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下堂妾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梁乃恩到底是做父亲的,闻言缓缓道:「父亲,明月今年刚及笄,再等等吧,或许端懿郡王那边还有变故……」 梁太师看了长子一眼,肃容道:「让你去,你就去!」 端懿郡王直言厌恶明月了,又何必让明月在他面前出现?既然是梁氏女,自然要为梁氏做出贡献了,联姻就是她的宿命。 梁尚书只得答了声「是」。 梁太夫人带了儿媳梁大太太、梁三太太、大房的孙女梁明月、三房的孙女梁朗星一起去紫微殿递牌子候见。 梁淑妃很快就命人宣了梁氏的五位女眷进去。 夏日的紫微殿,花木茂盛,奇花异草遍布,颇为清雅幽静。 梁淑妃在紫微殿偏殿里接见娘家人。 梁太夫人带着儿媳孙女行罢国礼,在女官的接引下落座,看着高高坐在上方的女儿梁淑妃,眼睛顿时有些湿润了——自从女儿进了宫闱,她是有品级的女眷,一年也只能见几遭罢了,更不用说家里其余人了。 梁太师作为淑妃娘娘的亲生父亲,怕是已经忘记女儿长什么模样了…… 梁淑妃见母亲双目含泪,顿时叹了口气,道:「今日天气晴朗,本宫想出去散步,请梁氏女眷陪同吧!」 众女眷随着梁淑妃,一直到了后面花园高处的亭子里,这才在宫女安放的锦垫上坐了下来。 梁淑妃待茶点摆放完毕,开口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女官、宫女和太监齐齐答了声「是」,鱼贯退了下去。 其中梁淑妃的亲信女官岳玉玲没走太远,就在下面不远处看着人。 梁淑妃这才带了些笑容,看向梁太夫人:「母亲,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看着女儿眼中的欢喜,梁太夫人心里更是难受,道:「你近来如何?陛下还来紫微殿么?」 梁淑妃眼中的光亮消逝了。 她从水晶果盘里拈起一粒荔枝,慢慢剥着壳,轻轻道:「后宫一直无所出,陛下连选秀都懒得选了,更何况后宫?大约一个多月没来了吧!」 梁淑妃说着话,却想起了前些时候延福宫那边的动静,便道:「倒是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进宫伴驾了十来天,延福宫那边热闹得很,只是陛下不让后宫妃嫔接近,我们在后宫也只是听听声音罢了。」 梁太夫人没说话。 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也没说话。 梁朗星今年十四岁,生得甚是俊丽,颇有一种英气勃勃的韵致,她听得心下惨然,忍不住道:「姑母也太寂寞了呀!」 后宫几十位宫妃,基本都是高门出身,都正处在如花盛放的时候,见不到皇帝不说,没有子嗣也不说,连宫里来了个小皇孙,也都挨不着边,连逗逗小皇孙缓解一下寂寞也不行,这可真够惨的。 梁淑妃原本还只是平淡地叙述,听了侄女这句话,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可是担心太监宫女里有林文怀白文怡的人,还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无声地流泪。 梁太夫人眼泪也落了下来。 就连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眼睛也都湿润了——梁淑妃的今日,也就是她们的女儿的明日,梁氏的女儿享受了家族的荣光和富贵,自然要为家族赴汤蹈火。 梁明月却没有泪意,她觉得姑母既然得了家族奉养,自当为家族奉献。 她也随大流装着拭了拭泪,想起祖母的交代,开口问道:「娘娘,这样看,陛下对端懿郡王的小公子甚是疼爱?」 梁淑妃用彩绣锦帕拭去眼泪,道:「陛下那几日根本没上朝,都是把内阁召到延福宫议事,就为了陪伴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能不疼爱么?」 她叹了口气,道:「我隐约听说,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在延福宫,跟着陛下吃睡,每天上午、傍晚和晚上,还得陛下陪伴散步玩耍,陛下还把金明池行宫赐给了端懿郡王府的小公子,正在重新修缮,预备修缮罢就交付给端懿郡王府做别业——如果这还不叫疼爱的话,那什么是疼爱?」 梁太夫人默然。 梁明月心里一阵恐惧。 梁朗星却开口道:「姑母,就算是民间,祖父疼爱独苗孙子也就这样了吧……」 梁淑妃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侄女,微微颔首:「可不是呢!」 这一代梁氏女中,她的父亲梁太师和母亲梁太夫人,一向宠爱养在膝下的长孙女梁明月,倒是不怎么带次孙女梁朗星进宫。 如今让她这做姑母的来看,梁明月杏眼圆脸,甚是娇美,梁朗星浓眉长睫鹅蛋脸,英气勃勃,倒是更美一些。 梁明月心中忿忿,道:「如今端懿郡王身边只有郡王妃秦氏一个女人,也只有那一个小公子,其实若是端懿郡府再进一位侧妃,夺了秦氏的宠,再生几个小公子,秦氏生的那一个也就不怎么稀罕了!」 梁淑妃看了梁明月一眼,道:「我命人宣过端懿郡王妃进宫,却被郡王府寻了个理由给拒绝了。郡王妃秦氏谁的面子都不给,任性得很,我也只是在陛下那里提了提,陛下却道——」 她的眼睛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定在了梁明月身上,这才道:「陛下说,秦氏连阿郁都是说揍就揍,她揍了阿郁,阿郁还得捧着她的手吹气呵护,口口声声‘手疼不疼呀’——阿郁自己把秦氏当成祖宗,谁敢惹她?」 梁太夫人、梁大太太、梁三太太都吸了一口冷气。 梁大太太道:「这秦氏是狐狸精下凡么?居然勾得一向以精明着称的端懿郡王如此宠爱?」 梁朗星眼睛却亮了起来:「这端懿郡王倒是一个情种……」 梁明月垂下了眼帘,藏在绣着紫色藤蔓衣袖内的双手紧紧握起——秦兰芝再受宠爱,若是死了,端懿郡王也只能看着她的牌位流泪! 因在座都是自己人,梁明月忍不住道:「秦氏生的小公子再得圣宠,也不过是个尿脬种子,也不曾经过三个黄梅四个夏至,又不曾长成十一二岁,谁知能不能长成,秦氏就开始母凭子贵炫耀起来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梁朗星听了,眉头皱了起来,打量了梁明月一番,低下了头。 梁淑妃没想到侄女居然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看向梁太夫人。 梁太夫人忙呵斥道:「明月,胡说什么呢!」 梁明月低下头不吭声了。 梁淑妃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我们梁氏是百年世家,能历经百年屹立不倒,自有我们的底蕴在,凡事未成之前不可胡说,即使成了,也必须永远烂在肚子里。」 梁大太太忙拉了梁明月起来,母女俩一起跪了下去:「明月口无遮拦,请娘娘恕罪!」 梁淑妃叹息了一声,觉得有些无力,道:「陛下一直未曾立后,若是咱家能投靠端懿郡王,好好为端懿郡王出力,将来我也许能得家族之助,有一个好结局……」 她如今是总揽后宫事务,若是娘家得力,将来一个太妃是走不了的,若是能成了太后,那就更好了。 只希望家族给力一些,不要做蠢事。 第二章 梁太夫人自是明白女儿话中之意,忙道:「娘娘,我等都明白,必不辜负娘娘期望!」 不远处碧绿茂盛的女贞丛里蹲着一个小太监,亭子里人说的话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得一些,只有梁大姑娘那句话因为声音大,他清清楚楚,一直等到天黑,这才悄悄出去了。 林文怀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本书。 他的前方立着亲信太监齐文慎和一个在紫微殿做粗活的小太监。 待齐文慎叙述罢小太监的话,林文怀这才开口道:「梁大姑娘原话是什么?」 小太监想了想,道:「梁大姑娘声音略微有些大,小的听得清楚,说的是‘秦氏生的小公子再得圣宠,也不过是个尿脬种子,也不曾经过三个黄梅四个夏至,又不曾长成十一二岁,谁知能不能长成,秦氏就开始母凭子贵炫耀起来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文怀听到这样恶毒的诅咒,心里一阵愤怒,面上却依旧淡淡,吩咐道:「赏。」 他的亲随唐诗拿了一个锦袋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心情激动,悄悄捏了捏,知道里面是传说中林公公赏的金豆子,当即眉开眼笑磕下头去。 待齐文慎带了小太监离开,林文怀吩咐唐诗:「你亲自去看着梁大姑娘吧!」 唐诗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想到阿犬可爱的样子,林文怀心里一阵温暖,叫了小太监进来问道:「韩姑娘来了么?」 小太监觑了林文怀一眼,道:「启禀大人,韩姑娘今日还没过来。」 韩姑娘不止今日没过来,昨日也没过来,前日也没过来。 林文怀心里空落落的,视线落在摊开的书上,良久都未翻页。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便不再看书,侧耳细听了片刻,道:「这么晚还打雷,真是雷雨夜啊……」 心里却道:以前韩香绫最怕雷雨夜了,去杭州路上遇到雷雨夜,她吓得不敢睡,如今晚上她会不会害怕?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往外看,发现电光闪闪雷声隆隆,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林文怀心道:香绫那样疼爱阿犬,如今梁氏可能要对阿犬不利,不如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想到这里,林文怀当即吩咐小厮:「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外面电闪雷鸣,韩香绫有些怕,独自坐了一会儿,她到底有些坐不住,便带了丫鬟翠竹去了兰芝那里。 兰芝正在看赵郁刚让人送来的邸报,听说韩香绫来了,忙起身迎接,引着韩香绫进了西暗间书房,一起坐下说话。 韩香绫没听到阿犬的动静,忙问兰芝:「兰芝,阿犬呢?」 兰芝见丫鬟送了西域进贡的哈密瓜和小西瓜进来,切成一片片盛在素瓷盘子内,瞧着很好看,便推到韩香绫面前,示意韩香绫尝尝,口中道:「用过晚饭,阿郁带着阿犬去外书房了。」 韩香绫闻言有些好奇:「阿郁毕竟是大男人,他带阿犬,你就这么放心?再说了,你是阿犬的母亲,不得多和阿犬相处么?」 按照一般的规律,高门皇族中母凭子贵的当娘的,都会把儿子牢牢攥在手中的,为何兰芝就这么淡定? 兰芝笑了起来,用银叉子叉了片小西瓜递给了韩香绫,道:「男孩子和母亲是天生亲近的,可是和父亲却需要多相处,才能培养父子之情,我想让阿犬多和他爹爹相处。」 韩香绫尝了口西瓜:「好甜呀,和咱们这边的西瓜似乎有些不同。」 她吃着西瓜又道:「兰芝,阿郁已经够疼爱阿犬了,你还不放心么?」 兰芝笑容渐渐敛去,垂下眼帘,缓缓道:「汉代戾太子刘据出生的时候,汉武帝不也欢喜之极么?命令枚皋和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同时为感谢上苍赐予他的第一位皇子,武帝修建了婚育之神高禖神之祠祭拜,同年春,汉武帝母凭子贵,册立戾太子之母卫子夫为皇后,大赦天下,刘据的身份也由庶长子变为嫡长子。」 外面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兰芝的声音在隆隆雷声中有些飘忽:「可是,同样还是这位戾太子刘据,却在在巫蛊之祸中被江充韩说等人诬陷,兵败逃亡,最终因拒绝被捕受辱而自杀。」 她明艳的脸上早已收敛了笑意,眼中满是坚毅:「表姐,如今我和阿犬所依赖的不过是阿郁的宠爱罢了,可是这样的丈夫之爱,父亲之爱,真的能一直不变么?」 韩香绫一直以为兰芝虽然聪慧,却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柔弱女子,没想到兰芝想的却是这样深远。 兰芝的话,让她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韩香绫伸手握住了兰芝的手:「兰芝,你……阿郁毕竟和汉武帝不同,他那么爱你……」 她作为旁观者,自是旁观者清,赵郁每每看向兰芝,眼睛里闪着光,眼神温柔,满是爱意,根本不愿意移开视线。 这样热烈而绵长的爱,韩香绫从来没有在别的男人身上见到过。 即使她爱了那么多年的林文怀,也从来都是温润的,不着痕迹的,如静水流深…… 兰芝笑了起来,道:「表姐,内务府那边刚送了些贡上的哈密瓜、荔枝和小西瓜,等一会儿你回去,正好带走些回去吃。」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临死前的孤独无助恐惧无措,哪里是能够轻易忘怀的…… 赵郁那样爱她,爱阿犬,兰芝还是想自己一步步强大起来,起码在遇到危机的时候,她能够保护阿犬,保护自己,能够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带着阿犬离开。 韩香绫见兰芝不愿意继续刚才的话题,便也趁势转移了话题:「今晚估计要下大雷雨了。」 内书房窗子上镶嵌的是水晶薄片,兰芝透过水晶片,看到一道闪电划过黑漆漆的夜空,随之而来的是炸雷声,庭院里的花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忙道:「已经起风了,怕是快要下雨了!」 兰芝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由远而近传来赵郁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赵郁阿犬父子俩响亮的笑声。 她吓了一跳,忙推开窗子向外看,却见赵郁把阿犬裹在怀里,一路笑着飞奔了过来,阿犬因为兴奋,在赵郁怀里咯咯直笑,开心极了。 兰芝又好气又好笑:「这对傻父子!」 她嘴里埋怨着,却已经起身出去了。 韩香绫见兰芝刚才还冷静得不得了,这会儿一见赵郁和阿犬父子俩回来,兰芝当下就出去迎接,不由笑了起来,也跟着出去了。 赵郁进了屋子,还舍不得放下阿犬,抱着阿犬笑容灿烂,小虎牙在明亮灯光中闪闪发光,可爱得很:「阿犬,好玩么?」 阿犬笑得眼睛亮晶晶,清清楚楚道:「爹爹,好玩!好玩!」 他身子往外挣扎,还想像刚才那样,被爹爹抱着在雷电下狂风中奔跑。 赵郁当即就要抱着阿犬出去,却被兰芝拦住了。 兰芝伸手拉住了赵郁:「也不看看什么天气,外面马上就要下雨了!」 赵郁跑得额头沁汗,俊脸泛红,眼睛明亮,笑容稚气:「不是还没下么?我和阿郁在走廊里玩也行!」 见韩香绫也走了出来,赵郁忙里偷闲和韩香绫打了个招呼:「表姐,你来了!」 第三章 韩香绫见赵郁这样幼稚好玩,不由也笑了,道:「真的快要下雨了!」 赵郁把阿犬放到了背上,父子俩一起拱手哀求兰芝:「兰芝,我们就在走廊里玩,求你了,求你了……」 看着父子俩生得极为相似的脸和可怜兮兮的模样,兰芝心里一软,当下道:「想出去玩倒是可以,不过雨一开始下,你们就得回屋。」 赵郁和阿犬一起欢呼了一声,赵郁背着阿犬又冲了出去。 兰芝和韩香绫不放心,也跟了出去,却见到赵郁背着阿犬刚跳下台阶,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赵郁懵了瞬间,当下背着阿犬就又冲了回来。 兰芝不由笑了:「看来老天不想让你们父子乱跑了。」 赵郁和阿犬都有些懵,不过这父子俩都是乐天派,赵郁当即道:「阿犬,爹爹带你泡澡去!」 阿犬「嗷嗷」欢呼着,这父子俩就真的一起进了卧室,去浴间泡澡去了。 韩香绫目瞪口呆:「兰芝,你这丈夫带儿子,可真是大孩子带小孩子啊!」 兰芝眼睛笑成了弯月亮:「阿郁今年也才十九岁呢!」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爱意与包容。 韩香绫看着兰芝的笑颜,心里又是喜欢,又是羡慕,又有些失落,因知道兰芝要去照顾赵郁和阿犬父子俩,便笑着告辞。 兰芝忙道:「表姐,雨这样大,等雨小些或者雨停了,你再回去吧!」 韩香绫微笑道:「如今正是盛夏,倒也不冷,我想自己在雨中走一走,整理一下思绪,你不用让人送我。」 兰芝苦留不得,韩香绫又不肯让人送,她只得命人取了赵郁特地命人制作的大油纸伞给了韩香绫,道:「这是阿郁特地让人制作的,足够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打的伞,你路上用吧!」 韩香绫笑着道了谢,带着伞离开了。 翠竹打着另一把油纸伞跟在后面。 出了内宅正门,韩香绫打着伞慢慢向东而去,急雨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啪啪」声。 道理一侧的檐下挂着一盏盏带着灯罩的琉璃灯,昏黄的灯光照出了密集的雨帘。 地下已经积了一层积水,雨滴打在上面,激起一个个透明的小水泡。 想到赵郁、兰芝和阿犬一家三口的温馨甜蜜,再想想自己空荡荡的屋子,还有那一直若即若离的林文怀,韩香绫眼睛湿润了。 这样湿冷的雨夜,她很想很想去御河街找林文怀,韩香绫知道林文怀今晚不用进宫轮值。 可是她追了林文怀这么多年,她不能一直苦追下去了,若是林文怀没有回应,她这样痴缠又有什么意趣? 想到林文怀,韩香绫饶是再坚强,眼睛依旧湿润了。 韩香绫带着翠竹,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走回了她住的院子。 兰芝给她的油纸伞果真足够大,她头上脸上果真没被雨淋中,只是脚上的绣鞋已经被雨水浸透了,裙裾也湿漉漉的。 韩香绫刚走上正房前的青石台阶,便看到正房明间的细竹丝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身着青色纱袍的林文怀走了出来。 林文怀大约是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没有戴冠,漆黑头发用青色丝带绑了,身上穿着青色窄袖袍子,腰围黑色缎带,越发显得清瘦高挑。 也许是等得太久了,一见韩香绫,他微微扬起的眼尾透出些许笑意,十分的风流撩人,可是等他再往下看,发现韩香绫下面全湿了,秀致的眉头当即蹙了起来:「怎么淋湿了?快进来吧,洗澡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韩香绫浑身发冷,可是一颗心却火热而雀跃,她一边笑一边流泪,用力抹了一把脸,顺手就把赵郁特制的大油纸伞给扔了,整个人扑进了林文怀的怀中,紧紧抱着他放声痛哭。 你终于来了,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林文怀抱着湿漉漉放声痛哭的韩香绫,呼吸一滞,心中满是怜惜和温柔,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韩香绫泡澡的时候,林文怀走了进来,拖了张椅子在浴桶边坐下,眼帘低垂,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着林文怀这个模样,韩香绫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怦怦怦怦」,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她泡在浴桶里,脸也热,身上也热,都不敢看林文怀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外面轰隆隆的炸雷声中,韩香绫听到林文怀清冽好听的声音:「香绫,我想娶你,你——」 你会不会嫌弃我? 会不会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神? 会不会受不了别人的非议? 会不会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韩香绫原本正在浴桶里,听了林文怀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怔怔看着林文怀,眼中含着泪,一颗心悬在那里,等着林文怀接下来的话。 林文怀看着韩香绫,心中无限怜惜,一鼓作气道:「香绫,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韩香绫忽然起身,湿漉漉的身子投入林文怀怀中,双臂一把抱住了林文怀:「文怀,我愿意!我愿意……」 从她第一眼看到当年那个清秀白皙的少年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今终于能够彼此相守…… 林文怀抱着韩香绫,在她鬓角吻了一下,又凑过去在韩香绫眼角吻了吻,尝到了咸而涩的味道。 他拥紧韩香绫,声音温柔:「我明日就去和郡王聊这件事,尽快把你迎进家门。」 韩香绫因为极度的幸福和欢喜,身子微微颤抖,「嗯」了一声,反抱住了林文怀。 原来,这么多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她终于和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在一起了…… 外面暴雨如注,郡王府内宅正房内安静温馨。 阿犬累极了,吃了些奶很快就睡熟了。 兰芝帮阿犬搭好盖肚子的薄被,扭头一看背后的赵郁,发现赵郁也已经睡着了,不由一笑,探身熄了床头的白纱罩灯,依偎着赵郁也睡了下去。 在噼里啪啦的急雨声中,兰芝外侧是赵郁,里侧是阿犬,甚是安稳,很快就睡着了。 赵郁天还没亮就起来预备上朝。 暴雨已经停了,到处湿漉漉的,天却还没有亮,赵郁在孙夏孙秋等人的簇拥下骑马往宫门方向而去。 宫门前等着上朝的大臣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先是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便有人低声道:「端懿郡王来了!」 众大臣顿时潮水般围了上去,吩咐拱手行礼寒暄,把端懿郡王赵郁严严实实围在中间。 丞相武应文见状,抬头看了过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很欣赏端懿郡王年少有为,可是欣赏归欣赏,他和端懿郡王的矛盾是永久存在的。 对武应文来说,他毕生是为了武氏家族而奋斗,端懿郡王则是要扶助寒门铲除世家的力量,而武氏家族,是四大世家中留存的两大世家之一,正是赵郁力图削弱铲除的对象。 第四章 想到这里,武应文看向另一边的梁启宗和梁乃恩父子,却见梁氏父子也在看向端懿郡王方向,不由心里一动,叫来贴身侍候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恰在此时,梁乃恩也看了过来,两人隔着众人,遥遥相应,点了点头。 赵郁身材高挑,如今被众人围着如众星捧月,在寒暄奉承声中,他眼波流转,扫过武应文和梁启宗梁乃恩三人,微微一笑,移开了视线。 朝会散罢,赵郁又被庆和帝单独留了下来。 庆和帝也不乘坐辇车了,带着赵郁步行从上早朝的紫宸殿前往延福宫。 前些时候因为带阿犬,他的活动量骤然增大,庆和帝发现自己居然不难受,反而很舒服,所以开始有意识地多活动,以便下次带阿犬时能跟上阿犬。 下了一夜雨,到处都湿漉漉的,虽有阳光,却丝毫不显燥热。 赵郁陪着庆和帝,一边走,一边聊着大周与西夏赫孙的谈判之事。 此事赵郁进行得很顺利,他大略和庆和帝说了一遍,道:「皇伯父,我采取的是分而治之的策略,如今正晾着西夏使团,在与赫孙使团谈判。」 庆和帝很信任赵郁,认真地听赵郁说完,道:「这件事朕既然托付与你,就不会干涉你,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行。」 赵郁笑了起来,道:「我那里倒是颇有几个能干的幕僚谋士。」 他把自己得用的几个幕僚和庆和帝说了一遍,比如善于做决断的祁瑞,再比如善于谋划的郑城,还有高屋建瓴制定策略的丁五岳。 庆和帝听说祁瑞还没功名,当下问赵郁:「既如此,明年春闱主考人选,由你来定吧!」 赵郁早有人选,当下便道:「皇伯父,我觉得冯云奇不错。」 庆和帝一边走,一边道:「冯云奇颇有才华,而且有文人的风骨,在大周文坛很受推崇,的确适合。」 谈罢正事,见延福宫已经遥遥在望,庆和帝这才进入了主题:「阿郁,阿犬最近怎么样?」 赵郁何等精灵,当即闻弦歌而知雅意,含笑道:「皇伯父,您是不是想让阿犬再进宫陪您几日」 庆和帝发现自己和赵郁说话,总是省力得很,便老老实实道:「嗯,朕甚是思念阿犬,他在宫里陪伴朕的时候,朕天天神清气爽;阿犬一离开,朕觉得宫里冷冷清清,甚是凄清。」 赵郁原本还想逗逗庆和帝,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难受,当下道:「皇伯父,今日待我有空,我就把阿犬送过来。」 庆和帝闻言大喜,忙道:「林文怀正好要见你,让他把阿犬接过来吧!」 没等赵郁开口,庆和帝接着又叹了口气:「你和阿犬的母亲再努努力,给朕再添一个小皇孙吧!」 赵郁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道:「皇伯父,我和兰芝还在孝期呢!」 庆和帝没说话,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延福宫前。 林文怀正在延福宫前侯着,见庆和帝过来,忙带着众太监宫女上前行礼。 庆和帝着急见到阿犬,当即吩咐道:「文怀,你这就随着阿郁去郡王府吧!」 到了郡王府,待赵郁在外书房书案后坐下,林文怀当即起身,正色拱手道:「郡王,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一般权监,都是自称「咱家」,林文怀与其说是权监,不如说更接近文臣,因此很少自称咱家。 得知林文怀想要求娶韩香绫,赵郁心中欢喜,当即道:「恭喜恭喜!」 他越想越开心,笑嘻嘻道:「表姐娘家这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表姐须得在我这府里发嫁,嫁妆也须由我们夫妻筹备,以后端懿郡王府就是表姐的娘家了,林叔,你若是辜负表姐,我可是她的娘家出气人!」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林文怀对他都是无条件的好,手中力量尽他所用,一直忠心耿耿,赵郁心中感念,自然要竭力回报了。 林文怀听了,心中感动,却不多说,只是长长一揖:「多谢!」 两人都忙得很,难得聚在一起,赵郁便命小厮沏了一壶太平猴魁送进来,和林文怀饮茶闲聊。 林文怀想起昨日梁氏进宫见梁淑妃时小太监听到的话,便和赵郁说了。 赵郁听了,冷笑一声,道:「我已经警告过梁乃恩父子俩了,没想到那梁明月居然还如此嚣张!」 林文怀沉吟了一下,道:「郡王,此事不可不防。」 赵郁看向林文怀:「青衣卫在梁府内宅安插人了么?」 林文怀点了点头。 赵郁想了想道:「我如今要利用梁氏对付武应文,暂且不打算动梁氏,这样吧,你让人看着梁明月的动静,若是她有什么异动,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林文怀答应了下来,又与赵郁商议他和韩香绫的婚事:「我和香绫的意思是不用大办,寻一处别业,亲近之人在一起吃酒玩耍游玩一日,也就罢了。」 赵郁笑了:「如此甚好,全是自己人,阿犬可以开心地玩!」 谈妥此事,林文怀便起身打算告辞:「我傍晚时过来接阿犬去宫里,先请郡王妃安排收拾。」 他想早些和韩香绫相守,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十,得早些筹备婚礼,布置宅子,给韩香绫一个安稳的家。 至于阿犬,他年纪虽小,身份却贵重,若是要去宫里,陪伴侍候的奶娘和丫鬟都得提前安排,行李也要细细收拾,因此他打算傍晚再来迎接。 赵郁起身送林文怀。 两人一起走到院中,看着一边经历过雨淋清脆欲滴的竹林,赵郁忽然难得正经起来:「林叔,你和表姐已经虚掷了近十年时间,如今终于有情人成了眷属,一定要珍惜夫妻相守的时光,切莫再虚耗了。」 林文怀看着赵郁,不禁笑了:阿郁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他笑着答应了一声,拱了拱手,大步流星离去了。 外面候见房里等着端懿郡王接见的人太多了,小厮阿贵被人催了又催,只得进来看里面的情形,却见到端懿郡王正立在青砖铺就的甬道上,静静看着前面的竹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敢打扰,便立在一边候着。 赵郁抬头看到了他,便道:「何事?」 阿贵忙道:「启禀郡王,外面候见的人……」 赵郁摆了摆手:「就说我上午有事,请他们下午再来吧!」 说罢,他径直去了书房,从后罩间的暗门去了内院。 这会儿正是刚用罢早饭的时辰,阳光还不算强烈,丫鬟们正在廊下坐着做活,见端懿郡王进来,忙起身齐齐行礼。 赵郁看都不看,直接叫了声「翡翠」,一边走一边问:「郡王妃呢?」 翡翠忙道:「启禀郡王,郡王妃和小公子昨日都有些累,如今都在睡呢!」 赵郁心里一动:阿犬昨日疯玩,累倒是正常,兰芝怎么也累成这样? 他停下脚步,轻轻吩咐翡翠:「你去找孙秋孙夏,让他们出城一趟,悄悄把阿犬的外祖父外祖母接来。」 翡翠答应了一声,忙去传话了。 赵郁知兰芝还带着阿犬在睡,便直接去了卧室。 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赵郁给亲醒了,她伸手一把推开了赵郁的脸,闭上眼睛又睡了。 第五章 赵郁又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见兰芝和阿犬睡得香甜,便用薄荷香胰子洗了手,脱了外衣,揽着兰芝在床外侧也睡下了。 兰芝醒来,发现赵郁挨着她正睡得香,阿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大眼睛忽闪忽闪,正悄悄爬起来,试图从她和赵郁身上翻出去。 她笑着起身,伸出双臂,提起企图「越狱」的阿犬轻手轻脚下了床,母子俩去西暗间梳洗去了。 用罢迟到的早饭,兰芝带了阿犬在庭院里散步,给阿犬讲故事,教阿犬说话,娘俩正说着话,丫鬟却来禀报,原来庆嘉长公主的大儿媳妇白大太太带着一对龙凤胎白希和白贞来了。 兰芝得知阿犬的小伙伴来了,先吩咐珍珠去叫侯奶娘带了阿青过来一起玩,然后出去迎接。 谁知她刚迎着白大太太,礼部尚书冯云奇的大儿媳妇冯大奶奶云氏也带着女儿冯珠珠和儿子冯宝承来了。 因赵郁在正房东暗间卧室里睡觉,兰芝就带着客人去了月光湖畔的园子里玩。 白大太太这次是带着婆婆庆嘉长公主寿辰的请帖来的。 原来八月初一是庆嘉长公主的寿辰,因是整寿,庆嘉长公主的长子白佳安和三子白佳宁都在京城,便打算为长公主大办寿辰,大宴宾客。 因如今京城高门女眷人人邀请端懿郡王妃而不得,因此庆嘉长公主便特地让大儿媳妇白大太太上门,亲自送上请帖,邀请兰芝到时候亲临。 兰芝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一则庆嘉长公主是庆和帝的同母姐姐,赵郁的嫡亲姑母,二则庆嘉长公主的长子白佳安和三子白佳昊都是赵郁亲信,而三子白佳宁更是赵郁的至交好友,为了赵郁,她也得给庆嘉长公主面子。 白大太太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过来,居然能请动素来不爱出门应酬的端懿郡王妃,自是欢喜,与兰芝又说笑了半日,又当面邀请了冯大奶奶婆媳姑嫂届时光临。 兰芝陪着客人在园子里盘桓了大半日,一直到了傍晚时分,这才送了客人离开,带着阿犬回内宅正房去了。 她刚走到正院门口,孙夏、孙秋、温凉和温和四人齐齐从门房里出来,拱手行礼:「见过郡王妃、小公子!」 兰芝笑了:「咦?你们四个怎么在这里?郡王还在里面么?」 孙夏含笑道:「启禀郡王妃,秦老爹和秦老太太刚到,郡王正在里面陪着秦老爹和秦老太太。」 兰芝一听,顿时大喜,当下抱着阿犬加快脚步向里走去。 跟着侍候的丫鬟奶娘忙都急急跟了上去。 正房明间内,赵郁正陪着岳父岳母说话,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笑了起来:「兰芝回来了!」 果真很快丫鬟就掀开了正房门上的金丝草门帘,兰芝抱着阿犬笑吟吟走了进来。 一家人相见,自是欢喜。 寒暄罢,赵郁陪着秦仲安带阿犬去庭院里玩了,明间里只剩下秦二嫂和兰芝。 秦二嫂和女儿一起坐在黄花梨木罗汉床上。 看兰芝的脉息之前,她先开口问兰芝:「兰芝,你上次月信是何时来的?」 兰芝见娘亲殷殷望着自己,略一思索,什么都明白了:「娘,您是担心我又有了身孕么?」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娘,我昨晚刚来的月信,怎么可能有身孕?」 秦二嫂听了,不由哈哈笑了,道:「女婿今日巴巴让孙秋孙夏去把我和你爹接了过来,还亲自来和我们说,担心你又有了身孕,请我照顾你,没想到居然是虚惊一场!」 兰芝挽着秦二嫂的胳膊:「娘,你这次过来,就多住几日吧,正好郡王府家务事多,你帮我多照看阿犬。」 秦二嫂也想念小外孙阿犬了,自是答应了下来。 母女俩正在说话,韩香绫却来了。 兰芝已知林文怀与韩香绫的婚事,却不点破,只是笑眯眯笑着韩香绫。 韩香绫被兰芝看得不好意思,索性大大方方道:「秦伯母,兰芝,我要嫁给林文怀了,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十。」 秦二嫂听了,先惊后喜,惊的是林公公那样冷峻寡言的人,居然要娶爱说爱笑的韩香绫;喜的是韩香绫与兰芝素来交好,她有了归宿,秦二嫂也为她欢喜。 兰芝听了,喜滋滋道:「表姐,无论如何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韩香绫揽着兰芝:「说罢,姐姐都答应你。」 兰芝眼睛笑成了弯月亮,伸出一根指头:「一,我和阿郁是你的娘家人,郡王府是你的娘家,你须得从郡王府发嫁。」 韩香绫还在笑,鼻子却有些酸涩:「好,我答应了。」 她出身高门,却嫁给大太监,别人背后只会嘲笑她,兰芝却从来都是鼓励她照顾她。 兰芝又伸出一根指头:「二,郡王府既是你的娘家,你的嫁妆须得由我来准备。」 韩香绫鼻子有酸又涩,眼睛早湿润了,她坐在兰芝右边,依偎着兰芝,轻轻「嗯」了一声。 秦二嫂见状,忙道:「还有我呢,我也得给韩姑娘添妆!」 三人正说的高兴,赵郁却陪着林文怀进来了。 得知林文怀是奉庆和帝旨意要接阿犬进宫伴驾,兰芝忙道:「且等片刻,我去安排跟阿犬的人!」 赵郁见兰芝笑盈盈的,不似不开心的样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知道兰芝把阿犬看得如珠如宝,有些担心兰芝舍不得。 阿犬大约是随了赵郁,从来都是来去匆匆,毫无离情别意,如今要离开爹娘去陪皇爷爷了,他也只是和兰芝腻歪了一会儿,在娘亲额头脸上连连亲了好几下,然后便投进林文怀的怀抱,在众人的簇拥下轻轻松松离开了。 兰芝抚摸着被儿子亲吻过的额头和脸颊,麻酥酥的幸福感还在,因此没有特别难过的感觉,倒是赵郁,眼睁睁看着儿子洒然离去,看都没看他这亲爹一眼,心里空落落的,莫名的难受。 他看向身侧的兰芝,心里好受了些——不管怎样,兰芝总是陪着他的! 到了晚间,秦仲安和秦二嫂两口去月光湖泛舟夜钓去了。 赵郁带着兰芝从外书房后罩间的暗门进了外书房,他在外书房见人,让兰芝在屏风后看看书喝喝茶吃吃点心,顺便陪着他。 屏风后摆着一张舒适的贵妃榻,上面铺设着用金丝软草编织的软垫,兰芝倚着金丝软草编就的靠枕歪在上面,一边闻着靠枕内艾草的药香,一边听着赵郁在屏风外和人谈公事。 此时在外面向赵郁回话的正是监察御史王湉和新任大理寺卿甄素和。 王湉和甄素和负责查办孟氏一案,也是查抄孟府的具体负责人,他们过来,正是向赵郁回报查抄之事的进展。 赵郁端坐在书案后,专注地听王湉和甄素和的回禀。 甄素和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生得颇为俊秀,缎带束发,青色儒袍,颇有种临风玉树的韵致。 他记忆力极佳,什么都不用看,笔直地立在那里,双目清亮,声音似有磁性,直接向赵郁禀报:「……共得金一千二百万两,银八千九百九十七万两,玉器四千六百七十八件,古画三千二百轴册,锦缎绢绫六万一千八百匹,象牙、犀角、玳瑁、玛瑙等共装满六十大车……」 第六章 赵郁神情肃穆,专注地听着,不时用蘸了朱砂的笔在册子上做标注。 在屏风后的兰芝听着甄素和的回禀,先是惊讶——这孟氏真真富可敌国,接着她又被巨大的悲凉笼罩——这些富可敌国的财宝,或是一点一点从百姓身上搜刮而得,或者是贪污国家财税而得,抑或是卖官鬻爵而得,这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文物珍玩,无不浸透了罪恶和血腥…… 孟氏一族,必须严办,唯有如此,才可杀一儆百。 最重要的是,大周得严格官员监察制度了。 一直到了深夜子时,赵郁这才挽着兰芝的手,一起走回内院。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郡王府占地颇广,人口却少,四处亮堂堂静悄悄,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中鸣叫着。 兰芝听着小虫的明间,轻轻道:「阿郁,单是查一个孟氏,明面上就查到了这么多,暗地里的产业更是不计其数,那其它世家呢?还有别的高官呢?大周贪腐真的很严重啊!大周的官员监察制度,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郁「嗯」了一声,道:「皇伯父这些年的宽政懒政,真是……唉……不过如今还不晚,哪里出了问题,就从哪里开始清理改变。」 兰芝又道:「这些高官豪门,在家积存了这么多金银,那么民间流通的金银不够怎么办?我总觉得这样会有很不好的情形出现,阿郁,你还是延请专门的人士,好好研究研究吧!」 赵郁也正担心此事,闻言笑了,道:「我身边的幕僚丁五岳,就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到时候他带着人来向我禀报,你也来听听吧!」 他从来不觉得兰芝是女子,不该参与这些政务。 兰芝很聪明,能够参与进来,会带给他很多启发。 最重要的是,赵郁希望自己和兰芝能够尽可能多地相守在一起。 他常常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兰芝对此很感兴趣,当即笑着答应了下来。 待两口子进了屋子,身边没有外人了,兰芝这才笑盈盈道:「阿郁,你怎么担心我怀孕了?咱们不是一直——」 见兰芝眼睛水汪汪,粉脸微红,赵郁心里一动,道:「我瞧你有些累,想起上次你怀阿犬时的情形……」 兰芝瞟了他一眼:「那我若是真的有孕了呢?」 赵郁灿烂一笑:「反正我自有主意。」 这次兰芝虽然没有怀孕,可是孝期毕竟还有一年多,万一哪一次兰芝就怀上了呢?须得加快过继进程了。 皇伯父如今正让鸿胪寺和礼部操办这件事,估计最迟也在八月。 接下来这段时日,阿犬不在郡王府,兰芝得了空,便和母亲一起忙碌着给韩香绫准备嫁妆。 她先和母亲商量着写了个单子,然后请韩香绫过来看。 韩香绫接过单子翻开看,见第一页便是各种木器家具: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一张,黄花梨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黄花梨美人榻一张,黄花梨木琴桌、书桌各式几案、八仙桌,黄花梨顶箱柜、立柜、书柜,樟木箱子两对,梳妆台一座…… 她忙道:「兰芝,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 兰芝笑盈盈道:「你继续往后翻看!」 韩香绫往后翻到了第二页,发现上面写着各种摆设: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翠竹盆景一盆、白玉玛瑙梅花盆景一盆、素瓷茶具一套、紫砂茶具一套、水晶茶具一套、青瓷茶具一套…… 她又往后翻,见第三页写着各种梳妆匣日用品,连床上铺设的床帘、幔帐、彩缎衾褥、鸳鸯枕都准备齐全了,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兰芝揽着韩香绫,柔声道:「表姐,阿郁和我说了,既然要给你准备嫁妆,自然要齐齐全全的,你不必和我们见外,出嫁以后多回娘家走走就都有了。」 她知道赵郁的想法,赵郁一直想回报林文怀,可是林文怀什么都不缺,因此便打算借韩香绫出嫁来表示一下。 而兰芝又的确很看重韩香绫这个表姐,自然尽心尽力。 韩香绫心中感动,眼睛湿润了,抬眼看向兰芝:「我知道你们不缺这些东西,我领的是你们两口的情!」 兰芝笑了起来,和韩香绫一起翻看第四页:「第四页一直到第八页是四季衣服、鞋袜及其它穿戴物,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添减的。」 韩香绫继续翻看,却见记录的有春秋的纱夹衣、绸夹衣、缎夹衣,夏天穿的纱、麻、薄罗、绸衫子,冬天的银鼠皮、灰鼠皮和玄狐皮,后面还有各种氅衣,而且还记录了氅衣的图案,如凤穿牡丹、百蝶穿花等。 她扑哧一声笑了:「你帮我准备了一次嫁妆,将来嫁女儿时可算是有经验了!」 兰芝悠然向往:「我和阿郁说了,将来我们有了女儿,定要给她准备得齐齐全全,房子宅子都有,让男方如同入赘。」 韩香绫笑了起来:「那你快些生女儿去呀!」 兰芝有些沮丧:「还在孝期呢,这些臭规矩真烦人,朝廷若是能改了才好。」 人都是不容易满足的。 她有了阿犬,却又盼着再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不管是像她,还是像赵郁,应该都是个可爱好看的小姑娘。 韩香绫看着兰芝笑——赵郁是要做皇帝的人,兰芝只要愿意,将来总有法子改的。 兰芝也想通了,顿时笑了起来。 商定好嫁妆,两人又开始商议八月初一那日给庆嘉长公主的寿礼。 兰芝把自己订好的礼单打开,让韩香绫帮她看看。 韩香绫道:「我听说庆嘉长公主喜欢各种手串……」 兰芝笑吟吟指给她看:「我备的有红宝石手串、珍珠手串、翡翠手串、蓝宝石手串、沉香手串、水晶手串各两串。」 又道:「另外就是各种绫罗绸缎了,有大红金寿字缎五匹, 大红金寿字绸五匹,各色闪缎五匹,各色堆花绫五匹。」 韩香绫一一看了,道:「甚是喜庆齐全,可以了。」 兰芝见一切妥当,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道:「到了那日,白大太太,冯大奶奶,还有甄素和的夫人,都会先到郡王府,会合了咱们一起过去。」 韩香绫还没见过新任大理寺卿甄素和的夫人,听了大感兴趣:「甄大人生得那样好,不知甄夫人怎样!」 兰芝微笑:「甄夫人生得极美貌,八月初一那日她过来,你到时候瞧瞧就知道了!」 韩香绫笑着答应了下来。 这日梁明月梁朗星姐妹俩去丞相府参加武应文次女的生日宴,却恰巧遇到了武应文的幼子武旭深。 梁明月见武旭深只是红着脸偷偷打量自己,周围武家的女孩们都是掩口笑,心里觉得有些怪异,趁着三道菜上罢,与梁朗星一起去后面换衣服匀脸,低声问梁朗星:「方才那武旭深只顾看我,好不尴尬,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梁朗星倒是知道的。 她看了看四周,见丫鬟们都是她和梁明月的贴身丫鬟,便凑近梁明月,轻轻道:「我倒是听到了些风声,似乎家里正在为你和武旭深议亲……」 梁明月听了,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她想做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谁耐烦做一个不知上进的纨绔子弟的妻子! 第七章 梁朗星见梁明月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便轻声宽慰她:「姐姐,武旭深生得还不错,性子也好,懂得体贴姐妹,将来必能与姐姐琴瑟和谐。」 梁明月瞥了梁朗星一眼,冷笑一声,道:「他既然这么好,你去嫁他得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梁朗星,在丫鬟的服侍下重新匀了脸,换了件正红纱半臂,在丫鬟的簇拥下出去了。 梁朗星看着堂姐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换了件海棠红薄罗衫,带着丫鬟出去了。 她这姐姐,性子素来要强,什么都要掐尖,却不知这世上的事情,有收获就得有付出,哪里有不劳而获的事。 梁明月心里再不开心,面对着武家女儿们的时候还是春风满面其乐融融的。 傍晚时分,梁明月与梁朗星回到了太师府,齐齐去内院正房见梁太夫人,恰巧正有两个管事妈妈在陪梁太夫人说闲话,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也都在,姐妹俩就没有离开,也坐下在一边陪着听。 这两个管事妈妈先前都是梁太夫人的丫鬟,后来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如今儿子也都做了地方官,在外面也都是体面的老封君。 其中一个夫家姓关,府里人都叫她关妈妈,正眉飞色舞讲外面的事:「……大户人家的婴儿,贴身的衣服帕子被褥可都得小心了,千万别随便让人碰。我儿子在户部做官,户部有一位主事年过三十还没有儿子,后来夫人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别的妾室自是眼馋,就有一个得宠的金姨娘,从外面寻了个得了天花死了的孩子用过的贴身小衣,买通了奶娘,给主事的儿子换上了,结果好好一个孩子,就染上天花没了!」 在座众人都叹息不已。 梁太夫人连声念着佛号。 其实这样的事情,大户人家多了去了,只是都捂着不说出来罢了,就连梁太夫人这一生,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梁明月听了,心里一动——她自己小时候是出过天花的,据说出过天花的人,就不会再得了…… 另一位黄妈妈道:「我也讲一个吧!京城一户武官家,有一个受宠的小妾生了个儿子,另外一个小妾气不忿,就养了一只雪狮子猫,然后天天偷偷用大红肚兜裹了鲜肉逗这雪狮子猫,有一天这小儿子穿着红肚兜在地毡上趴着玩,这雪狮子猫还以为是裹着红肚兜的肉,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哎,真惨啊!」 众人皆叹息起来。 梁太夫人心道:这下手的小妾也太不谨慎了,怎么能用自己的猫呢,若是买通了对头的猫来做这件事,就能不留痕迹一举三得了。 梁朗星忍不住道:「内宅再争斗,为何要对小孩子下手?稚儿何其无辜!」 关妈妈笑了起来:「这都是前生的冤孽,只怪他没投得一个好胎。」 这时候丫鬟用托盘送上了几盏新沏的茶,梁明月含笑接过一个素瓷盖碗,抿了一口,心道:秦氏那崽子见了几次,好像也穿过大红锦衣…… 众人散去,梁明月一向住在梁太夫人这里,自然是留了下来。 梁太夫人坐了半日,有些累了,腿有些酸,就叫了丫鬟来捶背,却被梁明月拦住了。 梁明月上前给梁太夫人捶着腿,聊了几句闲话,忽然开口道:「祖母,我和二妹今日去了丞相府,武家那几个妮子,一直在我面前提武旭深,我不喜欢武旭深……」 梁太夫人示意侍候的丫鬟们都退下去,这才低声道:「你祖父去见端懿郡王,端懿郡王当着你祖父的面,说你冒犯了郡王妃,不希望再看到你,你祖父这才想着另外给你议亲的。」 梁明月听了,小脸涨得通红,脸热辣辣的,泪盈于眶:「祖母,定是秦氏这贱人在郡王面前说我坏话!」 梁太夫人听了,默然半晌,道:「你祖父如今的意思是要把你嫁入武家。」 梁明月含着泪仰首看向梁太夫人:「祖母,那端懿郡王……先前祖父明明说让我做端懿郡王妃的……」 梁太夫人不忍心告诉梁明月如今梁启宗打算把二房的孙女梁朗星送入郡王府, 她想了想,道:「那时候端懿郡王毫不起眼,不过一个闲散郡王,谁知竟有竟日之势,那秦氏倒是有眼光……」 梁明月仰首看向梁太夫人,泪盈于睫轻轻道:「那秦氏若是死了呢?那叫赵臻的小崽子也死了呢?」 她明明有机会进端懿郡王府做侧妃的,都是秦氏害她,她必须得报复。 梁太夫人看着梁明月:「明月,你……有什么想法?」 梁明月眨了眨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子滴了下来:「祖母,八月初一是庆嘉长公主的寿辰,公主府预备大宴宾客,长公主是端懿郡王的嫡亲姑母,长公主的三个儿子又个个与端懿郡王交好,那秦氏为了巴结端懿郡王,一定会去公主府赴宴,对咱们来说,这可是个好机会。」 梁太夫人沉吟良久,道:「既如此,咱们好好筹划筹划……」 梁明月低声道:「关妈妈今日说的那个户部主事家的儿子,不是得了天花死了么,您叫关妈妈走一趟,想办法把那小儿穿过的贴身衣物都拿来……」 转眼到了八月初一,一大早白大太太、冯大奶奶、冯姑娘和甄夫人就坐了马车来到了郡王府,预备陪伴端懿郡王妃一起前往庆嘉长公主府参加寿宴。 这次阿犬在宫里住的时间确实有些长,连赵郁都有些受不了了,于是亲自出马去延福宫接阿犬。 庆和帝眼看着再也留不住阿犬了,便抱着阿犬,一叠声地吩咐白文怡:「把阿犬的奶娘带上,还有那四个牧工!对了,还有青衣卫选送来的那两个小子!」 阿犬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除了天天遛庆和帝,还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日一早一晚要吃用酥油白糖熬的牛乳。 他这次出宫,跟着他回家的就有两头奶牛和四个专门养牛的太监,另有两个专门陪伴他的十二岁少年。 这两个少年全是青衣卫培养出来的,一个叫唐文,一个叫唐辞。 白文怡吩咐人去安排了。 庆和帝抱着阿犬,一直叹气,越看杵在一边要接走阿犬的赵郁越不顺眼:「唉,阿郁,你和秦氏快些再生一个吧,别老是和朕抢阿犬了!」 赵郁今日穿着件藏青交领袍子,腰围白玉带,正立在一边,闻言不由笑了,眼睛弯弯,小虎牙亮晶晶,霎是可爱:「皇伯父,我还在孝期呢!」 倒是阿犬,听到皇爷爷提「秦氏」,知道是自己的娘亲,忙挣着道:「娘!娘!」 庆和帝知道阿犬这是想他娘亲了,便吩咐一边侍候的女官:「把那匣子明珠和那匣子宝石拿过来,赐给端懿郡王妃。」 赵郁在一边听了,顿时笑了起来,拱手行礼:「多谢皇伯父!」 赵郁抱了阿犬离开,庆和帝亲自去送。 阿犬趴在爹爹肩头,对着皇爷爷摆了摆手,然后便揽着爹爹的脖颈,只顾和爹爹说话。 庆和帝眼睁睁看着赵郁和阿犬这对没心没肺父子俩就这样毫无离情别绪扬长而去,心里真是难受,立在那里看了良久。 第八章 白文怡见了,低声劝解道:「陛下,端懿郡王和小公子就是这样洒脱的性子,这是做大事的人才有的真性情。如今距离九月初九重阳节不远了,到时候您再把阿犬小公子接进宫里吧!」 庆和帝一听,点了点头,怅然道:「重阳节倒是一个好理由,只是朕要一个多月见不着阿犬了……」 阿犬还没到家,跟他的两个伴当、四个养牛太监和两头奶牛倒是先到了。 恰好月光湖东边有一大片草地,原先是阿犬和奶哥哥阿青散步玩耍的地方,兰芝让四个管奶牛的太监看了看,得知这草正是上好的牧草,便把四个太监安排在了草地旁的木屋居住,又吩咐人在木屋旁修牛棚,好让两头奶牛住了进去,每日挤了牛乳让阿犬吃。 至于那两个庆和帝尽心挑选出来陪伴阿犬的伴当唐文和唐辞,兰芝则把他们安顿在了内书房后面的小院里——葡萄架后面正好有三间房,原本是赵郁为阿犬读书准备的小书房,如今阿犬还小,正好让阿犬的这两个亲随住进去,每日来后院接阿犬过去就是了。 忙完这些,兰芝便在正房里殷殷期盼。 阿犬一进门,她就上前抱了起来,先亲了好几下。 阿犬也想娘亲了,抱着娘亲亲了又亲,依偎在娘亲怀里撒娇。 这时候蜀芳用酥油白糖熬好了牛乳,用水晶盏盛了送了过来。 赵郁端起水晶盏看了看,却见白潋潋鹅脂一般酥油飘浮在盏内,散发着香甜的奶香,摸了摸盏身,发现温度适当,他还是不放心,便倒出了一些尝了尝,觉得香甜可口,温度适当,便抱了阿犬过来,要亲自喂阿犬喝牛乳。 阿犬喝了一盏,还有些不够,双手捧着水晶盏,大眼睛忽闪忽闪,奶声奶气:「爹爹,阿犬还喝!」 赵郁:「……咦?阿犬你会说句子了?」 他看向一边的兰芝:「兰芝,阿犬会说句子了!」 阿犬眯着眼睛得意洋洋笑。 这些时候在宫里,皇爷爷一直在教他说话。 兰芝从托盘里又拿了一盏,小心地递给了阿犬。 阿犬喝了几口之后,实在是喝不下了,便笑眯眯把水晶盏送到爹爹嘴边,非要喂爹爹喝:「爹爹,喝!」 赵郁被儿子的孝顺感动了,就着阿犬的手,一口一口把剩余的牛乳全喝了。 阿犬把空水晶盏递给了娘亲,得意地对着娘亲眨了眨眼睛。 兰芝:「……」 阿犬这孩子可真是人小鬼大。 她忍住笑问赵郁:「阿郁,阿犬给你喝的牛乳是什么味道呀?」 赵郁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好像挺甜的。阿犬这孩子还真孝顺。」 他只顾着感动了,根本没品尝味道。 看着赵郁老实的样子,兰芝不禁笑了起来。 翡翠这些日子是跟着阿犬在宫里的,当下便在一边笑了,忍不住便插了一句嘴:「郡王,在宫里的时候,小公子也是这样孝顺陛下的。」 赵郁:「……」 他瞅了儿子一眼,见儿子正对着自己笑,跟小奶狗似的温润可爱,心里就软绵绵的,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兰芝正要说话,珍珠进来禀报:「王妃,白大太太、冯大奶奶、冯姑娘和甄夫人已经到了。」 兰芝忙交代赵郁:「你带着阿犬去外书房吧,我去迎客人,出发时让唐文唐辞把阿犬送到我马车上就行。」 赵郁答应了一声,见丫鬟侍候着阿犬用淡盐水漱了口,便伸手抱过阿犬,父子俩一起出去了。 唐文和唐辞正和孙秋孙冬一起在外面候着,见郡王抱了小公子出来,忙一起行礼。 兰芝刚在丫鬟簇拥下走到月亮门外,韩香绫便带着翠竹和养心两个丫鬟过来了。 兰芝一把拉住了韩香绫的手,笑盈盈道:「你不是想见甄夫人么?走吧,陪我去迎吧!」 韩香绫笑着与兰芝携手去迎接女客。 白大太太是专门来接端懿郡王妃的,冯大奶奶、冯琳和甄夫人则是要陪着郡王妃去的。 她们扶着丫鬟下了马车,便见到一群穿着天青色褙子白绫窄袖衫的丫鬟簇拥着两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迎了出来,其中略矮些生得更美的那个正是端懿郡王妃,另一个美得英气的却是端懿郡王的表姐韩香绫,便齐齐上前行礼。 待那甄夫人起身,韩香绫看了过去,却发现是一个妩媚娇俏的少妇,一张小圆脸,大眼睛内双,眼尾上挑,很是妩媚甜净,心中不由喜欢,便又看了一眼,恰巧那甄夫人也看了过来,发现韩香绫在看她,便抿嘴一笑,微微颔首。 韩香绫忙也褔了福,微微一笑。 兰芝陪着众女眷在东客室坐着说话:「冯大人、甄大人和林守备如今都在外书房,待会儿和王爷一起护送咱们去庆嘉长公主的府邸。」 冯琳听到未婚夫林荫也要一起去,心下欢喜,轻轻问道:「郡王妃,阿犬小公子呢?也一起去么?」 兰芝笑着点了点头:「长公主是长辈,自然要带着阿犬去给长辈请安了。」 今日便是八月初一了,一大早梁明月就起来了,她妆扮完毕便端坐在窗前榻上,拿着一本书翻着看,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廊下管茶水的小丫鬟寒香见了,悄悄问大丫鬟雪隐:「雪隐姐姐,姑娘在等什么人么?」 雪隐板着脸低声道:「小丫头子怎么那么多话?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寒香吓得小脸泛白,怯怯地低下头,再不敢问了。 没过多久,太师府的管事妈妈关妈妈就带了个小丫鬟过来了。 雪隐迎了关妈妈进来,也不多话,直接领着关妈妈进屋了。 寒香趁人不注意,悄悄走到了后窗外,蹲在窗下装作薅草,低声听着。 见关妈妈进来,梁明月俏脸微微有些白,低声道:「关妈妈,那东西……弄到了么?」 关妈妈低声道:「拿到了,凌晨的时候才拿到的,可花了不少银子,真不容易啊……姑娘您要这做什么?」 她说着话,眼睛觑着梁明月。 梁明月给雪隐使了个眼色,轻轻道:「雪隐,拿五十两银子给关妈妈。」 见雪隐去拿钱匣子了,梁明月这才轻笑一声,道:「都说这病厉害,病人用过的衣服帕子,过了一年半载的还能传人,却还有一个妙处,就是得过的人就不会再得,因此我就想试试,看这两种说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后窗外的小丫鬟寒香听到这里,当即蹑手蹑脚离开了。 关妈妈也是积年的老油子了,会信梁明月这种鬼话才怪,当即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姑娘还是要小心为是!」 说着话,她走上前,把一个精致的羊皮荷包放在了小几上,然后退后了几步。 梁明月收敛笑容,道:「关妈妈,这件事出去以后不可再提,免得被人误会。」 关妈妈忙陪笑道:「姑娘说的是!」 雪隐拿了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捏着一端递给了关妈妈。 关妈妈接过银票,塞进了袖袋里,屈膝谢了赏。 关妈妈离开之后,梁明月打开了那个羊皮荷包,从里面抽出了一方精致的大红锦缎帕子。 帕子用金线锁了边,中间绣着一棵松树和两只栩栩如生的仙鹤。 第九章 雪隐见状,忙屏住呼吸,往后退了半步,又悄悄退了一步。 梁明月翻看着手里这方大红锦缎帕子,嘴角翘了起来。 她已经让人去宛州打听过了,不知赵臻那小崽子没出过天花,就连秦兰芝这贱人也还没有出过天花呢! 关妈妈得了五十两银票,心里却甚是鄙夷,一边走一边撇嘴。 她儿子如今也做着官,也算是老封君了,梁明月才赏她五十两银子,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关妈妈带着小丫头,从西北角的小门出了太师府,刚走进一条巷子里,就被人给捂住嘴,从后面制住了。 她拼命挣扎,却挣不动,眼睛也被人用黑布给蒙住了。 赵郁一行人骑着马,护着兰芝等人的马车逶迤往庆嘉长公主府而去。 白佳宁出来迎接。 他和赵郁熟不拘礼,不过拱了拱手罢了,却认真地立在兰芝马车外向兰芝行礼:「嫂嫂,我带着阿犬见见人,然后再把阿犬送到内宅,好不好?」 阿犬正在娘亲怀里,听到外面有人提他的名字,当即撩起车窗帘往外看,见是白三叔,当即奶声奶气打招呼:「叔叔!叔叔!」 兰芝见赵郁就在一边,便笑着松开了阿犬。 车门打开,白佳宁来接阿犬,不经意间看到了在兰芝车内坐着的甄夫人,不禁愣了一下:「你——」 甄夫人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白佳宁见兰芝已经看了过来,忙笑着看向兰芝:「二嫂,那我就把阿犬带走了,您放心吧!」 兰芝微笑颔首,心里却有些疑惑:白佳宁似乎和甄夫人有什么过往…… 车门很快被关上,在公主府管事妈妈的引领下,直接进了东夹道,往内宅而去。 兰芝被白大太太扶下了马车,一抬头却见庆嘉长公主在丫鬟媳妇的簇拥下迎了出来,忙上前见礼。 庆嘉长公主气色很好,穿着戴着珠冠,大红礼服,甚至富丽。 见兰芝要行礼,她忙上前搀扶着,笑容满面:「自家亲眷,何必多礼!」 说罢,扶起兰芝问道:「阿犬呢?」 兰芝忙道:「启禀姑母,三弟带了阿犬玩去了!」 庆嘉长公主知道自己三儿子白佳宁虽然瞧着风流不羁,素来胆大包天脸厚心黑,其实做事最是妥当,便道:「他们一群男人家,怎会带小孩子?等一会儿让人去接了阿犬过来,和阿希阿贞一起玩!」 阿希阿贞正是庆嘉长公主的孙子孙女,白大太太那一对龙凤胎白希和白贞。 兰芝满口答应了,和白大太太一左一右扶着庆嘉长公主往里走去。 众女眷都跟在后面进去。 公主府内宅的正堂高大巍峨,甚至宽广,布置得格外富丽堂皇,地板上铺着大红搀金丝的地毡,圈椅案几全是紫檀木制成,所用碗碟杯盏全是珍贵的素瓷,四角的流金小篆内焚着一缕龙涎。 先到的女眷正在正堂里坐着喝茶说话,听说庆嘉长公主迎了端懿郡王妃过来了,纷纷起身。 内有一位亲王妃,两位长公主和几位郡王妃彼此看了一眼,也都起身,带着大家去迎接。 如今端懿郡王战功赫赫,权势滔天,又深受庆和帝宠信,京中权贵谁不巴结。 其中梁太夫人带着梁大太太、梁三太太两个儿媳妇和梁明月梁朗星两位嫡出孙女,也随着众人上前迎接。 出了正堂,众女眷一起行国礼。 梁明月看着灿烂秋阳中容光焕发雍容华贵的秦兰芝,心中大恨,忍着屈辱屈身行礼。 行罢礼起来,梁明月仔细一看,发现秦兰芝并没有带儿子过来,不由一愣。 众人在正堂内坐了一阵子,待上了三道茶,便一起往后花园赏桂听戏去了。 公主府后花园内早桂盛开,满园甜香,沁人心脾,再加上秋阳灿烂,凉风习习,当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花园空旷处搭起了一个戏台子,戏台下面铺着红毡,红毡上是一个个紫檀木圈椅案几,很是齐整,正等着贵人落座点戏。 虽然有亲王妃及长公主在座,可是长公主府的女官还是捧着关目揭帖让端懿郡王妃先点。 兰芝哪里肯先点,推让再三,最后捱不过庆嘉长公主坚持,只得看了看揭帖,拣那热闹喜庆的戏文点了一出。 待端懿郡王妃点过,女官这才又让在座的亲王妃和长公主点戏。 一时点罢,众小优妆扮完毕,乐师打动鼓板,将端懿郡王妃点的戏文紧做慢唱,演出起来。 这一折演出完毕,众女眷歇息走动,纷纷上前与端懿郡王妃行礼,就连梁太师府的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也各自带了女儿梁明月和梁朗星上前见礼。 兰芝含笑看了梁明月一眼,眼波流转,又看向梁朗星,见她生得与韩香绫有一两分相似,便微微一笑,道:「梁二姑娘今年多大了?倒是一副好容貌!」 梁朗星笑盈盈屈膝行礼:「多谢郡王妃厚爱夸赞,我再过两个月就满十五岁了!」 梁三太太忙趁机道:「小女的及笄礼,郡王妃可一定要赏脸呀!」 兰芝笑了笑,不置可否。 如今赵郁正在联合梁氏对付武氏,她自然也会对梁氏态度和蔼,不过赵郁虽然用得着梁氏,却也用不着她去笼络梁氏女眷。 梁明月见梁三太太和梁朗星母女俩巴结逢迎秦兰芝,心中鄙夷,可是为了大计,只得暂且含忍,堆起笑来:「郡王妃,怎么没见小公子?」 兰芝微微一笑。 这时候甄夫人开口道:「郡王妃,不如到后面宽衣?」 兰芝正要与甄夫人一起起身,翡翠却道:「郡王妃,白三公子抱着阿犬小公子来了!」 听说是白三公子送小公子过来,甄夫人不禁一愣,却不再说话了。 闻言兰芝顿时欢喜,忙道:「这里都是女眷,白三弟到底不方便,翡翠,你去把阿犬接来吧!」 梁明月知道机会来了,忙摸了摸衣袖中藏的大红锦帕,笑着道:「我也想看看小公子,我与这位翡翠姑娘一起去吧!」 兰芝闻言似笑非笑道:「不必,犬子最是怕生——我正好坐累了,还是由我去接犬子吧!」 说罢,她起身由白大太太、甄夫人、冯大奶奶和冯姑娘陪着,一起接阿犬去了。 翡翠带着珍珠玛瑙等丫鬟跟了上去,这附近一下子空了下来,单把梁明月一个人给晾在了这里。 见堂姐立在那里甚是尴尬,梁朗星忙走上前,想要搀扶梁明月:「姐姐,咱们去祖母那边坐吧!」 梁明月见堂妹要扶自己,原本要闪开,可是她眼睛闪了闪,抿了抿唇,就没有闪开。 梁太夫人看到了,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朗星,你过来一下!」 梁朗星还以为祖母有什么急事,忙答应了一声,急急过去了。 看着堂妹的背影,梁明月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梁太夫人絮絮和梁朗星说道:「朗星,你又不爱听戏,不用陪着我老人家,去和女伴游玩去吧!」 梁朗星答应了一声,自和几个闺中好友结伴游玩去了。 第十章 过了一阵子,梁太夫人见端懿郡王妃一行人还没过来,便随口问了身边的一位女眷一句。 那女眷自是奉承太师夫人,忙叫住了公主府的丫鬟问了问,又来回梁太夫人:「说是端懿郡王妃接住了小公子,带着小公子和庆嘉长公主的龙凤胎孙子孙女,还有冯大人的孙子孙女一起去桂园游园去了!」 梁太夫人点了点头,慈爱地笑了:「小孩子聚在一起,倒是热闹!」 梁明月听了,过了一会儿,不声不响起身带着大丫鬟雪隐也往桂园去了。 桂园内的草地上,阿犬正与白希冯宝承一起玩,冯珠珠则和白贞两个女孩子一起玩,兰芝则立在一边,与白大太太冯大奶奶等人说话。 远远地见梁明月带了丫鬟分花拂柳过来了,兰芝眉头微蹙,心道:这梁明月一向和我不对付,今日为何如此热情?事若反常必有妖,还是得小心一些! 她心中计议已定,便笑着和白大太太说道:「我还没见过你的屋子呢,咱们带孩子去看看吧!」 白大太太自然是满口答应,一行人带了孩子,浩浩荡荡出了桂园后门,坐上轿子,往白大太太住的莲香院去了。 待梁明月气喘吁吁赶到草地那里,却只见到空荡荡的草地,不由呆住了:人呢? 刚才她还看到一大堆人在这里呢? 见有两个婆子正在不远处清扫落叶,梁明月便让雪隐去问,才知道端懿郡王妃一行人往白大太太住的莲香院去了。 长公主府甚是宽广,桂园在西北角,莲香院则在东南角,这样走过去,路程太远不说,她拿什么理由过去? 梁明月一阵沮丧,只得暂且按捺住,好另寻时机。 她有些茫然地带着雪隐往戏台子那边走去,谁知刚走过月亮桥,就被白佳宁带着几个青衣人拦住了。 白佳宁自是认识梁明月,点了点头,道:「这位便是梁大姑娘,请带去向林公公复命吧!」 梁明月离开后,一丛女贞后闪出一个人影,正是兰芝的贴身丫鬟蜜蜡。 原来兰芝觉得梁明月今日实在是有些怪异,便留下蜜蜡探看。 蜜蜡眼见梁明月丫鬟被白三公子带了青衣卫的人带走,忙去禀报兰芝。 兰芝听了,因担心再起波澜,便吩咐翡翠出去叫了孙秋过来,让孙秋带着唐文唐辞先送阿犬回郡王府了。 白大太太和冯大奶奶都有些依依不舍,兰芝笑着安抚道:「过几日郡王府月光湖那边的桂花也开了,到时候我下帖子,咱们开开心心带孩子们聚一聚!」 戏台子那边,得知长孙女被青衣卫带走了,梁太夫人一脸气愤和庆嘉长公主要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声不响就把我这孙女带走了?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长公主正皱眉头,白佳宁匆匆走了进来,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 听了三儿子的话,庆嘉长公主眉头舒展开来,当即正色道:「梁太夫人,管青衣卫的林公公已经去太师府见梁太师了,您不如先回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太夫人犹自忿忿,带着儿媳妇和孙女拂袖而去。 庆嘉长公主看着梁太夫人的背影,叹了口气,轻轻和白佳宁说道:「大祸临头尚不自知,可真是愚人啊!」 白佳宁眼神幽深看向正陪着端懿郡王妃走过来的甄夫人,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见到素梨的一天,他以为他们会永不相见。 梁明月眼睛被蒙着,嘴巴被塞着,手脚被捆着,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动,只有耳朵能听。 她知道自己是在马车上,马车辘辘而行,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停了下来。 梁明月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了下来,两个青衣卫拽着她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梁明月就想要看清楚四周,却发现是一个树木茂盛地面平整的院子,院子里有青衣人在走动,极有可能是青衣卫的驻地。 她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不管青衣卫问什么,她都绝对不会承认。 两个女青衣卫上前做交接,作罢交接,架着梁明月进了刑房。 梁明月正要举步,听到身后传来马车停车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却见青衣卫前面一辆马车中扯出了两个女子,定睛一看,正是关妈妈和她那个小丫鬟。 她心胆欲裂,浑身打颤,挣扎要看后面的那辆马车,却见她的贴身丫鬟雪隐被青衣卫从马车中拽了下来。 梁明月吓得浑身发抖,双腿发软,几乎要瘫软在地,最后是被两个女青衣卫拖进刑房的。 被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梁明月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当时孟五会在端懿郡王府内宅的会客室内吓得尿了出来。 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家闺秀,不管是谁,落到这种地步,都会害怕的。 不,她不是孟五,孟五是家族完了,她的家族依旧赫赫扬扬,故旧满朝,在朝廷文官中拥有谁也比不上的人望,家族一定会救她的,祖父和父亲一定会救她的,只要她咬紧牙关不交代! 对,她不能交代,一切都推到雪隐和关妈妈身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被扔进了刑室后之后,梁明月就似被人遗忘了一般。 她孤零零地坐在空地上,眼睛早重新被人用黑布勒住了,不能动不能看,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外面隐隐传来阵阵惨叫。 起初是关妈妈的声音,接着是雪隐的声音。 在时断时续的凄凉惨叫中,梁明月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整个人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 青衣卫副统领孙春亲自审讯关妈妈和雪隐,不过一个时辰,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他拿了关妈妈和雪隐的证词,立即去见林文怀。 林文怀看得极认真,从头到尾看罢,英俊的脸上似罩上了一层寒冰:「梁明月预备让阿犬和郡王妃染上天花,真是其心可诛!」 他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吩咐孙春:「你继续去审梁明月。」 待孙春出去,林文怀吩咐亲随唐诗:「备马,我要去端懿郡王府。」 梁太夫人从庆嘉长公主那里出来,急急吩咐跟来的婆子:「快去让车夫套车,咱们这就回去!」 梁大太太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一声不吭。 梁三太太拉着女儿梁朗星,也是沉默。 马车套好之后,见公主府也没人来送,梁太夫人也不再争竞,示意两个儿媳妇跟着自己上了自己的大马车,让大丫鬟和亲信婆子陪着梁朗星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马车驶出了庆嘉长公主府,梁太夫人这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明月被青衣卫带走了。」 梁大太太摇摇欲坠,眼睛满是泪:「婆婆,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太夫人叹了口气,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道:「我如何知道,唉!」 马车向前一倾,梁大太太顺势跪在了铺着软垫的马车里,扶住了梁太夫人的膝盖,哀切道:「婆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怕是底下人借着明月的名头做了坏事,明月毕竟是梁氏的嫡长孙女,若是明月出了什么事,咱们梁氏女以后如何出门交际?梁氏人以后哪有脸再去见人?」 梁太夫人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第十一章 梁明月这件事其实布置得极为严密,为何就被识破了呢?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是明月露了马脚? 梁太夫人的马车驶入了太师府,没有去内宅,直接停在了外书房院门外。 外书房院门外应门的小厮见大门外居然停了一辆马车,当下皱起眉头,大步走了过去,想看看谁这么胆大,居然敢把马车停在太师的书房外面。 待看到几个衣裙华丽的丫鬟扶着梁太夫人下了马车,小厮吓了一跳,忙拱手行礼:「小的见过太夫人!」 梁太夫人挥了挥手,吩咐车夫载了梁大太太和梁三太太离开,她自己一边带着丫鬟往外书房走,一边问小厮:「太师在做什么?」 小厮忙道:「启禀太夫人,太师刚见罢礼部的马侍郎和户部的王侍郎,如今正在喂鱼。」 梁太夫人点了点头,径直进去了。 外书房外面候见房里正等着太师接见的官员们见了,都吃了一惊,私下里议论纷纷:咦?太师府这是出什么事了?太师夫人如何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梁太师正在喂他养在巨大的水晶鱼缸里的金鱼,听了梁太夫人的话,当即大怒:「谁教她这样做的?真是蠢材!」 见梁太师气得老脸涨红,梁太夫人不敢说自己在其中进行了导引,低下头没有吭声。 梁太师不再理会老妻,吩咐小厮去请长子梁乃恩过来,父子俩商议半晌,一起坐了大轿往端懿郡王府赔罪去了。 梁太夫人在一边听着,明白长孙女已成家族弃子,心里咯噔一声,坐在那里半日没有动弹。 无论如何,这个孙女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到底是有些感情的。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明明很容易就能做成的事,为何梁明月就没有做成? 赵郁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正在书房等着林文怀,待林文怀进来,不再过多寒暄,直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文怀言简意赅地把梁明月企图用计让郡王妃和阿犬母子俩染上天花之事说了。 赵郁清俊的脸凝成寒冰,沉声道:「此事务必追查到底!」 林文怀答了声「是」。 这时候小厮阿贵在外面禀报:「王爷,梁太师梁尚书求见。」 赵郁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忽然看向林文怀:「我记得梁启宗老父尚在世,而且在楚州老家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是楚州有名的的梁霸王?」 林文怀答了声「是」,道:「梁氏的老祖宗今年七十六岁了,平生最爱占地和纳妾,如今楚州有三分之一的土地都被他占去,身边据说有三十多个小妾。」 赵郁淡淡道:「七十六岁了,天有不测风云啊!」 如今梁氏在文臣中势力太大,他不能一下子弄倒梁氏,可是若是能让梁启宗梁乃恩父子同时回乡守孝,倒是能得到一个缓解期。 林文怀心中明白,当即答了声「是」,留下关妈妈和雪隐的供状,从外书房后罩间那边的门离开了。 待梁启宗和梁乃恩父子进来,赵郁没有说话,只是把关妈妈和雪隐的供状递了过去。 看罢供状,梁启宗梁乃恩父子齐齐跪下:「梁氏家门不幸,出此悖逆之女,请郡王责罚,梁氏决不回护。」 赵郁默然良久,忽然开口道:「那姓关的婆子,是梁太夫人的亲信?」 梁启宗闻言,心里一惊,当即道:「郡王放心,梁某自会处理。」 夜深了,青衣卫狱中一片黯淡,只有过道里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梁明月已经去了簪环换了囚服,戴着镣铐靠着墙壁坐在那里,浑身冷得发抖,心里还在想:先前我也不是没弄死过人,祖母和母亲都帮我掩盖住了,这次我并没有真的弄死秦兰芝和她那个小崽子,凭什么抓我? 待到了明日,祖父和祖母救了我出去,我必定要报了这仇,让秦兰芝死无葬身之地…… 梁明月正在想着如何炮制秦兰芝母子,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些熟悉,她忙抬头看了过去,却见几个人走了过来,当先的那位,正是她的祖父当朝太师梁启宗! 她心中大喜,当即手脚并用爬了过去:「祖父,救我!祖父,他们冤枉我!端懿郡王妃妒忌我,故意害我!祖父救我!」 梁启宗看着孙女到了此时,还不知道悔改,不由叹息,轻声吩咐跟来的人:「动手吧!」 与其让孙女死在青衣卫手中,死都死得不体面,不如由梁氏自己的人动手。 梁明月颈上被套上了白绫,她一下子傻了眼,跪在那里看着梁启宗:「祖父!祖父,是秦兰芝害我!不是我的错!」 梁启宗面无表情,挥了挥手,他的亲随随即勒紧白绫。 梁明月起初还试着挣扎,只听「咔咔」两声,脖子一下子软了下去。 青衣卫副统领孙春验了尸之后,点了点头,示意亲随登记尸格。 孙夏和孙冬又上前验了一遍,确认之后,这才去向端懿郡王覆命。 坐在回去的十六抬大轿中,梁启宗看了眼睛湿润的长子梁乃恩一眼,沉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必流泪,我们先示弱,然后再组织咱们的人,掣肘赵郁,让他什么都做不成,政令不出朝廷。」 梁乃恩低低「嗯」了一声。 三天后,梁启宗的老父死于马上风的消息通过驿站的急报传到了京城。 等了整整两日,梁启宗都没等到庆和帝的夺情,只得收拾了行李,带着儿孙浩浩荡荡回楚州老家奔丧守孝。 在回乡途中,梁太夫人不知何故,于夜间在驿站上吊身亡。 关于梁氏的一切兰芝都知道,却一直没有提。 她虽然善良,讲究与人为善,可是一旦涉及她的心肝宝贝阿犬,兰芝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这些日子秦二嫂也在郡王府,母女俩一边陪伴照顾阿犬,一边筹办韩香绫的婚事。 八月初十正是韩香绫和林文怀的婚期,兰芝把婚事办得妥妥当当,一切顺畅无阻。 到了深夜,宾客散去,兰芝这才松快了下来,和赵郁一起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屏退侍候的人,两口子坐在庭院里的桂树下,一边赏月,一边饮茶,一边闲话。 赵郁在外面饮了些酒,正是微醺之际,他原本与兰芝面对面坐着,这会儿忽然起身,走到兰芝那里,抱起兰芝,自己在兰芝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把兰芝抱在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兰芝依偎在赵郁怀里,半日没有说话,享受着忙碌过后难得的清闲和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兰芝终于开口了:「阿郁,梁氏的党羽这些日子在朝堂上一直掣肘你吧?」 赵郁「嗯」了一声,懒洋洋道:「我不怕啊,我这段时间好好看着,看到底谁蹦得最欢,蹿得最高……」 兰芝被他摸得浑身发软,阵阵酥麻:「然后你想做什么?」 赵郁含着兰芝的耳垂轻轻咬了一口,轻笑道:「我瞧谁蹦得最高,我就收拾谁,杀鸡骇猴!」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有些喘:「阿郁,回……回房吧……」 赵郁抱起兰芝,起身往房里走去。 一时事毕。 赵郁抱着兰芝,声音沙哑:「阿犬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第十二章 阿犬今晚跟着外祖父和外祖母住在东偏院里,没有回来。 兰芝全身酥麻,都快要睡着了:「他早睡了吧……」 赵郁在兰芝散开的青丝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明日皇伯父一定会派人来接他。」 兰芝「唔」了一声,脑子一片混沌,几乎是在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赵郁并不知道兰芝已经睡熟了。 他的手伸到前面抚摸着兰芝,口中道:「梁家的事,你给我出的主意还挺好,梁启宗他爹如今一蹬腿去了,他得守两年多的孝,他的兄弟和儿子也都跟着回了楚州,待他回来,我早把他的那些人清理得干干净净……」 赵郁说了一会儿,发现有些不对,抬起身子去看,见兰芝香甜地睡了,不由微笑,凑过去在兰芝温暖柔软的唇上吻了一下,躺下来抱着兰芝进入了梦乡。 此时已近子时,御河街林宅挂满了红灯笼,整座宅子被喜庆的红光笼罩着,却静谧异常。 洞房内小篆香细,华贵舒适,金桂飘香。 林文怀难得穿了红衣,越发显得温润如玉。 他服侍韩香绫洗了澡,把韩香绫从浴桶里抱了出来,轻轻放在了铺着大红浴巾的床上,膜拜似地俯身吻住了韩香绫…… 早上赵郁正在睡,听到外面传来阿犬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忙起身拿了洁净中衣服侍兰芝穿上。 兰芝实在是太累了,闭着眼睛不肯起身,嘟嘟囔囔道:「干嘛呀……」 赵郁抿着嘴角,认真地给兰芝绑着衣带,口中道:「阿犬来了!」 兰芝闭着眼睛弯起嘴角笑:「阿犬是我的儿子,怕什么……」 赵郁才不理会她,自顾自帮兰芝穿上中衣亵裤,这才起来穿自己的衣服。 他刚披上中衣,就听到明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与阿犬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阿犬清脆的一声「娘」。 阿犬冲进了明间,脚步不停又一直冲进了卧室,口中不停地喊着:「娘亲!娘亲!娘亲呀——」 最后都是在撒娇了。 赵郁飞快穿好中衣,大喇喇坐在床边等着阿犬。 阿犬飞快地迈动小短腿冲了进来,没见到娘亲,却见到爹爹一个人拦在床前,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乌溜溜大眼睛看着赵郁:「爹,娘呢?」 赵郁看着这个因为开始抽条变瘦了的小家伙,得意一笑:「阿犬,你娘不在这里!」 阿犬歪着脑袋狐疑地打量着爹爹,忽然扭头看向梳妆台方向,瞪圆了眼睛,伸手指着梳妆台方向响亮地「啊」了一声。 赵郁自然顺着阿犬手指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阿犬趁机迈动小短腿,飞快地冲向拔步床,一下子从赵郁身侧蹿进了拔步床,扑在了兰芝身上,声音响亮,欢喜之极:「娘,娘亲呀!」 赵郁:「……」 他眼睁睁看着阿犬捧着兰芝的脸,左脸亲了三下,右脸亲了三下,又去亲兰芝的额头。 被阿犬亲过之后,兰芝白嫩的脸颊上,留下了亮晶晶的口水的痕迹…… 赵郁:「……」 兰芝刚开始还迷迷糊糊,这会儿被儿子柔软沁凉的嘴唇一亲,当即清醒了过来,双手放在阿犬胁下,把阿犬给抱了过来,也有样学样,在阿犬左右脸颊和额头上亲了好多下。 赵郁实在是看不惯这娘俩肉麻兮兮的亲热劲儿,探身过去,老鹰捉小鸡似的捉过阿犬:「阿犬,爹爹带你泡澡去!」 阿犬刚开始还挣扎着不肯离开娘亲,可是一听爹爹说要带他去泡澡,他当即不挣扎了,开开心心趴在爹爹肩头,爱好泡澡的父子俩一起去浴间泡澡去了。 洗罢澡,赵郁又让人把早饭摆在院中桂树下,请了岳父岳母过来,一家五口坐在桂树下用了早饭。 用罢早饭,秦仲安和秦二嫂带着阿犬回东客院了,赵郁便陪着兰芝在庭院里散步。 今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秋阳灿烂,金风送爽,甚是凉爽。风中带着桂花的甜香,轻轻吹拂着赵郁和兰芝的衣服,舒适得很。 夫妻俩手挽着手,在桂花丛中散步说话,悠闲自在。 赵郁抬眼看了看日头,忽然道:「皇伯父派的人快要到了!」 兰芝眼波流转,看向沐浴在秋日阳光中的赵郁,觉得赵郁越发清俊好看,心中满是爱意,声音也温柔了许多:「阿郁,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你又嫌我的阿犬太腻歪我,故意把他送走吧?」 赵郁被兰芝说中了心事,却依旧面不改色:「怎么可能?我会嫌弃自己的儿子?是皇伯父想念阿犬了,这才派人来接的!」 兰芝才不相信他的鬼扯,只是意味深长看着他——前世的时候,赵郁就是这样,他一旦说谎话,会先垂下眼帘,令眼睫毛遮住眼波,然后再抬起来,眼睛亮晶晶,开始说谎。 赵郁被兰芝看得受不了了,只得笑嘻嘻解释道:「这几日皇伯父梁氏的门生亲信一直在朝堂生事,皇伯父受不了他们的吵嚷,就让我监国,他老人家要去嵩山行宫住些时日,待梁氏的人消停了再回来。」 兰芝:「……皇伯父可真是心大啊!」 她看向赵郁:「阿郁,你只是郡王爵位,皇伯父让你监国,以什么名义呢?」 赵郁原本还笑得灿烂,小虎牙闪闪发光,听了兰芝的话,顿时收敛了笑意,眼睛清澈专注凝视着兰芝:「兰芝,明日是八月十二,正是钦天监算得的好日子,皇伯父打算在明日告庙,立我为嗣子,阿犬为皇长孙。」 兰芝:「……」 她心跳有些快,眨了眨眼睛:「咦?你要过继给皇伯父了?」 赵郁点了点头,眼睛溢满笑意,一把把兰芝抱了起来:「兰芝,咱们可以生女儿了!我早就想要女儿了!」 冯琅的女儿珠珠和白佳安的女儿白贞常来郡王府和阿犬一起玩,每每看到这两个可爱的女孩子,赵郁都羡慕极了,恨不得明日就和兰芝也生一个比冯珠珠和白贞更可爱更漂亮更乖巧的女儿! 兰芝白了赵郁一眼:「现在咱们最该关心的,难道不是你和阿犬重新记入玉牒的事么?」 赵郁笑着在兰芝唇上亲了一下,道:「这些我都安排妥当了,连你的新礼服我也亲自看了,放心吧!」 兰芝双臂揽着赵郁,脸贴在赵郁脸颊上,低声道:「我只愿你欢喜快活,愿我们一家三口平安和乐……」 果真没过多久,宫中传旨的太监就过来了。 赵郁要带着阿犬进宫,见兰芝闲来无事,便道:「兰芝,金明池别业已经修建好了,你今日若是无事,不如约了几个好友去那里先赏玩一日。」 兰芝听了,大感兴趣:「我也正想去看看呢!」 赵郁想了想,道:「白佳宁和胡灵今日也在金明池别业,他们在宝津楼那一带玩赏,你们女眷不过去那边就是了。」 白佳宁和胡灵是郡王府常来常往的亲朋,每次进京,都是住在郡王府月光湖畔的闻笛院,兰芝平常无须回避,再加上金明池别业实在是太大了,所以赵郁也不担心彼此有碍。 送了赵郁和阿犬出门,兰芝兴致勃勃,亲自写了帖子,命阿贵派人分送出去。 第十三章 不过一个时辰工夫,白大太太、冯大奶奶、冯姑娘、甄夫人和新晋林夫人韩香绫就乘着马车赶了过来。 兰芝带着母亲与众女眷会齐,连带着跟着伺候的丫鬟媳妇乘坐的马车,一共十余辆马车,在青衣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出城而去。 庆和帝正在与武应文等阁臣在紫宸殿议事,听白文怡禀报说端懿郡王和阿犬小公子到了,顿时有些坐不住,道:「此次过继之事,一则稳天下百姓之心,二则慰赵氏先祖在天之灵,诸位卿家无需再言。」 武应文察觉到了庆和帝的急切,看了对面的阁臣谢一冰一眼,顺势结束了话题,散了阁议。 谢一冰如今身兼工部尚书和紫宸殿大学士,新近入阁,正是朝廷新贵。 他是梁启宗的门生,是梁启宗一手提拔起来的,一向感念梁启宗,明日告庙立嗣,谢一冰自会让端懿郡王不好受,而武应文则与之策应就是,务必要阻止这次告庙立嗣。 谢一冰心事重重,似乎没注意到武应文的瞩目,他匆匆离开紫宸殿,在一众亲随的簇拥下回自己的府邸去了。 谢府外书房内聚集着十几个儒生打扮的人,正摩拳擦掌群情激愤,见亲随簇拥着谢一冰回来了,忙齐齐迎了上去,口中叫着老师,向谢一冰行礼。 谢一冰落座之后,接过小厮奉上的清茶饮了一口,待喉咙滋润了些,这才颓然道:「陛下心意已决,明日便告庙立嗣,无可挽回了……」 那些个书生听了,当即议论起来,都是在骂赵郁,其中有一位书生正是国子监祭酒文蕴之的侄子文鉴。 文鉴饶有兴致地听着众人骂端懿郡王赵郁,几乎怀疑这些书生口中的端懿郡王赵郁,和自己随堂姐夫冯琅见到的端懿郡王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见到的赵郁容颜清俊,身材高挑,爱说爱笑,十分平易近人,而且反应很快,智慧远超世人。 一个书生沉痛地述说道:「赵郁这厮,依仗着武力,在西北屠杀了不少穆木尔人,真是罪大恶极——怎么能屠杀穆木尔人呢?他们怀着对大周的景仰,千里跋涉来到了大周,实指望能沐浴在皇恩浩荡之中,却被赵郁那屠夫一夜之间屠戮殆尽……呜呜——」 说到悲伤处,这人难过地哭了起来。 谢一冰看了过去,认出是来自陕州的举人白秀智,心道:这白秀智是假傻还是真傻?赵郁若是不屠杀那些穆木尔人,这会儿西北早被穆木尔人与西夏人里应外合血洗了,你白秀智还有机会在这里痛哭流涕? 不过能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的确是本事啊! 此人以后可纳入毂中。 另有一个身材瘦高脖子奇长的书生大声道:「端懿郡王身为宗室,却没有丝毫的礼义廉耻之心,居然扶正小户女出身的妾室为妻,实在是不敬天地祖宗,他既为宗室,自当做万民表率,迎娶高门之女,方能保证皇室血脉的纯净!」 谢一冰看了过去,心道:这是个傻的,皇室与世家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皇位继承人,赵郁若是再继续联姻下去,将来外戚专权局面势必会到来,大周岌岌可危矣。 他心中鄙薄着,面上却一副赞许模样,抚着胡须微微颔首。 这些书生中有一个最是激愤,见众人呶呶不绝,却说不到点子上,当即越众而出,大声道:「老师,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赵郁这等武夫兼无知小儿一步步登上大位?」 谢一冰认出此人正是武应文的远亲武应元,当即一脸颓唐:「我一介书生,两袖清风,只知报效朝廷,报效国家,如今遇到这样的不平之事,我也只能心中郁郁而已。」 武应元当即卷起袖子,高高举起握起右拳,大声号召众人道:「我等举人秀才,俱是朝廷供养,自当为国分忧,我们绝对不能让赵郁那无知小儿登上大位!」 当下众人响应起来,纷纷举起右拳齐声高呼:「不能!不能!不能!」 看着众人反对赵郁的情绪被点燃了起来,谢一冰心中欢喜,拈须远望:老师,我虽然一时不能扳倒赵郁那厮,可是我会让他尽失民心民意! 如今正值秋试之时,京中聚集了打量的应试学子,再加上明间二月的春闱即将到来,天南海北的学子都聚集在了京城,这些人是最好煽动的,倒是可以善加利用…… 庆和帝回到延福宫,刚进入宫门,就看到赵郁在陪着一个穿着玉青锦袍的小人儿踢球,勾踢拐打之间,一旁围观的太监宫女无不喝彩,热闹得很。 他当下也走了过去,笑着先叫了声「阿犬」。 众人听到庆和帝声音,齐齐行礼,就连正在踢球的阿犬也停了下来,一脚踩在球上,笑嘻嘻似模似样给庆和帝行礼。 庆和帝走过去,蹲下和阿犬平视,眼中满是欢喜:「阿犬,皇爷爷和你一起踢球,好不好?」 他今年才两岁,所以还留着垂髫,漆黑软发柔顺地垂了下来,因为踢球,刘黑被汗水打湿,白皙细嫩的脸上晶莹泛红,眼睛幽黑澄澈,实在是个极可爱的孩子。 单是看着阿犬,庆和帝心都是酥软的,声音也软软的:「阿犬难道嫌弃皇爷爷么?」 阿犬用手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全都拨了上去,露出了白皙的额头,笑嘻嘻伸手拽庆和帝身上的龙袍:「爷爷,衣服!」 庆和帝知道阿犬这是让他换衣服,当下笑着抱起阿犬:「阿犬陪皇爷爷换衣服去!」 赵郁懒洋洋也跟了上去。 他和阿犬都该喝水了。 待赵郁和阿犬喝罢水,庆和帝也换了月白箭袖袍脚蹬鹿皮靴出来了,就连头发也都用玉簪挽了,十分的利落,除了头发还是白的,竟然看起来年轻得很。 赵郁和阿犬两双极为相似的澄澈的眼睛齐齐看着从寝殿出来的庆和帝,然后齐齐拍起手来。 阿犬一边拍手,一边咯咯笑:「好看!爷爷好看!」 庆和帝一向以老人家自居惯了,早忘了自己还不到四十岁,如今被赵郁和阿犬这么一闹,又是得意,又是感慨,又是害羞,径直往外走:「快走吧,午膳前还能再踢半个多时辰!」 替罢球,庆和帝三人都是满头满脸满身的汗,于是一起去了浴间冲澡。 延福宫浴间十分的宽敞,而且豪华异常,浴池是用整块汉白玉雕成,能容下十来个人泡澡。 阿犬是最爱泡澡的,在宫里住的时候几乎天天在这里泡澡,因此一进浴间,就直奔汉白玉浴池。 庆和帝很少使用浴池,因知道赵郁阿犬父子酷爱泡澡,就让他们父子泡澡,自己匆匆冲了个澡,坐在一边和赵郁父子说话。 赵郁一边关注着玩水的阿犬,一边和庆和帝说话。 庆和帝提起了梁氏之事,道:「梁氏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只是未免性急了些,梁启宗父子回乡守孝这步棋走得好,朕都不曾想到。不过梁启宗惯会拉拢人心,一向以文坛领袖自居,在大周文坛具有很大的号召力,他的那些门生故旧若是联合起来,怕是也难收场。」 第十四章 赵郁见阿犬跑得有些远了,伸出长腿,把阿犬给勾了回来,这才懒洋洋道:「我原本也是打算缓缓进行的,只是这梁氏女眷太过可恨,居然要对阿犬母子俩下手,用心实在是险恶,我若是不出手,别人还以为我纵容呢,以后类似事件会越来越多。」 他放松地把两条大长腿长长地伸了出去,道:「梁氏这件事一出,以后谁还敢动我的妻子儿子,那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庆和帝看着赵郁,心中颇以为然——梁氏女居然敢动阿犬,真是可恶! 阿犬跟小狗似的拍着手咯咯直笑。 看着阿犬如此开心,赵郁不禁道:「哎,小孩子可真容易开心呀!」 庆和帝看了赵郁一眼,道:「明日告庙,阿郁,你做好准备没有?」 赵郁见阿犬又要往远处去,便又用脚把他勾了回来,然后道:「做好准备了,阿犬先留在宫里吧,我今日要回去处理些事情。」 据他接到的消息,今日傍晚那些儒生要在郡王府外闹事,他得处理一下,因此才把兰芝和阿犬母子俩都送走。 庆和帝心中明白赵郁要处理的事情是什么事,便点了点头,道:「告庙之后,让阿犬在宫里住一段时间陪伴朕吧,你和秦氏赶紧再生一个。」 赵郁闻言,想起兰芝,俊脸难得有些泛红,笑着答应了一声:「放心吧,明年夏天,我一定会有女儿的!」 如今正是八月,秋天最美的时光,金明池别业银杏泛黄,枫叶转红,金桂飘香,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兰芝打扮得漂漂亮亮,陪着众女眷在金明池边散步。 她放眼望去,只觉满眼都是红的枫树,黄的银杏,金色桂花和万顷碧波,心中也跟着畅快起来。 新晋林夫人韩香绫见众女眷都在赏桂,便悄悄和兰芝说道:「兰芝,今日是阿郁提醒你带我们来这里玩的,对吗?」 兰芝点了点头,却问韩香绫:「表姐,你呢?是不是林大人让你跟着我出来玩的?」 韩香绫点了点头。 兰芝为证明心中的猜想,笑着先叫了甄夫人过来,低声问道:「甄夫人,甄大人今日是不是特地提醒你过来陪我游玩了?」 甄夫人生得十分妩媚娇俏,一张小圆脸上眼睛生得极好看,内双的大眼睛,眼尾上挑,妩媚甜净,令兰芝一见就心生好感,因此一向亲近些。 听了兰芝的话,甄夫人眼中浮起笑意:「外子今日一大早,就问我有没有接到郡王妃您的请帖!」 这下兰芝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定是今日郡王府要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赵郁才会示意亲信,让女眷陪伴她,好把她给支走。 今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兰芝正在思索,却听到韩香绫道:「咦?白佳宁怎么来了?」 兰芝闻言,抬眼看了过去,果真见到一艘画船从湖心岛方向缓缓驶来,船头站立的人正是白佳宁与胡灵,画船内丝竹声声,歌声低徊,分明是白佳宁和胡灵带着歌姬游湖。 她也是一愣——阿郁刚告诉她,近来白佳宁和他合作了一桩大生意,十分重要,兰芝没想到白佳宁不去操心生意,居然在这里偎红倚翠泛舟湖上。 甄夫人也看到了白佳宁。 她垂下眼帘,悄悄叹了口气——她与丈夫青梅竹马恩爱弥笃,绝不会三心二意。 白佳宁也看到了兰芝甄素梨一行人,当下吩咐了一声,画船加快了行驶速度,很快就停泊在了湖边的码头上。 对于秦兰芝这位嫂子,白佳宁和胡灵还是很尊敬的,上了岸,整理冠带,收拾身心,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见过嫂嫂。」 兰芝微微笑了:「阿郁说你们在宝津楼那边玩,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佳宁抬眼看了兰芝身侧的甄素梨一眼,见她敛眉垂目,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憋闷之极,勉强笑道:「我们出来在湖上泛舟散心。」 兰芝笑了:「今日我带了几个好厨子过来,我让他们备了席面,给你们送到宝津楼可好?」 白佳宁眼睛看着甄素梨,见她终于抬眼,却远眺着那一端的仙桥,想起了甄素梨当初的决绝之语,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无奈,当下答应了一声,与胡灵等人拱手作别,又登船去了。 他和赵郁前些时候合作了一趟海外生意,用丝绸瓷器换回了不少西洋火枪,白佳宁如今滞留京城,就是等着接收这批西洋火枪。 待这件事了,他就会与二哥白佳昊一起押运这批火枪去西北,趁机离开京城几年,斩断对甄素梨的妄念。 兰芝早发现了白佳宁与甄夫人之间似有隐情,却故作不知,与众人一起往临水殿方向而去。 临水殿内午宴结束,众女眷在临水殿内殿和偏殿歇息,兰芝却带着翡翠和珍珠缓缓出了临水殿,来到了外面的水上高台上。 一株粗壮的老柳从岸边探出,柳叶轻拂,为高台做了天然的绿伞,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很是阴凉。 兰芝起身,缓缓踱步走到红漆雕栏前,看着前方一碧万顷的金明池,默默想着心事。 她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朝廷邸报,有了一个小小的心得,那就是赵郁若是能控制吏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基本就能控制朝廷了。 如今大理寺卿甄素和是赵郁的人,御史中丞王湉也是赵郁的人,唯有吏部,因为前吏部尚书梁乃恩刚刚回乡守孝,如今还空缺着…… 赵郁估计想要安插人进去,可是武应文以及梁氏的残余势力是绝对不会允许赵郁安插人进去的,所以彼此的对立会逐渐严重起来…… 兰芝正想得入神,却听到身后传来衣裙窸窣声,夹杂着环佩禁步叮当之声,扭头一看,却见一个甜净妩媚的美貌少妇走了过来,正是大理寺卿甄素和的夫人素梨,当下便笑盈盈招手道:「快过来陪我!」 甄素梨也很喜欢兰芝,当即走了过来,开门见山道:「郡王妃,您在担心郡王么?」 兰芝就喜欢甄素梨这爽利劲儿,当即道:「正是呢,郡王不爱让我操心,却不知这样更让我担心!」 甄素梨眼波流转,往四周看了看,见丫鬟都离得远远的,便与兰芝一起趴在栏杆上,轻轻道:「郡王妃,外子的庶弟在城中的鼓楼书院读书,预备应明年的春闱,据他说,城中的儒生私下里传着说,梁太师忠心为国,却被端懿郡王排挤出京,梁太师乃文坛领袖,在儒生中很有名望,因为这个谣言,如今京城儒生都议论纷纷,似有异动。」 兰芝闻言,不由笑了,道:「这些人若是被这等谣言轻易蛊惑,可见原本便是不聪明的!」 她过去吩咐翡翠:「你去见孙秋,就说是我的吩咐,让他进城去郡王府看看情形,若是能见郡王的话,再见一见郡王,就说我说了,轻易不要见血,然后回来向我回话。」 翡翠答应了一声,带了一个小丫鬟就去了。 兰芝待翡翠去了,这才过去与甄夫人一起沿着金明池岸边的杨柳小径散起步来。 此时端懿郡王府的外书房中,赵郁正与众亲信幕僚议事。 冯琅如今在礼部任职,他的岳父又是国子监祭酒文蕴之,因此对这些书生的情况还算了解,忧虑道:「郡王,这些儒生如今被人煽动,预备傍晚时分在郡王府前集结,向郡王您陈情。」 第十五章 他小舅子文鉴成功混入了谢家书房,把这些打听得清清楚楚,告诉了冯琅,因此冯琅急急来见郡王。 鲁州守备林荫如今还在京城练兵,此时也在座,当下便道:「末将已经备好精兵,只待郡王一声令下,等那些儒生一集结,就一网打尽,通通绑了——真是吃饱了撑的!」 赵郁的幕僚祁瑞也在座,闻言笑了:「这些儒生作乱,郡王早有准备,怎会怕他们?」 赵郁笑了起来,道:「能被人轻易煽动起来,这些儒生也的确有些傻,不管如何,负责登记记录的人一定要到位,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秋试和明年的春闱都有所体现!」 负责此事的孙冬和冯琅忙答了声「是」。 赵郁又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一侧的林文怀,笑容灿烂:「林大人,拜托了!」 林文怀神情严肃:「郡王请放心,林某已经安排妥当。」 孙秋进了城骑着马直奔郡王府,得知郡王在外书房,便去了外书房。 阿贵正在廊下侍候,见孙秋过来,知道他是跟郡王妃的,忙轻声道:「郡王刚议事罢,我帮你回话去!」 孙秋点了点头,在外面等了片刻就被召了进去。 他老老实实向郡王通禀了郡王妃「轻易不要见血」这句话。 赵郁听了,不禁微笑,心道:我的兰芝,可真聪明啊,我都没告诉她,她却猜到了今日之事。 又道:兰芝和我真是不谋而合,我虽然杀人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是这些百事不成的儒生,我也轻易不会动手的。 想到他的兰芝是这样的聪明,这样的可爱,赵郁笑容越发灿烂起来,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孙秋,你回去向郡王妃复命,就说我明日一早就去接她,我们一起去太庙!」 孙秋见郡王笑得欢喜,便知今晚无大事,当即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到了傍晚,成群结队的儒生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在了端懿郡王府前的广场上,刚开始还稀稀落落没几个人,可是随着夜幕降临,人越聚越多,渐渐就把郡王府前的广场和街道都占满了。 与此同时,无数的摊贩也推着挂着气死风灯的小车赶来凑热闹,一个个气死风灯照得街道两边亮晃晃的,卖糖葫芦的吆喝着「卖糖葫芦喽」,卖灌汤包的吆喝着「香甜可口的灌汤包」,卖花翠首饰的摇着惊闺一片响,热闹极了。 不多时,连卖唱的、玩杂耍的、卖解的也都来了,一向安静肃穆的端懿郡王府前一下子热闹非凡,恍若闹市。 儒生们齐齐聚在一起,随着打头的人呐喊着各种口号: 「梁公无辜,政治排挤!」 「奸佞当道,朝廷昏庸!」 「……」 正群情激愤间,忽听得一边有人担了担子过来大声道:「各位辛苦了,谢大人府上派人送冰雪梨水润喉,各位来领吧!」 附近的儒生一下子愣住了,谁知却有儒生越众而出:「是谢一冰大人府上么?我领一盏!」 儒生们喊得口舌焦躁,正是饥渴,见那儒生领了一碗冰雪梨水在一边吃,顿时就有些艳羡,当即围了过去,各自领着吃。 顿时这一片没人喊了,一人端了一碗凉阴阴凉丝丝的冰雪梨水吃着。 那边又有人高喊:「诸位,那些是武丞相府的门生,小的是武府派来送宵夜的,焦酥喷香的羊肉炕馍,一人一个,不许多领,别的大人的门生不许冒领!」 羊肉炕馍诱人的香气散开了,当下便有人挤上前:「我是武大人门生,给我一个羊肉炕馍!」 看到有人开始吃羊肉炕馍,便有武氏门生忍耐不住,上前开始领取。 一时之间,口号声越来越低,变得稀稀拉拉没有气势。 另有那一时冲动被人激来的儒生,见此情状,心里不由嘀咕起来:难道别的人都是被朝中那些大人派来的?这样我岂不是成了朝中大人们争斗的工具? 明白过来的人陆陆续续开始退出,到了亥时,端懿郡王府前距离的人潮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唯有那些卖小吃的,卖花翠首饰的,唱戏的,玩杂耍的,还继续叫卖着。 赵郁还没有睡。 他正坐在书案后喝温开水,听了林文怀等人的回禀,便道:「这件事你们办得不错,今晚出力的青衣卫都暂且记下,待明日事罢再行赏赐;为了防止再有人煽动儒生过来,青衣卫继续负责值夜。」 林文怀自去安排。 赵郁把一切布置停当,就回内宅睡去了。 他明日一早还要出城接兰芝。 明日要带着兰芝去见赵氏的列祖列宗了,赵郁也想要精神一些,好配得上兰芝的美貌。 穿着男装扮作青衣小厮的兰芝进了内宅。 她把翡翠和孙秋留在了外面,自己悄悄进了卧室。 卧室里氤氲着湿漉漉的薄荷气息和赵郁身上特有的好闻气味,鲛绡帐外点着白玉罩灯,卧室内光线幽微。 兰芝走进拔步床,却见赵郁正在熟睡,满头乌檀色长发瀑布一般铺在兰芝最喜欢的浅粉色绣桃花的软枕上,因为熟睡,他那清俊的脸多了几分稚气。 看着这样的赵郁,兰芝心里软绵绵的,凑过去想要吻赵郁。 谁知她刚凑近,赵郁就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笑容灿烂:「兰芝!」 见赵郁原来还醒着,兰芝嫣然一笑,凑近赵郁,在他温暖柔软的唇上吻了一下。 赵郁原本是打算早些睡的,谁知他和兰芝一起睡惯了,竟有些不习惯独眠,正在想着兰芝在金明池做什么,就听到兰芝在外面和丫鬟说话的声音,因此才故意装睡。 兰芝吻了一下便欲离开,谁知赵郁反客为主,一下子翻身压在了她身上,笑吟吟俯身去吻她。 赵郁刚触到兰芝的唇,忽然就离开了。 他看了看兰芝,然后笑了起来:「兰芝,你还是起来把外衣脱了吧!」 兰芝如今穿着小厮的衣服,做小厮打扮,他实在是没法子亲下去啊! 听了赵郁的话,兰芝哼了一声,用力一推,就把赵郁推在一边,索性去浴间冲澡去了。 赵郁自己趴在床上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就起身去浴间寻兰芝去了。 兰芝懒得泡澡,自己拿了银舀子舀了水往身上浇,见赵郁进来,故意睨了他一眼,转身背对着他。 赵郁走了过去,长腿一迈就绕到了兰芝前方,笑嘻嘻拱手道:「娘子原谅小生则个,以后再不敢了!」 兰芝瞟了赵郁一眼,见他身上穿着白绫寝衣,披散着乌檀色长发,肌肤白皙,眉目清俊,却没有丝毫的脂粉气,正笑嘻嘻给自己作揖,心里就有些软,伸出一根手指在赵郁眉心戳了一下,眼波如水,笑容可爱:「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见兰芝这样可爱,赵郁心里麻酥酥的,顾不得兰芝身上湿漉漉的,抱住兰芝吻住了她。 兰芝的唇极为柔软,极为清甜,赵郁吻得忘情,把兰芝的嘴唇给咬得有些疼,兰芝轻轻咬了他一下,却发现了赵郁的反应,忙推开他:「别,明日那么多事……」 赵郁凑近兰芝,轻轻道:「兰芝,我今日一滴酒都没喝,连茶都不曾饮,一直在喝温开水,就是想早些生个女儿——」 第十六章 他的呼吸喷在兰芝耳畔,令她浑身发麻,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 外面风停了下来,却下起了雨。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密密下着。 卧室里拔步床「吱吱呀呀」响个不停,似乎与外面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的雨声呼应,外面又湿又冷,可是卧室内却温暖馨香安乐…… 此时工部尚书兼紫宸殿大学士谢一冰府邸的外书房却灯火通明。 谢一冰喜欢竹子,他的外书房窗外种了数竿翠竹,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种雨打竹叶的声音平时是谢一冰最爱听的,此时听到,却令他有些心烦。 他的门生,来自陕州的举人白秀智正在叙述今晚在端懿郡王府前发生的事情。 白秀智说话极有条理,把事情讲述得清清楚楚,当谢一冰听到各种小摊贩和卖唱的卖解的都过去了,就知不对,当即皱起眉头道:「秀智,往下说。」 白秀智继续往下说了起来。 当谢一冰听到在场儒生的情绪被鼓动起来后,有人担了担子过来说是谢大人府上派人来送冰雪梨水,心里不由一突,忙道:「当时那人的原话是什么?」 白秀智有过耳不忘之能,低头略想了想,道:「恩师,那人是管家打扮,说‘各位辛苦了,谢大人府上派人送冰雪梨水润喉,各位来领吧’!」 谢一冰心里烦闷之极,一则因费了那么多功夫组织的儒生陈情,却因为赵郁的狡猾阴险变成了一场闹剧;二则今晚之事已被端懿郡王察觉是自己和武应文在幕后出力,以后不得不与端懿郡王正面对上。 他虽然是梁氏一党,却是寒门出身,为了报答师恩,就这样和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对上,谢一冰心里不是不后悔的…… 只是要投向端懿郡王,也得寻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最适当的方式,最完美的投名状,而不能随随便便就投过去,那样的话,怎么得到端懿郡王的看重? 丞相府中武应文也没有睡。 从政这么多年来,他早习惯了熬夜。 武应文的远房堂弟武应元正立在书房空地上,讲述了今晚在端懿郡王府前发生的事,最后慨然道:「大人,端懿郡王阴险狡诈,不得不防啊!」 武应文摆了摆手:「好了,你辛苦了,下去安歇吧!」 他这个远房堂弟是从老家过来投奔他的,倒是颇有几分见识,只是经历了今晚之事,按照赵郁那睚眦必报的劲头,武应元必成弃子。 武应元难得与丞相堂兄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心情十分激动,竭力按捺住内心的雀跃,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等到武应元退下,酸枝木山水屏风后转出来一个人,却是安王世子赵渊,武应文的三女婿。 武应元女儿着实不少,单是嫡女就有四个,其中嫡长女嫁给了先太子,如今幽居东宫;嫡次女嫁给了安王世子赵渊,如今随着丈夫在京城;嫡出的四女嫁的是定王世子赵芃,如今也随着丈夫在京城。 赵渊在屏风后把武应文与武应元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叹了口气道:「岳父,明日皇伯父便要告庙立嗣了,事情难道已经不可挽回了么?」 见女婿神情萧瑟,武应文略一思索,沉声安抚道:「贤婿稍安勿躁,如今陛下春秋鼎盛,赵郁却还不到弱冠之年,即使他做了皇太子,到时候天子壮而太子长,为了权势,即使亲父子也会相疑,何况他们不是亲父子,赵郁不过是陛下无奈之下选定的嗣子而已。」 赵渊想了想,还是提醒武应文:「岳父,那赵郁极有可能是陛下之子。」 武应文笑了起来,道:「放心吧,权势之美妙,赵郁还没有真正品尝到,待他对这权势的滋味上了瘾,而陛下却又不肯放权,就是我出手之时。」 赵渊得了武应文的保证,心下大宽,笑了起来。 他之所以娶武氏女,为的便是武氏在朝中的这份力量,若是武氏没法帮到自己,那他岂不是做了赔本生意? 兰芝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赵郁扶了起来:「兰芝,该起床了!」 兰芝闭着眼睛,感受到赵郁把茶盏送到了她的嘴边,便张开嘴就着赵郁的手喝了一口——原来是温热的清茶,入口微苦,后味却甘甜。 赵郁左手撑在兰芝背后,右手端着茶盏喂兰芝,让她把一盏清茶全喝了,然后笑微微道:「兰芝,你去看窗前榻上是什么!」 兰芝还有些迷糊,哼哼唧唧撒娇:「阿郁,你抱我过去看嘛!」 赵郁轻笑一声,果真打横抱起了兰芝,转身走到了榻前,这才把兰芝放下。 外面雨已经停了,不过天色阴沉,光线很暗,因此榻边点着赤金枝型灯,照得满室光明。 兰芝立在榻前,看着榻上铺放的极为华丽的大红绣凤礼服和五凤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郡王妃是三凤冠,亲王正妃是五凤冠,难道赵郁不但会成为庆和帝的嗣子,还进封为亲王? 她大眼睛眨了眨,抬眼看向身侧的赵郁:「阿郁,你是亲王了?」 赵郁笑着点了点头:「对呀!」 兰芝大眼睛亮晶晶,极为认真地问他:「那你的封号是什么?是‘端’还是‘懿’?」 赵郁见她神情可爱,顿时笑了:「你猜呀!猜中了有奖励!」 兰芝白了他一眼:「奖励是亲个嘴,对吧?!」 赵郁不禁大笑起来,伸出右臂揽住了兰芝的腰肢:「你猜对了,就是‘端’,以后请叫我‘端亲王’或者‘端王’。」 他想了想,笑容加深:「以后我和父王平级,他可没法叫我跪下揍我了!」 兰芝闻言,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微微有些湿,她抬眼看向赵郁,正要开口安慰,赵郁却笑嘻嘻道:「兰芝,我叫丫鬟进来,服侍你梳妆吧!」 到了预定的时辰,新进封的端王妃乘坐着华丽的八抬朱红大轿进了西华门,在大太监白文怡的导引下往延福宫方向而去。 兰芝端坐在宽敞舒适的大轿中,大轿晃晃悠悠,她的心也随之晃晃悠悠。 她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就像庄周梦蝶,她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在梦中。 前世的兰芝,绝对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赵郁的妻子,会成为他的亲王妃,会与他并肩向庆和帝磕头,然后一起进入太庙,面对赵氏皇族的历代皇帝。 朱红大轿在延福宫外停了下来。 大轿落地时带来微微的失重感,令兰芝清醒了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精神奕奕迎接未来的挑战。 轿帘掀起,穿着亲王礼服的赵郁笑容灿烂,伸手扶着兰芝下了大轿。 白文怡看着眼前这一对甜甜蜜蜜,心里也是欢喜,笑得眼睛眯缝着:「端王,王妃,陛下在延福宫等着呢!」 想了想,又道:「阿犬小公子也等着呢!」 赵郁笑着扶着兰芝,进了延福宫。 兰芝乍一见延福宫,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前世死在延福宫偏殿的情形,背脊上不由自主冒出了一层冷汗,脚步也微微有些凝滞。 第十七章 赵郁发现兰芝手心有汗,心下明白,当下用力握了握兰芝的手,放慢了脚步,轻轻道:「兰芝,一切有我,你跟着我就是。」 兰芝仰首看他,大眼睛熠熠生辉,笑容甜美:「阿郁,我知道。」 我知道,这一世,你会照顾我陪伴我,我也会照顾你陪伴你,我们手挽着手,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 庆和帝端坐在延福宫正殿的御榻上,左手边和右手边各摆着几张锦椅,端坐着几位按品大妆的高位妃嫔,其中便有梁氏出身的梁淑妃。 虽然娘家屡生变故,梁淑妃自己瞧着还是妆容严整,美丽端庄,颇有几分贵气。 另外四位妃子分别是武敬妃、尚宁妃、章嫔和李嫔,也都是美人,其中出身武氏旁支的武敬妃最美丽,而李嫔最年轻娇艳。 赵郁携了兰芝进殿,这时候林文怀牵了阿犬的手带了阿犬进殿。 阿犬今日依旧梳着垂髫,乌檀色软发垂了下来,身上穿着大红锦袍,愈发显得肌肤晶莹雪白,一双眼睛乌黑澄澈,跟小仙童一般。 他虽然年小,却似模似样地走了过来,向爹娘行了礼,又与爹娘站在一起,齐齐向端坐在上方的庆和帝及妃嫔行礼。 兰芝见儿子小小年纪,却神情严肃,行礼动作一丝不乱,心中欢喜,那一丝紧张和不安也消失了,端端正正行了礼。 因兰芝一向深居简出,从不进宫,因此庆和帝后宫的嫔妃都是第一次看到她,当下都专注地看了过去,却见端王妃双目盈盈,唇色嫣红,肌肤似泛着光,头戴五凤冠,身上穿着庄重的亲王妃礼服,却分明还是少女模样,与清俊高挑的端王正是一对璧人,再加上小仙童似的小公子赵臻,这一家三口真真让人心生妒意。 这一家三口,以后会成为这大周帝国的主人呵! 梁淑妃牵了牵嘴角,笑了笑。 武敬妃妩媚一笑。 她如今才二十六岁,正是女人美丽的巅峰,这一笑有一种花到盛放的炫目感。 尚宁妃年纪要大一些,今年三十岁了,生得眉目秀丽,身材苗条,也是世家女出身。 她看了端王妃一眼,笑容雍容。 章嫔二十七八年纪,大约有异族血统,生得浓眉长睫高鼻,肌肤似雪,颇具异国风情。 她的视线扫过兰芝和阿犬,却落在了赵郁脸上身上,深深看了赵郁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李嫔年纪最轻,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如雪中白梅一般,是一种冷冷淡淡的美。 兰芝把庆和帝后宫最顶尖的五人看了个遍,记起前世这五位娘娘的结局,心里不由有些怅然。 前世因为赵郁的生母韩莲,这五位的结局可都够惨的…… 当然,兰芝自己也够惨,正因为她自己前世死得太惨,所以看到眼前这五位如花美眷,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想法:如果她们不作不闹老老实实,倒是可以让她们余生安稳自在。 这种想法一扫而过,兰芝不禁暗自笑自己想得太多,当即收敛身心,与赵郁一起行礼改口称庆和帝为「父皇」。 听到赵郁和兰芝齐称自己为「父皇」,庆和帝含笑看着这一家三口,简直收敛不住笑意来。 他先前的颓然之气不见影踪,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精神,看向兰芝,眼中也满是慈祥。 先前庆和帝只爱儿子和孙子,对兰芝一向有些无视,如今再看这位儿媳妇,简直是越看越得意,越看越欢喜——没有这么好的儿媳妇,如何会有阿犬这么可爱聪明善良俊秀的小皇孙? 交代了几句话后,庆和帝又道:「阿郁,你这王妃很孝顺,朕就把隆源号赐给她做私产吧,你明日就让人去和白文怡做交接。」 赵郁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谢父皇赏赐!」 兰芝也微微一笑,与赵郁一起谢赏。 隆源号是大周最大的银号,是庆和帝的私产,一向由白文怡替庆和帝管着,没想到就这样赐给了兰芝。 听到庆和帝把隆源号赏给了端王妃,在场的五位嫔妃,除了清冷的李嫔,都吃了一惊——当年庆和帝对待先太子的太子妃武氏,可没这么大方! 梁淑妃脸色苍白,虽然脂粉停匀,可是面色明显更差了。 武敬妃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的妒恨。 尚宁妃含笑看向端王妃,心里忖度着这位端王妃如今的分量。 章嫔眼睛猛地睁大,很快又恢复了原状——她先前还想着庆和帝正值壮年,她们这些嫔妃还有机会诞下皇子,到时候赵郁的处境就尴尬了,如今看来,庆和帝待端王一家三口还真是不错,不但把金明池行宫赐给赵郁做了别业,还把隆源号赐给秦氏做了私产,可真是够大方的! 李嫔闻言依旧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仿佛眼前一切都与她无关。 武敬妃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微微一笑,道:「陛下待儿子儿媳可真大方!」 言下之意是庆和帝待她们这些妃嫔不够大方。 庆和帝闻言也笑了。 他这些妃嫔大都是世家出身,嫁妆都极为丰厚,又有娘家补贴,还真用不着他养。 见庆和帝笑得没心没肺,武敬妃气得心疼,恨不得揪过庆和帝打一顿,好解心中郁气。 她微不可见地扯着手中锦帕,竭力咽下满腔恨意。 对儿子一出手就是一座美轮美奂的行宫,对儿媳妇一出手就是价值百万的票号,对自己的嫔妃却连脂粉钱都懒得出,真真不是男人啊! 阿犬站了有一阵子了,耐心罄尽,皱着眉头撅着小嘴看向庆和帝。 庆和帝接收到了小皇孙发来的信号,当即笑道:「到时辰了,阿郁,你带着秦氏和阿犬去太庙吧!」 赵郁、兰芝和阿犬一家三口行罢礼便退了出去。 如今正是上午时分,秋阳灿烂,驱散了一夜秋雨带来的潮湿阴冷。 离开弥漫着速水香的阴郁的延福宫,没有了梁淑妃武敬妃等人饱含恨意的视线,立在灿烂温暖秋阳中,兰芝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适意起来。 她不禁笑吟吟看向赵郁,却发现赵郁也在看她,也是一脸轻松的模样,分明也不喜欢延福宫。 赵郁伸手握住兰芝的手,用极轻的声音道:「咱们以后不过每月的初一十五才进宫给父皇请安,不会经常见到这些人的!」 兰芝小小的脸仰了起来,在阳光照射中越发的晶莹洁白,大眼睛微微眯着,笑容可爱:「嗯,大殿外面的太阳好温暖啊!」 赵郁也笑了,凝视着兰芝正要说话,阿犬却有些看不惯爹爹腻歪娘亲,伸手要兰芝抱:「娘亲,抱抱阿犬!」 兰芝:「……」 赵郁:「……」 这可是阿犬第一次说「抱抱阿犬」这样复杂的话! 赵郁顿时笑了起来,弯下腰,伸手就把阿犬抱了起来:「你娘亲累了,爹爹来抱你吧!」 阿犬不敢反抗爹爹,大眼睛忽灵忽灵给娘亲发信号,希望娘亲把自己从爹爹怀里拯救出去。 兰芝伸手捏了捏阿犬柔嫩的小脸颊,笑盈盈道:「阿犬,爹娘要带你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路途遥远,娘亲抱不动你,还是让你爹爹抱吧!」 第十八章 阿犬听懂了娘亲的话,有些不开心——他可是亲眼见过娘亲把爹爹抱起来的,娘亲连爹爹都能抱起来,为何抱不动他? 真是偏心! 只是这么复杂的句子他还没法子说出来,只能委屈巴巴呆在爹爹怀里了。 延福宫外停放着两顶八抬大轿。 赵郁抱了阿犬上了前面的那顶大轿,兰芝扶着女官上了后面的那顶大轿,全副仪仗往太庙而去。 兰芝端坐在大轿中,默默诵记着告庙的礼节。 她虽然活了两世,却是第一次前往太庙。 前世赵郁成为庆和帝的嗣子,也曾拜谒太庙,却是赵郁独自一人前往的。 到了如今,兰芝还记得清清楚楚前世赵郁拜谒太庙那一日的情形。 那是一个阴郁连绵的春日,一大早起来赵郁就沉默异常,似乎很不开心。 兰芝察觉到了赵郁情绪的异常,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生怕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她垂眉敛目,规规矩矩服侍赵郁穿上礼服,恭送赵郁离开。 一直到离开,赵郁脸上也未曾带出一丝笑意来,一直板着俊脸,冷峭得很,仿佛他不是一步登天成为皇帝的嗣子和皇位的唯一继承人,而是要去做一件他极为厌恶的事情。 赵郁乘坐的大轿在众人簇拥下远去,兰芝悄悄登上二楼,立在窗边眺望,直到赵郁的大轿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到…… 想到前世往事,兰芝心脏犹自蹙缩,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那都是前世之事了,要看现在,不要沉溺在痛苦的过去…… 待情绪缓了过来,兰芝觉得鼻翼有些痒,伸手一摸,却摸到了泪水——原来,不过一闪神罢了,她却流泪了。 兰芝一直以为,对前世的她来说,最大的痛苦便是韩侧妃灌下的那杯毒酒,如今戴着五凤冠穿着亲王妃礼服端坐在大轿中,她才发现,前世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痛苦是深爱的男人对她的冷淡冷漠…… 我是你最亲近的人,却感受不到你的温暖。 此时赵郁抱着阿犬坐在大轿中,在大轿的晃晃悠悠中,心里却是欢喜无限。 前世他成为庆和帝的嗣子,自然也有拜谒太庙这个行程的。 可是前世的时候,世家把持朝政,他的生母对他各种控制施压,庆和帝病体支离奄奄一息,因为世家和他生母韩氏的施压,他的妻子兰芝不但不能堂堂正正和他并肩而立,而且连成为侧妃陪他进入太庙都不被允许。 他唯一的深爱的女人,在漫漫寒夜之中与他相互慰藉取暖,而不能与他并肩携手而立。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对世家的恨、对他生母的恨究竟有多深…… 这一世,他的生母被他逼得流亡海外,四大世家已经铲除了三家,他和兰芝也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夫妻携手而立,而他和兰芝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阿犬,即使前路满是坎坷,世家的反扑还会到来,大周依旧内忧外患,可是,有了兰芝和阿犬,他定会坚定向前,为阿犬创造出一个盛世来! 大轿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停了下来。 兰芝被女官扶下了大轿,抬眼看去,却见碧天无垠秋阳灿烂,心情顿时愉快起来——今日果真是黄道吉日呀! 虽然已是秋季,可是太庙内的松柏依旧郁郁青青,与太庙的红墙黄瓦相互映衬,越发显得肃穆庄严。 兰芝随着赵郁进入太庙,却见眼前是一条汉白玉铺就的甬道,甬道两侧松柏森森,甬道的尽头是巍峨高耸的太庙殿堂。 太庙内弥漫着浓重的檀香,钟声似乎从时空深处而来,兰芝也变得肃穆端重起来。 她悄悄看了一眼被赵郁和她牵在手里的阿犬,却见阿犬小小的脸紧紧绷着,严肃得很。 兰芝心里怜惜,牵着阿犬的手略微松开了些,手指轻轻捏了捏阿犬胖乎乎的小手。 阿犬意识到了娘亲的安慰和爱抚,扭头看了娘亲一眼,灿然一笑,然后攥紧娘亲的手指,随着爹娘一起向前走。 进入大殿之后,在古乐和司仪的高声吟唱中,赵郁带着妻儿行礼如仪。 行罢礼,赵郁看着上方供奉的赵氏历代皇帝的牌位,心中颇不平静。 前世他崩逝前向皇太子留下遗言,一是他与兰芝合葬,二是皇太子继位之后,尊兰芝谥号为「端孝慈懿诚明庄圣皇后」,附祭于太庙。 不知道新帝有没有照办。 这一世有了阿犬这崽子,赵郁倒是不担心自己这两个愿望实现不了了。 拜了太庙出来,阿犬终于松了一口气——皇爷爷教了他好多规矩啊,如今终于结束了! 他松开爹爹的手,径直扑上去抱住了娘亲,仰着小脸撒娇,声音是娇嫩可爱的童音:「娘亲,抱抱阿犬!」 兰芝被儿子弄得心里软绵绵的,顾不得自己穿的是亲王妃的礼服,弯腰一把抱起了阿犬,在阿犬脸上发上额头上亲了好几下。 阿犬想亲娘亲的嘴唇,趁娘亲不注意,撅着嘴唇凑过去亲了一下,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赵郁:「……」 这小崽子! 没看到你嘴唇上蹭了些你娘的香膏么? 见阿犬笑得傻乎乎,赵郁到底看不惯,伸出手指,拭去了阿犬唇上蹭到的大红香膏。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一边在女官的导引下往前走,一边柔声和阿犬说道:「阿犬,娘亲的嘴唇,你可不能亲哟,你只能长大之后亲你的妻子……」 阿犬心里美滋滋的,乐得眼睛眯着,因为眼睫毛生得浓长,又在笑,这样眯着眼睛,睫毛就像蝶羽一般微微颤动,眼睛如朝露一般清澈,可爱极了。 赵郁见了,不禁也笑了起来。 一家三口回到延福宫向庆和帝复命。 过完中秋节,庆和帝就要带着阿犬出发去嵩山行宫了,便笑着吩咐道:「你们三口过几日要暂时分开,阿郁,你们夫妻先把阿犬带回去吧,待到了出发之时再送过来,陪朕一起出发。」 阿犬似是听懂了庆和帝的话,爹爹回话的时候,他在一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看得兰芝抿着嘴笑。 今日庆和帝要在大庆殿大宴群臣,以庆祝立嗣之事,因此赵郁把兰芝和阿犬送回了端王府,便又骑马进宫了。 兰芝的大轿刚在二门外落定,兰芝的母亲秦二嫂,林文怀的新婚夫人韩香绫,公主府的白大太太,大理寺卿甄素和的夫人,冯云奇的夫人及儿媳妇冯大奶奶、女儿冯琳等要好女眷便齐齐上前迎接,笑盈盈齐齐行国礼。 兰芝忙笑着吩咐丫鬟扶起众女眷:「平身!」 众女眷言笑晏晏,簇拥着兰芝进了内宅正院。 翡翠牵着阿犬的手,与众奶娘丫鬟领着冯琅的一双儿女冯宝承和冯珠珠,公主府的白贞和白希,以及甄夫人的两个女儿,一起去了西偏院阿犬的乐园,侯奶娘自然也带着阿青过去了。 阿犬的两个小亲随唐文和唐辞也随侍在侧,一行人倒也浩浩荡荡。 今日兰芝已经命人做了准备,她们先在明间内休息片刻,然后再带着孩子们去月光湖畔饮宴玩耍。 兰芝与众女眷带着孩童饮酒玩耍听曲,整整玩闹了大半日,到了傍晚这才一一送别客人。 别人都离开了,只有韩香绫留了下来。 第十九章 阿犬今日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湖边草地上呼啸来去,玩闹了一日,早累得直栽头,这会儿便跟着外祖母回东偏院睡下了。 兰芝和韩香绫在一起自在得很。 两人在丫鬟的服侍下卸了簪环,解开繁复的发髻,梳了简单的一窝丝杭州缵,又脱去外面的大衣服,只穿着白绫窄袖衫,在腰间系了条绣花松江布宝蓝裙子,用香胰子洗手净面,然后薄薄敷了一层香露,一起歪在东客室的贵妃榻上喝茶闲聊。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韩香绫直奔主题,开口问兰芝:「兰芝,阿郁如今成了陛下的嗣子,虽然暂时进封为亲王,可是陛下早晚要立东宫的,你们一家三口到时候就要搬到东宫居住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兰芝略略一想,便猜到韩香绫是替林文怀来问的,估计庆和帝把这件事交给林文怀来筹备备办。 她凝神想了想,吩咐贴身丫鬟珊瑚:「你去把内书房里书架上那幅皇宫图纸拿来吧!」 她的这些丫鬟里,珊瑚识字最多,而且能写得一笔簪花小楷,因此兰芝就让她管着自己的内书房,并处理各种来往帖子。 珊瑚很快就拿了用桐油油过的图纸过来,展开后奉给了兰芝。 兰芝把图纸摊在榻上,和韩香绫一起侧身歪在一边,一边看一边讨论着。 两人先看的就是东宫,却都一起叹气。 因为先太子薨逝一事,太子妃武氏在东宫弄死了不少人,庆和帝也在东宫当庭杖毙了无数娈童、宫女和太监,东宫冤魂过多,阴气过重,总是不好。 韩香绫屏退了丫鬟,絮絮和兰芝说着先太子薨逝之后东宫里的蹊跷之事:「……每到阴雨天气,到了夜里,书斋内就会传来男子放纵之声,小太监悄悄告诉我,说是先太子舍不得他那些娈童,魂灵又回到了故地,与那些娈童聚首……」 林宅内有不少侍候的人,都是宫中淘汰下来的太监宫女被林文怀收留。 这些人侍奉韩香绫的闲暇,因韩香绫问起,便讲起了传说中发生在东宫的各种奇谈。 兰芝既害怕,又想听,竖着耳朵听着,可是听到恐怖之处,又吓得屏住呼吸。 韩香绫讲罢故事,认认真真道:「兰芝,将来你和阿郁若是要搬进东宫,我就提前和林文怀说一声,让他安排人把东宫彻底修缮一次,再寻些高人祭一祭,这种事嘛,不管信不信,咱们还是小心的好!」 兰芝抚着胸口直点头:「好!」 民间百姓说起皇宫,都说皇宫不啻人间仙境,可是前世她也曾在宫中住过,白日华丽高贵的宫殿到了夜间却有些阴森恐怖,空荡荡的宫苑,高高的穹顶,层层的帘幕,沉重压抑的紫檀木雕螭家具……若是只有一个人孤枕独眠,当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兰芝觉得与其住进阴森森枉死了无数冤魂的东宫,不如另寻地址,重新盖一所新的简单些的宫苑。 至于占地广阔宫殿华美的旧东宫,如果国子监的学子们愿意的话,就充作国子监,以替代先前破败狭小的旧国子监,让全大周的万千学子在美丽宽广的园林和古色古香的华美宫殿里读书住宿游玩,用年轻学子的冲天阳气镇住那阴森之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过兰芝转念一想:庆和帝若是知道她这个想法,怕不要让人活撕了她?还是得和赵郁好好商议一番,或者等阿犬长大,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阿犬……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看向韩香绫道:「大庆殿的宴会怕是快要散了,你还不回去陪你家林大人?」 韩香绫从来爽朗,可是听兰芝说林文怀是她家的林大人,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羞涩、欢喜与幸福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脸颊微微有些热,笑吟吟道:「我不是想把我打听到的这些事情和你说一说么,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直接就搬进了东宫!」 兰芝想着韩香绫和林文怀新婚燕尔,便笑道:「我让孙秋带人送你回去吧,免得林大人回了家不见你悬心。」 韩香绫原本不是小女人,可是自从嫁给了林文怀,少女心便膨胀起来,当下凑近兰芝,红着脸低声道:「我想看看……我若是留在你家不走……他,他会不会来接……」 兰芝顿时明白了,笑眯眯道:「既如此,咱们俩索性出去散会儿步吧,今日月色甚好,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此时后宫的紫微殿也是灯火通明。 梁淑妃倚在锦榻上,听着外面草丛中草虫的鸣叫声,觉得四周静得令她憋闷。 自从梁氏阖家离京,她的紫微殿比先前冷清了许多,虽然梁淑妃还管着后宫,庆和帝并没有把管理后宫的权力收回去,可是后宫嫔妃待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恭敬。 赵郁逼得梁氏弃官离京,逼梁氏亲手勒死亲女,又命人害死梁淑妃的生母梁太夫人,对梁淑妃来说,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今日赵郁成为庆和帝的嗣子,又进封为端王,与秦兰芝夫妻俩春风得意太庙祭拜,梁淑妃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一颗心却已经被毒液浸透。 她恨不得用锋利的毒针,一针针扎死赵郁、秦兰芝和阿犬小崽子一家三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梁淑妃的亲信女官岳玉玲走了进来,凑近梁淑妃,低声道:「启禀娘娘,东宫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只待秦氏和赵臻入榖……」 番外(8) 秦太后终于带着太上皇赵郁从江南回来了。 年轻的皇帝赵臻微服带着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前往城外运河码头迎接爹娘。 老二赵澈跟着白佳宁出海,刚刚回京,整个人晒掉了好几层皮,可是旧皮扯去,新皮依旧黑黝黝,当真是个黑里俏,却是个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黑里俏。 老三赵昕在东北边境与士兵们一起在军营里呆了整整两年,说话一口的当地口音,可是脸却依旧白皙细嫩,笑得天真可爱,傻乎乎的。 赵臻带着一黑一白两个弟弟,真心觉得兄弟三人中,顶数自己最英俊最聪明最沉稳最得女子喜欢。 待接到爹娘,赵臻眼尖,一眼就发现娘亲的确有了身孕,当即笑嘻嘻带两个弟弟上前行礼:「给爹娘请安!」 第二句话便是:「娘这次可一定要给我生个妹妹呀!」 妹妹,美丽又娇嫩,可爱又乖巧,一定比两个糙汉弟弟可爱十倍! 不,应该是一百倍! 秦太后终于到了分娩时候,在产房外提心吊胆的除了太上皇赵郁,还有新帝赵臻以及两位亲王赵澈和赵昕。 听到产房内那声婴啼,赵臻得意洋洋道:「哈哈!声音这么细嫩,这次一定是可爱的妹妹!」 他们的外祖母陪着女医出来了。 外祖母笑吟吟道:「这次又是一位男娃娃!」 赵郁:「……」 赵臻:「……」 赵澈:「……」 赵昕:「……」 父子四人都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了——怎么不是一位可爱的妹妹啊! 梁淑妃叹了一口气:「唉,现在就布置好了,等鱼儿上钩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第二十章 岳玉玲笑了,因为瘦,一笑眼角的纹路跟鸡爪似的:「娘娘,咱们深宫寂寞,不如就像逮鸟捕鱼似的,给自己找些事来做,一步一步铺路,最后水到渠成捉到猎物,既打发了时间,又除去了敌人,多么完美!」 梁淑妃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岳玉玲趁势斜签着身子在锦榻上坐下,伸手给梁淑妃按摩肩膀。 她的手法不错,不过一会儿梁淑妃就有些松快,索性躺下来让岳玉玲给她按摩。 梁淑妃闭着眼睛,低声问道:「陛下今晚有没有临幸嫔妃?」 岳玉玲轻轻道:「没有。大庆殿的宴会结束之后,陛下似乎有了酒,在白文怡等人的陪伴下步行走了回来,进了延福宫就没出来,也没听说宣召后宫嫔妃前去伴驾。」 梁淑妃恨恨道:「他倒是清心寡欲活成了和尚模样,可是后宫这些女人都寂寞成什么样子了……」 为了安慰梁淑妃,岳玉玲一边为她做着按摩,一边慢悠悠道:「武敬妃倒是不寂寞,听说与她宫里的宫女石秀珍有首尾;尚宁妃待陛下最痴心,据说日日为陛下抄写经书祈福;章嫔呢,则和她宫里的大太监余忆笙感情好得很;只有李嫔,每日读书赏花作诗,倒是和陛下一样清心寡欲!」 听到岳玉玲那句「武敬妃倒是不寂寞,听说与她宫里的宫女石秀珍有首尾」,梁淑妃心里一动,后面的话就有些似听非听。 一旁的鎏金小篆内焚着百合香,淡雅的香氛在重重帘幕间氤氲着…… 夜已经深了。 宽阔的御街空荡荡的,道路两侧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赵郁在孙冬孙夏等人的簇拥下骑马往端王府而去,身上的玄色披风被夜风刮得扑啦啦直响,与哒哒的马蹄声相映成趣。 林文怀与他并辔而行,他头上戴着兜帽,身上穿着藏青色斗篷,身体笔直骑在马上。 赵郁一边控着马前行,一边笑:「 我说林大人,这么晚了,你去我家做什么?」 林文怀一本正经:「内子在端王府,我自是去接内子。」 赵郁笑得促狭:「呀,真是新婚燕尔呀,一刻都不能分离!」 林文怀知道他淘气,爱开自己的玩笑,也不多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赵郁身旁。 端王府本来距离皇宫就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 赵郁一进二门,众小厮、亲随和侍卫便在知礼的带领下迎了上来,齐齐行礼:「恭喜王爷!」 赵郁浑不在意地吩咐管钱的孙夏:「孙夏,一人赏二十两银子。」 端王府里的人,不管是外院,还是内宅,都是他和兰芝千筛万选出来的,忠心都是可以保证的,对待忠诚的属下,赵郁从不吝啬。 孙夏答了声「是」。 众人忙笑着谢恩,欢喜不尽。 赵郁进了外书房院子,他的那几位幕僚在祁瑞、郑城和丁五岳的带领下迎了上来,含笑拱手行礼:「恭喜王爷!」 赵郁含笑回了个礼,带着众人进入书房,命知礼沏茶送进来,喝茶议事。 过完八月十五中秋节,庆和帝就要去嵩山行宫了,赵郁要行监国职责,因此与众人先行商议。 赵郁做事从来都是快刀斩乱麻,不过两盏茶工夫,他便有了决断。 众人散去后,赵郁从后罩间后面的暗门出去,直接去了内宅。 兰芝与韩香绫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月光清风中散着步,说着闲话,倒也惬意。 两人正立在影壁处欣赏竹子印在影壁上的影子,却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兰芝侧耳细听,声音清澈,却是林文怀的声音:「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我来接我家夫人……」 兰芝笑吟吟看向韩香绫,低声道:「表姐,你家男人来接你了!」 月光下韩香绫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幸福。 她摆了摆手,低声道:「我去吓他一下!」 说罢,韩香绫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出去了。 兰芝见状,忍不住笑了,忙也轻手轻脚跟了出去。 林文怀正带着亲随唐诗在内宅门外和应门的婆子说话,听到北边门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一起来到的是熟悉的腊梅香——韩香绫习惯用腊梅香熏衣——知道是韩香绫来了,却故作不知。 唐诗一向识趣,也看到主母蹑手蹑脚过来了,却装作没看到。 韩香绫心中鼓荡着阵阵春风,满心欢喜踮着脚尖走到林文怀身后,猛地用手捂住了林文怀的眼睛,故意压着嗓子道:「你猜我是谁!」 林文怀虽然觉得妻子这样很幼稚,却依旧配合着她,胡乱猜道:「是阿犬么?」 韩香绫眼睛笑成了弯月亮:「阿犬没有这么高!」 林文怀自言自语道:「那是谁呢?」 韩香绫笑道:「是我呀!」 她笑着松开了手。 林文怀笑着转身,伸手握住了韩香绫的手:「我来接你回家。」 又道:「你不是想去看黄河么?明日我不用轮值,陪你过去吧!」 韩香绫闻言大喜,当即拉着林文怀便走:「那咱们快回去吧!」 林文怀果真陪着她走了。 兰芝出来看到,见林文怀与韩香绫如此恩爱,心中也为他们欢喜:有孩子的人,享受有孩子的乐趣,比如她和赵郁;没孩子的人,也享受没孩子的快乐,比如韩香绫和林文怀,他们夫妇明日就要开开心心去黄河游玩了。 赵郁从外书房后门过来,一眼就看到兰芝带着翡翠和珊瑚立在门外月色之中,不禁大为感动:「兰芝,你是特地出来接我的么?」 兰芝笑意甜美:「是呀,阿郁!」 翡翠和珊瑚强忍着笑,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进了卧室之后,赵郁脱去外面的礼服,递给了兰芝,道:「兰芝,今晚我喝了不少酒。」 今晚在大庆殿的晚宴上,宗室和重臣都来向他敬酒,他不好推却,到底饮了几杯。 兰芝把礼服递给翡翠和珊瑚收好,待翡翠和珊瑚都退下了,这才疑惑地问赵郁:「今晚这样的场合,饮酒才是正常的啊!」、 赵郁皱了皱鼻子,清俊的脸上现出懊恼的神情:「咱们这两三天不能生女儿了!」 兰芝:「……」 她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伸手捏了捏赵郁的脸:「傻子!」、 又道:「咱们俩都还年轻,生孩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郁此时身上只穿着白绫中衣,他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兰芝,半日没说话。 大约是饮了酒的缘故,他今夜总觉得百感交集,胸臆中满是想要和兰芝说的话。 他想和兰芝说前世,说兰芝和他一起前往西北时他的欢喜,说在西北时他的快活,说兰芝去了后他无望的思念和漫长的孤独…… 兰芝听到了赵郁吸鼻子的声音,知道赵郁心里难过,便也抱紧了赵郁,低声道:「阿郁,没事,我陪你洗澡,然后咱们就睡吧,睡一夜起来,就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忘掉。」 赵郁「嗯」了一声,与兰芝一起洗澡去了,到底没说出他想说的那些话。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傍晚,赵郁忙完公务,青衣小帽做小厮打扮,戴了宽沿草帽,亲自赶着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出了城,在一众暗卫的护送下,往城西的蔡家营去了。 马车直接驶进了秦宅大门,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秦仲安刚刚钓鱼回来,正在院子里晒网,见状忙看了过去。 赵郁摘掉头上戴的宽沿草帽,露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爹,我送我娘和兰芝阿犬过来!」 秦仲安知道赵郁如今已经是亲王了,见他做小厮打扮,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心里忖度着:我是行国礼呢,还是不行国礼? 没等秦仲安做出决定,赵郁已经跳下了马车,大步流星走到车门外,拉开车门,先把阿犬抱了下来。 阿犬一看到外祖父,就先叫了声「外爷爷」,然后从爹爹身上挣下来,迈动两条小短腿飞快地冲了过去。 秦仲安一见阿犬,哪里还纠结要不要给女婿行国礼,一把抱起了阿犬:「乖阿犬,外爷爷带你去鱼缸看鱼,好不好?」 阿犬最喜欢看鱼了,秦仲安今日捉来的鱼都养在后院的鱼缸里,就为了等阿犬过来,好带阿犬去看鱼。 阿犬大喜,笑嘻嘻拍手:「好!看鱼!看鱼去!」 赵郁扶下了兰芝下车,又去扶了岳母,翡翠和珍珠自己跳下了马车。 秦二嫂进城了几日,乍一回到自家的宅子,欢喜得很,带着兰芝和赵郁一一看了一遍,见院子里放着木架,上面搭着刚收的玉米棒子,便指着让兰芝看:「你看,这是咱们后院的地里收秋收的玉米棒子,晚上就煮玉米糁粥给你们喝!」 又指着屋檐下挂的成串的红辣椒:「知道你爱吃辣,我特地种了红辣椒,在屋檐下晾干,以后炒菜需要了就揪一个!」 赵郁陪着兰芝随着丈母娘参观了老丈人的收秋成果,低声和兰芝说道:「爹娘似乎更喜欢住在蔡家营。」 兰芝见娘亲带着小丫鬟去后院薅萝卜做菜去了,便笑着道:「爹和娘在王府觉得不惯,说他们是劳碌命,喜欢在乡下住,干点活挣点钱,和邻里乡亲唠唠嗑……」 赵郁笑了,道:「兰芝,你将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等阿犬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我有了空闲,就带着你过你想过的日子!」 兰芝闻言,凝神思索起来。 赵郁也不急,负手立在兰芝身旁,游目四顾,看着黄昏时分的农家小院,甚是轻松适意。 他今日用了整整一日时间,和武应文商讨与西夏和赫孙使团谈判之事,只是武应文到底是站在世家的角度上,一力主张对西夏赫孙退让,用岁币换和平,还煞有介事地让户部官员算这笔账——到底是与西夏赫孙双线作战军费多,还是给西夏和赫孙的岁币花费多。 真是鼠目寸光! 花钱买来的和平,只能保得一夕安寝,对方随时都会继续进攻。 一旦把西夏和赫孙的胃口养大,当真是后患无穷。 与西夏赫孙和谈之事,赵郁自有打算,如今要做的便是用和谈来拖住赫孙和西夏,等待冬天的到来。 大周百姓勤劳能干,善于积蓄,过冬之物积蓄了不少;西夏人和赫孙人都是游牧为主,哪里有多少过冬物资,因此一向都是在隆冬时节来大周「打草谷」,进行抢劫杀人。 如今赵郁让云兆雁和白佳昊牢牢守住边境,又在京城西郊杏花营练兵,就是打算在今年隆冬发起主动进攻,杀西夏与赫孙一个措手不及。 前世赵郁便是如此,在边境年年战备,逐渐蚕食,最后占了西夏王廷和赫孙王廷,终于收复了丢失了数百年的西北和西域失地,打通了通往波斯和欧罗巴的商道…… 赵郁心中计议已定,心道:反正不管兰芝将来想做什么,我陪着兰芝就是了。 他看向兰芝,却见兰芝正在和蜀芳说话,他侧耳细听,原来她们在讨论晚饭的事,不由笑了,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兰芝亲手做的饭菜了,心中还挺向往的。 兰芝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最感兴趣,在王府内花团锦簇珠围翠绕的日子过久了,就会起故园之思,因此赵郁微服带她来到蔡家营爹娘的宅子,她心中轻松自在,便打算亲自下厨做一顿晚饭。 因后院菜园子里种有萝卜和青椒,还有秦仲安用竹篱笆围成的鸡圈养的鸡,因此兰芝打算凉拌一道红椒丝小香葱萝卜丝,一道小葱拌豆腐,炒一道青椒炒鸡和一道韭菜炒鸡蛋,再煮一锅玉米糁粥,贴些玉米面饼子。 兰芝、秦二嫂和蜀芳去灶屋了,赵郁闲来无事,有心访查民情,便抱了阿犬,随着秦仲安到村子里转悠去了。 如今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村子里炊烟袅袅,农夫归家,各种鸡鸣狗吠,煞是热闹。 阿犬见惯了宫里的庄严肃穆和王府的幽静奢华,乍一到了村子里,当真是新鲜得很,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看个不停,每当秦仲安停下来与村里人寒暄说话,他都竖着耳朵听。 秦仲安和秦二嫂在蔡家营住了这些时日,因秦仲安识字,常帮村里人写信念信看历书,秦二嫂帮村里女人接生看妇女病,因此夫妻俩在村子里人望颇高,一路出去,村里人纷纷与秦仲安寒暄见礼。 村里人见秦仲安带了一个清俊小哥和一个小仙童似的娃娃,都先笑着打招呼,然后看着赵郁问:「秦二叔,这位俊秀小哥和这小仙童是您家什么亲戚呀?」 秦仲安心里得意,笑得眼睛眯缝着:「这是我的女婿和外孙子,今日来家做客!」 村里人见秦仲安的女婿和外孙虽然衣服平常,可是生的好得很,而且看起来说不出的贵气,当然是夸个不停了:「哎哟哟,你这女婿生得可真俊俏,还有你这外孙子,当真跟画中观音菩萨身旁的小仙童一般,真是精灵啊!」 秦仲安一边摇头晃脑说「哪里哪里」,一边美滋滋把这些夸赞照单全收。 一时走到了村东头的大柳树下,两个老农正在下棋,有几位村人在观战,见秦仲安过来,忙高声招呼:「秦二哥来了!」 秦仲安带着赵郁和阿犬走了过去,先向众人介绍了女婿和外孙,然后一起立在那里观战。 村里人原本观着棋局说着朝中大事,与秦仲安寒暄罢,又续起了先前的话题。 其中一位种菜卖菜的钟老伯,每日都拉了一车菜进京城卖菜,消息自然灵通,道:「朝廷有一个最新消息,各位怕是还不知道呢!」 另外几位当即道:「我等住在京城郊外,天子脚下,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那卖菜的钟老伯拈着胡须得意洋洋道:「你们各位知道么?朝廷现如今有了新太子喽!」 民间提到皇上和朝堂,都是统称为「朝廷」,似乎天子和朝堂合为一体统称朝廷一般。 秦仲安闻言,心里一慌,正要开口阻拦众人谈论这个话题,却发现赵郁在他肩膀上轻轻摁了摁,便扭头看了过去。 赵郁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前世兰芝去了后,忙碌政务之余,他都在求仙访道寻找秘术,何曾深入民间探访民情,今日可是一个好机会。 秦仲安见赵郁想听这些民间言语,心中始终惴惴,生怕自己的这些邻里乡亲哪一句话说错触怒了赵郁,因此预备随时打断乡亲的议论。 第二十二章 他到底是在州衙做过多年官吏的人,虽然赵郁这位女婿性情活泼宽厚,待他们夫妻很是孝顺,相处起来轻松得很,就如同亲儿子一般,可是他心里清清楚楚,赵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深爱兰芝。 即使赵郁像一般人家的女婿一样,可赵郁还是赵郁,是大周的皇室,是端亲王,是当今天子的嗣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众村民听说朝廷有了新太子,纷纷惊呼起来: 「真的?」 「不骗俺们?」 「朝廷又没儿子,如何立太子?」 「是福王世子还是定王世子?」 「是定王世子吧,他娶的可是武相国的闺女!」 「安王世子也娶了武相国的闺女!」 「呸,福王世子不也娶了武相国的闺女?!」 「咦?武相国到底有多少闺女呀?怎么许了这么多人家?」 「……」 秦仲安沉默异常。 赵郁听得兴致勃勃,眼中带笑。 阿犬安安静静呆在爹爹怀里,大眼睛忽灵忽灵,看众乡民用乡音高腔大调争论不休。 他家常听的都是京城官话,很少听到京城西郊这种唱歌似的乡音,觉得好玩得很。 那卖菜老农得意洋洋道:「你们都猜错了!哈哈哈哈!新太子是福王的次子端懿郡王,如今过继给了朝廷,成了端王,京城里人都说,端王以后是要做太子的!」 众村民都摇头不信。 其中有一位老农道:「端懿郡王又没娶武相国的闺女,武相国会让端懿郡王做太子?不可能!那些大人物虽然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做人应该和咱们老百姓一样,讲究的是帮亲不帮理!」 另有一位观棋的是多年未第的老秀才,拈着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道:「唉,尔等着实鼠目寸光,端懿郡王天潢贵胄,目光远大,如今世家已经霸占了大周朝堂,他若是娶了武相国之女,即使成了天子,也必定沦为武相国的傀儡,反不如娶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乐哉悠哉,悠哉乐哉!」 众人见他又冒出腐儒的酸腐气,顿时都大笑起来。 这位老秀才也不生气,道:「吾因会文之故,数入京城,颇听了些朝廷之事,吾以为端王绝非池中之物,大周中兴,且待端王。」 众人都笑:「王秀才,我们都不懂这些,你给我们讲演讲演呗!」 下棋的两位中的一位老农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吵得老子没法下棋了!」 这时候天色昏暗,小儿女纷纷过来唤人回家吃晚饭,众人笑谈了几句,各自作别而去。 苍茫的暮色中,赵郁牵着阿犬的手,慢悠悠随着岳父往家走。 秦仲安想了想,还是道:「女婿,村里人不懂朝堂之事,只是看个热闹罢了,若是有什么不中听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赵郁轮廓分明的脸在昏暗的暮色中依旧明晰,他微微一笑,道:「爹爹不必忧心,因为听了村民的议论,我倒是有了一个想法。」 见秦仲安看他,赵郁便接着道:「在西北的时候,我接触过西夏人、赫孙人、波斯人和穆木尔人;后来到了京城,我又认识了不少辽国人、高丽人和倭人,我发现与这些异族相比,我大周百姓有几千年的历史和典籍滋养,甚是聪明,民智已开。将来朝廷国库富足,若是能由朝廷出银子,聘请先生,在每个村子都建立学堂,大周百姓人人都能读得起书,上得起学堂,其中聪明智慧坚韧之人,能凭借学业参加科举,进入官场,不但能打破了世家对科举的垄断,也使那些有些资财的地主财主无法继世家之后垄断科举……」 前世的时候,赵郁在崩逝前已经发现了一个苗头——世家被他逐步瓦解之后,却又有了一个新的阶层中小地主财主阶层替代了世家,不断扩充本身的势力,掏空国家,压榨普通百姓。 虽然只是苗头,可若是任之发展下去,危害却甚大。 若是能令大量底层的人上升,是否就不会出现前世那种情形? 秦仲安停住了脚步,看着深沉暮色中的赵郁,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满心的激动,深深向赵郁一揖:「女婿,若是真的能实行,真乃大周之福,百姓之福!」 赵郁灿然一笑:「爹爹,咱们回家吧,此事我会与幕僚好好谋划的!」 秦家院子里香椿树的树杈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照得树下亮堂堂的。 树下的红漆杨木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除了兰芝和蜀芳商议要做的红椒丝小香葱萝卜丝、小葱拌豆腐、青椒炒鸡和韭菜炒鸡蛋,另有一盘凉拌荆芥,一盘凉拌薄荷叶核桃仁,一盘煮好的咸鸭蛋,一簸箩蒸熟的红薯、玉米和芋头,另外就是一人一碗玉米糁粥。 赵郁背着阿犬随着秦仲安一进大门,兰芝就笑盈盈迎了上来。 她腰间还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簸箩刚贴好的焦香酥脆的玉米面饼子:「饭菜都准备好了,你们回来的正好,快用香胰子洗了手用饭吧!」 阿犬趴在爹爹背上已经睡熟了。 赵郁轻轻道:「兰芝,阿犬睡着了,让他先回房睡吧!」 秦二嫂忙低声道:「把阿犬放到我房里吧,晚上和我一起睡。」 安置好阿犬,让丫鬟用着晚饭在一边守着,赵郁和兰芝这才回了院子里。 赵郁自有一套养生之道,晚上一向用得不多,不过今晚是兰芝下厨,他便敞开了吃,最后吃得有些撑,便央求兰芝陪他出去散步消食。 兰芝还没见赵郁吃撑过,又好气又好笑,便挽着赵郁去村口散步了。 今日正是八月十三,夜空悬着一轮明月,明月隔着白杨树的枝叶在路上印下斑驳的影子。 路边草丛中秋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远处的金水河缓缓流淌。 兰芝看着这条道路在月下蜿蜒曲折延伸向远方,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在辽州的某个场景一般,心里平静舒畅,便道:「阿郁,中秋节那日,咱们得回城参加宫中的中秋夜宴吧?」 赵郁「嗯」了一声,道:「往年都是在后花园的观月台上,今年应该也是在那里。」 兰芝想了想,道:「宫中的中秋夜宴,必定是由梁淑妃操持,到时候咱们不得不防备些。」 赵郁「嗯」了一声,忽然道:「兰芝,我背你,好不好?」 兰芝怔了征,笑了:「好!」 赵郁蹲在地上,待兰芝趴在他身上,这才起身背着兰芝,在明月清风虫鸣水声中大步向前走。 前世回京之后,有一次他带着兰芝微服去辽州查武氏里通辽国之事,途中在辽河上遭遇了武氏杀手的暗杀,他背上中了一刀,抱着兰芝翻身从舷窗跃入辽河,待大船远去,这才趁着夜色拖着兰芝上了岸。 那时候他因为背上刀伤精疲力竭发起了烧,是兰芝背着他,在月色中一步步往前走,终于走到了一个村子,敲开了一户农家的门,救回了他的性命…… 第二十三章 早上兰芝是在秦二嫂与蔡氏的说话声中醒来的。 她起初还没听出来是蔡氏的声音,只觉得声音很年轻,却又不是家里哪个丫鬟的声音,闭着眼睛又听了片刻,才听出是许江天的新婚妻子蔡氏的声音。 小楼外种着一大片艾草,蔡氏正陪着秦二嫂一起收割艾草,她到底年轻,爱说爱笑,一边挥舞着镰刀割艾草,一边道:「干娘,姐夫那么早就起来出门了,姐姐怎么还在睡呀?」 秦二嫂割了一把艾草,道:「他们两口子就这样,你姐夫惯着你姐姐呗!」 蔡氏又是羡慕,又是为兰芝开心:「呀,夫妻这个样子,互相体贴,互相疼爱,多好呀!」 兰芝听到这里,这才想起了赵郁。 她闭着眼睛伸手往床外侧摸了摸,发现枕边人已经不在了,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由翘起嘴角笑了。 此时赵郁正戴着帷帽,带着孙夏孙秋等亲随骑着马进入了白佳宁在运河边的庄子。 白佳宁得到消息,很快就迎了出来,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分明应该留守西北的白佳昊。 白佳昊与白佳宁走上前,见赵郁下马,当下拱手道:「王爷!」 赵郁取下帷帽,随手递给了孙秋,含笑道:「二哥,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又问白佳昊:「二哥,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白佳昊此时穿着一身深蓝骑装,脸却是刚洗过的模样,应该也是刚赶到这里。 听了赵郁问话,白佳昊当即道:「我也是刚到。想着时间紧急,一直在赶路。」 和白佳昊寒暄几句后,赵郁看向白佳宁,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佳宁,货到了么?」 白佳宁笑了起来,道:「全到了,我已经让人去验过货了,总共五千条火枪,三千箱枪药!」 赵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在白佳宁的带领下,与白佳昊一起往白家庄里里的运河码头走去。 六艘中等船只正停泊在码头边,十几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年轻人正拿着武器守在那里,为首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温和与温凉兄弟俩。 见赵郁等人过来,温和温凉带着众人齐齐行礼。 赵郁摆了摆手,与白家兄弟商船验货去了。 验罢货,赵郁和白佳昊坐地分赃。 赵郁笑嘻嘻道:「二哥,给你三千条火枪,两千箱枪药,其余我留在京中自有用处!」 白佳昊当即正色道:「阿郁,你刚开始不是这样说的,你刚开始说全给我们西北军!」 赵郁笑容灿烂:「二哥,这批火枪枪药是谁出的银子?是我呀!你总不能让出银子的人什么都得不到?」 这批生意依旧是他和白佳宁合伙做的,白佳宁运送了大批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去海外发卖,然后用挣来的银币通过特殊渠道买回了这些火枪和枪药。 也就是说,这批火枪和枪药,是他和白佳宁个人出资弄到的。 白佳昊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却还是要争一争,他刚要开口,一边旁听的白佳宁笑吟吟道:「二哥,你现在分给阿郁一些,依照阿郁的本事,说不定两三年内就能制作出来,然后就能大批量产了!」 赵郁笑眯眯道:「知我者,佳宁也!」 他看向白佳昊:「白大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老是买人家的,不如自己学着造,大周人才济济,将来总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时候说不定是别的国家来求着买咱们的!」 白佳昊凝视着赵郁:「那你卖么?」 赵郁笑:「卖呀!哈哈哈!」 白佳昊:「……」 不过半日工夫,白佳昊要的货就装好了车,在伪装成镖师的西北军精锐的护送下,十几辆大车驶出白家庄子,往西而去。 赵郁和白佳宁送了白佳昊离开,便又回了庄子里。 白佳宁见温和温凉已经带着青衣卫开始一箱箱搬运货物了,当下笑道:「二哥,我把这个庄子借给你用了,你怎么补偿我?」 赵郁看着一箱箱货物运进了已经进驻了制作火药的工匠的作坊,心满意足,眼睛亮晶晶全是笑:「我送你几个歌姬吧,宫中教坊司那些人,你看中哪个尽管说!」 宫中教坊司集中了大周最优秀的歌姬、舞姬、乐师和优伶,偏偏不管是庆和帝还是赵郁,对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因此宫中教坊司这些大家们,除了举办大典及宫宴时会忙碌一些,其余一年到头都在闲置。 白佳宁一听大喜,眼睛都亮了:「当真?」 赵郁既然敢许愿,自然不会小气,笑吟吟负手而立:「当真!」 白佳宁屏住呼吸:「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郁笑容加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俗话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白佳宁觉得很重要的教坊司,赵郁实在是没有兴趣。 白佳宁眼睛发亮:「击掌!」 赵郁伸出右手,与白佳宁「啪」的一声击了一下掌。 白佳宁得意洋洋道:「那说定了啊,教坊司里的人全都交给我吧,由我来养活训练!」 赵郁笑:「朝廷大典的话,教坊司须得随时应召。」 白佳宁笑得眼睛眯着:「那是自然!」 赵郁和白佳宁约好做交接的时间,又一起用了午饭,然后便去了距离蔡家营不远的鲁州水师驻地,与鲁州守备一起看水师在水上练兵。 如今对于四境的防守,大周朝精力主要集中在西北方向,可是早晚有一日,东南方的海防也会变得重要起来。 如今赵郁要做的,就是未雨绸缪,提前开始训练水师,这样到了事情发生时不至于惊慌失措。 当天傍晚,赵郁又穿着他那套青衣小帽回了蔡家营。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因为赵郁与兰芝须得出席宫中的中秋夜宴,因此秦家今晚提前过中秋节。 兰芝亲手制作了豆沙馅、枣泥馅和莲蓉馅的月饼,蜀芳则制作了几枚火腿月饼和咸蛋黄月饼,一家人围坐在院中,吃月饼饮黄酒,说说笑笑,提前过了中秋节。 八月十五大清早,赵郁一家三口便在晨雾中离开了蔡家营,往东而去。 孙秋等亲随带着青衣卫暗中随从保护,一行人进了京城西城门,往月光湖方向而去。 回到王府,赵郁安顿好妻儿,又进宫去了。 兰芝则带着阿犬,有条不紊地处理王府的琐事。 不少世家大族人多事多,开销也大,因此管中馈的主妇需要处理很多事务。 可是端王府满打满算才三个主子,侍候的人也分为外院内宅各司其职,管家知礼能力也强,内宅又有翡翠和珊瑚一起管着,因此兰芝每每只用大面上看看就行了。 兰芝首先要处理的便是因赵郁进封亲王而给在内宅侍候的人的打赏及中秋节的赏赐。 她吩咐知礼、翡翠和珊瑚:「内宅和外院一同办理,一碗水端平,外院如何打赏,内宅照办就是。」 知礼、翡翠和珊瑚答应了一声,自去登记造册,然后领银子发放赏银。 待处理罢家务,兰芝终于得了空,便在丫鬟奶娘的簇拥下带着阿犬和阿青往月光湖边散步玩耍去了。 与端王府的轻松自在不同,此时后宫的紫微殿安静肃穆之极。 梁淑妃端端正正坐在锦榻上,听着女官岳玉玲说着今晚中秋夜宴的流程。 其余宫女和太监都肃然而立,不敢出声。 第二十四章 岳玉玲把流程全都说了一遍后,阖上手里的锦册:「娘娘,这就是今晚的流程。」 梁淑妃微微颔首,道:「无论如何,今晚绝对不能出一点纰漏。」 如今管理后宫的大权还在她手上,后宫嫔妃表面上还算恭敬,今晚若是被人乘机生事,闹出乱子来,那她手里管理后宫的权力势必保不住了,以后在后宫的生存也就愈发艰难了…… 岳玉玲是梁淑妃的亲信,自然体贴她,当下道:「娘娘放心,我这就带着人再去查一下。」 梁淑妃「嗯」了一声,给岳玉玲使了个眼色。 岳玉玲会意,当下吩咐在殿内侍候的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待殿内只剩下她和梁淑妃,她这才凑上去轻轻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梁淑妃垂下眼帘,低声道:「武应文现在与赵郁争斗正酣,我怕的是今晚武敬妃那边会做出什么事来,既害了赵郁的妻儿,又能嫁祸给我……」 岳玉玲默然片刻,道:「娘娘,我这就去再细细盘查一遍。」 武敬妃居住的宣仪殿内,丝竹声声,轻歌阵阵,原来武敬妃正召了教坊司的人来演出。 听了一阵子,原本倚在贵妃榻上的武敬妃忽然坐了起来,拿起手边的一个白玉花瓶对着唱曲的歌姬就扔了过去,怒气冲冲怒道:「唱的是什么玩意儿?你这样的货色也敢出来现眼?董娇娇呢?为何不是她来唱给本宫听?」 那歌姬的额头被白玉花瓶砸中,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 众歌女乐工都惊呼起来。 武敬妃宠爱的宫女石玉珍忙从外面进来,疾步上前禀报道:「娘娘,今晚要举办中秋夜宴,淑妃娘娘把董娇娇召去了!」 石玉珍约莫十七八岁,身材高挑,英气勃勃,女生男像,看起来不太像女孩子,更像是一位英俊少年。 武敬妃原本满腹的怒火在听到石玉珍声音的那一刻「呲」的一声全被熄灭了,她懒洋洋倚回了锦缎靠枕上,道:「石玉珍留下,你们都退下吧!」 众歌女忙扶起受伤的歌姬,与乐工一起退了下去。 待殿内清静了下来,武敬妃抬眼看向石玉珍,眼睛水汪汪的:「阿石,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石玉珍压低声音,恭谨道:「娘娘,一切都已准备停当。」 武敬妃伸手握住了石玉珍的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石玉珍,声音轻缈:「你要小心,对我来说,你比家族的事可要重要得多。」 绣着精致白萼梅纹样刺绣的宽大衣袖挡住了她的手和石玉珍的手,也遮去了这份暧昧。 石玉珍剑眉扬起,唇角含笑:「娘娘,放心吧,我安排的人,根本没见过我的真面目,还一直以为我是梁淑妃的人!」 武敬妃又细细问了一遍,确定万无一失,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石玉珍的手指,眼波如水…… 八月十五中秋夜,一轮圆月高悬夜空,皇宫内苑挂满宫灯,金碧辉煌,光彩夺目,宛若天上宫阙。 在京的皇室都接到了请柬,各位亲王、郡王、长公主携家眷儿女而来,皇宫内苑灯火盈盈,衣香鬓影,乐声悠扬,热闹异常。 内苑中到处都是人,赵郁和兰芝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他们直接去延福宫见庆和帝。 御案前的落地长窗大开着,庆和帝正立在御案前,对着窗外的月下桂树提笔细细描摹,听到太监禀报说端王和端王妃到了,他头也不抬道:「咦?阿犬没来么?」 赵郁和兰芝并肩行礼:「见过父皇。」 庆和帝手里拈着画笔,抬眼一看,果真没看到阿犬,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当下道:「平身吧!」 他又忍不住嘟囔道:「阿犬……怎么没来啊?」 赵郁笑吟吟道:「父皇,今晚中秋夜宴人多事多,再加上宴会估计要持续到子时了,我怕阿犬不适应!」 庆和帝听明白了,赵郁这是怕有人害阿犬,当即不说话了。 不管哪朝那代,后宫之中皆是藏污纳垢,各种龌龊事不断,不单大周朝,前面的唐朝宋朝都一样,只能尽量防范了。 眼看着快到时辰了,庆和帝乘了辇车,赵郁与兰芝坐着软轿陪伴跟随,一起往内苑而去。 此时月上中天,内苑临着御湖的观月台上铺了厚厚的大红绣金线地毡,东边是男席,西边是女席,中间隔着一道紫檀木长台——这是教坊司表演歌舞之处。 男席那边坐在首座的自然是庆和帝,接下来便是端王赵郁、安王世子赵渊、庆嘉长公主的三子白佳宁、定王世子赵芃等。 女席那边首座自然是庆和帝的五位高位嫔妃梁淑妃、武敬妃、尚宁妃、章嫔和李嫔,紧接着便是庆嘉长公主、庆熙长公主和端王妃秦兰芝,以及安王世子妃大武氏和定王世子妃小武氏等人了。 教坊司开始上演歌舞,歌声悠扬舞姿不凡丝竹悦耳,不过认真观看的人并没有几个。 因是皇室家宴,所以一向自由得很,男席那边庆和帝笑吟吟与赵郁开玩笑,众人陪笑奉承,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女席那边表面上以梁淑妃和武敬妃为主,可是众位女眷纷纷起身去奉承巴结端王妃,隐隐形成了以端王妃秦氏为中心的局面。 虽然兰芝的周围姹紫嫣红莺声燕语,热闹得很,可是她面上笑容嫣然,内心警惕异常。 梁淑妃担心今晚出事,脸上带着微笑,始终安安稳稳坐在那里,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安王世子妃大武氏和定王世子妃小武氏姐妹俩在端王妃这里奉承了几句,便又端着酒盏去见武敬妃。 武敬妃看着大武氏和小武氏,眼中笑意加深。 大武氏杏核眼尖下巴,姿容俏丽;小武氏面若春花,容颜娇美,可都算得上美人了。 当年在闺中的时候,选秀时分明该大武氏和小武氏参选,可是她们不愿意进宫,武应文就把她这旁系之女送进了宫里,却让两个亲女嫁给了安王世子和定王世子。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武应文四处下注却全部落空,皇位继承人成了端懿郡王,真是可笑啊! 不过武敬妃再恨大武氏和小武氏,她毕竟也是武氏女,要为家族奉献,因此她收敛恨意,看向大武氏和小武氏笑容灿烂了许多。 大武氏与武敬妃说话的时候,小武氏眼睛亮晶晶看着斜对面的赵郁,眼中满是倾慕。 她的丈夫赵芃虽然才二十五六岁,可是已经大腹便便,活像三四十岁,看人家端王,年青英俊,性情活泼,笑得也好看…… 当年她也曾有机会嫁给赵郁的,只是她那时候看不上赵郁,如今想来真是唏嘘。 一个宫女立在兰芝身后执壶斟酒,见兰芝的碧玉盏中酒似乎不满,便弯腰执壶斟满。 兰芝并没有饮酒的打算,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端起酒盏。 这时候小武氏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碧玉盏,娇美的脸上带着怡人的笑意:「王妃,你好清闲呀!」 又带着恶意道:「王妃给端王生的小公子呢?听说王妃生小公子的时候,还是郡王侧妃呢!」 兰芝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到前方「砰」的一声巨响,原来是要放烟花了。 第二十五章 那小武氏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碧玉盏放在了兰芝面前的紫檀木雕花案上,手捂胸口娇喘细细:「哎呦,真真吓死我了!」 兰芝看着眼前的两个碧玉盏,见酒液在盏中微微荡漾,其中左边的是自己的,右边的却是小武氏的。 恰在此时,庆和帝端了酒盏起身祝酒,说了一大篇话后,他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众人自然都跟着饮下。 小武氏伸手去拿酒盏,见两个碧玉盏放在一起,竟分不出那个是自己的,就随手拿了一盏,随着众人一饮而尽。 兰芝端起剩下的那个酒盏,作势欲饮,却趁人不注意,全都倾倒在了地上。 立在白佳宁身后负责斟酒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她轻轻拨了拨手里的赤金酒壶,给白佳宁斟了一盏酒。 白佳宁与赵郁中间隔了个安王世子赵渊,这时候众人都开始 走动说话,他觉得有些不便,便和赵渊说了一声,互相交换了座位,白佳宁坐到了赵郁旁边,赵渊则坐在了白佳宁的位置上,与庆熙长公主的长子说话。 负责给白佳宁斟酒的小宫女吓了一跳,正要偷偷把酒盏换过来,谁知赵渊说话多了,有些口渴,端起面前一饮而尽。 他还有些渴,便示意身后的小宫女:「再斟一盏。」 小宫女双手发颤,裙下的双腿直打颤,胡乱又斟了一盏。 赵渊正抬眼看向与白佳宁说话的赵郁,眼中满是压抑的恨意,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喝了几盏酒后,赵渊有些燥热,也有了尿意,便起身下了观月台更衣去了。 这时候赵郁担心兰芝,便叫了白佳宁,兄弟两个悄悄过去叫了兰芝,夫妻两人和白佳宁一起倚在月台后的栏杆上说话赏景,倒也自在惬意。 武敬妃一错眼没看到白佳宁,不禁笑了起来。 白佳宁和秦兰芝的酒中都下了药力甚是强劲的媚药,若是这两人忍耐不住,在这内苑中寻个地方亲热起来,再被人撞破,可就丢大人了! 小武氏饮罢酒,觉得热热的,怪难受的,想要叫丫鬟侍候,可是月台上侍候的人又都是宫里的人,她自己的丫鬟根本进不来,只得悄悄起身,下了月台,往宫里提前为这些贵人们准备的更衣处去了。 更衣罢,小武氏觉得脸上身上热得难受,想着是有了酒意,便没有立即上去,而是趴在御湖边的栏杆上,看着湖面上闪烁的彩灯吹着风。 赵渊浑身燥热,亟欲发泄,眼前发昏,见前面栏杆处立着一个苗条女子,想着是哪家的女眷,便大步走了过去,从后面抱住…… 小武氏身子发酸,粉脸绯红,双目盈盈,身上燥热难捱,骨头缝里透着麻痒酥软,正在急躁间,被人从后面抱住,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月台上传来武敬妃的声音:「咦,端王妃呢?」 立在她身后伺候的石玉珍当即道:「娘娘,下面有声音,不知是不是端王妃!」 武敬妃和石玉珍的声音不算小,大武氏自然也听到了,当下会意,忙配合道:「那咱们去看看吧!」 梁淑妃总觉得事情不妙,忙也起身。 大武氏纠集了几个女眷,陪着武敬妃梁淑妃下了月台,到了发出哼哼唧唧声音的栏杆处,却见月光之中,定王世子妃小武氏和身后的安王世子赵渊紧紧贴在一起,正在得趣。 大武氏见状,吓得尖叫起来。 武敬妃头脑一阵眩晕,差点晕过去,却被石玉珍给扶住了。 梁淑妃脸色苍白,厉声吩咐宫女和太监:「还不把这两个给盖住!」 宫女和太监也都慌作一团,冲上去胡乱遮住。 庆和帝听到下面的动静,当即带着白文怡和林文怀走到了栏杆边,向下望去,把下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郁、兰芝和白佳宁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 赵郁已经猜到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却故意问道:「父皇,怎么了?」 庆和帝压抑住怒火,吩咐林文怀:「此事你去处理!」 番外(9) 又是一年中秋节。 韩莲端起一盏酒饮下,倚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的月亮。 倭国的酒与大周的酒相比,清淡了许多,酒味也淡薄了许多,可是倭国的月亮却与大周的月亮一般,又大又圆,清辉万道。 韩单韩双兄弟跪坐在侧,身上都穿着用白色细绢制成的倭人袍子。 韩单拿起青瓷酒瓶,给韩莲又斟了一盏。 韩莲端起来再次一饮而尽,发牢骚道:「倭人身材矮小,国土狭窄,房子袖珍,就连这酒盏也如此秀气,真是令人着急!」 韩双见她双目盈盈,心里一动,柔声道:「等将来咱们力量壮大,把地盘扩大,我专门给您建大宅子,所有的用具都用大周那边的样式!」 韩莲笑了起来:「咱们一步一步来吧,到时候我带着倭人军队杀回去,先占了沿海的鲁州和浙州,非把赵郁这崽子给气个半死!哈哈哈哈!」 因为庆和帝的出现,原先沸反盈天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静寂在月台上下弥漫着。 所有人似乎都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匍匐在地上。 兰芝静静看着月台下的一切,胸臆之间弥漫着冷冰冰的寒意。 中秋夜宴,原本是皇室的家宴,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极有可能,小武氏之所以出事,便是拿错了她的酒盏,这才会出事,也就是说,幕后主使原本要害的人是她! 虽然这样的事情,一环扣一环,绝对不会只是饮错了酒这么简单,可是却依旧令兰芝感到冰冷。 这皇室之内,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亲情;这皇宫内苑,到处都是尔虞我诈,明明美若仙境,却脏若魔窟。 白佳宁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赵渊和他换了座位不久就出了事,也许幕后主使原本的目标是他! 他看向赵郁,喃喃道:「二哥,我……」 赵郁清俊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冷意,对着白佳宁点了点头,轻轻道:「回去再说。」 他说着话,伸手握住了身旁兰芝的手。 临出发,他就交代兰芝,进了后宫,一滴水一口食物都不要吃,因为后宫内苑的阴招实在是太多。 幸亏兰芝没有用,今晚原本针对的怕是兰芝。 若是今晚出事的是兰芝,那兰芝和他都会被毁掉。 这大周皇室,这大周后宫,还真是腐朽阴毒到了极点啊,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林文怀带了人下去开始处理此事。 青衣卫扯下小武氏和安王世子赵渊藏身处的帐幔,把两人紧紧裹住,然后飞快地抬走了。 庆和帝扶着白文怡下了月台,看看跪在地下的梁淑妃和武敬妃,又看看别的嫔妃,最后看了看跪了满地的太监宫女,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似的,步履蹒跚,登上辇车离开了。 回端王府的路上,兰芝和赵郁坐在马车里,起初都没有说话。 第二十六章 兰芝依偎在赵郁怀中,身体渐渐暖了回来,她低声道:「阿郁,今晚之事,原本针对的应该是我,小武氏把手中的碧玉盏放在了我面前的几案上,然后又拿起来喝了,我一时弄不清她喝的到底是她的还是我的,想着我自己又不喝,就没吭声,没想到……」 赵郁抱紧兰芝,轻轻道:「宫中女人太多了,牵扯到了太多的利益……以后,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他只要兰芝,只有兰芝就行了。 兰芝忽然想起阿犬,心中总算是轻松了些:「幸亏阿犬没来!」 赵郁眼中也有了些笑意:「嗯,那些人不会因为他是小孩子,就不下手的。」 已经是凌晨了,外面冷得很,夫妻两个在马车中相依相偎,把秋夜的寒意都阻隔在了马车外面…… 夜风摇动着庭院里的花木,发出簌簌声响。 卧室里静悄悄的,阿犬在床上睡得正香。 翡翠带着珍珠坐在拔步床外的锦凳上,对着白纱罩灯做针线。 兰芝担心有人使坏,因此阿犬贴身穿的衣服鞋子大都是在内院侍候的丫鬟做的。 听到外面传来在廊下看茶的珊瑚等人的请安声,翡翠心中一喜,站了起来低声道:「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珍珠忙也放下针线站了起来。 兰芝进了卧室,见翡翠和珍珠行礼,不禁笑了,道:「阿犬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翡翠忙轻轻道:「安稳得很呢,中间醒了一次,奴婢守着小公子,珍珠去让珊瑚热了牛乳拿了过来,小公子整整喝了一水晶杯,然后躺下就又睡熟了!」 小公子最好带了,喂他喝罢牛乳,让他躺下,然后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兰芝待翡翠与别的丫鬟自是不同,笑着点了点头:「没事就好!」 翡翠见兰芝此话大有深意,只是当着人面不好深问,便和珍珠一起服侍兰芝脱了外面的大衣服,卸去簪环,又卸了妆容。 兰芝觉得清爽多了,吩咐道:「好了,你们辛苦了,下去早些歇息吧!」 今晚翡翠、珍珠和珊瑚在内院轮值,她们夜里就住在西边的耳房里,有什么事叫的话也方便。 翡翠见王爷也进来了,忙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带着珍珠退了下去。 赵郁走过来拉着兰芝的手:「兰芝,你陪我泡会儿澡吧!」 兰芝知道赵郁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泡在热水里发呆,便笑着答应了下来,果真与赵郁一起去了浴间。 今日朝廷休沐,不用去上朝,赵郁依旧很早就起来了。 他坐起来一看,发现睡在中间的兰芝背对着他躺着,阿犬小崽子撅着屁股蜷缩在兰芝怀里,母子俩睡得正香。 赵郁眼睛不由自主浮起了笑意,坐在那里看了好一阵子,这才起身去后面的浴间洗漱去了。 洗漱罢,赵郁先进了拔步床,探身在兰芝唇上亲了一下,又在阿犬头顶的乌檀色的软发上亲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这才起身出去了。 月光湖畔的闻笛院中,白佳宁也是早早起来了,正坐在湖边的木椅上眺望湖面发呆。 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一碧万顷的湖面上弥漫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偶尔有一对鸳鸯相跟着从雾气中游了出来,煞是可爱。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白佳宁头也不回,只是叫了声「二哥」。 赵郁摆了摆手,示意亲随不要靠近,然后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他刚要在白佳宁身旁坐下,却忽然拿过白佳宁的左手,从袖袋里面抽出了一方银红色的锦帕,拭了拭木椅的椅面,这才坐了下来,又把那方银红色的锦帕掠给了白佳宁。 白佳宁原本满心的忧伤,却被赵郁这番骚操作给气着了:「我说二哥,你知道这是谁送我的么,你这么糟蹋?」 赵郁理直气壮:「反正左不过是你那几个红颜知己,不是娇娇,就是爱爱,或者惜惜,亦或者怜怜——大男人哪有用这样骚包颜色的锦帕!」 白佳宁气结:「这是董娇娇送我的!」 赵郁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原来是娇娇啊!」 白佳宁说不过他,悻悻地把这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仔细叠好,又收回到左边的袖袋里,道:「二哥你这人白长了一副清俊面孔了,一点都不解风情,这方汗巾哪里是寻常的锦帕?这是杭州有名的落花流水汗巾,上面熏的是珍贵的瑰心香,而且是全大周人都知道的董娇娇董大家送我的……」 晨曦中赵郁看着白佳宁只是笑。 白佳宁不由也笑了——他知道赵郁是故意插科打诨,好让他开心一些——道:「昨夜的中秋宴可真是——」 他仰首想了半日,这才想到了一个准确的词,用力道:「真是恶心啊!」 赵郁笑容灿烂:「正因为恶心,所以我们要一点点改变啊,就像眼前一片黑暗,与其抱怨黑暗,不如点亮烛台,从最小的事情做起,去治理眼前的黑暗。」 白佳宁认真起来,看向赵郁:「二哥,你打算怎么改?」 大周后宫的污浊龌龊不是庆和一朝才有的,因为世家的崛起和世家女进入后宫,后宫这种局面已经持续几百年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赵郁笑着起身,深吸了一口清晨带着青草香和水汽的清冷空气,声音不高,却异常清冽好听:「我不要后宫啊!」 白佳宁:「……哥,还是你厉害!」 不要后宫,自然就没有后宫那些争宠夺嫡的龌龊事了。 赵郁看着前方广阔的湖面,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不但不准备广纳后宫,而且连旧皇宫都不打算用了,将来若是能遇到前世那个帮他实现愿望的人,赵郁预备请那人选址,另建一座新宫苑。 这样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早上兰芝睡得正香,忽然觉得嘴唇似被人亲了一下,接着脸颊也被人亲了一下,亲她的唇柔软娇嫩异常,分明不是赵郁的唇——是阿犬! 她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兰芝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阿犬。 阿犬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看着娘亲,浓长的眼睫毛扇啊扇,见娘亲被自己亲醒了,开心地「啊」了一声,叫了声「娘」,一下子扑到了兰芝怀里腻歪起来。 兰芝抱着白白嫩嫩软软的阿犬亲了好几口,把阿犬揽在怀里,心里麻酥酥软绵绵的——还好有阿犬! 哎呀,真舍不得阿犬陪庆和帝去嵩山行宫,经历了昨夜之事,她简直一刻也不愿与阿犬分开。 阿犬的小脸贴在娘亲怀里,闻着娘亲身上特有的气息,满心满足,乖巧极了。 兰芝正与阿犬腻歪,小丫鬟琥珀在外面通禀:「启禀王妃,林夫人来了!」 听说韩香绫来了,兰芝大喜,忙道:「快请进来吧!」 韩香绫一见到兰芝,行礼罢,走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兰芝白里透红,双目盈盈,气色极好,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就好。」 兰芝知道韩香绫消息灵通,便问韩香绫:「昨夜中秋夜宴的事如何收场的?」 韩香绫轻轻道:「赵渊和大武氏夫妻连夜被送出京了,赵渊的世子之位已经保不住了;小武氏被其父武应文送回原籍出家修行了,好在武应文对女儿还不算狠毒,算是保住了小武氏一条命……」 第二十七章 兰芝默然半日,心情也有些沉重。 这时候阿犬忽然走了过来,声音娇嫩叫了声「娘」,然后把脸贴在兰芝手心撒娇:「娘,出去玩!出去玩!」 兰芝满心的郁气被阿犬小崽子的这场撒娇弄得一扫而空,笑道:「好好好!等一会儿你爹爹要送你进宫陪皇爷爷,娘先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去!」 韩香绫原本也有些郁闷,却也被阿犬逗乐了:「阿犬可真会撒娇啊!」 她起身和兰芝一起带着阿犬出去玩了。 兰芝和韩香绫刚走到台阶上,丫鬟便又进来通禀:「启禀王妃,甄夫人求见!」 听说是甄素梨来了,兰芝笑了:「快请!」 韩香绫陪着兰芝一起去迎接甄素梨,路上问兰芝:「甄夫人与她丈夫甄大人怎么是同姓啊?」 虽然朝廷没有明文禁止,不过大周同姓通婚还真不多。 兰芝嫣然一笑,道:「甄大人是上门女婿,原来不姓甄的,因为入赘甄家,这才改姓为甄。」 韩香绫想起赵郁也曾在兰芝家做上门女婿,便开玩笑道:「咦?阿郁不也在你家做上门女婿么?他怎么不改姓呀?」 兰芝十分坦荡:「阿郁打算我们将来再生一个儿子的话,记入玉牒,就还叫赵澈,平常跟着我姓秦,大名唤作秦澈。」 韩香绫没想到赵郁还有这奇妙做法,不禁笑了:「阿郁好机智!」 又道:「不知甄夫人来见你有什么事。」 兰芝想了想,笑道:「等见了咱们不就知道了?」 兰芝和韩香绫走到二门外,略等了一会儿,婆子便引着一辆精致马车过来了,正是甄夫人的马车。 丫鬟扶了甄夫人下来,奶娘和丫鬟则领着甄夫人的两个女儿也下了马车。 兰芝把阿犬交给翡翠,笑盈盈与韩香绫一起上前迎接。 甄夫人忙带着两个女儿上前屈膝行礼:「见过王妃!」 兰芝不待她屈膝,便上前一步,扶起了她:「素梨,你我交好,不必多礼!」 甄素梨也不和兰芝客气,笑盈盈道了谢。 兰芝打量了甄素梨一番,见她如云乌发全梳上了去,简简单单挽了一个懒髻,用一支万福万寿点翠长簪簪住,耳上一对珍珠坠子,身上穿着件月白绣玫瑰花斗篷,下面是大红马面裙,愈发显得脸小小的,身材苗条,分外的甜净妩媚身姿婀娜,便笑道:「我看你这身打扮还算适合走路,咱们同去东边的女贞园散步,好不好?」 甄素梨正有私密话要与兰芝说,自然是答应了,一行人沿着青砖铺就的道路往东而去。 女贞园是月光湖边的一个小小园子,里面种了不少女贞,另有几株丹桂。 女贞深碧,丹桂飘香,湖水涵澹,倒是清幽得很。 兰芝牵着阿犬的手,甄素梨一手牵着一个女儿,两人与韩香绫边走边说着闲话。 韩香绫见甄素梨一直不入正题,知道她的话不好当着自己的面说,见前方的湖边游来几只鸳鸯,便让甄家的丫鬟和奶娘带着两位甄姑娘,自己和翡翠珍珠一起带着阿犬,同去湖边看鸳鸯去了。 甄素梨见韩香绫等人走开了,便笑吟吟指着西边的一株丹桂道:「王妃,那边那株丹桂似乎特别的红呢!」 兰芝闻弦歌而知雅意,嫣然一笑:「咱俩过去看看吧!」 她俩都没带丫鬟,相跟着走到了那株丹桂旁。 甄素梨游目四顾,看了看四周,确定四周无人,这才郑重地屈膝行了个礼,低声道:「王妃,妾身听说了昨夜宫中中秋夜宴的事,有一句话藏在心里,须得和王妃说一下。」 王妃待她好,她也很喜欢王妃,这个秘密若是不告诉王妃,她实在是寝食难安。 兰芝没想到甄素梨消息这么灵通,不过想到甄素梨的丈夫甄素和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大理寺卿,当下也就不吃惊了,伸手握住甄素梨的手,柔声道:「素梨,你说吧,这里只有你我。」 甄素梨垂目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看向兰芝,眼神清澈而坚定,声音低却清晰:「王妃,武敬妃手里有一种媚药,药力极为强劲,见效很快,这种药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利尿,服药后不久须得小溺。」 她深吸一口气:「我从某种渠道得知了昨夜之事,发现出事的定王世子妃和安王世子都符合用药后的反应。」 甄素梨得知此事后,从种种迹象推断出昨晚幕后主使真正想要害的人应该是端王妃,因此上午就过来了。 兰芝怀疑幕后主使不是梁淑妃就是武敬妃,却又觉得也许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只是隐藏得更深罢了,因此一直未有定论。 如今听了甄素梨的话,兰芝心里一动,抬眼看向甄素梨。 甄素梨索性全说出来,当下便道:「武敬妃的那种药是碧色的绿豆大的药丸子,只溶于酒中,加了药的酒呈现浅淡的碧色。」 她凝视着兰芝,眼神清澈:「王妃,我可以保证消息千真万确,只请王妃不要追问我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兰芝嫣然一笑,道:「素梨,我知道了,放心吧!」 她挽着甄素梨的手:「咱们去湖边看孩子们吧!」 韩香绫正带着阿犬和两位甄姑娘看鸳鸯,见兰芝和甄素梨一起走了过来,眼中俱带着笑意,便知她们谈完了,而且谈得还不错,便笑着道:「两位快过来吧,令郎令爱要去坐船呢!」 兰芝便命人去准备船只。 不过两盏茶工夫,一艘画船就驶了过来,停泊在了小码头前。、 兰芝众人带着三个小孩子登上了画船,吩咐船夫开船穿过湖面,往南去了。 甄素梨这两个女儿,大姑娘名叫甄意,今年四岁,二女儿名叫甄慧,今年两岁,都生得玉雪可爱,只是大女儿甄意性子稳重沉默了些,二女儿甄慧则活泼好动得很。 阿犬很愿意跟漂亮姐姐玩,似模似样带着两个漂亮姐姐倚着舷窗看外面的景致,还尽地主之谊介绍着。 他到底会说的话不多,不少词不会说,便用「啊啊」「呀呀」替代。 甄意温柔认真地听阿犬夹杂着各种「啊啊」「呀呀」说话,笑容沉静。 甄慧自己口齿甚是伶俐,见阿犬没自己会说话,便笑盈盈取笑阿犬:「啊啊呀呀听不懂!」 真是可爱又娇俏。 阿犬能听懂甄慧的话,却不气馁,依旧竭力解说着。 兰芝、甄素梨和韩香绫在一边看了,都笑了起来。 这时候画船驶到了闻笛院的码头边,原来赵郁要接了阿犬进宫,然后送庆和帝和阿犬去嵩山行宫,提前就吩咐船工靠在闻笛院这边码头。 兰芝一下船,便看到赵郁与白佳宁带着孙秋等人在码头上等着,她知道白佳宁一见甄素梨就有些不对劲,当下眼波流转看向甄素梨,发现甄素梨落落大方走上前,垂眉敛目见了礼。 白佳宁没料到在这里会见到甄素梨,一下子呆住了,怔怔看着甄素梨:「你——」 这时候甄素梨身前的甄慧仰首看白佳宁,眼睛亮晶晶,奶声奶气道:「啊,漂亮哥哥~漂亮哥哥!」 白佳宁:「……」 兰芝韩香绫等人都笑了起来,就连甄素梨也不禁莞尔,大大方方向白佳宁介绍道:「三公子,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小名甄意,小女儿小名甄慧。」 第二十八章 白佳宁打量着甄素梨的两个女儿,见她们都长得像甄素和,心中郁闷得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红宝石和一块蓝宝石,把蓝宝石给了甄意,红宝石给了甄慧:「这是叔叔给你们的见面礼,以后再见面不要叫哥哥了!」 他虽然比甄素梨小了几岁,却也不能错了辈分啊! 甄意乖乖地屈膝道谢,答了声「是」。 白佳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乖!」 甄慧拿着红宝石,匆匆忙忙屈了屈膝,喜滋滋道:「是,哥哥!」 白佳宁:「……」 众人都笑了起来。 甄素梨也笑了。 她救过白佳宁的命,算是白佳宁的救命恩人,只是没想到隔了几年,她和白佳宁如今会在京城再遇。 世上的事情真是奇妙啊! 阿犬眨了眨大眼睛,仰首看着白佳宁:「阿犬也要!」 三叔为何只给两个姐姐礼物,不给阿犬呢? 白佳宁见阿犬这么认真地讨要礼物,满心的郁气不翼而飞,顿时朗声笑了起来,一把抱起了阿犬:「好好好!三叔也给阿犬准备礼物,阿犬想要什么,尽管和三叔说!」 阿犬指挥着白佳宁往西走,叔侄俩边说边离开了。 赵郁见白佳宁抱着阿犬往外书房去了,便吩咐跟着阿犬去嵩山的翡翠、珍珠、唐辞和唐文去拿行李,然后到外书房后门会合。 甄素梨见状,忙和韩香绫一起告辞了。 赵郁见众人散去,就和兰芝一起散步回内院了。 进了正房明间,兰芝这才把甄素梨在女贞园和她说的事说给了赵郁听,然后道:「阿郁,让林公公好好查查武敬妃吧!」 表面上武敬妃是最不可能出手的,偏偏因为甄素梨的话,武敬妃如今有了很大的嫌疑。 赵郁神情肃穆,点了点头,道:「待会儿到了宫里,我和林文怀说一声。」 想了想,抱住兰芝又道:「我这次去嵩山,估计五天后就回来了,你在家等着我。」 他须得护送庆和帝和阿犬去嵩山行宫。 兰芝点了点头,满心都是离情别绪——她实在是舍不得阿犬啊! 赵郁见兰芝如此,轻笑一声,道:「待我回来,咱们再努力一下,争取早些让你再怀上,有了女儿,你就不会老是因为阿犬牵肠挂肚了!」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捏了捏赵郁的脸:「色狼!」 转眼间赵郁阿犬离开四日了。 这四日兰芝忙着接收庆和帝赐给她的银号隆源号。 隆源号是大周最大的银号,原先一直由白文怡替庆和帝管着,如今赐给了兰芝,白文怡得了空,便带着隆源号的那些掌柜大伙计来到端王府和兰芝做交接。 兰芝自是不懂这些的,不过赵郁推荐了一个能人给他——赵郁的幕僚祁瑞。 祁瑞出面请了几个账房先生,用了三天时间做了交接,然后来向兰芝回话。 兰芝翻着总账册,明艳的脸波澜不惊,可是心中却心潮澎湃:我的天啊,我居然这么有钱! 父皇您出手也太大方了! 片刻的激动过后,兰芝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几百万两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像前世她积攒的那些珠宝一样,与其白白放着囤积着,不如用来做些好事。 阿郁不是说要在全大周兴办学堂么?她倒是可以出一部分银子! 祁瑞立在那里,悄悄打量着端王妃,发现初看到账面上这三百万两银子,端王妃的眼睛亮了起来,接着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不由心中纳罕。 兰芝心中计议已定,便含笑开口道:「祁先生,王爷想要在全大周各村镇兴办学堂,我想用这些银子帮王爷,你能不能帮我拟一个详实些的计划?」 祁瑞闻言,眼睛一亮:「王妃有令,祁某自当从命!」 兴办学堂可是功在当今立在千秋的好事,没想到王妃娇娇怯怯的,居然有这样的见识。 祁瑞告辞之后,兰芝有些累,便起身在屋子里走动,这时候韩香绫进来了。 韩香绫一进来,第一句话便是:「兰芝,宫里出事了!」 庆和帝人虽然移驾嵩山行宫散心,却命青衣卫统领、大太监林文怀调查中秋夜宴上发生的秽事。 这些日子后宫众人各个噤若寒蝉,路上见了也不敢多说,生怕祸事蔓延到自己身上,整个后宫压抑极了。 梁淑妃的紫微殿也不例外。 这几日梁淑妃极不好过,这次中秋夜宴之事,幕后主使不知是谁,可是梁淑妃心里清楚,在别人眼中,她的嫌疑最大。 一则幕后主使的目标原本是庆嘉长公主的三儿子白佳宁和端王妃秦氏,这两人都与梁氏不睦,或者说,这两个人如今都是梁氏的仇敌,尤其是端王赵郁。 二则最终的受害者是定王世子赵渊和小武氏,外人不知道武家和梁氏为了对抗端王赵郁,早不复先前的争权夺势互相倾轧互相掣肘,而是在暗中建立了联盟,势必会猜想中秋夜宴之事是梁淑妃暗中主导,就为了害武氏女,好削弱武氏。 梁淑妃倚在锦榻上,听着外面喜鹊的鸣叫声,心中郁闷极了。 这次真的不是她动的手啊,她没有这么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正殿的寂静,梁淑妃的亲信女官岳玉玲走了进来。 见殿中侍立的宫女和太监不少,岳玉玲便恭谨地行了个礼:「给娘娘请安。」 梁淑妃见了岳玉玲,总算是提了些劲,扶着宫女的手坐了起来,淡淡道:「都退下吧!」 宫女太监鱼贯退出,紫微殿很快便只剩下梁淑妃和岳玉玲。 岳玉玲走近梁淑妃,轻轻道:「娘娘,我今日出去见冷宫里的人,得了个消息,和宣仪殿有关,事情实在是惊世骇俗,竟不知道该不该说……」 梁淑妃哼了一声道:「说罢,有我给你做主。」 她毕竟有着管理后宫的权力,别的不敢保证,保护一个岳玉玲还是能做到的。 岳玉玲这才道:「娘娘,我在后宫见的那个宫女先前是武敬妃的贴身宫女,后来她和石玉珍产生了龃龉,因石玉珍陷害,被关进了冷宫,如今已经疯了。我趁她清醒的那一会儿候问了问,她说武敬妃那里有一种绿豆似的药丸,是十分霸道的媚药,武敬妃初进宫时,为了夺章嫔之宠,暗中让陛下服用过,正因为武敬妃用了这个药,陛下才冷落了章嫔,转而专宠武敬妃。」 梁淑妃闻言,瞳孔瞬间放大,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幅画面,喃喃道:「怪不得……原来如此啊……」 武敬妃入宫之时,后宫最受宠的妃子便是章嫔。 章嫔有异族血统,生得浓眉长睫高鼻,肌肤似雪,嘴唇丰润,丰胸细腰,颇具异国风情,在枕席之间又热情如火,跟小野猫似的,是庆和帝最喜欢的女人类型。 武敬妃虽美,却美得张扬,并不是庆和帝喜欢的类型,她能一进宫就夺了章嫔的宠,原先梁淑妃还在疑惑,如今全明白了——原来武敬妃是有极品媚药做辅助啊! 可是,这样霸道的药,武氏家族允许武敬妃用来夺宠,能允许她用来坑害自家人么? 第二十九章 中秋夜宴,表面上只是毁了定王世子赵渊和安王世子妃小武氏,其实是毁了武应文多年以来的布局——他手中最重要的两副牌如今都废了,定王世子赵渊纵然与皇位再无缘分,可安王世子赵芃当众戴了顶簇新的绿纱帽,他难道与皇位还有机会么? 想到这里,梁淑妃笑了起来,起初还是微笑,可是笑容逐渐加深,最后变成了大笑。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双手捶着手下的锦榻,一边笑,一边叫着武敬妃的名字:「武青颜啊,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不过如此呀!」 那几年武敬妃仗着圣宠得意洋洋,常当众扫她的面子,让她下不来台,却原来这么傻! 终于笑够之后,梁淑妃吩咐岳玉玲:「你想办法把武敬妃中秋夜宴用药的事传出去,这样的话,就算赵郁不出手,武应文也不会放过她的!」 岳玉玲答了声「是」。 梁淑妃笑吟吟道:「然后呢,你陪我去宣仪殿演一场戏,让事情扩展得更快些,也让我泄泄愤!」 宣仪殿后面有一个小花园,花园中种满了各种名品菊花,如今虽然还不到菊花的花季,可是因为园丁的精心培育,这些菊花纷纷绽放。 宫中的李嫔本是爱菊之人,便来到宣仪殿拜访武敬妃,恳求武敬妃陪她赏菊。 武敬妃知道李嫔虽然清冷,娘家却是有些本事的,而且庆和帝有时也喜欢李嫔这种清清冷冷的女诗人调调,便不肯轻易得罪李嫔,于是就收敛起满心的紧张,陪着李嫔到小花园赏菊去了。 今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小花园内菊花争奇斗艳,桂花盛放,枫叶初红,当真是疏景如画,李嫔看得如痴如醉,武敬妃则陪得心不在焉。 武敬妃正走神,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敬妃娘娘,淑妃娘娘带着一大帮人来了!」 武敬妃和李嫔都愣住了。 还没等武敬妃反应过来,梁淑妃就带着一大帮子太监宫女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武敬妃和李嫔忙带人上前见礼。 梁淑妃嘴角噙着一丝笑,忽然抬手扇向武敬妃。 众人都惊呼起来。 李嫔极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好让自己不受波及。 武敬妃猝不及防,粉脸被扇得偏了过去,脸上又麻又热又辣又疼,她回过神来,正要反击,谁知梁淑妃指着她的鼻子,恨恨道:「武青颜,你居然敢用药,你等着吧,看武丞相怎么说!」 说罢,她转身就走,众宫女太监忙跟了上去。 梁淑妃来去如风,留下捂着红肿的脸的吴敬妃。 石玉珍担心极了,忙上前道:「娘娘,奴婢给你敷药吧!」 武敬妃半张脸苍白异常,半张脸红肿着,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现在最怕的是来自武应文的报复,她的爹娘兄弟,可都在武应文控制之中…… 李嫔见状,寻了个理由便带着自己的人告辞离去了。 兰芝和韩香绫熟不拘礼,当即请了韩香绫坐下,又吩咐丫鬟上了茶点。 待丫鬟退下,她这才开口问韩香绫:「香绫,宫里怎么了?」 韩香绫虽然性格爽朗,却向来不是鲁莽的人,她这样过来告知这个消息,宫里的事怕不是小事。 兰芝口中问着,却拿起水晶壶,倒了一盏雪菊茶递给了韩香绫。 端王府的内院实在是太大了,韩香绫走得又急,脸颊微微泛红,眼睛却是亮晶晶。 她接过水晶盏,啜饮了一口,觉得温度适宜,口感微苦,后味却甜,便又饮了一小口,这才笑道:「不知道梁淑妃得到了什么消息,今日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冲进了武敬妃的宣仪殿,捉住武敬妃扇了武敬妃一个耳光,然后指着武敬妃的鼻子,恶狠狠说让武敬妃等着,还说武敬妃敢用药,看武丞相怎么说。」 兰芝听了,细细一想,猜到应该是赵郁出手了。 赵郁不便插手庆和帝的内宫,却可以借中秋夜月台夜宴之事,把梁氏和武氏两大家族拖下水…… 兰芝心中想通了,却没有说出来,反而笑吟吟道:「梁淑妃和武敬妃原本就是冤家对头,只是以前没撕破脸罢了。」 她转移了话题,问韩香绫:「香绫,上次你和林大人一起去黄河,感觉怎么样?」 韩香绫听兰芝问起了她和林文怀的黄河之行,眼睛里顿时浮起了笑意,嘴角也弯了起来:「这时候的黄河边没什么人,我们骑在马上看着黄河奔腾而去,当真是心潮澎湃。千百年来,无数的人都看过黄河,如今那些人早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可黄河还是那条黄河……」 兰芝被韩香绫说得悠然神往,便暗自下了决心——将来有机会,她也要和赵郁一起带着阿犬去看看黄河。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兰芝要留韩香绫用晚饭:「我这里有酿螃蟹、糟鲥鱼,素菜有菜心竹荪和咸鲜口蘑,你留下陪我吧!」 韩香绫却笑道:「我不在你这里用了,文怀在外书房那边等着我呢,我们要一起去运河边的摘星楼,尝尝他家做的鱼。」 她想着兰芝不知道摘星楼,便解释道:「兰芝,摘星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就在城外运河边,以做鱼出名,他家的麻辣鲤鱼砂锅极为美味,最妙的是,吃完鱼片,再在砂锅里煮各种鲜肉、菌菇和菜蔬,蘸着摘星楼自制的酱料吃,滋味与众不同,鲜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兰芝听了,不由有些馋,眼巴巴送韩香绫出去,恨不得自己变成阿犬,好光明正大纠缠韩香绫,跟着她一起去尝尝摘星楼的麻辣鲤鱼砂锅。 韩香绫看在眼里,不由笑了起来,道:「兰芝,你还是等你家阿郁回来再说吧!哈哈!」 送走韩香绫,兰芝慢慢在庭院里踱着步,思索着要不要派人把刚才韩香绫告知的消息传给赵郁,可是转念一想:赵郁和林文怀关系非同寻常,这个消息赵郁应该已经知道了,再说赵郁估计也快要从嵩山行宫回来了,不如先等一等吧! 兰芝伸手捋了一把米粒大的金色桂花,放在鼻端闻了闻,在沁人心脾的甜香中起了一个念头:我何不派人去一趟摘星楼,点了他家的麻辣鲤鱼砂锅让人送过来? 她越想越馋,当即吩咐命珊瑚叫了小厮阿贵过来,让阿贵去办这件事。 阿贵年纪小,正是爱跑爱玩时候,闻言笑嘻嘻答了声「是」,当即带了两个小厮乘着马车出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工夫,阿贵就回来了。 珊瑚带着阿贵和两个小厮阿寿阿禄提着两个食盒进了内宅,待把小炭炉、麻辣鲤鱼砂锅以及各样鲜肉、菌菇、菜蔬和摘星楼自制的酱料在院中桂花树下摆好,这才命小丫鬟守着,自己去请王妃。 兰芝正在锦榻上和衣而卧,刚睡了一小会儿,听了珊瑚的话,便起身去看。 她走到的时候,小炭炉刚把麻辣鲤鱼砂锅煮沸,鲜香麻辣的味道随着热腾腾的蒸气蒸腾着,兰芝不禁食指大动,笑吟吟坐下享用美食。 第一口鲤鱼片送入口中,兰芝直觉味道鲜美之极,真是麻辣鲜香嫩,样样俱全。 她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第三十章 赵郁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庭院的桂树上挂着水晶灯,水晶灯下热气腾腾,兰芝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享受美味。 他不禁笑了起来,迈开长腿走了过去:「兰芝,我回来了!」 兰芝早猜到赵郁今晚会回来,抬眼看向赵郁,笑盈盈道:「阿郁,快来陪我吃晚饭!」 前世赵郁就是这样。 赵郁是宛州俗话说的恋家狗,他但凡出门,只要办完事,就会连夜往家赶,一般都是日夜兼程,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翅飞回家。 赵郁答应了一声,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扶着兰芝坐的黄花梨木圈椅弯下腰,他原本想亲亲兰芝鬓角,谁知兰芝今日插戴好些赤金点翠草虫,让他没法亲上去,只得含笑抬起兰芝下巴,在兰芝唇角亲了一下,柔声道:「我先去净手换衣。」 他身上还穿着深蓝骑装,须得换了家常便服再过来。 兰芝点了点头,吩咐蜀芳:「蜀芳,你去小厨房再弄些鲜切羊肉,还有鱼茸和虾茸,另外菌菇和各种青菜都再送来一些。」 蜀芳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清澈杏眼看着兰芝,等着兰芝接下来的吩咐。 兰芝单手支颐,凝神一想,道:「把甄夫人送来的陈女贞酒送来一些,上次我尝了尝,觉得还不错。」 蜀芳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赵郁净手罢,换了身竹青色圆领窄袖便袍就过来了。 兰芝亲自端起碧瓷酒壶,给赵郁斟了一盏酒,笑盈盈道:「阿郁,这是甄素和的夫人送来的陈女贞酒,是甄夫人亲自酿的,滋味很不错,咱们两个今晚尝一尝吧!」 赵郁闻言笑了起来,小虎牙在水晶灯下闪闪发光,笑容灿烂中带着一丝祈求:「兰芝,今晚别饮酒了,好不好?」 这段时间为了早些让兰芝怀上女儿,赵郁都不怎么饮酒,渴了也只是喝茶或者温开水。 听到赵郁的撒娇,兰芝先是一愣,接着才想起赵郁这段时间的打算,不禁笑了起来,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晚上赵郁泡澡的时候,兰芝在汉白玉浴池边缘趴着,轻轻问他:「今日香绫表姐过来了一趟,说宫里今日梁淑妃跑到武敬妃的宣仪殿,打了武敬妃一个耳光,然后放出了狠话——是不是你在幕后操纵的?」 赵郁头发湿漉漉的,白皙如玉的脸上也湿漉漉的,竟然有了一丝秀美的意味,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笑嘻嘻道:「对呀,我让人误导了梁淑妃的亲信,让梁淑妃知道是武敬妃搞的鬼!」 他抬手拍起一个水花,脸上笑容也带了几分稚气:「梁淑妃把这件事闹大,就是为了让武应文知道,武应文可是最疼爱两个嫡女大武氏和小武氏的,你看吧,最晚明日就会出结果。」 兰芝单手支颐看着赵郁,笑容甜滋滋:「那我等着看我的阿郁的本事喽!」 赵郁被她这甜美的笑弄得心里麻酥酥的,凑近兰芝,低声说了几句话。 兰芝眼睛泛起了一层水雾,瞟了他一眼,还是同意了。 一时浴间里水雾弥漫,水花溅起,旖旎无限…… 此时宣仪殿里却冷冷清清,格外静寂。 正殿内点着巨大的赤金枝型灯,照得整个正殿亮堂堂的,尤其是挨近枝型灯的锦榻,更是比别处清晰一些。 武敬妃呆呆坐在那里,仰首看着四周。 彩锦罩纱的层层帐幔,紫檀木的各样家具,各色珊瑚翡翠摆件,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香炉,也是赤金镶宝制成的,香炉里焚的也是极为珍贵的龙涎香…… 这样的富贵荣华,这样的骄奢淫逸,她却还是不满足,还想奢望更多,还想要走得更远…… 如今金灿灿珠玉傍身,昏惨惨黄泉路近…… 她不得不死。 她若是自己寻了死,家主武应文就会放过她的爹娘兄弟。 她若是不肯寻死,她的爹娘兄弟会和她一起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敬妃看了一眼紫檀木小炕桌上并排放着的两盏酒,然后看向跪在脚下的石玉珍,眼中满是缱绻:这是一个并不聪明的姑娘,却陪她度过了那么多寂寞的日日夜夜…… 片刻后,武敬妃柔声道:「这杯酒,玉珍,你可愿意和我一起饮下?」 石玉珍抬起头,眼神痴痴看着武敬妃,眼睛湿润了。 她起身走上前,单膝跪下,端起一盏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武敬妃笑了笑,端起剩下的那杯酒,仰首饮下。 剧痛如期而至,像是有锋利的刀子在肚子里搅来搅去,令武敬妃蜷缩成一团。 她伸出手,握住了石玉珍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握,开始七窍出血。 在武敬妃生命的最后一瞬,她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武应文命人送进来的毒,果真很快…… 得知武敬妃的死讯,身在嵩山行宫静养的庆和帝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道:「把武氏和石玉珍厚葬在邙山的妃陵吧!」 武敬妃和石玉珍的事他怎会不知?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年轻时为了争权夺利,为了巩固太子之位,他的手沾了太多的血,所以才会能放过且放过,谁知武敬妃居然把手伸到了阿郁身上。 阿郁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十二月。 端王府月光湖边有一大片梅林,天寒地冻,梅林的各种梅花却都开了,黄色的腊梅,雪白的白梅,红艳艳的朱砂梅,还有淡粉色的粉梅,王府内弥漫着梅花清雅的芬芳。 兰芝兴致好得很,大派请帖,请自己那些闺中好友前来端王府参加梅花花会。 到了举办梅花花会那一日,白大太太带着儿子白希和女儿白贞来了,白二太太带着三个儿子来了,冯大奶奶带着女儿冯珠珠和儿子冯宝承来了,甄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甄意和甄慧来了,冯琳已经和林荫成亲,正是新婚燕尔时候,也带着夫婿过来了。 韩香绫算是半个东道主,自然是和兰芝阿犬母子俩一起陪客。 酒席就摆在梅林中的暖阁里,阁子里生着地龙,阁外滴水成冰,阁内温暖如春,十分惬意。 蜀芳聪慧得很,在廊下架起了铁制炭炉烤起了鹿肉。 烤好的鹿肉很香,兰芝刚夹起一块尝了尝,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恶心,当下干呕了一声。 翡翠立在兰芝身后伺候,见状忙伸手顺着兰芝的背,急急道:「王妃,你哪里难受?」 甄素梨就坐在兰芝身侧,听到声音,当即关切地看了过去,低声道:「王妃,身子不舒服么?」 兰芝闻到席上传来的烤肉特有的油香,一阵恶心,又干呕了起来。 甄素梨也是女医出身,当即给兰芝把脉,片刻后,她眼中浮起笑意来,轻轻道:「王妃,咱们去内室说话吧!」 兰芝心中其实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当下让韩香绫招呼客人,自己陪着甄素梨去了内室。 内室简单而精致,全套的紫檀木家具,窗帘帐幔衾枕却是用玉白色绣绿萼梅杭锦制成,榻边流金小篆焚着一缕龙涎,木窗上嵌着水晶片,映着外面正盛开的梅花,别有一番意趣。 翡翠扶着兰芝在窗前锦榻上坐下,这才含笑请甄素梨:「甄夫人,请!」 第三十一章 为了更稳妥些,甄素梨又给兰芝看了一次脉息,然后细细问了兰芝的月信之期,然后起身,笑吟吟屈膝行礼:「恭喜王妃!」 确定自己又有了身孕,兰芝的第一反应是笑了,心道:赵郁一直盼着闺女,天天努力,都快有心结了,如今总算是怀孕了,他这下子可该消停了! 想到这里,兰芝笑容加深,吩咐翡翠:「你亲自去外书房一趟,觑着王爷方便,和王爷说一声。」 想了想,又道:「还有我爹和我娘,让王爷那边使个小厮去报信吧!」 翡翠笑吟吟答了声「是」,留下珍珠珊瑚她们侍候,自己出去了。 兰芝看着翡翠婀娜的背影,想起了在外书房侍候的孙秋,心道:翡翠也不小了,得找机会问一问她了,若是彼此有意,就把她和孙秋的婚事办了吧! 两个月前,因为漕粮和江南的赋税迟迟没有运到京城,赵郁便派王湉带了二千精兵去杭州督运,杀了几个槽帮大佬,关了几位江南世家的家主,终于成功地把漕粮和赋税从江南运到了京城。 粮草和军费齐备,赵郁便开始悄无声息推动他在西北的计划。 此时外书房外护卫森严,青衣卫一步一岗立在廊外,全副武装把外书房团团围住。 书房内静悄悄的,鎏金小篆内焚着速水香,与桐柏玉叶特有的清苦之香氤氲在一起,会合成了一种令人清醒的气息。 赵郁端坐在书案后,双目如水环视一周,沉声道:「与西夏赫孙的谈判不要停,王湉接替我去谈;这些粮草和银子则由白佳宁以商队为掩护,分批运往西北;玉兆雁和白佳昊已经备战了将近一年,就等今年年底这一击了……」 众人商议已定,起身散去,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只有王湉留了下来。 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赵郁了,王湉便笑嘻嘻拱手道:「王爷,好久不见啦!」 见王湉笑得贱兮兮,赵郁也笑了起来,道:「王湉,你辛苦了!」 又道:「坐下吧!」 王湉坐了下去,脸上现出一抹沧桑之感,不过很快就被笑容掩藏了:「这是为人臣子的分内之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嘛!」 赵郁瞅了王湉一眼,道:「你还在王府偏院住着?」 端王府府邸占地极广,是京城除了皇宫之外的第一府邸了,而赵郁一家三口全都算上,端王府也才三个主子,空了无数的宅院,赵郁和兰芝又都是疏阔之人,因此赵郁的那些幕僚、亲信、亲随和扈卫,只要京城没有家,都可以住在王府外院。 王湉如今贵为朝廷二品高官,却也厚着脸皮赖在端王府——端王府风景如画,屋舍精致,扈卫森严,厨子手艺高妙,王妃待人大方,每月除了月例衣服,还给他发月银,他才不肯搬走呢! 他在赵郁这里就没个正形,翘起二郎腿长腿摇啊摇,道:「京城宅子忒贵,真是京城居,大不易啊!」 赵郁笑容灿烂,小虎牙都亮了出来:「这样吧,我送你个宅子,给你十日假,你赶紧把你的小未婚妻给娶过来,也好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 先前胡灵借给赵郁住的宅子,赵郁出钱给买了过来,原本就打算给往王湉成亲用的。 王湉闻言,第一反应是探身狐疑地观察赵郁,看赵郁是不是又给他安排了什么陷阱——不是他疑心重,委实是赵郁太狡猾,他都上了好几次当了! 赵郁笑得极为和蔼可亲:「我是真心诚意的,请相信我!」 王湉仰天「呵」了一声,以示对赵郁人品的鄙视。 赵郁这会儿有求于人了,便起身走到王湉身旁,笑眯眯道:「这样吧,那个宅子送你,不过你还可以住在王府中,那个晨曦园就归你住了,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王湉也算是了解赵郁了,见赵郁这么礼贤下士,这个「请求」一定分量很重,便不肯轻易答应,而是道:「你说说看,我先听听!」 赵郁略一沉吟,正色道:「你知道,阿犬如今已经快两岁了,我打算等西北之事解决,就为他请封世子,阿犬既是我的继承人,我打算先给他请一位先生,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 王湉听了,脸上戏谑之色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赵郁是大周帝国未来的帝王,他的嫡长子赵臻,自然是大周帝国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如今赵郁要把培养帝国继承人的责任交给他…… 王湉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致。 窗外是几竿翠竹,夏天时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如今经了霜雪,变成了干燥的暗绿色,在腊月寒风中瑟瑟摇晃着。 赵郁没有说话,走回书案后,端起碧瓷茶盏饮了一口,品味玉叶茶的滋味。 玉叶茶初尝清苦,可是后味却有一种稻米的清香,很是别致。 片刻之后,王湉转身走了过来,向赵郁深深一揖,郑重道:「既得王爷看重,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愿意倾尽心力,为大周培养一个千古一帝,让这个古老的国家能够越来越强大,百姓越来越富足,国祚绵延千年。 赵郁听了大喜,当即走过来,洒然一揖:「多谢!」 他又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请了冯琅做中人,去你岳家为你提亲了,你既然近乡情怯,不敢出面,这件事就由我出面吧!」 王湉原本要开几句玩笑的,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眼睛却湿润了。 想到上次在延庆坊与小未婚妻擦肩而过时小未婚妻的屡屡回顾,王湉心里一阵难过。 他家和他岳父家的那些恩怨情仇,就算是掰扯一夜也说不清楚,如今王爷帮他出面,看在王爷面子上,他岳父也不好再拒绝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阿贵的声音:「启禀王爷,王妃派翡翠姐姐来了!」 王爷交代过的,凡是王妃的人过来,都直接禀报的。 赵郁听了,当即道:「让翡翠进来吧!」 翡翠从进来开始,脸上的笑都没停过,简直是眉眼全是笑,嘴都合不拢,整个人喜气洋洋。 她屈膝行了个礼,笑盈盈道:「恭喜王爷!」 赵郁心跳猛地快了许多,盯着翡翠:「是不是王妃有孕了?」 翡翠看了王湉一眼,因王湉不是外人,便笑着道:「王爷,王妃真的有了身孕!」 赵郁欢喜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耳畔仙乐飘飘,身子也轻飘飘的,满心都是欢喜。 他猛地起身,走到王湉身旁,在王湉肩膀上拍了一下:「王湉,我要有女儿了!」 王湉:「……」 他委婉地劝说道:「王爷,也许又是一位小公子呢!」 言下之意是「王爷,您别高兴得太早了,到时候会失望得更痛苦」。 赵郁一向是比较理智客观的,可是在这件事上他主观得很,坚持道:「民间不是说‘酸儿辣女’么?王妃这段时日一直爱吃辛辣食物,应该是怀了我的宝贝女儿!」 王湉见他开心得眼睛亮晶晶,有些不忍心打击他,便恭喜了赵郁几句,然后笑着告辞了。 第三十二章 赵郁别的事情也顾不得了,当即带着翡翠从后罩间的小门出了外书房,抄近路去梅园看兰芝。 这时候彤云密布,寒风刺骨,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赵郁走在冷风中,心里热乎乎的,美滋滋想着:真不枉我努力耕种了这么久,终于要收获一个宝贝女儿了! 我的女儿,吸取我和兰芝的优点,一定是全天下最美丽可爱的小姑娘…… 在美好的狂想中,赵郁急急赶到了梅园。 因怕惊动了女客们,赵郁带着翡翠从后面的门进了梅园的内室。 甄素梨知道兰芝家也是女医出身,和兰芝聊了一会儿孕妇养胎的注意事项,约莫王爷快要到了,便笑着起身告辞出去了。 兰芝正歪在锦榻上,细细盘算着到底是那一次怀上的,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赵郁来了,不由微笑起来,心道:赵郁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赵郁进了内室,终于没忍住,叫了孙冬过来,吩咐道:「今日林公公在宫里轮值,你去宫里一趟,和林公公说一声,就说王妃又有身孕了。」 告诉林文怀,就等于告诉父皇了,让父皇也开心开心,他老人家可一直盼着再当祖父呢! 赵郁绕过屏风走了过来,却在看见锦榻上的兰芝的同时停下了脚步,百感交集看着兰芝,鼻子有些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他和兰芝,有了阿犬,如今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兰芝仰首看他,招手道:「阿郁,过来陪我。」 赵郁乖乖走了过去,挨着兰芝在锦榻上坐下。 丫鬟们见状,都含笑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王爷和王妃一向恩爱,她们这些侍候的人都习惯了。 待丫鬟们出去,赵郁贴到兰芝腹部,隔着月白缎袄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声音温柔:「阿荃,在你娘亲肚子里要乖乖的,若是你乖的话,等你出来,爹爹送你好多珠宝、绸缎和胭脂水粉做礼物……」 兰芝:「……」 她记得先前赵郁给阿犬想名字的时候,赵荃这个名字是给女儿准备的。 兰芝伸手解开赵郁挽发的玉扣,轻轻捋着赵郁乌缎似的长发,轻轻道:「阿郁,谁知道我肚子里是儿子还是女儿呢,儿子也好,女儿也好,老天爷给咱们什么,咱们就要什么。」 赵郁享受着兰芝的抚慰,竭力听着兰芝腹中的动静,想象女儿出生后白嫩可爱的模样,嘴角翘了起来:「兰芝,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次你怀的一定是一个又白又嫩又可爱的大眼睛小姑娘!」 兰芝:「……」 两人正在说着话,外面传来蜜蜡的声音:「王妃,林夫人带着众女眷和小公子小姑娘们坐船去了。林夫人让奴婢禀报您,说让您好好休息,她会带着阿犬小公子好好陪客人的。」 兰芝闻言笑了,道:「就说我知道了,改日我再请她。」 赵郁在兰芝腹部贴得有些太久了,兰芝有些无奈,揪住他的长发,一下子就把他揪了起来:「你这样腻歪,就算我腹中是女儿,也会被你烦得不理你的!」 赵郁也不生气,笑吟吟只是看兰芝。 他原本生得就清俊,只是带着些稚气,如今年岁渐长,稚气消散,越发的清秀俊美。 兰芝被他这样看着,居然有些心跳加速,白皙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来,当下移开视线不看赵郁了。 可惜赵郁这种沉静俊美的样子并没有维持多久,他挨着兰芝斜倚在那里,滔滔不绝道:「兰芝,女孩子是不是喜欢大红、玫瑰红、粉红、海棠红这些颜色?咱们将来给阿荃准备的房间,帐幔衾枕都用什么颜色?我觉得阿荃长得白嫩,配上玫瑰红一定很好看……」 兰芝听了,顿时想起了先前赵郁送她的那些颜色鲜艳的绫罗绸缎,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女儿将来穿什么用什么,我来操心就是了,你别理会了!」 赵郁的审美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赵郁「嗯」了一声,坐了起来,笑容灿烂看着兰芝:「兰芝,我们要有第二个孩子了,真好!」 兰芝见他刚开始还俊美沉静,如今笑得露出了虎牙,稚气得很,不由也笑了,轻轻揪了揪赵郁的长发,道:「爹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赵郁想起上次兰芝怀阿犬的后期,小腿有些浮肿,忙凑过去掀开兰芝的裙裾,想要看看兰芝的小腿怎么样了。 兰芝见他变得傻乎乎的,终于忍受不了了,抬手在赵郁额头上弹了一下:「谁家刚怀孕腿就浮肿的?傻啊你!」 赵郁也觉得自己有些傻,倚着兰芝又躺了回去,把脸贴在兰芝胳膊那里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笑够了,才道:「我已经让孙夏去接爹娘了,估计晚一会儿就到,我让人抬了暖轿过来,咱们先回房去吧!」 兰芝想了想,道:「我还是得多活动,这样吧,咱们先一起步行,等我走不动了,再坐暖轿,好不好?」 生阿犬的时候,兰芝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后来生阿犬果真生得很顺,因此赵郁在这件事上很听兰芝的,当即就命人抬了暖轿跟着,他亲自服侍兰芝穿上雪貂斗篷,戴上兜帽,自己也穿上玄狐斗篷,挽着兰芝的手往内院慢慢走去。 兰芝身体一向康健,她和赵郁一起,一边走,一边欣赏着王府的冬日景致,不知不觉竟走了半个时辰,一直走到了内宅正院大门外。 赵郁刚牵着兰芝的手绕过正院的影壁,便发现天空开始飘起了雪。 与其说是雪花,不如说是雪粉更合适,细细小小一粒粒从空中抛洒了下来,像盐粒似的。 赵郁担心兰芝,忙打横抱起兰芝,沿着白色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往正房而去。 兰芝吃不得荤腥,就着几样精致小菜用了一碗小厨房送来的碧粳粥,困劲儿泛了上来,懒洋洋和赵郁说道:「阿郁,我好渴睡,眼都睁不开了,我去睡一会儿,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赵郁如今恨不得贴在兰芝身上,哪里愿意离开? 他当即道:「我也累了,我陪你睡吧!」 赵郁把在内院轮值的珊瑚和玛瑙叫了进来,交代了一下,便和兰芝回房睡下了。 关上拔步床的门,床内顿时形成了一个光线黯淡的静谧温馨世界。 赵郁只穿着中衣,依偎着兰芝闭上了眼睛,默默想着心事。 待察觉到兰芝呼吸平稳绵长,分明已经睡熟了,赵郁这才也放任自己堕入梦乡。 进入冬日之后,蔡家营的人们也进入了农闲时节,男子们聚在一起下棋吹牛吃酒,女人们则聚在一起做针线打马吊说八卦,秦二嫂对做针线没有兴趣,一头投进了马吊的怀抱,与许江天的岳母蔡大娘日日约着凑人一起打马吊。 这日她正在蔡大娘家打马吊,刚刚自摸了一把,正得意洋洋向牌友收取筹码,却见储秀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娘子,咱家大姑娘派人过来了,有急事要请您过去!」 秦二嫂一听说兰芝派人来叫她,也顾不得收筹码了,叫了蔡氏帮她接着打:「江天媳妇,家里有些事,我得赶紧回去,你来帮我打吧,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蔡氏见她着急,忙道:「干娘,您赶紧回去吧,我帮你接着打,放心吧!」 第三十三章 蔡大娘和另外两名牌友文婶子徐娘子忙道:「二嫂,你家大姑娘既然有急事,你赶紧去吧!」 秦二嫂安顿好这边,急急带着储秀离开了蔡家。 到了外面,她顾不得打伞,冒着雪花一边走,一边低声问储秀:「兰芝到底怎么了?」 储秀满面笑容,道:「孙夏哥哥说了,王妃又有了身孕!」 秦二嫂一听,简直是喜出望外,当即拎起裙裾,脚步如飞往家去了。 女儿怀孕了,她当然得去陪伴照顾了! 约莫两盏茶工夫,秦二嫂和秦仲安就收拾好了行李,留下储秀和一个婆子看家,两口子坐上孙夏赶来的马车带了小丫鬟进城而去。 孙夏做事稳当,冒雪赶着马车一路平顺进了端王府,直接把马车赶到了内院门外。 得到消息,珊瑚和玛瑙带了几个小丫鬟迎了出来,恭而敬之把秦二嫂和秦仲安安顿在了东客室。 奉了上好的雀舌茶之后,珊瑚这才含笑道:「启禀老爹老太太,王妃有些累,王爷这会儿陪着王妃在休息,奴婢这就去向王爷和王妃通禀。」 秦二嫂最是乐见女婿和女儿亲近,闻言忙道:「不用去通禀了。我们一路劳顿,先喝茶歇一会儿。」 秦仲安忙问道:「阿犬呢?」 珊瑚笑吟吟道:「林夫人正带着阿犬和白家、冯家和甄家的小公子小姑娘在月光湖坐船玩呢!」 秦仲安想了想,道:「待阿犬回来,带他来见我吧,我好久没陪阿犬玩了!」 女眷也在的话,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过去的。 秦二嫂闻言,瞟了秦仲安一眼,笑了起来。 冬至的时候,女婿和女儿刚带着阿犬回过蔡家营,秦仲安还带着阿犬去村子里玩了,才几日呢,就敢说「好久没陪阿犬玩了」。 韩香绫带着阿犬替兰芝送了客人离开。 这时候细小的雪粉已经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下来,前方甬道两侧的松柏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因为雪一落在地上就化了,因此甬道上却还没有雪,只是湿漉漉的。 阿犬很喜欢雪花,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咯咯直笑:「姑姑,雪花!雪花!」 韩香绫见阿犬喜欢,索性索性抱着阿犬立在二门廊下赏雪。 翡翠珍珠等大小丫鬟都立在穿堂内含笑等待着。 雪越下越大,韩香绫见一边的栏杆上和脚下的台阶上也都覆盖上了一层白雪,正打算抱阿犬回去,却见前方几个人冒着雪沿着甬道走了过来,最前方那人身材高挑,宽肩长腿,玄色斗篷的兜帽上落了一层雪——正是她的丈夫林文怀。 韩香绫不禁微笑起来,指着越来越近的林文怀让阿犬看:「阿犬,你看那是谁?」 阿犬如今说话已经很清晰了,简单的句子也都会了。 他乌溜溜的眼睛清澈异常,朝着前方凝神看了看,然后指着前方那几个人道:「是皇爷爷!皇爷爷来了!」 又道:「还有姑父!」 韩香绫闻言,忙凝神望去,这才发现林文怀走在最前面引路,他后面果真是穿着大氅戴着兜帽的庆和帝——难为阿犬那么远就认出是皇爷爷了! 番外(10) 林文怀白文怡跪在地上,头都没有抬起来。 他们都太大意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护卫秦姨娘的人都得死,林文怀和白文怡也愿意以死谢罪。 一群青衣卫、宫女和太监都跪在庭院里,因为自知必死无疑,所以如木雕泥塑一般跪在那里。 谁能料到呢,韩太后只带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过来的,一见秦姨娘就慈祥地笑,扶起了屈膝行礼的秦姨娘,亲亲热热道:「兰芝,你也算熬过来了,以后尽等着跟阿郁过好日子吧!」 韩太后屏退他们这些人,说有私房话要和秦姨娘说,他们便候在廊下,谁知不过是瞬息之间,韩太后就走了出来,昂首道:「秦姨娘自尽了!」 新帝赵郁抱着七窍出血的兰芝,一动不动坐在铺着厚厚地毡的地上。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他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原来心疼到了极点,就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时间。 林文怀跪在外面,觑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新帝,一颗心沉入了冰寒的湖底。 原来秦姨娘对陛下这么重要…… 夜深了。 赵郁忽然抱着兰芝踉踉跄跄起身,走进内殿,温柔地把兰芝放在了榻上,自己坐在榻边看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小虎牙亮晶晶:「兰芝,我们终于熬到头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讨厌谁,她就别想在你眼前出现;你想去那里,我就陪着你去;你想喝酒,我也不阻拦你了,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他笑着笑着,泪水涌了出来。 两天后,得知新帝不肯上朝,只顾守着秦兰芝的尸体,韩太后哼了一声道:「男人啊,再痴情又能怎样,有了新的美人,他会忘记死了的旧人的!」 话音刚落,一个小宫女就进来禀报道:「启禀太后,陛下来了!」 韩莲低头略一酝酿,待她抬起头来,早戴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具,只等着赵郁过来,好好说服他忘记死了的秦兰芝。 赵郁走了进来,端端正正拜了再拜。 韩莲没想到一向倔强的赵郁居然如此多礼,心里不禁一突,正要开口,却见赵郁拍了拍手,赵郁的亲信玉兆雁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潮水般涌了进来。 玉兆雁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亲信直接包围了上去,手起刀落,把韩太后身边的人全都砍倒,然后满身是血伸手擒住了韩太后,淌着鲜血的刀横在了韩太后颈上。 赵郁走上前,看着依旧一脸强悍不服软的韩太后,他的亲生母亲,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短促古怪:「母亲,您不是爱权力么?以后我会好好当皇帝,兰芝就是我的皇后,我唯一的女人,我和她生同寝死同穴,您好好看着吧,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韩莲正要说话,玉兆雁一把塞住了她的嘴。 赵郁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声音冰冷:「林文怀,让她活着呆在金明池水中央的孤岛上。对她来说,孤独和没有权力,没有权势,就足以让她日日活在炼狱中。」 林文怀答了声「是」,和云兆雁一起押着韩莲离开了。 大雨如注。 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赵郁回到了他和兰芝居住的偏殿。 他走进寝殿,在锦榻前的地上坐下,静静看着锦榻上安然躺着的兰芝。 兰芝,等着我,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见到你。 为了见你,我会一直寻找,直到我死的那一刻为止。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死了,却见不到你。 韩香绫当下低声吩咐翡翠:「快进去禀报王爷王妃,就说阿犬的祖父来了。」 翡翠转身就往里跑。 她顾不得地下的雪滑,一溜烟跑进了内院,急急抓住在廊下轮值的珊瑚:「王爷王妃呢?」 珊瑚忙道:「王爷王妃还在卧室歇息呢!」 翡翠当即走到窗前,道:「启禀王爷王妃,陛下到了!」 第三十四章 赵郁已经醒了,听到外面的动静,当即坐了起来。 兰芝也要起身,却被赵郁拦住了。 赵郁柔声道:「我陪父皇去外书房,你慢慢起身,收拾妥当后乘了暖轿去外书房后门,然后从后门进去给父皇请安。」 如今外面正在下雪,丫鬟婆子就算打扫得再快,也会很快落了一层新的,路上就会有些滑,兰芝有了身孕,还是小心着点。 兰芝见赵郁小心成这样,心中甚是妥帖,便伸出胳膊抱住了赵郁,把脸贴在赵郁背上。 因为刚睡醒,兰芝的声音有些沙哑:「阿郁,放心吧,我知道。」 她那样喜欢孩子,怎么会不珍惜自己腹中的胎儿? 这可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啊! 赵郁被兰芝这样抱着,一时竟有些心神恍惚,不愿起身,只愿这样温馨的时刻可以持续到永久。 兰芝哪里能让庆和帝等人,笑着松开赵郁:「快起身去吧!」 阿犬确定林姑父身后的人是皇爷爷之后,当即有些急,挣扎着要去迎接庆和帝。 韩香绫忙在阿犬耳边低声道:「阿犬,你带着皇爷爷在门口玩一会儿,等你爹爹出来,可好?」 阿犬乌溜溜大眼睛眨了眨,然后点了点头:「好!」 他才不想带皇爷爷进屋子里呢,下着雪在外面玩多有意思啊! 见林文怀一行人距离已经不远了,韩香绫这才把阿犬放了下来。 阿犬终于得到了自有,欢欣鼓舞,一挨地就迈动小短腿,叫了声「皇爷爷」,向庆和帝跑了过去。 今日天寒,他里面穿着清水绵衣,外面套着锦袍,脚上穿着特制的鹿皮小靴,整个人看起来跟个小棉球似地在雪地上滚了过去。 庆和帝在漫天大雪中走了过来,因为走得急,大冷的天他身上居然出了汗,一点都不觉得冷。 见阿犬「滚」过来迎接自己,庆和帝心里热乎乎的,当即快走几步接住了飞奔而来的阿犬,一把抱了起来,先在阿犬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发现有些凉,忙伸手摸了摸阿犬的小手,确定阿犬的小手热乎乎的,这才放下心来。 阿犬想要皇爷爷陪自己在雪地上玩,当下想了想,伸出胳膊揽住皇爷爷的脖颈,亲亲热热道:「皇爷爷,玩雪!」 然后用力在庆和帝脸颊上亲了一下。 庆和帝被孙子亲了一下,整颗心都融化了,当即道:「好,皇爷爷陪你玩雪!」 韩香绫这时候带着珍珠等人上前行礼。 庆和帝见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平身!」 林文怀忙给韩香绫使了个眼色,两口子默契地静候在旁,不上去打扰庆和帝与阿犬的相处。 赵郁里面穿着白绫袄,外面套了件青色鹤氅大步流星走了出来,因为出来得急,他满头乌檀色长发只用玉扣扣住了一半,其余都顺滑地垂了下去,再加上衣衫宽大,走路带风,在大雪中走了过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见到阿犬正带着庆和帝在雪地上玩,赵郁不禁笑了起来,大步走了过去:「父皇!」 这会儿阿犬正和庆和帝玩冰床游戏——阿犬的小亲随唐辞拿来了一个小小的冰床,阿犬坐在冰床上,庆和帝拉着冰床在雪地上跑。 庆和帝用尽全力跑了,奈何阿犬还是嫌慢,见爹爹过来了,忙招手叫道:「爹爹!爹爹!」 知道赵郁过来了,庆和帝忙放慢了速度,让冰床渐渐停了下来,等赵郁过来。 赵郁走了过来,笑吟吟对着庆和帝一拱手:「恭喜父皇!」 庆和帝笑得眼睛眯着:「朕何喜之有呀?」 赵郁笑容加深:「恭喜父皇又要做祖父了!」 庆和帝听了,当真是欢喜之极:「也恭喜阿郁你又要当爹了!」 庆和帝和赵郁父子俩彼此恭喜,堪称父慈子孝,阿犬端端正正坐在冰床上,仰着小脸看看皇爷爷,再看看爹爹,用极大的耐力控制着自己,一直等到爹爹和皇爷爷客气完,这才道:「爹爹,你拉阿犬!」 赵郁忍着笑,蹲下来与阿犬说话:「阿犬,为何不让皇爷爷继续拉你呀?」 阿犬眨了眨大眼睛,浓长睫毛在眼睑上印下丝丝缕缕的阴影,思索着如何表达:「皇爷爷……劲儿小!」 他不会说「力气小」,最后找了个替代的词「劲儿小」,这还是他前几日跟外祖父学会的宛州土话。 庆和帝听着阿犬奶声奶气告状,不由笑了,好脾气地弯腰解释:「阿犬,皇爷爷不是劲儿小,是怕跑得太快冰床翻了摔着你。」 阿犬笑眯眯用力点头,然后仰首看向赵郁:「爹爹拉!」 庆和帝:「……」 被孙子嫌弃了! 赵郁拿起拉冰床的绳子,还不忘取笑庆和帝:「父皇,您以后好好锻炼体魄吧,免得连为孙子拉冰床的资格都没有!」 庆和帝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起身走到一旁。 白文怡忙上前帮庆和帝围上了玄色缂丝大氅。 兰芝打扮得齐齐整整,这才预备出门。 秦仲安和秦二嫂已经知道庆和帝来了,过来看了看兰芝,问了问兰芝的情况,然后才道:「兰芝,我们用不用出去给天子行礼?」 兰芝也不想让自己爹娘大冷天出去下跪磕头,便嫣然一笑,道:「爹,娘,晚饭已经齐备了,我让丫鬟送到东客室,你们在房里自自在在吃酒说话,大冷的天何必出去受冻。」 秦仲安夫妻俩知道女儿体贴自己,当下笑着又和兰芝说了几句,这才回东客室去了。 翡翠拿出了件玉色绣梨花春绸貂皮斗篷过来,与珍珠一起服侍兰芝穿上,这才扶着兰芝沿着抄手游廊向外走去。 小丫鬟已经进来禀报过,说小公子在内院大门外的空地上陪陛下,因此兰芝不用坐暖轿了,慢慢走出去就行。 阿犬的冰床滑到了内院大门外,他一眼看到了娘亲,忙笑嘻嘻招手:「娘亲,一起玩!」 兰芝刚怀了三个多月四个月身孕,哪里敢陪着儿子玩冰床,当下笑了起来:「让你爹爹陪你玩吧!」 赵郁见兰芝出来,便把手中的绳子给了唐辞,让唐辞唐文两个小厮陪阿犬玩,他自己则上前扶了兰芝,一起去向庆和帝行礼。 庆和帝如今爱屋及乌,看兰芝时自带光环,怎么看怎么顺眼,笑得甚是慈祥:「秦氏,你辛苦了!」 兰芝端庄一笑,屈了屈膝:「多谢父皇关怀。」 心里却道:陛下还不到四十岁,这张脸又一向生得比实际年龄年轻,用这样一张英俊的脸做出慈祥的表情,真的好怪异啊! 庆和帝想了想,道:「秦氏,你为皇室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有功于江山社稷,朕得赏你……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兰芝:「……」 「有功于江山社稷」,这帽子也太高了! 她如今什么都不缺,当下便含笑道:「多谢父皇,儿媳——」 赵郁悄悄捏了捏兰芝的手,笑吟吟道:「父皇,兰芝倒是什么都不需要,可儿子我需要银子啊,‘为皇室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有功于江山社稷’,我的功劳也很大呀!」 庆和帝:「……」 他瞥了赵郁一眼,沉吟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庆和帝自然知道赵郁说他需要银子,指的是大周即将与西夏赫孙两国开战,赵郁正在暗中筹措军费,思索片刻,道:「朕私库里还有一百万两现银,都赏给你,以奖励你‘为皇室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赵郁扑哧一声笑了,眼睛亮晶晶拱手道:「多谢父皇!」 兰芝是知道赵郁正在积极备战,闻言眼波如水看向赵郁,心中有了计较。 晚上庆和帝要带阿犬回宫,赵郁护送他们祖孙俩去宫里了。 兰芝陪着爹娘坐着,一家三口暖暖和和吃着点心喝着茶说着话,倒也温馨。 秦二嫂又重新给兰芝看了脉息,又问了月信情况,这才笑着道:「这是八月怀上的,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 兰芝算了算时间,发现明年五月是产期,便笑了:「阿犬也是五月,难道老二也要生在五月?」 秦二嫂笑道:「我的儿,五月好,五月有桃子,有杏,有西瓜、甜瓜,有蔷薇花玫瑰花月季花石榴花,五月生的人有吃的,有看的,是好时辰!」 兰芝见她娘用做女医时糊弄女客的话来糊弄自己,当下笑了起来:「娘,那我出生在十月,有什么讲究?」 秦二嫂编不出来了,哈哈笑了起来。 秦仲安想起了当初赵郁易容为赵穆,婚书上写明了第二个外孙得姓秦的事,心里一动,可是转念一想:赵郁如今已经是亲王了,将来说不定还要往上再走一步,外孙外孙女都是皇室子孙,如何能姓秦? 于是便把这个念头又掐断了。 到了深夜,赵郁回来,见兰芝没有睡,便求兰芝陪他去洗澡。 兰芝懒得去,故意道:「哎呀,浴间地上若是太滑,我摔倒了,那可怎么办呀!」 赵郁闻言,再也不敢纠缠,忙自己洗澡去了。 待赵郁洗完澡出来,兰芝拿了大丝巾,一边给他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一边道:「阿郁,军费你还短缺多少?」 赵郁闭着眼睛享受兰芝的照顾,轻轻道:「大约还得二百万两……打仗就是打银子啊,没有银子怎么去打……」 兰芝笑眯眯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二百万两。」 庆和帝把隆源号赐给了她,隆源号的账面上就有三百万两银子,再加上她的积蓄,兰芝如今大约有四百万两银子,给赵郁二百万两,也影响不了隆源号的运行。 赵郁一听,忙道:「这是你的私蓄,我不能要!」 兰芝伸手轻轻拧了拧他软软的脸颊:「你自作多情什么呢?我是借给你,不是送给你!」 赵郁:「……」 他把脸埋在兰芝怀里,笑了起来。 兰芝揪着赵郁的耳朵,把赵郁给拽了起来,一脸严肃:「赵郁,我是认真的!」 赵郁原本笑得眼睛水汪汪的,俊脸泛红,见兰芝如此认真,他不敢怠慢,当即正色道:「嗯,兰芝你说吧,我认真听。」 这个问题兰芝已经思索很久了,也和祁瑞在一起讨论过,甚至和甄夫人也一起聊到过,那就是各地世家、豪商和大地主大量囤积白银,令市面上白银紧缺导致的一系列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在前朝历史上也闹出过大乱子,她读了前朝史书中的相关记载,联系自己从朝廷邸报中寻到的蛛丝马迹,越想越觉得担心,因此想和赵郁谈谈这件事。 听了兰芝的话,赵郁心中大喜——他前世就面临过这个局面,当时相当危险,不过因为祁瑞王湉等人的辅佐,朝廷最终还是解决了这个危及王朝命脉的大患。 他开始滔滔不绝向兰芝讲述了起来。 兰芝认真地听着,有的地方听懂了,有的地方没听懂,不过大致意思她却听懂了,也就是说,由朝廷来囤聚白银,发行银票,市面上不许白银流通。 她言简意赅道:「阿郁,如果要全大周统一发行银票,就由源隆号来发行吧!」 不待赵郁回答,她便接着道:「源隆号我只是暂时管着,等阿犬长大,就交给阿犬!」 赵郁明白了过来。 他紧紧抱住了兰芝,声音低哑:「好!」。 源隆号明明是兰芝的私产,兰芝这样做,却是把源隆号又还到了大周天子手中…… 兰芝见赵郁半晌没吭声,忙解释道:「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太高尚,我是这样想的,陛下把源隆号赐给我,估计打算的就是通过我给阿犬,我何必自己占着呢?」 赵郁笑了起来,柔声道:「兰芝,你好聪明!」 外面风雪正骤,卧室内温暖无限。 兰芝依偎着赵郁,又问道:「阿郁,咱们什么时候和西夏赫孙开战?」 赵郁看了看四周。 拔步床的床门关得紧紧的,形成了一个温暖温馨封闭的小世界,这小世界内只有他和兰芝。 他凑近兰芝,在兰芝耳畔轻轻道:「大周决不可能主动进攻,咱们在西夏和赫孙内部有内应,我已经接到线报,西夏王和赫孙王都对使团在大周京城的谈判毫无进展感到愤怒,要在除夕之夜,趁大周过年大举进攻,杀咱们个措手不及,咱们要做的,就是枕戈达旦,做好伏击准备……」 兰芝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发现距离除夕已经没几日了,也就是说,大周与西夏赫孙的这次大战即将开幕。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低声道:「阿郁,士兵的绵衣、军粮、军饷和抚恤,一定不能懈怠。」 赵郁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交给甄素和与祁瑞去办。」 夫妻两个聊了半日,依偎着睡下了。 兰芝很快就睡着了。 赵郁抱着兰芝,轻轻抚摸着兰芝柔软的腹部,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他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想着兰芝只是内宅女子,因此从不和兰芝多说,以至于夫妻隔阂渐生。 这一世他有什么事都和兰芝商议,夫妻有商有量,共同面对,这样真好…… 早上兰芝起身时,赵郁早上朝去了。 兰芝推开窗子向外看,见雪依旧在下,整个庭院都成了雪白的一片,便又关上了窗子。 接下来的这几日,兰芝一直在忙碌把二百万两银子凑齐交给赵郁一事。 这些银子,是要做军饷的,必须是真金白银,白花花堆在那里,激扬士气,鼓励斗志。 一车车运送银子的马车在青衣卫的护送下进入京城,驶入了端王府,隆源号从各地抽调来的账房先生拿着算盘不停地拨打着,一台台大秤称着白花花的银子。 待二百万两凑够,祁瑞带着孙夏、孙冬兄弟等青衣卫精锐,做商队打扮,押着一队马车逶迤往西北而去。 这日赵郁进宫去接阿犬,因阿犬还在睡午觉,赵郁不忍心叫醒儿子,便陪着庆和帝品茶闲聊,等着阿犬醒来。 庆和帝听赵郁说了兰芝出借二百万银子做军费以及她对隆源号的打算,不由吃了一惊:「秦氏居然有这样的心胸!」 接着便又点头叹息道:「原来朕的小皇孙这么聪明,不只是随你,还随他的母亲啊!」 赵郁:「……」 父皇即使是称赞兰芝,也会落在称赞阿犬上,可真是护短兼偏心。 第三十六章 正在这时,赵郁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一看,却见只穿着白绫中衣的阿犬揉着眼睛走了过来,乌檀色长发披散着,小脸洁白晶莹,大眼睛乌溜溜的黑宝石一般,可爱极了,不由放柔了声音:「阿犬——」 阿犬「嗯」了一声,走过来小狗一般趴在了爹爹的背上,声音带着鼻音:「爹爹。」 这一瞬间赵郁满心都是温暖和幸福,心里叹息着:原来有亲儿子的感觉是这样啊…… 前世他过继了大哥的儿子,侄子对他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敬,亲儿子和侄子还是不一样的…… 阿犬趴在赵郁背上,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爹爹,阿犬要有弟弟了?」 赵郁轻轻「嗯」了一声:「明年夏天,你母亲就要再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阿犬的小脸贴在爹爹背上,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爹爹,娘亲还要阿犬吗?」 他自从跟了皇爷爷进宫,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那就是娘亲有了弟弟妹妹,还会疼爱他吗? 赵郁的第一反应是:咦?几天没见,阿犬小崽子话说得很清楚啊,比先前强了不少! 他的第二反应是:哎,阿犬妒忌他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了! 庆和帝听了,也呆住了:谁教阿犬这个的? 他当即看向一边侍立的白文怡——阿犬在延福宫中,一般都是由白文怡来照管阿犬的起居。 白文怡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忙陪笑道:「陛下,阿犬小公子一向早慧……」 庆和帝又看向赵郁和阿犬父子俩。 赵郁捞过阿犬,抱在怀里,看着阿犬含着泪的大眼睛,认认真真道:「阿犬,爹娘即使给你生了弟弟或者妹妹,我们也会疼爱你的,你是爹娘的嫡长子,呃,就是说你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即使以后爹娘给你生十个八个弟弟妹妹,可是对爹娘来说,你依旧是爹娘最重要的孩子……」 庆和帝静静听着,刚开始还觉得赵郁太啰嗦了,可是听着听着自己也有些感动起来,想起往事,心中怅然后悔…… 阿犬听得很认真,最后伸出胳膊揽住了爹爹的脖颈,小脸贴在爹爹脸上,奶声奶气道:「爹爹,阿犬明白了,爹娘最疼阿犬。」 赵郁听了,老怀大慰:哎,我也会教育儿子啦! 接着他便听到阿犬声音清脆:「爹爹,那阿犬以后每天都跟娘亲一起睡!」 赵郁:「……好。」 阿犬笑得眼睛眯着,像得意的小狗似的,就差没有一条尾巴摇来摇去了。 庆和帝笑了起来——哈哈,阿郁上阿犬的当了! 连一边侍立的白文怡也偷偷笑了起来——赵郁一向精灵,没想到却一头钻进了阿犬的陷阱! 赵郁抱着庆和帝,忽然道:「父皇,我打算为阿犬请封世子。」 白文怡闻言看了过去。 端王立世子,说起来不算大事,可是朝廷中人都明白这件事对大周来说,意味着什么。 端王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立阿犬为世子,意味着确定阿犬的继承人地位! 他不禁心潮澎湃,有种自己围观了历史进程的感觉。 庆和帝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朕正好趁正旦大朝会宣布此事。」 阿犬坐在爹爹怀里,因为刚才得到了跟着娘亲一起睡觉的权力,心中正得意,根本没听爹爹和祖父在说什么。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除夕就要到了,这一又要过去了。 大周的诸位亲王郡王都携家带口赶来京城,以参加除夕之夜的皇室夜宴和大年初一的正旦大朝会。 阿犬从宫里回来后,秦二嫂和秦仲安陪了外孙几日,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他们两口到底在城里呆不住,就又回蔡家营了,今年准备在蔡家营过年。 兰芝自是舍不得,可是秦仲安悄悄和她说:「兰芝,你娘如今迷上打马吊了,早和蔡大娘她们约好,过年时天天聚在一起打马吊吃锅子,她如今心里牵挂着呢!」 听了爹爹的话,兰芝只得让孙秋备了马车,送爹娘回蔡家营。 腊月二十六这日,珊瑚把端王府给各家亲眷送的年节礼单拿了进来,呈给兰芝看。 兰芝第一个看的自然是给爹娘的年节礼单了。 她细细看了一遍,又添了几样:「庄子上送来的碧粳米和各样腊制野味,再添一倍;各样陈女贞酒、桂花酒、茉莉酒、南酒和花雕,再添一倍;再添一件藏青缎面灰鼠皮袍,一件大红织锦面雪貂皮袄……」 珊瑚答应着,一一记录了下来。 刚忙完这件事,兰芝有些疲惫,扶着翡翠起身,在明间里踱了几步,外面便传来玛瑙的声音:「启禀王妃,福王世子妃、世子侧妃求见!」 兰芝闻言,略一思索,吩咐珊瑚道:「请她们去东客室候着吧!」 她其实不太想见小孟氏和武氏,不过赵郁和大哥赵翎感情很好,看在赵郁的面子上,她还是会见见赵翎的世子妃和侧妃的。 不过兰芝想试探这两位一下,看看她们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明明彼此看不惯,这两位却还亲自来拜访,应该是有目的的。 今日赵郁一大早就去了城外,他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怕是到了明天早上才会回来,因此端王府中如今是兰芝做主。 珊瑚答了声「是」,正要出去,却被兰芝给叫住了。 兰芝想了想,吩咐道:「你好好看看小孟氏和武氏的脸色,看看她们是不是心怀鬼胎。」 端王府和小孟氏有灭族之仇,赵郁和武应文又是仇敌,小孟氏和武氏这个时候来见她,实在是太奇怪了——总不能是特地送上门来让她打脸的? 一定有什么猫腻! 珊瑚答了声「是」。 兰芝还有些不放心,又吩咐珍珠道:「你和珊瑚一起去,一定要好好观察。」 珊瑚和珍珠见兰芝这样郑重,当下也重视起来,答应了一声,一起退了下去。 兰芝坐在那里,总觉得背脊发凉,似乎有什么危险临近似的…… 这时候阿郁在家就好了,两口子还能好好商量商量。 兰芝转念一想:如今西北大战在即,赵郁和他那些幕僚都在忙碌西北之事,怎么能拿小事去烦他呢! 算了,只要事情不大,我自己来处理好了! 福王世子妃小孟氏和世子侧妃武氏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入了端王府角门,行了约莫两盏茶工夫,这才在内宅大门外停了下来。 武氏扶着丫鬟下了马车,等了一会儿,见世子妃小孟氏那边还没有动静,便抬眼看了过去,却见小孟氏扶着两个丫鬟慢慢地从马车上挪了下来,不由心里一愣:这小孟氏一向不是这样娇弱的人啊! 小孟氏艰难地挪下了马车,扶着大丫鬟,在众丫鬟的簇拥下向大门而去。 武氏见状,心中狐疑,却也跟了上去,心里却道:这小孟氏是怎么了?瞧着这样不对劲儿,跟只剩最后一口气似的,为何非要约着我一同来端王府见秦兰芝? 小孟氏浑身难受,头疼欲裂,喉咙肿疼,双腿都是软的,却依旧扶着丫鬟往前走。 第三十七章 到了大门前,小孟氏抬头一看,没见到端王妃秦氏出来迎接,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俏丽丫鬟带了两个小丫鬟在门口等着,心里失望到了极点,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毕竟时移世易,秦兰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郡王小妾了。 武氏想得更通透,如今孟氏娘家已经覆灭,而她的娘家武家和端王是政敌,孟王妃能见她们,已经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了。 想起娘家嫡母的交代,她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如今福王、王妃和世子都不肯进京,只有她和小孟氏作为福王府的代表带着各自的孩子来到了京城,不知道这次进京,到底是对还是错。 珊瑚候在门口,见小孟氏见和武氏过来,含笑上前,屈膝行了个礼,脆生生道:「世子妃、侧妃请,我们王妃在里面候着两位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小孟氏和武氏,发现武氏双眼明亮,面颊白里泛红,分明是健康模样,而小孟氏脸色发青,瘦得脱了形,瞧着实在是有些怪。 小孟氏收起了先前的傲慢,用尽全力让自己看得正常一些,扶着丫鬟和武氏一起随着珊瑚进了大门,穿过穿堂,又进了二门。 小孟氏以为秦兰芝起码回到二门这里迎接的,谁知还是没有人,倒是另有一个姿容秀丽的丫鬟立在那里,屈膝行了个礼,笑吟吟道:「世子妃、侧妃,请往这边走!」 见丫鬟指的方向是东边,小孟氏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和武氏连进正堂见秦兰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去东客室了。 珍珠引着小孟氏和武氏进了东客室,请她们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一边观察着她们,一边吩咐小丫鬟奉上茶点,待有了发现,便借口去请王妃退了出去。 福王府世子妃小孟氏瞧着很不对劲,就像尸体化了妆跑出来似的,远看艳丽得很,近看就有些吓人了。 小孟氏和武氏相视一看,不禁苦笑。 如今不同往日,她们必须得好好巴结秦兰芝。 小孟氏坐在那里,只觉得头疼欲裂,身子忽冷忽热,喉咙里疼痒难耐,却只能拼命坚持着。 她都坚持到了这里,定要坚持到最后,以报灭族之仇。 再说了,她的儿子还在那些人手里呢,为了儿子能活命,她什么都愿意做! 两人在东客室内枯坐了半日,正等得有些心焦,却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中间夹杂着女子的笑声,小孟氏坐不住,便借口腿麻,扶着丫鬟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慢慢走到了窗前,透过水晶窗向外看去,却因为竹林的阻隔,什么都没看到。 她立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听出是大理寺卿甄素和的夫人甄氏过来了,直接被引到了正堂说话,此时秦王妃正亲自迎接甄夫人。 武氏看向小孟氏,见她面色苍白泛灰,身子微微颤抖,原本心中有些快意的,可是想想自己,两人现如今颇有些同病相怜,便轻轻道:「再等等吧!」 她们一直等到了傍晚,却一直没见到秦王妃,只得向丫鬟说了一声,主动离开了。 坐回自己的马车里之后,小孟氏身子靠在了身后的锦绣软枕上,忽然压抑地咳嗽了起来,她忙拿锦帕捂住了嘴。 过了一会儿,小孟氏拿开了锦帕,看着锦帕上鲜红的斑斑血迹,顿时心如死灰。 她觉得自己真是傻到透顶,居然想通过多和秦兰芝呆在一个屋子里,把病气过给秦兰芝的法子来报仇。 秦兰芝看着娇弱天真,其实最是阴险狡诈,她如何会上这个当? 武氏坐在自己的马车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小孟氏这些时候情形实在是有些不对! 自从小孟氏上次出了福王府一趟之后,回来没两天就开始生病,整个人气色越来越差,而且听说还咳血,她不会是得了什么痨病吧? 兰芝坐在锦榻上,甄素和坐在靠东摆着的黄花梨木圈椅上两人一起听着珊瑚和珍珠的回话。 珊瑚一边想一边说:「……世子妃小孟氏似乎很瘦,脸上虽然搽了厚厚的脂粉,可是还是透出些青来……」 珍珠忙也补充道:「世子妃嘴唇虽然涂了香膏,可是还是能看出嘴唇发青,她的颈部涂了厚厚的粉,不过奴婢还是发现了几处紫癍……」 兰芝想起了自己在家传医书上看到的一种疫病——伤寒疫,当下看向甄素梨:「我在一本古时医书上看到两段记载,第一段记载说的是赤壁之战进行到了十二月份,曹军‘突发大疫,吏士多死者’;第二段记载说的是前宋‘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这两个记载中是的‘大疫’,便是伤寒疫。」 甄素梨脸色苍白:「小孟氏的症状正好与伤寒疫症状相符!」 兰芝看向甄素梨,甄素梨也看向她,两人神情肃穆,都知道若是她们判断准确,京城将有灭顶之灾——这伤寒疫极易传播,凡是与病人面对面说话沾上对方喷出的飞沫,或者同处密闭室内,就有可能传播上这个疫病。 兰芝深吸一口气,吩咐珊瑚:「今日在东客室侍候的两个丫鬟,送到城外庄子上隔离起来,好好将养,三个月后身体康健,再放出来吧!」 她又吩咐珍珠:「命人把东客室封起来。」 待安排齐备,兰芝又叫来孙秋,吩咐了几句,让他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查探福王世子妃小孟氏得的是不是伤寒疫,若是确定,让青衣卫暗中控制京中福王府众人的进出——只需进,不许出! 孙秋听了,当即神情肃穆,答了声「是」,急急退了下去。 兰芝又叫来小厮阿贵,吩咐他去城外白佳宁的庄子请赵郁。 白佳宁的船队从海外运回一种火力极大的火炮,赵郁去白佳宁在运河畔的庄子实验这种火炮的威力了。 甄素梨见此事紧急,索性也不离开了,陪着兰芝处理此事。 武氏心中疑惑,一回到京中福王府,便叫了陪嫁来的家人媳妇武来安家的进来,低低吩咐道:「昨日马府医不是给世子妃看过脉息么,让你男人去好好问问,必要时……」 武来安是她的陪房,一向得用,这件事只能交给武来安了。 不过半个时辰工夫,武来安家的就拎着裙裾急急跑了进来:「侧妃,马府医不见了!」 武氏不由打了个寒战:「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来安家的忙道:「我男人问了马府医的家人,说是昨日从王府回去,谁也不理,用帕子捂着嘴拿了银子就出去了,说一百天后再回家。」 武氏心里毛毛的,忙道:「你拿些银子,想办法找小孟氏的那些丫鬟婆子打听打听!」 武来安家的答应了一声,领了银子就出去了。 孙秋行动力惊人,天擦黑时分,果然在城外的一个小客栈里寻到了给小孟氏看过脉息的马府医。 马府医正在客栈的小房间内自斟自饮,孙秋带着青衣卫敲了几下门,没人来开门,他抬腿就踹了过去。 房门被踹开了,屋子里满是浓重的酒气和酸气,另外夹杂着一股药香,一个中年男人正窝在窗前榻上,手里端着一坛酒在喝,榻上地下全都是空酒坛。 看到凶神恶煞般闯进来的青衣卫,中年男人呵呵笑了起来,接着又哭了起来:「我要得伤寒疫了,你们别靠近,靠近我喷你们一脸飞沫……呜——」 他放下酒坛,放声大哭起来。 第三十八章 孙秋当即伸出胳膊拦着手下的人,然后自己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外,关上了门,这才吩咐道:「孙百户,你带着人守在这里,不要让他出来,隔着门问话就行。」 安排好这些,孙秋又吩咐亲信蒋挺:「你拿了我的腰牌,用最快的速度进城去见林公公,就说京城福王府发现了伤寒疫患者,请他老人家立即封了京城福王府。这件事忙完,你再回王府禀报王妃。」 蒋挺知道此事重大,当即接过腰牌收好,带了两个属下骑马飞驰离开。 安排好这些,孙秋带着人急急往白佳宁的运河庄子去了。 白佳宁的运河庄子里,靠近运河的那个院子此时灯火通明。 赵郁正带了禁军统领李昭等人赏鉴新从船上卸下来的西洋火炮。 这六座火炮,是他和白佳宁花费重金通过掮客从西洋人那里买到的,六座火炮,外加六箱火药,再加上给掮客的银子和给西洋人的贿赂,总共花了一百万两白银。 如今值不值这一百万两白银,就要看今晚的实验了。 火炮的旁边,摆着成堆的烟花,几个小厮拿着点着的长香正严阵以待。 白佳宁紧紧跟着赵郁,口中道:「二哥,没事,这火炮若是没用,我早晚会找到陈阿宝,让他重新再给咱们弄六座!」 陈阿宝是闽州人,家中世世代代都是海边渔民,后来开始海上走私,因此与西洋商队搅在了一起,专门做起了掮客生意。 赵郁想的却是成功后如何复制这些火炮。 他有一个打算,等他复制出西洋火枪和火炮,就建立起一个专属他的军队,装备火枪和火炮,闲时练兵,战事作战,军饷丰厚,锤炼出极强的战斗力…… 一切齐备之后,赵郁的右手抬了起来。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赵郁深吸一口气,右手劈了下来。 立在烟火前的小厮立即伸出长香,点着了那一对对烟火,在巨大的烟火炸响声中,青衣卫点燃了最中间那座西洋火炮的引信,对准院中的假山轰了过去。 随着一声巨响,假山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烟尘。 在火药浓烈的气息中,赵郁笑容灿烂看向白佳宁:「佳宁,得拜托你再跑一趟西北,运四座火炮过去吧!」 与西夏赫孙作战的时候,这四座火炮可是一支奇兵,会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白佳宁早就做好了准备,点了点头:「二哥,剩下的那两座你是不是还想让人试着复制?」 赵郁笑着「嗯」了一声,道:「火枪咱们已经复制了出来,只是弹药的长途运送还有些问题,我正让人抓紧时间研究,也快出结果了。」 他得意洋洋道:「早晚有一日,咱们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制造出比西洋火枪和西洋火炮更厉害的大周火枪和大周火炮,到时候咱们看谁还敢随便犯我大周!」 白佳宁被赵郁说得心潮澎湃:「二哥,我明日一早就出发,你放心吧!」 赵郁正要说话,却看到孙秋带着书房小厮阿贵急急跑了过来,因孙秋是留在王府保护兰芝的,他忙看向孙秋:「孙秋,王妃怎么了?」 林文怀今日不在宫里轮值。 他如今也是有了家室的人,等闲不肯出门应酬,不用进宫轮值时,他不是在家里陪着韩香绫种花赏花读诗作画,就是陪着韩香绫出去远足或者享受美食。 此时林文怀正在书房里陪着韩香绫赏鉴王维的真迹,听了蒋挺的禀报,心中一凛,当即想起了大周历史上遇到过的一次疫情——那次也是伤寒疫,因此处置得当,把爆发疫情的兴业坊封闭了,结果那次疫情爆发京城总共死亡三万余人,与历史上伤寒疫情爆发动辄死几十万人几百万人相比,算是万分幸运。 韩香绫闻言,当下道:「文怀,快些派人封住福王府吧!」 林文怀点了点头,叫了孙春进来,吩咐他带人封锁福王府,自己便要进宫面圣。 韩香绫见他要进宫,当下道:「文怀,我去陪兰芝,她正怀着身孕,心里指不定怕成什么样子呢!」 林文怀凝视着韩香绫,没有说话。 韩香绫知道他担心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揽着林文怀的腰,踮起脚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阿郁和兰芝是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应该与亲人站在一起。」 林文怀深深看了韩香绫一眼,点了点头,用力抱了她一下,低声道:「忙完这边的事,我去接你。」 此时兰芝正和甄素梨在书库里查找资料。 因阿犬去了城外蔡家营看外祖父外祖母,赵郁又在城外,兰芝心无挂碍,沉静地忙碌着。 兰芝记得前世她曾经在书库里看到过一本古医书,里面提到了东汉有一位名医因家族中有无数人死于伤寒疫而专门研究伤寒疫,最后终于研究出了药方,治愈了不少病人。 这个书库还是庆和帝当年在潜邸中的书库,堪称浩如烟海,兰芝和甄素梨带着几个识字的丫鬟查了一个时辰,还是一无所得。 甄素梨担心兰芝怀着身孕久立不好,扶着兰芝坐下,柔声道:「王妃,您坐下歇一歇,我带着丫鬟们找就是了。」 兰芝哪里肯歇,她想了想,道:「我坐在这里,让人搬一摞书过来,我一本一本慢慢找。」 与蒋挺一起赶到王府内宅的是韩香绫。 得知甄素梨陪着兰芝在书库内,韩香绫便带着蒋挺直奔书库而去。 兰芝听了蒋挺的禀报,当下道:「根据小孟氏的症状,我已经猜到是伤寒疫了,正与甄夫人在找治疗伤寒疫的药方。」 韩香绫忙道:「兰芝,这样找太慢了,让外书房那几个识字的小厮们过来,和丫鬟们一起找吧!」 书库里涉及的机密太多,外人不能相信,只能让王府内识字的丫鬟和小厮来找了。 兰芝点了点头:「好。」 又道:「里面有些闷,咱们去外面等着吧!」 甄素梨笑了起来,道:「王妃,您怀着身孕呢,让林夫人陪着您回去吧,我带着人留下来找!」 她原本是来给王妃送新酿好的薄荷酒的,既然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要留下来管到底了。 兰芝想了想,觉得甄素梨说的有道理,便道:「我不回内宅,去暖阁歪一会儿就行,那本书找到了就拿去让我看。」 听孙秋和阿贵说完,赵郁当下道:「我这就进城回府。」 这场疫病,前世根本没有发生,或者是前世发生了,却没有扩大,因此没有上报。 如今既然发生了,他得赶紧回去陪兰芝一起面对。 想到兰芝身怀有孕,却要自己面对这些事情,他心里一阵心疼,归心更急,一边大步流星往前走,一边吩咐小厮知廉去准备笔墨纸砚。 赵郁离开运河庄子之前,笔走龙蛇写了一封短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了亲随知廉,吩咐道:「你快马回宛州王府去见我大哥,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要进京,你就随他一起回来;如果他不肯进京,你就自己回来吧!」 第三十九章 他如今身边这些人,只有知礼、知义、知廉、知书、知文和知武是当年在福王府的旧人,派知廉回宛州王府,倒是熟门熟路。 如今哥哥的这对妻妾都在京城福王府,哥哥的两个儿子也都过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侄子如今如何。 不过如何,得先通知哥哥再说。 知廉答应了一声,自去领取盘缠收拾行李。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 赵郁让白佳安进宫向庆和帝禀报此事,好启动太医院参与进来,他自己带了亲随,预备骑马进城回府。 这时候城门已经关闭,赵郁拿出腰牌让温凉叫开城门,与白佳安一行人一起进了城,各自分头行事。 书库的暖阁在书库上面,是一个精致的阁楼,朱窗上糊着月光纸,鎏金小篆内焚着檀香,紫檀架上摆着茂兰,紫檀木长榻上铺设着玉色锦褥和碧色锦缎,颇为雅致。 兰芝在锦榻上坐下,有些疲惫,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已经确定小孟氏得了伤寒疫,那她的伤寒疫是从哪里得来的? 得早些问明情况,早做防范…… 韩香绫忙服侍她躺下,又拿来碧色锦缎被子,搭在了兰芝身上,然后坐在一端为兰芝按摩着腿脚,轻轻道:「兰芝,你在担心什么?」 兰芝忽然坐了起来,道:「表姐,姐夫已经让人封了福王府,得想办法问出小孟氏的病是从哪里染上的——如今天气寒冷,伤寒疫极易传播开来,若是传播开来,那就太可怕了!」 史书上记载的伤寒疫疫情,每次爆发,都会死几十万上百万人,决不能让这种情形在大周出现。 韩香绫当下叫了大丫鬟翠竹上来,吩咐道:「你现在就叫了韩小虎带着你去找咱们大人。」 兰芝又交代了翠竹一番,这才看着翠竹下楼去了。 翠竹离开之后,兰芝也有些坐不住了,吩咐玛瑙:「速去准备笔墨。」 玛瑙答应了一声,去一边的阁子内准备笔墨纸砚了。 韩香绫忙问兰芝:「兰芝,你要给阿郁写信?」 兰芝微微一笑,道:「我想起我家家传的医书中曾有一个方子,是专门用来预防时疫的,有清热解毒,抗炎消肿的功效,我打算先写了方子,让大厨房的人大锅熬煮,王府里的人和青衣卫的人都先服用了预先伤寒疫,尤其是那些去福王府的青衣卫。」 韩香绫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玛瑙很快就备好了笔墨纸砚,过来请兰芝过去。 兰芝略一思索,提笔就把方子给写了出来。 她记性本来就好,这些方子又是她下了大功夫背过的,记得自然清楚。 韩香绫立在一边看,见有蒲公英、黄芩和苦地丁等物,便也笑了起来,道:「我虽然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些都是清热去火的!」 兰芝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福王府内宅偏院正房内,武氏正在看着奶娘奶孩子,丫鬟走了进来:「侧妃,武来安家的来了!」 武氏起身去了明间,坐在锦榻上见武来安家的:「怎样了?」 武来安家的脸色有些白:「侧妃,世子妃院中不少人都病倒了,我先去找的是大公子的奶娘万喜,谁知道万喜已经病倒了,和世子妃的症状一样,脸色发青,瘦得脱了形,躺在家里不能动了;我觉得不对,又去了世子妃身边大丫鬟永贞家里,才得知永贞已经去了,高烧呕血再加上上吐下泻,不过两日就去了……」 武氏脸色变得苍白,道:「万喜家和永贞家是不是都在王府……」 武来安家的忙道:「正是,都在王府后巷家人住的院子里住着呢!」 武氏飞快看了武来安家的一眼,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武来安的见武氏神情怪异,只得下去了。 待武来安家的一走,武氏就叫来大丫鬟松云,压低声音急急吩咐道:「你现在赶紧去角门那边,让看大门的小厮去请外面医馆的大夫进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她现在怀疑小孟氏不知道从哪里染了疫病,如今小孟氏包括她身边的亲近人都已经染了疫病,自己今日与她一起出门,不知道是否染病。 松云出去之后,武氏枯坐了片刻,忽然吩咐丫鬟柏云:「你现在进里屋,带了奶娘和二公子去后园小楼里住下,这几日关门闭户,不要出后园,后园小厨房里什么都有,先自己做着吃。」 安顿好儿子赵岫,武氏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端起茶盏正要饮,却见大丫鬟松云急急掀开门上的绵帘进来:「侧妃,咱们王府的大门已经被青衣卫封住了!」 武氏心里一慌,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问道:「别的门呢?别的门能出去么?」 松云脸色蜡黄:「侧妃,听小厮说,别的门也都被封住了!」 武氏一颗心如沉入冰冷的水底,她颓然坐下,自言自语道:「姓孟的要害人,却连咱们大家都害了……」 松云忙道:「侧妃,那二公子——」 武氏脸上露出惨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只是小孟氏的崽子不知道怎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道:「让人关上咱们的院门,就这样死扛着吧!」 小孟氏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两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肌肤青白,似涂了一层蜡一般,脸上形如骷髅。 她双目微阖,嘴里喃喃叫着儿子的名字:「阿岷……阿岷……」 阿岷,是娘害了你啊! 这次福王缠绵病榻,孟王妃要侍奉他,不能进京参加除夕宫宴。 世子赵翎也不肯进京。 都是她虚荣心强,想要参加京中贵妇圈的交际,生怕被贵妇圈遗忘,非要带儿子赵岷进京…… 她分明只是接了密信去见先前的闺中好友,谁知对方包藏祸心,儿子被扣住,而她为了救儿子,被迫染上了这伤寒疫…… 阿岷啊,娘亲对不起你…… 小孟氏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孟氏身边的大丫鬟秋香咳嗽了几下,慢慢走了过来,却发现小孟氏有些不对,忙用手指试了试,发现小孟氏已经断了气。 她整个人软了下去,扶着床滑到了脚踏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秋香想起刚到京城时接到那封密信时小孟氏欢天喜地的样子,还说福王府虽然没落了,可是她的好姐妹并没有忘记她,呵,真是没有忘记她啊…… 汤药熬好,整个端王府外院内宅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众丫鬟也不怕苦了,一个个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喝了,尤其是见过小孟氏的珊瑚和珍珠——虽然她们和小孟氏说话时距离都不算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先喝药预防。 韩香绫端着药碗喝了一口,不由放了下去:「好苦!」 兰芝怀着身孕,不敢随便喝药,见韩香绫叫苦,不由莞尔,端起盛放蜜饯的小碟子递到了韩香绫面前:「吃一粒衣梅吧,是南边过来的,酸酸甜甜的,外面裹了层薄荷,还生津止渴。」 韩香绫拈了一粒放入口中,只觉又凉又酸又甜,滋味很是别致,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吃了两粒衣梅,这才道:「还有么?我回家时给我些!」 第四十章 兰芝笑了:「还有好几罐呢,你走时给你一罐!」 「王妃,还有我呢!」甄素梨笑着走上了楼梯,「这种衣梅其实就是杨梅,用各样药物浸过,又在外面裹了桔叶和薄荷,具有祛恶味,煞痰火,解酒克食之效。」 兰芝笑了起来:「好好好!一人一罐!」 甄素梨把一本书递给了兰芝:‘王妃,您看看是不是这本书!’ 兰芝看了看封面,然后开始翻看。 韩香绫和甄素梨立在一边,都紧张地看着兰芝。 兰芝翻看了一遍,没有看到记忆中那个方子,便又翻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便压抑着内心的失望,微微一笑,道:「反正书就在书库里,总能找到的,咱们继续找吧!」 正在这时,丫鬟蜜蜡快步走了上来,满脸喜色:「启禀王妃,王爷回来了!」 兰芝闻言,一下子有了主心骨,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笑容瞬间变得灿烂起来:「他现在就在外面么?」 甄素梨见王妃方才还镇定自若指挥若定,一听说王爷回来了,当下就变回了小儿女,不由心中暗笑,当即道:「王妃,那我继续看着人寻书去了!」 韩香绫也是笑:「我也跟着素梨下去吧!」 兰芝笑吟吟答应了一声,待甄素梨和韩香绫去了书库,这才吩咐蜜蜡:「去请王爷上来吧!」 又吩咐小丫鬟碧玺:「你去小厨房和蜀芳说一声,让她备些宵夜送过来,另外再为王爷做一碗鸡丝汤面。」 碧玺答了声「是」,刚要下去,便看到王爷急急上了楼梯,忙闪到一边,等王爷上来。 兰芝坐在锦榻上,仰首看着赵郁,眼中满是笑意:「阿郁,你回来了!」 赵郁「嗯」了一声,道:「我回来陪你。」 他挨着兰芝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兰芝一番,见兰芝一切如常,心里这才略微放松了些,问道:「兰芝,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兰芝笑了,故意道:「我觉得不舒服,难受极了……哎呀呀,可怎么办呐!」 赵郁见她太淘气,不由莞尔,揽着兰芝,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放心,有我呢!」 想到兰芝差点被小孟氏这贱人给害了,赵郁心里一阵后怕,揽紧兰芝:「幸亏你没事……」 兰芝背后紧挨着赵郁,能够感受到赵郁心跳很快,知道他担心自己,仰首笑盈盈瞅着他:「阿郁,我没事,真的!」 赵郁见兰芝气色很好,便道:「我带了大夫回来,等一会儿让大夫上来给你看看!」 又道:「兰芝,你今日处置得很好。」 若不是兰芝处置及时,这场时疫蔓延开来,实在是可怕之极。 用罢宵夜,兰芝见赵郁一直陪着自己,可是薄薄的眼皮微微发红,知道他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自是心疼,便让他先在暖阁里歪着歇一会儿,自己打算下楼去书库陪韩香绫和甄素梨等人一起找。 赵郁舍不得兰芝辛苦,可是他知道兰芝有自己的坚持,因此不说话,只是看着兰芝,眼睛微微潮湿,瞧着可怜兮兮的。 见赵郁跟小狗似的可怜巴巴看着自己,兰芝不由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捏了捏赵郁的脸颊,柔声道:「阿郁,我不累,真的。你忘记我怀阿犬的时候了?我可是健壮得很呢!」 那时她怀着阿犬,随着赵郁从宛州到西北千里跋涉,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赵郁伸手摸了摸兰芝的肚子,垂下眼帘道:「我总觉得这次你的肚子,比上次怀阿犬的时候要大……」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次兰芝的身孕,与怀阿犬那时不一样。 难道这次兰芝真的怀了女儿? 兰芝抚了抚赵郁的脸颊,笑容加深:「哪有什么区别!」 她把赵郁摁倒,亲自弯腰脱去赵郁的靴子,让赵郁在榻上躺舒服,又拿了锦被展开盖在赵郁身上,给白纱灯罩上了深色灯罩。 暖阁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兰芝走到榻边,弯腰在赵郁唇上亲了一下,却发现赵郁握住了她的手,便轻笑一声,掰开他的手,下楼去了。 这时候整个书库,已经只有两排还没有找过了,小厮们守着一排查找,韩香绫和甄素梨带着丫鬟们守着一排查找。 兰芝走到了韩香绫她们的那一排,见剩下的不多了,便从最末处开始倒着找。 她查到的第五本是汉代一位不出名的诗人的诗集及笔记,兰芝心里一动——她记得前世看到的那本医案似乎就是附在诗集后的——当下就翻到了最后,后面果真记录着医案! 兰芝大喜,当即倒着一页一页翻看起来,终于翻到了那一页,第一行字便是「伤寒疫医案」五个字! 她一目十行看毕,还是不敢相信,当即又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之后,这才大声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书库中众人都欢呼起来,在楼上暖阁歇息的赵郁也下来了:「找到了?让我看看!」 兰芝却没有先给他,而是先递给了甄素梨:「素梨,你先看看!」 甄素梨细细看罢,眼睛亮晶晶满是笑意:「应该是这个方子!这方子就是针对伤寒疫的!」 赵郁吩咐珊瑚抄下方子让兰芝保存,自己把书递给了温和:「你现在给林大人送去,先配药给福王府的人吃!」 温和答应了一声,珍而重之地把书塞进怀里,急急出去了。 见兰芝有些累,赵郁上前扶住兰芝。 兰芝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看向韩香绫和甄素梨:「咱们都累了,表姐,素梨,你们今晚都住在王府吧,内宅的东客院和西客院我已经让丫鬟收拾了,先委屈你们住下吧!」 韩香绫和甄素梨相视一笑,答应了一声,告辞罢一起带着丫鬟随着蜜蜡离开了。 赵郁待客人都离开了,这才柔声道:「兰芝,我背你回去吧!」 兰芝「嗯」了一声,在赵郁的照顾下裹上宝石蓝缎面灰鼠斗篷,戴上兜帽,然后爬到了赵郁的背上,闭上了眼睛:「阿郁,我好了。」 赵郁双手伸到背后揽着兰芝,起身向前走去。 珊瑚、珍珠在前面打着灯笼,玛瑙等人和几个亲随小厮都跟在后面,一行人往内宅方向而去。 夜深了。 天上没有月亮,寥寥几颗星星挂在天际,就连风似乎都被寒气冻住,一丝风都没有。 赵郁陪着兰芝睡了一会儿,确定兰芝睡熟了,这才起来,让轮值的丫鬟玛瑙和蜜蜡在窗前榻上值夜,自己起身穿了斗篷出去了。 赵郁的幕僚一部分因为西北的战事被派去了西北,另一部分因为赵郁的差遣,跟着鲁州守备林荫去了东海之滨的鲁州,还留在京城并不多,此时都守在外书房里,正在商议这次京城福王府发生伤寒疫疫情之事。 听到小厮禀报赵郁进来,众人齐齐起身拱手行礼。 赵郁睡了一个时辰,这会儿神采奕奕,在书案后坐下后,沉声道:「各位对福王府爆发伤寒疫疫情之事有什么想法?」 此时距离端王府不远的武丞相府的内书房也还亮着灯。 第四十一章 武应文坐在紫檀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头疼地看着立在前面的两个女儿——嫡长女武敏和嫡六女武敬,道:「你们俩这是做什么?眼看着快过年了,这时疫万一在京城蔓延开来,那可怎么办?唉!」 他的嫡长女武敏贵为太子妃,可惜先太子实在是不争气,如今害得他的嫡长女年纪轻轻幽居家庙。 他的嫡六女武敬,丈夫是户部侍郎,公公是令国公,好好的贵妇日子不过,搀搅进端王府和福王府的事情做什么! 武敏淡淡道:「赵郁那厮,处处与爹爹掣肘,我们做女儿的,自然要为爹爹分忧了。」 武敬作为嫡出的小女儿,自幼得宠,当下气哼哼道:「我听说赵郁甚是喜爱他那个妾室扶正的王妃秦氏,一日也离不得的,就想着先把这疫病传给秦氏,再通过秦氏传给赵郁,谁知秦氏和赵郁还没染上,疫病居然在福王府传开了!」 武应文看着六女儿,叹了口气,道:「你四姐姐的儿子赵岫,已经染上时疫了!」 福王府世子侧妃武敞,也是他的女儿,只不过是庶女罢了,可是即使是庶女,赵岫也是他的外孙啊! 武敬翻了个白眼:「什么四姐姐啊,不过是贱婢生的庶女罢了!」 武应文被武敬堵得无话可说。 他这小女儿被他和夫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也正是因为如此,别的女儿都被他安排嫁入了王府,单是武敬嫁进了国公府做不用主中馈的小儿媳妇。 武应文想了想,忽然看向武敏和武敬:「这疫病,你们是怎么传给福王世子妃的?」 武敏看向武敬。 武敬满不在乎道:「是我的一个做海上生意的朋友,以前也常来京城,有两年没见了,他来京城看我,就给我出了这个主意……病人也是他装在密闭的船舱里带来的……」 那个人是她的情人,彼此正是情热时候,那人却不见了,前些时候又出现,送给她不少海外稀罕玩意不说,听她说深恨端王赵郁,便给她出了这个主意。 武应文一听,心中一惊:「此人原先叫什么名字?」 武敬眼睛亮晶晶,脸颊绯红:「父亲,他叫韩双,先前便是福王府上的,是赵郁的生母韩侧妃的家臣!」 武应文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韩莲这是坑他家坑上瘾了啊! 他思索良久,开口道:「阿敬,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交给爹爹善后吧!」 为今之计,只有斩草除根了,无论是赵翎的儿子赵岷,还是韩莲的家臣韩双,都弄死吧,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武敬有些慌乱:「爹爹,他……他已经不见了,连带着小孟氏的儿子赵岷,都不见了……」 武应文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女儿,半日没说话,最后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所有相关人等都除掉,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若是真弄死了赵郁也行,偏偏还被赵郁那个王妃给识破,真是的! 女人家考虑问题格局还是太小,若是让他来做这件事,说不定赵郁已经完蛋了…… 不过韩莲也是,她都跑到倭国去了,她的家臣还要和赵郁斗下去么? 这条线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武氏居住的偏院中,丫鬟婆子都无事,偏偏二公子赵岫发病了。 得知儿子开始咳嗽,武氏一下子怔住了:为何会是阿岫先染上? 贴身大丫鬟绵竹见状,忙道:「侧妃,我去隔着园门交代奶娘好好照顾二公子!」 武氏怔了征,眼泪流了出来,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比亲娘照顾得更经心?我自己的孩子,还是我亲自去照顾吧!」 她在娘家是没人重视的庶女,嫁到了福王府,依旧不得丈夫的心,只有儿子赵岷才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听了武氏的话,武氏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都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半步,低下了头。 武氏见状,心中有数,胸臆中弥漫着说不出的悲凉,她思索片刻,开口道:「谁愿意随我去后园照顾二公子?」 丫鬟们都没有出声,难堪的静默弥漫在屋子里。 武氏垂下眼帘,拨弄着手腕上的碧玺手串,道:「凡是跟我过去的人,一人赏一套黄金头面做嫁妆。」 这赏格可够丰厚了,可是丫鬟们还是没有人动——这病传染得那样快,就怕有胆去伺候二公子,却没命拿黄金头面。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小丫鬟香草就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侧妃,武来安家的死了!武来安也病了!外面的青衣卫把死人的尸体都集中焚烧了,世子妃也被烧了!」 冰凉与恐慌在屋子里蔓延着,丫鬟们都变得脸色苍白,其中有两个胆小的开始抹泪。 绵竹脸色发白,道:「侧妃,我随您去照顾二公子……」 王府已经被封了,疫病正在王府里蔓延,与其死在这里,不如去后院搏一搏,或许能得到一套黄金头面…… 武氏点了点头:「收拾一下,咱们去后面吧!」 绵竹忙道:「那青衣卫送进来的汤药……」 武氏惨笑道:「喝吧,不喝也是死,喝了说不定能活下来!」 她又道:「也喂阿岷喝,我不信我们母子的命就这么薄!」 得知大哥的儿子赵岫染了时疫的消息,赵郁当即派了太医严格防护进入了福王府。 接下来的这三日,赵郁每日早出晚归忙碌朝中之事,兰芝担心自己染病,也不敢去蔡家营接阿犬,每日只是和韩香绫甄素梨作伴,赏赏梅花,散散步,做做针线,看看书,品尝一下美食,倒也惬意。 因韩香绫住在端王府不肯回家,林文怀索性也悄悄搬了进来,住进了韩香绫住的东客院。 甄素和如今人在西北,两个女儿甄意和甄慧也去了外州府的外祖母家,因此甄素梨就安安生生在端王府住了下来。 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 兰芝因为怀着身孕,不用去参加宫里的除夕夜宴,便留在王府与韩香绫甄素梨作伴。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赵郁也舍不得兰芝去宫里,便亲自去蔡家营接了阿犬,父子俩直接进宫去了。 明日的正旦大朝会上,会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发生。 除夕夜宴结束之后,赵郁陪着庆和帝回了延福宫。 深夜的延福宫,挂满了水晶灯,灯光莹洁,帘幕彩绣辉煌,兽金炉焚着速水香,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如同神仙宫殿。 庆和帝先去看熟睡的阿犬。 白文怡带了翡翠和一个女官守着阿犬,见庆和帝进来,忙齐齐起身行礼,用极低的声音道:「见过陛下!」 庆和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免得吵醒阿犬。 寝殿内,阿犬正躺在御榻上睡得正香。 庆和帝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熟睡的阿犬,越看越觉得阿犬生得好看,又聪明,又可爱,性格也好,简直是世上最完美的小孩子。 他一抬头,便看到赵郁也走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薄荷气息,知道赵郁净过手了,担心赵郁要把阿犬带走,忙压低声音道:「阿犬已经睡熟了,阿郁,你自己去偏殿歇息一会儿吧!」 赵郁「嗯」了一声,走过来看了看阿犬,见阿犬睡得小脸白里泛红,越发显得眉目浓秀,不由心中得意,道:「父皇,阿犬生得像我,真是俊秀啊!」 第四十二章 庆和帝:「……」 他怕赵郁再看一会儿阿犬,就要把阿犬带到偏殿里去,当下起身,在赵郁背上拍了一下:「阿郁,你去睡吧,距离正旦大朝会没两个时辰了,能歇息一会儿就歇息一会儿吧!」 心里却道:阿郁过完年就二十岁了,该行冠礼了,到时候起个什么字呢? 又道:阿郁到底又长大了一些,肩膀不像先前那么单薄了,有了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赵郁其实真的有心抱走阿犬,谁知却被父皇识破了。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去了。 延福宫偏殿不是赵郁前世记忆中的样子。 他屏退侍候的宫女和太监,自己慢慢在偏殿里走着,寻找前世的痕迹。 前世北边的落地长窗前,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美人榻,上面铺着月白素锦褥子,褥子上有两个兰芝亲自绣的竹青色靠枕,一个是他的,一个是兰芝的。 兰芝闲来无事,就倚着靠枕歪在榻上,有时在读书,有时在发呆,有时坐在上面做针线;如今这里摆着的却是一张紫檀木长榻,上面铺设着深红锦褥和蜀锦靠枕。 赵郁在长榻上坐下,看向对面的拔步床。 前世的记忆中,那里放着一张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面的衾枕都是用素雅的浅粉玉白月白浅青锦缎制成;如今那里却放着一张紫檀雕花开富贵拔步床,上面铺设着深红锦缎衾枕。 赵郁的视线又转向左边,前世那里摆着一张黄花梨木嵌螺钿妆台,上面嵌着一面大镜子,镜前摆着许多瓶瓶罐罐,都是兰芝家常用的,真不知她天天涂抹些什么;如今那里摆着黄花梨木连三横柜,上面放着一盆银镀金六方盆料石梅花盆景…… 赵郁不由笑了起来。 真好,这一世,他和兰芝能甜甜蜜蜜,生儿育女,相伴终生…… 明日大朝会结束,他就回去陪兰芝出去走走。 兰芝上次还说羡慕林文怀带韩表姐去看黄河,要不,他也悄悄带兰芝去看黄河? 京城风俗,大年初一要登高去佛寺或者道观,如果兰芝想去,带兰芝去登高? 抑或带兰芝去运河边的摘星楼尝尝他家的鱼?兰芝上次还说摘星楼的鱼好吃…… 秦二嫂原本打算在蔡家营过年的,她甚至还约了三个牌搭子支桌子打马吊熬年,谁知到了傍晚时分,村子里各处响起了爆竹声,噼里啪啦的,把她的心都弄乱了。 她开始思念兰芝,思念阿犬,思念女婿赵郁,心里琢磨着:女婿和兰芝那里又没有长辈,我们去应该也没人反对吧? 秦二嫂还没有开口,一边坐着的秦仲安就长吁短叹道:「除夕之夜,女婿带着阿犬去皇宫了,兰芝自己在王府,不知道怎样了……」 秦二嫂看向秦仲安:「兰芝她爹,要不这样,趁着城门还没有关,咱们这会儿赶着马车进城去陪兰芝?」 秦仲安一下子站了起来:「好!」 他生怕秦二嫂迷恋打马吊,一会儿又后悔不肯去了,急急道:「我去让阿福套车!」 见秦仲安兔子般蹿了出去,秦二嫂不禁笑了起来,吩咐储秀:「快收拾东西,把家里准备的炸货各样都拣一些,咱们去看大姑娘!」 傍晚的时候,兰芝闲来无事,正与甄素梨韩香绫一起翻看从书库里找出来的那些医书,却听得小丫鬟进来禀报:「王妃,外家老爷和老太太来了!」 兰芝闻言大喜,当即放下手里的书:「我爹娘来了!」 韩香绫和甄素梨见兰芝大眼睛亮晶晶的,显见是欢喜到了极点,当下便陪着她出去迎接。 除夕夜熬年的时候,兰芝命人在梅园暖阁内支起了炭炉,上面咕嘟着羊肉锅子,她和爹娘以及韩香绫甄素梨围坐在锅子四周涮锅子吃,饮甄素梨亲自酿的薄荷酒,热闹得很。 到了子时,京城开始燃放爆竹和烟花,爆竹声响成一片隐约传来,烟火在夜空时时绽放,整个京城进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兰芝早吩咐知礼准备了,当下笑吟吟道:「到子时了,大家起来看烟花吧!」 丫鬟卷起了暖阁西边的窗子,众人趴在栏杆上,只听到「嗖」的一声,月光湖边一支烟花升起,在半空炸成牡丹花的纹样,紧接着便又无数烟花升起炸成花开富贵图样。 众人在漫天烟花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早上,林文怀下了值,直接来到端王府接了韩香绫家去。 韩香绫刚走,甄素梨的娘家弟弟也来了,甄素梨便也家去了。 兰芝送走了两位好友,心里虽然有些孤单,不过爹娘都在,一家三口说话散步,倒也自在。 王府众人前来向王妃行礼,平时王府里人瞧着不多,可是全集中在一起倒也有不少人,因此分批进了内院正房行礼。 兰芝早命人准备好了红封,命丫鬟散了红封,便放众人自在过年去了,她自己则陪着爹娘在屋子里坐着说话。 正说话间,玛瑙喜滋滋进来禀报:「启禀王妃,阿贵从宫里回来,说陛下准了王爷的请封折子,阿犬小公子如今是世子了!」 兰芝虽然早知结果,可是收到这个好消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当下便笑盈盈吩咐道:「玛瑙,你去见大管家,就说我说的,世子进封是喜事,阖府上下人等,各赏三个月月银!」 玛瑙答应了一声,急忙传话去了。 秦仲安和秦二嫂也开心得很。 秦二嫂嘴巴笑得合不拢:「她爹,以后咱们见了外孙子叫什么呢?得称呼世子吧?!」 秦仲安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出来了:「自然是称呼世子了!」 见爹娘如此开心,兰芝不禁微笑——真好,阿犬如今可是端王世子,赵郁的继承人了! 如果不出意外,阿犬会成为大周帝国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正旦大朝会后赵郁要代庆和帝宴请群臣和各国使臣,中午不会回王府,兰芝便让丫鬟在明间里摆上席面,预备陪爹娘一起用饭。 兰芝刚落座,小丫鬟碧玺就进来禀报:「王妃,福王世子到了!」 听说是赵翎到了,兰芝不肯耽搁,忙道:「请福王世子去内书房,我这就过去。」 这次京城福王府出事,最担心的人怕是赵翎了,兰芝得先见见赵翎,亲自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免得赵翎与赵郁兄弟之间产生隔阂。 前世赵翎牵涉入福王谋反一案被庆和帝处死,赵郁虽然没说,可是兰芝知道他很难过,许久都没有缓过来…… 内书房中,赵翎静静坐在酸枝木官帽椅上,端起素瓷茶盏抿了一口。 他看似平静,可是微颤的茶盏出卖了他。 接到赵郁派人送去的书信后,赵翎禀明母亲孟王妃,当时就出发了,一路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京城。 他直奔福王府,却发现京中王府被青衣卫围住,根本没法进去,他只能来端王府见赵郁。 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王妃到!」 赵翎当即起身迎接。 第四十三章 门上的锦帘被小厮掀起,兰芝带着珊瑚走了进来,她抬头看向赵翎,见他依旧是旧日模样,凤眼朱唇,身材高挑,只是形容清瘦了许多,明显有些憔悴,知道赵翎心系妻儿,忙与赵翎彼此见了礼,然后把福王府如今有太医进驻疗治的事情说了。 赵翎心知这是赵郁的安排,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和赵郁是兄弟,自不会说那些泛泛的客套话。 兰芝见赵翎心下定了些,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她说话素来简练,此时和赵翎说话,更是一句废话都没有,简简单单的叙述而已。 赵翎坐在酸枝木官帽椅上静静听着,俊脸没有表情,可是兰芝发现他的手青筋绷起,显见是愤怒到了极点,心中不由叹息。 待兰芝说完,赵翎起身郑重地一揖:「弟妹,对不住,是我治家不严。」 如今福王病倒,福王府由他打理,今年的除夕宫宴和正旦大朝会,他都以侍病为理由回避了,没想到世子妃小孟氏和侧妃武氏联合起来,以参与京中交际为理由,非要带着孩子进京。 赵翎被她们纠缠不过,只得眼不见为净,随她们折腾,谁知这两个人居然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全是他治家不严之过。 只可怜阿岷和阿岫这两个孩子了。 兰芝说完前情,便恳切道:「大哥,伤寒疫非同寻常,极易染上。如今因为朝廷严密控制,疫情还只是在京中福王府蔓延,据太医院传来的消息,福王府中已经有人持续服用汤药病情好转,您不如先在这里住下,静待消息。」 赵翎心中已有决定,笑了笑,道:「多谢弟妹盛情,只是我——」 「只是你什么!」外面传来赵郁的声音,随着越来越近的靴子声,赵郁大步流星进了内书房,先向赵翎见了礼,然后看向兰芝,眼中带着问询。 兰芝柔声道:「阿郁,我把情况都跟大哥说了。」 赵郁点了点头,道:「兰芝,你回去休息吧,我和大哥谈一谈。」 兰芝正要起身,赵郁却又交代珊瑚:「好好扶着王妃!」 兰芝如今怀着身孕,就怕地下万一有水结冰,路滑易摔。 经历了那么多事,赵郁对「人心险恶」四个字简直是认识深刻。 珊瑚忍着笑,答了声「是」,扶着王妃出去了。 若是以往,赵翎定要打趣赵郁,可是如今他哪有那种心情。 赵郁拖了一张官帽椅放在赵翎身前,自己坐了下去,然后道:「大哥,你得帮我。」 赵翎一愣,凤眼微眯看向赵郁:「阿郁,你又闯什么祸了?」 赵郁凑近赵翎,低低说了几句话。 赵翎:「……阿郁,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他居然派人不声不响就和西夏赫孙打了起来,朝廷中如今一点风声都没有。 赵郁眨了眨眼睛。 他就是胆大包天啊! 赵翎叹了口气道:「我先回王府吧,先处理完家事,再说国事。」 赵郁还要再劝,赵翎摆了摆手:「你不必再劝了,我总得担负起自己该担负的责任,不能一味逃避了。」 听大哥这样说,赵郁知道大哥心意已决,当即叫了孙秋进来,道:「你去太医院一趟,就说我的命令,领六套银丝头罩及辅助的药物。」 如今太医进入福王府,都需要用银丝头罩罩头,而且用搀了药粉的布巾捂嘴,否则根本不敢进去。 兰芝回到内院,刚扶着珊瑚绕过影壁,便看到阿犬从正房明间跑了出来,心里不由一喜:「阿犬!」 阿犬好几日没见娘亲了,想得很,听到丫鬟通禀说王妃到了,就跑了出来。 他叫了声「娘亲」,迈动小短腿飞快地跑了过来,隔着锦裙一把抱住了娘亲的腿,仰首哼唧着撒娇:「娘~娘亲~」 兰芝心都要融化了,弯腰抱起阿犬:「我的心肝小宝贝阿犬!」 阿犬被娘亲抱了起来,便捧着娘亲的脸,先在娘亲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左左右右又亲了好几下。 兰芝被儿子柔软的唇亲得心里软绵绵的,抱着阿犬慢慢往正房走,口中道:「阿犬,这几日开心么?想不想娘亲呀?」 阿犬如今口角已经很伶俐了,双臂揽住娘亲脖颈,把在蔡家营和在宫里好玩的事都和娘亲说了一遍。 翡翠带着跟随进宫的两个丫鬟出来行礼:「见过王妃!」 兰芝笑眯眯道:「你们辛苦了!」 又道:「这次跟世子侍候的人,丫鬟一人赏一套赤金头面和一套衣服,小厮一人赏两个金锞子外加一套衣服!」 翡翠等人都笑着谢了赏。 她们随着世子进宫,当真是日夜轮值,时时都保证世子身边有人,就连夜里睡觉,也都有人熬夜守着,就怕给人可乘之机。 不过几日时间,他们都瘦了一圈呢! 珍珠珊瑚等人知道翡翠她们跟着世子进宫的辛苦,也不争竞,都笑着上前,屈膝向阿犬行礼:「给世子请安!」 先前她们都混着叫「阿犬」或者「小公子」,如今朝廷已经批了王爷的请封折子,以后可得称呼世子了。 阿犬早跟着白文怡学过礼仪了,当即似模似样道:「平身吧!」 见阿犬明明是白白嫩嫩的大眼睛小娃娃,却做出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兰芝抱着阿犬笑了起来。 众丫鬟也都笑着起身:「谢世子!」 到了晚上,阿犬自是要跟娘亲一起睡了。 翡翠给阿犬洗了澡,拿大丝巾擦拭了身子,换上了洁净的白绫小中衣,然后故意笑着问阿犬:「世子啊,今晚跟谁一起睡呀?」 阿犬翻身一滚,灵活地滚到了娘亲旁边,一骨碌坐了起来,抱住了娘亲的胳膊,温暖柔软的小脸贴了上去,声音娇娇嫩嫩:「阿犬当然是要跟娘亲一起睡呀!」 翡翠见阿犬又在撒娇,当下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脸颊:「阿犬羞羞羞,这么大了还要跟娘亲一起睡!」 阿犬若无其事一扭脸:「咦,孙秋来了!」 翡翠:「……」 她的脸瞬间红了,当下低下头弄着衣带。 兰芝又好气又好笑,看向阿犬:「阿犬,这是谁教你的?」 阿犬一本正经道:「娘亲,是白公公教我的。」 上次翡翠取笑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白公公就教他这样说。 兰芝:「……」 阿犬这孩子,可真是人小鬼大! 翡翠听说是大太监白文怡教的,当下顾不得害羞了,忙道:「王妃,世子在宫里的时候,是白公公教世子礼仪的。」 兰芝含笑又问了阿犬几句,发现阿犬还真跟白文怡学会了不少东西,心中甚是感念白文怡。 阿犬终于又躺在了爹娘的大拔步床上,心满意足,这儿摸摸,哪儿看看,折腾了好久,又缠着兰芝给他讲故事。 兰芝侧身躺着,用右手抚摸着阿犬柔软的发,柔声讲着故事。 故事讲完,阿犬又问了两个问题,得到回答后,他伸手探到兰芝衣襟里,柔嫩的小手摸了摸兰芝的肚皮:「娘亲,弟弟就在你的肚子里吗?」 兰芝想了想,道:「嗯,不过也有可能是妹妹。」 第四十四章 阿犬把脸贴到了娘亲肚皮上,先叫了声「妹妹」,想了想又道:「弟弟,等娘亲把你生下来,我和娘亲一起睡,你和爹爹一起睡,听到了么?咱们说定了呀,不许后悔!」 兰芝扑哧一声笑了,抬手抚摸着阿犬,一下一下,不一会儿就把阿犬给摸睡着了。 赵郁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兰芝迎了他进来,低声问道:「大哥那边怎么说?」 赵郁抱住了兰芝,低声道:「大哥非要进福王府……」 不过他能理解大哥,若是同样的事出现在他的身上,他也会进去陪自己的妻儿。 兰芝「嗯」了一声,道:「大哥是一家之主,是丈夫,也是父亲,这是他的责任……」 赵郁在兰芝唇角亲了一下,柔声道:「兰芝,你和阿犬,还有腹中的孩儿,就是我的责任。」 兰芝反抱住赵郁:「阿郁,你也是我的责任!」 夫妻两个都笑了起来。 外面起了风,风声呜呜,寒意凛人,可是两人心中都暖融融的。 赵郁忽然道:「兰芝,我想洗澡。」 兰芝知道他的小心思,却故意道:「你想洗澡?去洗吧,我给你准备洁净中衣!」 赵郁凑过去,吻住了兰芝,过了良久,他抱着兰芝撒娇:「兰芝……」 兰芝早发现了赵郁的变化,不由笑了起来,柔声道:「我知道了。」 转眼间正月十五元宵节就过去了。 赵郁终于接到了西北的战报——玉兆雁与白佳昊大败西夏与赫孙联军的进攻,歼敌三万余人,俘虏三千余人,西夏一直退到了者阴山,而赫孙则后退到了胭脂河,经历了这次伏击战之后,大周实际控制线向外推进了四百余里,而且使西夏和赫孙失去了天然的屏障者阴山和胭脂河。 到了二月底,大周朝廷收到了西夏使者和赫孙使者的降表——在大周军队的持续推进下,西夏和赫孙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在大周和西夏赫孙的谈判重新开始之时,福王府也终于解除了两个月的封锁。 赵郁一直在福王府大门外等着。 福王府大门一打开,赵郁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赵翎抱着次子赵岫带着侧妃武氏走了出来。 赵郁大步迎上去:「大哥!」 赵翎看着前来迎接的弟弟,笑了起来:「阿郁。」 终于出来了!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活着带侧妃武敞和次子赵岫出来,只是小孟氏已经去了,长子赵岷也不知所踪,小孟氏身边的亲信大丫鬟全都死光了,如今毫无线索。 赵郁早和兰芝商议过了,他把赵翎一家人安顿在了端王府外院的清和堂,当晚就把赵翎请到了内书房,兄弟两个吃酒说话。 一盏酒饮下,赵郁开门见山道:「大哥,你有什么打算?我希望你能帮我。」 短短两个月时间,赵翎似乎成熟了许多,也内敛了许多。 他看向赵郁,凤眼清澈:「阿郁,我想做一些实事,我知道你想在大周各地开办学堂,这件事能不能交给我来做?」 经历了这次生与死的考验,他早把先前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丢到了爪哇国。 与其做生而富贵不事稼穑的福王世子,不如踏踏实实为这个国家做一些实事。 赵郁笑了起来:「好!」 他伸手握住了赵翎的手:「大哥,你去礼部,好不好?」 礼部侍郎正好出缺,让大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赵翎微笑:「好!」 赵郁端起酒壶,给兄弟两个的酒盏都斟满,然后递给了赵翎一盏。 赵翎饮了这盏酒,然后道:「福王府这次死的人太多了,我不打算继续住了,我在御河街有一个宅子,我预备带着武氏和阿岫搬进去。」 赵郁闻言,抬眼看向赵翎——他总觉得大哥话还没说完。 见赵郁看着自己,双目亮晶晶,就像先前一样,满是好奇,赵翎不禁笑了,伸手摸了摸赵郁的脑袋,道:「我母妃写了信来,打算让我续娶高门之女,我拒绝了。我打算把武氏扶正,好好教养阿岫,继续寻找阿岷。」 赵郁默然片刻,忽然道:「大哥,阿岷的行踪我的属下已经探查到了。」 赵翎闻言,眼睛一亮,看向赵郁:「阿郁,阿岷他——」 赵郁有些烦躁,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哥,我娘还活着,她带着韩单韩双兄弟去了倭国,这次伤寒疫就是她弄出来的,我手下的温和如今带人追踪韩双去了倭国,传回的最新消息是韩双把阿岷带到了倭国。」 赵翎其实早知道韩莲没有死,知道所谓的韩侧妃之死,只是庆和帝为了让阿郁摆脱韩侧妃设的一个局。 他以为韩侧妃会被囚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却没想到韩莲居然跑到了海外,而且竟然还在折腾着。 赵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手在赵郁肩膀上拍了一下:「阿郁——」 他没有说下去。 赵翎和赵郁兄弟两个,生在皇室,享受了富贵,也经受了磨折,谁都过得不容易。 赵郁没有说话,他垂下眼帘,也掩住了眼中的杀意。 韩莲屡次挑战他的底线,终于泯灭了赵郁对她的最后一丝亲情。 你要害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还有我,那我为何还要对你手软? 前世我囚禁你到死,这一世我也不会再仁慈。 反正人人皆知我的生母韩氏已经去世,我不用背负不孝这个罪名。 转眼到了三月,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西北战事已经收尾,立下功勋的文臣武将该晋升的晋升,该赏赐的赏赐,王湉进入内阁,白佳昊升任兵部尚书,玉兆雁升任西北总督,甄素和升任吏部尚书,祁瑞因功授京兆尹一职……一时之间,端亲王赵郁显赫一时,端亲王府热闹非凡,威赫扬扬,门庭若市。 赵郁越是位高权重,兰芝就越是低调。 她如今已是七个月身孕,身子越发笨重起来,和怀阿犬时的伶俐利落完全不同,身子显得臃肿得多。 不管是宫中的太医,还是女医出身的甄素梨和秦二嫂,都已经断定端王妃怀的是双胎。 为了养胎,兰芝每日不过是处理王府事务,教养阿犬,或者见赵郁亲信家的女眷罢了,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她闲下来时,有时会在书房里读读书写写字,有时会请了白大太太、白二太太、冯大奶奶、甄夫人和韩香绫等人过来,为阿犬等小孩子举办聚会。 这日阿犬进宫陪伴庆和帝去了,秦仲安又带着秦二嫂前往陕州终南山游玩了,就连韩香绫也随着前往辽州传旨的林文怀去辽州了,赵郁依旧日日忙碌政务,兰芝未免有些无聊。 赵郁原本是议事中间休息,特地从外书房后门过来看兰芝的,见兰芝百无聊赖坐在庭院里蔷薇花架下看书,便道:「兰芝,大好春光,我陪你去金明池别业玩半日吧?」 他特地请教了宫中的太医,太医说了,兰芝怀着双胎,身体沉重,到了六个月后,心情会容易不好,他这做丈夫的须得细心体贴,温存备至,好哄妻子开心。 兰芝放下书:「不去!」 她有些烦恼地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有这肚子,我哪里也不想去!」 又道:「哎呀,好烦呀!」 第四十五章 赵郁见兰芝撒娇,愈发温柔起来:「要不,你随我去外书房,躺在屏风后听一听我们商讨的事情?」 兰芝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道:「我若是去的话,会不会有人说我……干政?」 赵郁笑了起来,柔声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他笑容灿烂又捧兰芝道:「我的兰芝那么聪明,参与进这些公务里来,说不定能给我不同的思路呢!」 先前兰芝给他出了好几次主意,每次都帮了他很大的忙。 兰芝那样聪明,他正需要兰芝的意见和建议呢! 兰芝被赵郁哄得开心,便挽着赵郁的手,笑吟吟撒娇:「我起不来了,你拉我起来!」 赵郁很喜欢兰芝对着他撒娇,伸手一拉,把兰芝给拉了起来。 兰芝果真随着赵郁去了外书房。 安顿好兰芝,赵郁便去前面了——王湉等人都在等着他呢! 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坐下之后,兰芝不禁也笑了起来,她其实也发现了,这次怀孕和上次怀阿犬似乎有些不同,这次果真应了民间那句话「一孕傻三年」,她觉得自己没有以前伶俐了,脑子也转得有些慢。 等生下这一胎,她一定要坚持十年内不再怀孕,好腾出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次跟阿犬进宫的依旧是翡翠和唐文唐辞,如今在屏风后侍候兰芝的正是珊瑚。 珊瑚搬了张锦凳坐在贵妃榻前,为兰芝按摩着有些浮肿的腿。 兰芝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王爷,我老婆也怀着身孕呢,咱们要不要先订下娃娃亲?」 声音清冽中带着不羁,正是玉兆雁的声音。 玉兆雁去年也成亲了,他的妻子正是王湉未婚妻的姐姐,还是赵郁和兰芝做的媒。 玉兆雁夫妻二人,一个是秀美高挑野性难驯的边关悍将,一个是端庄温柔做事稳重的大家闺秀,却过得和美之极。 赵郁笑了起来:「我家的是女儿,我舍不得女儿嫁到你家去!」 到了如今,赵郁依旧坚持兰芝腹中怀的是女儿,而且是双胞胎女儿。 玉兆雁听了,「嗬」了一声,道:「我家有什么不好?我生得如此英俊潇洒,我儿子将来定是西北第一美男子,难道配不上你家姑娘?」 在座的王湉、祁瑞、白佳昊和白佳宁等人,见玉兆雁纠缠端王,都笑嘻嘻作壁上观看热闹。 赵郁被他缠得有些不耐烦,起身揪住玉兆雁的衣领:「还想让我姑娘嫁给你家臭小子,你可真会想,我绝对不会和你结亲,哼,让你整日烦人!」 他说着话,揪着玉兆雁的衣领把他给送了出去:「你在廊下旁听,再多说一句我踹你!」 玉兆雁在廊下站定,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谁说我一定生儿子了?万一我生的是女儿,我女儿一定长得很美丽,将来你儿子想娶,还要看我的脸色呢!哼!」 赵郁才不理会他呢,兰芝腹中怀的可是女儿,才不需要求娶玉兆雁的姑娘! 兰芝在屏风后笑得身子发软,又不好出声,只好抱了锦缎抱枕在怀里,笑得眼睛都湿润了。 玉兆雁是大周和赫孙混血,长相集中了父母的优点,肌肤细白,眉目浓秀,鼻梁挺直,嘴唇嫣红,细高挑身材,生得秀美无匹,他的女儿应该也会很美,玉兆雁这点倒是没有胡说。 赵郁如今口口声声将来不和玉兆雁结亲,万一到时候孩子们自己看对了眼,看赵郁到时候如何下台。 把玉兆雁这厮赶出去后,赵郁总算是清静了一会儿,正要继续方才的议题,外面却传来小厮阿贵的声音:「启禀王爷,温和回来了!」 屏风后兰芝脸上本来还带着笑,听到温和回来了,她脸上的笑意当即消失了——温和带了人去海外追踪韩莲,这次回来不知带回了什么消息…… 赵郁原本还在笑,听到温和回来了,脸上的笑容还在,可是眼中的笑意却消失了。 他淡淡吩咐道:「让温和在东耳房等着吧!」 阿贵答了声「是」,知道王爷还没说完,便继续等着。 赵郁略一思索,吩咐阿贵道:「准备茶点,让温和先歇一会儿。」 温和从海外万里而归,一定累得很,先歇一会儿再见吧! 阿贵离开之后,赵郁集中注意力,正要继续下面的议题,谁知书房门被人推开了一道缝隙,缝隙慢慢扩大,玉兆雁从缝隙里悄悄挤了进来。 发现众同僚都看到他了,玉兆雁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蹑手蹑脚溜回自己的圈椅上正襟危坐。 赵郁早发现玉兆雁的小动作了,装作没看到,继续处理着政务。 众人散去后,赵郁这才吩咐阿贵:「让温和过来吧!」 阿贵答应了一声,自去叫温和去了。 赵郁走到屏风后:「兰芝,我让人把屏风撤去吧!」 兰芝原本歪在贵妃榻上,见赵郁过来,便把手放在赵郁手中:「阿郁,拉我起来!」 上次怀阿犬的时候,即使到了快生的时候,她也身体轻捷脚步轻快,该做什么做什么。 这次居然怀了双胎,简直是累得要死。 赵郁再多的不开心,在看到兰芝的瞬间也都一扫而空了。 他弯腰轻松地把兰芝打横抱起,走到书案那里才轻轻放了下来。 珊瑚极有眼色,早搬了张黄花梨木圈椅过来,上面还铺垫着柔软透气的金丝草软垫。 兰芝刚在书案一端的圈椅上坐下,温和就进来了。 温和一进来,就看见一个容颜清艳衣衫淡雅的少妇正坐在书案边,正是王妃,顿时吃了一惊,再一看,见王爷也在书案后坐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拱手道:「见过王爷王妃!」 赵郁含笑道:「坐下说话吧!」 温和答了声「是」,在靠东摆着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垂目略一斟酌,然后开始回话:「王爷,王妃,这次追踪韩双,属下借助了白三公子的朋友海商陈吉祥之力,一直追踪韩双到了倭国,并尾随韩双上了岸。」 兰芝心知温和口中所谓的海商,实际就是海上走私商人,有时还会兼职做海盗,便把陈吉祥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温和继续道:「韩双甚是狡猾,中间多次隐匿行踪,属下多方查探,才又寻到了他的踪迹,最终跟到了韩氏的老巢。」 他原本便是沉稳的性子,如今缓缓道来,明明是跌宕起伏凶险异常的一段经历,却被他说得四平八稳毫无波澜。 温和寻到韩莲的老巢之后,收买了住在附近的倭人,易容扮作本地人潜伏了下来,以搜集韩莲的情报。 把这些过程简单说了之后,温和这才道:「王爷,王妃,韩莲到了倭国,一直与海盗勾连着,一边抢劫海上商船,一边派韩单前往天竺大量收购炼制阿芙蓉膏,如今海外最精炼的阿芙蓉膏便出自韩氏。她借把精炼阿芙蓉膏输入倭国,又通过种种手段,如今已经取得了倭国的一个岛屿,正往岛上转移她的私兵——韩氏收拢了许多流落海外的闽州流民,又收编了几股势力较小的海盗,其志不在小……」 第四十六章 温和提到的韩莲的「通过种种手段」,取得倭国的一个岛屿,实际上是指韩莲又嫁了一次,嫁给了倭国一个拥有岛屿的领主。 韩莲嫁过去没多久,那个领主就成了她的傀儡,被她控制在手里,如今韩莲已经成为那个岛屿的真正主人。 赵郁认真地听着,待温和说完,便道:「有没有赵岷的消息?」 赵翎如今留在京城,做了礼部侍郎,一直在忙碌在大周各地开办学堂之事。 他虽然没有再提赵岷,可是赵郁知道大哥心中一直在牵挂着赵岷。 温和忙道:「王爷,王妃,岷公子如今就在韩氏手中,属下曾经远远看到过一次,韩氏出行时抱着岷公子出来了,瞧着白白胖胖的,应该还算康健,只是韩氏防备太严,如今又龟缩在岛上,岛上全是海盗和私兵,属下实在是难以进入。」 赵郁又问了几句,待温和出去了,便看向兰芝。 兰芝知道韩莲活得胆大妄为又恣意,做事没有底线,当下便道:「阿郁,你说……韩氏会不会骚扰大周沿海?」 赵郁眼睛微眯:「她一定会骚扰大周沿海的。」 「大周国力强盛,人口众多,百姓富足,对韩氏来说,她若是在大周卖阿芙蓉膏,利润一定很可观。」 「而且只要能让我难受,她就会很开心。」 一般人做事都有底线,凡事都有目的,而他这位母亲,就是为了自己而活,她没有一般人的感情。 兰芝点了点头:「阿郁,鲁州、浙州和闽州沿海该早做战备了。」 赵郁垂下眼帘,没有把自己暗中的布置告诉兰芝。 韩莲毕竟是他的生母,这样对付自己的生母,他虽然脸皮够厚,却也没法对兰芝说出口。 以后再说吧! 又过了十日。 这日兰芝正和赵郁在书房内说话——赵郁在饮茶,兰芝拿了竹剪在修剪书房内的兰草,阿贵禀报说温和温凉带了人来了。 兰芝「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尖端已经枯黄的兰叶,扭头看向赵郁,清泠泠大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带着询问之意。 赵郁放下茶盏,实在是尴尬得很,不知从何说起,沉吟再三,这才道:「兰芝,等会儿我再和你说吧!」 温和温凉兄弟很快就引着两个戴着帷帽的人进来了。 兰芝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人,对他们的真面目好奇得很。 这两个人进了书房才摘下了帷帽,齐齐向赵郁拱手行礼:「属下李兰(李陵)见过王爷!」 兰芝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十七八岁的双胞胎少年,俊秀异常,更兼身材高挑修长,气质清雅,十分之难得,只是瞧着有些眼熟。 她一时想不起李兰李陵兄弟长得像谁,总觉得呼之欲出,却又想不起,心中不免有些纳闷。 赵郁端坐在书案后,挑剔地打量了半晌,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少年确实是青衣卫选来的人中最像的,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言谈举止。 他问了这个少年几句话,发现他们是青衣卫精心训练出来的,而且是林文怀亲自训练的,便点了点头,看向温和温凉:「你们去安排吧!」 待温和温凉引着重新戴上帷帽的李兰李陵两个美少年出去了,兰芝这才想起来他们长得像谁了,当下瞪圆眼睛看向赵郁:「阿郁,你可真……真是……」 真是你娘的亲儿子啊,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 赵郁笑容灿烂可爱,似乎丝毫不觉得丢脸:「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他继续解释道:「李陵和李兰是青衣卫中的精英,训练了多年,原先是打算用作父皇的替身,如今我另有重任给他们,让他们随着温凉温和去海外。」 兰芝走到赵郁身前:「我说阿郁,父皇知道你这样做么?」 赵郁理直气壮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又笑了:「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怕是要揍我一顿了!」 兰芝自言自语道:「反正换了我,我就接受不了。」 赵郁居然安排两个长得极像庆和帝的美少年去接近韩莲! 赵郁笑得狡黠。 韩莲是他的母亲,他能揣测出韩莲的一部分心思。 就像他对兰芝有执念一样,韩莲对庆和帝也有执念,这种执念虽然隐藏很深,却依旧被他察觉了。 对庆和帝的执念,最终会像一柄锋利的匕首,戳进韩莲那颗坚硬的心脏。 桃花梨花逐渐开败,月季花开始盛开,京城的五月来到了人间。 这日休沐,赵郁陪着兰芝在庭院的游廊里散步,阿犬和奶哥哥阿青跟在他们夫妻后面。 游廊外侧花池里种的全是月季,雪白、玉白、粉红、嫩黄、正红和紫红各色月季花正盛开着,花香芬芳。 阿犬和阿青一边走,一边伸手碰触着探进来月季花,自顾自玩得开心。 小丫鬟桔梗过来通禀:「王爷,王妃,王湉王大人与夫人求见!」 兰芝闻言,笑盈盈看向赵郁:「阿郁,王湉终于舍得带他的小娇妻出门了!」 四月的时候,王湉终于把小未婚妻娶进了门,他请了二十日的婚嫁,整整二十日没有出门,如今终于愿意出门了。 赵郁也笑:「老房子着火了呗!」 王湉今年都三十岁了,他的小娇妻才十七岁,自然是珍爱无比了。 兰芝还没说话,阿犬就挤进了她和赵郁之间,大眼睛亮晶晶:「爹爹,什么是‘老房子着火了’?」 赵郁:「……」 他刚要忽悠阿犬几句,却听到兰芝在一边轻咳了一声,忙收起忽悠,认认真真道:「阿犬,所谓的‘老房子着火了’,就是指上老年人遇到喜欢的人,感情强烈,不可抑制。」 阿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王先生是老年人啊!」 赵郁:「……我的意思是,你的王先生很喜欢你的小师娘!」 你这孩子会不会好好听人说话了?! 阿犬一本正经:「爹爹,我明白了。」 赵郁狐疑地看了阿犬一眼,总觉得阿犬这孩子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心里就能藏住事。 过了一会儿,王湉就带着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少女过来了,夫妻两个齐齐行礼。 兰芝笑盈盈打量着王夫人,见她生得甜美可爱,明明已是妇人打扮,却依旧是少女模样,娇憨得很,心里也很喜欢,便亲自扶了王夫人起来道:「我先前没见过你,不过你姐姐我却见过很多次,你们姐妹都是美人,嫁的夫君也都很好,真真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王湉的夫人是苏州盐政张文恒的小女儿,张文恒的大女儿嫁给了玉兆雁,小女儿嫁给了王湉,都是良配。 只是多年前王湉之父与张文恒因事生怨,两家老死不相往来,若不是王湉和他这位小未婚妻多年坚守,哪里会有如今的幸福生活。 王夫人小脸微红,眼波如水瞅了王湉一眼,谦逊了几句,声音也是柔柔的,很好听。 王湉在赵郁面前一向没有节操,如今新婚娇妻在场,他收敛了惫懒之气,十分正经严肃,和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阿犬好奇地看看王湉,觉得爹爹说对了,王先生眼睛一直看着师母,应该是喜欢得很。 他心里不明白的是,王先生一向爱说爱笑,为何师母在场,王先生却变得不爱说不爱笑还板着脸? 第四十七章 王湉和夫人告辞离开了。 兰芝见王湉伸手挽住了王夫人的手,不由笑了,指给赵郁看,轻轻道:「王湉和夫人感情真好!」 她喜欢有情人皆成眷属,不喜欢相爱的人彼此分离。 王湉和小徐氏苦了这几年,如今终于相爱相守,真是完美的结局。 赵郁揽着兰芝道:「我和你也很好呀!」 兰芝笑吟吟看了他一眼,发现夕阳中赵郁眉目清俊,实在是好看,心中喜欢,正要说话,忽然下面有水沿着腿根流了出来。 她定了定神:「阿郁,我……我要生了……」 瞬间的慌乱之后,赵郁很快稳住了心神。 他一把抱起了兰芝,一边疾步往正房方向走,一边吩咐跟随着侍候的丫鬟:「珍珠带人管着世子和阿青,珊瑚去东隔壁请外家老太太和产婆,红瑙坐了马车去甄府请甄夫人过来!」 因为快到兰芝的产期了,秦二嫂早早搬了进来,就在东偏院住着,随时预备着兰芝生产。 宫里的女医赵郁不敢用,就安排了青衣卫内部的产婆早早过来,正随着秦二嫂住在东偏院。 因为甄素和的夫人是有名的女医,所以兰芝早和甄夫人说好,生产时请甄夫人过来照看。 珍珠、珊瑚和红瑙三个丫鬟齐齐答了声「是」,各自行动去了。 翡翠正带了蜜蜡、玛瑙和碧玺等丫鬟在廊下做针线,见王爷抱了王妃疾步跑了进来,马上明白王妃要生产了,忙起身大声道:「王妃要生产了,咱们按照王妃的安排各司其职!」 兰芝知道自己快到产期了,提前就把贴身侍候的这些丫鬟各自要负责的事情安排了下去。 一时之间众人都井然有序行动起来,各就各位,很快就把一切都布置好了。 兰芝被赵郁放在了翡翠带人铺设好的拔步床上,看着紧张兮兮坐在床边只顾看她的赵郁,笑了起来:「阿郁,我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她可是经历过生产的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郁白皙的脸上冒出了一层细汗,额角的细小绒发也被汗水打湿了,凭空添了些稚气。 他理直气壮道:「你虽然不是第一次生孩子,可是你是第一次生双胎啊!」 想到自己很快会多两个女儿了,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兰芝,我前些时候还和父皇一起商量两个女儿的封号呢,福宁和永福,怎么样?」 兰芝忍着笑:「父皇怎么说?」 庆和帝对添小皇孙充满了执念,兰芝不信在这件事上庆和帝会是赵郁的知音。 赵郁张了张嘴,悻悻道:「父皇没有眼光。父女连心,等福宁和永福姐妹出生,父皇就知道我的直觉最准确了!」 兰芝见他依旧如此执着,心中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眼神温柔望着赵郁:「阿郁,我喜欢你。」 赵郁:「……」 他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怔怔看着兰芝。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他和兰芝都没有对彼此说过这四个字。 「我喜欢你」,多简单的四个字,可是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过…… 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兰芝心中忐忑,悄悄观察着赵郁,却发现赵郁薄薄的眼皮迅速红了,眼睛瞬间溢满了泪水。 看着这样的赵郁,兰芝的心脏似被人捏了一下似的,一阵心悸。 她正要说话,赵郁却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灿烂之极,小虎牙闪闪发光:「兰芝,我好爱你!很爱很爱!」 赵郁说着话,一滴泪水顺着挺直的鼻梁流了下来。 他用手一抹,笑容愈发灿烂:「兰芝,这辈子我缠定你了,不,不止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兰芝原本还感动得不得了,一听赵郁这句话,当即笑了起来:「阿郁,你好烦人啊!」 她以为赵郁是在开玩笑。 赵郁笑容稚气,凑过去在兰芝唇上吻了一下:「我就是要烦你,你逃不掉的!」 兰芝以为他是说笑,却不知他是真的这样想,而且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丫鬟的通禀声:「启禀王爷,外家老太太来了!」 赵郁听说丈母娘来了,忙起身笑吟吟迎接:「娘,您来了!」 跟着秦二嫂一起进来的两个产婆见王爷待秦二嫂如此亲近,心中纳罕,忙一起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赵郁知道这两个婆子便是青衣卫妇幼堂专用的产婆,虽然很少给权贵家的女眷接生,却是极有接生经验的,当下含笑道:「好好侍候王妃,若是侍候得好,小王自有重赏。」 两个产婆听了,忙一起行礼:「王爷请放心!」 两个产婆用香胰子净手罢,预备上前探看王妃的情形,却发现王爷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不由有些吃惊,都看向秦二嫂。 秦二嫂会意,忙道:「女婿,你还是先出去吧,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的,到底有些不方便!」 赵郁不想离开,只顾看兰芝。 兰芝见他又要黏着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当下道:「阿郁,你出去吧,生孩子哪有那么快,你在这里我有些心烦。」 再说了,赵郁呆在这里,产婆怕是会紧张,还是请他出去好了。 赵郁拗不过兰芝,只得依依不舍出去了。 他心里放不下兰芝,便在明间榻上坐下喝茶。 赵郁一盏茶还没喝完,派去请甄夫人的丫鬟红瑙就急急回来了:「启禀王爷,甄大人和甄夫人来了!」 兰芝在里面听到,当即让翡翠请了赵郁进来,道:「阿郁,你去东客室陪甄素和吧,让甄夫人进来陪我。」 赵郁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确不方便,当下吩咐众人:「王妃这里一有什么事,马上去禀报我!」 产婆和众丫鬟听说王爷愿意离开了,心里都悄悄松了口气,齐齐答应了一声,声音颇为清脆响亮。 王爷生得清俊好看,在这里呆着当真是赏心悦目。 可是再赏心悦目,王爷还是王爷啊,她们都很紧张啊! 甄素和陪着赵郁在东客室内坐着说话。 他虽然不像王湉和玉兆雁他们那样活泼诙谐,可是博古通今善解人意,而且与赵郁在治国上极有共同语言。 甄素和知道端王这会儿心里紧张,便不着痕迹地试图转移端王的注意力,提起了与辽国接壤的辽州的局势:「王爷,辽国人似乎与辽州的通北人有勾连。」 赵郁心里明白甄素和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放松下来,自然愿意配合了,便与甄素和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 如今西北初定,辽国那边的异动就有些突出了。 得知兰芝临产,韩香绫忙也坐车赶了过来。 甄素梨在产房内招呼,韩香绫则负责产房外的一切繁杂事物。 王湉原本就在外院,听到消息忙也赶了过来,虽然帮不上别的忙,在东客室陪着王爷说话还是可以的。 在甄素和与王湉的陪伴下,赵郁总算没那么紧张了,起码看上去没那么紧张了。 第四十八章 到了晚上,丫鬟送了几样精致酒菜过来,在甄素和与王湉的劝说下,赵郁勉强饮了两杯酒,又胡乱吃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牙箸。 王湉正要再劝,外面却传来脚步声,接着就有人掀开了细竹丝门帘。 赵郁没想到王府内居然有人这么没规矩,眉头微蹙看了过去,却发现是林文怀,当即起身出去了。 穿着青纱道袍做儒生打扮的庆和帝在廊下立着,见赵郁进来,挑了挑眉:「阿郁,你一直说这胎要给阿犬生两个妹妹,朕亲自来看看到底生的是皇孙还是皇孙女!」 赵郁心知父皇关心兰芝,却不好意思说出来,故意这样说的,便笑嘻嘻道:「父皇,咱们父子进屋说话吧,外面不方便!」 见庆和帝进来,王湉和甄素和忙向庆和帝行礼,心中却是大定——端王妃生产,连陛下都微服而来,可见陛下极为疼爱信重端王。 陛下如此疼爱信重端王,端王的位置看来极为稳固了,只需寻机再进一步成为皇太子了…… 赵郁引着庆和帝进了明间,装模作样用衣袖在黄花梨木罗汉床上拂了几下,一脸殷勤:「陛下,请上坐!」 见赵郁又淘气了,庆和帝抬手在赵郁脸颊上弹了一下:「坐下好好说话!」 赵郁笑着答应了一声,待庆和帝坐稳,掇了张圈椅,在庆和帝右手边坐了下来。 他坐下后,给王湉和甄素和使了个眼色。 王湉甄素和这才也坐了下来。 庆和帝坐下之后,略一沉吟,开口问赵郁:「阿郁,阿犬娘既然怀的是双胎,自然该预备两个名字了,你预备好没有?」 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可是眼睛一直看着赵郁,若是他的眼睛会说话,一定会说:阿郁,快请朕来给新生的小皇孙起名吧,朕早就准备好了! 赵郁笑得眼睛眯成了弯月亮:「父皇,我早就起好了!」 白文怡闻言,忙给赵郁使眼色。 这段时间庆和帝有空就研究给将要出生的小皇孙起什么名字,盘来算去起了几十个名字,又让钦天监的人一个个测算,总算是确定了两个。 因为怕赵郁自己给新出生的小皇孙起名,庆和帝这才亲自赶到了端王府。 只可惜白文怡眼睛都快抽筋了,可是赵郁却似没看到一般,笑嘻嘻道:「父皇,我给大女儿起的名字是赵荃,给二女儿起的名字是赵茉,您觉得这两个名字怎么样?」 庆和帝垂下眼帘:「若出生的是小皇孙呢?」 赵郁见父皇整个人都被失望之气给笼罩了,心中得意,微微一笑:「若兰芝生的是男孩子,就请父皇起名好了!」 见庆和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便笑着问道:「父皇,您有没有准备男孩子用的名字?」 庆和帝眼睛亮晶晶:「老二叫赵澈,‘林虚星华映,水澈霞光净’的澈,取‘清澈’之意;老三叫赵昕,‘檀车孔夏,四騵孔昕’的昕,取‘明亮’之意,这两个名字如何?」 赵郁:「……父皇,这两个名字还不错,不过女孩子的话,还是叫‘赵荃’和‘赵茉’好了!」 他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翡翠微颤的声音:「主子,王妃生了!王妃生了!王妃生了两个小皇孙!」 庆和帝闻言,当即笑了起来:「哈哈哈!是小皇孙!」 赵郁顾不得多说,当即起身:「父皇,我看看兰芝去!」 说罢,他急急出去了。 听到产房外传来丫鬟给王爷行礼的声音,秦二嫂和产婆忙抱起了襁褓中的新生婴儿,预备给赵郁看。 赵郁这会儿正处于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之中,匆匆看了一眼:「啊,好丑!」 和阿犬刚出生时一样丑! 接着他便问道:「娘,兰芝怎么样了?」 秦二嫂笑得合不拢嘴:「兰芝很好!」 赵郁心中大定,拔腿就进了产房。 甄素梨和韩香绫正陪兰芝说话,见赵郁进来,她们都笑了,忙起身退到一边侍立。 兰芝疲惫得很,见赵郁进来,想到赵郁面临的巨大落差,不由笑了起来:「阿郁,两个都是男孩子啊,怎么办呀?」 赵郁见兰芝小脸发白,神情疲惫,哪里还顾得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忙道:「兰芝,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兰芝微笑:「我没事。」 不过下一句就是:「阿郁,生孩子真的太累了……」 赵郁「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兰芝的头发和脸颊,柔声道:「咱们以后不生了,就这三个孩子好了。」 虽然很喜欢孩子,可是他舍不得兰芝再辛苦了。 兰芝知道赵郁一向说话算话,称得上一诺千金,听了他这句话,这才放下心来,轻声撒娇:「阿郁,我想看看孩子……」 秦二嫂正等着这句话呢,闻言忙带了产婆把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抱了过来,让赵郁和兰芝看。 屋子里的赤金枝型灯已经熄灭了,只点着几盏白纱灯,灯光莹洁。 兰芝就着灯光看着两个婴儿,发现两个孩子都红通通的,可是细看的话,一个颜色似乎更深一些,而且不像一般双胞胎那样长得很像。 她有些惊讶:「咦?这两个孩子怎么长得不像呀?」 甄素梨微微一笑:「王妃,不是所有的双胞胎都长得像的。」 韩香绫心里知道双胞胎各自长得像谁,当下笑了起来。 秦二嫂忙也道:「虽然长得不是特别像,可是都很好看啊!」 赵郁瞅了一眼,真心觉得长得不好看,心道:这两个瞧着似乎比阿犬生下来时还红,若是女孩子,一定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 他还有些不能接受现实,只是碍于兰芝,不敢表现出来罢了,这会儿就忍不住道:「娘,我想看看他们身上红不红……」 赵郁想再确定一下,看看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万一是产婆眼神不好呢?万一其中有一个是女孩子呢? 兰芝瞅了赵郁一眼,看穿了赵郁的心思,却不揭穿,只是抿嘴笑。 秦二嫂不明就里,当即揭开襁褓让赵郁看:「女婿,你看,身上也是红的,你看这想小唧唧,多可爱!」 赵郁飞快地看了一眼左边颜色深些的这个婴儿,发现这个红通通的丑婴儿的确是男孩子,心中空落落的,却还抱着一线希望,又去看右边那个。 秦二嫂以为赵郁要确定这个也是男孩子,还笑着抬起婴儿的腿:「女婿,的确是男孩子,天热,蛋蛋显得有些大!」 赵郁:「……」 兰芝不肯再生了,他这辈子别想有白白嫩嫩乖巧可爱的女儿了!呜呜—— 秦二嫂和产婆把两个小婴儿裹好之后,笑吟吟道:「女婿,外孙子的名字起好没有?」 赵郁握着兰芝的手坐在床边:「娘,这两个崽子哪个先出生?」 秦二嫂眼里脸上全是笑,指着左边颜色深些的小婴儿喜滋滋道:「这个是老二!」 又指着右边颜色没那么深的那个道:「这个是老三!」 赵郁当即道:「小黑叫赵澈,小白叫赵昕。」 兰芝:「……小黑?小白?」 秦二嫂扑哧一声笑了:「女婿,你这可说得太早了,万一两个小外孙都很白呢!」 第四十九章 在场的甄素梨、产婆和丫鬟们都抿着嘴笑,韩香绫则直接笑出了声。 赵郁又道:「老二记入玉牒的名字叫赵澈,以后由他承继秦氏,随兰芝的姓就叫秦澈吧!」 兰芝闻言,当即看向秦二嫂,见娘亲泪盈于睫,分明是欢喜之极,心中也有些安慰,却担心赵郁没法向庆和帝交差:「阿郁,父皇那边——」 赵郁笑容灿烂:「兰芝,有我呢!」 他眼珠子一转,含笑看向秦二嫂:「娘,您带着两个崽子去东客室吧,让孩子的祖父看一看!」 秦二嫂一愣:「孩子的祖父?」 她脑子转了两圈,才回过神来——难道皇帝来了? 秦二嫂瞪大眼睛看向赵郁。 赵郁笑了起来:「娘,没事,您只管过去!」 秦二嫂脚有些软,翡翠忙上前扶住了秦二嫂。 不过两个产婆都是见过世面的,当下稳稳抱着襁褓,随着翡翠和秦二嫂出去了。 甄素梨见状,忙给韩香绫使了个眼色,韩香绫会意,两人也随着一起出去了。 待娘亲出去了,兰芝这才看向赵郁,轻轻道:「阿郁,谢谢你。」 她知道皇室人丁单薄,庆和帝对皇孙异常重视,怕是不同意老二承继秦氏,赵郁将来还得费力说服庆和帝。 赵郁趁机道:「兰芝,我是你男人,这些事自然该我承担。」 他笑得狡黠可爱:「不过,兰芝,我这么好,你以后待我可要更……好一些!」 兰芝心中明白赵郁话中的「更好」是什么意思,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拧住赵郁柔软的脸颊:「这是什么时候呀?你想什么呢?色魔!」 赵郁笑了起来,方才因为双胞胎不是女儿而产生的失落失望一扫而空,满心都是欢喜——他和兰芝有三个孩子了! 前世他和兰芝终其一生无所出,最后只得过继了大哥的次子赵岫,如今他才二十岁,兰芝才十九岁,他们夫妻俩就有三个孩子了! 兰芝见赵郁笑得眼睛眯着,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显见是开心之极,当下便道:「阿郁,你在想什么呢,开心成这个样子?」 赵郁笑眯眯道:「我在想,咱们有三个儿子,若是在民间,就可以号称‘赵氏三虎’,成地方一霸了!」 兰芝:「……」 秦二嫂带着两个产婆到了东客室,发现东客室外面廊下立着几个标枪似的青衣卫,顿时更加惴惴不安了,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 林文怀在门外守着,见状忙引了秦二嫂进去,用极低的声音道:「陛下就在东客室里。」 秦二嫂原先紧张得很,可是转念一想:陛下不就是阿犬的祖父么?有什么可怕的! 这样一想,她就鼓足了勇气,带着两个产婆进了东客室。 东客室里坐着三个人——王湉、甄素和与一个穿着青纱道袍做儒生打扮的英俊男人。 秦二嫂脑子一下子有些乱,她觉得这个英俊男人有些面熟,只是这会儿容不得她多想,王湉和甄素和一见她就站了起来,含笑称呼她为「秦老太太」。 这下子秦二嫂明白了,这个做儒生打扮有一双挺好看的丹凤眼的男人就是当今天子庆和帝了! 她忙要行礼。 庆和帝急着看小皇孙,给白文怡使了个眼色。 白文怡忙上前扶起了秦二嫂。 庆和帝看着裹在襁褓里的两个小皇孙,眼睛亮晶晶,爱得不得了,道:「哪个是老二赵澈?」 秦二嫂忙道:「启禀陛下,是左边那个略微黑些的!」 她终于想起来了,有一年过年,她在白三公子的运河庄子上给皇帝陛下看过脉息,怪不得瞧着有些眼熟呢! 接下来秦二嫂又有些紧张了:我当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 庆和帝笑容慈祥:「那白些的这个就是老三赵昕了!」 秦二嫂忙答了声「是」。 庆和帝看看赵澈,再看看赵昕,两个小婴儿小脸才拳头大,眼睛还没睁开,正睡得熟,可是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道:「朕的小皇孙生得真好,真真一对小仙童!」 秦二嫂想起了方才女婿赵郁的那句「好丑」,不由笑了,心中的紧张不安一扫而空,道:「女婿方才还说长得好丑呢!」 庆和帝忍不住道:「他自己出生的时候,脸红通通的,跟枣核似的,还没长眉毛,还没阿犬和小二小三好看呢!」 听到这句话,王湉和甄素和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秦二嫂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女婿可是越长越好看,现如今多俊啊!」 听到秦二嫂夸赵郁,庆和帝觉得她说话甚是顺耳动听:「嗯,阿郁确实越长越好,他百天时已经很可爱了!」 其实赵郁刚出生时的样子和百天的样子他都没有见过,都是通过画师呈上的画像看到的。 在场的甄素和与王湉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对于那些宫闱秘闻,当真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啊! 当夜庆和帝带着已经熟睡的阿犬回宫去了。 第二天,端王赵郁新得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消息传出去后,京城权贵纷纷前来贺喜,端王府前的大街满是马车和骏马,当真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贺喜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赵郁不可能全都去见,不过像武应文、谢一冰和诸位亲王郡王这样的客人,他还是得亲自去见一见的。 秦二嫂在房里陪着兰芝。 兰芝身子健壮,生了阿澈和阿昕后,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秦二嫂和甄素梨都是女医,把兰芝和双胞胎照顾得妥妥当当。 卧室并未密封,前窗开着缝隙透气,兰芝在床上躺闷了,就扶着人在房间里走动,身上擦拭了一遍,甚是舒适。 难得房内只有秦二嫂和兰芝,秦二嫂低声问兰芝:「兰芝,你觉不觉得阿澈长得有些像……」 她有些不敢说了。 兰芝抿嘴一笑,轻轻道:「阿澈的确长得像祖父,尤其是眼睛,都是丹凤眼。」 秦二嫂这下明白了,她不敢深入去想,忙道:「阿昕长得更像你一些!」 兰芝笑容灿烂:「眉毛眼睛像我,鼻子和嘴巴像阿郁!」 秦二嫂不由感慨:「其实亲人之间,往往都有些相似的!」 转眼间就到了赵澈和赵昕的百日酒。 赵郁这次预备在金明池别业摆酒请客,总共庆祝三日,第一日宴请宗室宗亲,第二日宴请文武官员,第三日宴请赵郁的亲信和兰芝的好友。 前两日兰芝母子都没有露面,到了第三日,她这才带着阿犬和小二小三来到了金明池别业,住进了金风院。 这时候正是八月,金明池秋色正好,碧空如洗,银杏泛黄,枫叶转红,金桂飘香,碧波万顷,静美如画。 赵郁在临水殿宴请男客,兰芝则在金风院陪伴女眷。 白大太太、白二太太、冯大奶奶和甄夫人都带着孩子过来了,就连玉兆雁的夫人也带着刚满月的女儿过来了。 金风院里没有水,而是大片大片绿茸茸的草地,一群小孩子在草地上跑着玩,开心得很。 阿犬玩够了,带着小伙伴们进来参观两个弟弟。 金风院楼下的罗汉床上,并排放着三个小婴儿,西边是赵澈和赵昕,东边是玉兆雁的大女儿玉樱。 第五十章 赵澈和赵昕已经满百天了,眼睛乌溜溜的满是灵气,身上穿着雪白的白绫小衣,瘦瘦的灵活得很,原先他俩还在西边,可是他俩翻来翻去,不知不觉间一个翻到了玉樱的东边,一个趴在了玉樱的脚边。 兰芝立在罗汉床边,正与玉兆雁的夫人大张氏说话。 甄素梨与王湉的夫人小张氏一起走了过来。 大张氏和小张氏虽然是亲姐妹,却不是很像,大张氏鹅蛋脸,有些细长的瑞凤眼,生得端庄美丽;小张氏眼睛大大的,小脸才巴掌大,有种清稚之美。 见端王府的一位小公子抓住了外甥女玉樱白嫩的脚,小张氏不由笑了起来:「王妃,抓玉樱脚的是排行第几的小公子呀?」 对于小二和小三这对双胞胎,作为母亲,兰芝是绝对不会弄错的,她看了看,笑盈盈道:「这个有些黑,是我家小二赵澈!」 秦王妃这样一说,小王氏马上明白了,大眼睛波光流转,指着正从玉樱头上往东翻滚的白嫩的小婴儿道:「这个白白嫩嫩长了双清澈杏眼的是三公子!」 又指着抱了玉樱脚的小婴儿道:「这个丹凤眼黑里俏是二公子,王妃,对不对?」 兰芝嫣然一笑:「对呀!」 心里道:王湉的妻子好可爱呀! 韩香绫端了两个水晶盏过来,递给了兰芝一盏:「蜀芳新榨的葡萄汁,用冰镇过的!」 兰芝正有些渴,端过来饮了一口,只觉沁凉酸甜,十分好喝,便又饮了一口。 这次饮宴,因来客都是她的闺中好友,所以宴后她吩咐蜀芳准备了薄荷酒、茉莉酒、菊花酒和女贞酒四样酒,另外准备了西瓜汁、葡萄汁、梨汁和桃汁,都用水晶壶盛了,放在赤金莲花盆里用冰块澎着,另准备了几套水晶盏,谁想饮用什么就自斟自饮。 小张氏见了,知道秦王妃与韩香绫极为相得,便也去一边的紫檀木长案上倒了两盏,给了姐姐大张氏一盏,自己端着一盏啜饮着。 这葡萄汁冰镇后格外好喝,她喝了一口,觉得爽口之极,眯着眼吁出了一口气:「好喝!」 兰芝见她如此爽利,心中喜欢,便道:「喜欢喝便多喝一些,这个不妨事的!」 小张氏乖巧地点了点头:「嗯,谢谢王妃!」 韩香绫最喜欢小孩子了,在罗汉床边坐下看着赵澈、赵昕和玉樱三个可爱的小婴儿,忽然道:「玉樱生得可真美,不知将来要嫁到哪家去呢!」 兰芝想起了赵郁和玉兆雁的争论,笑了起来,心道:玉兆雁和大张氏的女儿这么美丽,赵郁已经拒绝了玉兆雁,若是将来家里的这三个崽子哪一个喜欢上了玉家的小姑娘,那可怎么办呀! 大张氏闻言只是笑。 她知道端王拒绝过玉兆雁订娃娃亲的要求,哪里会主动说什么,只是微笑而已。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好听的男孩子声音:「我有两个弟弟,小二叫小黑,小三叫小白,特别好玩,你们过来看看吧!」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见一个乌发如檀肌肤白皙秀美如仙童的小男孩引着众孩童走了进来,正是端王世子赵臻。 跟着赵臻一起进来的有他的奶哥哥阿青,白家大房的白贞白希姐弟,冯尚书家的冯珠珠冯宝承,还有甄家的甄意和甄慧,众孩童紧跟着赵臻一起走了进来。 赵臻一走到罗汉床边,就看到自家的二弟正抓着人家小姑娘的赤脚,他洁癖发作,当即走过去,小心翼翼掰开了弟弟的手:「小二,你怎么能用手抓别人的脚!」 赵澈丹凤眼亮晶晶,傻乎乎看着哥哥,根本没听懂。 赵臻刚把赵澈的手给掰开,赵澈伸手又抓住了玉樱雪白娇嫩的胖脚丫子,还在上面滴了两滴口水。 赵臻毕竟小,见小二敢不听自己的话,当即恼了,一把抱住赵澈拖到了西边,然后认认真真道:「二弟,脚好脏的,不要用手去摸,更不要用嘴去啃!」 他把一个寿星博浪鼓塞给了赵澈,然后拿了帕子去擦拭小女娃脚上赵澈留下的口水。 兰芝众人都忍着笑,立在一边看着。 赵臻给小女婴擦完脚,随意看了过去,却一下子愣住了:啊,好可爱的妹妹! 蓝得发黑的大眼睛,白瓷一样的肌肤,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啊,好可爱! 两个傻弟弟有什么意思,赵臻好想有这样一个妹妹啊! 赵臻当即转身拉住了娘亲的手,仰着小脸:「娘,这个妹妹是谁家的,我能不能做她的哥哥呀?能不能让她来咱们家?」 兰芝故意道:「阿犬,你刚才不是还嫌弃妹妹的脚脏么?怎么这会儿就要人家做你的妹妹了?」 赵臻眼珠子一转,一脸的乖巧可爱:「娘亲,我是怕二弟咬伤妹妹的脚,故意这样说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赵臻见状,知道自己的意图被识破了,索性大大方方道:「娘,妹妹好可爱,我也想要妹妹!」 兰芝笑得狡黠:「真的呀,那我认玉家妹妹做女儿好了,这样她就是你的妹妹了!」 赵臻大喜,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娘亲,你快去认吧!」 应赵臻的强烈要求,在众女眷的见证下,兰芝果真认了玉兆雁的长女玉樱为义女。 赵臻还以为只要娘亲认了可爱的玉妹妹做了女儿,玉妹妹以后就是自家的了,心中感谢娘亲,揽着兰芝的脖颈,热烈地在娘亲脸颊上左左右右亲了好几下:「谢谢娘亲!」 又得意洋洋看向阿青、白希和冯宝承这三个好友:「以后我也有妹妹了!我有弟弟,还有妹妹,比你们都多!」 看着赵臻可爱的小脸,兰芝笑了起来,众女眷也都忍俊不禁。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 眼看着要过年了,大周诸邻国都要派使者向大周进贡,高丽、西夏、辽国、赫孙及南诏等国使者来到大周京城,住进了各大传舍,向大周朝廷呈上礼单。 如今庆和帝沉溺在含饴弄孙的快乐之中,令端王赵郁监国,自己极少理会政务,以丞相武应文为首的内阁拟好回礼单子后呈给了赵郁。 赵郁看罢礼单,心中大怒——各国送来的礼物都不算丰厚,可是内阁拟定回礼,都是千倍万倍回赠。 最夸张的是辽国,使者送来的国礼不过是些兽皮和一些海东青,而内阁拟定的回礼却是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的绫罗绸缎、瓷器、茶叶、药材和粮食。 绫罗绸缎、瓷器和茶叶也就罢了,回礼中有那么多的药材和粮食,这究竟是何用意? 赵郁收敛了笑意,当场把回礼单子摔在了紫檀木书案上,双目冷凝看着武应文,说出的话句句如刀:「武首辅,你究竟是大周的首辅,还是辽国的首辅?这份回礼单,可真是量大周之物力,结辽国之欢心啊,卖国卖到这种份上,也够贱的了!」 端王一向爱笑,说话做事令人如沐春风,内阁诸臣哪里见过他这冰冷模样?哪里听他说过这样刻薄的话?顿时都呆住了。 武应文没想到赵郁居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又恨又气又怒,脸涨得通红,赌咒发誓道:「王爷,老臣若卖国,出了宫门就被马车撞死!」 第五十一章 赵郁看着他,眼神冷峭,声音清冽:「好呀,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已经接到密报,武应文与身在倭国的韩莲、辽国的皇帝和辽州的通北人勾连在了一起,正在谋划一件大事。 番外十一 白佳宁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 他自由自在了半辈子,一向洒脱不羁,连他的母亲庆嘉长公主都拿他没法子,最后连婚都不逼了,随他去了。 谁知他如今活到了三十一岁,却被甄慧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逼得逃离了京城。 甄素和也真是没用,连自己女儿都管不住,只会怪他,仿佛他使用了什么苗疆蛊术引诱了甄慧一般。 天知道,他这辈子从来都不喜欢年轻女孩子,他一向喜欢知情识趣的成熟女人…… 白佳宁的船泊在了杭州码头。 杭州商行的管事接了白佳宁,直接带着他去了杭州最香艳的销金窟桂香别业。 美人如云,歌喉动听,舞袖翩翩,白佳宁端着酒盏刚要品尝,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凉凉的。 他扭过头,却见原本紧闭的雕窗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娇俏甜美的小美人探头进来,笑颜如花:「漂亮哥哥,我来了!」 白佳宁:「……」 阁臣分为三派,一派是端王赵郁的人,其中包括了当今庆和帝的亲信。 一派是首辅武应文的人。 一派属于两边不靠的,比如部尚书和紫宸殿大学士谢一冰。 众阁臣都是第一次见端王这个样子。 看着一向温润如玉满面春风的端王忽然变得寒冰般锐利,众阁臣心中凛凛,大庆殿暖阁内瞬间静了下来,外面北风呼啸之声清晰可闻。 谢一冰垂下了眼帘。 他知道端王为何选在此时向武应文发难。 其实对于大周周边这些国家,大周一向以抚恤为主,从不轻易开启战端,因为打仗就是烧钱,就是劳民伤财,所以除非必要,大周不会主动挑衅。 这几年端王灭了大周内部叛乱的穆木尔人,接连作战,把常年劫掠大周边境的西夏和赫孙两国打的丢盔弃甲没有还手之力。 据谢一冰的消息,除了收复了前朝陷落的千里失地,端王还通过对西夏和赫孙作战,大大地发了一笔财——如今西北西域商道,全被端王的表弟兼合作伙伴白佳宁控制。 如今端王亲信玉兆雁担任西北总督,杨宇品担任西域总督,西北西域完全控制在了端王手中。 也许端王是尝到了甜头,收拾了西北和西域,想要整顿辽州了。 辽州与辽国接壤,辽州人有四分之一是通北人,这些通北人与辽国人同源,一向把辽国当做祖国,在辽国明里暗里支持下,欺压当地百姓,策划投向辽国。 而这些人在朝中的隐秘支持者,便是当今的大周首辅武应文。 武应文祖籍辽州,他的祖母是通北人,他的妻子也是通北人。 而武应文自己,与辽国也有说不清的牵扯…… 想到这里,谢一冰看向赵郁,心道:这位王爷,年纪虽轻,志向却远大,不到动手之时,极能隐忍,而一旦做事又雷厉风行,已经疲软了多年的大周帝国,在他的带领下,也许会重新强大也未可知…… 赵郁把武应文气了个半死,自己似乎也很生气,沉声道:「都退下吧!」 阁臣们鹌鹑似的向端王行了礼,鱼贯退出。 大庆殿暖阁内很快静了下来。 赵郁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方才的刻薄讥诮似乎不曾出现过一般,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浓长睫毛垂了下来,静静想着心事。 白文怡走上前,悄无声息整理着书案上的文书和笔墨纸砚。 整理完毕,又端起青瓷茶壶,斟了一盏明前毛尖,放在了赵郁的手边。 赵郁抬眼看向白文怡。 白文怡生得有几分女相,很是秀气,看上去甚至有些单薄。 可是这样一个人,是延福宫总管太监,是内廷数千太监的首领,手下管着庆和帝另一密探组织锦骑,监视着大周从上到下无数的官员,手中掌握着无数官员的秘密…… 最重要的是,直到如今,白文怡依旧只对庆和帝一人效忠,而不像林文怀,早早就在庆和帝的默许下带着青衣卫投到了他这边。 赵郁端起精致的青瓷茶盏,啜饮了一口。 前世庆和帝一直到临终前,才把白文怡及锦骑交给了他。 这一世父皇身体康健,自然不会这么早退位并把锦骑交给他。 不过赵郁也不急,父皇正值壮年,总得让父皇有些安全感,自己不能什么都抓在手中。 白文怡一直在一边观察着,待赵郁一盏茶饮罢,这才恭谨地行了个礼:「王爷,陛下请您去延福宫一趟。」 延福宫此时热闹得很。 庆和帝昨日命白文怡把三个小皇孙都接到了宫里,如今正看着三个小皇孙玩。 延福宫西侧的地毡上又铺设了一层崭新的大红猩猩毡,上面摆着木制的皇宫模型,端王世子赵臻正带了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摆弄着玩。 赵澈和赵熙已经七个月了,已经能够稳稳地坐在软垫上玩玩具了。 和赵臻小时候不同,赵澈和赵熙都是瘦瘦的,却不是病弱那种瘦,反而灵活得很。 赵臻刚拼好大庆殿,正在斟酌如何拼大庆殿北端的紫宸殿,谁知赵澈整个身子压了过来,一下子压在了他刚拼好的大庆殿上。 破坏了哥哥的劳动果实,赵澈不仅不知道害怕,还傻呵呵扬起脑袋冲着哥哥呵呵傻笑。 庆和帝见了,不由为赵澈这傻小子担心,忙看向长孙赵臻。 赵臻很生气。 他静静看着赵澈,试图让赵澈看出他的愤怒,谁知赵澈只会看着他傻乎乎的笑。 看到赵澈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赵臻叹了口气,认命地拿了娘亲亲自准备的素白松江布帕子,一手扶着赵澈的下巴,一手认真地用松江布帕子拭去了赵澈的口水。 唉,没办法,摊上了一个傻弟弟,只得做好大哥了! 不过待弟弟再大一些,若是敢再这样,一定要揍他屁股,让他记住——爹爹说了,打弟弟屁股的话,弟弟能感觉到疼,却不会受伤。 庆和帝看到这里,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贵为皇帝,可是他也是一个祖父,也希望看到小皇孙们兄友弟恭。 赵臻是个完美主义者,刚拼好的大庆殿被二弟赵澈压坏了,他便把二弟抱到一边,让翡翠姑姑看着,自己背对着两个弟弟,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拼了起来。 白白嫩嫩的小赵昕原本自己在玩,可是看到大哥背对着自己,心里就痒痒的,屁股在大红猩猩毡挪着挪着就挪过去了。 到了赵臻身后,赵昕福至心灵,扶着赵臻慢慢悠悠站了起来,又有些站不稳,就趴在大哥背上。 赵臻做事一向专心,沉浸在拼造宫殿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拼好大庆殿后,赵臻心里幸福极了,抬眼寻找庆和帝:「皇祖父,快来——」 「看」字还没说出口,赵臻就觉得不对,脖子后面湿漉漉软绵绵的,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口水。 第五十二章 原来赵昕这臭小子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他背上,而且至今还在流口水! 赵臻一向有洁癖,当下快要气死了,双手搂到后面,背着三弟赵昕挪到了距离刚拼好的大庆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这才把赵昕给放了下来,让赵昕横着趴在自己腿上,褪下赵昕的大红纨绔,对着他的屁股便打了一下,认真地问赵昕:「以后要不要把口水滴哥哥身上了?」 赵昕以为哥哥在和他闹着玩,扬起头呵呵直乐。 赵臻气急,又打了两下。 赵昕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嗷」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双生子一向心连心,赵昕一哭,正在玩玩具的赵澈愣了愣,也张大嘴嚎啕起来。 赵臻:「……」 庆和帝笑吟吟立在一边看着。 翡翠奶娘等人因庆和帝的吩咐,都不敢干涉,在一边静候着。 赵臻自顾自把品好的大庆殿交给小太监放一边,看向并排坐在一起仰着头张着嘴嚎啕的两个弟弟,道:「哭吧,哭够了再来找哥哥。」 说罢,他又开始专心致志拼紫宸殿。 赵澈和赵昕哥俩哭了一会儿,见哥哥果真不理他们,哭声渐渐小了些。 过了一会儿,见皇祖父也不理他们,他们抽抽噎噎哭了几声,便连滚带爬到了哥哥身边,凑过去对着哥哥咧嘴笑。 看着两个弟弟含着泪对着自己笑的样子,赵臻心疼得很,面上却依旧很严肃:「以后不要破坏哥哥拼的宫殿,不要把口水往哥哥身上滴,记住了么?」 说罢,他认真地用松江布帕子把两个弟弟脸上的泪水口水擦了,带着弟弟玩了起来。 一直看到了这里,庆和帝这才松了一口气:阿犬小宝贝真是好哥哥啊! 阿澈和阿昕也不错! 三个小皇孙兄友弟恭这么友爱,自然是他们的娘教得好了。 庆和帝吩咐管内库的太监方文恽:「传朕的旨意,端王妃教子有功,把内库里的那套西洋进贡的明镜赐给端王妃。」 那一套西洋明镜,大大小小总共有三十六面,大到一面墙那么大,小到巴掌那么大,照人的话纤毫毕现,比大周的铜镜清晰许多。 不知多少宫嫔想要这套西洋明镜,只是庆和帝天性喜欢齐齐整整,不大乐意拆分这套西洋明镜,因此一直摆在他的内库里,如今正好赐给端王妃,倒也不曾让这套明镜家庭离散。 赵郁进入延福宫正殿,首先看到的便是赵臻带着两个弟弟赵澈和赵昕在拼木制模型,兄弟三人很是亲密,不禁笑了起来,道:「父皇,阿犬倒是会哄弟弟!」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以前大哥和自己相处的情形,笑容顿时灿烂起来——他和大哥赵翎小时候却没这么和谐友爱,大哥老是揍他,揍完他又哄他。 后来赵郁长大了些,暗中苦练摔跤之技,大哥每每要揍他,最后总是被他给摔倒,以后就不揍他了,开始和他讲道理。 赵郁从小就知道,要想让人听自己讲道理,先把那人打服气再说。 国与国也一样,对于高丽、真腊、暹罗和南诏这样的小而弱的属国,应以怀柔抚恤为主。 可是对于辽国这样依仗着武力强大,时不时要派骑兵进入大周烧杀劫掠打草谷,并以向大周进贡为由进行各种敲诈勒索的邻国,大周国力弱时自当以抚慰为主,可是一旦力量足够,就要打得辽国老老实实求着大周和谈。 他现在已经开始敲打辽国了。 庆和帝微笑,根本不提小三赵昕被哥哥打了屁股的事。 赵臻听到爹爹声音,抬头看见爹爹来了,心中欢喜,当即叫了声「爹爹」,可是转念想到了礼仪,便规规矩矩起身向爹爹拱手行礼。 赵郁见赵臻这么懂事,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一把抱起了赵臻,灵活地往后一移,赵臻就被他移到了背上。 赵臻反应灵敏,一到爹爹的背上,就伸手攀住了爹爹的脖颈。 父子俩配合默契,看得庆和帝眼花缭乱,不由笑了。 赵郁背上背着大儿子,又一手一个把赵澈和赵昕夹了起来,笑盈盈道:「父皇,您这几日受累了,我带三个崽子回去,过几日再送进来陪您!」 庆和帝很想说「朕不累,真的」,却也知道三个小皇孙也得跟他们爹娘多相处,只得眼睁睁看着赵郁背了一个夹了两个在众人簇拥下去了,心里空落落的…… 今日天气阴沉,凛冽北风刮了整整一天,延福宫庭院里花木枝干上残余的几片枯叶都被风刮得无影无踪,分外萧瑟凄凉。 庆和帝在丹墀上负手而立,看着赵郁与三个小皇孙一行人越走越远,快要走到甬道的尽头,心里更加难过,叹了口气道:「今夜怕是要落雪了……」 距离过年没几日了,今年过年要不要带着小皇孙去嵩山别业呢? 那里又暖和,又清静,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到时候可以让阿犬好好玩,而且两个小的也可以在最浅的那种温泉池里玩水…… 阿郁监国,自然要留在京城了,他又一向离不得王妃秦氏,秦氏自然要留在京城陪阿郁,到时候朕就能和三个小皇孙好好呆几日了…… 待端王与三位小皇孙的背影消失在白石甬道的尽头,白文怡这才轻轻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庆和帝叹了口气,心中满是寂寞凄凉,默然片刻方道:「去李宁妃那里吧!」 李嫔一向低调,又能诗善画,为三位小皇孙画了好几幅婴戏图,颇得庆和帝之心,前些日子进了妃位,封号为宁,又搬进了距离延福宫不远的松鹤殿,成为后宫最受宠爱的妃嫔。 白文怡答了声「是」,自安排了人去松鹤殿传旨。 殿内只有庆和帝和白文怡。 庆和帝似是随意地问了白文怡一句:「今日内阁议事,没出什么事吧?」 白文怡简练地把端王斥责武首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武应文被赵郁逼得自誓「老臣若卖国,出了宫门就被马车撞死」,庆和帝冷笑一声,道:「他可真敢发誓!」 又悠悠道:「阿郁一时半会儿不会动辽国的,他会先收拾辽州的通北人……」 端王府内宅庭院里的两株白梅盛开了,满院幽香。 兰芝这会儿正在陪客。 客人正是玉兆雁的夫人大张氏。 大张氏怀里抱着女儿玉樱,正和兰芝说话:「……如今阿樱也五个月了,我打算把阿樱留在京城,去凉州陪伴相公。」 大周朝廷几百年的传统,镇守边关的将领须得把儿女留在京城,玉兆雁自然也不例外,他和大张氏只有玉樱一个女儿,自然得把玉樱留在京城了。 兰芝闻言,眼睛一亮,忙殷殷看向大张氏,亲热地称呼大张氏的闺名:「梦华,把阿樱留在我这里吧,我最会带孩子了!」 其实不止赵郁喜欢女儿,她也喜欢女儿。 只是兰芝总担心自己再生的话还是儿子,因此不敢生罢了。 对认了她做义母的玉樱,兰芝实在是喜欢得很。 大张氏正有此意,当即起身笑盈盈屈膝行礼:「那我就拜托王妃了!」 第五十三章 她妹妹小张氏张梦仙虽然更亲一些,可是张梦仙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还得丈夫王湉宠着疼着哄着,大张氏怎么放心把女儿托付给妹妹? 秦王妃做事妥当,为人和气,喜欢孩子,又善良正直,而且很会带孩子,大张氏今日之所以过来,就是打算着要把玉樱托付给秦王妃。 当年玉兆雁曾经喜欢过秦王妃的事,张梦华早就知道了,不过她知道丈夫就是小孩子性情,喜欢就是喜欢,绝不掺杂别的暧昧,因此她也很喜欢秦王妃——丈夫喜欢过的女子,一定是好女子! 见大张氏同意了,兰芝大喜,当即叫了珊瑚进来,吩咐道:「把西厢房好好拾掇一下,阿樱要带着奶娘丫鬟住进去!」 她又笑着向大张氏解释道:「阿犬带着两个弟弟住在东厢房,阿樱就住在西厢房,这样我就能好好照看孩子们了!」 得知秦王妃要亲自照顾女儿,大张氏心中感动,忙又郑重谢了。 赵郁带了三个儿子回来,得知自己的义女玉樱以后要住在王府了,顿时大喜,忙道:「快把闺女抱过来让我看看!」 兰芝见他如此欢喜,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赵郁的脸颊:「奶娘喂过阿樱,哄着她在西厢房睡了!」 赵郁有些遗憾,把脸凑到兰芝手边:「兰芝,再捏捏!」 兰芝就算捏他拧他,他也觉得好舒服,真是奇哉怪哉! 兰芝笑着摸了摸赵郁的脸,道:「嗯,风韵犹存,倒是还有几分姿色!」 赵郁笑了,道:「我虽然没有玉兆雁好看,却也算不错了,最重要的是,我比玉兆雁小,等他老了,我还英俊依旧!」 兰芝知道赵郁还在吃玉兆雁的陈年老醋,当下笑着揪住赵郁的耳朵:「你明知道玉兆雁那时候是开玩笑,他如今与夫人大张氏夫妻恩爱,你还胡乱吃醋!」 赵郁笑着抱住了兰芝的腰肢。 过了一日,给前来进贡的诸国的回礼单子再次呈到了赵郁面前。 赵郁直接提笔抹去了所有的药材、书籍和粮食,只留下绫罗绸缎和茶叶瓷器。 武应文这下子不再吭声了。 这个回礼单子就发了下去,负责的官员正是鸿胪寺卿白佳安。 白佳安按照回礼单子回送了礼物。 别的国家使者都感谢大周天子恩德,只有辽国的使者很不满意,当场闹了起来:「以往每年大周都赠我大辽药材和粮食,助我大辽百姓度过严冬和初春,维持了将近二十年的大周与大辽两国和平局面,两国其乐融融,今年为何没有这两项?大周可真是欺人太甚,难道是因我大辽好欺负么?」 前来大辽居住的传舍送回礼的正是鸿胪寺卿白佳安。 白佳安心知大辽每年都予取予求,需索无度,早习惯了大周的奉献,以至于以为这是大周该大辽的。 他冷冷一笑,道:「使者何必如此说?难道大周亏欠了贵国?」 说罢,白佳安拂袖而去。 辽国使者见大周的鸿胪寺卿居然也敢硬气起来,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当即拔刀砍碎了传舍内的血檀官帽椅:「大周人欺人太甚!吾非要杀了白佳安这大周贱人不可!」 旁边陪同出使的副使忙劝解道:「大人,白佳安是大周端王的亲信,他这次敢这样硬气,怕是代表着端王的态度,不如属下去见一见武大人,探听一下情况……」 辽国使者慢慢收敛了怒火,道:「你去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暴露了。」 那副使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此事。 白佳安离开辽国使者下榻的传舍,在亲随簇拥下骑马穿过闹市往前而去。 传舍外街道上热闹得很,到处是各种小商贩,叫卖声讲价声不绝于耳。 打扮成中年商人的辽国副使出了传舍,大步往前而去。 一个卖花翠的担子前,一个少年放下手中的花翠:「算了,太贵了,不买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距离他不远,正是乔装改扮过的辽国副使。 另有一个在路边买冰糖葫芦的小姑娘,付给了卖冰糖葫芦的商贩一个铜板,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走,也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白佳安直接去了端王府。 赵郁正与王湉在外书房说话,得知白佳安来了,便吩咐道:「请大表哥进来吧!」 白佳安一进书房就闻到了一股幽香,循着香气一看,却发现赵郁的书案旁放着一个大大的素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枝红梅,不由赞叹道:「阿郁,素瓷红梅,幽香暗送,你这书房倒是雅得很!」 赵郁笑了起来,美滋滋道:「是内子的手笔。」 白佳安点了点头:「弟妹的确兰心蕙质,趣味高雅!」 王湉在一边听这两位互捧了半日,便轻轻对立在自己身旁的赵臻说道:「世子,王爷与白大人这就叫礼仪性的互捧,并不一定是真心实意。」 赵臻原本在王湉身边的圈椅上坐着,白佳安一进来,他便从圈椅上滑了下来,预备给白佳安请安。 白佳安:「……」 见小侄子赵臻过来端端正正行礼,他忙扶起了赵臻,然后看向赵郁:「阿郁,你这是——」 赵郁端起阿犬专用的茶盏走了过来,把茶盏递给阿犬,示意他喝温开水,然后才道:「赵臻虽然小,可是将来肩负的责任众大,我让他以后每日随着王湉学习一个时辰。」 白佳安神情复杂看了阿犬一眼:「阿犬好乖啊!」 他的儿子白希和女儿白贞都比阿犬大,可是白希现如今还得娘亲哄着睡,白贞还不会自己吃饭…… 赵臻行罢礼,便又回到王湉身边。 他想要往圈椅上坐,可是圈椅有些高,他够不着。 赵臻看了看,衡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能爬上去,只是爬上去的姿势未免也有些不雅,不符合白公公教他的礼仪…… 想到这里,赵臻眼睛满是笑看向王湉,声音稚嫩好听:「先生!」 王湉正听白佳安向赵郁回话,一时没注意赵臻,听到赵臻轻轻唤自己,这才发现赵臻个子太矮,没法子坐回圈椅上,便忍着笑抱起赵臻,放在了圈椅上。 赵臻笑眯眯轻声道了谢,继续听白佳安向爹爹回话。 白佳安把今日见辽国使者的情形说完,然后道:「阿郁,辽国使者在大周横行惯了,大周上下官员见了辽国使者无不陪笑,就连普通的辽国人也口口声声‘两国和平’,在大周境内肆意横行,一旦大周人违逆他们,就是破坏两国和平,把大周人打烂头,到最后大周官员来到,挨打的大周人还要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给辽国人道歉——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赵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人都是贪得无厌的,辽国习惯了占便宜,就觉得这便宜是他们该占的,若是哪一天不满足他们的贪欲,就会暴跳如雷。」 他冷冷一笑,道:「让他们跳吧,跳得越高越好。」 秋天的时候,赵郁就已经把玉兆雁的副将王祯及其麾下的五万西北军换防换到了辽州,日夜备战,就等着辽国再次侵入大周境内打草谷劫掠了! 白佳安离开之后,赵郁见时间不早了,便打算带赵臻回去陪兰芝用晚饭,见王湉还不肯告辞,便睨了他一眼:「咦?你还不走么?」 第五十四章 王湉笑嘻嘻起身道:「内子还在内宅陪伴王妃,王某陪王爷一起去内宅吧!」 赵郁「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原来你是来接你夫人的,怪不得一下朝就来到府里,赖在外书房不肯离开……」 今天上午的时候,王湉的夫人小张氏忽然坐了马车过来拜访兰芝,陪着兰芝赏花散步读书做针线,直到现在还没离开。 王湉难得俊脸微红:「哎呀,王爷,世子还在这里呢!」 意思是请赵郁给他留些面子,免得先生在自己学生面前没威信。 赵郁轻笑一声,弯腰抱起阿犬,带着王湉从外书房后罩间直接去了内宅,心里却依旧有些好奇:王湉做人那么八面玲珑,究竟怎么得罪他的小娇妻小张氏了? 兰芝正和小张氏在梳妆室一起看宫里新赏下来的三十六面西洋明镜。 她素来大方,便道:「我用不了这么多镜子,梦仙,你挑选两面吧!」 张梦仙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王妃,王爷回来了!」 她忙看向兰芝,大眼睛满是不安:「王妃……」 兰芝笑了:「王大人一定跟着王爷一起过来了!」 闻言张梦仙眼圈立刻就红了,低下头不说话了。 前世番外 三月暮春时节。 外面下着雨,蔷薇阁院子里的蔷薇花在雨中盛开着,散发着湿漉漉的芬芳。 兰芝正在卧室窗前做针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便吩咐翡翠:「翡翠,去开门吧!」 翡翠开门的时候,兰芝从窗子里看了过去——天快黑了,这时候能来蔷薇阁的,也只有端懿郡王了。 知礼和知书搀扶着端懿郡王走了进来。 知书一边走,一边向翡翠解释道:「郡王和世子喝酒喝醉了,非要过来找秦姨娘!」 翡翠忙引着他们来到了明间前。 兰芝放下针线出来迎接,见赵郁俊脸涨红,双目阖着,知道他醉得很了,忙道:「我来吧!」 知礼想着秦姨娘娇怯怯的,哪里扶得住醉醺醺的端懿郡王,忙道:「姨娘,我来吧!」 兰芝也不多说,直接接过赵郁,打横抱了起来,径直进了东暗间卧室。 知礼:「……」 知书:「……」 翡翠不由掩口笑了:「有姨娘照顾郡王,你们歇着去吧!」 知礼临离开,还是有些不放心:「翡翠,有事就叫小丫鬟去青竹院叫我们,我就在青竹院门房里!」 翡翠答应了一声,待知礼和知书出去,这才掩上了门,闩上了门闩。 到了夜里,赵郁忽然醒了,轻轻叫了声「兰芝」。 兰芝就着床头的白纱罩灯一看,发现赵郁脸色白得快要透明了,眼皮发肿,往日灵动的双目也没有了神采,嘴唇发白发干,色泽暗淡,似乎是病了。 她忙凑过去,摸了摸赵郁的额头,发现有些热。 兰芝还不确定,又把手伸到赵郁背上摸了摸,发现他的背热得烫手,知道他这是病了,当即叫了翡翠进来,吩咐道:「快去让知礼请王府里面的大夫,郡王发烧了!」 赵郁觉得冷得很,浑身骨头都是疼的,他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兰芝,我好冷,身上骨头疼……」 兰芝心如刀绞,把他抱在怀里,又用锦被裹住,柔声抚慰:「阿郁,有我呢,别怕,我暖和你,我暖和你……」 兰芝一见,知道有隐情,忙屏退丫鬟,这才低声问道:「王湉欺负你了?若是的话,自有我和王爷给你做主!」 她总觉得女子需要更多的呵护与关爱,须得更加疼爱才对。 张梦仙脸有些红,凑近兰芝低声说了几句。 兰芝听了,想笑又不敢笑,忙拉住张梦仙的手,温声道:「这个我有法子,你随我来!」 不就是房事不协么! 这算什么,她可是帮忙处理过韩香绫与林文怀之间的问题。 兰芝挽着张梦仙的手,带她去了自己的内书房。 屏退丫鬟后,她拿出钥匙,亲自打开了一个黄花梨木暗柜,从里面取出了两本书,用锦帕包好,又吩咐丫鬟拿了个锦匣过来,把包好的书装进了锦匣里,笑吟吟递给了张梦仙:「回家后,与王湉一起好好研究研究。」 张梦仙在一边早看出来是什么书了,羞得眼睛都快滴出水来了,红着脸道:「谢谢王妃……」 兰芝揽住张梦仙的小细腰:「梦仙,王湉都二十多岁了,成亲时还是童男子,也挺难得的,你得允许他好好学习呀!」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兰芝和赵郁是少年时就在一起,赵郁是童男子自然正常,只是王湉看着那样佻达滑稽,居然也守身如玉到二十多岁,可真是难得。 由此可见王湉对妻子爱恋之深。 张梦仙羞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 兰芝从过来人的角度又道:「男子和女子不同,有的男子爱你爱的要死,却不会说出来,你要多看他的行动。」 张梦仙闻言,陷入了深思,过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赵郁正被王湉缠得有些烦,听到丫鬟通报,说王妃与王夫人来了,忙起身推着王湉出去:「你娘子来了,快带她走吧!」 王湉趁势出了明间,一出去就见王妃带着自家小娇妻沿着游廊逶迤而来,他讪讪迎了上去,先觑了张梦仙一眼,这才给兰芝见礼:「微臣见过王妃!」 兰芝很少见王湉这么正经行礼,微微一笑,把张梦仙轻轻推到了王湉怀里:「好了,快带着梦仙回去吧!」 王湉揽着小娇妻的腰肢,察觉到妻子没有抗拒,忙笑嘻嘻道了谢,然后恭而敬之陪着妻子告辞离开了。 兰芝立在栏杆后,清楚地看到张梦仙先是甩开了王湉放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然后瞪了王湉一眼,又伸手挽住了王湉的手,一起向外走去。 王湉身材高挑,张梦仙身材娇小,可是两人站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般配。 她忍不住又笑了。 相爱的小夫妻相处,可真是有趣啊! 赵郁在明间等了好一阵子,却没等到兰芝,便自己出来寻兰芝。 见兰芝立在栏杆后看王湉夫妻的背影,他走过去挨着兰芝立着,然后低声问道:「兰芝,他们两口子有什么好看的?」 兰芝仰首看他,眼中满是柔情:「阿郁,你真好!」 起码赵郁和她在一起后,很愿意学习,一直注意她的感受,他们夫妻俩在闺房之内还是很好的…… 赵郁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非要追着兰芝问他哪里好,兰芝被他缠得烦不胜烦,索性抛弃赵郁,去陪三个儿子和玉樱去了。 赵郁:「……」 到了晚上,赵郁终于从三个儿子和玉樱那里把兰芝给抢了回来。 抱着兰芝洗澡的时候,他忍不住好奇心,在最关键的时候问兰芝:「我到底哪里好?」 兰芝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赵郁顿时激动起来…… 经历了无数的波折之后,辽国副使终于在深夜见到了大周的首辅武应文。 武应文有些疲惫地坐在血檀官帽椅上,屋子里生着地龙,暖和得很,他却依旧在月白常服外裹着件白狐裘。 第五十五章 辽国副使打量着这个会客室,发现这里全套的血檀家具,上面铺设着珍贵的缂丝靠枕座褥,就连窗帘,也是珍贵的缂丝,鎏金小篆内焚着珍贵的龙涎香,当真是豪华之极。 他笑了笑道:「怪不得武首辅恋着大周,原来武首辅的日子过得比咱们大辽皇帝还豪华舒适!」 武应文没有说话。 他出身四大世家武氏的旁支,为了今日的这一切,他十年萤雪,几十年宦海沉浮,这才得到了眼前这一切。 要他轻易放弃眼前这一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全天下,也只有大周能给他提供这样豪奢的生活了。 辽国副使见状,冷笑一声道:「武首辅,你别忘了,那些年大辽是如何帮助你的!」 所有的证据,大辽可都留着呢,叛国之罪,想必他武首辅也无法承担。 武应文淡淡道:「到底是什么事?说吧!」 辽国副使便把今日鸿胪寺卿送去回礼之事说了,然后道:「我和正使大人的意思是给大周些颜色看看!」 武应文睁开眼睛看着他,道:「赵郁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激怒你们,让大辽主动挑衅——你们要上他的当么?」 又道:「赵郁已经把玉兆雁的副将王祯及其麾下的五万西北军换防换到了辽州。」 辽国副使鄙夷一笑:「哼!让大辽主动挑衅?哪次大辽铁骑践踏大周百姓,大周军队的那群窝囊废能拦住了?还不是每次都屁滚尿流丢盔弃甲逃走!」 见武应文面无表情不说话,辽国副使又得意洋洋道:「这次我们大辽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倭国新崛起的一支海盗与我们联系,要和我们一起联合进攻大周,大辽要辽国,他们要鲁州,又有通北人做内应,此事定能成功!」 武应文依旧摇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辽国副使见武应文一直不肯答应,当即道:「我瞧武首辅是舍不得如今这荣华富贵吧!」 说罢,他拂袖而去。 武应文默然良久,这才吩咐亲信小厮:「准备笔墨——写密信用的墨。」 赵郁把刚经历了与西夏赫孙血战的西北悍兵调到辽州,就是张开了血盆大口,要一口一口吃下辽国铁骑…… 作为大周首辅,武应文可是清楚得很,赵郁做事不择手段,是有毁土和杀俘前科的。 西夏和赫孙的土地在大周军队撤离之后,变成一片焦土。 西夏赫孙的壮年男子,与战前相比,足足少了四分之三,就连两国王族,也被杀得只剩下女子,最后只能从旁支寻人继承王位,这就是西夏赫孙迅速投降的原因…… 为了避免这些莽夫送羊入虎口,得早些通知辽国皇帝,让他约束这些莽夫。 青衣卫放过了辽国副使的密信,使之顺利传送了出去。 武应文的密信却被青衣卫劫了下来,很快就送到了赵郁这里。 赵郁算了算时间,微微一笑,吩咐青衣卫副统领孙春:「重新伪造一封,继续送到辽国,密信的内容就是武首辅在元宵节夜宴上对我下手,请辽国在大周元宵节那日大军压境,攻入大周!」 孙春答了声「是」。 赵郁又道:「看好武应文,他与辽国所有的往来都要监看。」 距离元宵节只有二十余日时间了,决不能让武应文再给辽国发出密信。 孙春又答了声「是」,自去办理此事。 温凉很快就进来了,行罢礼便道:「王爷,属下接到李兰和李陵从倭国传来的消息,韩氏船队预备驶往辽州海岸。」 赵郁点了点头,道:「给李兰李陵传信,按照原计划进行。」 温凉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冯琅急急走了进来,拱手行礼罢便道:「王爷,鲁州守备林荫已经带着水师埋伏在了辽州海岸。」 赵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让他继续埋伏,按计划行事。」 他还要等着一个消息。 若是那个消息来到,接下来这个新年的元宵节,就会永载史册。 冯琅退下之后,阿贵端起碧瓷茶壶,斟了一盏茶,放在了赵郁面前,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独自在屏风后坐着的兰芝起身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赵郁的书案旁:「阿郁,军费够么?」 赵郁原本神情肃穆,一见到兰芝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眼神温柔:「兰芝,你这次又借了我二百万两,我可把你的家底给掏空了呀!」 兰芝见他放松,也有些放松,笑吟吟道:「你是‘借’,又不是‘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记得还我就行。」 赵郁这次对辽国作战的作战计划,一直瞒着朝中那些大臣,因此军费不能通过朝廷取得,都是赵郁自己来筹措,兰芝拿出了二百万两,白佳宁拿出了二百万两,庆和帝拿出了四百万两,若是按照赵郁的计划速战速决,这八百万两白银足够了。 当天夜里,扮作打更人的玉兆雁潜入了端王府,直接随着知礼去了内院。 赵郁随意披了件外衣出来见玉兆雁。 玉兆雁见赵郁衣衫不整,不禁笑了,道:「王爷,属下还没见过您如此不修边幅呢!」 赵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说正事。」 玉兆雁当即收敛笑意,道:「启禀王爷,末将率麾下十万骑兵秘密行军,已至京城西郊!」 赵郁微不可见地吁出了一口气:「白佳宁已经好了船队,你这十万骑兵经运河前往鲁州,驻扎在鲁州与辽州边界处青衣卫的马场。」 在鲁州与辽州边界的海边,青衣卫去年就在那里圈了一个占地千顷的马场。 玉兆雁挑眉看向赵郁:「王爷不去么?」 王爷那么爱凑热闹,难道这次真的不去了? 赵郁笑:「我自然是去的!」 他准备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战。 这一战若是得胜,大周十年内不用再启战端。 玉兆雁笑得神采飞扬:「王爷,那我在外书房等你一起走!」 说罢,他拱了拱手,抬眼看了东暗间卧室的门帘一眼,然后退了下去。 兰芝一直在门帘后面立着。 赵郁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兰芝心里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舍不得赵郁,可是她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赵郁要做的事情,是为了这个国家,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百姓。 赵郁、她和孩子们,都是这个国家的一员,都是这个国家的百姓。 只有国家在,国土在,百姓才有安身立命之所。 保家卫国,是作为男儿的赵郁的责任。 她是赵郁的妻子,自然要支持赵郁。 天不亮赵郁就和玉兆雁一起登船,伪装成船队的军船载着十万铁血之旅向鲁州而去。 而这一天的朝会上,王湉告病,由王湉易容改扮的赵郁出现在了朝会上。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正月十五夜里,兰芝一夜未睡。 如今赵郁不在家,扮成赵郁的王湉自然是住在外书房内,因此四个孩子都搬到了正房随着她住。 奶娘和丫鬟带着玉樱住在西暗间卧室。 赵臻带着两个弟弟随着兰芝住在东暗间卧室。 第五十六章 兰芝先带着翡翠去西暗间看了熟睡的玉樱,又回到卧室,看在大拔步床上睡得正香的赵臻和赵澈赵昕,然后侧身在床外侧躺了下来,思念着远在辽州的赵郁。 元宵节子时,辽国大军、辽州的通北人与倭国海盗同时出动,向大周的辽州鲁州发起了进攻,却出乎意料地遭到了大周的伏击。 玉兆雁的副将王祯率领五万西北军全歼叛变投敌的通北人。 玉兆雁率领十万西北军并分两路迎击辽国铁骑。 赵郁带领装备了火枪的两万青衣卫与鲁州守备林荫率领的装配了西洋火炮的鲁州水师汇合,把倭国海盗围在了东海湾。 战役进行到了第十天。 赵郁与林荫在众亲随的簇拥下,立在楼船上眺望远处的鏖战。 倭国海盗已被超过十倍的战船和军队团团围在了东海湾,在大周火炮的压制下,包围圈越来越小,小到韩莲能看到大周水师军旗在海风中猎猎飘扬。 在大周轰隆隆的炮声中,倭国战船不断被击中,海盗一个个的倒下,炸碎的血肉飞上了天,又在弥漫的硝烟中落下。 甲板上全是海盗的尸体,鲜红的血液在甲板上蜿蜒流动着。 天黑之后,韩莲带着韩单、韩双走出了舱房,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战船,心中不悲不喜。 她的新宠李兰和李陵也跟了过来。 李兰俊秀的脸上满是惊恐:「夫人,我……我好怕……」 李陵可怜兮兮抱住了韩莲的胳膊,牙齿直打颤:「夫人,我……我……我也怕……」 看着李兰李陵与庆和帝极为相似的脸,韩莲冷硬的心有了一丝软意,挥手示意韩单韩双站远一些,好交代李兰李陵逃走的法子。 韩单韩双刚刚走开,李兰便抱住了韩莲。 韩莲正要说话,却觉得胸前有些异常。 她低头看去,却见一柄匕首插在胸前。 韩莲怔怔看着匕首的柄,发现匕首刺入胸膛时依旧冰冷锋利,穿透皮肉时,甚至有一种微微的擦擦声。 她的心脏瞬间麻痹。 韩莲想要开口,想要挣扎,可是她根本没法动弹,四肢百骸似乎已经麻木……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韩单韩双见韩莲在这个时候与两个小面首紧紧拥抱,心中一阵烦闷,索性不看了。 甲板上来来往往忙着迎敌的海盗不少,可是没人敢管女首领的风流韵事。 李陵和李兰趁人不备,拖着韩莲的尸体迅以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入大海。 待韩双韩单回过神来,他们只听到了噗通一声巨响。 韩双韩单刚要冲过来,大周水师发动了新一轮炮击,无数炮弹落在了甲板上,在巨大的爆炸声中,韩双韩单被炸飞了起来,碎成一片片血肉…… 坚持了多日的大船倾斜着沉入大海…… 大周水师的炮击终于停了下来。 今夜没有月亮,漫天的星星在夜空闪烁。 星光下大海平静极了,一只海鸟掠过,很快就飞远了。 三月初一,庆和帝率领百官出城迎接大败辽国歼灭倭寇凯旋而归的端王赵郁、西北总督玉兆雁及鲁州守备林荫。 赵郁下了马,单膝跪在了庆和帝面前:「父皇,儿臣幸不辱使命!」 庆和帝笑吟吟扶起了赵郁,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睛浮起了一层水雾:「阿郁,辛苦了!」 盛大的欢迎仪式过后是大庆殿赐宴。 赵郁放眼看去,满朝文武,却不见武应文及其亲信,不禁叹息——武应文因里通外国等罪名,已被斩首抄家。 他觑了机会,以有了酒意为名,逃席离开了。 一出宫门,赵郁便看到了宫门前停着的马车——是兰芝的马车! 马车四周围着一群青衣卫,正是孙秋等人。 赵郁在亲随簇拥下走了过去,弯腰钻进了马车之中。 宽大的马车内坐了不少人,兰芝抱着赵澈坐着,秦二嫂抱着赵昕坐着,赵臻则坐在母亲和外祖母之间,见到赵郁进来,兰芝、秦二嫂和赵臻笑了起来。 赵澈和赵昕什么都不懂,也跟着咯咯笑个不停。 兰芝眼睛含着泪望着赵郁:「阿郁,欢迎回家!」 赵郁泪盈于睫。 他终于回来了。 以后他和兰芝以及孩子们,再也不分开。 回到端王妃内宅,众人一起进了内院。 秦二嫂知道女婿初归,一定有许多话要与兰芝说,便给翡翠和珊瑚使了个眼色,她抱了赵臻,翡翠抱了赵澈,珊瑚抱了赵昕,一起往东偏院去了。 赵郁见了,不禁微笑,挽着兰芝的手进了正房。 兰芝知道赵郁爱洁,笑吟吟道:「阿郁,先去洗个澡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洁净衣物了!」 赵郁在回来的船上已经洗了好几次澡,却还疑心自己身上留有血腥味,闻言忙道:「你等着我,我洗罢澡就过来!」 兰芝点了点头,送赵郁去了浴间,自己回到卧室,在拔步床边坐了下来。 她与赵郁其实没分开几天,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见了赵郁,脸有些热,心跳也有些快,手脚也似有些软…… 赵郁匆匆洗澡洗漱罢,穿了白绫浴衣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方大丝巾,挨着兰芝在床边坐下,把大丝巾递给兰芝,撒娇道:「兰芝,你给我擦头发……」 兰芝卸了妆容洗漱罢坐在床边,正有些忐忑紧张,听到赵郁这句「兰芝,你给我擦头发」,不由笑了起来,满心的紧张不翼而飞——她的阿郁,还是那个爱撒娇的阿郁嘛! 她接过大丝巾,站在赵郁身前,用大丝巾裹住赵郁湿漉漉的长发,轻轻吸着水分。 赵郁头发散发着好闻的薄荷气息,凉阴阴的,兰芝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 赵郁一凑近兰芝,就能闻到兰芝身上好闻的气息,那是兰芝特有的体香,是别人闻不到的,就连兰芝自己也闻不到。 他立即有了反应,便悄悄抱住了兰芝。 兰芝低下头,左手抬起赵郁下巴,凑过去吻住了赵郁…… 夜间下起了急雨。 窗外噼里啪啦下着急雨,帐内春光无限…… 天亮之后,雨却停了,太阳也出来了,金色的阳光照在满院的积水和落花上,别有一番意趣。 赵郁用白玉簪挽了头,穿着月白家常袍子,陪着三个儿子在明间罗汉床上玩。 赵臻最想念爹爹了,趴在赵郁背上絮絮和爹爹说着话:「……皇爷爷问我喜不喜欢东宫,我说不知道,得等爹爹回来再说……」 赵澈和赵昕坐在赵郁怀里,仰着小脸听着哥哥说话。 赵郁想起了玉樱,便道:「咦?你们的玉樱妹妹呢?」 听爹爹提到妹妹玉樱,赵臻有些失落:「唉,玉樱的娘亲前些日子过来了,把玉樱接走了。」 又道:「不过玉樱的娘亲说了,过些时候再送玉樱过来作客。」 听到哥哥提玉樱,赵澈和赵昕都听懂了,当即也叫「妹妹」「妹妹」。 赵郁:「……」 他心里真是有些酸溜溜的——俩小崽子连爹爹还不会叫呢,只会「啊啊」「啊啊」,却会叫「妹妹」了! 第五十七章 这时候兰芝洗罢澡梳罢妆,带着几个丫鬟从卧室出来了。 见兰芝容光焕发从卧室出来,赵郁便道:「兰芝,阿澈和阿昕这两个臭小子,连‘爹爹’都不会叫,就会叫‘妹妹’了!」 兰芝不禁笑了起来,道:「连上侯奶娘家的阿青,家里总共四个男孩子,却只有玉樱一个女孩子,他们自然稀罕了!」 赵郁很想求兰芝再给自己生个女儿,可是想想两次生产兰芝遭的罪,便不吭声了,心道:反正过些时候玉兆雁要带着大张氏去西北,到时候还接玉樱过来住吧! 赵郁刚在家里陪着妻儿歇了一日,就被庆和帝宣到了宫里。 延福宫正殿内,庆和帝坐在紫檀木雕螭书案后,认真看着神清气爽的赵郁,过了一会儿方道:「黑了些,也瘦了些……」 赵郁笑了起来,行罢礼便掇了张锦凳在庆和帝书案一端坐下,道:「父皇,我其实比先前壮了不少,不信,您看吧!」 他撩起常服的衣袖,又卷起中衣衣袖,露出了大半拉胳膊,用力一弯,伸到庆和帝面前,笑嘻嘻道:「父皇,您捏一捏!」 庆和帝见他还是如此天真,不由笑了起来,抬手在赵郁脑袋上拍了一下:「都要做皇帝的人了,还是这么幼稚!」 赵郁:「……」 赵郁只觉得心口似被人擂了一拳,半天才找回呼吸。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怔怔看着庆和帝:「父皇,你……你不会……」 庆和帝笑容和蔼:「傻孩子,朕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想好好歇下来含饴弄孙,这幅担子就托付给你吧!」 见赵郁眼睛里浮现泪雾,庆和帝心里不由有些酸涩,强笑着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必做此儿女之态,朕又不是要去死,只是想好好陪伴三个小皇孙罢了!」 赵郁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含着泪看着庆和帝。 庆和帝越想越开心,越说越快活:「……朕已经让钦天监看好日子了,八月和十月都是好日子。八月进封太子,登基就在十月,到时候天气凉爽,舒适得很。」 「你先前说你不喜欢延福宫,不如就把如今的府邸做新宫吧,你的府邸原本就和皇宫差不多大,用几个月时间好好收拾一番,倒还是可以的。」 「你既然真心爱秦氏,就让秦氏做皇后吧,以后夫妻一心好好过下去。」 「你既然确定了阿犬做世子,太子也就确定是阿犬了,这样也好,以后他们兄弟不会起纷争。」 「……」 玉兆雁原本要带着妻子张梦华回西北,得知赵郁八月要进封太子,当即留了下来,有空就带着妻女到端王府中炫耀。 这日他又带着妻女来到了端王府。 张梦华带着玉樱去见秦王妃了。 玉兆雁留在外书房内喝茶。 他端着精致的素瓷茶盏,吱溜喝了一口:「哟,王爷,你不是看不上我的儿女么?怎么认了我的玉樱做义女?」 赵郁懒得理他,瞅了他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 玉兆雁又饮了一口茶::「王爷,我告诉你,将来你儿子要是想求娶我的女儿,你得给我道歉,说三声‘对不住,玉哥’!」 赵郁「哼」了一声,刚想拒绝,忽然想起自己每次铁齿都要碰壁,便又低下头去,装作没听到。 最后被玉兆雁烦得很了,赵郁恨恨道:「你等着吧,十年内我们夫妻非自己生一个女儿出来,让你炫耀!」 玉兆雁贱兮兮道:「哟呵,告诉你哟,我夫人又怀孕了呀!哈哈,我是不是很厉害?!」 赵郁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揪住他的衣领,把他轰了出去。 书房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赵郁深吸一口气:「不行,我非得也生一个女儿,让玉兆雁到时候来求我!」 十年后,赵郁还是没有儿女出生。 十五年后,大周皇宫里终于传出了好消息——大周的太上皇赵郁和秦太后努力多年,秦太后终于有孕了,年轻的新帝要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番外13 秦太后终于带着太上皇赵郁从江南回来了。 年轻的皇帝赵臻微服带着双胞胎弟弟赵澈和赵昕,前往城外运河码头迎接爹娘。 老二赵澈跟着白佳宁出海,刚刚回京,整个人晒掉了好几层皮,可是旧皮扯去,新皮依旧黑黝黝,当真是个黑里俏,却是个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黑里俏。 老三赵昕在东北边境与士兵们一起在军营里呆了整整两年,说话一口的当地口音,可是脸却依旧白皙细嫩,笑得天真可爱,傻乎乎的。 赵臻带着一黑一白两个弟弟,真心觉得兄弟三人中,顶数自己最英俊最聪明最沉稳最得女子喜欢。 待接到爹娘,赵臻眼尖,一眼就发现娘亲的确有了身孕,当即笑嘻嘻带两个弟弟上前行礼:「给爹娘请安!」 第二句话便是:「娘这次可一定要给我生个妹妹呀!」 妹妹,美丽又娇嫩,可爱又乖巧,一定比两个糙汉弟弟可爱十倍! 不,应该是一百倍! 秦太后终于到了分娩时候,在产房外提心吊胆的除了太上皇赵郁,还有新帝赵臻以及两位亲王赵澈和赵昕。 听到产房内那声婴啼,赵臻得意洋洋道:「哈哈!声音这么细嫩,这次一定是可爱的妹妹!」 他们的外祖母陪着女医出来了。 外祖母笑吟吟道:「这次又是一位男娃娃!」 赵郁:「……」 赵臻:「……」 赵澈:「……」 赵昕:「……」 父子四人都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了——怎么不是一位可爱的妹妹啊! 赵郁虽然失望,却也顾不得了,急急就要进去见兰芝,却被岳母秦二嫂拽住了衣袖。 秦二嫂笑嘻嘻道:「还得再等等!」 她这女婿虽然贵为太上皇,可是在她和秦仲安两口子面前,却和等闲人家的上门女婿一样,亲近得很。 赵郁闻言一愣。 旁边小皇帝赵臻是个鬼灵精,反应极快,当即眼睛一亮:「外祖母,我娘这次……难道又是双胞胎?」 赵澈赵昕也反应了过来,都齐齐看向秦二嫂,眼睛中俱是渴望。 赵郁不管不顾,径直进了产房。 廊下和门口守着的女官和宫女哪里敢拦他,只得齐齐行礼,闪出了一条路。 赵郁刚走到寝殿的水晶帘外,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呱呱声——又有一个小生命诞生了! 他一下子停在了那里,颇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竟不敢抬脚。 这时候寝殿内传来次辅甄素和的夫人又惊又喜的声音:「太后娘娘,是……是位小公主!」 听到「小公主」三个字,赵郁百感交集,鼻子一阵酸涩——他终于有女儿了! 盼了这么多年,他的小赵荃终于来了! 紧随着赵郁过来的赵臻、赵澈和赵昕,听到寝殿里传出的甄夫人的那句「是位小公主」,当即笑容灿烂紧紧抱在了一起——他们终于有妹妹了!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药香下堂妾 卷一》作者:烟织 02、《药香下堂妾 卷二》作者:烟织 03、《药香下堂妾 卷三》作者:烟织 04、《药香下堂妾 卷四》作者:烟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