我一样,特别有神;才刚满月,鼻子就高高的——我问过岳母了,内人小时候鼻子不高,应该是像我!」 白佳宁和胡灵早习惯了赵郁的自恋,都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阿犬被翡翠抱了过来,白佳宁和胡灵细细打量,发现阿犬生得又白又嫩,穿着大红衫子,精灵一般,玉雪可爱,的确很像赵郁,便都笑了起来。 胡灵一边笑,一边道:「阿犬真的像二哥啊!」 第四十五章 白佳宁也是笑,认真地和犹自不服气的玉兆雁解释:「兆雁,阿犬真的像二哥,我见过二哥婴儿时候的画像,就是这个样子!」 赵郁听了,心里一动,看向白佳宁:「你在哪儿看过我小时候的画像?」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婴儿时候还有画像? 白佳宁想了想,缓缓道:「那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我随着母亲进宫觐见陛下,我那时候不懂事,母亲和陛下说话的时候,我趁机四处看了看,见到御案上放着一张画像,画的是一个笑呵呵的胖婴儿,极为传神,上面题写着‘阿郁百日小像’六个字……」 不知为何,那时候他就断定,这一定是阿郁的画像。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赵郁心里一惊,面上却是灿然一笑:「哈哈!皇伯父一向疼爱我!」 白佳宁这会儿也觉得怪怪的,便也笑了起来。 一时满座笑声。 白佳宁和胡灵趁机拿出提前备好的给阿犬的礼物。 赵郁替阿犬道了谢,吩咐翡翠带阿犬回去,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始谈在薤谷这边种植药材的事:「我岳母看了薤谷的土质,说可以种植这些药材,咱们一起参详一下。」 玉兆雁和胡灵喝得大醉,赵郁吩咐小厮扶他们去客房歇下,自己却与白佳宁去马场散步去了。 两个人走在细绒绒的草场上,随从远远跟着,倒是说话的好地方。 赵郁默然良久,这才开口问白佳宁:「佳宁,关于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他其实也一直觉得奇怪,为何皇伯父待他格外亲切,为何前世太子薨逝后,皇伯父会急召他进京,扶他做了太子…… 兰芝用罢午饭,见翡翠抱了阿犬回来,就喂阿犬吃了奶,哄阿犬睡下,把阿犬交给了母亲。 阿犬如今可是秦二嫂的小心肝,她自有一套养育婴儿的法子,说小婴儿要健康长大,得经历阳光和风,让人制作了一个小小的木床,铺设得舒舒服服放在廊下,让阿犬睡在小床上,她则坐在一边守着阿犬做针线。 兰芝见阿犬睡得安稳,便叫了储秀和知礼过来,让知礼陪着储秀去张掖购买所需的药材。 储秀懂得药理,知礼带着人跟从保护就是了。 白佳宁沉默地向前走着。 他是庆嘉长公主的儿子,奶娘陆妈妈是宫廷女医,有些琐碎而隐秘的东西,无论是庆嘉长公主,还是陆妈妈,都没有特意告诉他,他也从来没有把这些串联起来,并联系到自己的表兄弟和最好的朋友赵郁身上。 如今因为一幅多年前的婴戏图,赵郁问他:「佳宁,关于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白佳宁默默不语走着,大脑却在急速运转着,很多他原本不在意的东西,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网罗在了一起,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最好的兄弟阿郁的生父,可能是当今天子庆和帝! 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若是真的,若是传扬开去,将是一个极大的丑闻,会被记入史传,阿郁也会因此身败名裂…… 片刻后,白佳宁抬眼看向赵郁:「阿郁,陛下除了赵曙之外,没有别的子嗣,你是陛下的嫡亲侄子,陛下疼你,也是正常的啊!」 赵郁闻言,笑了起来,眼中细细碎碎全是光芒:「对啊!」 前世他也曾经有过怀疑,却知道不能深究,再加上庆和帝曾把他流放西北,不像是生父能做出的事,因此他顺势轻轻放过了。 赵郁伸出手臂揽住白佳宁的肩膀:「佳宁,有一件事我倒是要拜托你!」 「何事?」白佳宁抬眼看他,「只要我能做到!」 赵郁笑容狡黠:「你下次见了姑母,帮我问问,我是不是我母妃亲生的!」 白佳宁苦笑道:「我还真帮你问过了,不管是我母亲,还是我奶娘,给我的都是肯定答案。」 韩侧妃如何对待赵郁,白佳宁心里清清楚楚,可是大周以孝治国,已到了变态的地步,「孝道」二字,竟成了一个利器,不少人栽在了这两个字下面。 就连一向洒脱不羁的赵郁,也被这「孝道」二字给束缚住了。 好在陛下出手,幽禁了韩侧妃。 不过这样庆幸的话,无论心里怎么想,他和阿郁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赵郁一见白佳宁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笑了,道:「我自从有了阿犬,才知道人居然会这样喜爱自己的后代,我也是自私的普通人,看阿犬哪里都好,觉得他是世上最可爱的婴儿,一想到这是我生命的延续,我眼睛就湿润了……」 所以他不能理解他母妃和福王为何会那样待他。 白佳宁理解不了赵郁:「婴儿有这么可爱吗?尿你身上屙你身上的时候也可爱?哭闹不休的时候也可爱?我大哥提起他那几个儿女,都是直叹气!」 赵郁睨了他一眼:「哎呀,夏虫不可以语冰,不和你说了!走吧,回去歇午觉!」 到了晚上,用罢晚饭,白佳宁又陪着赵郁去散步,他告诉了赵郁一个消息——安王世子赵渊、定王世子赵芃和福王世子赵翎以祭拜先太子为理由入京觐见了。 赵郁听了,没有说话。 白佳宁又道:「如今太子薨逝,陛下没有别的皇嗣,也许要从血缘最近的三个亲王福王、安王和定王的嫡出子嗣中选人过继了。」 赵郁轻轻道:「皇伯父今年才三十七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后宫嫔妃众多……听说梁太师七十高龄,还让妾室怀孕生了孩子,皇伯父若是好好调养,未尝不能诞下皇嗣。」 这一世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也许皇伯父不会像前世那样去得那样早…… 白佳宁知道赵郁从小缺少父母之爱,对庆和帝有一份慕孺之情,有些话赵郁怕是不爱听,便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谈起阿犬的生母秦氏:「二哥,对阿犬的生母秦氏,你有什么打算?」 提到兰芝,赵郁方才沉郁的神色一扫而空,眉眼皆是喜色:「阿犬的娘啊,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守着她好好过一辈子了!」 这些话他在别人面前不好意思说,可是在白佳宁这个好兄弟面前却是可以随便说的,便滔滔不绝道:「如今我正在想法子把她和阿犬的名字记入皇室玉牒,这件事若是办成,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光明正大回京城逛逛了……」 这薤谷虽然安乐,却还是偏僻了些,对阿犬的成长不利。 白佳宁是知道赵郁对秦兰芝的痴情的——先前秦氏离了王府,赵郁好几次喝醉了哭唧唧——不由笑了起来,耐心地听赵郁说完,这才道:「我的二哥,你可真痴情啊!」 这样难得的痴情,作为好友好兄弟,他可得好好守护啊! 因为白佳宁在薤谷,白佳宁的二哥西北镇守使白佳昊特地来了一趟。 他不过在薤谷盘桓了两日,却生生被赵郁纠缠了两日,最后烦不胜烦,只得以屯田为名义调拨了两千士兵给了赵郁。 赵郁说他要训练出一支专门针对西夏人的铁骑出来,白佳昊也不知道赵郁究竟能不能做到,反正他自己是快被赵郁活活缠死了! 白佳昊回了治所没多久,他麾下的副将就带着两千精锐士兵来到了薤谷。 第四十六章 赵郁大喜,把这些士兵安顿在马场外侧新盖好的军舍里,然后就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训练——这可是前世他经过了多次对敌作战总结出的训练骑兵策略。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 薤谷的秋天静美如画,远远看去,绿草、黄叶、碧水、红土,美好得简直不像人间。 赵郁这些日子忙碌得很,不过无论如何忙碌,他每晚都会回家陪伴兰芝和阿犬。 兰芝这两个月也没闲着,她带着人熬制了上万盒秦氏止血膏,又选好了药田,雇人种下了几十亩药材。 至于阿犬,他已经快满三个月了,健壮得很,自己在小床上已经会矫健地翻身了,这孩子依旧爱笑,略微逗一逗就咯咯笑个不停。 这日兰芝给阿犬换上了大红锦袍,抱着他在园子里摘桂花玩。 阿犬十分喜爱娘亲,凑到兰芝脸上亲啊亲,涂了兰芝一脸口水。 秦二嫂和翡翠在一边,都笑得不行。 翡翠忙拿了帕子去擦拭兰芝的脸:「姑娘,快擦擦吧,待会儿凝固了脸上难受!」 阿犬一见翡翠,忙又伸着藕节般的胖胳膊让翡翠抱,嘴里咿咿呀呀。 翡翠也怕兰芝抱阿犬时间太长累得慌,忙把沉甸甸的阿犬接了过来,口中道:「这阿犬,可真是小胖子啊!」 兰芝也笑——这孩子单是吃奶,怎么就能吃这么肥呢! 阿犬玩了半日,吃了些奶便在廊下的小床里睡下了。 兰芝、秦二嫂和翡翠都累得够呛,便坐在一边歇息。 翡翠歇了一会儿,起身取水果茶去了。 秦二嫂见四周无人,忙轻轻问兰芝:「兰芝,你和女婿如今有没有……」 母亲虽然没说出来,兰芝却听懂了,红着脸道:「不是说对身子不好么,我们一直没有……」 秦二嫂听了,当下就笑了:「阿郁快三个月了,其实已经可以了,今晚你好好洗个澡,准备准备吧……女婿也才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时候,也别老是拘着他……」 万一女婿憋不住了出去养了女人怎么办?军屯那边颇有几个风流娘们,见了这样清俊的美少年还不扑上来? 兰芝红着脸低头「嗯」了一声。 赵郁晚上训练罢骑兵回来,身上的中衣被汗水浸湿又暖干,暖干又浸湿,满身都是汗味。 因怕满身的汗味熏了妻儿,他先在外书房洗了澡,又彻彻底底洗漱一番,换了洁净衣服,收拾得清清爽爽,这才回了后园。 到了二楼,赵郁先去看兰芝,见兰芝坐在榻上看书,便一边脱去外袍,一边往床边走,口中道:「阿犬呢?」 兰芝合上书,笑眯眯看他,就是不说话。 赵郁走到床边,没看到阿犬。 他不死心,探身把整个大拔步床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阿犬,心里不由有些慌,忙转身看兰芝:「兰芝,阿犬呢?」 兰芝嫣然一笑:「母亲让阿犬今晚睡她房里。」 赵郁:「……」 看着兰芝娇艳的笑容,他一下子福至心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阿犬要满三个月了,那他就可以抱兰芝了! 岳母可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岳母啊! 赵郁顿时笑了起来。 兰芝看了过去,卧室里点着新置买的赤金枝型灯,上面罩着水晶灯罩,满室莹洁灯光中赵郁立在那里看着她笑,瘦瘦高高的少年,睫毛很长,内双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一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笑得她一颗心怦怦直跳。 赵郁走了过去,打横抱起兰芝,到了床边轻轻放下,俯身看着兰芝。 此时的兰芝,脸泛蔷薇,眼波朦胧,嘴唇娇嫩,娇艳芬芳如明珠光晕下乍放的昙花,鲜嫩可口,他不由心头一热,得意洋洋道:「兰芝,今晚我一夜不睡!」 兰芝想起他先前曾有过的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战绩,不禁笑了起来,忙道:「把外面灯烛熄了吧!」 赵郁随手把纱帐从玉钩上放了下来,低头吻住兰芝,含含糊糊道:「就是要点着灯……」 片刻后,兰芝柔媚的声音响起:「嗯?这就是你的一夜不睡?我的阿郁?你——」 赵郁没有吭声,一下子吻住了兰芝,把兰芝的声音吞入口中…… 红烛渐渐燃尽。 在拔步床有节奏的晃动中,红烛一个接一个熄灭,屋子里氤氲着蜡烛熄灭特有的焦糊味,中间夹杂着淡淡的玫瑰芬芳和情事特有的气息…… 天蒙蒙亮的时候,兰芝终于受不了了,昏睡了过去。 赵郁舒舒服服抱着柔软温暖芬芳的兰芝,美滋滋畅想着:去年七月我和兰芝也就隔了些日子没弄,然后小别胜新婚,兰芝就怀了阿犬;这次也是隔了好些日子,兰芝会不会再怀上呢? 若是这次兰芝能怀上的话,老天爷请赐给我一个女儿吧! 我和兰芝有儿有女,日子才更有滋有味呀! 想到这里,他抱紧了兰芝,埋进兰芝满是玫瑰芬芳的丰厚长发里,用力吸了一口,闭上了眼睛。 兰芝终于醒了过来。 她是被赵郁给亲醒的——赵郁应该是刚洗漱过,嘴唇舌头都是凉的,带着薄荷味道。 兰芝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身着玉白袍子的赵郁。 赵郁刚洗过澡,披散着微湿的长发坐在床边,见兰芝醒了,便笑眯眯凑过来又亲了一下:「兰芝,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兰芝抓住赵郁的一缕长发,嗅着上面带着些凉意的薄荷气息,懒洋洋道:「阿郁,什么好消息?」 赵郁索性贴着她躺了下去,又亲了几下,这才道:「第一个好消息是咱们又得了一笔进账,我放你妆台上了。」 他家如今兰芝管账,赵郁挣的银子,除了生意上的流转,其余都交给了兰芝。 兰芝身上还有些累,不想动弹,依偎着赵郁闭着眼睛,声音哑哑的,低声问道:「第二个好消息呢?」 赵郁声音里带着笑意:「岳父大人到了。」 兰芝:「……」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大眼睛瞪得圆溜溜:「我爹来了?真的?」 赵郁忍着笑,「嗯」了一声,也坐了起来。 兰芝一下子把赵郁挤在一边,急匆匆穿上绣鞋站起身,又是欢喜,又是慌张,又是失措:「赵郁,我爹看见你没有?哎呀,我爹会怎么想啊!」 想到爹爹看到赵郁时的表情,兰芝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不能让赵郁再当众表演一次变脸? 赵郁见兰芝紧张,忙从后面抱住了兰芝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抚着:「岳父如今到了张掖,我这就去接他!」 兰芝顾不得别的:「我和你一起去!」 她爹可是不赞同她和赵郁的,她见了爹爹得好好解释一番。 赵郁用蓝色缎带绑了头发,月白骑装,鹿皮快靴,做普通军屯少年打扮。 兰芝用玄色绣帕裹了头,也换了身轻便的青色骑装,是常见的军屯少妇打扮。 小两口手拉手下了楼,一走到一楼门口,却都愣住了——阿犬的小床正在门外的草地上放着,而穿着大红织锦袍子的阿犬正在小床上翻来翻去自己玩。 如今阿犬一天比一天大,果真人如其名,跟小狗一般,天天看着娘亲,到哪里都得跟着她,不然就嗷嗷哭,眼泪简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第四十七章 兰芝最看不得他乌溜溜大眼睛含着晶莹泪珠看自己的小模样,每次阿犬一流泪,她都要举手投降,因此不能带阿犬外出的时候,兰芝都要跟做贼一般悄悄溜出去。 可是今天她要骑马,真的不能带阿犬啊! 仿佛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一般,阿犬本来在翻着玩,忽然就趴在小床上看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手拉着手的爹和娘。 他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看着娘亲就嗷嗷叫了起来。 兰芝一见,忙跑了过去,一把把胖儿子抱了起来,先亲了好几下。 见阿犬撅着胖屁股直往她怀里拱,兰芝忙一边安抚一边问旁边的奶娘:「阿犬没吃饱么?」 如今兰芝的母乳很少,赵郁托玉兆雁在军屯里挑了个刚生过孩子的小媳妇做奶娘。 阿犬的奶娘姓侯,是个清秀的小媳妇,又干净又利落,她的丈夫是玉兆雁的亲兵,被派到武威那边去了,因此索性带着才半岁的儿子住进了庄子里,一边喂阿犬,一边喂自家儿子。 侯奶娘忙道:「启禀主母,已经喂过了!」 秦二嫂笑着道:「兰芝,你家阿犬是个大肚汉,你又不是不知道!」 兰芝不由也笑了,忙先喂饱阿犬这馋嘴娃娃,把阿犬放在小床里,然后给侯奶娘使了个眼色。 侯奶娘忙把她儿子侯青也放了进去。 阿犬只顾和侯青玩,暂时忘了看守娘亲,赵郁趁机一拉兰芝,两人悄悄带着翡翠溜了。 侯奶娘看着郡王拉着主母轻手轻脚离开了,不由有些羡慕:「郡王对主母真好!」 秦二嫂笑眯眯:「年龄相当的小夫妻,哪有感情不好的!」 她现在唯一的担心是兰芝虽然是女婿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毕竟不算名正言顺的皇家人,万一将来王爷非要给郡王娶郡王妃,那可怎么办。 不过秦二嫂和兰芝一样,知道瞎担心没有用,路还是得一步一步自己走,即使是女子,也得能靠得住自己。 如果将来郡王要娶郡王妃,她们两口就带了兰芝和阿犬回梧桐巷,继续卖她的药,照顾女儿外孙女。 侯奶娘想起郡王去军屯的情形,便道:「我们军屯里,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喜欢郡王,每次郡王陪玉校尉过去,大家都眼巴巴看着,有人觉得郡王清俊好看,有人觉得玉校尉更秀气些!」 秦二嫂想起端懿郡王第一次出现在梧桐巷的场景,也笑了:「郡王第一次去梧桐巷,也是这个样子!」 两人看着小床里的两个孩子,絮絮说着话,在秋日阳光中,倒也安适自在。 孙秋正牵着四匹马在外院门口等着,见郡王和主母带了翡翠出来,忙迎上前去。 兰芝与赵郁在前并辔而行,孙秋和翡翠骑着马在后跟着,四人出了庄子,沿着白杨小径往谷口而去。 起初兰芝骑得小心翼翼,中规中矩骑着马,速度并不快,赵郁特意放慢速度跟着她。 到了官道上后,兰芝渐渐找回了前世的感觉,开始加快速度纵马疾驰。 赵郁见状,忙笑着打马追了上去。 风吹拂着脸庞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兰芝一口气骑马赶到了张掖城门外。 看着高耸的张掖城墙,兰芝不由笑了起来——她在薤谷隐居了好久,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衣服和新首饰了,今日可要好好地选购一番! 兰芝正仰首看张掖城墙上的垛口,却听到旁边有人叫了声「嫂子」,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却发现是一个做赫孙商人打扮的秀美青年,不由一愣——这赫孙人怎么这么像玉兆雁? 那青年见她眼中满是疑惑,当即笑了起来,走上前来:「嫂子,是我!」 原来真是玉兆雁! 兰芝见他打扮奇异,知道事出有因,便没有多问,而是道:「我和你二哥一起来的。」 这时候赵郁也赶了过来,见到玉兆雁,浓密秀致的眉挑了挑:「我们去胡珠楼,你去不去?」 玉兆雁笑了:「我正要去胡珠楼送货,一起去吧!」 兰芝没想到远在西北偏僻之地的张掖,居然也有大周最大的珠宝楼胡珠楼的分店,不由笑了起来——她正好可以选几样首饰了,家中女眷众多,隔一段时间总得置办些首饰的! 进了城,到了繁华的路段,他们便下了马步行。 赵郁一边走,一边向兰芝介绍着:「张掖是甘州州治,城内甘泉遍地,泉水清洌甘甜,古代诗人有这样的诗句‘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当江南’,张掖因此被称为‘塞外江南’,城池甚是繁华,待接了岳父,我再带你去置办些衣服首饰!」 兰芝自幼生长在市井之中,习惯这样的市井繁华,如今在薤谷隐居久了,的确盼着出来看看,因此大眼睛亮晶晶看个不停。 听了赵郁的话,她心里美滋滋的,笑盈盈看了赵郁一眼,「嗯」了一声。 玉兆雁在一边看了,不由自主补了一句:「张掖位置甚是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管是赫孙,还是西夏,都对张掖虎视眈眈,因此张掖守将一直日夜提防。」 兰芝点了点头:「张掖位置实在是重要,我总觉得西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骚扰甘州了,说不定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开春,西夏骑兵就会卷土重来,须得做好防范。」 前世西夏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底,趁着大周人过年松懈,暗中与张掖城内的内贼穆木尔人勾结,五万大军压境,企图里应外合,占领张掖。 西夏人和穆木尔人里应外合,张掖城破,西夏人和穆木尔人在城内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把整个张掖城变成了血海火海。 赵郁正是在那时候和玉兆雁联合起来,击退了进攻薤谷的西夏人和穆木尔人,又驰援张掖城,击退了西夏人和穆木尔人的联军,最后把他们赶入了大戈壁。 听了兰芝的话,玉兆雁不由看向赵郁。 赵郁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计划,并没有告诉兰芝。 兰芝是他的妻子,他是男人,应该保护自己的妻子,而不是把妻子牵涉进那些政治算计中去。 到了胡珠楼,玉兆雁的随从看着马,赵郁、兰芝和玉兆雁进了胡珠楼,翡翠和孙秋也跟着进去了。 青衣卫的掌柜正在里面等着,见赵郁等人进来,恭谨地行了个礼,道:「贵客到了,请到后面看货吧!」 胡珠楼后面是一个精致的宅子,花木扶疏,金桂灿烂。 兰芝一进去,就闻到了扑鼻一股甜香。 掌柜进去禀报了一声,很快就有四个人迎了出来,正是做书生打扮的林文怀、秦仲安、许江天和一个生得与孙秋甚是相像的青年。 兰芝一见爹爹,欢喜得很,却知这不是说话地方,便没有多说。 彼此见了礼,赵郁要与林文怀他们谈事情,兰芝便随着爹爹和许江天去了西边的偏院。 秦仲安见屋里都是自己人了,拉着兰芝的手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见女儿气色甚好,还比先前丰润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道:「兰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四十八章 他都被弄糊涂了! 胡珠楼的丫鬟摆好茶点便退了下去,此时屋子里只有秦仲安、许江天、兰芝和翡翠。 兰芝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端着茶盏思来想去,半日方抬头看向秦仲安:「爹爹,我当娘了,你如今也做了外祖父了。」 秦仲安:「……」 他更糊涂了。 许江天沉默地坐在一边。 他本来奉了世子之命,来送礼钱给端懿郡王,顺路送干爹秦仲安去见女婿赵穆,谁知在咸阳城外的驿站住宿的时候,恰好就遇到了胡珠楼的几个伙计,偏偏一起过来的世子的亲随智勇又病倒了。 为了路上的安全,他只得与胡珠楼的人一路同行来到了张掖,然后就稀里糊涂被安排进了这偏院里,正惴惴不安呢,就见到了端懿郡王和兰芝姐姐。 兰芝长话短说,把赵郁扮作赵穆入赘的经过说了。 她说的虽然简练,可是秦仲安和许江天还是听明白了,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秦仲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原本颇为喜爱的行商出身的赘婿赵穆,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高高在上的郡王赵郁,即使换了别的岳父,也没法子一下子就接受现实啊! 他端起茶盏慢慢喝着,心里直发愁。 许江天则是什么都明白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如今跟着世子赵翎,也明白了不少皇室的弯弯绕绕,他看了干爹一眼,见他闷声不吭只是喝茶,猜到了干爹的心事,就直接替干爹问道:「兰芝姐姐,你嫁的是赵穆,自是赵穆的妻子,可如今赵穆变成了端懿郡王,那你的身份……你的身份究竟是算赵夫人,还是郡王妃?」 兰芝神色平静:「我是赵郁的妻子,不是郡王妃。」 许江天略一想就明白了,看向秦仲安:「干爹,兰芝姐姐如今是端懿郡王的正妻,只是还未上皇室玉牒。」 他说的比较委婉,可是秦仲安还是听懂了——皇家并不承认兰芝的身份! 秦仲安端起茶盏,把茶盏里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看向兰芝:「我有外孙了?我的外孙在哪里?」 反正当初婚书上说好的,赵穆可是入赘,第一个孩子可是他秦家的! 既然有了女儿,还有了外孙,谁还稀罕什么郡王女婿! 兰芝见爹爹一心只关注外孙,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便道:「他小名唤作阿犬,我娘带着他在薤谷呢,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回去吧!」 秦仲安一想到自己做外祖父了,心中就欢喜得很,又问兰芝:「阿犬长得像你不像?胖不胖?闹人不闹人?」 见他一提起外孙子,就变了个人似的,连珠炮般问个不停,兰芝、翡翠和许江天都笑了起来。 兰芝虽然也笑着,却有些心事重重。 如今到了张掖,她自是记起了不少前世之事,想到再过四个月,城内的穆木尔人有可能要与西夏铁骑勾结屠城,眼前这个美丽的塞外江南就要变成血海尸山,她就有些坐不住了,一边和爹爹说笑,一边考虑着怎样和赵郁提起此事…… 她虽是内宅女子,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恶贼屠杀。 此时隔了一道墙的另一个院子里,气氛完全不同。 院子里的隐蔽处立了不少佩着腰刀的青衣人,这些青衣人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给这幽静秀丽的院落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书房外标枪般肃立的人正是孙秋。 书房内赵郁等人正在议事。 西北镇守使白佳昊和青衣卫统领林文怀坐在靠东的圈椅上,甘州知州张文清和张掖县令穆立志坐在靠西的圈椅上,玉兆雁、孙秋的同胞弟弟孙冬和张掖胡珠楼的掌柜林芩则立在赵郁身侧。 赵郁立在黄花梨木书案后,看着书案上铺放的西北舆图和张掖城池图,修长的手指在张掖城池图上缓缓移动着,点着一个个用朱砂圈起来的地点:「确定这便是那些穆木尔人的据点么?」 林文怀看向孙冬和张掖胡珠楼的掌柜林芩。 孙冬起身,先行了个礼,这才道:「启禀郡王,穆木尔人在张掖城中一向以经营食肆为生,每每到了拜日教的拜祭日,他们就会聚在这些食肆中。属下接到命令后,便对城中这些穆木尔人食肆进行排查,最后确定了这三十九个食肆有里通西夏的嫌疑。」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属下有一名线人,精通穆木尔语,混入其中,打听到城中穆木尔人如今口耳相传一句话——」 孙冬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穆木尔语,然后翻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除夕日,汉贼死,张掖城,归我土’。」 书房里静了下来。 赵郁大脑缜密异常,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片刻后才道:「城中十五岁以上穆木尔男丁有多少?」 张掖县令穆立志迟疑了一下,起来回禀道:「启禀郡王,户籍上登记了七万八千七百五十一人。」 赵郁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前世的场景。 被熊熊大火笼罩的张掖城,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其中大多数是幼儿和赤身裸体的妇人…… 他和玉兆雁满身是血带着薤谷军屯的骑兵赶到张掖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片刻后,赵郁低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夜子时开始,封锁城门,全城戒严,一户一户搜,凡是涉及,格杀勿论!」 穆木尔人本来是西夏的一个部落,被西夏贵族抢走草场和牛羊,在西夏无法立足,阖族投奔了大周。 大周朝廷接纳了这一部落,安置在了张掖城内。 谁知大周对这些穆木尔人越优待,他们就越不知足,捏造了拜日教圣书,说张掖城原本就是他们穆木尔人的,却被大周人占去,掀起了全族对大周人的愤恨。 书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赵郁——这件事实在是太重大了! 赵郁眼神幽深,缓缓扫了一圈,看向林文怀:「林公公,陛下的旨意呢?」 林文怀缓缓起身,珍而重之地拿出了临行前庆和帝授予的密旨。 书房内众人齐齐跪下。 这道密旨很简单,就是甘州军政官员,皆听从端懿郡王赵郁调动。 赵郁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意:「不必使用张掖城内士兵,薤谷军屯的骑兵戌时开拔,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张掖……白大人麾下的军队,从今天开始做好准备,伏击西夏骑兵。」 今夜的行动,干系甚大,须得谨慎小心,因此赵郁要用他和玉兆雁亲自训练出来的一万军屯骑兵执行此事。 翡翠正连比带划说着阿犬:「……阿犬小公子最是喜爱姑娘,一天到晚竖着耳朵听姑娘的声音,恨不得一天到晚黏着姑娘……」 秦仲安正听得入神,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忙扭头看了过去,却见一个穿着月白骑装的少年走了进来,蓝色缎带束发,一身利落的骑装,越发显得宽肩细腰长腿,十分的英姿飒爽,只是笑容稚气——正是端懿郡王赵郁!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行礼,赵郁却快步走了过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看着端懿郡王灿烂的笑容,秦仲安一时怔住了。 第四十九章 赵郁知道自己怎样笑最可爱最讨长辈喜欢,便露出小虎牙灿然一笑,然后又是一揖:「岳父大人,岳母得知您来,一直在家里盼着呢,吃罢接风酒,小婿就送你和兰芝回家,免得岳母和阿犬盼望!」 秦仲安起初还有些懵,可是端懿郡王是如此的善解人意满面春风,他很快就被端懿郡王奉承得妥妥帖帖,一起吃接风酒去了。 几杯酒下肚,秦仲安豪气满怀拍着端懿郡王的肩膀:「女婿,我是你老丈人,你不必如此客气,以后叫‘爹’就行了!」 赵郁乖巧极了,给秦仲安斟了一盏酒奉上,灿然一笑,叫了声「爹」:「爹,您再饮一杯吧!」 兰芝也在席上,单手支颐在一边看着,见自己的爹被赵郁这厮哄得开开心心,不由也是佩服,便道:「都少喝几杯吧,吃些汤面垫垫肚子!」 赵郁如今最听兰芝的话,闻言不再敬酒,吩咐小厮送上鸡汤银丝面,陪着岳父和干小舅子许江天吃了。 席间空隙,他寻了个机会,给兰芝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以净手为借口先出去了。 兰芝会意,片刻后也跟着出去了。 赵郁立在院中桂花树下,待兰芝过来,便凑近兰芝耳畔低声道:「兰芝,今晚我要在张掖城内做一件大事,散席后我送你和岳父回薤谷,然后我再回张掖。」 兰芝闻言,瞪大眼睛看着赵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因为西夏和穆木尔人——」 赵郁端详着兰芝——他其实一直怀疑兰芝有前世记忆,却一直不敢去确定,怕揭开前世伤疤。 兰芝一颗心怦怦直跳,迎着赵郁的视线,轻轻道:「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到张掖城内的穆木尔人和西夏军队勾结起来,里应外合屠了张掖城,还去攻打薤谷军屯……」 赵郁已经确定兰芝有前世记忆了。 他心中满是心疼与歉疚,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着兰芝。 兰芝被赵郁抱得快要没法呼吸了,用力推赵郁:「快闷死我了!」 赵郁松开了些,却依旧抱着兰芝。 他的个子太高了,兰芝得仰着脸看他,她挣着身子仰首看去,却发现赵郁眼中含泪,眼尾泛红,不由吃惊:「咦?你哭什么?真是爱哭鬼!」 这时候秦仲安出来,却发现女婿正抱着女儿立在院中桂花树下,不由尴尬得很,忙咳嗽了一声,然后转身又进屋了。 兰芝又羞又恼,抬手拉下赵郁,在赵郁嘴唇上咬了一下,然后轻轻道:「还不放开?!」 赵郁知道被岳父看到了,俊脸微红,果真松开了兰芝。 兰芝深吸一口气,专注地看着赵郁:「我知道你要做大事,让孙秋送我们回去就行了!」 赵郁觉得嘴唇有些疼,舔了一下,带着些咸味,知道嘴唇被兰芝咬流血了,却笑了起来,道:「不亲自把你送回去,我不放心。」 下午赵郁带着兰芝出去了一趟,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就买了不少绫罗绸缎和各色吃食回来,再加上胡珠楼赠送的一匣子首饰,这一趟也算是颇有收获。 许江天急着回去向赵翎复命,吃罢接风酒就告辞离开了。 玉兆雁带了几个亲随,和孙秋孙冬兄弟一起,跟着赵郁骑马护送秦仲安兰芝父女回了薤谷。 布置好薤谷防卫,赵郁玉兆雁一行人在夕阳中骑马往军屯方向而去。 兰芝立在楼上,从后窗探身向外,眼睁睁看着赵郁一行人消失在金色夕阳中…… 夜幕降临,整个薤谷陷入黑暗之中,唯有马场、军舍和被马场军舍围在中间的庄子里闪烁着昏黄的灯光,为这寒凉的边塞秋夜增添了几分暖意。 用罢晚饭,兰芝抱着阿犬,陪着爹娘坐在一楼起居室里说话。 秦仲安和秦二嫂以为赵郁是留在张掖谈生意上的事,便问兰芝赵郁在做什么生意。 兰芝心中担心赵郁,面上却依旧平静:「他和白三公子合伙做南北贩货生意——如今西北这边的绫罗绸缎,基本都是他们运过来的;马场也是和白三公子他们合开的,还做起了药材生意,我和娘种的药田里的药材,都是卖给他们,再运往中原和江南的。」 她说着话,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阿犬。 阿犬乖乖地窝在娘亲怀里,乌溜溜的眼睛跟黑宝石似的,安安静静的。 秦仲安见阿犬如此安静,心中惊讶:「兰芝,阿犬怎么这么乖啊?」 他记得这么大的小婴儿不是吃,就是哭,要么就是睡。 兰芝还没吭声,秦二嫂就笑了起来:「阿犬傍晚时和侯奶娘的儿子阿青疯玩了一阵子,这会儿哪里还有精神?!」 翡翠用托盘端着茶点进来了。 茶是西北特产红枣茶,点心共有四碟,一碟白糖薄脆,一碟山楂糕,一碟果馅顶皮酥,一碟酥油泡螺,都是今天从张掖城买回的上好点心。 阿犬原本安安静静的,一闻到食物的香气,就挣手挣脚要去拿,兰芝不敢让他吃这些,忙抱着他上楼去了。 阿犬吃饱母乳,拱在兰芝怀里睡着了。 兰芝又陪了他一会儿,然后让翡翠守着他,自己下去陪爹娘说话去了。 秦二嫂有些想家,问起了梧桐巷:「兰芝她爹,我和兰芝离开之后,咱们梧桐巷有什么大事没有?」 秦仲安笑道:「哪有什么大事!」 他想了想,却道:「简家的四姑娘嫁人了,听说嫁给了潦河镇上开绒线铺子的一户人家,家道殷实,甚是和美……她先前订亲的那个姓周的秀才,已得了痨病去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兰芝听了,也为简贞英感到高兴——简贞英终于不再重复前世的悲剧,寒灯只影寄人篱下。 一家人絮絮说着话,用了些茶点,兰芝听到外面似有马蹄声,心里一惊,忙让储秀去看。 储秀很快就回来了,见兰芝立在廊下,忙上前低声道:「主母,玉校尉麾下的赵拓从军屯带了二百男丁过来,和郡王留下的亲兵一起住进了军舍,孙秋陪着他们,说是要帮咱们守夜!」 兰芝一听,便知是赵郁的安排,想到赵郁的体贴与回护,心里暖暖的,可是想到赵郁今夜要做的事,她心里又有些担心。 回到起居室,兰芝微笑道:「夜深了,爹娘想必也都累了,都洗洗睡下吧!」 她又问蜀芳:「水烧好没有?若是烧好了,让大厨房的厨娘们把热水送进来吧,老爹和太太要洗澡!」 兰芝虽然心乱如麻,却还是要把爹娘这边安排妥帖。 待一切安排妥当,兰芝这才上楼去了。 翡翠正一边做针线一边守着阿犬,见兰芝上来,忙道:「姑娘,你今日也累了吧?泡个澡解解乏吧!」 外面起了风,北风呼啸,刮得外面的白杨树枝咔嚓作响,糊着月光纸的窗户上月光纸也被吹得啪啪直响。 屋子里弥漫着暖和的水汽和玫瑰的芬芳,感受不到一点寒意。 兰芝正泡在浸了玫瑰花瓣的浴桶里想着心事,却听到床上传来阿犬哼哼唧唧的声音,忙吩咐翡翠:「快去看看阿犬!」 翡翠很快就抱着只穿着大红肚兜的阿犬过来了。 阿犬一见娘亲,就哭唧唧伸着胳膊腿儿让兰芝抱。 第五十章 兰芝一见儿子这样,心都酥软了,忙道:「哎呀,快把阿犬肚兜脱了,让阿犬和娘亲一起洗澡!」 心里却道:这崽子平生第一次主动要求洗澡啊,可真难得! 阿犬不像他爹赵郁,最讨厌洗澡,每次给他洗澡都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翡翠把阿犬剥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递给了兰芝。 兰芝美滋滋抱着儿子,把阿犬全身上下给洗了一遍。 阿犬虽然讨厌洗澡,可是能和娘亲在一起,他愿意忍受。 翡翠在一边侍候,笑嘻嘻道:「阿犬可真白啊,又肥又白,浑身上下都是软肉!」 兰芝悄悄捏了捏阿犬胖乎乎的背,又捏了捏他的胖屁股,道:「若是有画师在薤谷就好了,把他这个样子画下来,长大了拿去臊他!」 翡翠笑了:「没事,等咱们将来回宛州了,我去书院街那边找画师去,我记得马三娘说过,书院街有一个画扇面围屏的朱先儿,先前是宫里的画士,后来革退在家,画得一手好人像!」 阿犬被娘亲捏得舒服得很,哼哼唧唧趴在娘亲怀里,浑不知娘亲已经决定给他画光身子人像了。 有了阿犬这小崽子添乱,兰芝也没时间多想,给阿犬擦拭罢身子哄睡,她也累得睁不开眼睛,挨着阿犬就睡着了。 翡翠从孙秋那里感受到了紧张形势,因此不肯离开兰芝,下楼抱了自己的铺盖上来,在榻上歇下了。 第二天下起了雨。 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倒也不大,天却一下子冷了下来,虽是仲秋,倒是和宛州那边初冬差不多。 兰芝换上了薄绵衣,也给阿犬穿上了大红织锦面的绵衣——阿犬生得雪白,又甚肖赵郁,眉目浓秀,嘴唇嫣红,因此兰芝爱给他穿上红色衣服,戴上赤金宝石璎珞项圈,打扮起来跟个小仙童似的。 雨接连下了好几日,秦仲安刚开始还有些新鲜,打着伞随着知义把马场逛了个遍,又去军屯那边逛了逛,可是都逛过之后,他就有些寂寞了。 往日在宛州的时候,他公务之余,都是和交好的同僚或者朋友去饮茶、吃酒、赏花或者钓鱼,偶尔还要泛舟运河吟诗作对,如今到了薤谷,却是寂寞得很。 兰芝抱着阿犬,见爹爹负手低头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便低声问秦二嫂:「我爹是不是想家了?」 秦二嫂笑着接过阿犬,低声道:「你爹爹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宛州,应该是想家了,让他慢慢习惯吧!」 其实她也想家了,可是兰芝和阿犬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慢慢适应就好了。 兰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没说什么。 到了晚间,兰芝带了翡翠去了外院,安排好守夜轮值的人,又去点清巡逻的人,待一切齐备,她这才回了内院。 赵郁不在家,她得把一切安排妥当,不能让赵郁因为家里琐事分心。 夜深了,雨却还在下。 因天气湿冷,兰芝早让人在楼上楼下的房间里放了熏笼,这样屋子里暖和些,临睡前也可以把泛潮的被褥都熏一遍。 楼上房间里的熏笼被兰芝放了些寒梅末,屋子里弥漫着暖洋洋的寒梅香。 兰芝的浴桶也放在熏笼边。 她正泡在热腾腾的水里,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便道:「翡翠,阿犬没醒吧?醒了就抱上来,我哄他睡!」 今晚阿犬非要和外祖母一块睡,弄得兰芝心里空落落的。 翡翠没有回答,屋子里一片静谧。 兰芝觉得有些异样,扭头看了过去,却见赵郁正似笑非笑靠在熏笼上。 她又惊又喜,猛地转身,双手扒在浴桶边沿,大眼睛圆溜溜盯着赵郁,待见他双目清澈笑容灿烂气色甚好,这才放下心来,却故意道:「你没受伤吧?」 赵郁笑着摇头。 兰芝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我不信。你脱光了让我检查检查!」 赵郁情不自禁笑容加深,飞快脱光了衣物,放在了背后的熏笼上,然后开开心心让兰芝检查去了。 外面风雨交加,屋檐下的铁马响成一片,楼后白杨树被风刮断的声音不时传来。 兰芝被压在熏笼上,在熏笼暖洋洋的熏香中,似乎要飞升而去…… 在飞升般的眩晕震颤中,兰芝双手抓紧熏笼的镂空格子,心里发出了和前世一样的叹息:和赵郁在一起,真的好快乐…… 赵郁难得地睡了懒觉。 外面云收雨散,碧空万里,秋阳灿烂,兰芝带着翡翠去了大厨房,吩咐大厨房的人宰羊杀猪买酒,犒赏跟着赵郁去张掖的人。 她又叫了知礼过来,让他跟着翡翠去领了银子,按军马场骑兵的人数去军屯购买猪羊,犒赏这次参加张掖之事的骑兵。 王湉随着赵郁忙了好几日,也是刚刚起身。 他立在偏院里,清清楚楚听到兰芝站在门外和知礼说道:「这些不用公中出钱,全都从我的私房里出——大家伙为郡王出力,为国效忠,我也想出一份力!」 他打量着不远处的兰芝,发现她肌肤雪白晶莹,阳光下脸上似还有一层细小绒毛,分明还是娇嫩的小姑娘,可是眼神清澈坚定,背脊挺直,如西北荒原中到处可见的小白杨一般,坚强而执着…… 回到自己的房里,在写给皇帝的密信的时候,王湉沉吟了一下,添了一句——「秦氏聪慧大气,甚爱郡王,堪为郡王良配」。 兰芝回到后园小楼,发现赵郁已经起来了,正抱着阿犬陪爹娘说话,很是父慈子孝。 她走了过去,才发现自己想错了——阿犬不肯让爹爹抱,在赵郁怀里挣扎着要离开;赵郁任凭他挣扎,待阿犬快要挣脱了,再笑眯眯又把他摁回去——父子角力,阿犬完败! 阿犬失败了也不哭,继续默默挣扎着。 兰芝不由笑了,凑过去在阿犬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把阿犬从赵郁那里解救了出来:「我的小乖乖小心肝,娘亲抱你!」 阿犬终于从爹爹不软又不香的怀里逃脱出来,到了娘亲又软又香的怀里,舒服得眯着眼睛笑,软绵绵趴在兰芝肩上。 赵郁见了,故意对着阿犬做了个鬼脸。 阿犬被吓得「嗷」了一声,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赵郁脸上。 兰芝发现赵郁欺负阿犬,也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赵郁:「……」 一边围观全程的秦仲安和秦二嫂见了,都笑了起来。 用罢午饭,阿犬渴睡了,手里玩着拨浪鼓,脑袋却一栽一栽,秦仲安和秦二嫂便带着阿犬睡午觉去了。 赵郁陪着兰芝出去散步。 两人走在园子里的青砖小径上,午后秋阳暖洋洋照着,舒适得很。 赵郁眼睛微微眯着,前几日的血与火仿佛已是遥远的往事,可是他知道,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兰芝想起在张掖城胡珠楼后面宅子里见到的林文怀,便问赵郁:「林公公呢?」 赵郁微笑:「他回京城了。」 第五十一章 林文怀和他算得上不欢而散。 林文怀奉了庆和帝之命,劝他进京觐见。 赵郁直接拒绝了。 他的妻儿一日没有收到封赏旨意,他就一日不去京城。 林文怀只得失望而归。 兰芝叹了口气,道:「阿郁,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赵郁挽住了她的手:「我也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兰芝停下脚步,看向赵郁:「你先说吧!」 明亮灿烂的秋日阳光中,赵郁的脸清俊异常,轮廓略显柔和,分明还是少年模样,可是眼神却幽深冷峻:「这几日,我在张掖,杀了好几万准备与西夏人里应外合屠城的穆木尔人,西夏那边已经得到消息,应该会提前攻打张掖武威,我已经接到了探报,西夏十万骑兵已经开始东移。」 他握紧兰芝的手,声音依旧平静:「我已经禀报了朝廷,甘州白佳昊、兰州孟敏治、凉州杨宇品,再加上陆续开拔前往西北的中原各部,总共十万大军,全都由我节制,迎击西夏侵略。」 赵郁眼神变得柔和,凝视着兰芝:「兰芝,我曾经发誓,我会永远守着你……可是,我也是大周男儿,没有国,哪有家……你带着阿犬,和岳父岳母一起回宛州,只有你们的安全得到保证,我才能心无挂碍。」 这一战无法避免。 他既然选择了为国迎敌,就义无反顾,「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他是大周男儿,这是他的宿命。 他的妻儿,他会给他们做出最好的安排。 赵郁握紧兰芝的手,声音低而清朗:「我会让孙秋和孙夏兄弟带着我的亲兵护送你们回去,他们会一直住在梧桐巷宅保护你们母子的安全,待西北事了,我就回去陪你们母子。」 兰芝直觉一股冷意从心底产生,蔓延向四肢百骸,眼睛早溢满了泪水…… 如果今生还像前世的话,她知道赵郁会安然无恙。 这一世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比如张掖内贼穆木尔人已经全被清除,比如朝廷提前做了迎敌准备,比如赵郁手里有了兵权…… 可是,战场之上,生死在瞬息之间,她还是担心…… 兰芝扑进了赵郁怀里,紧紧抱着赵郁劲瘦的腰,把眼泪全蹭在了赵郁脸颊上衣领上,闷声道:「赵郁,那你可得保护好你自己,完好无缺回来,不然我可是要带着阿犬再嫁的!」 她吸了吸鼻子,把夺眶而出的眼泪全蹭在了赵郁胸前衣襟上:「而且如今我这么有钱,有钱的寡妇可不愁嫁,你若是不回家,我即使不嫁,私下里养几个英俊少年做面首,隔三差五招进家门私会,谁又能把我怎样!」 赵郁不禁笑了起来,眼中还含着泪:「若我真去了,你要再嫁,可得睁大眼睛好好挑选,务必挑一个人品好的给阿犬做后爹……」 他觉得自己应该心情平静,可是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说着说着竟然无法说下去了。 兰芝仰首看赵郁,见他眼尾泛红,眼中含泪,忙反抱住了他,灿然一笑:「赵郁,反正你得给我全须全尾回来!听到没有?」 赵郁用力「嗯」了一声,低头吻住了兰芝。 兰芝舌头被他吸得发麻,双腿有些软,忙用力推他,示意回楼上房里去。 这里虽然没有人,却毕竟是在外面。 赵郁一边吻兰芝,一边含含糊糊道:「今晚应该有月亮,咱们悄悄溜下来,在这里……好不好?」 兰芝听了,不由想起前世之事,抬手在赵郁腰间拧了一下,低声道:「想什么呢?一天到晚就想这件事!弄那么多花样做什么?你个色魔!」 赵郁被她拧得吃吃直笑,低低道:「不在月下也行,那你今夜得……」 兰芝红着脸全都答应了下来,推开赵郁,去那边采摘野菊花去了。 赵郁含笑立在那里,看着兰芝蹲在草丛里,采摘正盛开的嫩黄和浅紫野菊,已经起了反应的身子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今年才十八岁,心智虽然成熟,身体却十分冲动,平时没和兰芝在一起还正常得很,算得上清心寡欲,可是一闻到兰芝身上的味道,或者抱一抱兰芝,亲一亲兰芝,马上就会起反应。 兰芝采了一把野菊,拿在手里走了过来,悄悄瞟了赵郁那里一眼,见甚是平静,不由抿嘴一笑,这才与赵郁一起散步回去。 赵郁一边走,一边低声和兰芝说着自己的安排:「过两日白佳宁的商队就过来了,他带着向导穿过西夏,往西域诸国那边走了一趟。孙夏孙秋带着人护送,你和阿犬还有岳父母就跟着白佳宁回宛州……」 又道:「为了你们娘俩路上的安全,我还有一个打算,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能成,你们这一路我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林文怀要去长安城见陕州知州,若是能接到他的急信,在咸阳驿站等着兰芝母子一路同行,倒是一件好事。 若是想要林文怀真心诚意帮他,必须得让林文怀见见阿犬…… 前世林文怀对他忠心耿耿,这一世还急不得,得慢慢取得林文怀的信任…… 兰芝认真地听着,把赵郁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赵郁想起兰芝有话要和他说,忙问兰芝:「兰芝,你要和我说什么?」 兰芝叹了口气,道:「我见我爹有些想家,原本打算和你说一下,阿犬我可以自己带,让你派人送我爹娘回宛州……不过现在不用说了。」 她原想着送爹娘回宛州,自己和阿犬留下陪赵郁,没想到赵郁要把她和阿犬也送走。 兰芝感情上虽然不愿意,可是理智上却知道这是最妥当的安排。 她和阿犬不能留在西北拖累赵郁。 赵郁见兰芝恹恹的,心里也有些难受,揽住兰芝,柔声劝慰道:「你我如今都还不满十八,将来我们是要相守到八十的,还有六十多年时间要在一起,到时候你别嫌我烦就是。」 想起有时候他缠得兰芝都受不了,赵郁不禁笑了起来,眼睛笼了一层水意,悄悄瞟了兰芝一眼,笑容更加灿烂——明明那么快乐的事,兰芝也很快活,可是到最后兰芝总是嫌他烦…… 到了前面,小厮阿福过来,说玉校尉过来了,赵郁便去见玉兆雁了。 兰芝却是回了小楼。 得知要陪着兰芝和阿犬回宛州了,秦二嫂和秦仲安都是又惊又喜,回过神来,忙又问兰芝:「女婿怎么不回去?」 兰芝早和赵郁商议好了理由,便笑着道:「他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忙,过完年待他安顿好这边的生意,就也回宛州了。」 秦仲安和秦二嫂一直以为赵郁老老实实在做生意,也没想其它,只顾高兴,起身一起进屋收拾行李去了。 到了晚上,待阿犬在起居室的小床上睡着,兰芝便打开了提前准备好的首饰匣。 烛光之中,金光灿灿,珠光盈盈,宝石璀璨,起居室众女眷都吸了口气:「真漂亮!」 兰芝也笑了起来——女人哪有不喜欢珠宝首饰的! 她先让自己的母亲挑选:「娘,这是阿郁的心意,你先来选几件心爱的。」 第五十二章 秦二嫂一一细看了一番,有几样赤金镶嵌红宝石、祖母绿和猫儿眼的首饰太过华贵了,她都没有拿,单独拣了一支赤金莲花簪和一对赤金莲花耳坠,笑吟吟道:「那些红宝石绿宝石,你年轻姑娘家戴了好看,我都当外祖母了,还是戴些不那么显眼的,免得人说我老来俏!」 兰芝看了看,又选了一个镶猫儿眼银手镯,拉了秦二嫂的左腕过来,戴到了秦二嫂的左腕上,笑得甜滋滋:「我的亲娘,你戴这个手镯,恰和你外孙子阿犬是一对祖孙!」 阿犬也有一对镶猫儿眼宝石的银手镯,是玉兆雁送的。 秦二嫂听了,也笑了:「这倒是!」 兰芝给母亲选罢,又笑盈盈叫了翡翠过来:「翡翠,你也来选吧!」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翡翠都是她最忠实的贴身丫鬟,她待翡翠自然和待亲妹妹似的。 翡翠从不和兰芝假意推辞,大大方方走了过来,认真选了一支赤金镶翡翠梨花簪,插戴在发髻上让兰芝看:「姑娘,好看么?」 兰芝眼神温柔打量着灯光中的翡翠——翡翠是小瓜子脸,柳叶眉细长眼樱桃小口,颇为清秀可人。 她伸手在首饰匣里拨了拨,选了一对赤金镶翡翠耳坠出来:「这和你选的簪子是一套,你怎么忍心让它们分离?」 秦二嫂和储秀蜀芳在一边都笑了起来。 翡翠便笑着接了下来:「多谢姑娘!」 兰芝招手让储秀和蜀芳上前,挑选了一对赤金梅花钗和一对赤金海棠花钗,赤金梅花钗给了储秀,赤金海棠花钗蜀芳, 重活了一世,兰芝心里清楚,无论如何,自己身边的人一定得笼络住。 前世她单是珠宝首饰都有几箱子了,却也挡不住无常索命,与其坐拥金山,不如该赏就赏,该施恩就施恩。 对于阿犬的奶娘侯奶娘,兰芝也不小气,见侯奶娘耳朵上只戴着一对小小的银丁香,便挑选了一对赤金梅花耳坠送给了侯奶娘,又赏了侯奶娘二十两银子,温声交代她:「我过些日子要带着阿犬回宛州了,你回去和你家人商议一下,若是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就带着你家阿青和我们一起上路;若是舍不得离开薤谷军屯,就留下吧,这些是我赏你的。」 侯奶娘听了,神情甚是彷徨,低低道:「主母,容小媳妇回去和家人商议一下。」 兰芝笑着点了点头。 侯奶娘退下之后,兰芝又吩咐蜀芳叫来在大厨房中服役的厨娘,一人赏了五两银子,含笑道:「你们这些时候都辛苦了,这些银子是我赏你们的,拿回家盘缠吧!」 这些厨娘大喜过望,千恩万谢行罢礼退了下去。 晚上兰芝刚歇下,赵郁便回来了。 他与玉兆雁等将领一直在外书房商议张掖城、永昌、武威这一线的防守,忙到深夜,原本要招待大家吃酒的,想到自己今晚要陪兰芝,便让玉兆雁和王湉陪客吃酒,他自己则回了后园。 兰芝今夜柔顺异常,什么都顺着赵郁,令赵郁飘飘欲仙如登仙境,恨不得合水把兰芝给吞下去。 一夜恩爱绸缪。 早上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又被赵郁给亲醒了。 她一睁开眼睛,见赵郁正压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急,抬手就打赵郁。 晨曦中赵郁有些羞涩地看着她,嘴唇微微抿着,乌檀般的柔顺长发披散了下来,竟有一种魅惑人心的稚气与诱惑,发尾扫在兰芝胸前,麻酥酥的…… 兰芝高高抬起的手轻轻放了下去,落在了赵郁腰上…… 哎,算了,男色误人! 小夫妻俩厚着脸皮直睡到快中午时才起来洗漱。 洗漱罢下了楼,得知秦仲安和秦二嫂一早就带着阿犬去马场上玩了,赵郁这才松了一口气——白日宣什么的,被长辈知道,可不是件好事! 若是岳父岳母背后说兰芝,那兰芝该多不好意思啊! 兰芝看向赵郁,恰好看见了他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见兰芝笑得可爱,赵郁突然凑过去,在她发髻上亲了一下。 兰芝正笑着打他,小厮阿福就来禀报,说玉校尉带着侯奶娘一家三口求见。 赵郁和兰芝相视一看,都有些疑惑。 兰芝想了想,道:「许是为了侯奶娘要不要跟着去宛州的事。」 赵郁会意,便吩咐阿福:「请玉校尉进来吧!」 他看了看兰芝,见兰芝打扮得恰如其分,既不寒素,又不过分华丽,便点了点头,携了兰芝出去迎接玉兆雁。 前世玉兆雁就常弄得他十分头疼,兰芝若是打扮寒素,玉兆雁就有了借口要送兰芝衣服首饰;兰芝若是打扮华丽,玉兆雁就睁着一双桃花眼看个不停,眼睛似带了钩子一般老想勾引兰芝,令赵郁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飞——偏偏玉兆雁除了这一点不好,其它方面简直是无可挑剔,好兄弟,好朋友,好将军,各个都好! 玉兆雁从不绕弯,一进来先看了兰芝一眼,眼神诚挚,满是欣赏,然后才看向赵郁,开门见山道:「二哥,嫂子既然要带着小侄儿回宛州,我寻思着,让侯家三口跟着一起去吧,侯正身手手不错,可以沿途保护,侯正娘子继续奶小侄儿,他们家的崽子阿青则可以做小侄儿的玩伴!」 赵郁听了,看向兰芝,征求兰芝的意见。 兰芝微微一笑,看向侯正两口:「你们如果愿意的话,我自然是乐意得很……」 侯正是个中等身量的青年,五官周正,瞧着有些沉默寡言,他和妻子一起行礼:「我们夫妻愿意服侍主母!」 侯正夫妻退下后,玉兆雁看看赵郁,又看看兰芝,秀美的脸上难得现出踌躇之色。 赵郁以为他又要傻乎乎送兰芝礼物,便双目炯炯盯着玉兆雁,随时预备把玉兆雁给踹出去。 玉兆雁瞅了虎视眈眈的赵郁一眼,忽然眯着桃花眼笑了:「二哥,小侄儿需不需要认干爹?我做他干爹吧!」 将来二哥你若是为国捐躯,我就正好转正做继父! 赵郁自然听懂了玉兆雁的言下之意,板着脸走过去,抓着玉兆雁的衣领:「走,咱们去外书房吃酒去!」 玉兆雁就这样被赵郁给提溜了出去,临出门还叫了声「嫂子」,大声道:「将来天下太平,嫂子,我带了礼物去宛州看——」 翡翠还没见过玉兆雁这样厚脸皮的人,笑得花枝乱颤:「姑娘,这人可太有意思了!」 兰芝也笑了:「玉校尉是真淘气!」 赵郁这次出去,一直到下午还没有回来,原来白佳宁带着商队穿过西夏防线从赫孙回来了,正和赵郁在外书房说话。 白佳宁身上还穿着赫孙款式的华丽锦袍,戴着赫孙常见的毡帽,做赫孙贵公子打扮。 他一进书房,先摘下毡帽,又脱去锦绣皮袍,最后叮叮当当褪下满手的宝石戒指,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二哥,赫孙国王前不久刚迎娶了西夏公主,与西夏结盟,派出五万骑兵要与西夏联合攻打大周!」 白佳宁一口气说完,见书案上有茶盏,便端起来一饮而尽,待喉咙得到滋润,这才看向赵郁:「二哥,赫孙参战这件事得赶紧通知我哥,通知朝廷!」 第五十三章 这次前往西域行商,他本来做的就是丝绸、茶叶、宝石和香料生意,都是和赫孙及西夏上层贵妇打交道。 因为性情风流长相俊俏,白佳宁一路偎红倚翠艳遇不断,走得优哉游哉。 他的其中一位露水情人正是那位嫁到赫孙的西夏公主,从这位公主情人那里打探到这个消息之后,白佳宁不敢耽搁,打扮成赫孙人一路飞驰赶了回来。 赵郁眼睛亮晶晶,亲自端起茶壶给白佳宁倒了一盏:「佳宁,不要急,你再和我细说一番吧!」 大周这边张开了口袋等西夏侵略者,没想到赫孙居然和西夏人勾结在了一起,双双送上门来! 这一战虽然险,却依旧要好好打一场,以战养战,一战成名,杀鸡给猴看,收拾赫孙和西夏,震慑西域诸小国,往朝廷那些要舍弃西北的大臣们脸上扇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赵郁,也要为兰芝和阿犬搏个封妻荫子——他妻子,如今还未曾得封郡王妃;他的阿犬小宝贝,到如今还没有大名呢! 第二天白佳宁便带着兰芝诸人,在孙夏孙秋及赵郁亲兵的护送下,一路往东南而去。 兰芝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薤谷,心里满是担忧与不舍。 于此同时,赵郁心潮澎湃,与白佳昊等将领会齐,对着舆图摩拳擦掌,预备开始一场大周历史上规模最大参战人数最多的抗击西夏赫孙联军的战争。 知礼正在指挥着一群小厮搬取垫了麦草的木箱子,外书房院子里已经放了好多木箱。 见到赵郁送众将军回来,知礼忙上前行礼:「见过郡王!」 赵郁看着小厮一箱箱搬取木箱子,一时怔住了。 知礼忙解释道:「郡王,这是主母制作的止血膏,主母临行前,吩咐属下搬到外书房库房存储,以备郡王不时之需。」 赵郁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本来一直忙碌,尽力不去想妻子和儿子离开的事,可是如今看到这些木箱,睹物思人,心里一阵难受,低头道:「交代他们轻拿轻放,里头的药盒子都是瓷盒子。」 这些可都是兰芝辛辛苦苦制出的药膏啊! 知礼答了声「是」,眼睁睁看着郡王大步流星进了书房,总觉得郡王的背影有些落寞和萧瑟。 兰芝一行人已经行到陕州了。 白佳宁虽然风流倜傥,可是待嫂子侄子却甚是严谨,每到驿站或者客栈,都会包下一个套院,让兰芝一行人住进内院,他带着大伙计和护送兰芝的亲兵住在外院。 需要说话的时候,白佳宁都是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厮去传话,自己从不到兰芝面前。 这一路行来,因为白佳宁处处安排妥当,兰芝和阿犬倒也没受什么辛苦劳顿。 这一天傍晚,白佳宁兰芝一行人赶到了咸阳,住进了咸阳城外的驿站。 如今已是九月底,驿站内外秋意颇浓,傍晚时分又起了风,包下的院子里白杨树上黄绿色的叶子被风刮得「啪啪」直响,很是萧瑟。 兰芝抱着穿着玄色斗篷戴着兜帽的阿犬走在院子里,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赵郁,心情有些低落。 阿犬一上马车就打瞌睡,下了马车便开始清醒。 这会儿他正好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伸出双臂环抱住了兰芝的颈部,白嫩的小胖脸贴在兰芝脸颊上蹭了蹭,奶声奶气哼唧了几声。 兰芝被儿子蹭得一颗心软绵绵的,简直要化成甜蜜的糖水了,离愁别绪一扫而空,只顾抱着阿郁柔声抚慰:「娘的乖宝,回屋里喂你喝水……」 秦二嫂随着兰芝进了屋子,秦仲安看着小厮们搬取行李。 众人安顿下之后,翡翠便笑着和兰芝说道:「姑娘,我去看看晚饭准备得怎样了!」 兰芝知道她是想去看看孙秋,不由微笑,道:「去吧去吧!再和孙秋说一声,让他问问白三公子,明日何时起身!」 翡翠脸略有些红,含羞答应了一声,这才出去了。 秦二嫂待翡翠出去了,这才笑着低声道:「翡翠这是……看上孙秋了?」 兰芝眼里满是笑,亮晶晶的:「翡翠难得动心,若是孙秋也有意,那就太好了,到时候我为翡翠做主!」 秦二嫂见侯奶娘带着儿子阿青来了,便转移了话题,笑吟吟道:「小阿青来了!快过来,刚煮好的小米粥,让阿青也吃一碗。」 如今阿犬已经四个多月了,秦二嫂已经开始给阿犬准备米油和小米糊这些食物了。 阿青虽然比阿犬大一些,却也可以跟着阿犬一起吃。 侯奶娘笑着道了谢,抱着阿青过来。 阿犬和阿青吃了小米粥,便开始在罗汉床上一起玩。 阿犬才四个多月,只会翻来翻去,是个灵活的小胖子;阿青都七个月了,已经会坐在那里了。 两个小婴儿玩得很是开心,都不怎么会说话,只会发出「哎哎呀呀」的声音,却也手舞足蹈热火朝天地交流着,可爱得很。 兰芝在一边看得直笑。 正在这时,翡翠急急跑了进来,凑到兰芝耳边,低声道:「姑娘,孙秋告诉我说宫里的林公公来了,想见你一面,问你愿不愿意见面!」 兰芝闻言,心里一惊,看了一眼屋内,见秦二嫂和侯奶娘正看着罗汉床上的两个小婴儿,便拉了翡翠起身出去了。 到了廊下,兰芝这才低声问翡翠:「是林文怀林公公么?」 翡翠点了点头:「孙秋是这样说的。」 兰芝脑海里浮现出林文怀一向波澜不惊的脸。 林文怀一向低调,可兰芝却是知道的,林文怀不是普通的大太监,他多年来一直掌管着皇帝暗卫青衣卫…… 片刻后,兰芝做出了决定,低声吩咐翡翠:「你去和孙秋说,我愿意见林公公!」 即使韩侧妃已经被幽禁在京城,可是兰芝总有一种感觉,只要韩侧妃不死,韩侧妃就早晚会再次掀起风浪,因此一直担心韩侧妃会对阿犬和她下手。 如果能得到林文怀的照拂,起码阿犬和她的安全又能得到一重保障。 白佳宁包下的套院外院里静悄悄的,肃穆异常。 正房明间廊下立着几个标枪般挺直的青衣卫。 正房明间内,白佳宁正陪着林文怀喝茶。 林文怀问起了白佳宁这次经商的经历,得知白佳宁和赵郁的商队从江南的杭州一直走到西域,不禁笑了起来:「三公子和郡王可真是敢想敢做!」 白佳宁微笑:「‘富贵险中求’,我和二哥都喜欢冒险。」 林文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白佳宁,心中颇为赞叹。 如今大周承平日久,皇族和高官大族子弟,爱的是斗鸡走狗香车宝马绫罗绸缎美人歌舞,哪里还有先辈创业立国时的精气神? 像端懿郡王和白三公子这样不辞辛苦甘于冒险的贵公子实在是太少了! 想到端懿郡王,林文怀不禁有些好奇:端懿郡王生得好,秦氏也甚是聪慧美貌,小皇孙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他正在想象,孙秋就来禀报:「大人,我家主母带了小公子来了!」 孙秋、孙夏和孙冬如今都跟了赵郁,自然是赵郁的人了,因此在林文怀面前也称兰芝为「我家主母」。 林文怀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忙道:「快请!」 第五十四章 白佳宁陪着林文怀出去迎接,却见到大丫鬟翡翠陪着一个穿着正红斗篷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戴着兜帽,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只是遮得严实,看不清楚。 到了近前,兰芝抬手掀下兜帽看了过去,见眼前这两个人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甚是风流俊雅,正是白佳宁;另一位约莫二十八九岁,身材高挑,肌肤白皙,英俊沉默,正是大太监林文怀,便抱着阿犬上前见礼:「见过林大人、白三弟!」 林文怀和白佳宁还了礼,一起进了堂屋坐下。 林文怀上次见秦氏,还是在宛州城外白家的麒麟园。 当时秦氏已离了福王府,被纨绔子弟拦住调戏,恰好被端懿郡王看到,上前去收拾了那姓金的纨绔子弟,救了秦氏。 也就是那时候,林文怀发现了端懿郡王对秦氏甚至钟情。 当时临离开,他打量了秦氏一番,直觉秦氏风流袅娜不可尽言,一双眼睛清澈如水脉脉含情,从外貌上看,的确与端懿郡王是一对璧人。 如今再看已经生了小皇孙的秦氏,林文怀发现秦氏虽然已为人母,却依旧是风流袅娜模样,只是比先前丰润了些,美貌更盛,眼睛却愈发清澈稳重。 看罢秦氏,林文怀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取下兜帽的小皇孙身上。 小皇孙生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林文怀一颗心都是酥软的,不由自主道:「小公子生得甚肖端懿郡王……」 阿犬不会说话,可是却能听懂「端懿郡王」四个字,当下就「哎哎呀呀」,伸着手臂要林文怀抱。 林文怀又惊又喜,忙起身道:「秦娘子,可以么?」 大周称呼已婚女子,常加上娘家姓氏以「娘子」称呼,如今兰芝身份未定,林文怀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以「秦娘子」来称呼兰芝了。 兰芝微微一笑,把阿犬交给了林文怀。 林文怀抱着阿犬,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阿犬却和其父赵郁一样,天生自来熟,性格活泼,他伸出白嫩的小爪子,捧着林文怀的脸摸来摸去,笑得眼睛眯成弯月亮,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文怀被阿犬的嫩爪子摸得心里一片酥软,眼睛也湿润了,情不自禁道:「我第一次见端懿郡王,当时我十五岁,端懿郡王才四岁,和小公子这时候很像,只是瘦一些……当时是在金明池行宫,陛下怕端懿郡王乱跑落水,让我时时抱着他……」 他之所以能在庆和帝面前脱颖而出,便是因为当时年仅四岁的端懿郡王被人推入了金明池,四周无人,而他不假思索跳下金明池,救出了端懿郡王,这才开始被庆和帝重用…… 白佳宁和兰芝都还不知道这件事,闻言都看向林文怀,想听听下文。 林文怀却不再多说,抱着阿犬,声音温柔:「你爹爹告诉我,你的小名唤作‘阿犬’,对不对?」 阿犬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伸出小胖手去摸林文怀的鼻子。 林文怀不禁笑了起来,抱着阿犬不愿意松手。 他这辈子不可能有后代了。 十五岁的他,从水深不见底的金明池救起四岁的端懿郡王的时候,就有了一个隐秘的心思,他觉得端懿郡王好像是他的儿子一般,他不由自主就疼爱端懿郡王。 这个心思却不能被人窥见,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如今见了阿犬,他心中自是喜欢得很。 见林文怀眼睛满是慈爱注视着阿犬,兰芝和白佳宁都有些诧异,两人四目相对,却又倏忽分开了——叔嫂相处,还是要注意分寸的! 林文怀抱着乖巧地呆在他怀里的阿犬,眼神温和看向兰芝:「秦娘子,我已经接到了端懿郡王的急信,会一路陪你和小公子回到宛州。安顿好你们母子,我再回京向陛下复命。」 兰芝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 见林文怀看向她的眼神甚是慈和,如同父兄一般,她略一思索,便试探着开口道:「林大人,侧妃那边……」 不知为何,她见到林文怀,心里总是觉得特别亲切。 林文怀微微一笑:「秦娘子请放心,我会吩咐人好好看顾韩侧妃的。」 兰芝这才彻底放心了,灿然一笑,起身褔了福:「多谢!」 林文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锦袋,笑吟吟给了阿犬:「阿犬,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好好收着啊!」 阿犬接过锦袋,好奇地扯着玩。 辞别林文怀和白佳宁,兰芝抱着阿犬回到内院,把阿犬交给了秦二嫂,自己在翡翠服侍下脱去斗篷。 阿犬一见外祖母,开心得很,把手里的锦袋塞给了外祖母,嘴里哼唧着。 兰芝见了,笑道:「娘,阿犬得了见面礼,这是要送给你呢!」 秦二嫂打开锦袋的系带,从里面抽出了厚厚一卷纸,展开一看,发现全是一千两面额的大额银票,不由双手微颤,忙数了数,发现足有二十张,急急和兰芝说道:「兰芝,两万两银子的见面礼……天呀,谁这么大手笔?」 兰芝心下也是诧异,心道:林公公为何出手这么豪阔?他对阿犬怎么这么好? 第二天一早,众人离了驿站,出发往南而去。 有了林文怀一路同行,剩下的路途更加顺遂,不过半个月时间,兰芝一行人就赶到了宛州。 这时已经是十月初,宛州城也是满城秋色,黄叶满树,秋风萧瑟,秋水澄碧。 兰芝与爹娘带了阿犬回到自家住下,林文怀则带着属下住进了秦家隔壁的赵宅。 初回到家,全家人自是要好好歇歇。 兰芝一直睡到了快中午,这才洗漱妆扮,起身带了阿犬下楼。 她一下来,便发现林文怀居然也在,忙褔了福权作见礼。 林文怀戴着玄色飘巾,穿着青色道袍,清水布袜,玄色千层底布鞋,一副普通书生打扮,却自有一份英俊洒然。 他含笑回了礼,道:「我带了位画师过来,想着给阿犬画幅小像,不知可不可以……」 兰芝看见他就觉得亲切,含笑道:「林大人,我都听您的!」 这时候,赵郁正带领大军埋伏在武陵山口,等着西夏与赫孙的联军钻入口袋。 大周军队居高临下,悄无声息,早已备好了火油、巨石和火箭,只待赵郁令下。 赵郁双目幽深盯着下面蜿蜒的山谷,等待着最佳时机。 这次联合作战由他统一指挥,待赵郁发出指令,白佳昊率军切断西夏和赫孙联军退路,守在谷口的兰州孟敏治和凉州杨宇品率军堵截。 终于到了最佳时机,赵郁一抬手,一边的玉兆雁就点着了信号箭。 随着尖锐的信号箭声响起,战鼓咚咚擂响,喊杀声震天,大周军队开始了百年来第一次对入侵外敌的主动进攻。 番外(4) 韩莲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这一生从来都顺遂得很,但凡是男人,哪有不喜欢她服从她的? 即使是庆和帝,不也被她勾引,让她成功怀上了阿郁? 即使福王,不也是一边厌恶她的风流狠毒,一边却又对她欲罢不能多年盛宠? 即使是韩双韩单兄弟,行踪遍及五湖四海,见识过无数美人,不也一直匍匐在她的裙下? …… 可是,她却被自己的儿子给幽禁了,而且是幽禁在这个鬼地方! 第五十五章 她不就是毒死了秦兰芝那个贱婢么? 一个小户女出身的妾室,仗着阿郁的宠爱,居然还想做大周的皇后,一国之母,呸! 她韩莲谋划了这么多年,可不是要给秦兰芝这贱婢搭桥铺路! 一个妾室罢了,即使下手毒死了她,大周以孝治国,阿郁即使气死,也不能做什么——起码世家大族朝中重臣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她毕竟是为这些世家大族朝中重臣的女儿进宫承宠清理了障碍! 这大周天下,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只能属于高门大族,而不属于卑微的寒门。 寒门,永远只能跪在高门大族的脚下仰望! 韩莲走到高塔的窗口,贴到那一条线般的透风口向外望去,看着那碧波万顷的金明池,心里依旧燃烧着希望。 她的那些手下,还有孟家和武家,一定会救她的。 毕竟,她手里有这两个家族的把柄。 一天过去了。 十天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一年过去了。 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过去了…… 韩莲一个人也见不到,整整在这高塔中熬了二十年。 十年前,她还清楚知道自己是谁。 到了如今,她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正因为有时清醒,她才会更加痛苦。 永平帝驾崩,新帝登基,淡淡吩咐道:「金明池关着的那个疯妇?一杯毒酒毒死吧!」 叔父碍于孝道不能下手,那就让他出手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西夏和赫孙联军依仗骑兵优势,外围骑兵拼死保护,终于有将近五万人冲出武陵山口,向西而去。 大周方面一直在山顶以逸待劳的玉兆雁部一万骑兵,在赵郁和玉兆雁的带领下追了上去。 十六日后,赵郁玉兆雁率领这一万骑兵,带着西夏和赫孙主将的人头胜利归来。 这次武陵山口伏击战,大周军队共歼敌九万余人,赫孙主将和西夏主将皆被斩首,大周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被史书称为武陵口大捷。 赵郁累得快要不能动了,一到薤谷庄子外面,一下子就要从马上滑下来。 西北镇守使白佳昊、兰州守备孟敏治和凉州守备杨宇品三位武将上前迎接,兰州守备孟敏治见端懿郡王快要从马上落下,忙上前去接。 赵郁原本都迷迷糊糊了,见是孟敏治来接自己,吓得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自己跳到地上站稳了——他可不敢让孟敏治这断袖接触到他! 赵郁一向自认为容颜英俊,生怕孟敏治这断袖看上自己,那可就太尴尬了! 就像先太子赵曙,赵郁那么爱热闹喜交际的人,都不怎么和赵曙过多接触,就是因为怕赵曙眼瘸看上自己,到时候堂兄弟闹得不愉快。 玉兆雁在一边看到了,哈哈大笑,也下了马。 孟敏治出身大周世族孟家,也算是京城贵公子出身,对于端懿郡王的这点小心思自然是清楚得很,不禁哭笑不得——他再爱美少年,也不敢觊觎端懿郡王和玉兆雁这样的美少年啊! 这俩货都是外表看着赏心悦目,内在十分野蛮,若是敢冒犯他们一些,动辄挥拳就打,而且专门打脸,谁敢喜欢他们呀! 真真自作多情! 赵郁从来没有骑马这么久过,两条腿又酸又疼,都快要能动了。 他扶着知礼和孙冬往内院走,吩咐王湉:「你先去陪白二哥他们,我带玉兆雁去洗澡换衣!」 赵郁身上的铠甲溅上了不少血滴,如今已经干涸,呈深紫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穿在里面的白绫袍子也被血和汗浸得硬邦邦的,不换衣洗澡就见人,对一向爱洁的赵郁来说简直是没法忍受。 如今庄子里也没有女眷,知礼和孙冬便指挥着小厮弄了两个浴桶放在一楼起居室里,里面盛了加了药的热水,待赵郁和玉兆雁冲罢澡,让他们再泡一下药浴。 起居室里热气腾腾,药味浓郁。 赵郁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这半个多月以来的辛苦终于得到了缓解。 玉兆雁泡在浴桶里,好奇心依旧很强:「二哥,这是什么药汤?感觉泡一泡很舒服!」 赵郁闭着眼睛,上方搭着一块温热的布巾:「这是内子配的药,有缓解疲劳活血消瘀之效。」 想到兰芝,他心里一阵惆怅。 西夏和赫孙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还有不少硬仗要打,他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和兰芝阿犬团聚…… 玉兆雁一想到这药汤是兰芝配的药,心里不禁痒痒的,坐在浴桶里左摸右摸,东看西看,又开口问赵郁:「二哥,这浴桶是不是嫂子用过的?」 赵郁:「给老子滚!」 他气得要死:「哪有女子用这么大的浴桶!」 玉兆雁心里颇有些惆怅:「原来是这样啊……」 夜深之后,庆功宴终于散了。 赵郁有了酒意,扶着知礼和孙冬慢慢回了后园的小楼,没让侍候的人跟着,自己上了楼。 屋子里的摆设还和兰芝在的时候一样,就连衾枕被褥也是他和兰芝素日使用的,似乎还留着兰芝身上的芬芳。 赵郁脱了衣服,自己坐在拔步床帐内拿了药膏抹药。 因为长时间骑马,他的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又红又肿。 赵郁看着自己的伤处,颇为自怜自爱,心道:若是兰芝见了,一定心疼得直流眼泪…… 还是得把西夏和赫孙打得十年没有还手之力,有了这样的功勋,朝廷总该为他封妻荫子了吧?! 休整二十日后,赵郁又得到了线报——赫孙和西夏正在集结军队,预备再次攻打大周。 赵郁摩拳擦掌,预备再战一场! 延福宫正殿。 庆和帝正召见丞相武应文、太师梁启宗、太傅孟安国、吏部尚书梁乃恩、兵部尚书赫子文、大理寺卿孟博文等大臣。 得到西北各级文武官员禀报武陵山口大捷的折子,庆和帝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笑了起来,道:「众爱卿应该都知道武陵山口大捷了吧?!」 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御案前踱了几步,道:「我大周将士共歼敌九万余人,赫孙主将和西夏主将皆被斩首——这可是我大周对抗外敌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战绩!」 庆和帝欢喜激动到了极点,双手一拍:「朕的阿……端懿郡王,真是国之栋梁!」 众大臣一片沉默。 丞相武应文终于开口:「陛下,端懿郡王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却也有不少污点,其一,杀戮过重,屠杀数万穆木尔人;其二,花费过大,掏空国家——」 兵部尚书赫子文再难忍耐,当即出列大声道:「武丞相所说,臣不敢苟同!端懿郡王杀穆木尔人,是掌握了穆木尔人与西夏里应外合预备屠戮张掖的证据;至于军费,端懿郡王所用的军费,比起运河各地税关一年逃逸的收入,并不算多!」 太傅孟安国的家族把持了运河各个税关,闻言咳嗽了一声,道:「臣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见几位重臣在延福宫吵了起来,庆和帝没有说话,冷静地听着看着。 他要看看,眼前这些国之栋梁朝廷重臣,到底哪些人是真的为了大周,哪些人是把家族的利益看得高于国家利益! 众臣散去后,庆和帝坐在御案后,半日没有动。 白文怡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给庆和帝捏着肩颈。 庆和帝良久方叹了口气。 大周如今瞧着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却蕴藏着无数危机…… 正在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原来林文怀回来了。 林文怀行罢礼,含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匣,珍而重之地打开奉给了庆和帝:「陛下,这是端懿郡王的长子阿犬的小像!」 庆和帝闻言大喜,因为朝政而起的郁闷顿时消散一空,忙道:「快展开快展开!」 林文怀从锦匣中取出一卷画像,展开后平铺在御案上:「陛下请看!」 庆和帝先看第一幅,发现画的是一个肥白可爱的小婴儿正在罗汉床上趴着,脑袋扬起,一双眼睛圆溜溜黑宝石一般,可爱得很。 他心脏怦怦直跳,忙又看第二幅,却是胖婴儿穿着大红锦衣靠着靠枕,胖乎乎的小手正抓着一个拨浪鼓,笑容可掬。 庆和帝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涩,眼睛早湿润了——这可是他的小皇孙啊,世上仅有的一个小宝贝! 武应文梁启宗这些朝廷重臣,各个子孙满堂,哪里能理解他的心理…… 庆和帝不着痕迹地拭了拭眼角,接着看第三幅小像。 第三幅画的是一个美貌袅娜的少妇,正抱着胖婴儿在摘花,母子相视而笑,十分温馨。 庆和帝默默地翻看着这三幅小像,良久方道:「怎么才三幅……」 林文怀默然。 庆和帝又翻看了一阵子,道:「和阿郁小时候真像……对了,这小胖子叫什么名字?」 林文怀忙道:「启禀陛下,小皇孙小名唤做阿犬,是端懿郡王起的,还没有大名。」 庆和帝听了,沉吟良久。 到了傍晚,庆和帝忍不住把阿犬的画像取了出来,又把赵郁小时候的画像取了出来,全都摆在御案上,含笑赏鉴了一番,然后提笔在雪浪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白文怡在一边侍候笔墨,趁机看了一眼,发现有「赵嘉」「赵璟」「赵朗」「赵颐」「赵澈」「赵祯」「赵政」「赵瑾」「赵朗」「赵怀澜」「赵昕」「赵彦」「赵荃」「赵轩」「赵熙」「赵泽」……全都是极好的名字,知道庆和帝是在为小皇孙起记入玉牒的大名。 庆和帝想了很多,实在难以决断,便问白文怡:「文怡,你觉得哪个名字更适合阿犬?」 白文怡笑了,道:「陛下,给小皇孙起名字可马虎不得,还得钦天监测算,四角俱全才行!」 庆和帝便吩咐小太监:「宣钦天监监正觐见!」 待小太监出去,白文怡想了想,含笑道:「陛下若是要给小皇孙起名,可得赶早了,万一端懿郡王想好了名字,提前给小皇孙起了,那陛下可要失望了!」 庆和帝默然片刻,这才道:「文怡,阿犬有了大名,自然是要记入玉牒的,他的生母母以子贵,也要进封——可是阿郁说了,秦氏只能做他的正妻……」 他觉得秦氏被封为郡王侧妃足够了,可是一则赵郁认定了秦氏为妻,而秦氏又是小皇孙的生母,因此一时难以决断。 庆和帝如今有心扶阿郁做太子,可是阿郁若想顺利成为太子,就必须笼络四大世族,也就是说,太子妃须得出身四大世族。 庆和帝原先给赵郁看上的未婚妻人选是梁乃恩的嫡长女,可赵郁这崽子,只认秦氏一人,真是傻孩子…… 出身在皇族,居然也讲什么爱情! 白文怡把庆和帝的话记在了心里,寻了个机会,悄悄告诉了林文怀。 林文怀听了,思索良久,这才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咱们合计一下!」 当晚庆和帝去了梁淑妃宫里,因为开心,多吃了几杯酒,早早安歇了。 他一直未曾立后,这些年一直由宫里位分最高的妃子梁淑妃打理后宫。 梁淑妃久居深宫,思虑过甚,夜间失眠已成了习惯。 到了半夜,她正闭着眼睛养神,忽然听到庆和帝在喃喃自语说梦话。 她凑过去听了片刻,发现庆和帝说的是什么「阿郁」「阿犬」。 第二天送走庆和帝,梁淑妃叫了亲信小太监进来,悄悄叮嘱道:「你去见我长兄,就说陛下在梦里叫赵郁的乳名‘阿郁’,还叫什么‘阿犬’,请他派人查一查,‘阿犬’到底是谁。」 梁淑妃出身四大世族中的梁氏,其父便是当朝太师梁启宗,其长兄则是吏部尚书梁乃恩。 小太监答了声「是」,又重复了一遍梁淑妃的话,这才悄悄去了。 福王得知赵郁被庆和帝封为平西指挥使,总揽西北军事,心里有些惊疑不定,便叫了世子赵翎过来商议。 赵翎听了,也吃了一惊:「阿郁不是在西北经商么?怎么还当上平西指挥使了?」 他这些日子正在筹备与孟家表妹的婚事,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倒是没有关注西北之事。 福王哼了一声,道:「赵郁现在可牛得很呢!」 他把一封密信递给了赵翎:「这是咱们安插在西北军中的人送来的,你看看吧!」 赵翎把一目十行把密信看完,眉头不由舒展开来:「父王,阿郁可真是深藏不露,没想到他这么会打仗!」 又道:「父王,阿郁能取得这么重大的胜利,对大周来说真乃幸事——在对西夏、辽国等外敌的作战中,大周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胜仗了!」 福王没想到赵翎居然目光如此短浅,冷笑一声,道:「如今赵郁能够指挥动西北这十五万人马,若是他以后不肯放下兵权呢?这十五万大军虽然不够他争夺天下,却足以令他割据西北了!」 赵翎沉默了一会儿,道:「父王,阿郁不是这样的人。」 阿郁爱财,有时也会热血,却不是贪恋权力之人。 福王瞪了赵翎一眼,道:「如今赵郁锋头正盛,我已经与你外祖父商议过了,如今陛下正宠信赵郁,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等过了年再说吧!」 赵翎的外祖父,正是当朝太傅孟安国。 福王拿起书案上的墨烟冻石鼎,想起这玩器是未来儿媳妇孟三姑娘送的寿礼,便看向赵翎:「武家的女儿快要进门了,你明日找个时间,陪你孟家三表妹去运河泛舟吧,女人是要哄的!」 赵翎答了声「是」。 他的婚姻自是政治联姻,他先娶孟家的嫡女为世子妃,再纳了武家的女儿为世子侧妃。 按照与武家的约定,世子侧妃武氏先进门,世子妃小孟氏后进门。 明明都是父王安排好的,他自己也同意的,可是现在事到临头,赵翎却觉得有些疲惫——他昨日才陪武家女儿逛了延庆坊,明日又要陪孟家表妹运河泛舟,以后还有别的世家的女人要进门,在内宅之内,他也得像行院的头牌一般左右逢源,就像赵郁开玩笑说的话,「两只玉腕十人枕,一点朱唇百女尝」! 赵翎心道:阿郁只有秦氏一个人,他又那样喜欢秦氏,想必会很开心陪着秦氏逛延庆坊,陪着秦氏运河泛舟吧! 第五十七章 送走林文怀,秦二嫂和兰芝打点了各样礼物,吩咐翡翠带着小厮阿贵给交好的邻居送了过去。 得知秦家人回来了,梧桐巷的老邻居们纷纷过来看望,最先赶来的便是东邻章大嫂和她的大儿媳妇钱氏。 知道秦家的上门女婿还要在西北做生意,不得回家,章大嫂不禁感叹了一番,又对着阿犬好一阵赞扬:「这孩子生得排场,尤其是眼睛生得好,眼睛清澈得很,眼珠子跟黑宝石似的,像你家兰芝。」 又忍不住打听道:「你家阿犬是何时生的啊,瞧着差不多有四五个月了吧?」 秦二嫂笑容得意:「要不说我会带孩子呢,我家阿犬是五月十三生的,有些早产,刚生下来时跟小猫崽似的,如今也长成大胖小子了!」 章大嫂听了,越发羡慕,忙拉着秦二嫂说悄悄话:「我家大儿媳妇还没怀上呢,一直盼着你回来,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咱们远亲不如近邻,给我们好好看看,开些药调养调养……」 秦二嫂满口答应了下来。 正说着话,应门的小厮阿贵又来了,原来斜对门马三娘和她的继母姚氏一起过来了。 马三娘一向和兰芝交好,来的时候也没空着手,除了一篮子盛开的雪菊,还带了个果盒。 秦二嫂一打开喷鼻的果香,原来里面放了两个大红苹果,两个黄鸭梨,两个金木瓜,另有不少小桔子,忙谢了姚氏和马三娘。 兰芝吩咐储秀摆上用攒盒装着的干果点心,又命蜀芳去准备茶水,然后便带了那篮子雪菊和马三娘一起上楼去了。 马三娘到了楼上坐下,好奇地问兰芝:「你不用管你家阿犬么?」 兰芝微微一笑,待翡翠送上汝窑花囊和竹剪,便一边修剪着马三娘送来的素菊,一朵朵插到汝窑花囊里,一边道:「我娘看着呢,再说了,也有奶娘在一旁呢!」 马三娘听了,心里很是羡慕,道:「有了小孩子总是好的……」 兰芝也笑了:「有了小孩子,我也是一天到晚的忙,不过阿犬在我脸上亲一下,我满身的劳累就一下子全没了!」 这时候蜀芳送了茶点上来。 茶是桂花松子茶,又甜又香。 兰芝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然后问起了她家离开之后宛州的情形。 马三娘是走家串户唱曲的,常去的又是宛州富贵人家的内宅,因此知道得很是清楚,絮絮道:「城里最大的事,便是韩侧妃娘家败了,韩侧妃也被押解进京了,还有福王带着王妃和世子也进京了,走了好几个月,至今还没回来,听说今年不会回来了。」 兰芝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眼中满是笑意。 马三娘又道:「林千户由林老太太做主,娶了福王府的一个庶出姑娘,如今林千户奉命开拔去了西北,留下娘子与林老太太在家守着。」 兰芝闻言,很是好奇:「林老太太一向爱给孙媳妇立规矩,这王府出身的姑娘,她也敢立规矩么?」 马三娘顿时笑了起来,道:「你是不知道,林老太太这回可算是逢着对手了!这新儿媳妇虽是王府不受重视的庶女,毕竟是王爷的女儿,好大的架子,性子厉害,口角又锋利,能说会道,把林老太太怼得哑口无言,带来的丫鬟也都和主子一样,林老太太快要被活活气死了!」 兰芝听了,也笑了起来,道:「真是恶人自有报应,林老太太也真是够阴险了,在外面表现得那样慈爱,在内宅却折腾儿媳妇孙媳妇,如今总算是有人治她了!」 她说着话,却想起前世韩侧妃待她一向温和慈爱,话语暖人,人人都认为韩侧妃待她好,谁知一朝露出真面目,却是那样可怖…… 马三娘吃了一口茶,却是笑了:「我记得那时候林老太太可是看上了你,想要林千户娶你做续弦,幸亏你没嫁过去!」 兰芝微微一笑:「我家本来就打算招婿上门,林千户那边自是不合适。」 两人絮絮说着话,兰芝把马三娘送来的素菊一枝枝修剪了,插满了汝窑花囊,好好欣赏了一番,这才放在了妆台上,然后吩咐翡翠:「把我给三娘带的那套整根抠的青竹套杯拿出来,还有那床水墨字画白绫帐!」 她和马三娘是好友,因此特地给马三娘备下了这两件礼物。 马三娘听了,忙起身道谢:「兰芝,多谢你念着我!」 兰芝笑眯眯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两人又聊起了宛州近来时兴的曲子,说到了开心处,马三娘让婆子回去拿了月琴过来,弹唱给兰芝听。 马三娘弹唱的正是如今宛州城时兴的曲子:「……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兰芝单手支颐,倚着窗子听曲。 她原本因为回到家里,又与好友重聚,心中开心舒适,如今听到那句「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眼泪早滴了下来,因怕丫鬟看到,便侧首看着窗外,悄悄拭去泪水。 章家的大儿媳妇钱氏在楼下听到月琴声,也走了上来,与兰芝和马三娘说话。 兰芝和她们说笑了一阵,想起赵郁,心里依旧有些难受,便拿过月琴,弹拨了几下,唱了一曲《塞鸿秋·失题》:「……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 兰芝刚唱到「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却听到窗外传来阿犬「咿咿呀呀」的声音,扭头一看,见翡翠抱着阿犬上来了,不由转悲为喜,忙把月琴递给马三娘,起身去接阿犬。 马三娘拿过月琴,「铮铮」弹拨起来。 阿犬似是喜欢丝竹之声,安安生生坐在兰芝怀里听着月琴声,大眼睛黑泠泠的,很是沉静。 钱氏见了,心里喜欢得很,轻轻摸了摸阿犬的小胖手:「阿犬也喜欢听曲子呢!」 兰芝在阿犬柔软的头发上亲了一下,道:「阿犬和他爹一样,他爹就爱听曲子。」 赵郁常和白佳宁胡灵一起玩,胡灵也就罢了,白佳宁那里可是养着不少歌姬的,赵郁常在白佳宁那里听曲,却不像白佳宁那样在男女之事上随便,倒也难得…… 想到这里,兰芝悄悄叹了口气——如今与赵郁分开了,她每每想起赵郁,想到的全是赵郁的好处…… 马三娘听钱氏说小婴儿阿犬在听她弹唱,欢喜得很,便弹奏起一个节奏明快欢乐的曲子。 阿犬跟着曲子手舞足蹈,发出咯咯的笑声。 兰芝抱着阿犬,发现阿犬居然是在跟着曲子的节奏摇晃,真是又惊又喜,心道:我的阿犬这么聪明么?待见了阿郁,可要记得把这件事告诉他! 第五十八章 到了下午,秦二嫂正在喂阿犬喝水,李知州夫人却派了个婆子乘了马车来接她过去。 秦二嫂只得把阿犬交给兰芝,又在阿犬脸上亲了好几下,这才依依不舍带了储秀提着药箱出门去了。 得知秦二嫂回了宛州,这一下午秦家就没消停过,不停地有人来买药或者请她诊病,也有药铺的伙计来催秦二嫂送药。 兰芝只得让侯奶娘和翡翠看着阿犬,自己接待客人,陪客人说话。 不过半日时间,她已经和先前常做生意的慈和堂,以及吴记生药铺、王记药铺谈好了几桩生意。 晚上秦二嫂回来,兰芝和秦二嫂商议了一番,预备明天就开始做秦氏保宫凝血丸、秦氏人参养荣丸和秦氏药香。 在兰芝的忙忙碌碌中,天气越来越冷,十月和十一月匆匆过去,腊月不知不觉就来到了。 腊月十三那日,兰芝早上起来,发现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分明快要下雪了,忙去楼下交代秦二嫂:「娘,快下雪了,今日出门得给阿犬穿厚一些!」 今日是阿犬满七个月的日子,当初秦二嫂许了愿心,今日预备带了兰芝和阿犬去菩提寺还愿。 楼下屋子里生着铜火盆,铜火盆里放着一整个白杨树根,火苗熊熊地燃烧着,屋子里暖洋洋的。 因怕生了火盆屋里太干,火盆上方吊着一个银铫子,里面咕嘟咕嘟煮着青竹水,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青竹气息。 秦仲安正抱着阿犬坐在火盆前烤火,见兰芝进来,祖孙俩都看了过去,脸上都带着笑,尤其是阿犬,笑得眼睛眯成了弯月亮,因睫毛浓长,却是自带阴影效果的弯月亮。 兰芝一见这灿烂的小脸,心里就欢喜,走过去看了看,见阿犬身上穿着白绫袄裤,手腕上戴着玉兆雁送的镶猫眼儿石银镯子,脖颈里戴着白佳宁送的赤金宝石璎珞项圈,甚是可爱,便俯身在阿犬热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这才去了东暗间。 秦二嫂正在里屋收拾出门要穿的厚衣物,见兰芝进来,便招手叫兰芝过去:「兰芝,来看看我给你儿子准备的外衣!」 兰芝一看,见是一件大红织锦缎面斗篷,翻开看里面,斗篷里却是玄色兔毛,摸上去细绒绒的,手感顺滑,心里喜欢,便笑着道:「娘,你什么时候置办的这件斗篷?我都没看到过!」 秦二嫂得意一笑,道:「我前些日子去州衙内宅见知州夫人,见李知州家的小公子穿的就是这样一件斗篷,只不过她家是白兔绒里宝蓝缎面的,我当时就想啊,她家小公子生得黑不溜秋的,穿上这斗篷还挺好看,若是我家的小仙童阿犬穿上,那岂不是天下第一好看?」 兰芝莞尔:「于是您就打听了一下,然后也去定做了一件黑色兔绒的?」 秦二嫂得意地点了点头,却交代兰芝:「兰芝,咱这件斗篷可别穿到李知州夫人面前去,免得李夫人不高兴!」 兰芝倒是不在意这个:「如今世界,不比从前,谁能买得起,谁就穿得起,再说了,她家是白兔绒里的,咱家是黑兔绒里的,外面也不一样!」 秦二嫂想起还愿的事,便和兰芝解释道:「咱们上次去菩提寺,你不是进了送子娘娘殿拜了三拜么?可不就拜得了一个小阿犬,还不得去还愿么?」 兰芝红着脸讷讷道:「可是那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阿犬了……」 想到那时候她独自进了送子观音殿,一进去便看到正中间的蒲团前立着一个穿着石青锦袍的高个子。 那人听到声音转身看她,目若寒星,嘴唇微抿,正是赵郁…… 这时候想到赵郁,兰芝心里还有些慌,一颗心怦怦直跳,飘飘悠悠的,心里猜想道:难道那时候赵郁也是去拜送子观音的么? 他一个大男人,拜什么拜啊! 兰芝又想到当时赵郁见了她,俊脸红得快要滴血,不禁又笑了,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思念……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见她娘的妆台上摆着她送的香脂香膏和眉黛,想起阿犬最喜欢她妆扮,便走过去,对着菱花镜略微描了描眉,在唇上涂了些玫瑰香膏,又在耳后抹了些玫瑰香汁子,然后才和秦二嫂一起拿了厚衣服出去。 秦仲安和阿犬祖孙俩,正一起盯着火苗思考人生,听到兰芝的环佩声,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阿犬最喜欢娘亲这个样子,当即伸着胳膊腿要求兰芝抱。 兰芝把他抱了过来,拿了大红织锦斗篷给他穿上,又为他戴上兜帽,笑眯眯道:「我的阿犬,今日咱们要出门一趟哟!」 阿犬似乎能听懂「出门」这两个字,平生最爱出门,当即在兰芝怀里雀跃起来。 兰芝抱着沉甸甸的阿犬,心里想:阿犬这孩子还真是像他爹爹,喜动不喜静,最爱出去逛。 这时候孙秋和孙夏已经套好了马车,过来回话。 秦二嫂众人上了马车,孙夏赶车,秦仲安、孙秋和侯奶娘的丈夫侯正骑马跟着,一起出城往西去了。 侯奶娘抱着儿子阿青和兰芝坐在一辆马车里。 阿青身上穿着件葱绿色缎面斗篷,是兰芝给他置买的,和穿着大红斗篷的阿犬在一起,两个小娃娃一红一绿,煞是好玩。 到了菩提寺山下,众人下了马车,步行上山。 这时候天气越发阴沉,北风呼啸,满山的杏树早就枯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摆着。 兰芝抱了阿犬一会儿就累了,这会儿是孙秋在抱着阿犬,翡翠紧跟着看着。 孙秋毕竟是男子,抱着孩子上山一点都不觉得累,一边抱着阿犬,一边照管着翡翠,虑事很是周全。 兰芝走在后面,见孙秋和翡翠并肩而行,不由微笑——若是这一对成了,才真是好呢! 到了菩提寺山门外,兰芝忙低声交代秦二嫂:「娘,快要下雪了,咱们在寺里别耽搁了!」 秦二嫂低声道:「你生阿犬的时候,我许了两个愿心,一个是到杏花山菩提寺还愿,印制五两银子的经书;一个是向五朵山青云观捐助钱米若干,过几日我还要和你爹一起去一趟五朵山青云观呢!」 兰芝:「……」 一个是佛教,一个是道家,她娘可真是面面俱到不偏不倚啊! 进入十月之后,赵郁趁着西夏和赫孙军队给养缺乏,指挥西北军队接连打了好几场伏击战,把实际控制线往西推了三百里,占领了西夏和赫孙境内连成一片的天险连云山,令西夏和赫孙无险可据,西夏和赫孙只得派出使团到大周京城谈判。 朝廷连下诏书,要求赵郁进京,赵郁则安排好西北防务,让白佳昊留守西北,孟敏治等人进京,自己悄悄带了孙冬等亲信,预备连夜骑马回宛州。 玉兆雁部调回薤谷军屯修整,他闲来无事,这晚骑马跑到薤谷庄子里寻赵郁吃酒,恰好遇到了骑马出谷的赵郁,死乞白赖也跟了过来。 赵郁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腊月十三这日午后赶到了梧桐巷。 赵郁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知义,大步流星走到紧闭的大门前,亲自去敲门。 没过多久小厮阿贵就出来应门,见门外立着几个身材高挑穿着玄色斗篷戴着兜帽的人,一时没认出来,便道:「我家主人不在——」 赵郁抬手掀开兜帽:「是我!」 玉兆雁也凑了过来:「还有我!」 阿贵急急行礼,打开门请众人进去。 第五十九章 得知兰芝带着阿犬去菩提寺还愿了,赵郁便要去接,可是想了想,却又道:「我们先安顿下来,去西边宅子洗澡换衣罢再去吧!」 他一路赶路,身上颇有些风尘之色,要见兰芝和阿犬娘俩,自然得洗澡换衣,打扮得洁净潇洒再过去。 另外,他也得提前把玉兆雁安排在西边宅子住下,免得这厮赖在这边不走。 在菩提寺还过愿心之后,发现还不到午时,兰芝一行人便不再耽搁,直接下山回城,免得被雪隔在了山上。 秦家的马车进了宛州西城门,阴了半日的天空这才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马车停下之后,翡翠去敲门,兰芝抱着阿犬下了马车——阿犬又在马车上睡着了。 来应门的阿贵一见她们,面笑了起来:「主母,郡王回来了!」 兰芝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又问了一句,声音颤抖:「谁……谁回来了?」 阿贵忙道:「是郡王回来了,正在楼上房间呢!」 郡王安排好玉校尉,自己回了这边宅子二楼,如今正在洗澡。 兰芝听了,什么都不顾了,抱着阿犬便快步向里跑去。 在后面进门的秦仲安和秦二嫂:「……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兰芝紧紧抱着阿犬,走得飞快。 阿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出于对被娘亲不小心甩出去的危险的惧怕,他的两条胖胳膊紧紧揽着兰芝的脖颈,胖乎乎的娃娃脸紧紧贴在兰芝脸上,眼睛瞪得圆溜溜——刚洗罢澡正在熏笼前穿衣服的赵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犬这个模样! 他白绫中衣的衣襟还散着,见阿犬这样,当即就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兰芝,你怎么阿犬了?你看阿犬的眼睛!哈哈!我的阿犬,这是不是史书中描写樊哙的‘目眦欲裂’啊!哈哈!」 兰芝:「……」 阿犬嫌弃地看了一眼眼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爹爹,特别乖巧地把脸贴在娘亲脸上,还得意地蹭了蹭。 赵郁看透了儿子的小心机,笑盈盈走了过来,弯下腰,凑到兰芝唇上亲了好几下,亲的时候眼睛还示威般看着阿犬。 阿犬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顿时溢满泪水,薄薄的眼皮也红了,抬手就去推赵郁的脸,发现推不动,就伸手捏住了赵郁的鼻子,发现还是捏不动,便学他娘亲,拧住了赵郁的脸颊。 赵郁发现儿子拧得还挺疼,不禁笑了起来,从兰芝怀里接过阿犬,趁机又亲了兰芝好几下,在阿犬的拼命挣扎中柔声道:「兰芝,我回来陪你了!」 兰芝见他敞着中衣的衣襟,露出劲瘦的胸膛,替他害冷,便道:「你带着阿犬去床上玩,我去给你找衣服!」 赵郁笑吟吟「嗯」了一声,实在是太爱兰芝了,便一手挟着手脚乱挣的阿犬,一手揽过兰芝,对准兰芝的唇便又亲了下去。 这次不是浅尝辄止。 赵郁的唇又软又嫩又滑,气息清新,他的舌头在兰芝嘴里搅动舔舐,兰芝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似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赵郁凉凉的带着薄荷气息的味道,身子也有些酥麻…… 赵郁的男色诱惑,可真是要命呀! 阿犬见娘亲被爹爹欺负,实在是太生气了,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赵郁的脸上。 兰芝忙推开了赵郁,低声道:「阿犬看着呢!」 赵郁见她粉脸泛红,眼睛水汪汪的,嘴唇也被自己亲得红红的,心里一颤,不敢再看,忙挟着阿犬走向拔步床,嘴里道:「他懂什么!」 心里却道:儿子不好,儿子要同老爹抢娘亲,还是得生个贴心的小棉袄啊! 兰芝被赵郁亲得手脚都是软的,扶着熏笼立了一会儿,这才去给赵郁寻衣服去了。 寻好衣服,兰芝走到拔步床边,却见阿犬躺在床上,赵郁坐在一边,正笑嘻嘻给阿犬做按摩。 阿犬被爹爹按摩得舒服极了,咯咯直笑,大眼睛笑成了弯月亮。 见这父子俩相处这样和谐,兰芝不由笑了,抱着赵郁的衣服立在那里看着,口中道:「阿郁,你有空的话,得多陪陪阿犬,培养培养父子亲情,不然阿郁和你都不亲了!」 赵郁答应了一声,开始按摩阿犬的白胖脚丫。 阿犬笑得更欢快了,小脸都笑红了,眼睛亮晶晶的。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翡翠的声音:「姑爷,姑娘,太太说阿犬该喝水了,让我把阿犬抱下去呢!」 兰芝正要开口拒绝,赵郁却急急道:「好的好的!」 他飞快地抱了阿犬起来,把外面的大红织锦斗篷给阿犬穿上,然后不顾阿犬的挣扎和反对,抱着阿犬大步流星出去了。 兰芝:「……」 说好的父子亲情呢? 赵郁把阿犬交给翡翠,在阿犬的哭声中含笑目送阿犬被翡翠抱下了楼,自己闪身又进了屋子,闩上了门。 兰芝刚走过来,就被赵郁给抱了起来。 她挣扎着低声道:「阿郁,别……咱们不下去的话,大家都会猜到咱们在做什么……」 赵郁轻松地抱着兰芝进屋,口中道:「咱们即使不做什么,别人也会以为咱们做了什么……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久别重逢,就算做些什么,岂不是很正常?」 他把兰芝放在床上,俯身吻住,过了片刻才松开了兰芝,口中含含糊糊道:「我都素了好几个月了……快憋死我了……」 兰芝伸手一摸,不再多说了。 赵郁的第一次总是很快。 兰芝自下方笑吟吟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嘴唇红红的。 赵郁咬着嘴唇看着她,直觉心脏怦怦直跳,血液都往某处奔流,他低低一笑,起身抱起兰芝,让兰芝背对着他…… 蜀芳和储秀做好午饭,过来询问秦二嫂:「太太,午饭做好了,现在摆饭么?」 秦二嫂手里正拿着两张纸在看,听了蜀芳的话,想了想,道:「再等等吧!」 秦仲安把外孙子哄睡着,从里屋出来,让翡翠去里屋守着,自己在秦二嫂身边坐下,见秦二嫂专心致志看手中的纸,便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秦二嫂把纸递给秦仲安看:「兰芝整理我家的医书,得了两个配药方子,一个是八珍益母丸,以益母草、人参、白术、芍药和川芎等为主料,主治妇人气血两亏之症;一个是益母止痛丹,主治妇人经期疼痛——我看了看,确实使得,打算这几日和兰芝开始试做,若是成功,咱家就又添了个挣钱门路。」 秦仲安看不懂这些,把纸还给了秦二嫂:「你们母女斟酌着就行,我只管看着我的宝贝孙子阿犬!」 两口絮絮说着话,倒也静谧安详。 过了一阵子,蜀芳忍不住又来询问:「太太,现在摆饭么?」 她今日做了火腿白菜汤,再热一次的话白菜都要煮化了;另有两荤两素四道菜,热了又热,也不好吃了。 秦二嫂有些尴尬:「再等等吧!」 第六十章 人都是打年轻时过来的。 女婿乍一回来,小夫妻久别重逢,再亲热也是正常的。 又过了一刻钟,蜀芳也不来问了,忙碌着又洗了些白菜和一些在暖房发的枸杞芽,预备再做一道高汤白菜和一道清炒枸杞芽——主子口味清淡,不像主母那样爱吃酸辣麻辣菜肴,须得做些清淡菜肴备着。 又过了好一阵子,赵郁才从楼上下来了。 他先给秦仲安和秦二嫂请安行礼,又吩咐知礼拿出给岳父岳母准备的礼物。 因为走得急,赵郁来不及额外准备,便只带了些貂鼠皮毛回来送给岳父岳母。 秦仲安和秦二嫂收下礼物,笑吟吟谢了女婿。 赵郁又拿出了一个大红锦袋,恭而敬之地奉给了秦二嫂:「娘,该过年了,这些银子用来过年吧!」 秦二嫂笑着收下了女婿给的家用,这才寻着机会问赵郁:「阿郁,该用午饭了,兰芝怎么还没下来?」 赵郁俊脸微红,垂下眼帘,轻轻道:「她睡着了,说睡醒再吃。」 秦二嫂一看女婿都羞涩成这样了,心里后悔自己多问了一句,忙转移话题,起身指挥着小丫鬟摆饭。 用罢午饭,秦二嫂和秦仲安带着已经睡醒的阿犬去西边白宅作客去了——自从揭穿之后,陆妈妈喜欢梧桐巷,白佳宁便把赵宅西隔壁的宅子买了下来,拾掇了一番,让自己的奶娘住了进去,他有时忙得很了出不了城,也在这里居住。 兰芝睡得迷迷糊糊,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睁开眼睛发现是赵郁,便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赵郁日夜兼程赶路,又忙了大半个时辰,是累极的人,躺下抱着兰芝,很快就睡熟了。 待两人睡醒,已是晚上,因外面的雪映着,屋子里倒是不算暗。 小夫妻依偎在一起说话。 兰芝坐起身,把赵郁剥得光溜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前世赵郁追击西夏军队,可是受了重伤! 赵郁心里明白兰芝是担心他像前世一样,却不说透,懒洋洋任凭兰芝翻腾他。 待兰芝检查完毕,赵郁这才道:「兰芝,你放心吧,我是有妻子儿子的人,自然会妥善保护自己。」 兰芝想起前世,忙又问道:「咱们大周伤亡的士兵……」 前世她一直帮着护理照料伤病的士兵,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 赵郁抱过兰芝,让她压在自己身上,这才道:「大周伤亡不多,我提前做了安排,以身殉国的士兵,除了抚恤一百两银子,如果家眷愿意,家眷可以进入薤谷养马场,或者进入青衣卫在京畿的运河庄子,子女可以进入青衣卫;负伤的士兵,也照此办理,我的养马场或者青衣卫的运河庄子,可以奉养他们一生。」 兰芝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低低道:「他们是大周的英雄,不能让英雄寒心……」 赵郁「嗯」了一声,抚摸着趴在他身上的兰芝,轻轻道:「兰芝,我准备走仕途了。」 兰芝吃惊地直起身子,就着黯淡的光线看着赵郁。 赵郁抬手抚摸着兰芝的背,缓缓道:「我如今是朝廷任命平西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官……从西北出发回家前,我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给你请封诰命……」 兰芝背部最是敏感,赵郁又最了解如何挑逗她,她被赵郁抚摸得浑身直颤,脚尖紧绷,忙道:「那你的爵位……」 赵郁察觉到了兰芝的异常,一边抚摸,一边道:「区区一个郡王,大周皇室可不缺郡王,我不在乎……」 他一直等着庆和帝主动把兰芝和阿犬记入玉牒,等了好几个月,庆和帝却一直没有动静。 既如此,那他也不稀罕什么皇室爵位了,就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来吧! 如今赵郁力量尚弱,他要做的,便是韬光养晦,一边示弱,一边积蓄力量,待到羽翼丰满,再倾力一击,一击必中。 赵郁亲了兰芝一下,低声道:「我给阿犬起了个大名,叫赵臻,‘泽臻四表,远人慕化’……兰芝,这名字怎么样?」 兰芝被他揉搓得浑身酥软脑子一片空白,只来得及说了声「好」,就被赵郁给吻住了…… 晚饭时兰芝终于下了楼。 今晚蜀芳准备了一个蜀地的鲫鱼锅子。 一家人围坐在一楼堂屋,在蒸腾的鲜香气味中,吃着鲜嫩的涮鱼片,涮着青菜菌菇和羊肉,吃着合欢花浸的酒,十分欢快融洽。 赵郁饮了一盏酒,开口道:「爹,娘,我给阿犬起了个大名,赵臻,臻善至美之臻。」 秦二嫂和秦仲安听了,都欢喜得很,两口子齐齐道:「赵臻……这名字好!」 秦仲安看向怀中抱着布老虎玩的阿犬:「阿犬,你有大名了,以后叫赵臻,知道么?」 阿犬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 赵郁兰芝都笑了起来。 赵郁又道:「等我和兰芝有了女儿,小名请岳母来起,大名就叫赵荃;老二若还是儿子,就姓秦好了,秦澈这个名字怎么样?」 兰芝和秦二嫂还不怎么在意,倒是秦仲安听了,眼睛立即湿润了。 他自己虽然不在意,可是每次去城北汉冶胡同老大那里看老母,老母总是说他是绝户,逼着他过继老大家的儿子…… 秦仲安自己有女儿,心里清楚得很,女儿也不比儿子差,兰芝虽是女儿,却也能支撑起门户,比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好太多了。 用罢晚饭,见外面雪停了,赵郁便想要带着兰芝出去散步。 两口子刚出大门,白佳宁得到消息过来了,正好在门口堵住了赵郁和兰芝,便一起去西隔壁的赵宅寻玉兆雁去了。 玉兆雁正和三胞胎孙秋、孙冬和孙夏围炉吃酒,见赵郁和白佳宁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玄色斗篷的人,当下就起身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我们刚上了腌好的鹿肉和羊肉,咱们今晚吃肉喝酒,一醉方休!」 兰芝随着赵郁进去,抬手揭下兜帽,笑吟吟道:「我来负责烤肉!」 玉兆雁看了过去。 屋子里点着枝型灯,铜火盆里又生着火,亮堂堂的,越发映得兰芝人比花娇明艳娇媚,他顿时呆在了那里。 赵郁走了过去,抬手把玉兆雁摁在了椅子上,自己在玉兆雁旁边坐下:「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揍你!」 玉兆雁偷偷觑了兰芝一眼,见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看着赵郁,心里不禁酸溜溜的:「嫂子,火盆里还埋着红薯和板栗,已经可以吃了,你自便啊!」 兰芝大大方方微笑道:「多谢!」 几个男人吃着烤肉喝着烈酒说着话,约定明日一起去白佳宁的运河庄子破冰钓鱼。 庆和帝这些日子心中颇不宁静,未召嫔妃侍寝,一个人宿在延福宫。 今日雪下了整整一天,整个皇宫成了白雪世界。 宫女和小太监在庭院里堆了个雪人,颇有几分童趣。 庆和帝立在嵌了水晶片的落地雕花长窗前,看着外面孤零零的雪人,心中慌慌的,却又不知为何慌。 他到底有些寂寞了。 这时候白文怡带了小太监在一边侍候,庆和帝便问白文怡:「文怡,你说这会儿城中一般人家都在做什么?」 白文怡想了想,道:「大户人家‘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锦貂’,普通人家则是围炉吃酒,小儿堆雪,热闹得很!」 庆和帝想起不肯进京的赵郁,心道:阿郁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百无聊赖,也无心政务,便早早歇下了。 第六十一章 今晚庆和帝睡得有些早,却总是睡不安稳,心里乱乱的,便起身坐了起来,叫白文怡进来侍候,起身继续批阅奏章。 在看到赵郁为嫡妻秦氏请封诰命,为嫡长子赵臻请封荫职的折子的时候,庆和帝一下子呆住了——阿郁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己给阿犬起名了? 白文怡其实已经看过这封折子了。 这封折子内阁也早看过了,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是丞相武应文的批示,武应文已经准了,只待庆和帝用朱砂做了批示,便可以由六科校对下发执行。 大周立国以来,逐渐形成了这样的政务流程:所有奏章都由通政使司汇总后呈报皇帝过目,然后再送到内阁,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再呈报皇帝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执行。 如今赵郁的这封折子,基本上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步由庆和帝批红了。 庆和帝顿了顿,把手里蘸了朱砂的笔直接扔在了大紫檀雕螭御案上,叹了口气,负手在大殿内踱步。 大殿内铺着厚厚的地毡,踩在上面无声无息。 延福宫地下烧着地龙,外面天寒地冻,殿内却暖融融的,速水香清雅的气息弥漫氤氲着。 庆和帝想起不久前,他刚向太师梁启宗和吏部尚书梁乃恩父子流露了想让梁乃恩嫡长女给阿郁做郡王妃的想法,梁启宗父子也都含蓄地答应了,没想到阿郁却给他出了这个难题。 快到子时了,庆和帝还是决断不下,便问白文怡:「今晚文怀是不是宿在宫外府邸?」 白文怡答了声「是」。 作为皇帝宠信的大太监,他和林文怀在皇宫外都有私宅。 庆和帝想了想,道:「宣他进宫吧!」 阿郁的事,事关各方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有和林文怀商议了。 在漫天大雪中林文怀带着王湉进了宫。 庆和帝见了王湉,点了点头,却也没说什么。 王湉是他着意选拔培养的人,是封疆大吏的预备人选,早早就安插在了赵郁身边。 见了赵郁的请封折子,林文怀当即行礼:「陛下,臣以为陛下不妨答应!」 庆和帝看向王湉。 王湉一反在赵郁面前的活泼戏谑态度,认认真真道:「陛下,臣也以为陛下不妨答应端懿郡王!」 庆和帝心里一阵郁闷:「可朕的小皇孙阿犬……」 他原本给阿犬起了那么多美好的名字,还请钦天监监正测算了一番,最终选了三个名字,觉得哪个都好,哪个都合适,还没最终确定,赵郁却等不及地给阿犬起了大名…… 林文怀和王湉四目相对。 给秦氏请封诰命这个主意,还是他给端懿郡王出的,为的是逼庆和帝做出表态。 王湉沉声道:「端懿郡王所作所为,无不契合‘韬光养晦’四字。」 他神情肃穆,行了个礼,接着道:「陛下,福王世子赵翎,安王世子赵渊,定王世子赵芃,如今都在京城周旋于权贵之间,臣闻说朝廷重臣因为各自支持的人不同,已经分了派系,且已经开始上书陛下,请陛下早日过继。」 「对此乱象,陛下不如听之任之。」 「端懿郡王如今实力不足,又不打算依靠世家大族,可端懿郡王聪明睿智,雄才伟略,慈悲悯民,臣以为是最好的人君之选。陛下且看后效。」 王湉的话甚合庆和帝心意,他走到大紫檀雕螭御案前,接过白文怡递来的御笔,重新蘸了些朱砂,工工整整写下了「朕知道了」四个字。 这件事定下之后,庆和帝松快了许多,英俊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朕着实有些想念小皇孙啊!」 林文怀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陛下,臣闻说端懿郡王如今在宛州陪着妻儿……」 庆和帝一听,心里酸溜溜的:「宛州距离京城又不远,他为何不进京觐见?」 白文怡在一边微笑:「陛下,宛州距离京城确实很近……」 庆和帝一听,心里一动,自言自语道:「小阿犬已经满七个月了,快会走了吧……」 王湉异常耿直:「陛下,民间谚语,小孩子‘三翻六坐九爬叉’,说的是小孩子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九个月才会爬,一般到了一周岁,才会学走路——小皇孙应该刚会坐。」 庆和帝:「……会坐的小娃娃也很好玩呀!」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一直到腊月十七,这才停了下来。 赵郁闲来无事,带着岳父岳母和妻儿去了白佳宁的运河庄子玩耍。 运河上早结了厚厚的冰,赵郁带着孙氏三胞胎动手用竹子和木头做了个冰床,在冰床上铺设厚厚的锦垫,又围了貂裘,让兰芝抱了阿犬坐在上面,他亲自拉着在冰上玩。 冰床在冰上滑得飞快,阿犬在兰芝怀里,惊喜得「嗷嗷」直叫,手舞足蹈,开心极了。 兰芝也喜欢得很。 赵郁拉着玩了好久,有些累了,阿犬却还嗷嗷叫着要玩。 赵郁便抱了兰芝下来,夫妻俩立在旁边,让翡翠抱着阿犬继续玩,由孙秋去拉。 孙秋见心上人抱着小公子坐在上面,自是尽心尽力,欢喜得阿犬在翡翠怀里直蹿。 翡翠紧紧抱着阿犬坐在风驰电掣的冰床上,看着前方拉冰床的孙秋,心里甜滋滋的,满脸满眼都是笑。 兰芝依偎着赵郁立在一边看着,笑盈盈低声道:「阿郁,你帮我问问孙秋喜不喜欢翡翠,若是他愿意,咱们就可以张罗着给他和翡翠两个办喜事了!」 赵郁点了点头。 孙秋、孙夏和孙冬三兄弟如今都跟了他,很是得力,他打算好好笼络这三兄弟,也乐见孙秋与翡翠成亲。 再加上赵郁自己与兰芝夫妻恩爱,因此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中午是白佳宁从杭州请来的厨子做的杭州菜,清淡美味,点心尤佳。 男人们在外堂吃酒。 女眷则在内院吃酒听曲。 内院正堂垒着壁炉,里面燃烧着木柴,屋子里暖洋洋的。 黄花梨木方桌上摆着精致酒菜,兰芝、秦二嫂和陆妈妈围着桌子坐着,翡翠抱了阿犬挨着兰芝坐着。 白佳宁庄子上养的双胞胎歌姬莲瓣和玉蕊抱了乐器在一边弹唱,乐声叮咚,歌声柔媚。 大人们在吃酒,阿犬乖乖呆在翡翠怀里,乌溜溜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唱曲的莲瓣和玉蕊。 兰芝见了,心里暗笑,低低和秦二嫂说道:「娘,你看阿犬!」 秦二嫂看了过去,见阿犬大眼睛圆溜溜看着美女唱曲,不由莞尔,道:「阿犬这孩子,这么小就晓得爱好美人,长大了那还得了?也不知道像谁!」 她说着话,睨了兰芝一眼,意思是像兰芝——兰芝当年可是一眼看中了端懿郡王的容貌! 谁知赵郁恰好进来,随口道:「阿犬好色,自然是像他祖父了!」 他看向兰芝:「兰芝,带上阿犬,咱们三口去见客!」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药香下堂妾 卷一》作者:烟织 02、《药香下堂妾 卷二》作者:烟织 03、《药香下堂妾 卷三》作者:烟织 04、《药香下堂妾 卷四》作者:烟织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