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的美味人生 上》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景顺二十九年秋,成帝崩于太极宫,大皇子赵王萧纬奉诏登基。二皇子楚王、五皇子韩王以赵王之母贵妃兰氏,妖妃祸国为由,逼宫「清君侧」。 宫闱之乱,贵妃被擒,大皇子于混战之时被五皇子韩王手下禁军失手射杀,二皇子楚王以韩王弑帝谋逆之罪,诛杀韩王。 盛京城中风云诡谲,百姓家家闭户,人人自危。东街的菜市口每天都有新的人头落地,鲜红的血为深秋更添一份肃杀。 随后二皇子楚王遭其细作宠姬暗杀身亡,五皇子韩王党羽趁机另立六皇子安王为傀儡皇帝。 于此,三皇子靖王萧绩并左相赵文、光禄大夫唐儒庭、锦衣卫指挥使卓彦堂等重臣,勤政殿大殿恭请四皇子齐王萧续登基为帝。 谁也未曾料到,这场血流成河的夺嫡之乱最后的赢家竟会是那人微权轻、早早被排除夺嫡资格的病秧子皇子萧续。 天高皇帝远,盛京城上空盘旋的腥风血雨并未波及到千里之外的北疆,那里的百姓照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幽州,云岐山。 云岐山坐落在幽州东部,是北疆最高的山。从远处眺望,云岐山如一并插入云霄的利剑,山腰间云雾缭绕,仿佛探入了九天仙庭,让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 传说,曾有仙人在云岐山飞升成神,这是一座受神仙庇佑的仙山。 传说的仙人早已无迹可寻,但不知是何缘由,云岐山确有一股厚重的灵气润养着山中的生灵。 晨时的红日早已东升,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金灿灿的线条洒在地上,雾气未散,曚昽中只听鸟鸣声声,清脆悠扬,好一派人间仙境的景象。 长笙伸了个懒腰,抖抖叶片上的的露珠,舒服地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暗自运了运灵力,探到自 己元丹后,长笙很满意。 嗯,马上就可以修成人形,好开心! 这是长笙近年每日清晨必做的事,长笙是一株修炼快满五百年的人参精,修女体,即将化成人形。一想到成形后就可以去狐狸说过的花花世界逍遥快活,长笙光就激动地叶子扑簌簌地抖…… 「阿笙,阿笙,你听说了吗,南峰的阿丑回来了」说话的是一只百灵鸟,虽是普通的飞禽,但已开了灵智,能和长笙这些精怪们正常交流。 长笙微微一愣,随即便不屑地轻哼哼,回来就回来呗,就算狐狸不在,自己好歹也有五百年修为,左右那厮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百灵鸟口中的「阿丑」是一只土狗,和长笙是结下过梁子的。 这世间灵气稀薄,芸芸众生大都遵循着宇宙既定法则生老病死,匆匆而来,须臾而去。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能地开启灵智的少之又少,而有幸能修成人形的精怪更是寥寥无几。云岐山浑厚的灵气孕育下的一山精灵们实属罕见,即便如此,如长笙一般有几百年道行的大妖怪在云岐山也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 这狗妖阿丑和狐狸精姬如玉就是其中之一。jsg 早些年,小伙伴狐狸精还在云岐山做北峰山头的老大时,和那黄鼠狼掐架争过地盘,土狗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干架干不过狐狸,那狗子便想挑软柿子捏,趁长笙不注意时,啃掉了长笙的一片人参叶子。暴怒的长笙伸长枝蔓将其吊了起来,让狐狸拔光了毛……没毛的狗子丑的不忍直视,山中的精怪们称之为阿丑。 被群殴又被群嘲的阿丑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地盘和一众小弟,还未化成人形便惨兮兮地下山流浪去了,临走前放狠话曰,还会再回来的…… 「长笙,阿丑不会是回来报当年的拔毛之仇了吧?你要当心啊!」边上的忍冬花妖不禁替长笙担忧。 「我听说那土狗在外面学了不少厉害的招数,我们阿笙会不会吃亏啊」小百灵绕着长笙打转。 「哼,就算来还仇又怎样,我们长笙也不是吃素的」有妖不服气了。 「就是就是,阿笙马上就要修成人形了,还会怕他不成」 「再不行让阿玉姐姐回来就是了」 「大家一起上,群殴!」 「我同意,扁他!」 …………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了,长笙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咳咳咳,大家不要激动嘛,都还没弄清楚对方的来意,说不定阿丑只是回老家探亲呢,咱们要以不变应万变。」 话虽如此,长笙还是做好了对方上门挑衅的准备。 可一连等了三天,竟连狗影子都没有瞧见,众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最后一致认为狗子认怂了。长笙也不禁纳罕,那家伙不会真就是回家探亲来了吧,没听说过这土狗子在云岐山还有亲戚啊? 正思索着,便看见远处万里晴空的天空乍然出现了一道紫光闪电,随即带出一声闷雷…… 长笙心中一凛,稍微有些道行的精怪们都察觉到了,这是一道天雷! 天雷不同于一般的电闪雷鸣,天雷是天道降下的,专用来惩罚那些违反了天道法则的不寻常存在 生灵们。如长笙这般的山精鬼怪们便是所谓的不寻常存在,天道维持世间法则平衡,天道法则虽承认了这些不合常理的存在,但若这些存在打破了法则平衡,便要受天雷之刑。天雷加身,轻则法力尽毁,重则灰飞烟灭。 随着一声重于一声的雷声,众妖们的胆子也跟着一缩再缩,这是哪位牛逼人物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可千万别殃及它们这些池鱼啊! 「快看,快看,那不是阿丑吗?」小百灵飞在半空中,激动惊恐的声调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众妖朝着百灵鸟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道土黄色的影子左突右跳,正;狼狈地四下逃窜,身上已有块块焦黑的痕迹,它身后紧紧跟着一道亮紫色的闪电,时不时地炸起几个震耳的响雷。 待看清土狗慌不择路朝着众妖的方向奔逃过来的时候,妖精们尖叫乱作一团,惊慌作鸟兽散。 长笙堪堪反应过来,可碍于自己草木精怪的元身,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逃命的时候不如那些飞禽走兽们来的灵活,于是慢了那么一拍…… 等长笙将自己从泥土中拔/出来,使出全力正要狂奔,与正好逃窜到此的土狗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碰!长笙晕头转向地倒在狗子同样被撞翻仰躺的肚皮上…… 长笙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下一瞬那倒令人心惊胆寒的天雷便直直的劈在了身上,「咔嚓……」长笙觉得三魂七魄都仿佛要消失了…… 狗子!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十六 …… 长笙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千斤的沉重,却又充满了空虚和冷寂……忽然一丝丝缥缈的灵力灌入身体,这才有了微弱的力气拼命地挣脱那无尽冰冷黑暗,挣扎着醒转过来…… 「醒了,醒了,太好了!」 「阿笙你吓死我们了!」 「呜呜呜……阿笙我以为你死定了……」 第二章 长笙艰难得吐出一口浊气,慢慢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四周围满了各样的精怪们,环视一圈,并没有那个让自己咬牙切齿的家伙! 在众妖们七嘴八舌的叙述中,长笙总算理搞清楚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那土狗被狐狸拔光毛赶下山后,那光溜溜丑兮兮的皮子着实有些丑,它在人间犹如过街老鼠般东躲西藏,遂立誓要发奋修炼,回到云岐山一雪前耻,东山再起。 在如此励志的誓言激励下,阿丑的修为当真也算得上突飞猛进,用不了百年便到了化形阶段。就在此时,它遇到了一个快病死的男人,便照着男人的样子化了人形,在男人死后取而代之…… 精怪们要想修炼成人形通常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凭自己的实力和运气老老实实的修炼,这样化出的人形是完全属于妖精们自己的,是无可替代的;而另一种则是走的旁门左道,在人世间找具称心的皮囊,照着这样子依样画葫芦就行了,如此便可节省下大量的灵力。 然,世间万物,芸芸众生,虽如天地蜉蝣渺般小,但却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天道法则为维护世间平衡,一般来说,精怪们是不被允许化形成早已存在的凡人形象,冒牌水货是要被抹杀的。 但若是原主了无牵挂的离开人世,亦或妖在遇到原主前,原主就已死亡,那么只要机缘合适,妖就能以原主的样貌开始新的生活且可以做到与原主生前一切再无关联;但倘若妖在原主临死之前无视原主的执念,或忽略原主与周围之人的牵绊,那天道必令担其因果轮回,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天罚。因此很少有妖会选择第二种化形方法。 这阿丑也是狗胆包天,遇到一个病的快死且皮相还不错的年轻男人,急于求成的狗子便打起了这男人的主意。它扮作普通的土狗接近男人,打滚摇尾,卖萌扮蠢,给予男人生命最后阶段「爱的安抚」,让男人无牵无挂地离世,企图一身轻松地接手男人的一切。这一切开始还是十分美好的,翻身做主人的狗子得意忘形,好一阵花天酒地,浪天浪地…… 可谁知那病死的男人还有个钟意的心上人,因病弱的身子怕连累了心上人而将这份爱意深埋心底,竟让朝夕相处好一阵的狗子都未曾察觉……那姑娘也爱慕这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的男人竟是一直未嫁蹉跎成了老姑娘,郎有情,妾有意…… 土狗男人「病愈」后,寻花问柳,拈花惹草,没多久就背上了不少情债。见情郎竟是这般纨绔浪荡模样的姑娘,被伤透了芳心,一气之下便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婚后又不幸福,这便怨恨上了那个「死男人」。 等狗子发觉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承其人生,却乱人因果,天道秉公执法,雷劈狗子…… 狗子灰头土脸地回到云岐山,想以云岐山异常厚重的灵气为屏障,企图侥幸逃过天罚。 再后来便有了后来长笙倒得那场血霉…… 天雷蕴藏着巨大的威力,本是能要了阿丑的狗命,但阴差阳错之下,长笙替它挡了泰半。于是土狗虽是法力尽失,但那条狗命算是就此保住了,狗子简直就要喜极而泣了。 同样法力尽失的长笙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兢兢业业苦修五百年,眼看着就要修成人形大功告成,不曾想竟糟了这般池鱼之殃,天雷劈得长笙不但法力尽失,就连魂魄都差点飞散了,若不是众妖们集体献爱心,及时渡了灵力给她,长笙恐怕就要重新投胎了。可惜众妖们都修为尚浅,大家东拼西凑,这才勉强保住了长笙的小命。 长笙简直气得想杀人……啊不,杀狗! 「那阿丑说了,阿笙你对它有救命之恩,从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将来若有机会,它必定结草衔环、赴汤蹈火地报答你的恩情。」灰色的山猫舔着自己的爪子向长笙叙述着,语气颇有些怀疑。 一头梅花鹿妖眨着湿漉漉大眼睛接过话头:「阿丑怕阿笙你醒来以后找它拼命,所以先溜了……」 小百灵义愤填膺:「哼!阿笙因为它法力尽失,还差点丢了性命,它倒好,一句当面的道歉都没有就走了,阿笙,咱们去找阿玉姐姐,然后再拔光那厮的毛!」 又是一阵吵嚷,长笙头疼扶额。 …… 长笙垂头丧气的靠在岩石旁一言不发,垂头丧气的。 这几百年来,长笙有多努力的修炼,渴望修成人形,大伙儿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安慰长笙,见她沉默一直不语,便也都沉默下去,气氛有些凝滞…… 「啊呀呀,好像有人类上山来了,朝这边走来了,大伙儿快跑啊」百灵鸟飞得高看得远,用一声清脆的警报打破了沉默。 众妖皆闻风而逃,顿时,林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也许是人类远没有天雷来的可怕,又或许是人类时不时地造访,这林子里的精怪们开始慢慢习惯,所以这次逃命时,倒是还记得顺带捎上软趴趴连叶片都有点卷边发蔫的长笙。 长笙被梅花鹿衔在嘴里,一路狂霸逃窜。长笙能感觉到梅花鹿的口水正顺着她的人参须往下淌…… 咻—— 利剑声破空而来,梅花鹿瞬间倒地哀鸣,长笙从鹿嘴里跌落在地,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碰到了一沾满灰泥的麻布靴脚尖而被迫停下。 「啊呀妈呀,这鹿咋地还吃上人参了!」上方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还顺便用鞋尖踢了踢长笙…… 男人是个猎户,被这么一打岔,受伤的鹿跑了便一瘸一拐的跑远了,于是男人索性便蹲了下来,从地上将长笙拾了起来,把在手里细细观察。 要不要这么倒霉啊!长笙在心中替自己默哀。 长笙觉得她这五百年来积下的霉运,都在今天走了个干净! 「啊呀妈呀,这是要发了呀,这山参起码得有上百年了吧!」 真没眼光,老子五百岁了,你个土老帽! 男人猎也不打了,郑重地将长笙放进内衫里衬的口袋里,一路「啊呀妈呀」地喊下山去了。 长笙差点被汗臭夹杂着体臭给熏晕过去…… 长笙被带到云岐山脚下小山村的猎户家中,第二天一大早,便被猎户娘子结结实实地裹在一块灰突突的粗麻布里,让那猎户赶着驴车带进了城里,准备卖给城里的富户。 驴车停在一户高墙青瓦人家的偏门边上,猎户因着常来这户人家兜卖猎物,与这儿的采买管事倒是熟识。那管事是个精明识货的,也不讨价还价,痛快利索地给了五十两银子。猎户小心翼翼的揣好银子,将长笙递给那管事后,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虽说五十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不是一笔小数目,长笙一直长于云岐山对于俗世间的银钱没多少概念,但从那管事一脸「卧槽,好便宜,赚了赚了」的表情中便可以猜出,自己——被贱卖了…… 一番洗洗涮涮之后,长笙被人用红绸子绑着,还喜气洋洋的扎了一个蝴蝶结,放进一个红木漆托盘里,带去见了主人家。 头上的新鲜绿叶已经被剪下,嘤嘤嘤……这个世界为何对她如此残忍,长笙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了……真是妖落平阳被人欺! 第三章 这家老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胖子,留着两撇小胡子,满身富贵打扮。 胖子是个商人,走南闯北倒也见识颇广,他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低头凑近仔细打量着盘中的长笙,听管事说是花五十两银子买的,大为赞赏,北疆盛产人参,但如这般好品相的百年老山参却着实难得一见,「这参怕是有两百年个头了,都快长出人形了,不错不错,的确不可多得啊!」 ——土包子,都说了老子五百岁了,不懂装懂! 只听那胖子继续道:「这可真真儿是个好东西,正好最近老太太身子也一直不利索,郎中也说了最好拿人参养养,便将这参拿去给老夫人炖鸡汤吧。」 轰隆隆—— 晴天霹雳! 没想到她最后的归宿竟然是被炖成鸡汤! 长笙觉得,早知今日,那还不如让天雷直接劈死了事。 想当年她和狐狸并称云岐山「双霸」,在妖精圈中名气那也是响当当的。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竟然要被无知凡人拿去炖鸡汤,这要是传出去,她大妖怪的面子还往哪搁! 厨房,正值烟熏火燎,下人们都热火朝天的忙着自己手中的活。 长笙被静静地搁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她的盘子旁边还躺了一只鸡,一只被拔光毛、洗白白的鸡!双爪僵直,开膛破肚,眼皮半拉,死不瞑目…… 这就是一会儿要和她一起下锅炖汤的小伙伴啊…… 嘤嘤嘤……狐狸啊,我就要死了,就要如此窝囊的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嘤嘤嘤…… 正在择韭菜的厨娘疑惑地抬起头,对同伴说道:「你听见没,好像有人在哭?」 「没有啊,你听岔儿了吧!」 …… 就在此时—— 嘎嘎……嘎嘎嘎……嘎 一只即将被宰的大白鹅,也许是不甘命运的安排,于是奋起反抗,拍扇着翅膀从小厮的屠刀下挣脱而出,开始满厨房乱扑腾…… 「快快快,抓住它!」 「唉唉,跑了……跑了!」 「在那里,在那儿,抓住他!」 屋子里瞬间乱作一团,菜叶、鹅毛满天飞…… 长笙心中一个激灵,机会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悄悄运起自己那最后仅剩的丁点儿法力,长笙憋足了劲,趁众人不注意之际,朝着门口狂奔而去。在过门槛时,而此时正好有个小厮从外边走进门来。 于是那小厮眼睁睁的看着一支人参,以参须作腿,吧唧吧唧——从自己眼前溜过,摇摇晃晃地跑远了…… 小厮的眼珠差点脱眶,这简直就是在刷新他的三观认知,他张大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人……人参跑了……人参成精逃走了……妖怪啊!」 长笙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一路跌跌撞撞,尽量捡着人少的偏僻小路走,为此长笙还钻了狗洞…… 惊心动魄的一天,东躲西藏,战战兢兢,等她终于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群,逃入城外小树林时,天色已经擦黑。这才长嘘了一口气,一把扯下绑在身上的那该死的红色蝴蝶结,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再摸摸头顶……她每天精心打理的小嫩叶也没有了……真是气死妖了! 现在该怎么办,不管是回云岐山还是去找狐狸,以她现在人参本体的样子再加上剩余那点低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法力,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可以预想自己悲惨的结局——想必不是被炖成参汤入药,就是被当怪物烧死…… 委屈一阵阵地漫上心头,这是长笙这五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她曾无数次在狐狸的描述中幻想过自己下山后在俗世间的生活,却从未预料会是般的情形,惊吓、害怕、彷徨、疲惫……长笙内心第一次感到迷茫和无助。 突然——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静谧的夜空,在黑黝黝的树林里回荡,令人胆寒心惊。 长笙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就着刚刚倚靠过的树干,干脆利落地爬上了树顶茂密的叶丛中,死死抱住枝丫不撒手,动作一气呵成。别怪她怂,实在是这两天悲催的经历给了她血的教训,她是真的怕怕啊…… 长笙刚抱稳枝丫,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瞧见树底下飞快地略过道黑色人影,很快消失在了暮色中。 紧接着长笙敏锐地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不是很浓烈,但长笙作为精怪天生五感锐利,于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树丫,瑟瑟发抖中…… 血腥味愈来愈重,长笙抱地也愈来愈紧,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管他谁死谁活呢,只要别再连累了她,那就都当什么也没发生!她什么也不知道! 远远没有结束,接着响起到了一阵微弱的啼哭声,仿佛是那奄奄一息的小猫崽,时断时续……长笙知道那应该是刚出生的人类小崽子的哭声…… 在黑暗寂寥的密林中,是不是阴风吹过,耳边是一阵阵若有似无啼哭声,再配上那愈加浓重的血腥气,长笙觉得就算她是妖,也要被吓死了好嘛…… 天蒙蒙亮之时,那微弱的啼哭声终是慢慢消失了,但血腥之气却仍是飘荡在空气中,久久为散。 长笙的神经一夜紧绷,在天亮之际最终确定没有危险之后,颤颤巍巍的从树上滑了下来,左瞄瞄右瞧瞧,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探视前行。 晨间林中雾气弥漫,极容易遮挡视线,长笙不想浪费最后那点珍贵的法力,就只能看着最近的路摸索着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血腥味突然就加重了,令人想要作呕。 长笙警惕着朝周围打量一圈,果然,在自己斜前方的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长笙确定这附近除了自己和前方那血人外,不在有其他活人了,便壮着胆子好奇地挪了过去,这大概就是她战战兢兢一整夜的原因了。 等凑近了,长笙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是个女人,应该说是个年轻美丽的少女,即使满身血污,也掩盖不了她少女玲珑姣好的身材,一张小脸清丽脱俗。深秋的夜晚过后少女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亦无脉搏,少女已经死了…… 视线下移,女孩的裙子高高撩起,露出袖长莹白的双腿。长笙跳到少女的腿边,稍稍撩开其腿间的衣料,果然—— 是一个脐带都还未断,浑身脏污,满身青紫的人类小娃娃! 昨晚如小猫般咽呜哭喊的应该就是这小家伙吧!此时,也如他母亲一般,没了呼吸。可惜了这小家伙才刚来到这世上,便又如此短暂地离开了…… 啧啧啧啧……真惨,太惨了,比她还惨! 长笙心中替这对可怜的母子哀叹一声,充满了怜惜和同情。但也仅仅只是怜惜和同情—— 此时她自顾不暇,若是以前法力全盛时期的她,碰到像昨晚的情形,说不定还能救这母子一命。再不济也能在现在的情况下替她们刨个坑,让这母子二人入土为安。 唉,可惜了——可惜这刚出生便没了性命的小娃娃,可惜这姑娘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第四章 长笙感叹着起身向前走,刚走几步,却蓦地一滞—— 嗯?等等—— 姑娘……死了…… 哈哈!真是天无绝妖之路啊!这老天爷坑了她这么久,总算还有那么点儿良心—— 姑娘? 正好她人形修的就是女体! 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与她无关! 回想昨晚树下略过的几道黑影,长笙隐隐有些猜测,只要不是她害死的就成,她便不需要承担人家的因果,可以潇洒自在。 长笙退回到少女身边,抬起少女袖子擦了擦她沾满血污的脸蛋,再次细细地探了探——这姑娘是真的已经死了。 于是向后退开几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猛地提起最后剩下的所有妖力—— 好姑娘,迫不得已才借用你的外貌。作为报答,化身之后我会替你们安身之处,好好安葬你们母子。萍水相逢,愿你们在天之灵能得到安息…… 周身绽开耀眼的银白光芒,光团越变越大,慢慢地从拳头大小变成了模糊的人形……等光晕渐渐退去,便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亭亭玉立,面容娇俏,肤若凝脂……竟和血泊中的少女分毫不差。 呃……要说区别还是有的,至少人姑娘可不是长笙这般光溜溜赤条条的…… 长笙抖着她赤/裸/裸的小身板,在瑟瑟的秋风中天人交战,半晌后终于蹲下身去解少女的大氅,不是故意对逝者不敬,原谅她实在没有丁点儿多余的法力去连人带衣服一起变出来了。这片密林人迹罕至,总不能让她光着身子去城里找人借衣裳吧……就算是在深山老林生活了五百年的妖怪,那也是有羞耻心的。 ——轻轻解下少女压在身下、血迹斑斑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大氅裹在自己身上。就在此时,一只苍白纤细的手紧紧攥住了长笙垂下的衣角。 长笙:…… 「救……救救我的孩子……」微弱破碎的喊声。 不是没呼吸、没心跳、没脉搏吗?不是说好的要入土为安吗?尼玛这又是怎么回事?诈尸吗?她可是把自己最后所有的老本儿都赔上了,姑娘你要是还活着就早早地喘个气儿给人提个醒啊,你这不是坑妖的嘛!土狗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摆着,长笙简直要崩溃了…… 白锦珈艰难地撑起眼皮,模糊中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有些诡异的少女,她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力量:「孩子……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无论你是人是妖,是仙是魔,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是用灵魂为交换,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只求你能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我愿穷尽所有,只愿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长笙真真是欲哭无泪啊,如果她现在当做什么没有发生过,散手遁走的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呃 大概、好像、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抬起头,透过树木枝丫的缝隙可以看到刚刚还旭日通红的天空迅速暗了下来,长笙清晰地看到大片雷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找这边靠拢过来。 长笙:…… 这小姑娘的执念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啊,她都还没怎么样呢,就只是想想罢了,这天雷未免也太尽责了吧!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白锦珈咬牙撑住最后一口气苦苦地哀求。 腿间的孩子如感应到了母亲椎心泣血的求救一般,小身子本是早已冰凉,此时竟奇迹般的又发出了几声啼哭……尽管很脆弱很微小。 长笙有点懵,原来这娘俩儿都还活着啊……但是,怎么就,她所有的法力都用来化人形了,丁点儿不剩,难道要…… 怔愣间头顶上方已经有银紫色的闪光乍现,碎裂在黑云中,弯弯曲曲。紧接着便是令人心惊胆寒的霹雳声—— ——轰隆! 长笙瞬间回神,飞快抱起地上的小娃娃,搂进怀里,小家伙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救,救还不行嘛,不但救还定会将他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将来还给他娶个小媳妇生个胖儿子,老天爷喂,这样您满意不? 长笙是真的被逼急了,她沉下心神,催动元丹。银白色的元丹从身上缓缓浮出,一分为二,一半又落回长笙体内,二另一半则融入了小家伙的身体里。 银光在渐渐消散的同时,小家伙皱巴巴的小脸蛋上慢慢有了血色,哭声也平缓下来,小家伙砸吧砸吧仍有些青紫小嘴。透过肌肤的贴身解除,长笙能清晰地感应到那小小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雷声弱了下来,长笙这才长舒一口气,她和这小家伙算是都得救了。 元丹是妖精们成精后形成的,代表着妖精们的本体,失去元丹的要虽不至于丢了命,但会回归到原始状态,如普通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一般,连灵智都不会再有。 长笙以损失半枚元丹为代价,保住了一条小命,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化形后她再无多余的法力,要救这濒死的孩子,唯一的法子只有动用她的元丹。如今的她与凡人无异,且接下来她必须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若是再失了另一半的元丹,那她就真的只能任人煎药、泡茶、炖鸡汤了…… 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嘤嘤嘤 长笙将小家伙往风氅里拢了拢,而后蹲下身来,露出他的小脑袋去给那血泊中挣扎期盼的女孩瞧,「你的孩子已经得救了,从今以后,我会代替你做他的母亲,会尽我所能抚养他长大」长笙向白锦珈郑重承诺。 那攥住衣角的手终于松开了,无力地垂下。少女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再也支撑不住了,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嘴角尤带着微笑,终是没了呼吸…… 长笙怔怔地看着少女安详的面庞,这难道便是人类所谓骨肉亲情吗? 长笙自有意识起便长于山间,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父母,人的有些情感,她似懂非懂…… 怀着莫名的心情,长笙简单地安葬了死者,怀抱着幸存的这个歪歪扭扭地超前走去——原谅她还暂时没习惯人类的双腿走路,还赤着脚丫,所以初始之时走得东倒西歪。 这下可好,也不必再纠结是回云岐山还是去找狐狸了,乖乖替人养儿子吧,天雷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尝第二次了。想她「黄花闺女」五百年,一朝下山,连个男人的小手都还没牵过,就白得一便宜儿子。曾经,狐狸在回云岐山时给她讲过不少男人绿帽戴顶喜当爹的故事,没想到还有喜当娘这种操作…… 低头瞧瞧怀里的便宜儿子,没想到小家伙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黑葡萄般的小眼珠一瞬不瞬。长笙默然与之对视半晌,撇撇嘴——红通通,皱巴巴,脏兮兮,还肿着眼皮,胎发一撮一撮的,像只没毛的小猴子,真丑…… 北疆的深秋冷得特别快,屋子里的暖炕烧得暖烘烘的,长笙斜斜地倚靠在绣花方枕上,从手边的矮几上捻一小块山药枣泥糕丢进嘴里,好不惬意。 怪不得那么多精怪都拼了命的向修成人形,这做人果真是比做妖逍遥自在多了…… 第五章 嚼吧嚼吧嘴里的枣泥糕,长笙无所事事地从衣襟里侧掏出一块貔貅羊脂白玉吊坠,放在指尖把玩。这是那天在安葬原主时从她颈间摘下来的,本想给小家伙留个母子间的物什做纪念,拿到手里才发现,这玉坠本是一块上好的古玉,且大约是原主从小就贴身佩戴的缘故,沾着不少原主的气息,竟也有了些灵性。长笙通过玉佩凭着妖的本能感受到一些原主生前的回忆—— 原主名叫白锦珈,盛京崇宁侯府嫡女,今年正好是及笄之年,生母难产早逝,留下一个年幼的妹妹,对于这个妹妹,长笙能从玉佩中清晰的感应疼惜和挂念…… 得……看来她不但要替人样便宜儿子,还得姊妹情深做个好姐姐! 但由于长笙法力全失又少了一半的元丹,更多的细节却再无力探知。 长笙对着玉佩陷入沉思之时,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了,冷风乘虚灌入,激得长笙瞬间回神。 进来的的是一个穿着姜黄色对襟夹袄的清秀少女,名叫迎冬,是白锦珈的贴身侍女。见到长笙大喇喇歪躺在炕床上,原本应该裹在身上的锦被此时已经被撇在一边,迎冬急忙上前拾起锦被盖在长笙身上, 「姑娘还是快快盖上吧,如今这天儿就快入冬了,姑娘还在月子里,可万万不能着凉」 长笙被摁回厚重的锦被之中,不一会儿便出了一层薄汗。 迎冬从漆木食盒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放在暖炕的几案上。 长笙瞧着这鸡汤,又是鸡汤……被强摁在炕上做月子的长笙这几天灌了一肚子寡淡无味的鸡汤,看看碗里漂浮的白嫩嫩的鸡肉,不禁眼角一抽,难道她天生与鸡汤犯冲? 迎着这小丫头殷切的目光,长笙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于是端起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幸好这鸡汤没放人参…… 放下碗,清了清嗓子,岔开迎冬的注意力, 「对了,阿幸如何了?」 阿幸便是她的便宜儿子,长笙想着这小家伙能碰到她捡回一条小命真是走运,还得她半颗五百年修为的元丹,这般的幸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于是便给他取名「阿幸」。 「昨儿个丁嬷嬷才带郎中去丁大娘家瞧了,说是阿幸已无大碍,也肯吃奶了,就是老哭,约莫是母子连心想姑娘罢」 长笙想她和这便宜儿子的心可连不起来,想必那小崽子纯粹就是爱哭罢了。 迎冬见长笙鸡汤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颇有些不赞同,便从几案上拿起汤碗,舀了一勺递到长笙嘴边,继续说道:「姑娘如今还在月子里,前儿个生阿幸时又遭了那般苦难,应是多补些才好。」 长笙艰难的吞咽下肚,又是一勺,咽下,又是一勺…… 迎冬丫头似乎也注意到长笙痛苦的表情,但动作不停,「姑娘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子,等出了月子,便能去丁大娘家瞧瞧阿幸。」 丁嬷嬷是白锦珈身边的管事嬷嬷,那天也正是这位丁嬷嬷率先找到了抱着孩子正不知所措游荡中的长笙—— 那日,长笙在安葬白锦珈后,纠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瞧着怀里冻得哭声有些哼唧的小东西,决定先给这小崽子找块布包一包,免得浪费了她那半枚珍贵的元丹……同时长笙也知晓自己是不能以这副打扮大摇大摆地在人间行走的。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林子边缘找到个小村子,很幸运地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摸到了一件粗糙宽大的麻布裙,又捞了块打满补丁的被单,团吧团吧往怀里一塞。 正寻思着该如何给嗷嗷奶叫的小崽子找点吃食的时候,与正满世界找自家姑娘的丁嬷嬷碰个正着…… 丁嬷嬷和迎冬见到长笙怀里的小东西便知自家姑娘已经生产,一想到姑娘在被追杀的危险时刻艰难产子的情形,再看看如今这「母子」俩破破烂烂的狼狈模样,顿时悲从心头起,揽住还未搞清楚状况的长笙一顿抱头痛哭。 白锦珈主仆几人在去城郊佛寺上香归来的途中遭遇几名蒙面刺客的追杀,在逃跑的途中三人失散,杀手是冲着白锦珈而来的,主仆走散后丁嬷嬷和迎冬反倒无事了,二人带着几个信任的仆从在密林附近搜寻。 丁嬷嬷求天拜佛地感谢老天爷让自家姑娘母子均安,却不知那缕芳魂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密林之中…… 当长笙正准备带着理所当然地随丁嬷嬷回去时,丁嬷嬷却将小家伙抱走悄悄送去了自己姐姐家…… 长笙从丁嬷嬷的言辞间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个未婚少女,这小家伙是见不得光的。 于原主为何未婚产子,孩子的父亲是谁……等众多八卦问题,长笙认为既然已经发生,她也懒得多费脑子去追问,以免被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说多错多。 而丁嬷嬷和迎冬对于自家姑娘异样的沉默,只以为是遭遇如此劫难受了惊吓,倒也并未曾察觉不妥之处。 长笙终于被喂完那让她有心理阴影的「毒鸡汤」,用丝帕擦擦嘴,对迎冬问道:「这月子还要坐多久,我何时才能出门?」 她觉得自己窝在炕上都快发霉了,成为白锦珈已是既定的事实,既来之则安之,她目前能做的就是适应、扮演好这个身份角色。从她下山至今,不是在逃命就是在被迫坐月子,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山下的世界。 安定下来以后,长笙极度渴望出门浪一浪,见识见识狐狸口中的花花世界。 丁嬷嬷就在此时打帘进来,正巧听去了后半句,以为长笙是挂念阿幸,便开口宽慰:「姑娘当前最重要的养好身子,这女人坐月子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可不能马虎。」 丁嬷嬷上前替长笙掖了掖被角,长笙好不容易偷偷外露放风的脚丫又被塞了回去。 「况且就算姑娘再如何念着哥儿,也不能莽撞行事,等出了月子老奴打点一番再去,这样对姑娘和哥儿都好。」 长笙有点心虚,其实她真没怎么挂念那小东西,她对阿幸的责任与其说是白锦珈临死托孤,不如说是被天雷威胁。知道小家伙如今吃好喝好,被伺候得比她还舒坦,便就此放宽了心。 丁嬷嬷和她的姐姐曾经都是白锦珈外家的家生子,丁嬷嬷做了白锦珈生母虞氏陪嫁嬷嬷,随虞氏从北疆嫁到盛京,在白锦珈出生后便开始做白锦珈的管事嬷嬷。而她的姐姐则留在北疆,到外放的年纪时嫁人生子,一家人现今都在虞氏生前留在北疆的庄子上做事。 ——这些都是长笙这些天对迎冬旁敲侧击再结合白锦珈玉坠中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出来的信息。 阿幸便是在这丁大娘家养着,对外的身份是丁大娘刚出生的小孙子。 见长笙沉默,丁嬷嬷心中充满疼惜,长叹一口气:「姑娘这是何苦,当初若姑娘能听老奴的劝,舍了这孩子,何必千里迢迢来这北疆,也就不会遭受此番劫难了,可如今……唉罢了……」 ——说着那双精明的眼睛溢出了泪光。 第六章 长笙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种未婚生子的戏码她活了五百年也只是在狐狸描述的话本子中听过,她完全没经验啊! 丁嬷嬷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突然紧握住长笙的双手,目光直视长笙,眼里满是郑重:「姑娘要记住了,阿幸自落地之时起,便与姑娘再无关系,他只是老奴姐姐的幺孙,姑娘就算再如何念着哥儿,都不能让人察觉,这样既是为了姑娘,更是为了哥儿好!」 长笙被唬了一跳,讷讷点头。 迎冬站在一旁见气氛有些沉重凝滞,忙不迭将丁嬷嬷带进屋的银耳莲子羹递给长笙,岔开了话题, 「对了姑娘,昨儿个侯府里使人带了信儿,大意是虞老夫人身子好转,催着姑娘回京过年呢。」 当初白锦珈避走出京来北疆待产用的借口就是外祖母虞老夫人身子不适。 来到北疆后,白锦珈倒也真的在意外祖母的身体,在其更前照顾了一阵,直到肚子渐渐显怀,怕引起怀疑和麻烦,这才借口染上风寒怕畔传染给才病愈的外祖母而搬到了母亲虞氏生前留在北疆的庄子上去养病了。 整件事情经过精明老辣的丁嬷嬷一路安排筹谋,白锦珈有孕生子一事只有丁嬷嬷、迎冬几个心腹知晓。 丁嬷嬷略略一思索,道:「如今已是入秋,算来咱们是该准备回京是事宜了,等姑娘出了月子就该动身了。若是稍晚一些,等入了冬,大雪封道就不好赶路了。」 长笙听着二人的对话,心思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京城……狐狸说过她如今就在京城落脚定居,如此倒也方便不少。 长笙漫天神游中,不知不觉间又被喂了一整碗银耳莲子羹…… 摸摸自己撑得有些微微突出的腹部,硬邦邦的,长笙觉得也许他会成为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第一个撑死的妖精…… 骥阳城是盛京以北的一座大城,北通边塞,南连盛京,路网交错,是大盛北地的要塞重镇。 长笙坐在马车之中,听着街道上的热闹声响,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 宽阔的街道两旁茶馆、客栈、当铺、酒肆……还有沿街的小货摊铺,人声喧闹、车马粼粼…… 长笙惊讶而新奇,她盯着前面小摊前一个青年手中的木雕小娃娃有些眼馋,在马车缓缓从青年男子和小货摊前经过时视线一直黏在胖乎乎的小木雕娃娃上。 唔……好想要一个啊! 许是注视太过灼热,青年似有所觉,抬起头,幽黑的目光准确地朝长笙投射过来,俩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个正着…… 长笙眨巴眨巴那双漂亮大杏眼,将注意力从青年手中的娃娃移到了青年脸上—— 轮廓分明,五官如刀刻一般,精致却又锋利,麦色的肌肤,直挺的鼻梁,眼眸深邃。他身着天青色云纹锦袍,身材修长笔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犹如一把出窍的宝剑,与周围的人群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 嗯!这定是上等货了…… 云岐山北坡虽说人迹罕至,但千百年来总有些穷苦的猎户或采药人进山,山上的精怪见的人类倒也不少。但这些人大都是山下的村民,长得五大三粗实在和英俊搭不上边。 五年前云岐山来了一个迷路的书生,那白生生的小脸蛋可是把山野粗汉们都比了下去,为此整个云岐山妖界都轰动了…… 可在人间游荡回来的狐狸却嗤之以鼻,鄙视众妖们见识短。狐狸说是因为云岐山的精怪们没见过上等货色,那书生勉强能算是个中等货色…… 长笙想真该让狐狸来见见,她一下山可就立马碰见个「上等货色」呢,自己的运气真是棒棒哒! 那「上等货色」青年也注视着长笙,幽深的眼眸里闪过若有所思的暗光,在察觉到长笙那一脸「我真厉害我真棒」的表情后,却有些莫名…… 骥阳城与盛京间修有直通的运河,这几日秋雨连绵,丁嬷嬷一行人为了再入冬之前能赶回京城,决定在骥阳城改走水路。 一行人在驿站休憩一晚后,动身前往运河码头。 船只早已停靠在码头,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除了偶尔靠岸采买外都将在船上度过,丁嬷嬷为了让长笙能住得舒适些,财大气粗的包下了一艘颇为豪华的大客船。 船老大晓得这群船客身份不一般,于是早早便带了几个船夫在夹板上候着了。 等众人上船后,随着滑动的流水声,船只渐渐离岸。 长笙坐在船舱的房间中,瞧着船窗外河岸边千姿百态的人群,渐渐入神。 这时,有些不同寻常的骚动声传来,主仆三人都察觉到了,长笙心痒痒想要出去看热闹,却被丁嬷嬷按住了。 船舱外的喧闹声越来越近,长笙便起身推开舱门出去了,丁嬷嬷和迎冬一不留神没来得及阻拦,只好随着一起出去。 甲板上是船老大以及随长笙一行回京的管事,还有几个衣着统一的男子。 这几个男人各个都精明强悍,眼神犀利,正朝着船舱方向走来。 长笙不禁有些好奇,这些人长得凶神恶煞,怪吓人的…… 山里土包子没见识,但丁嬷嬷有,她瞧这几人的衣着打扮——飞鱼服、绣春刀……脸色不可察觉地一变,微微侧身将长笙挡在自己身后,定了定神,对几人道:「我们姑娘乃京城崇宁候府家小姐,此次是为从北疆外祖家坐船返京,不知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在听到崇宁候府后神稍稍松缓,其中一个带头的男子抱拳作揖:「锦衣卫奉命追查要犯,我等追至码头便没了踪迹,奉上峰的命令搜查此船,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丁嬷嬷和迎冬都有些为难——不答应,他们谁也没单子胆子得罪锦衣卫;答应,就丢了崇宁侯府的面子,一朝不慎还会连累姑娘的名声…… 长笙瞧着丁嬷嬷等人的脸色不济,想来这是件为难事儿,但再看看这几个男人一脸「我就客气客气给你个面子,不答应我就来硬的」的表情,便做出了决定—— 「既是公务在身,那几位大人请便吧。」 狐狸传授过她做人的经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识趣。 既然老大开口了,丁嬷嬷等人也不好再反对,于是配合几个锦衣卫进行搜查。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将船上所有人都集中在甲板上,众人聚在一起安静等等待锦衣卫的搜查结果。 不一会儿,一名锦衣卫从船尾匆匆赶来,神色严肃,「秉千户大人,属下在船尾底部的暗层中发现一具尸体,被扒去外衣,还有些许体温,应是刚刚被杀。」 此话一出,甲板上的气氛陡然一紧,丁嬷嬷下意识地将长笙往怀里一搂。 那千户眼神一凛,将在场众人来回扫视一遍,最后目光锁定在一名船夫身上—— 那船夫袖管和裤腿都有些短,虎背熊腰肌肉纠结,船夫的粗布麻衣显得有些不合身,他用斗笠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隐在人群中间。 几个锦衣卫暗自交换眼神,都同时将手摸上了腰间的绣春刀刀柄,慢慢向这个船夫靠近…… 那船夫似早有所查,在几个锦衣卫靠近的同时忽然暴起,劈手夺过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妇人手中的婴孩朝着几个锦衣卫方向狠狠地掷了出去…… 第七章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眨眼之间,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 几个锦衣卫在船夫暴起的一瞬间下意识抽刀冲上前去,孩子被朝他们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手,眼见那锋利的刀刃就要刺入孩子柔软的身体,众人俱是尖叫…… 长笙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要完,要完!看来她终是逃不过雷劈的命运!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伸手接住婴孩在众锦衣卫眼前飞快略过,刀锋堪堪擦过孩子的襁褓,同时手中的刀向前飞掷而去,惨叫声顿起…… 那扔孩子制造混乱,准备趁机跳河逃窜的船夫瞬间倒地,在血泊中凄厉叫喊,他的一只胳膊被飞射过来的绣春刀齐肩砍断…… 这一系列的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船夫的惨叫声将众人注意力拉回。 长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得自己总算又活过来了。她在丁嬷嬷的搀扶下挣扎起身,想要走过去,却被丁嬷嬷牢牢拽住。在场人多嘴杂,长笙明白丁嬷嬷的顾虑,无奈只能朝来人方向张望,想瞧瞧阿幸那小子是否完好无损。 抱着阿幸的男子正好抬起头,视线与长笙相撞…… 长笙一愣,这不是昨日街摊边的「上等货色」吗? 此时青年身着与中锦衣卫同式样的锦服,只青年穿的是姜黄色飞鱼服与其他人的藏蓝色纹样不同。此时,他周身的气势较之昨日更加锐利,只是抱着孩子的姿势有些僵硬…… 青年显然也认出了长笙,黑眸中有诧色闪过,随即又恢复成面无表情。 众锦衣卫见自家老大危急时刻一挽狂澜,满是崇拜,皆躬身举手行礼:「属下参见大人。」 青年点头示意,却仍是沉默。 领头的千户姓姚,上前一步,向上峰秉明情况:「禀大人,这贼犯逃上船杀害一名船夫后夺取衣裳假扮船夫,想要瞒天过海,幸好大人及时赶到……呃……」 男人的话被惊诧堵在喉咙口,众人皆瞪大了眼——只见青年单手抱娃,器宇轩昂,身姿笔挺,只是胸口前多了白花花的一片…… 阿幸小奶娃在上船之后就立即被喂了满满一肚子奶,小肚皮撑得溜圆,紧接着被扔在半空中倒腾翻滚,于是,本就堵在食道口下不去的奶汁儿一个奶嗝全部回报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众锦衣卫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许是吐完后觉得舒爽了,小家伙竟「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丝毫感觉不到抱着他的男人周身瞬间低沉的气压。 姚千户听着耳边清脆的奶笑,再看看上峰胸前正顺着衣襟往下淌的乳汁儿,他离得近,隐约能闻到那有些发酸的奶腥味…… 锦衣卫内部都知晓这位大人爱洁到了何种程度。他想起眼前这位有次在审讯时,脸上被那囚犯吐了口唾沫丁,最后那犯人被他拔光了牙齿割掉了舌头。 这小娃娃了不得啊,将来必成大器! 长笙见这情景,方才站直的双腿又软了几分。 瞧着这位单手持刀劈残彪形大汉的猛人此时额头的青筋正突突地跳,那小崽子不知死活的越笑越欢,男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白小姐,您托孤的时候可没说过这是个熊孩子啊! 丁嬷嬷见长笙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而原本照顾阿幸的姐姐婆媳俩均是吓得瘫坐在地,久久不能回神的样子。 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行礼后伸手想接过阿幸,「多谢宴大人出手相救,这是老奴的侄孙就交给老奴吧。」 这位锦衣卫指挥同知与崇宁侯府还有些关联,因此丁嬷嬷在京时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再看看对方将阿幸递过来时面无表情的黑脸,心里直打突突。 青年双手僵硬地将手里的笑得胖爪子乱舞的小崽子递给丁嬷嬷。 丁嬷嬷离得极近,便听到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接过阿幸的双手一颤,差点将阿幸摔了出去。 众人从惊吓中逐渐回神,锦衣卫们也带着那缺了条胳膊的大汉依次登上了同伴划过来的小舟。 走在最后的男人忽然转过身来,与正目送他们离开的长笙再次对视,黑眸里依旧是若有所思。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自己要向他道谢吗? 也对,他救了阿幸就等于救了自己,知恩图报是个最基本的做人道理,她做妖的都知道。 「呃……那个……请留步。」 男人已转回身去,听见长笙出声便停住了脚步…… 「谢谢你,大人,你真是个上等货色!」 经过半月余的水上生活,长笙一行人终于在年底赶回了京城,此时盛京城的上空已飘起来零星小雪。 长笙披着白色的裘皮大氅,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被迎冬扶下了马车。 碧瓦朱檐之下是气派的朱漆大门,抬头匾额上「崇宁候府」四个大字遒劲有力,门边是两尊巨大威武的石狮。 长笙虽是充满好奇,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大量,竭力做出习以为常的样子。 早有众多仆人候在那里,为首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和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二人见长笙下来马车,便走进躬身作揖,那老嬷嬷笑着开口道:「三姑娘一路辛苦了,老夫人知晓三姑娘今儿回府,一早便在念叨了。」 长笙这几个月暗地里瞧着丁嬷嬷应付外人的模样,便也从善如流地应对了,表示安顿下来后会立即去向老夫人请安。 众人一路往府里走去,才过刚绕过影壁,长笙便看见远处有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小身影朝这边飞奔过来,身后还摇摇摆摆地跟着个身量更小的人儿,那小人儿身后则缀着一长串大呼小叫的仆妇丫鬟…… 那黄色的小身影乳燕般飞扑进长笙怀里,埋在长笙腰腹间,毛茸茸的脑袋小奶狗般一阵乱拱。 「阿姐阿姐,珍珍好想你啊,你终于回来了。」 长笙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几步,堪堪稳住脚,下意识搂住怀里的小丫头,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落后的那个小不点终于赶到,见到这番场景,也不甘寂寞的往上凑,奶声奶气地喊着:「阿姐,珉哥儿也好想你,珉哥儿最想你了。」 俩小家伙颠三倒四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长笙则是手忙脚乱地应对挂在身上的小家伙们。 身后的众仆人俱是满脸笑意,丁嬷嬷见长笙甚是窘迫,开口替她解围:「五姑娘,珉哥儿快些下 来吧,三姑娘一连赶了几天的路,可是累了,还是快些回玉桑院去吧。」 玉桑院内众仆妇丫鬟都忙碌开了,长笙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院落。她原以为住在北疆庄子上的厢房与那猎户家、胖员外家已是有天壤之别,现如今与这玉桑院一比竟是黯然失色,这院子真真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她承着这身份多半是屈于天雷的淫威,但如今见亲眼证过侯府的锦绣富贵后,长笙不得不承认扮做白锦珈是占了大便宜的。 紫檀木堆漆描金大床,大理石镶金彩花屏风,梨花木黑漆高脚案几上是琉璃羊角灯,珍珠串成的帘幔,脚下铺有厚重的绒地衣,还有各类昂贵华丽的花瓶、鉴妆、盒罐、镜架、簪匣…… 第八章 可惜!可惜阿幸那小东西虽是白锦珈的亲生子奈何身份敏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她侯府吃香喝辣的。 阿幸在入京后便于长笙分开随丁大娘一家去了京郊的庄子上生活,那里是白锦珈生母留给女儿的嫁妆。 地龙早在长笙等人进屋前就烧旺了,这会儿屋子里暖洋洋的,俩小家伙围在长笙膝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阿姐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充满了童真。长笙看得出来,他们和白锦珈的感情甚好。 男娃娃白锦珉,三岁,白锦珈继母所生,是崇宁候目前唯一的嫡子;女娃娃叫白锦珍,五岁,是白锦珈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长笙知晓这小女童便是白锦珈另一份牵挂的执念…… 长笙正与小家伙们嘻闹顺便对着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套话之时,丁嬷嬷走进了暖阁,她来替长笙重新梳妆打扮。洗去脸上行路的风尘后,长笙便带着一对弟妹去向祖母请安了。 一路走来,层台累榭,雕栏玉砌。 长笙身着淡粉色绣金撒花百褶裙,头顶的簪花金镶宝石头面使她俏丽精致的小脸更显优雅贵气,当她带着一众侍女昂首挺胸的走在雕梁绣柱的回廊上时,竟真有几分世家贵女的气度。 走进松鹤堂,屋子里已坐满了人,坐于上首的是一个头戴暗青色蓝宝石抹额、身着墨绿织花褙子的老妇人,望向长笙的脸和蔼慈祥。 长笙不用猜也知道,这众星捧月的老太太就是白锦珈的祖母卢氏,哦不,从现在起就是她的祖母了……屈膝向面前的人行礼。 真是便宜这个人类小辈儿了,五百岁的老人家如是想。 「孙女拜见祖母。此去幽州半年有余,劳祖母挂心。」 老夫人卢氏忙将长笙拉近自己身边,细细打量一番,语气满是心疼:「瘦了不少,北疆贫瘠,珈姐儿定是吃了不少苦。」 「外祖家待孙女极好,到不曾受苦,只总是思念祖母。」长笙四两拨千斤地寒暄。 长笙正与老夫人说着话,原本牵在手里的小胖墩珉哥儿朝老太太依偎过去,撒娇道:「祖母祖母,珉哥儿一天不见您也甚是思念呢!」 幼童的稚语让在场众人忍俊不禁,老夫人更是将小家伙搂进怀里心啊肝儿啊等疼爱。 「你这小滑头,就会油嘴滑舌哄人开心,别耽了你姐姐和祖母说话,快到母亲这里来。」 一个二十二三岁左右的年轻贵妇笑着朝珉哥儿招手,满脸宠溺,这年轻妇人便是如今侯府的当家主母,白锦珈的继母荣氏。她身着织金莲花纹红罗长裙,并没有多么艳丽出众的容貌,但高贵端庄的气质让她显得异常雍容。 有了白锦珉小胖墩的打诨,长笙很快和在场众人打成一片。要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事是在云岐山时就练成的,这也是她维持云岐山妖界大佬地位的重要因素之一。 「祖母,孙女从北疆捎了礼物给祖母。还有各位婶婶和姐妹的,稍后便让丁嬷嬷遣人给你们送去。」 送礼这种人情世故妖界也甚是盛行,她懂,她懂的。 只是当丁嬷嬷将礼品呈上来时,看着那黑漆木托盘长笙觉得这情景莫名眼熟…… 果然,等托盘上的丝帕被掀开,只见两只人参端正地摆在那里,中间那根血红绸带打了两个硕大的蝴蝶结。 长笙:…… 在北疆启程前,长笙是知晓丁嬷嬷在忙准备给侯府众人的一应礼品的事,丁嬷嬷细心稳重,因此礼物一事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丁嬷嬷端着托盘道:「这两株都是百年老山参,三姑娘费了些神才寻到的,孝敬给老夫人。」 「啊呀呀,三姑娘真是孝顺,这老山参一看品相就是上好的货,用笨鸡炖汤,最是滋补,老夫人这是要延年益寿了呢。」说话的是二房夫人谢氏,二老爷是庶出,在这侯府地位总不如嫡出的两个兄弟,因此这谢氏贯会说话讨好人。 「北疆确是产参之地,但要寻些有年头百年山参仍属不易。」荣氏笑着接话。 老太太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欣慰地拉着长笙的手直说好。 长笙:两位即将炖汤的同胞,实在是抱歉啊,我真不是参界的叛徒啊…… 「呦,珈姐儿这是怎么了,想什么那么出神?」 三夫人邢氏不屑众人对夸赞,正瞧着这三侄女暗自发酸,就见她低头一瞬不瞬地盯着着两株山参,沉默不语。以为她是舍不得这稀有的好参,正打算开口刺几句,却见这侄女对着山参露出一脸同情之色…… 是的,她没看错,不是得意也不是舍不得,居然是同情? 女人略显尖锐的声音,将长笙从对同胞的怜悯中拉回神,幸好这两株参虽有百年,但并未成精亦无灵智。 「奥,侄女是在想这么好的山参除了炖鸡汤什么别的使用的法子。」长笙连忙编了个理由开口解释。 于是众人又以这一话题展开热烈讨论。 屋内气氛正好时,打帘外进来一个婆子,「回秉老夫人,大姑娘回来了。」 婆子刚说完,身后的帘子又被打开了,一个妇人装打扮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袅袅而来。 长笙抬眼一瞧,好一个螓首蛾眉的绝代佳人,美貌能和狐狸一较高下。 只见美人解下镶边白狐风氅,露出一身珍珠百花曳地裙,娉婷绰约,玉脂雪肌,美目流转,活色生香。 长笙觉得若说狐狸是妖艳的曼珠沙华,这美人便是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濯濯清莲。 美人向老夫人问安后,就转过身与长笙说话,声音似水如歌,「三妹妹此去北疆可还顺利,姐姐甚是挂念,听闻三妹妹今日回府,我也要亲自过来瞧瞧才是安心。」 说完这位美人姐姐便拉起长笙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上下来回打量,只是这份原本应属于礼节性的打量太过细致,仿佛要将长笙脸色的每一根毛发都仔细瞧一遍。 长笙有精怪天生敏锐的感官,被打量地有些不自在,出于本能地不喜这美人姐姐的举动,何况她现在还是个冒牌货,真被发现什么那就不妙了。 幸好老夫人开口打断了长笙的尴尬,「玥姐儿,你快瞧瞧这是你妹妹在北疆替我寻的百年老山参。」 美人的目光这才从长笙脸上移开,与众人寒暄聊天去了。 美人是白锦珈的同父异母的庶姐白锦玥,侯府大姑娘,去岁初已出阁,夫家是云门成国公府。 回玉桑院时,长笙带回了一串的物什,都是那个美人大姐白锦玥送与她的,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一进屋子,迎冬便不再掩饰什么,脸拉得老长。 长笙见她一回来就满脸不痛快,遂好奇问:「迎冬你这是怎么了,和谁置气呢这是?」 「还不是那位大姑娘。」迎冬满脸不屑。 「这大姑娘也真是的,未出阁前也没见她与姑娘您有多亲近,这嫁了人,做了世子夫人便越发张扬起来,三天两头给姑娘送东西,瞧这花露,味浓得能熏死人,府里谁不知道咱们姑娘用不得太浓烈的香。要真有心会送这些个玩意儿吗」 第九章 丁嬷嬷能比迎冬想到更深的,她想起幼时这大姑娘就总是不还好意地撺掇姑娘替她自己干事,若犯了错就全部推给姑娘,她自己到干干净净扮无辜。 只是这都是主子们年幼时的玩闹,她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嘴。 总之丁嬷嬷一直便看不惯这满是心眼的大姑娘,见迎冬发牢骚,就想着给自家姑娘提个醒也好,就也未去阻止。 迎冬继续道:「她区区侯府庶女当了国公世子夫人自是得意,整天给咱们姑娘送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来彰显气派,难不成姑娘还会少了这点用度吗,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姑娘有多小家子气,整日眼红他们成国公府呢!」 迎冬越说越激动,长笙却有点晕乎,就送个礼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这些人类的世界太复杂! 丁嬷嬷见长笙对着那堆五花八门礼品静默不语,便以为是迎冬的话让她心里不好受了,到底是心疼自己主子,就不着痕迹的打断了迎冬的话—— 「对了姑娘,说起这成国公府,不知姑娘可否还记得在骥阳城时救了阿幸的那位锦衣卫同知大人?」 那个上等货色? 长笙当然记得,对方那张俊脸和那双幽深的眼眸给她留下深刻的影响,更何况他还救了小东西的命,想不记住都难。 「这位同知大人名叫宴清,是咱们那位成国公世子姑爷的庶兄,现如今可是得圣上器重,」丁嬷嬷继续解释。 「那位宴大人以前在京城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可正真见了才发现宴大人竟是这般丰神俊朗且正义凛然的人物,想必都是谣言误传。」迎冬有些羞涩地发表见解。 丁嬷嬷见迎冬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以及主子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姑娘临走前那句「上等货色」…… 回想起当时那宴大人踉跄一下的背影,以及众锦衣卫奇形怪状的表情,丁嬷嬷有点不想去知道这个「上等货色」是什么意思…… 「可惜这宴大人只是成国公的庶子,这国公府将来也没他什么分,不然会惹来多少闺女小姐钦慕的目光啊!」迎冬不禁感慨,暗自惋惜。 丁嬷嬷并未搭话,只是心底微哂, ——这成国公府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早已渐走下坡路,族中嫡支子弟不显,这成国公世子她也见过,并不是什么有真才实学的才俊,徒有其表。 而这位宴清宴大人从前可是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这嫡庶之间的后宅阴私丁嬷嬷怎会不清楚,如今他脱了浪荡的外皮,得新帝重用,年纪轻轻便坐到到锦衣卫同知的位子。这成国公府将来谁说了算还真不一定。 也许,她们的大姑娘在国公府那人人称羡的世子夫人生活并没有外表这般光鲜亮丽…… 临近申时,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雨露来请长笙去松鹤堂赴宴,年关将近,借着替三姑娘接风洗尘的名头,老太太在自己院子摆了席面想着和小辈们一起热闹热闹。 长笙到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人差不多都到了,继母荣氏和那美人大姐白锦玥已经到了,小胖墩珉哥儿围在众人脚边跌跌撞撞地打转。 白锦玥瞧见长笙进来,便立马起身走过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靥如花,声音温柔似水:「三妹妹怎得才来,叫大伙儿好等」,说着便拉着长笙在自己边上坐下。 强忍住想要将此人拂开的冲动,对于这位热情过头的大美人,长笙着实有些吃不消,便自觉的与美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在听过迎冬那番抱怨之后。 三夫人邢氏拿帕子掩掩嘴,声音尖锐,有点像被人掐住脖子的老母鸡:「呦,三姑娘可真是娇贵,让咱们这么多人等你。」 长笙还未反应过来,老夫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她打断邢氏:「珈姐儿这一天舟车劳顿,想着让她多歇会,所以在开席前才让雨露去的玉桑院。一家人好不容易聚聚,老三媳妇你安静些吧!」 对于这个总爱掐尖逞强、拈酸吃醋的三儿媳,老太太也是很无奈。 「母亲缘何动怒,当心身子。」 门外传来一个男声,随后进来一个身着玄色暗纹罗袍男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若是忽略他唇边的两撇略显怪异小胡子,那妥妥的一个中年美大叔。 他进屋后,先是向老夫人躬身行礼问安,安慰老夫人莫动怒伤身,再是环视一圈在做的人,最后目光落在长笙身上,不经意地点点头:「珈姐儿回来了。」 长笙有点懵,心说大叔你又是哪位? 这时珉哥儿甩着他两条肥肥的小腿,噔噔噔等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大叔的腿,开始撒娇:「爹爹,珉哥儿想你啦!」 长笙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便宜爹了…… 便宜爹白明渊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相仿、长相也颇为相似的男子,他们显然也听到了老夫人的话,三老爷朝邢氏狠狠剜了一眼,后者讪讪地缩缩脖子,闭上了嘴巴。 一家人全部到齐,老大白明渊坐到上首老夫人旁边,向长笙表达了几句对他前任岳母的深切关怀后便挥手开席。 因是家宴便未分席而坐,席间是其乐融融还是夹枪带棍长笙都没去在意,她满心满眼……砂锅煨鹿筋、罗汉大虾、八宝兔丁、白扒鱼唇、糖醋荷藕、鸡丝银耳桂花鱼…… 但她现在必须是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进食速度了好吗。被迫坐月子期间清汤寡水,回京的途中又是风餐露宿,还真没好好吃过一顿。 枉她活了五百年,难怪狐狸留在人间都不愿意回山。恩恩——这个鲜嫩多汁,那个爽滑酥脆……她都没精力去理会身边美人大姐隐晦的打量。 饭后,成国公世子来接白锦玥回府,众人起身相送。 城国公世子晏浚身着月白色缂丝锦袍,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风范。 长笙瞧着这人与那同知大人倒还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眼睛却没有那般清澈幽深。 美人大姐被他护在怀间,面若桃花,一副甚是害羞的模样。 晏浚熟稔地与众人客套寒暄,她风度翩翩,一张嘴更是将侯府从老到少从男到女都被他夸了个遍,就连向来刻薄的三夫人邢氏都被他夸得眉开眼笑。 长笙心想,有这么手绝活难怪能娶个绝世大美人。 正想着,晏浚将目光转向她,温润有礼,「三妹妹总算是回来了,你姐姐成天地念叨你,若得了空可多去国公府与玥儿作伴。」 这夫妻二人俱是一脸热情好客,长笙虽是敷衍应承,却到底是将迎冬的那番话在心底盘绕了一遍…… 卯时,天还是黑沉的,长笙靠在迎枕上,腿上盖着厚厚的绒毯,身体随着马儿嘚嘚的节奏轻轻晃 动,窗外是北风呼啸的声音。 长笙在崇宁候府生活已一段时间了,前几日在京郊庄子上的丁大娘托人带信,小阿幸近日发热且总是哭闹不止,这个年纪的小娃娃最是脆弱易折。 最近京城上空总是时不时响起闷雷声……如今正是正月里,众人皆是稀奇这不合时宜的雷声,只长笙心惊肉跳,不会是那小崽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吧? 第十章 正巧这几日老夫人不小心染了风寒,年纪大了又总不见好转,丁嬷嬷和长笙商量着就以替老夫人上香祈福为由去瞧瞧阿幸。龙华寺建在京郊鹿鸣山上,而阿幸所住的庄子便在鹿鸣山山脚。 到了京郊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长笙主仆们按原先的说辞先上了鹿鸣山,打算现在龙华寺替老夫人祈福。 龙华寺是盛京最大的佛寺,主持方丈济慈大师更是大盛朝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龙华寺香客络绎不绝,香火旺盛。 老夫人为人和善,对白锦珈这个孙女甚是不错,因此长笙也是真心希望她身体安康,既然来了这大名鼎鼎的佛寺顺便…… 长笙跪在蒲团上看着庄严的佛像,这可是她五百年来第一次拜佛,但愿佛祖看在她一个不吃人的好妖怪的份上,去去她这段时间的霉运吧,保佑她不会再遭雷劈…… 替老夫人求了平安符走出大殿时,天上已经飘起来零星的小雪。想着还要下山去见小阿幸,雪下厚了山路难行,主仆几人便决定不再耽搁匆匆下山而去。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 正待长笙俯身进入软轿,身后响起一道平和温厚的声音。 一转身,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合手一礼,「贫僧与施主相见既是有缘,这手珠便赠与施主。」说着就从手腕间退下一串木质佛珠递向长笙。 长笙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何情形,丁嬷嬷和迎冬却是万分激动——要知道济慈大师可是得道高僧,在大盛地位超凡,就连太皇太后也是万分尊崇,很少有人能得济慈大师的指点。如今却道她家姑娘乃大师有缘之人,还将随身的佛珠赠与姑娘,这是何等荣幸! 「为何要将这佛珠给我啊?」长笙在丁嬷嬷激动的暗示推搡下接过佛珠。 济慈微微一笑:「因果轮回,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施主只需守住本性的至纯即可。」 …… 长笙坐在软轿里,捏着佛珠出神,这老和尚神神叨叨的什么意思,难不成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那又为何没有戳穿她…… 等下了山,原先的小雪一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田间地头已经裹上了银装。 才进庄子,便听到惊天动地的婴儿啼哭声……长笙着实费解,明明是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哭起来怎会如此凶残。 屋子里丁大娘的儿媳正抱着小家伙满屋子走,嘴里咿呀啊呀的哄着,丁大娘拿了碗跟在身后,婆媳俩围着小家伙正焦头烂额。 丁嬷嬷见此情景又是着急又是心疼,「阿幸哭闹不止,许是想娘亲了,姑娘快抱抱吧。」 来不及拒绝,软趴趴的小东西就递到了手上,长笙抱着孩子浑身僵硬了,神奇的是小家伙竟真的渐渐止住了啼哭,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笙,然后咧开花瓣样的小嘴露出一个无齿笑容。 小奶娃娃如今快六个月了,在细心照料看护下,早就不是刚出生那脱毛小瘦猴,小家伙被养的白白胖胖,即便近日病瘦了些,小脸蛋也是肥嫩嫩的。 在长笙「母爱」的助攻下,小家伙虽由不满但仍是哼哼唧唧地将药喝完了,他这几日受了风寒,又开始长乳牙,便起了热哭闹不止。 长笙不放心又请了大夫瞧,等药效上来,烧热渐渐退下大夫说已无大碍时,这才松了口气。 好一通手忙脚乱,等小家伙渐渐稳定下来睡过去时,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黑又大雪封道,一行妇孺此时赶路回城多有不便,怕路遇凶险,几人便决定在庄子上住一晚,差一侍卫快马回府报信,明早天亮雪停后再回城。 迎冬服侍长笙在正房寝室歇下,这里自然比不上侯府玉桑院,但烧了暖炕躺在被窝里倒也暖和。 …… 已至亥时三刻,庄子里的烛火都已熄灭,万籁俱寂,只有屋外是寒风咆哮。 长笙睁开眼睛,静静地躺着,她能感觉到外间榻上迎冬平稳的呼吸…… 于是她悄悄地掀开被子,下地从衣架上拿起外衣穿上,然后悄悄推开窗沿,钻了出去…… 出了屋子后,长笙四下打量确认周围无人后,几个起跃便轻巧地跳上了房顶。 大雪已经停歇,眼之所及处都覆着积雪,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白光…… 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后暗自提气,向着里房顶最近的一棵大树飞跃而去,长笙虽是毫无法力,但作为五百年的大妖怪身手仍是要比寻常人灵活。 如此一路朝着鹿鸣山飞起跳跃,在龙华寺后山的林子方才停下。 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树,长笙靠着大树闭眼放开神识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早前在龙华寺上香时她就察觉到了鹿鸣山上深厚的灵气,龙华寺后山一带尤甚,虽不及云岐山上的厚重,但较之普遍灵气稀薄的人间,此地也算是灵蕴之地。 脱下鞋子,长笙赤脚踩进雪地里,剔透莹白的小脚丫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紧接着默默催动体内的元丹,双脚渐渐化作根须扎入土壤中,神识完全放开。长笙是木灵,不管是修炼还是疗伤做好的状态就是扎根于大地。 本想完全现出原形,但一想到身上还穿绸裹缎的,在无法确定林子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为以防万一长笙谨慎地只将双脚化出原形。 灵力如丝如缕,源源不断地送入体内滋养元丹,长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其实这些灵力杯水车薪,但谁让她现在一穷二白,这些微薄的灵力也着实珍贵。 「启禀主子,关于阎无望的动向有了新的进展」 咦,有人! 静谧的林子里突兀地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长笙立刻警觉靠紧树干后隐了隐身子。 「哦?如何了,说说看。」 另一道男声响起,嗓音却格外好听,有些低沉,带着别样的磁性,竟有些无语言说的蛊惑。 说话声是从前方传来的,树干遮挡无法看见,方才光顾着吸收灵气,长笙竟未曾发觉有人到来。 「陈才哲招供阎无望确实在楚王府住过些时日,替楚王世子诊病,据说当初楚王曾救过他一命,阎无望为报救命之恩。一应事宜都是陈才哲在安排,楚王死后王府大乱,阎无望便趁机离开,陈才哲亦无多余精力去追查踪迹,只知入府前阎无望在津平县有处落脚之地。」 「还有别的吗?」 「该招的都招了。」 「即使如此……传令暗十一即可前去津平县探查……楚王的那些人马留着也无用了,都杀了吧。」 语气平淡,仿佛他口中的不是杀人而是砍瓜切菜。 「……是」哪嘶哑声男人领命而去。 长笙倒吸一口冷气,她似乎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佛门重地,好生凶残,好生血腥,好生暴力! 眼瘸的老天爷爷喂,这种惨无人道的大杀器不去劈残劈死,却整天盯着她这善良可爱的好妖精不放!不公平,老天不公平! 真是越想越气愤,长笙恨恨地捶了下树干,气死妖了! 倏然——「谁!」 糟糕,被发现了! 第十一章 空气顿时紧张凝滞起来,鞋履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嘎吱声响起,越来越近,她甚至还听到了刀剑缓缓出鞘时发出的声音…… 长笙背脊沁出一层冷汗,一个失了法力失了元丹的柔弱小妖,对上个肆无忌惮的「杀人凶器」……她没被贼老天劈死,到头来却要被凡人砍死吗,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就是想逃也会被发现追杀,然后杀妖灭口吧!唔唔唔……人类太凶残太可怕,她好想回家啊! 越来越近,脚步声就在她面前的树下停住了,长笙感觉自己与那人已近在咫尺…… 长笙有一个优点,狐狸总说她平时脑袋不好使,关键时刻却是相当给力。于是火光电石之间,凝神催动元丹——变回原形。 长笙从一堆绫罗绸缎中钻出来,顺着树干「哧溜」一下攀到树顶,紧紧抱住枝丫藏在茂密的叶丛间,动作熟练流畅一气呵成。 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啊! 「大杀器」此时正好转过弯走到树下,长笙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到了男人乌黑的发顶间那束起的白玉冠,右手提着一柄利剑,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男子不急不缓四下查探,最后在树底下的那堆衣物前站定…… 这时又远远走过来一个男人,这男人还未走近就朝着这边说话,声音有些尖细:「这冰天雪地的,主子您刚施完针,怎如此随便就出来,可当心着了凉。」 说着便要将手里的紫金银鼠皮披风给男人披上:「主子您当心呃……」后半句话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这是什么情况?主子您这是干嘛? 只见他那比月光还要高贵清冷,俊美出尘的主人右手拿着一件女子的缎地绣花百褶裙,左手攥着一个……一个水红绣蝶肚兜?脚边躺着那炳熟悉的承霄剑,嗯……还有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和一应明显是的女子衣物。 他眼珠都要脱眶了,主子这是……刚办完事儿? 好激动!好激动!这冰天雪地的,没想到他主子竟喜欢这种调调啊! 不过……女人呢,哪去了?该不会是主子刚提起裤子就把人弄死,然后抛尸…… 男人冷冷地瞪着眼前浮想联翩、表情扭曲的狗东西,将手里的衣裙、肚兜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然后弯腰拾起地上的剑,扭身就走:「把这些都处理了,再去查查今日上寺里烧香的都有那些人」男人的修长挺拔的背影一顿,「回宫后自行领五十大板。」 …… 等顺利回到山下庄子的卧室时,天已有了一丝光亮。 外间的迎冬翻个身还在熟睡中,屋里很暖,长笙轻轻脱下有些湿漉漉的外衫搭在衣架上,剩下同样有些潮湿的中衣和肚兜瞧瞧钻进烧得暖烘烘的被窝里,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些衣裳是她跳下山崖才捡回来的—— 「大杀器」走后,那声音不男不女的家伙在树下自言自语好一阵,才捧着她的衣裳离开。长笙等了好久确认不会有人回来后才从树上爬下来。 那混账东西为图方便竟将衣物扔下山崖了事,她凭着衣物上沾染的自己的气息好不容易才翻下山崖找回来,这才不至于裸奔回来。 天完全亮之后,侯府便派了几名侍卫来护长笙回府。 回到侯府,正在重梳洗更衣之时,五姑娘白锦珍一蹦一跳的来找姐姐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小姑娘穿得圆滚滚的,外面还披着个白色的毛皮织锦斗篷,远远瞧着就像长笙手边牵了颗雪球。 进到松鹤堂,老夫人用完早膳。见了姐妹俩进来就笑着拉二人在自己身边坐下,关心地询问长笙昨日留宿京郊可有不适之处。 老夫人的脸色还是有些病态的蜡黄,但精神头却比前几日好上了不少。 长笙从腰间掏出昨日在龙华寺求的平安符,看得出卢氏是真心疼爱白锦珈这个孙女,如今她承着白锦珈的身份锦衣玉食,孝顺这个白得的祖母就当报答吧。 老夫人得了大孙女冒风雪替她求的平安符,又听得小孙女一口一个脆生生的「祖母长命百岁」,喜得眉开眼笑,气色顿时好了不少。 说话间各房请安的人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听说珈姐儿昨儿个上香时遇到了济慈大师,大师将自己从不离身的念珠送给珈姐儿。」二夫人谢氏半是恭维半是羡慕地试探问道。 济慈大师可是被几代帝王推崇的得道高僧,很少与世人来往交流。曾经太皇太后亲自替母家体弱多病的侄孙向济慈大师求一个他开光过的平安符都被婉拒,现如今却道三姑娘是有缘人还将随身佩戴的佛珠赠给了她,这是何等的荣幸啊! 「三侄女可得将这佛珠拿出来让咱们好好见识见识,毕竟可不是人人都有这等气运得济慈大师的青睐不是。」 邢氏如同掉进了醋缸嫉妒的心里直发痒,这等事怎么偏偏让着三丫头赶上了,她平时在龙华寺可没少捐香油钱,她家珊姐儿更是虔心地在寺院抄写过不止多少佛经,怎么不把这念珠给她家珊姐儿。珊姐儿今年已满十六了,比三丫头还要大一岁,正是议亲的当口,若是有了这济慈大师的佛珠,多少世家子弟都可以随她挑选。 长笙有些无语,那老和尚来头不小,人人都将他给的珠子当稀世珍宝。 她仔细研究过,那其实就是串普通的沉香木佛珠,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老和尚神神秘秘地将佛珠塞给她,估摸着是瞧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对此,一回到玉桑院长笙便将那佛珠如烫手山芋般丢给丁嬷嬷去保管了,哪还会带在身上。 才一晚上功夫便尽人皆知,这消息是传得够快啊 还未等长笙想好说辞,老夫人便开口毫不留情的驳了自己儿媳妇的面子:「那既是大师赠给有缘之人的,这是珈姐儿自个儿的福气,定当妥善安放,不必随便给人瞧了去。」 邢氏还想再刺几句酸话,被荣氏几句话不找痕迹地带开了——「母亲,珈姐儿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她在北疆时太妃娘娘就常常念叨她,该找机会进宫谢恩。正巧五日后便是娘娘生辰,娘娘不也早早遣人让几个姑娘一道进宫热闹热闹,如今珈姐儿得了济慈大师所赠佛珠,也算是福泽深厚,定能令太妃娘娘心情舒畅。」 丽太妃白明汐,是老夫人所出的嫡女,乃先帝丽妃。 老夫人听后颇为赞同,点头称是:「大儿媳妇说的是,如此便姐妹几个都添置些首饰头面,再置办几套新衣吧。」 这话倒是说进了邢氏心坎,大姑娘已出阁,除了最小的珍姐儿六岁,其余三个姑娘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丽太妃是侯府姑奶奶,在圣上和太皇太后跟前都算得脸,若是她能做主必能替珊姐儿寻一门好亲事,故此近些年邢氏都在琢磨着如何讨这位太妃娘娘的欢心,这次珊姐儿能进宫便是极难得的机会。 荣氏掌着侯府的中馈,因着老夫人亲自发话给几个姑娘置办几套新行头,这日荣氏便让身边的大丫鬟绿珠前来告知长笙,让三位姑娘去花想容挑选喜欢的衣裳首饰记在侯府公中的账上。 第十二章 长笙走到府门口时,已有两架马车候在那里。扶着迎冬的手刚准备上马车,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嗓音,「三姐姐,能与妹妹一道吗?」声音轻柔温婉。 长笙转过身,发现一个穿着妆缎素雪绢裙的少女俏生生立在那里,神情有些羞涩。 身边的迎冬朝着少女屈腿微微一礼:「见过四姑娘。」 四姑娘白锦琼是二房庶女,平日请安时总是在一旁沉默不语,长笙也未注意过她。 「四妹妹客气了,当然愿意与四妹妹一道坐车。」 正说话间,邢氏带着二姑娘白锦珊匆匆而来。 自去岁白锦珊及笄以来,邢氏便开始替女儿相看人家,倒也瞧过几家,但邢氏诸多理由嫌弃这个家世,挑剔那个品貌。便想借着这次进宫贺寿的东风给女儿选一位佳胥,是以这次便如打鸡血般也跟着一道来了。 长笙与白锦琼同坐,邢氏和白锦珊则坐在后头的的那架马车上,朝着西街驶去。 花想容是一间专做女子生意的铺子,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样样都有,且总是有新奇好看的样式,很是受京中贵妇、贵女的追捧,就连后宫妃嫔都时常在花想容作采买。 一行四人进到了铺子里,看店的伙计是个机灵的,见这一行人气质高贵、衣着奢华、珠环翠绕便知是高门大户里的女眷,一边嘱咐同伴去喊管事出来,一边忙不迭迎上前来—— 「几位贵人,想置办些什么,铺子里新出了几款首饰头面,让小的给贵人呈上来挑选可否?」 朱漆托盘里甚是璀璨夺目。 邢氏一马当先拉过白锦珊开始挑挑拣拣,倒是白锦珊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拿过一支镂空雕花翡翠钗递给白锦琼,道:「两位妹妹也一起挑吧,瞧瞧这支翡翠钗四妹妹可是喜欢?」 白锦琼略有些拘谨,但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见了这些熠熠生辉的珠宝怎会不喜欢,便也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倒是长笙对这些精致华贵的首饰无甚兴趣,她在北疆时、来到崇宁候府后都没什么机会出门瞧新鲜,这会儿正东张西望,眼珠骨碌转个不停 无意识地踱到成衣架前,正好有为年轻的女客围着件花裙讨论着什么,长笙也好奇地将脑袋探了过。 「这位贵客挑中了哪件衣裳,这些成衣都是新制的式样,可要让奴家替您推荐一番?」 长笙抬头,这慵懒迷人的声线是从二楼的楼梯间传来的——只见一个身着烟水百花裙、轻摇团扇的美人依靠在木栏边上,媚眼如丝,长裙曳地,风华绝代,一颦一蹙间占尽风流。 那美人见到长笙抬头后的脸,柳眉一挑,莲步轻移,步款姗姗下楼而来。 玉手挑起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这是店里最新的款式,姑娘穿定是不俗。」 长笙盯着眼前美到近乎妖艳的女子愣神,一旁的迎冬也认为这烟罗衫不错,便道:「姑娘以为如何,这烟罗衫真是好看。」 「不若姑娘先去二楼厢房试试是否合身?」这美人的声音令人酥麻。 长笙这才回过神,她向正在挑首饰的白锦珊等人打过招呼后便随着往楼梯间走去,顺便低声对跟在身边的迎冬吩咐:「迎冬你先替我去挑几对耳坠,等我下来后再做决定。」 迎冬称是后离开了,长笙随着美人进到了二楼的南厢房。 长笙辅一进房间,身后的门就啪嗒一声合上了。 方才还巧笑嫣兮、风情万种的的美人俏脸一沉,凤眼一眯,双手叉腰,登时变身泼妇:「呵!侯府三姑娘……真有你的啊!真真是出息了哈!」 长笙可没空去理会美人有些危险的语气,她现在满腹的委屈齐齐上涌,一个虎扑,将脸埋进美人的怀中求抚摸求安慰:「嘤嘤嘤,阿玉呀,人家好想你啊!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嘤嘤。」 姬如玉嫌弃地将身上的狗皮膏药撕扯下来,涂了丹蔻的葱嫩手指直戳长笙光洁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姬长笙啊姬长笙,你可真有出息啊你,不好好待在云岐山修炼居然玩这种把戏,呵,侯府三姑娘,你是皮痒痒了想让老天下道雷给你挠挠吗?」 长笙憋憋嘴,委屈兮兮的揉了揉脑门上的红印,将自己近段时日的经历前前后后讲了一遍,从代狗受劈到差点被炖鸡汤,再到一时不察变成白锦珈被迫养儿子,桩桩件件简直可以写成一部血泪史,说到最后那双大大的杏眼里含上了一泡眼泪。 听了这一番「血泣」后,姬如玉连忙伸手朝长笙的天灵盖探去,果然……登时对这个蠢妞没了脾气,她在园杌上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降火,「那你现在打算如何,真要扮做白锦珈一辈子?」 「现在短时之内是无法摆脱这个身份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长笙有些沮丧,「不过……」话题一转:「阿玉你帮我留意一下那该死的狗子……」 长笙磨磨后牙槽:「若是捉住了他,这次不拔毛,咱们改吃狗肉锅子!」 …… 等二人谈话完毕下楼,邢氏已经胭脂水粉、珠环佩钗、绫罗绸缎挑了满满一堆,她带来的两个仆妇怀里塞得满满当当,还在源源不断往上堆叠…… 邢氏出生靖远伯府,早已没落空有爵位。她的嫁妆底子在几个妯娌间是最薄的,这也让她平日里总爱斤斤计较,荣氏管家,平时她根本占不到多大的便宜。今儿个机会难得,反正记府中公账,秉着不要白不要的心理,邢氏简直是想将整个花想容搬到自己院子里。 白锦珊贝齿咬唇,羞红了脸却无力阻止自己母亲的举动。 作为花想容的老板娘,姬如玉见此情景是掩着团扇笑得花枝乱颤。 最终,这次上街置办衣饰之行,以邢氏浩浩荡荡塞了一马车而圆满落幕。长笙挑了那件桃花云雾烟罗衫和迎冬选的几件首饰,还有她暗搓搓地从姬如玉那软磨硬泡顺来的据说是「镇店之宝」的嵌珠珊瑚手链。 白锦琼一番挣扎最后挑了几根最普通不起眼的梅花簪,她是二房的庶女,她的嫡母在侯府众人面前奉承讨好,对待她们这些妾室庶女却最是刁钻严苛。倒是长笙瞧着这么好颜色的小姑娘若不打扮打扮实在可惜,五百岁的老人家慈爱之心爆棚,将自己的一支宝蓝点翠朱钗和一副赤金缠珍珠耳坠偷偷塞给了她。 众人满载而归,回到侯府时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那些富贵人家女眷的华丽昂贵的衣饰对应满桌的珍馐美味,与长笙来说还是后者的吸引力更大—— 鲜香软糯的海鲜粥,一碟辛辣爽口的酱牛肉,一盘油焖虾、清炒什锦四蔬,最后一碗热气腾腾的萝卜鱼头汤,在这寒冷的冬日让她从胃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暖暖的满足感。 正当长笙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上床打滚之际,那边花想容的帐已经到了荣氏跟前。正在伺候的绿珠见状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邢氏难看的吃相。 荣氏对于这个妯娌也满是无力,她想不明白,靖远伯府邢家在辉煌时期曾出过两位帝师,如今就算已是没落,但再不济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怎会将这邢氏教得如此上不得台面…… 第十三章 是夜,皇城,未央宫。 已是三更天,守在殿外的一个小太监偷偷地打了个哈欠,他冷得有些哆嗦便拢了拢衣襟。 皇帝的书房里落针可闻,只有御案上奏章翻动发出的窸窣声,壁上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叫人昏昏欲睡。 李九章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得泪花闪烁,这才去了几分睡意。再看看还在聚精会神批奏折的皇帝,李九章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壮壮胆子,上前躬身道:「皇上,这夜已经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见皇帝眼睛盯着折子毫无反应,李九章咬咬牙继续道:「皇上,济安大师可说了,您可是不能劳累的,免得熬坏身子。」 萧续这才给了点反应,提到济安和尚他倒是联想起某些事情,握笔的手一顿,问道:「那天让你查的龙华寺上香的人进展如何?」 李九章早有准备,这会儿将自己查到的是一一禀报,「回皇上话,那日因着天下雪上山进香的人并不多,都是些住在城郊附近的百姓,还有零星几个住在盛京城内的香客。」 「这其中可有勋贵富商?」萧续眼也不抬,手中不停仍在不停挥毫批阅。 「这大户人家的香客那日一共有三批,一位京中客商,替怀孕的小妾上山还愿捐香油钱,卯时三刻便匆匆离开;然后是崇宁候的嫡女白锦珈,是上山求的平安符,午时雪还未下大便下山去了;还有便是谏议大夫的嫡女秦寄春,这位秦小姐因家中祖母念佛的关系,每隔一月秦小姐便会来寺里住一日抄写佛经,寺里和尚都知道,那日秦小姐是宿在寺里的」 见皇上不语,李九章百便开始想入非非了,想必皇上是对那日日雪地激战的姑娘念念不忘吧,哎呦!铁树开花,龙头终于是开窍了,用不了多久说不定小龙崽崽就能出来了……这是真个替皇帝的下/半/身殚精竭虑的好太监。 李九章将所有细节在脑中盘了一遍,那些女子衣物是他亲手扔掉的,都是云雾绡制成的,这种料子可不是普通百姓用得起的。那日皇上让他查进香的人,说明那姑娘就在这些香客中。而能用得起云雾绡的笼统就这三人,那富商是男子不可能是他,崇宁候的女儿中午时便下山回去了,也可以排除了,那剩下这位在寺中留宿的秦小姐就…… 想到这里,李九章那叫一个激动啊,「那皇上,要不要派人……」 「不必!」萧续无所谓地拒绝了,那天他与暗卫的谈话左右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他恼火的是有人在他和暗卫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听,他查人踪迹是为了心中有数,既知晓了是谁,那他也就不会去为了没必要的人花精力。 但这个为了皇帝的□□操碎心的太监却误会了,皇上您怎么害羞可是追不到姑娘的,都已经办过事儿了还怕三妹妹,放心大胆的接进宫来做宠妃、生龙崽吧……看来他得好好和秦大人套套近乎了。 此时,萧续正好翻到谏议大夫递的折子,心中冷嗤一声,秦肃这老家伙儒生出身,古板迂腐,整日里板着脸对他指手画脚这不符理那不合法,这老匹夫是道貌岸然还是治家不严,教养出来的女儿竟然以礼佛为借口在大雪天佛寺后山玩裸奔……果真是父女,哼! 正月二十这日是丽太妃生辰,侯府众人早早安排妥当,准备进宫贺寿。 白老夫人身子还未痊愈,大夫嘱咐不宜吹风着凉便未同去。荣氏是侯夫人,身上也是有诰命的,便由她带着中小辈进宫贺寿。 马车辚辚前行,在西北角的永德门前停下,经侍卫盘查后众人步行入宫。 这是长笙来到人间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皇宫,金黄的琉璃瓦,镶绿剪边;红色的高墙,庄严巍峨,放眼望去整座皇宫金碧辉煌。与富丽堂皇的侯府不同,这里处处彰显着皇权的至高无上、威严不可侵犯。 牵着小妹妹白锦珍,长笙随继母来到了丽太妃所住的承舒殿,在正殿里众人跪拜行礼,长笙还未来得及偷偷打量四周,只好依样画瓢跟着下跪。 「嫂嫂客气了,快快请起。」温和的女声靠近,一阵香风带过随后荣氏便被人轻轻托起,长笙眼位扫过绣着五彩流云的镶金边衣角。 丽太妃白明汐三十有七,是白老夫人的长女,十六岁嫁入东宫,先帝等级后被封为丽妃,白家女本就都是好颜色,再加上丽太妃多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是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仿佛只有三十岁。 「不知母亲身子骨如何,可好些了?」 「回娘娘的话,母亲已是痊愈,只是大夫嘱咐要多静养这才为一同前来,请娘娘无需挂心。」 …… 长笙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的园杌上听着丽太妃与荣氏闲话家常,无聊地有些神游太虚。 丽太妃眼神无意间一扫,看到安安静静坐在那的明媚少女。她笑眯眯地朝长笙招招手:「珈姐儿,快到姑母这儿来,可是好久没见到你了。」 长笙还在神游中,丁嬷嬷在她身后悄悄拿手指点点她,这才回神。 丽太妃拉着她的手亲热极了,「许久不见了,咱们珈姐儿倒出落得愈发标志了。」又转头问荣氏:「听说珈姐儿得了济慈大师的佛珠,可有此事?」 荣氏点头认是,丽太妃对于这个侄女更是喜爱了,她对长笙笑道:「珈姐儿是个有福的,可愿在宫里住几天陪陪姑母,承舒殿可是冷清了些。」 自那场夺嫡风波后,先帝的那些嫔妃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先帝的刘皇后在宫变后就被囚禁了。 如丽太妃这般能安然无恙留在宫里没几个,如今这后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就属她辈分最高,新帝未曾立后,宫妃更是寥寥几人。没了从前那些明争暗斗的姐妹,那些新帝的妃嫔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和一个高位太妃过不去,因此丽太妃在宫里的生活比之从前倒更是逍遥自在。 只这种日子过久了难免会觉得有些寂寥,丽太妃常常召娘家的女眷们进宫相陪,她是真心喜爱自己弟弟的这两个嫡女,大的美丽灵动,小的稚嫩可爱。现在又得知白锦珈得了济慈大师的善缘,便想让其在宫里留宿几日。 在长笙反应有点慢不知如何回答时,荣氏朝她开口道:「得娘娘的如此喜爱这是福气,珈姐儿快快谢恩才是。」 长笙依言行礼谢恩。 殿里的气氛正是热烈,侯府的人和一些前来祝贺的妃嫔们都纷纷献上了寿礼。长笙送上的是送的是那天在龙华寺听了丁嬷嬷的建议后顺道一起求的平安符,放在一个亲自绣的荷包里。当然,这个所谓的亲自绣是在当初真正的白锦珈绣完的成品之中挑选出来的,冒牌货可是不会女红的。 一个平安符根本不值几个钱但也是侄女的心意,还有这个侄女现在得了济慈大师的缘,丽太妃心花怒放,拉着长笙的手是越看越欢喜。 就在这时,殿外皇帝的赏赐到了,众人皆起身迎接,竟是大总管李九章亲自过来的。 黑珍珠耳坠一对、金丝八宝攒朱钗一副、极品祖母绿手镯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一支、云纱缎六匹、紫檀木雕花挂屛一扇、掐丝珐琅彩釉花瓶一对、黄金百两…… 赏赐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承舒殿,在场的后宫女人们又羡又妒,果然这位丽太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第十四章 新帝乃先帝第四子,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所出。 当年成帝盛宠兰贵妃及其所出的大皇子,中宫刘皇后多年无所出,在兰家及其党羽的推波助澜下朝堂上立大皇子为太子的言论日嚣尘上,刘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成帝醉酒宠幸了一个宫女,那宫女幸运地怀上了龙裔却在生产时难产去世,皇后便将刚出生四皇子养在膝下充作嫡子,如此在皇后外家的施压下立太子一事才不了了之。 这个孩子的出生成功稳住了刘皇后后宫之主的地位,刘皇后待他虽不说有多亲近,但确是将他作太子来培养的,而成帝也默认了这个儿子被皇后充作嫡子抚养。但在四皇子五岁那年,皇后竟意外有喜,十个月之后顺利产下五皇子。 从那时起,四皇子便成刘皇后哽在喉间的一块骨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随着五皇子的日渐长大,四皇子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且四皇子自幼体弱多病随着年岁的增长身子骨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虚弱,先帝便也逐渐厌弃淡忘了这个儿子。五皇子自幼聪慧又是正经的中宫嫡子,渐渐地世人都忘却了曾经皇后膝下还养着另一个皇子,宠冠后宫的兰贵妃又记恨这这个曾经让她儿子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的皇子,这四皇子在宫里的日子如何旁人略作思索便能猜到几分。 而当时还是丽妃的太妃白明汐娘家显赫却没有子嗣,在四皇子快病死之时起来几分怜悯之心,请了当时的皇太后出面救下四皇子的命,后来这个命运多舛的皇子在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帮衬下于皇宫的夹缝里艰难生存长大,最后登上帝位。 世人都说新帝性情凉薄、冷心冷肺,可不是个仁慈之君,在对待大皇子、刘皇后等党羽以及朝中反对他的臣子时的行为更是可以称算是暴君。但终归丽太妃当年的善意是被他记住了。 丽太妃如今能安然留在宫中颐养天年想必也是皇帝的旨意。崇宁候府保持中立并未参与那场夺嫡之战,圣上待崇宁候府的态度一如先帝在时。在怀德兰家、仲安刘家等世家巨阀纷纷轰然倒塌之际,崇宁候府巍然挺立。在想到如今无外家的新帝愿意与丽太妃亲近,白家怕是要再度崛起了…… 一时间殿内人心浮动,被邀请来参加寿宴的妃嫔命妇们心中各有思量,却都在不着痕迹地和荣氏等人套近乎。 长笙裹着软毛织锦斗篷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走在御花园的鹅卵石路上。 昨日刚下完雪,经过一个寒夜,雪不但没化反而冰冻起来,御花园的路径又都是鹅卵石铺成的,此时异常湿滑难行。 走在长笙左侧的小公公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他殷勤的托着长笙的胳膊肘,「白姑娘,这雪天路滑,您可小心点儿,千万别摔着了。」 昨日寿宴结束后,长笙和白锦珍姐妹两便被留在承舒殿,陪陪这个寂寞无聊的太妃姑母。 今早天还未亮时,长笙便被承舒殿的宫女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理由是太皇太后要见她。 太妃姑母风风火火地指挥着宫人替她梳妆打扮,然后她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地被送出了殿门。直到走了一半的路,长笙才反应过来她要去干嘛。 长笙默默掰手指数着,皇帝的娘叫太后,那太皇太后就是皇帝的爹的爹的媳妇,皇帝的奶奶…… 嗯!反正不管怎样就是一个年纪比她小的老人家就是了,淡定淡定,她可是有经历过风浪的大妖怪! 太皇太后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身着一身暗红色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服,头戴双凤纹鎏金钗,端庄威严,仪态万千。 长笙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些勋贵间的礼仪,她十分熟练的给太皇太后跪地行礼。 听到太皇太后喊了「平身」,这才起身。 长笙感觉到有道锐利的视线一直才她身上来回扫视,长笙低眉垂目感觉有些汗毛竖立,就在这时太皇太后开口了,声音也同样是低沉威严:「好孩子,近前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长笙抬头走近,太皇太后此刻神情倒是温和,高高梳起的发髻已有不少银白的雪丝,鬓角额头也都刻上了皱纹,但她皮肤白皙保养得当,五官精致,看得出年轻时也曾是有倾城的容貌。 鉴定完毕,太皇太后总算露出一个微笑,她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一个妇人道:「就是这孩子得了佛祖的缘,济慈大师将自己随身的佛珠都送了她,今日一瞧,真是个可心的好孩子。」 那妇人笑着应是,说这是白小姐的福气云云。 又来了,又来了! 长笙在心底暗暗翻个白眼,那老和尚可真是神了,因为他给的一串什劳子佛珠,自己都快成这京城里人人都想瞧新鲜的稀罕物了。 作为一个精灵鬼怪,长笙对于这个也许已经看穿她身份、还算有几分真本事的老和尚颇为忌惮,而近些日子常常有人在她面前一脸「你得了佛珠,算你走运真是好羡慕好嫉妒」的表情,长笙真是烦不胜烦。 鉴于眼前人惹不起的身份,又不能说其实我一点不在乎那串珠子,你喜欢就那去吧……之类的话,只好挤出假笑,万分谦虚恭敬地应和着。 寿安宫里的气氛分外和谐,太皇太后拉着长笙的手闲话家常,她随意地问东问西,长笙却答得异常谨慎,主要是怕说多了露馅。太皇太后还问起了她在北疆的事,长笙便将从北疆回京路上的遇到的趣事讲给她听,太皇太后听得很是入迷。 长笙倒是慢慢喜欢上这个「年纪轻轻的老人家」了,嗯……太皇太后在得知她还未用早膳后推给她的几盘点心之后她更喜欢了——梅花酥、果酱金糕、芸豆卷、莲花包……宫里的点心比侯府还要精致,御厨们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唔……这个蟹壳黄最好吃!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等长笙告退出了寿安宫的大门时已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殿内安静了下来,太皇太后有些疲惫,被扶着去贵妃榻上歇息,她挥退了众宫人,只留之前一直贴身伺候的那妇人为她按揉太阳穴。 「云姑,你看这姑娘如何?」太皇太后闭眼问道。 「这白家姑娘既能得济慈大师的缘,便说明她定是个福泽深厚的,且看这姑娘眼神清澈明亮,想必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娘娘该是能放宽心了。」 云姑从太皇太后入宫起就伴在其身边,自先帝驾崩和那场宫乱之后,太皇太后一下子就老得白了头。这个天下至尊至贵的女人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没能含饴弄孙,眼睁睁得看着膝下的儿孙们手足相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就是天家啊!云姑很是心疼这样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中透着迟暮:「白家嫡女,身份也够了,她还是丽太妃的侄女,想来皇上不会对她太过排斥吧!」 她亏欠续儿那孩子太多了,总得让他有个继承皇位的孩子吧! 第十五章 云姑点点头,只听太皇太后继续道:「哀家且看着那孩子性子沉稳,像她这般年纪的孩子见了哀家很少有这般沉着冷静的,白家教得很好。在皇上面前也必能妥帖适之。」 若是此刻长笙还在这儿的话就要呵呵了,我不怕你是因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呀! 长笙憋了老大的劲儿终于将一大一小两颗雪球滚圆了,在两个小太监的帮助下把两颗雪球叠在了一起,上小下大,给小雪球嵌上两颗黑色的石子,红辣椒是嘴巴,旁边插两根树枝作手臂,再围上一块纱绢,齐活儿! 白锦珍小萌妹在一旁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姐姐三下五除二就变出一个大雪人,崇拜极了,小肥手拍得啪啪啪响。 昨日夜里又下了场大雪,整个皇宫银装素裹,用完早膳后长笙就带着小家伙出来遛弯儿,两人在承舒殿前不远处的空地上先是打雪仗又是玩堆雪。 丽太妃过惯了宫里冗长冷寂的日子,极是喜欢这些花朵花般小姑娘的鲜活劲儿,故此并未阻拦,由着姐妹俩满地撒欢。 除了这个雪人,一时技痒,长笙还在宫人的帮助下仿着前方湖池上的白石桥搭了座大雪桥,一边是阶梯,一边平滑面。拿了个大大的木托盘在雪桥顶端,把小姑娘往上一放,再轻轻那么一推,小家伙兴奋的尖叫声彻响云宵。 小妹妹可懂事了,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同时还不忘与姐姐分享。 五百岁的老人家也是有童心的好吗,长笙半推半就地爬上了木托盘,被小太监使力往下一推…… 可惜,与六岁的小姑娘比起来她太大只了,不幸半路翻车,翻了个跟头后骨碌碌往前滚去,一头栽进前面的雪堆里。 好不容易才把脑袋从雪堆里□□,有些嘀咕,她都摔得这么惨了就没个人来扶她一把吗? 闭着眼乱胡地将脸上头上黏着的积雪拍打干净,长笙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她坐在地上睁开眼,入眼帘的是一双白底青面锦缎皂靴,再往是上玄色锦袍,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再往上……一个头戴紫金发冠的年轻男人。 长笙发誓,活了五百年的老妖精从来没见过如此……如此妖孽的男人—— 眼眸深邃,鼻梁直挺,薄削的有些苍白;轮廓分明,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光滑;身材高大挺拔,四肢修长,宽肩细腰窄臀,这个男人俊美却丝毫不显女气,身上锐利强大的气场让他英气逼人 这个得算是「极品货色」了吧,难道终归是她长居深山老林见识太少? 李九章见这姑娘呆呆地盯着皇上,不由心底一声叹息,瞧瞧,瞧瞧,又一个被皇上盛世美颜给迷住的无知少女啊!这年轻的小姑娘看着多么明艳动人,可惜了,少女一片炽热爱慕之心终将是要付之东流啊! 长笙一瞬不瞬地瞧着眼前的男人可不是那么单纯的少女思春,而是……她心神一定,用神识看到了男人身上蓬勃而出的紫气,这紫气实在太过耀眼已经带上了一层金光。这紫气之光从男人身上散开,向四面八方射来,长笙的小心肝别别别跳得慌。 在长笙还是一株小小人参苗的时候,曾听山里槐树老婆婆说过,在这人世间唯有一种人身上才有这种紫金之光,那就是人间的帝王或是未来的帝王。他们是天道拣选来治理人间的代表,受天道庇佑,身上所承载的气运不是一般人或妖可比拟的。 长笙记得槐树婆婆郑重地说过,若是妖精们遇到了他们,则需要万分小心谨慎了,因为妖与人本就不是相同属性,极容易影响帝王的气运和命格。曾经有一只九命猫妖接近一位帝王想借他的气运来提升修为,却一朝不慎影响了帝王的命格,那帝王成了亡国之君,弄得百姓国破家亡,人间生灵涂炭,而那猫妖最终也被天道降下重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从那时起,众妖就有了共识,这些人间帝王惹不起就要躲得起。 且听槐树婆婆说那些个帝王本身就都是可怕的存在,在人间一直就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说法…… 想到这里,长笙不禁一个寒蝉,身形不稳,一屁股向后坐倒在地。她见周围承舒殿的宫人们都一声不吭的趴伏在地,急忙学着他们的样子也跪缩在地上。 「她们是谁?」低沉好听的男声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皇上的话,这两位姑娘是承舒殿丽太妃的侄女。」李久章眼观鼻鼻观心。 嗡嗡嗡—— 长笙觉得就想被人闷头敲了一棍,这声音她记得,是那晚在龙华寺后山的那个大杀器! 完了,完了!惹不起的帝王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杀器,怎么什么倒霉的人和事都能让她给碰上!那晚他应是没认出他吧?呜呜呜——她是不是又离死不远了……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单纯直白,白锦珍小妹妹原本随着众宫人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这会儿见自己最最心爱的姐姐捂着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既心疼姐姐又感到害怕,眼眶里含着的两泡眼泪怎么憋也憋不住了,于是扯开嗓子哇哇大哭。 姐妹俩,大的这个就像只没壳的乌龟缩在那里抖成糠筛,小的那个哭得惊天动地、眼泪漫天,还有一地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萧续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真有这么可怕吗? 李久章:他皇上终究是他皇上,杀伤力越来越强悍了,在稍微加把劲儿就可以做到夜止孩啼了! 等一群人走出去老远,再也看不到身影,长笙这才直起身子瘫坐在地,劫后余生般长叹出一口气,身边的小家伙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回到承舒殿,长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向太妃辞行。丽太妃也听说了这事,以为侄女是怕皇上怪罪她的冲撞而害怕,便同意让姐妹俩回家。 然后长笙收拾收拾小包袱,带着小妹子马不停蹄地逃出宫去。 车马急行,等终于看到崇宁侯府的大门,长笙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几人从外庭回玉桑院,一路走来,长笙敏锐的察觉到府里的气氛怪怪的,不光是她,就连丁嬷嬷也感觉到了,一路上碰到行礼的下人们表情都有些微妙。等回到玉桑院,丁嬷嬷便让打听小能手迎冬去串门子探听消息了。 得到的结果是府里这几日是鸡飞狗跳的,其原因竟还与长笙有关,准确的说,长笙认为又是老和尚的那串佛珠惹得祸。 自那日丽太妃寿宴后,崇宁候嫡女白锦珈的济慈大师佛珠,福泽深厚、旺家旺夫的名声就传遍了京城,虽然长笙都想不明白这「旺夫」的名头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白家女姿容淑丽广为人知,且白家家底深厚、崇宁候身居从一品高位,再有这佛珠的光环加持,三小姐白锦珈顿时成了众多高门贵妇心中儿媳妇的不二人选。 这其中就有镇国公世子夫人黄氏。 第十六章 镇国公卓老将军是大盛上一代的战神,一生大大小小战功无数,三朝元老,被授予超一品国公爵位。镇国公世子卓彦堂更是在新帝夺嫡时立下从龙之功,任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近臣。而镇国公府嫡长孙卓擎不及弱冠之年成为了新科武状元,且文采出众,是京城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文武双全,更不论他生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可是不少贵族少女眼中良人佳胥。 再来说白家三房夫人邢氏,自二姑娘去岁及笄起,便开始广撒渔网捕捉她心目中的女婿对象。且邢氏的要求极严,这女婿人选不但要求家世一流,相貌出众,还要他文韬武略有功名在身。于是这卓擎便成了邢氏最想捞的那几条大鱼之一。 为此邢氏曾在多个社交场合与黄氏套近乎,明里暗里地表达结亲之意,奈何黄氏根本瞧不上她,只碍着两家的交情勉强应付。 那日寿宴结束后,黄氏回府后就开始合计替儿子求取白三姑娘一事。与公公、丈夫一商量,过了两日便托了娘家嫂嫂做媒人上白家求亲来了。 当时黄家嫂嫂坐在前厅由荣氏招待相配,而后院的邢氏一听说镇国公世子夫人托人上门说亲,以为是黄氏终于上门向她家珊姐儿提亲来了,便兴冲冲赶到前厅,结果却是黄家嫂嫂正在与荣氏提白锦珈的亲…… 邢氏本就是副上不得台面的脾性,做事总图一时之快,从不及思考后果,她想着长幼有序,姐姐还没说亲你做妹妹的就想着嫁人,还想抢她看中的对象!于是,邢氏当着黄家嫂嫂的面,对着荣氏当场就爆发了…… 邢氏在前厅犹如市井泼妇骂街,撒泼打滚。 荣氏气得仰倒。黄家嫂嫂更是目瞪口呆,随后尴尬告辞。 这媒人是被吓走了,但事情却还没完—— 当初,邢氏兴师动众地给二姑娘相看人家。白老夫人知晓自己这三儿媳妇有几斤几两,怕她眼皮子浅,到最后反而误了孙女的终身大事,就嘱咐荣氏帮着寻寻妥帖的人家。 荣氏按老夫人的要求给找了一个四品官员之子,父亲寒门出生,却能凭着真才实学一路坐上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位子,前途无量。儿子十七岁便乡试高中解元,为人恭谦有礼。最重要父子二人后宅俱是干干净净,不曾纳妾。 若是二姑娘能嫁过去,没有后宅的那些糟心事儿,婆婆和善,丈夫争气,再有一个强势的娘家撑腰,这是日子想要过不好都难。 对此白老夫人甚是满意,可邢氏不满意了。 邢氏是一百个不满意,她觉得自己女儿才貌双全,又是侯府嫡女出生,就是公候王孙也配得起。一个寒门出生的穷酸小子要娶她嫁女儿那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为此,邢氏哭天抹泪地说荣氏这是不把三房放在眼里,是想要误她女儿的终身。 荣氏自认为对这个隔房侄女已是尽心尽力,到头来却是吃力不讨好,气得撂了挑子,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现如今邢氏见自己意中的女婿人选被大房截了糊,胸中的愤怒和嫉妒直冲头脑,将这往事又挖了出来,这次她将崇宁候一并找来,在老夫人的松鹤堂一顿大闹——哭诉大房用心险恶,让自己的女儿有了好人家,却将亲侄女往火坑里推,用心险恶,丝毫不顾念骨肉亲情。 荣氏气得险些晕过去,白老夫人才刚好转的身子又给气病倒了。 崇宁候也是额头青筋直跳,但他不好对弟妹发火,便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生闷气。 三爷白明江知晓此事后,三房院子里又是一阵大吵大闹。至此整个崇宁侯府鸡犬不宁…… 「摊上这么一个母亲,二姑娘也是够倒霉的,听我那个在三房当差的老乡说,二姑娘都不想见人了,整日躲在房中哭呢。」迎冬讲完精彩的故事,最后做感慨总结。 长笙拿小银钗吃着玉梨,津津有味地听着,对于这出狗血闹剧,她表示,这些个凡人就是事儿多,弯弯绕绕一点儿都不爽快!要是在她们妖界,碰上这种事先干一架再说,谁赢了听谁的,哪来那么多哭哭啼啼的废话! 丁嬷嬷忧心忡忡的看着一脸天真不知愁的主子,这事若是闹大传了出去,姐妹俩为争一个夫婿闹到家宅不宁,于侯府、于主子自己的名声有碍。虽然她家姑娘纯粹就是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降! 崇宁侯府的这场闹剧,侯府众人虽都被严令不准外传,但八卦流言都是长翅膀的,不消几日,满京城都知道了崇宁侯府的「夫婿之争」了,不少眼红崇宁侯府的都在暗搓搓看笑话,而那些原本想求取白三小姐的人家都心生退意。 对于无辜躺枪的长笙,白老夫人、崇宁候白明渊都对她表示了亲切慰问;荣氏送来了一大堆物什作为安慰,吃的用的都有;三叔白明江差人拿来厚厚的一叠银票;珍珍小妹妹和珉哥儿天天都来找姐姐,两个小家伙可懂事了,怕她伤心整天腻着她撒娇卖萌;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四姑娘白锦琼都上门送了她两双自己亲手做的绣鞋;丁嬷嬷也不再总拦她上街,长笙最近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去找狐狸厮混…… 对此长笙感慨:看来她在人间的生活终于顺利起来了,和侯府的人感情近了,家底子也丰厚了,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没事逗逗小娃娃,空闲的时候找损友打屁聊天,这小日子真是越过越美满了! 美满的小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让人始料未及,那黄家嫂嫂居然又登门了! 不过这次倒是吸取了经验,使人通传荣氏后直接悄悄进了荣氏的院子。 作为本次流言中心第三方,黄氏表示,她挑儿媳妇,合的就是眼缘,黄氏一向吃斋念佛,她是真的喜欢那位白三小姐,若论起身份,三姑娘才是真正的崇宁候嫡女,更配得上她儿子。 这次邢氏倒没再大闹,因为她被白三叔软禁在院里出不来了。 这边侯府总算平静下来,那边成国公府就使人来信,世子夫人白锦玥有喜了。 这些时日在翰林院供职的世子晏浚又升了官,双喜临门,国公夫人就办了个赏花宴借此来庆贺,送来帖子邀侯府一大家子前去赴宴。 成国公府前门庭若市,作为亲家,白家众人收到了热烈欢迎,一行人分成两拨,崇宁候等男客去了前院正厅,荣氏带着女眷们随引路丫鬟去了后院探望白锦玥。 白老夫人还在病中这次依旧没能出门,邢氏还被拘在自己院子里,至于二姑娘白锦珊自邢氏大闹过后就一直没有露过面。这次除了二夫人谢氏以外大姑娘的生母姜姨娘也跟着一起来了,四姑娘白锦琼一直沉默地走在最后。这种时候当然少不了两个爱凑热闹的小娃娃,俩小家伙一左一右地黏在长笙腿边。 一行人进了世子夫人的寝院,走进屋便瞧见白锦玥正躺在贵妃榻上,满脸幸福地抚着根本未显的肚子,脸色红润娇嫩,就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连长笙都不禁看直了眼。 见到娘家人,白锦玥便要起身招呼:「母亲、姨娘、婶婶还有妹妹们来了。」 话说完还未有动作便被荣氏身后箭步而出的姜姨娘高声拦住:「哎呀,玥姐儿你好好躺着,可别乱来动了胎气,你有了身孕不能招呼想必夫人是不会见怪的。」说着双手揽抱住白锦玥抬头看向荣氏。 荣氏并未理会,她对白锦玥颔首道:「听说世子夫人有喜了,你祖母可是高兴坏了。」 白锦玥娇羞地垂下眼帘道:「劳祖母和母亲挂心了。」随即又招呼众人:「婶婶和妹妹都坐。」 第十七章 长笙随众人坐下来,听着白家几个过来人向白锦玥传授怀孕时的一些经验,杂七杂八一堆,听得她晕头转向。她曾亲眼见过阿幸出生时的惨烈,现在又听了一耳朵孕妇的大忌,不禁心中感慨,人类生娃娃真是见可怕的事,像它们这些木灵多好,都是长在地里的! 还有个小娃娃珉哥儿正歪着小脑袋盯着大姐姐的肚子,他的小脑瓜实在想不明白小宝宝为什么不出来和他玩反而要藏在大姐姐肚子里? 大家以白锦玥肚里的孩子和身边两个小家伙为话题正欢声笑语的时候,国公夫人遣丫鬟前来通传,邀大伙前去梅林赏梅。 成国公府里有一大片梅林,每到开花之际,府里总要办上几场赏花宴。 白家众人来到梅林时各家女眷都已聚在那里。 见是目前正处于京城贵族圈话题中心的白家女,大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白三小姐吗,她这么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可不是吗,要换做我就躲家里不出来了。」 「那你是有所不知,听说今儿个镇国公那个嫡孙也来了你。」这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谁让人家白三得佛祖看中,被济慈大师赠了佛珠,听说镇国公府根本不在乎那些话,再次上门求娶,这白三可是个香饽饽。」这话酸溜溜的。 白锦珍小妹妹新年六岁了,有些话都能听懂了,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牵着姐姐的手,四姑娘白锦琼也略有担忧地看着她。 长笙倒是根本不在乎,笑话,老人家她活了这么久她什么风浪没见过!气定神闲地朝那几个碎嘴的女人斜眼嫖去。 那几个人见她云淡风轻、气场全开,都悻悻然闭嘴了。 长笙被引到庭中入座,银丝炭盆烧得正旺,长笙喝着梅花茶,吃着梅花糕,在欣赏欣赏雪中红梅的美景,正是好不自在! 忽然察觉到身边白锦琼的脸色有些怪异,长笙好奇:「怎么了?」 白锦琼略带羞涩到:「四姐姐,妹妹想去如厕。」 一听说是这么回事,长笙顿时没了兴趣,摆手示意让她注意安全早去早会后就将注意力转去了别处。 白锦琼刚走开没多久,成国公夫人便请客人们移步饭厅开席了。 桌上的珍馐很快吸引了长笙全部的注意力,国公府财大气粗,很对食物都是长笙目前为止还未见过的,她灵巧地挥舞两根筷子,心情好极了,不时还投喂黏在脚边的两个娃娃。 宴席过半,白锦琼仍旧未归,长笙专注与吃食没太过在意,但细心谨慎的荣氏却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之处。荣氏招来自己的陪嫁奶娘,在其耳边低语几句,奶娘听后便不找痕迹地退下了。 宴席接近尾声,厅内气氛正热,长笙也已吃饱正惬意地捧着一杯消食果茶小口小口地啜饮,一双杏眼骨碌转瞧着屋里众人的神情举止,自娱自乐。 这时,荣氏的奶娘匆匆而来,俯身在荣氏对荣氏几句耳语,长笙注意到荣氏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不过很快又恢复镇定。 荣氏对着同桌的白二夫人谢氏嘱咐几句,便起身随奶娘出来宴会厅。 直到赏花宴结束,客人们都告辞回府了,四姑娘和荣氏都还没有回来。这时,长笙和谢氏都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同不寻常了…… 几人站在成国公府门口等着荣氏和四姑娘,谢氏是四姑娘的嫡母,若四姑娘真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法脱责,因此等的时间越久谢氏的脸色越僵硬。 正在几人焦急等待之时,依旧是荣氏的奶娘,她先是传达荣氏了的话,让姜姨娘和长笙几个小辈先行回府。然后又请过对谢氏低语几句,谢氏可没有荣氏那等涵养和定力,听完后气急败坏的转身走回成国公府。 回去的路上,长笙搂着两个小娃娃坐在马车之中,思绪无限发散,看来那四姑娘白锦琼是真出事儿了,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她想起那个总是沉默腼腆的小姑娘,破天荒地有几分担忧。 回到侯府,长笙才知道原来崇宁候几个都还未归。她把两个娃娃送回各自的住处后就回了玉桑院,迎冬服侍她拆装洗漱,主仆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今天发生的这件事。 等到了午夜,长笙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丁嬷嬷轻轻摇醒了…… 她睡眼惺忪的坐起身,丁嬷嬷为她披上外衣,神情有些凝重,轻声道:「姑娘,四姑娘不见了!」 长笙瞬间清醒过来,忙问:「不见了,什么意思,怎么回不见了?」 「在成国公府时说要如厕,之后以至未回,夫人派人去找没找到,后来宴会结束后侯爷和成国公那边都得知了消息,就加派了人手在府里寻找,这人却仿佛从府里蒸发了一般,方才侯爷和夫人他们都回来了,这府里安排了好些人手,打算在京城里悄悄查找。」 说完,丁嬷嬷又叹了口气,:「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事瞒不了太久。」很快就会人尽皆知,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小姐无故失踪,就算找回来了多半也是青灯古佛的下场,还会连累了家中未嫁的姐妹的名声。 丁嬷嬷伸手替长笙理了理睡得有些散乱的鬓发,心中充满怜爱和叹息,她家姑娘从小就乖巧懂事,可老天爷走势那么不公,姑娘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好不容易长大了,却糟了那般常人无法想象的劫难,拼死生下一个孩子险些丧命,如今又要被那毁人的流言所扰,真是没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后半夜,不知为何,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直到天明。一早,长笙刚起,白老夫人的跟前的雨露便过来传话,告诉她这几日都不必去松鹤堂请安了,老夫人让她留在玉桑院好好休息,也尽量不要出门。 府里的气氛一下又有凝重不少,比前段时日邢氏大闹时更甚,就连珍珍小妹妹也被拘在自己的屋里,不再允许她满地乱跑来找姐姐玩,就连邢氏院里碎瓷器的声音都少了不少。 崇宁侯府四姑娘在成国公府的赏花宴上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最近这崇宁侯府就一直处在贵族圈的话题中心,如今又出了这档子非常容易让人想歪歪的岔子,侯府直接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新鲜谈资。 流言空穴来风愈演愈烈,有人说这白四小姐其实是已经死了;有人说是被歹人掳走了;更有甚者居然谣传这四姑娘其实是被成国公世子收了房,只是姐妹共事一夫两家名声不好听,便只能让这四姑娘「消失」…… 谣言越传越不像话,白老夫人就虚弱的身子被这些流言蜚语一打击,彻底病倒了。雪上加霜的是,成功国公府那边传来消息,世子夫人白锦玥听说了这些事后情绪不稳,动了胎气。 整个侯府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丁嬷嬷和迎冬整日里愁眉苦脸的,这实在是影响食欲,害得她这几日饭都要少吃好几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瘦了! 不过还好,这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在四姑娘失踪的第二十三天后,她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据打探小能手迎冬姑娘所说,四姑娘是被人送回来到,是被锦衣卫送回来的…… 第十八章 其他诸多细节就再也无法打听到了,因为四姑娘一回来就被白老夫人和崇宁候拍得力的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关在自己的院子里,这就已经足够耐人寻味了。 长笙不禁有些好奇,失踪的这些日子里,这四姑娘究竟干了些什么,竟是出动了锦衣卫帮忙送回府,这锦衣卫的凶名她可是亲眼见证过的。 落微院 荣氏伺候崇宁候洗完脚,夫妻二人正准备就寝,白明渊看着忙碌准备就寝的身影,有些感慨,握住荣氏的肩道:「阿英,这几日辛苦你了,母亲那里还要请你多烦忧,出来这样的事,府里的一应事宜也要你更加操劳才是。」白明渊平日里就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这几日又眉头紧锁,显得更加严肃了。 荣氏柔柔一笑:「这些都是妾身的本分。」然后顿了一下,将话题一转到:「侯爷,这云霞阁那位到底该怎么处理,那边有给个明话吗?」 白明渊无奈叹了口气:「只是说将四丫头送了回来,其余并未多说。罢了,咱们先看着就是,等那边表了态再做打算吧。」 白明渊略略一思索,又对荣氏道:「若那黄夫人再上门提珈姐儿婚事的话,就直接推了吧,四丫头这事是瞒不了多久的!」 荣氏点头应下,她对这继女其实并无恶感,如今接连因为家中姐妹的荒唐事而糟了无妄之灾,也是深感叹息。 随着四姑娘的归家,府里乱糟糟的情况终于消停下来,很是平静,但长笙总感觉平静得有些诡异,似乎后面还有要事要发生。 很快她的第六感应验了——某天夜里,一直毫无动静的云霞阁突然乱了起来,有小厮忙里慌张地跑出去请大夫,动静太大,整个侯府的人都醒了。都不用长笙和丁嬷嬷示意,迎冬就自发自觉的出门蹭去了云霞阁。 带回的消息真是惊掉了一帮吃瓜群众的下巴——四姑娘白锦琼怀孕了,又不慎动了胎气,差点流产! 玉桑院的主仆三人对于这件事的接受能力算是整个侯府最强的了,毕竟已经有个活生生的阿幸养在庄子上了。但其他人的反应就没这么平静了—— 白老夫人听闻此事后,一口甜腥涌上喉间,捻着佛珠叹一声「造孽啊!」。崇宁候夫妇虽气得跳脚,奈何知道这个孩子现在不能有任何闪失,只能认命地忙前忙后。谢氏作为四姑娘的嫡母,有直接的教养不周的责任,她咬碎了银牙肚子在屋里不知撕烂了多少帕子。邢氏则最直接,一口一口「小贱人」地骂上了,若是上次她自己闹的那一场只是让二姑娘面上难看的话,那这次她女儿是真的要被连累得婚事艰难了! 至此,崇宁侯府四姑娘白锦琼失踪半月与人有私,珠胎暗结的消息是彻底瞒不住了。 整个盛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居然还有人专门为此开了赌局猜测这白四姑娘的奸夫是谁?为此热心的群众们纷纷展现自身的智慧,脑洞大开,大胆猜想——有说是掳走四小姐的贼人强盗,又说是成国公府的某位主子,更有夸张大胆不要命竟然说是宫里那位干的好事…… 长笙咬着筷子也在歪头想这个问题,她仔细回想着赏花宴那天的种种细节,想以此推测出最有可能的人,到底会是谁呢?唉,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她连平日里最爱的红烧肘子都吃着不香了! 丁嬷嬷一进门就见着自家姑娘的这幅蠢样儿,她是真的无奈啊!为了四姑娘的事,她担心牵连姑娘的名声,急得上火嘴角都起了疱疹了。连那二姑娘听说都和邢氏抱头痛哭过一回了,就连六岁的珍姐儿最近都懂事地皱着小眉毛,怎么就她家姑娘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脸天真平淡地该吃吃该喝喝。 就在一众八卦党热切期盼和长笙的抓耳挠腮之中,传说中的孩子他爹终于上门了! 大家连宫里的皇上,庙里的和尚都做了充分猜想,却不曾预料男主角竟然会是镇国公府嫡孙、金科武状元卓擎……的爹卓彦堂! 此前就有人猜过这孩子的爹会不会是状元郎卓擎,毕竟他可是不久前与崇宁候府密切相关的话题人物,能和白家两个姐姐扯上关系,自然不在乎再多一个妹妹……可谁曾想是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难怪那天四姑娘是被锦衣卫护送回家的。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连长笙这个一直不通人情世故的天真无邪老妖怪都不禁有些瞠目结舌,这是什么骚操作,四姑娘新年十五还未及笄,那卓彦堂可是比白二爷还要大上三岁,他给白锦琼当爹都有多余啊! 卓彦堂着人往侯府抬了几大箱子的聘礼,要纳四姑娘为妾。 镇国公府的富贵繁荣已到达极盛,却一直面临着子嗣不丰的困境,已是三代单传,目前卓彦堂膝下只有卓擎一子。听到白锦琼有孕的消息后,卓彦堂立即派人上门提亲来了,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都热切期盼着白锦琼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对于镇国公府大张旗鼓地纳四姑娘为妾这事,崇宁候夫妇以及白老夫人都犹如吞了苍蝇般难受。崇宁侯府虽不及镇国公府,但也是盛京城里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他们家的女儿即使是庶女也从未打算去给人做妾,奈何木已成舟闹得满城风雨,若是不同意那四丫头就只能出家了,再有就是眼下的镇国公府他们还得罪不起…… 就这样,四姑娘白锦琼给镇国公世子卓彦堂做妾一事就成了定局,镇国公府倒是还特地卖了侯府的面子,纳的是贵妾。 这件事到这里算是尘埃落定,只等镇国公府到日子来抬四姑娘过府。只是这坊间的流言却依旧没有停止,反而越传越不像话,甚至已经开始有人谣传白家姑娘因为都长了一副好颜色,所以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不堪为妇…… 流言污秽,不堪入耳。 一些有同情心的人不禁感慨:这四姑娘倒是有了去处,只是白家余下几个未出阁的姑娘要想有门好亲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云霞阁。 林姨娘端着一碗安胎药轻轻推开了厢房的门,这几日她甚是难熬。既要照顾怀孕的女儿,还要挨白老夫人等人的责骂,现在白二爷都不愿再对看她一眼了,谢氏更是恨不得撕了她以泄心中之愤。不到一个月时间,原本保养得宜的脸眼角出现了皱纹。 四姑娘白锦琼正坐在妆奁前对镜描眉,她一身流彩暗花云锦花裙,头上插着两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额间贴上了梅花花钿,与往日温婉清秀的模样大相径庭,还有些稚嫩的脸竟显得异常妖媚艳丽。 林姨娘将药碗放在一侧,转身走到白锦琼身后,爱怜地抚着她乌黑的发髻叹道:「我们琼姐儿长得这般好,可惜却要委屈做妾。」 白锦琼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一只金镶玉手镯套进了林姨娘的腕间,安慰林姨娘:「姨娘放心,我不会委屈了自个儿。」 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瞧,镇国公府抬过来的聘礼都已经送进了云霞阁,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全都拥有了,怎么回觉得委屈呢? 第十九章 那日在成国公府,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出了岔子,原本选定的目标对象卓擎并没有出现,不知怎么回事变成了卓擎的父亲卓彦堂。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计划照样成功了,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卓彦堂是镇国公府铁板上的继承人,锦衣卫最高指挥使,新帝登基的功臣,他比卓擎拥有的更多、更加成功。 她虽然只能做妾,但她是贵妾,那世子夫人黄氏不敢明目张胆地像谢氏磋磨姨娘一样为难她。况且,她与卓彦堂耳磨丝鬓相处的这二十几天里,卓彦堂待她是真的好,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若她肚子里的是个男孩,说不定将来还有一争爵位的可能。 至于说什么卓彦堂的年纪够当她爹之类的话,她根本不在乎!她一向都明白自己的野心,想要成为人上之人,就要有所付出。如若不然,她想她最终的归宿说不定就是窝囊地做一个小官的正妻,永远的比她那些嫡出姐妹们低人一等。 思及此,她不禁要轻笑出声,那个侯府最为尊贵的三姐姐,那么现在,她和卓擎的婚事怕是再也成不了了! 白家五个姑娘,三嫡两庶。她们两个庶女倒是一个做了成国公世子夫人,一个是超一品世袭公爵世子、锦衣卫指挥使的贵妾。而府里那高高在上的三个嫡女可能会因为她这个曾经最没存在感的庶女而再也嫁不出去或者只能草草低嫁……一想到这些,白锦琼竟有些病态的快感。 崇宁侯府和镇国公府的这场风波,闹到连宫里的几位巨头都听说了,皇帝为此还在下朝后特意留下了卓彦堂和白明渊询问此事,丽太妃更是派了贴身嬷嬷一趟趟地过府关心。 所有的矛盾,最后终是在皇上下的一道赐婚圣旨后渐渐平息下来——白锦琼被圣上亲封为镇国公世子的贵妾。 世人都在说这白四姑娘算是走运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未婚先孕最后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一个侯府庶子的庶女,好成了圣上亲封的贵妾,都道她好命,和她那个做了成国公世子夫人的庶姐一样,成了世家贵族里庶女们奋斗的标杆。 要说这场闹剧里最无辜的两个受害者那就非白三小姐和镇国公世子夫人黄氏莫属。 黄氏想与崇宁侯府结亲不成,最后反倒结成了仇,儿媳妇没相到反而添了个劲敌,对于这个圣上亲封的贵妾,以及她那个被公婆当成金疙瘩的肚子,不能像普通妾室一般随意处置,必须得好好供着。黄氏真是能气得呕血。 而白三小姐则更倒霉,原本镇国公府是相当中意她的,即使有邢氏闹事在先,黄氏依旧没有改变想法。如今不但好好的一桩婚事黄了,连名声都受到了牵连。 不光是她,如今外人提起崇宁候价的几个姑娘,都是用一种暧昧由意味深长的语气。 崇宁侯府门可罗雀,很多尚在闺中的世家贵女生怕自己的清誉受连累,都如瘟疫般远远地避着白家的几个姑娘。 侯府气氛低沉,加之白老夫人重病着,连下人做事都打起来十万分的精神,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主子们的霉头。 ……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现在侯府里的气氛憋得我实在难受!」长笙往嘴里塞了块绿豆糕,四仰八叉地躺在贵妃榻上,左腿曲起,右腿搁在左膝盖像个市井混混般抖得毫无形象。 姬如玉正在翻看这个月的账本,头也没抬抛出一句:「活该!」 今日长笙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溜出府,躲在花想容混吃混喝,顺便对狐狸发发牢骚。 「你是没瞧见,那一个个的,都拿一张苦瓜脸对着我,觉得我要嫁不出去了,个个都同情我,怜悯我。」长笙越说越激动,嘴里的绿豆渣都喷了出来。 「五百年了,还没嫁出去,确实应该同情怜悯。」 长笙气得张牙舞爪,起身过来就想掐姬如玉的脖子,她气急败坏道:「臭狐狸!你不是一样嫁不出去,大家都没男人要,谁也别嫌弃谁!」 姬如玉放下账本,灵巧地避开长笙的爪子,她嫣然一笑,用丁香小舌舔了舔性感红润的唇,妩媚撩人,「男人,谁说我没男人要!倒是你,可怜的老菜鸟,你有尝过男人的滋味吗?」 木灵修炼本就比动物不易,所以当人参精还在云岐山上苦哈哈修炼争取早日成人形的时候,狐狸精就已经能下山和俊美书生谈情说爱去了。 长笙龇牙咧嘴地扑上去,两人闹作一团。 就在这时,迎冬在外面急匆匆的敲门:「姑娘,夫人遣了人过来,说是宫里来人了,让咱们赶紧回去。」 待长笙匆匆到侯府大门时,早有人后再那里,竟是荣氏的奶娘张氏,张奶娘见长笙回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随后急匆匆地带着长笙回来玉桑院,不等长笙多说话,张奶娘和丁嬷嬷齐上阵,将长笙快速打扮一番,显得华丽又隆重,被推着向正厅方向走去。 长笙有些摸不着头脑,是被推搡着前进的。 来到正厅,崇宁候夫妇、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经整齐地等在那里了,就连病中的白老夫人和怀孕的四姑娘都被小心翼翼地扶了出来。宣旨的太监她也认识,是那天在宫里碰到的站在皇帝身后的总管太监。 见到这副阵仗,长笙的小心肝别别别跳的更加厉害了。 李九章见正主来了,就恭敬起身笑眯眯道:「既然三姑娘到了,那咱家就宣旨了。」说着从宽袖间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众人齐齐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白氏锦珈,柔明而专静,端懿而惠和,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贵嫔,封号宜,荣膺显命,永荷嘉祥,钦哉!」 长笙的绷直的脑筋终于慢慢转过了弯来——皇上?贵嫔?她?…… 听完旨意的众人跪在地上表面都十分平静,但内心却都掀起了狂风暴雨。 只有长笙本人依旧是天真懵懂的状态,她成了皇帝的妃子? 李九章笑成了一朵菊花,收起圣旨见长笙一副呆愣愣的样子,以为她是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有些傻了,便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开口解围:「奴才在这里先恭喜贵嫔娘娘了,贵嫔娘娘请接旨,奴才好回宫向皇上复命。」 便她要成为皇帝的贵嫔了!给那个惹不起的大杀器做小老婆! 长笙只觉眼前一黑,她两眼一翻,向后仰倒。 李九章笑容有些僵硬了,这位新晋的宜贵嫔承受能力不怎么样嘛!这能经得住宫里的大风大浪吗? 荣氏:「哎呀呀,瞧三小姐听说能进宫服侍圣上,高兴的晕过去了!」…… 那个被断言要嫁不出去成老姑娘的白三小姐白锦珈被圣上封妃了! 吃瓜群众们再次惊掉了下巴,这崇宁侯府真的是邪了!大姑娘庶出身份却凭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嫁了国公世子,四姑娘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却成了圣上亲封的世子贵妾,如今这个名声尽毁快嫁不出去三姑娘竟入了天家的眼,成了贵嫔。 第二十章 百姓们纯粹就把这些是当成饭后娱乐消遣的笑料话题,但在那些高官望族的眼里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自出了先帝热孝,朝堂之上就有不少大臣进谏提议选秀充实后宫,但都被圣上以先帝刚逝、国库空虚不宜铺张浪费为由驳回了,如今文帝后宫的妃子都是他潜龙时期齐王府后院的那些女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且看圣上一直是一副无心女色的样子,后宫是相当安静冷清。可现在圣上却亲自下旨册封为妃,还是一进宫就是带封号的正三品贵嫔…… 看来还是有必要和崇宁候府多亲近走动的! 一时间崇宁候府炽手可热,侯府的管家受请帖和拜帖收到手软,崇宁候三兄弟在官场上近来也颇受追捧…… 但是,这一切长笙都没有任何心思去关注,她现在只觉晴天霹雳,正瑟瑟发抖中。 那天她拿着那张烫手的圣旨如孤魂野鬼一般飘回了玉桑院。 丁嬷嬷掀帘进到里屋,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见长笙坐在暖炕上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轻叹一声,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自己知道,她家姑娘直白简单,从没有什么强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份算计的城府,只适合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可偏偏造化弄人…… 她轻轻握住长笙的手,柔声道:「姑娘,该用膳了,先吃点吧,不然身子扛不住的。」 长笙听到丁嬷嬷的话回过神来,她忽然激动地拉起丁嬷嬷的手道:「嬷嬷,要不咱们逃吧!」 丁嬷嬷吓了一跳,赶紧捂住长笙的嘴,精谨慎地想窗外张望一番,然后压低声音对长笙说:「这话姑娘万万不能再说第二遍,伺候圣上那时旁人想不来的福气,姑娘决不能再提,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长笙第一次见丁嬷嬷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心中对大杀器皇帝的恐惧有加深一层,她拨开丁嬷嬷的手使劲儿地憋住眼泪,哭唧唧地道:「嬷嬷咱们逃去北疆,去云岐山,那地儿我熟,你去庄子带上阿幸咱们,咱们可以逍遥自在,管他什劳子宜贵嫔!」 丁嬷嬷误以为她是要逃去北疆找外祖虞家,还要带上小阿幸,简直心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逃去北疆也是无用的,还会连累了虞家,还有……」丁嬷嬷脸色一转,前所未有的凝重:「从现在开始,姑娘莫要再提阿幸,也不能再去见他,不然,不光姑娘您和阿幸性命不保,白家盍族都会受牵连。从此阿幸生死与您再无瓜葛,姑娘可听清楚了?」 还有丁嬷嬷最担心的是姑娘生过孩子并非处子,一旦进宫随时都会露馅,倒是又该如何? 长笙被吓得眼泪刷得掉了下来,怎么会和我无生死瓜葛,要是那小崽子死了,她也就玩完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左是死又也是死,呜呜呜——人类的世界好可怕,她要回云岐山! 丁嬷嬷见姑娘都被吓哭了,心中终是软了下来,她喜爱地摸摸长笙的发丝,轻声安慰:「姑娘也不必太担心,宫里还有丽太妃呢,她总会护着您的。」 长笙吸吸鼻子,脑海里努力回想太妃姑姑慈爱和善的脸,可最终还是被大杀器那张无限放大的俊脸给打败了,她声音颤抖:「唔唔唔——可是嬷嬷,我还是怕……」 「不怕不怕,只要姑娘乖一点,听皇上的话,巴结他奉承他,让他高兴了,皇上就不会把姑娘怎么样了。」丁嬷嬷平日里就是这么哄珍珍小妹妹的。 长笙点头,仔细记下。 晚膳过后,崇宁候遣人来寻,要长笙去他书房找她谈话。 白明渊的书房不大,但书架上排满了各种书籍,瞧着还挺有文人墨客的情怀的。 长笙打量书房的同时,白明渊也在打量着她。 这个女儿长大了,越长越动人,也越长越像她的生母虞氏。白明渊想到了他早逝的前妻,她嫁给他时也如珈姐儿现在这般的模样,可惜她生珍珍时难产去世,白明渊不禁有些涩然,亡妻的两个女儿,他平日里对大女儿忽视太多了,如今她就要入宫了,宫门深似海,他竟有些舍不得了…… 便宜爹在书案后一会感慨一会惆怅,却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长笙坐在太师椅上等的时间一长,前几日夜里一直担惊受怕睡不好,这会竟有些昏昏欲睡。 「进宫以后要好好侍奉皇上,要谨守宫规,若是真有困难可以找太妃娘娘……」 这些和丁嬷嬷嘱咐她的都差不多,长笙听到漫不经心,忽然听到便宜爹语气一转,万分温柔:「你母亲临走时便一直放不下,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打算你的婚事,如今看到你要侍奉天子,为父也算是对她的天之灵有个交代了……」 听到这里,长笙打断了正滔滔不绝的便宜爹,语气非常真挚严肃:「那……那如若女儿在宫里不小心没了性命,不知道娘晚上会不会来找父亲您?」 正在缅怀亡妻、悲春伤秋的白明渊顿时一噎,这倒霉孩子真是他亲生的吗?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个农忙春种的好日子,这天崇宁候府张灯结彩异常忙碌,白家三小姐就是要在今天正式入宫为妃。 长笙坐在房中,穿着一身银红色暗花云锦宫装,坐在铜镜前,里面模糊映出一张少女清丽绝伦的小脸,心如死灰。 旁边给她梳妆的全福人吉祥话说的口干舌燥脸都快笑僵了,这三姑娘怎么回事,能进宫服侍圣上那时天大的喜事,怎么三姑娘跟要上菜市口的断头台似的? 事情已成定局,长笙无力反抗,等时辰一到,长笙便被堂哥白锦瑜背出了门。虽说不是正经的嫁娶,但好歹是天子纳妾,异常隆重,嫁女时的东西只要不违制都用上了,侯府不想委屈了这个嫡女。 白锦瑜是三房的嫡长子,崇宁候唯一的嫡子白锦珉还太小,被新娘上花轿这事只好由这个堂哥代劳。 来了很多道贺的人,有官场上的同僚,也有白家的亲戚朋友,就连久未露面的白锦琼也被丫鬟扶着出现在正厅里。 白锦琼出阁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五,谁知三姑娘猝不及防就被封了贵嫔,二月二是天家定的入宫日子不能更改,且遵循长幼有序的原则,只好将她出阁的日子挪到了四月,届时她就要挺着大肚子如卓府了…… 白锦琼瞧着大厅中央被宫女太监簇拥着的白锦珈,宽大袖管中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为何如此不公,本以为她成了圣上亲封的世子贵妾便可以俯视看这几个嫁不出去的姐妹的笑话,谁知转眼,白锦珈就成了圣上登基后第一位被册封入宫的妃子。虽同样都是给人做妾,但天子的妾和臣子的妾有怎可同日而语,她依旧还是矮了白锦珈一头,难道这就是天意,她终是要屈于人下? 含章殿。 到处挂满了喜庆的红帐,硕大的喜烛跳跃着明亮的烛光留下红色的烛泪。 长笙一个人坐在宽大的红酸枝雕花描金罗汉床上,红盖头下厚重的妆容让她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她的左手紧紧拽着之前从花想容讹来的那串珊瑚手链,手链被改了样式,上面多了颗雪白的小毛球,那是一小撮狐狸毛—— 第二十一章 是她领了封妃圣旨后在花想容撒泼打滚、鬼哭狼嚎时,姬如玉嫌她烦,便从身上拔下一撮狐狸毛做成小球注入一丝法力后镶在珊瑚手链上,若是长笙真有什么危险的时候在手链里探入神识,姬如玉感应到以后若是能及时赶到便能救下她一条小命。 如今长笙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手链,手心里汗哒哒的。 迎冬接过小宫女端过来的碗,走到长笙身边蹲下道:「娘娘,刚刚未央宫李总管派人传信来了,说是皇上正和几位大人商议政事,要稍晚些才会过来,娘娘先吃碗燕窝粥垫垫饥吧。」 「不吃!」 「那先喝口茶吧,您都快一整天没进食了。」 「不喝!」 命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思吃喝! 二更天,窗外想起了「梆梆」的打更声,殿内静悄悄的,长笙浑身僵直地坐着。 这时,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传诵声:「皇上驾到!」 长笙的心一下就凉透了半截,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只听得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是屋里宫人跪地请安的声音,没多久一双描金绣龙的皂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长笙问到了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似乎还夹杂一股她很熟悉的味道? 正想着,那双鞋子在她身前站定,长笙的心狂跳到了极点,她强自镇定地咽了口唾沫,缓缓抬起头——入眼的便是之前见过的那张好看到近乎妖艳的俊脸。 萧续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少女如小鹿般慌张的双眼,水光盈盈,他清晰的读出了少女眼中害怕的神情,一副就要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他不禁在心底啧了一声,白明渊的这个女儿胆子怎这般小,两次见他都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他又不吃人! 本想走个过场就撤,但忽然想到了太皇太后那张哭天抹泪的老脸,还有眼前之人是丽太妃亲侄女的身份总得给几分面子,于是萧续决定再留一会儿,等到了三更天再走。 宫人们训练有素地替两位主子熟悉更衣完毕后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长笙眼睁睁地看着迎冬随着宫人们一同退出殿去,殿门一关,就只剩她和「大杀器」两人了! 殿里静的让人心里发毛,空气一度凝滞,长笙站在那里即使不用眼睛看也能看收到身后男人身上的紫气发散出来的强悍威慑力,好可怕,她是逃呢,是逃呢,还是逃呢? 萧续掀开锦被正打算躺下,转头间发现有人还傻愣愣站在那里,便开口道:「你是打算在那站站到天荒地老吗?还不过来!」 我倒是宁愿站死在这儿! 话虽如此,但长笙心里终归是害怕大杀器的威慑力,只好慢吞吞得踱步过去,沿着床边,心惊胆战地坐了上去。 两人合衣躺下,萧续闭上眼,忽然敏锐的嗅到了身旁少女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对于药味他从不陌生,但是这姑娘身上的药味却不同于寻常那般苦涩到让人想皱眉,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仿佛能安人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伴着这甜淡清新的药香,渐渐舒展了疲惫几日的眉头,竟慢慢地有了睡意…… 长笙挨着床沿边躺下,身体绷成一条直线,她放开全部的灵识,警觉地探查四周围的动静。静谧幽黑的深夜里,有窗外叽叽的虫鸣声,还有前殿预留的烛火燃烧过半发出的哔剥声……以及身旁男人平缓沉稳的呼吸声。 久久未有任何异动,,她悄悄转头望一下身边男人的脸,夜视中她能清晰看到男人闭上双眼神情柔和的俊脸,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终于将一直紧攥的右手松开,把那天已经有些湿哒哒的狐狸毛手链塞入枕下,这一日高度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长笙终于也是熬不过瞌睡虫,渐渐地闭上眼沉睡去了…… 殿外,一群宫人恭敬地分在门两边站立,李九章贴着殿门,支起耳朵斜靠在门上,怎么没动静啊?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皇上都愿意留宿了就代表能成啊! 迎冬站在一旁有些无语,没想到这未央宫太监总管李公公竟然是这幅德行! 夜,成国公府,云霜院。 世子夫人白锦玥卸下华丽的妆容,退去厚重的礼服,她揉揉太阳穴,脸上终于露出了白日里在人前没有的疲惫。她接过贴身侍女秋月端过来的安胎药,皱眉喝了几口,复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秋月:「世子还没回来吗,着人去问了没有?」 秋月到:「已经遣小丫鬟去前院打听了,让她进见到世子的话就带世子过来云霜院一趟。」 话刚落音,外间就有丫鬟进来禀报:「回夫人的话,世子方才已从侯府回来了,现在……」 白锦玥眼神一凛道:「现在正在如何,说!」 丫鬟头更低了,战战兢兢道:「现在……现在已经在王姨娘处歇下了!」 白锦玥听后暴怒,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此时有些狰狞扭曲,她站起身厉声问小丫鬟:「你就没告诉他,我有要事让他来云霜院一趟吗?」 小丫鬟已经在瑟瑟发抖了,她硬着头皮继续道:「世子……世子说,他现在要和王姨娘就寝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话还未说完,额头就被白锦玥狠狠掷过来的茶盏击中了额头,滚烫的茶水瞬间在脸上溅开,额头顿时就见血了。 这小丫鬟不过才十岁出头,如今已经被吓坏了,跪扑在地重重磕头,直喊:「夫人……夫人饶命!」额上的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有些触目惊心。 秋月眼神示意小丫鬟退下,有上前劝道:「夫人莫要动怒,当心伤了腹中的孩子!」 白锦玥这才稍稍回复理智,她摸摸小腹强自镇定,缓缓坐进软榻里,贝齿死死咬住樱唇,白锦珈,白锦珈!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好命!她不知谋划了那么久,明明眼看着她下半辈子就要被毁了,没想到临到头她竟成了皇妃,她所有的谋划全部落空了! 那日她得到消息,镇国公世子夫人黄氏就算有「姐妹争夫」的流言也坚持继续相看白锦珈,看见黄氏对白锦珈相当满意,镇国公府可是最顶级的钟鸣鼎食之家,她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必须要阻止,她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成了成国公世子夫人,白锦珈怎么可以轻轻松松就嫁得比她更好,她要让她一辈子都只能仰视她,仰视她曾经的庶姐。 于是她找上了与她一样身份低微、一样野心勃勃的白锦琼,她们暗中策划布置许久,就为了在赏花宴那天让白锦琼顺利爬上卓擎的床,让白锦珈成为一个笑话。她甚至还动用了在成国公府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暗桩,没想到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差错,原定的卓擎变成了卓彦堂,好在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白锦珈名声扫地,婚事艰难。为此她不少人都折在了锦衣卫手中,还被宴清那个疯子给盯上了! 今日在崇宁侯府时,对方一直在暗地里用玩味儿的眼光看着她,在白锦珈花轿出门后,宴清差人给她递了话,问她,嫡妹被封为宜贵嫔,这个结果她还满意吗? 宴清同为锦衣卫头领,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会不会将事情说出去?一整天她都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等回了府,她迫不及待地想找丈夫商量,想问问丈夫这个总和他们这房作对的庶兄有没有什么弱点或是把柄可以用来对付的。 第二十二章 可没成想,她的那个丈夫…… 想到这里,白锦玥恨恨的咬紧牙关,口腔了已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世人都道成国公世子骨气奇高诗才华茂,身在朱门却清莲独立,卓尔不群是宴郎。曾经她也被这华丽的表象所迷惑,可等她千辛万苦嫁入这国公府,才发现满腹才华的翩翩佳公子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外表下烂到流脓的浪荡子,所谓的才华高洁,遗世独立不过是给稻草包找到找的借口罢了。他甚至远远比不上曾经被她鄙视嫌弃的卑微庶子宴清! 白锦珈,白锦珈!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翌日,长笙在睡梦中被宫人喊醒,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心口,再掐掐自己的脸蛋,她还活着,真好! 她本来需得每日早起去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来喜静,一般妃嫔每隔五日一次请安便可,但今日是宜贵嫔入宫第二天,她是必须早早过去的。 打着哈欠起身,转头,身旁的床榻已经空了,问了宫人才知,皇上一个时辰前就离开去上早朝。 得知「大杀器」早已经不在了的消息,长笙心情大好。她从昨日一早到现在一天一夜都为进食,在没了性命威胁的顾虑后,顿时感到饥肠辘辘、胃口大开,宫里的早膳更加精致美味,她一口气吃了一碗肉糜粥、一碗鸡丝面、四个小笼包、三个豆沙卷、五六个虾皇饺……若不是迎冬及时拦住,估计她就要被人抬去寿安宫了。 …… 等长笙惦着微凸的小腹匆匆赶到寿安宫时,殿里已经坐满了人,不光是皇帝的后妃一个不拉,就连先帝剩在宫里的那几个太妃也全员到齐,她的太妃姑母正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太皇太后左手边,对她笑得一脸灿烂,明显是给她撑场子来了! 见到了熟人,长笙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气,于是云岐山大佬气场全开,她在中人灼热的视线里昂首挺胸地踏入殿内,镇定自若、行云流水地给太皇太后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暗自满意地点头,她果然没看错这孩子,是个知礼又不怯场的好孩子,定能一心陪伴皇上。 皇帝的那些妃嫔们都目不转睛打量着传说中的宜贵嫔。她们都是齐王府出来的老人了,知道皇上不热衷女色,更是从不在妃嫔处留宿,就连赵贵妃也不例外。可昨晚,皇上竟然在含章殿待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早朝都是起迟了匆匆离开的!这可绝不会是丽太妃侄女这个理由那么简单。 这宜贵嫔究竟是何方神圣,众妃们皆是又嫉妒又好奇,今日按照五日一请安的惯例她们是不必来的,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早早来到寿安宫。 「好孩子,过来,到哀家这来。」 「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若是缺什么就来找哀家,告诉你姑母也行。」 …… 太皇太后眉开眼笑,态度那叫一个和蔼可亲,看得殿内众人神情恍惚,太皇太后积威甚重,众人都是尊崇但不敢亲近。这还是那个历经三朝,辅佐了两任帝王的女人吗?这明明就是一个对着小辈唠唠叨叨的小老太太啊! 一时间,殿内众人心思各异,看向长笙的目光复杂极了,妒忌的、惊讶的、羡慕的、深思的…… 「妹妹初来乍到,若是有任何不便,尽管来寻姐姐便是」说话的年轻女子张扬娇媚,衣着华丽鲜明,举止高贵优雅,她就是赵贵妃,如今代掌后宫,她的语气看似亲切随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高傲冷漠。 有了赵贵妃这个领头人的开口,众妃都开始热情地和长笙搭话,至少表面那是相当的亲切和睦,至于……,长笙随手一放灵识就能感受到这些妃子不太友善的内心。 嗯?有一个貌似还对她有不小的杀意啊! 不过这些女人再如何都没有「大杀器」对她的冲击大,她连和「大杀器」同床共枕一夜都扛过来了,这些莫名的敌意她权当挠痒痒。 长笙在成为白锦珈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逢场作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天赋异禀,马屁功夫这段时间在狐狸的教导下已经练的炉火纯青,太皇太后被她哄得神清气爽,拉着她的手,不叠声地回头对云姑吩咐:「云姑,把哀家的准备的沉香小匣拿上来。」 云姑拿过一个精巧的黑漆小匣,打开,里面是一对水头极好的冰玉极品帝王绿手镯,太皇太后拿起一只套在长笙腕间,莹绿的镯子陪着雪白细腻的晧腕,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这下就连一直云淡风轻、神情冷淡的赵贵妃都有些挂不住了,这对手镯可是太宗皇帝和太皇太后大婚时用作聘礼和定情信物的,世间仅此一对,一直是这天家女人的最高象征,从不轻易示人,太皇太后只在祭祖祭天等重要场合佩戴,就连当年刘皇后和先帝大婚都没能得到,如今竟随意给了一个正三品贵嫔! 太皇太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笙对这对镯子不了解,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我花力气哄你,你开心了送了我一对镯子,就这么简单,于是她开开心心的收下了。 整个寿安宫了真心实意替长笙高兴的就只有一个丽太妃了。 等时间差不多了,太皇太后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疲态,众人便也躬身告退,一同出去了,殿内霎时安静下来。云姑拿着一个匣子上前,掀开翻盖,递到太皇太后跟前。 里面是一方雪白无瑕的丝帕,这是今日一早,云姑派人去含章殿收的元帕。 太皇太后看来一眼便叹息着让云姑移开了,看来还是她太心急了,续儿这孩子向来就倔,他一直到有他自己的想法,坐上了龙椅后更是不容他人置喙,如今愿意下旨封妃以上给了她这个祖母最大的忍让和尊重了,终究还是她太过心急了…… 云姑怎会不知太皇太后心中所想,她开口安慰道:「娘娘,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昨晚皇上不是留宿含章殿了吗,这就说明咱们选的人是对的,至少皇上对宜贵嫔是不同的。」 太皇太后疲惫地往迎枕上倚靠,闭上眼叹气:「但愿吧!皇上变成如今这副冷情冷心、不近女色的样子,我也有责任,希望还能弥补吧……」 …… 长笙此时纠结无比,她看着眼前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女人就不禁纳闷了,她完全没印象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号人物吧?眼前这个身穿宝蓝色金彩绣绫宫装的女子,就是之前在寿安宫时对她有杀意的人。 女子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长笙,满头珠翠环绕,晃得她眼睛生疼。 长笙从寿安宫出来后,就被丽太妃亲切地拉去承舒殿小坐,在从承舒殿回含章殿的路上,迎面就碰到了这么一尊杀气腾腾的大佛…… 「宜贵嫔,你进宫之前的规矩都是跟谁学的,见到位份比自己高的妃嫔还不行礼问安?是要本宫教教你规矩吗?」在长笙还未做出反应之前,对方就抢先一步开口找茬。 第二十三章 一旁随行的临夏赶紧示意屈膝行礼,「见过刘昭容!」她已经是内务府新分到含章殿的大宫女,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眼前的女人就代表麻烦,想着新主子刚到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提前行礼给宜贵嫔提个醒。 长笙知道了对方的称呼后也就顺势行礼问安:「嫔妾见过刘昭容,初来宫中,还有诸多无礼之处请姐姐多多包涵。」礼数标准,话语诚挚,挑不出什么毛病。 存心找茬的刘昭容也终究无法太过为难,但她就是看不惯这个刚来的女人这般嚣张得宠,于是反手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临夏脸上,指桑骂槐:「没规矩的东西,主子还在,哪有你先多嘴的分!」打完还一脸假惺惺地转头对长笙道:「妹妹你刚来时不清楚宫里的规矩,像这种刁奴姐姐今天就替你教训了!」临夏白皙的脸上快速红肿起一片。 说完后,带着一众宫人趾高气昂地离开了,走过长笙身边时,还轻声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妹妹可千万别太得意了……」 简直要气死了,这女人有毛病吧,招她惹她了?长笙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若是她还有法力,她一定让这个女人跪在地上叫亲妈!大妖怪她可是很护短的! 迎冬和临夏两人死死拉住自己的主子,深怕一不留神主子就冲上去咬人了。 长笙气呼呼地回到含章殿让人给临夏上药。 临夏见见自己的新主子疼惜他们这些宫人,很是感动,便轻声劝道:「主子不必与那刘昭容置气,主子有太皇太后和丽太妃的看重,还有皇上的宠爱,那刘昭容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会张牙舞爪地欺负低位妃嫔和宫人,主子下次见着了咱们远着她便是,为她生气不值得。」 这刘昭容是先帝刘皇后的亲侄女,由刘皇后做主嫁给当时的四皇子做王妃,有一个皇后姑母撑腰,她压根就看不起当时丝毫不被看重还病怏怏的皇帝,在齐王府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先帝驾崩,四皇子齐王登基为帝,刘皇后被囚,皇帝是再也没有耐心容忍这个王妃了,竟将这个嫡妻封了个从一品夫人草草了事。 像这般做法在普通人家就是贬妻为妾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但五皇子韩王已死,刘家彻底倒台,没有朝臣会为了一个已是弃子的王妃去触新帝的霉头。 于是这位刘夫人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皇后之位就这么扎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这也就罢了,没成想侧妃赵氏竟越过了她成了贵妃,曾经要对自己俯首帖耳的人如今却比自己高高在上,这位刘夫人怎会咽的下这口气,开始大闹后宫。 可是现在的皇帝早已今非昔比,他已不需要再隐忍,刘氏闹一次他就贬一次,这样几次之后,刘夫人就变成了刘昭容。刘氏这才慢慢开始学乖,认清现实。 「如今这宫里上下有谁不知皇上厌恶刘家,根本不待见刘昭容。」临夏的语气略带轻蔑。 刘氏成了昭容随不及一些高位嫔妃,但她外祖家与太皇太后沾亲带故,仗着这一点到处给比她低位份的妃子找麻烦。却因为没再去碍皇帝的眼,皇帝也没那闲工夫去理会她,于是刘昭容仍在后宫活得好好的。 如此看来这刘昭容就是只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长笙护短又记仇,她初来乍到还不能鲁莽行事,先暗暗将这笔账记下了! 等到夕阳西下之时,长笙也差不多消气了,正当她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晚上吃什么的时候,未央宫的小太监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天噩耗——「大杀器」要来含章殿和她一起用晚膳,并且晚上又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 含章殿的宫人们欢欣鼓舞地忙着去准备了,没人去注意他们贵嫔娘娘如丧考妣的脸。 华灯初上,萧续终于在宫人们万众期待和长笙的生无可恋中姗姗来迟,此时的长笙因为要等皇帝一起吃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丝毫不敢有意见,跟着皇上脚步沉重地走去用膳的偏厅,一脸小媳妇样地坐在圆桌旁,任由宫人们伺候布菜,然后埋头猛吃。 一旁的迎冬、临夏等人看着干着急,娘娘怎么就顾自己吃啊,皇上还在一旁,好歹伺候给皇上给皇上布菜呀! 长笙哪里能收到几个宫女的信号,她现在恨不得将自己整个缩小,最好消失不见,于是她将脸埋进碗里,死命扒饭。就在这时,一块色泽剔透的红烧肉从天而降落在她碗里高高的饭尖上,她一激动差点没被饭粒儿给呛死…… 萧续拿起银筷正要用膳,就见对面的女人将小脸埋进硕大的碗里后低头就是一阵猛扒。他有点好奇,这白米饭真有那么好吃吗?于是鬼使神差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了对方的碗里,结果对方吓得一阵猛咳,仿佛他夹过去的的不是一块红烧肉而是一颗要人命的毒/药。 御前失仪,换成他人此时早就被叉出去了,但眼前的这个少女……萧续的目光有些复杂。 方才在御书房时,李九章这狗东西一脸猥琐地问他晚间是否要来含章殿,本来按照以往的经验他都应该随口拒绝的,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身体的动作不受理智的控制,他还没来得急拒绝,就先点了脑袋…… 说来今日一早,他本是打算到三更天就离开,谁知伴着枕边女人散发的清淡安神的药香他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在天色隐约透亮的时候被刘九章喊醒,差点早朝就要迟到了。这一觉他睡到天明,一夜安稳无梦,萧续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未曾这般好好睡上一觉。 今日一整天,萧续都觉得精神比以往要好上许多,格外神清气爽,身体舒畅了心情也就好了,因此他现在看饭桌对面的女人格外顺眼,也不去在意她是否失仪是事了,相当的和颜悦色。 长笙被如此诡异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 一顿饭下来,萧续觉得他今日胃口不错,比平时还多吃了一点。可长笙却是胃生疼生疼的。 长笙去浴房沐浴洗漱,泡在舒适的浴桶里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就让她融化在这温暖的水里吧!直到水渐渐变凉,她都磨磨蹭蹭不愿意起身面对现实,迎冬连哄带骗的才将她从浴桶里弄出来。 等回到内殿,就看到那个男人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她位于窗台底下的暖炕小窝,正在那儿批阅奏章,穿着宽松的里衣,头发闲适地微散。 这个小窝是她今天白日里花了大半天时间布置的,她让迎冬做了几个贴合人体体型的迎枕,按最舒适的样式摆放,炕上铺着松软的垫被,往上一躺吃茶看话本,简直就是人生一大幸事。可惜她都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番就被人抢了先,真是满腹怨气,但她敢怒不敢言。 萧续批完一本奏折放到一边,揉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随意地王身后的软枕上一靠,这个宜贵嫔倒还挺会享受的嘛!改天他也让人在未央宫置办一处。 因为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紫金龙气强大的威慑力……真是要了她老妖怪的命! 见到长笙洗浴完毕出来,跟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就是不敢再上前半步,萧续都有些无奈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姑娘这么怕他,要是换作其他的任何一个妃子这会早就殷勤地贴上了。天子威严固然慑人,但他是人又不是鬼! 第二十四章 揉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他抬手示意准备就寝,希望今晚他还能一夜好眠…… 宫人替他们把床帐放下,吹熄了灯烛后就训练有素地退出去了,只留下帐中心思各异的两人。 萧续翻个身,鼻尖还是萦绕着那令他舒心安神的药香,他不由自主地朝香味的主人凑近一些,想辨别清楚这药香到底是怎么回事,貌似……沐浴以后还在,若有似无的。 长笙正在挺尸中,忽然敏锐地感觉到有一股气息凑近,她瞬间僵硬石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右侧颈项,她汗毛直立。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是想趁着黑灯瞎火的把她给解决掉吗?救命!狐狸救命! 长笙僵硬着半边身子,憋住气,悄悄将左手探入枕下,像抓救命稻草般抓住了狐狸毛手链,呜呜呜……不知道阿玉能不能赶得及帮她收尸? 深吸一口气,药香还在,依旧不浓不淡,却让他舒畅自在,萧续感觉病累的身体轻快了许多,甚至渐渐地又开始有了睡意。 这宜贵嫔到底用的是什么熏香,竟有这般神奇的功效?萧续想开口询问,但转念一想,他堂堂九五之尊竟要厚着脸皮去向自己的妃嫔讨要女人用的熏香,哪还有天子威严可讲!他实在开这个口,遂又闭嘴将身体转回。 身侧带着温热气息的压迫感骤然减轻,长笙感觉自己终于是逃出生天了,但她却再也不敢合眼了,深怕自己在睡梦中被人追命锁魂了去,于是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萧续前脚刚出门上朝,后脚皇上再次整夜留宿含章殿的消息就似一阵飓风刮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太皇太后听后欣慰地闭起眼睛,双手合实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而丽太妃是真心替受宠的侄女感到高兴,一早起来红光满面吆喝宫人准备些补品给侄女送去。 除了寿安宫和承舒殿喜气洋洋外,皇帝的那些后妃们就显得没那么淡定了—— 刘昭容狠狠地将桌上陈设的早膳扫落在地,她在一片杯盘狼藉之间发疯咒骂宜贵嫔,什么肮脏难听的都往外蹦,状若市井泼妇,宫人们噤若寒蝉。 赵贵妃正在用剪子闲适地修建瓶里的花枝,听罢大宫女慧雅的禀报,轻笑一声:「咱们的皇上人冷心更冷,花无百日红,且走着瞧吧!」 …… 总之,才进宫两日,长笙这个宠妃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长笙完全不知现在自己已经成为后宫女人的公敌,「宠妃娘娘」这会儿正脸色黑青、走路打飘,眼底挂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生无可恋,活像个被妖精勾/引吸干了精气的男人。 她昨晚一夜未眠,手里攥着狐狸毛,警惕地注意着身旁的动静,那根本就脆弱的神经在萧续离开之后终于绷不住了…… 幸好今日不必去寿安宫请安,于是长笙将伺候的人统统打发走,用完早膳后,继续倒头补觉去了。 当窗台处传来异常的响动,这几日一直是浅眠的长笙立马警觉地转醒睁开眼睛—— 暖炕上方的窗被微微打开,从外面钻进来一直通体雪白的大狐狸。狐狸跳下窗台,在暖炕上转了个圈,随后四肢伏倒优雅地坐在了绣金牡丹的软枕上,然后懒洋洋地朝长笙口吐人言:「呦。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见到了亲人,长笙激动地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蹭蹭蹭就跑了过去,抱住大毛狐狸就是一顿乱揉,口里碎碎念:「你这只没良心的臭狐狸,怎么现在才来?根本就是打算好了是来给我收尸的!」 姬如玉精心打理的皮毛被揉得乱七八糟,她扒拉着前肢将从魔抓中挣脱出来,蓬松的大白尾巴毫不客气地朝长笙面门扫去,狐狸眼轻轻一挑,声音带上了些许魅惑:「哎呀,这不昨儿个春宵苦短嘛!感受到你灵识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想着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想必那会你尸体都凉透了,就等第二天再说吧,毕竟这皇宫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长笙气得牙痒痒,扑过去想要再是一顿搓揉,却被狐狸轻巧地躲开了,她扑了个空倒在软垫上,于是就顺势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生无可恋地开始发牢骚:「嘤嘤嘤阿玉,这皇帝小儿太可怕了,我不想干了,我想回云岐山!」 姬如玉狐狸眼斜睨道:「你现在是白锦珈,白锦珈就是这皇帝的妃子,你认命吧!不要忘了……」 说完抬头朝头顶方向用细长的狐狸嘴呶呶对长笙使眼色示意。 想到那夭寿的老天爷,长笙顿时什么脾气和想法都没有了。 见长笙一副万念俱灰的丧气样,损友终于是给了点不正经的安慰:「你也别灰心嘛,至少我可听说这皇帝是个不可多得的极品啊!要不是现在成了你的男人,老娘还真想撩过来尝尝鲜啊,不知滋味如何……」说完居然还仿若在回味什么般的舔了舔爪上的毛。 长笙简直就要被这种安慰惊悚到了,大姐我是很认真地在害怕,麻烦你别逗了好吗! 姬如玉见这妞一脸惊恐如看怪物一样地望着自己,她叹口气,又跳上了暖炕,在长笙身边蹲坐下来,煞有其事地道:「来来来,今天姐姐就给你好好上一课,教教你怎样撩男人。这男人啊,都一个德性!若是让他愿意宠着你,那就好办多了,到时候就不用怕成这样了。」 「阿笙你刚下山还不了解男人,说句实话这男人那,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狐狸刚开头便是一番感慨,她继续道:「他们贪爱新鲜,钟爱美色,在你青春年少花一般的岁月里他们对你含情脉脉、花言巧语承诺什么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可真等到你人老珠黄、芳华已逝,又有几个男人会真的坚定不移、不离不弃的一生陪伴。」 「特别是有权势有地位的男人,他们位高权重,女人对他们来说就是锦上添花,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很正常。」说完有些同情的瞄了长笙一眼,继续道:「特别是你的男人,他可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他什么女人得不到,你若想要他的真心恐怕有些困难。但你若只是想要过得舒坦些,姐姐倒是可以教你几招。」 长笙顿时来了精神,询问:「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毛绒绒的狐狸脸凑近案几,用嘴叼了一块梅花酥,吃完后才不紧不慢道:「逢场作戏呗,暧昧地靠近撩他,男人都吃这套。」 姬如玉摆正姿势,一本正经道:「我也听说了,皇帝的童年相当不幸,一般这种人防心都比较重,你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首先,你得示好,慢慢靠近他,看看他对你究竟包什么态度,但要注意把握好度,不能太过。比如说给他亲手做点吃食啊,缝个小物件儿什么的……」 「要记住,不能因为碰个一两次壁就轻言放弃,第一步就是贵在持之以恒。」 「等火候差不多了,你可以有意无意地向他表达你的爱意,暗暗地让他知道你有多么爱他,多么在意他。男人都是死要面子的,就算他不喜欢你,但知道一个女人那么爱自己,他对你的态度也不好意思太恶劣了。」 …… 第二十五章 姬如玉的这次经验传授,简直就像是为长笙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她一个人盘腿坐在炕上,不停地回味着狐狸的话。 每次一见到「大杀器」她连直视都没有勇气,怎么才能探探他的底呢?这可真的有点难倒她了。 胡嬷嬷掀帘子进来,抬眼便瞧见她们的贵嫔娘娘光着脚丫子正在神游天外。 她走过去将盆搁在架子上,对长笙笑道:「娘娘醒了呀,怎么也不叫宫人们进来伺候。」 丁嬷嬷并没有随长笙一道入宫,长笙以丁嬷嬷年事已高为由,几人商量好表面上丁嬷嬷由姐姐一家养老,实则是让她去庄子上专门照顾阿幸了。白老夫人怕孙女在宫中应付不来,就把自己院里最得力的胡嬷嬷派了过来随长笙一起入宫。 长笙进宫前让丁嬷嬷前去照顾阿幸,顺便拜托了狐狸照看一二。狐狸虽嘴上说不情愿,但她嘴硬心软知道那小家伙和长笙一命相连,定会护他周全。有了丁嬷嬷的细心照料,再加上狐狸精的保驾护航,长笙在入宫之前倒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只是,做人难哪!烦心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一出完了又是一出…… 长笙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正在替自己簪发梳妆的胡嬷嬷,她踌躇着期期艾艾地开口问道:「嬷嬷你说皇上都喜欢些什么?」 胡嬷嬷一听,顿感欣慰,自己这位主子终于是开窍了,她在昨晚上两位主子用晚膳是就察觉到了,她家娘娘对对皇上有点避之不及的意思,再加上这两天床铺时她发现床面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暧昧的痕迹……但才两天时间外面就都在传宜贵嫔得宠,她却是暗暗替自己主子着急。现在娘娘有了这样的打算,那就还不算太晚,她也总算可以安些心了。 胡嬷嬷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娘娘心系皇上这就对了,至于皇上的喜好那都是宫中的禁忌随便打探不得,咱们得慢慢摸索着来。」 「那该如何是好?」 胡嬷嬷答道:「虽说不能随便探听皇上的喜好,但娘娘愿意为皇上花心思就好,娘娘可以给皇上做点吃食点心之类的聊表心意,礼轻情意重皇上会明白的。」 竟和狐狸说的一样,那就准没错了!可是她哪里会做什么吃食点心? 长笙在含章殿的小厨房里,花了大半天时间,最后在厨娘有些幽怨的目光中终于做出了一盘稍微有点样子的驴打滚。 说起这驴打滚,在长笙还长在云岐山中之时,曾经有人在山中迷了路,着急忙慌中将一盒驴打滚遗落在山间被狐狸捡到,于是长笙和姬如玉两人分食干净,从此驴打滚便成了长笙记忆深处最深的执念。自她成了白锦珈后,她尝过无数的美味佳肴,但驴打滚就一直是她的最爱。 她都这般亲手做了自己最最心爱的吃食了,应该对皇帝够意思了吧! 胡嬷嬷将长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想让她亲自去未央宫给皇帝送去,但临到头长笙还是怂了,她真的不太想去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与是遣了一个小太监将点心送去,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万事都不能太急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 未央宫。 宫人们都训练有素、默不作声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殿内很安静。萧续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奏章。 刘九章端了个红漆木盒进殿来,有些忐忑地禀告:「皇上,含章殿的小太监送来了一盒驴打滚,是贵嫔娘娘亲手做的。」 萧续头也没抬,甩出一句话:「李久章你是第一天在朕身边当差吗?」 李久章在心底暗自叹口气,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位宜贵嫔会有所不同,可皇上是依旧那座坚如磐石、无法攻克的堡垒。哎……让底下的那些个小崽子分了吧。在未央宫当差就这点好,被那些个妃嫔们喂得油光水滑的。 李久章告退转身,正打算将食盒拿下去,却又被喊住了:「慢着……就放这儿吧。」 呦呵——这宜贵嫔了不得啊! 难怪太皇太后哭老卖惨,连孝道都搬出来了死活要皇上封白氏为妃,果然姜都是老的辣! 萧续写完一行朱批后眼神就不由自主飘向了御案上的那盘点心,这是他见过长得最丑的驴打滚了,灰扑扑的,着实没有食欲,可怎么就经鬼使神差地把它留下了呢? 萧续捻起一块惨兮兮的驴打滚,试探性地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居然还有一股焦糊味,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将那块驴打滚丢回了盘中…… 这内务府是怎么办事的,含章殿的厨子就这点水平?好歹那女人让他能安歇两晚,作为赏赐,改天还是让李九章给换个厨子…… 晚间,萧续来到含章殿,并未让人通传,径直入内,此时长笙正巧在撒娇卖萌中—— 「嬷嬷,我就再吃一个,就一个,厨娘做的比我自己做的太好吃了,我想我的肚子挤一挤还是能腾出空余位子的,好嬷嬷就让我再吃一个吧!」 含章殿小厨房里的厨娘做的驴打滚真是一绝,长笙放开肚皮一个人就吃了一大盘。驴打滚是糯米做的,吃多了不易克化,胡嬷嬷怕她积食,见长笙一整盘下肚就这么下肚了,说什么都不让她再继续吃了。 萧续一进门就正好看到他新封的宜贵嫔整个人扑在矮几上,双手圈着一盘点心,主仆俩正为着这盘驴打滚展开拉锯战。 萧续瞧着那盘子,黄色的糯米团子,再正常不过的,和他认知里的驴打滚一样。 萧续不禁挑了挑眉,后宫的那些女人,总是时不时地端些汤汤水水去未央宫邀宠,且俱是打着「亲手做吃食」的旗号,可萧续心里门清,这些女人从生下来便娇生惯养,哪里是会下厨的,就连赵贵妃,她所谓亲手炖的虫草鸡汤,也不过是宫人煲好汤后她捧着罐子撒点盐搅上那么一搅,送到未央宫就成了她洗手作羹汤了,萧续对此烦不胜烦。 但现在瞧了这盘正经模样的驴打滚……这姑娘倒是挺实诚的,敢情送来未央宫的那盘面目全非的,还真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长笙无奈啊,她被这个男人吓的次数多了,大妖怪的小暴脾气都快控制不住了。 当她沐浴回来后,发现那男人又光明正大地霸占了她舒适的小窝,正捧着她搁在案几上的话本翻看着,还津津有味一块接一块地吃这她从胡嬷嬷那据理力争过来的驴打滚…… 妖怪的领地意识都很强,霸占她的地盘,抢她的话本,还吃她心爱的点心,要不是怕你,老娘早就教训你了! 这一夜,萧续打着满嘴驴打滚是饱嗝心满意足地睡去,长笙却气得睡不着,算了,以后还是都不要给「大杀器」做驴打滚了,她要偷偷留着自己吃,免得他吃上了瘾自己的不够还要来和她抢! 自宜贵嫔入宫以来,圣上一连在含章殿宿了十几日,后宫的风向都变了,人人都知道皇上现在盛宠宜贵嫔,含章殿成了香饽饽。就连前朝,众臣明显感觉到皇上这几日气色红润心情好,整日里如沐春风,文武百官们简直是受宠若惊。 第二十六章 这位新帝和他爹比起来,确实更有能力,更励精图治,但也比他爹更加凶残,也更加蛮不讲理,而且脾气也不怎么好。每天板着一张看似无欲无求的冰块脸,却是相当的记仇,若是谁让他不痛快了,他一定能找机会整的你生不如死。 现在大伙儿都纷纷羡慕崇宁候白明渊养了个好女儿。因为就在前几日,崇宁候办差时不小心出了点差错,倒也不是很严重。但要是按皇帝平时的尿性一顿板子是吃定了,没成想竟然轻飘飘一句「下不为例」就此揭过…… 要知道新帝登基不满一年,但放眼朝廷内外,除了他身边的几个心腹,只要品阶够在皇帝面前混的,基本上都被他挨个找茬揍过。平时都是一群正经威严的朝廷命官,扒了/裤子摁在板凳上被一群太监盯着打屁/股,皇帝这招真可谓是心狠手辣。 秉着有脸大家一起丢谁也别说谁的原则,当崇宁候逃过一劫后,众人五味杂陈,酸溜溜的,在心底暗自啐一口「好色昏君」,却也犯了红眼病,怎么他们的女儿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让皇帝瞧上做宠妃呢? 瞧着白家女如此盛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有不少人又起了心思,朝中提议选秀的声音又活跃了起来。 其中谏议大夫秦肃就是支持声音最大的人之一。 对于宜贵嫔的得宠,秦大人不是很服气——虽然白家女的容貌一直为世人所颂,但他女儿秦寄春可是和白家大女儿齐名的「盛京双姝」,这宜贵嫔闺中之时在贵女圈中并不出挑,才貌皆不如她庶出的姐姐,秦肃认为她能封妃纯粹是沾了济慈大师的光,若说皇上和太皇太后看中这一点,那他女儿可是龙华寺的俗家弟子,被龙华寺的主持盛赞有悟性。更遑论他女儿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丝毫不输男子…… 总而言之,秦大人就是认为他女儿比宜贵嫔更是做宠妃的料,若是他女儿进宫为妃,现在接受众臣巴结讨好的就得是他了,根本没白明渊那家伙什么事!想到这里秦大人浑身热血上涌,随着众多提议选秀的同僚们一起卖力地在朝堂上蹿下跳,十分卖力地想把女儿送上龙床。 对此,萧续已经被烦到没脾气,但毕竟不能因为臣子们递折子让他找小老婆生孩子而赏他们板子,他们给的理由相当有底气——皇上您到现在为止一个崽儿都没下过,没儿子你的位子就坐不牢,这都是为您好啊! 萧续烦躁郁闷,近来因睡眠改善而将将好转的心情又差到了极点,这些老家伙说得冠冕堂皇,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打什么主意,他憋着气儿,将蹦跶最欢的那几个暗暗记下,呵!最好不要被他抓到小辫子…… 萧续心情不佳,便摆驾含章殿,进殿时长笙正带着宫人在挑选礼品。 当她对着各宫送来的请帖眼花缭乱之时,见到萧续面色不善地快步进殿来,手一抖心里突突,赶紧下跪请安:「嫔妾参见皇上。」两人同床共枕相处已有好些时日,但长笙见到他是依旧会害怕,尤其是现在对方明显怒气冲冲的样子,身上紫金龙气暴涨,她身体跟着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萧续也意识到自己吓到了这只胆子有米粒大小的兔子,有些僵硬地缓了脸色,看着长笙手里的一叠请帖随口问道:「这么多请帖,你倒是挺忙的啊!。」 提到这个,长笙就有些烦恼,「是有点多,若是都应下,那是麻烦,嫔妾有点不想去。」 「不想去那就推了。」萧续无所谓道。 长笙得到了那些女人的顶头上司的支持,顿时底气就足了:「嫔妾也是这么想的,这回正想好好筛选一下,看看哪些能推了。不过……再过几日是赵贵妃的生辰宴,贵妃娘娘也给嫔妾送了帖子,嬷嬷说这个不能推,届时大家都会去。嫔妾正烦恼该送些什么……」 萧续才不会去关心这些,他左耳进右耳出,一路走进内殿,让李九章伺候脱了鞋,轻车熟路地爬进暖炕上的小窝,抓起长笙搁在案上的话本就舒舒服服地躺进了软垫。 萧续:「怎么换了,那本《尚书千金江湖恩仇录》去哪儿了,朕还没看完呢!」 赵贵妃生辰这日,来了很多客人,不光有宫里的妃子、太妃们,还有很多外臣家的命妇贵女,作为当今圣上后宫里位份最高、代掌凤印的妃子,大伙儿都不敢怠慢了。因此,赵贵妃的生辰宴异常隆重热闹。 长笙一早就换好衣衫,装扮妥当后带着提前挑选好的生辰礼就向赵贵妃的住所清和宫出发。 刚拐到御花园的假山旁,就听见身后有个尖锐的声音直刺耳膜:「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贵嫔妹妹啊,怎么见了姐姐当没看见还是怎么的,这得了宠的就是不一样啊!」 长笙站定,仰头暗暗翻了个白眼,今天出门时看黄历。 无奈转身,扬起一个标准的假笑:「昭容姐姐安,妹妹走在前头没看到姐姐,实在要怪妹妹后背没长眼睛,还请姐姐恕罪。」 刘昭容径直朝长笙走来,走到她身边,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长笙没有防备被撞地一个趔趄,刘昭容趁机低身在她耳边语气诡异:「姐姐劝贵嫔妹妹做人还是莫要太嚣张,免得哪天得罪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头一昂,颇为自得地扬长而去。 长笙:呵呵,妹妹我可不是被吓大的,想当年妹妹纵横云岐山妖界之时,昭容姐姐你家祖宗都还没出生呢! 等长笙赶到清和宫时,已经有很多人都到了,小黄门通传「宜贵嫔到」,长笙一入殿,四周原本交谈说话的人都不约而同朝她投视过来,目光灼灼。经过这么多天的「宠妃」生活,长笙早已练就的无比淡定。 长笙向赵贵妃请安献上生辰礼,被赵贵妃亲切地拦下,拉倒身边坐下,姐姐长妹妹短地和长笙开始聊天。那些外臣命妇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现在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后宫位份最高的,一个是最受圣宠的,她俩在一起亲热和睦,怎么看怎么别扭。 赵贵妃是个明艳靓丽的女人,双十年华,身着姜黄色贵妃礼服,端庄大气,雍容华贵。她是左相赵文的嫡孙女,原本以她的身份和才貌做皇子嫡妃都绰绰有余。当年赵文拜入内阁成为首辅,他的嫡孙女赵倩柔得众多世家子弟竞相聘娶,当时五皇子韩王尚未娶妻,兰贵妃为了不让赵家被韩王收入囊中,便使计让人瞧见赵氏和最没有威胁的齐王在一起,而当时的齐王已娶正妃刘氏,于是只能委屈做了齐王侧妃。 现如今赵氏做了风光无限的贵妃娘娘,而原本的齐王正妻却被贬为了昭容,真是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 刘昭容即使到了现在,看到一身贵妃朝服、威风八面的赵氏依旧会恨到牙痒痒,她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着青白,本来像这种日子她是不回来的,决计不给赵倩柔看她笑话的机会,但今天……刘昭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长笙,勾唇笑了笑,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宴席上,赵贵妃从宫外请来了京里最出名的戏班子前来助兴。长笙这是第一次看戏,见到台上浓妆艳抹的名伶咿咿呀呀地唱着曲,觉得很是新鲜便目不转睛的瞧着,就连有宫人给她上来美酒佳肴都没去理会,就专心致志地盯着台上。 第二十七章 刘昭容死死盯着给长笙那桌摆宴上菜的那宫女的动作,她压制住心中疯狂的兴奋——果然是这个宫女……她眼里充满了狂热,目光灼灼地盯着长笙,见对方一直傻瞪着台上,并未去注意桌案上的菜肴,刘昭容恨不得将那些菜一股脑全塞进长笙嘴里。 这边长笙问道香味以后,终于是将注意力从台上转了回来,她仔细一瞧,香酥鹌鹑、白扒广肚、佛跳墙、葱烧海参、开水白菜……还有清甜的桂花酿。 长笙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桂花酿清甜醇香,还不醉人,于是她放心大胆地将整杯酒都灌了下去,但说到底桂花酿还是酒,她喝得急,一杯下肚后便感觉口腔里火辣辣的,于是她端起身旁宫女布好的佛跳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趁没人注意赶紧嚼了嚼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味道浓郁,唇齿留香,真好吃……就这样,长笙的味蕾被彻底激发了,她抄起筷子吃这个尝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刘昭容一瞬不瞬的盯着长笙,见对方将她桌案上的所有事物包括酒水都挨个吃了个遍,她内心涌动疯狂快要破体而出——吃吧,吃吧!将这些统统都吃完,全部吃完! 等到晚宴接近尾声时,长笙也吃得差不多了,她摸摸撑得有些发硬的小肚子异常满足,她在含章殿是从来没有吃得这般畅快,平时胡嬷嬷怕她吃太多影响体形,是不让她过多饮食的。 清和宫里衣香鬓影,欢声笑语,长笙吃得饱饱的,心情就非常好,她端着桂花酿看着台上热热闹闹的戏班子一杯又一杯地往肚里灌。等到萧续过来寻她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喝空了三个酒壶。 萧续这几日一直忙着户部赋税新政的事,他已经在未央宫晕头转向地忙了好几日,疲劳久了他感觉最近很少犯病的身体又开始有些不舒服了,直到今天事情终于有了初步的结果,他想着终于能好好放松一下,便十分自然地去了含章殿。到了那里,等了好久都不见那女人回来,有些不耐烦便亲自寻了过来。 众人见皇帝驾临,连忙跪地行礼,萧续随意摆手示意免礼,就径直往殿内走去。不少未出阁的贵女在起身后偷偷瞄看着萧续,九五之尊身着黑色绣金龙袍常服,面容俊美,长身玉立却气势逼人……少女们面容娇羞含春,想到最近有甚嚣尘上的选秀一事,她们内心都有些许蠢蠢欲动。 赵贵妃见皇上过来了,有些惊喜雀跃,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过去向萧续行礼,声音轻柔娇脆:「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萧续根本没怎么注意赵贵妃的话,他目光环视殿内,一边随口说道:「这几日朕甚是忙碌,贵妃的生辰赏赐明儿个朕让李九章送过来。」说话间便看到了要找的人,快步走了过去。 赵贵妃听了萧续的话正要娇羞地开口谢恩,下一瞬便看到了皇帝朝宜贵嫔的方向大步走去,她的眼眸瞬间有一道暗光划过,随后又立马扬起端庄得体的温柔笑意跟着走了过去,那眼里的暗光快的让人仿佛是错觉。 「妹妹真像个孩子似的,一不注意竟醉成这样。」赵贵妃语气轻柔,就像一个懂事的大姐姐在宠溺嗔怪自己调皮的小妹。 桂花酿看似清淡,实则后劲儿相当大,此时的长笙已经醉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小脸蛋坨红,眼神迷离,正满脸傻笑地盯着脸色有些铁青的萧续。 萧续板着脸让迎冬和临夏一左一右地将长笙架回了含章殿。 这人一旦喝醉了,胆子就也跟着肥了,妖也不例外—— 长笙觉得自己现在格外有气势,内心的力量暴涨,她双手叉腰直接对上面前的男人:「大杀……杀……杀杀」杀了半天没杀出来,索性放弃,她跳过称谓直奔主题:「我……我告诉你,我其实一点也不怕你,我很厉害的!」 萧续斜斜地靠在软枕上,不屑地轻嗤一声,果然是酒壮熊人胆啊! 「该死的臭小子,我告诉你,你再吓我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萧续眼睛一眯,语气有些危险。他长这么大,虽然曾经是个受尽欺凌的可怜皇子,但也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该死的臭小子」,就是他爹也不曾。 此时站在周围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 「我就……我就会变成大妖怪吃掉你!」说完为了验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她做了一个狰狞的鬼脸,然后猛地朝萧续扑了过去,嘴里还不停嚷嚷:「大妖怪是要吃人的,我要吃了你……」 萧续猝不及防,哪知道这女人竟会胆大包天来这么一出,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女人朝自己虎扑过来,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接,两人叠在一起摔倒待榻上,长笙在上面,萧续垫在底下。 萧续看着自己正上方的脸一时反应不及,少女白皙的面容如剥了壳的鸡蛋毫无瑕疵,因着醉酒的缘故,还晕染了一层薄红。两人气息相缠,他能清晰的问道少女身上的清冽的药香交杂着桂花的酒香,萧续觉得他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竟愣愣的没有伸手推开…… 就在这时,他看到这女人忽然扬起一抹邪笑,没来得及给他思考的时间,长笙一把捧住萧续的脸,牢牢固定,然后将脸倏地贴近……然后她咧开嘴,用粉嫩灵活的舌头舔了舔整齐洁白的牙齿,嘿嘿两声狞笑,张大嘴朝萧续左边的俊脸狠狠咬了下去…… 今日一早的朝会皇帝竟然破天荒地迟到了,勤政殿里文武百官们都已经整齐等候,过来将近一个时辰,皇上才姗姗来迟。 等到皇帝在龙椅上坐定,众臣齐齐下跪行礼,久久未有动静,好半晌才听到上方喊了「平身」。 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老油条,很敏锐地察觉到皇帝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妙啊! 有几个大胆的偷偷抬眼望上首瞄去,然后不禁愣住了——皇上左脸颊上那青黑的一圈是什么东西?淤青?可不像啊!倒像是…… 就几个眼尖的的仔细一瞧便看出来了——那是一圈牙印! 居然有人把皇帝给咬了,还咬在脸上!到底是哪位勇士啊? 都是人精,这时候他们决计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诧异的表情,如往常一样,有事的说事,这没事的嘛……表面上一脸正气忧国忧民,其实内心早已开始猥琐荡漾——能在这位脸上下嘴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至少需要有机会和皇帝亲近。昨晚从赵贵妃生辰宴上,皇上带迫不及待难舍难分地将宜贵嫔带回宫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锦衣卫指挥使卓彦堂:看来皇上昨天晚上的战况很激烈嘛! 殿阁大学士连瑞年纪一大把:现在的小年轻啊…… 白明渊: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他家那个倒霉熊孩子干的好事! 可惜……大概是被长笙的怨念诅咒久了,老天爷不想听白老爹的祈求——萧续阴沉的目光来回扫视底下的群臣,最后将目光定在缩头缩脑正努力淡化存在感的白明渊身上。 「白卿,钱道同的事如何了?」 白明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完了!看来真是他家倒霉孩子干的! 第二十八章 白明渊任职吏部,前些日子江南布政使司布政使钱道同被查卖官鬻爵,白明渊奉旨将其缉拿回京,却在途中让人给跑了。随后发现这钱道同似乎和韩王余孽有纤丝万缕的关系,于是表面上这事还是归吏部在管,实际上已经由锦衣卫全权接手,众臣心里都明白。而白明渊也因着宜贵嫔的关系重拿轻放,没成想皇帝今日居然又提起来了,摆明是要找他的麻烦了! 白明渊咬牙:「请皇上恕罪,臣无能,钱道同还未缉拿归案。」 萧续借题发挥:「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朕养你何用,一会自行去慎刑司领三十大板,再者罚俸半年。」 至此众人皆了然,原来真是宜贵嫔咬的啊! 朝堂之上,萧续的咬牙切齿,白明渊的凄风苦雨,作为罪魁祸首的长笙丝毫感觉不到,她刚刚从宿醉中醒过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口干舌燥。迎冬和临夏等人伺候她起床梳洗,长笙察觉到几人的脸色都怪怪的,便关心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昨晚都没睡好吗?」 迎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斟酌着开口问长笙:「娘娘……昨天晚上的是您都记不得了吗?」 昨晚上?昨晚上有什么事?貌似她在清和宫喝了好多甜甜的桂花酿,然后……后来的事她都没印象了。 临夏心地善良,知道平时这位主子是有多怕皇上,不忍心告诉长笙残酷的现实,见她正冥思苦想,就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娘娘,崇宁候府递了牌子,说是昨晚在生辰宴上见到了娘娘您,却没机会好好说会儿话,白老夫人甚是想念,想今日进宫与您好好见一面。」 对于白老夫人这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对白锦珈这个孙女相当不错,长笙心里也是有好感的,十分乐意和她见面。 到了晌午时分,白老夫人一行人被迎进了含章殿。 「老身拜见贵嫔娘娘。」 长笙赶紧将老夫人扶起身,「祖母这是客气了,快快起身吧!」长笙就是不习惯人类的这套俗礼,虚头巴脑的,明明双方是亲祖孙关系,就因为孙女成了皇帝的女人,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还要下跪给小辈行礼。幸好她五百岁,还受得起老夫人这一礼,若换做真正的白锦珈,恐怕真会觉得有些不安了。 自长笙入宫为妃后,侯府的日子渐渐好转,白老夫人的病也跟着慢慢有了起色。这次随她一同进宫的有荣氏、二房夫人谢氏还有因为想姐姐闹着要一同前来的珍珍小妹妹。 最爱凑热闹的邢氏这次却未一同前来,据荣氏说,她现在正忙着给二姑娘筹备婚礼。 自三姑娘白锦珈惊掉一圈人的下巴封妃进宫并成功宠冠后宫以后,白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烂了,那个险些就要滞销的二姑娘白锦珊顿时众家争抢的对象,就连才六岁的小萌妹白锦珍也有人找上荣氏要给她定娃娃亲…… 白锦珊的婚事顺利敲定,秉着长幼有序的原则,且四姑娘不慎惊了胎要好好调养,于是白锦琼进镇国公府的时间又一次不定期地往后延迟了,侯府和镇国公府商量妥当,等先忙完二姑娘的婚事再来忙四姑娘进门的事。 对此,邢氏心里舒坦极了,为女儿准备起婚事来更加干劲十足了。 二姑娘白锦珊的夫婿这次是由老夫人和白三爷在征求了二姑娘本人的同意后亲自定下的,不再邢氏插手。值得一提的是,这未来的二姑爷就是之前和二姑娘议过亲但被邢氏嫌弃的那位寒门出生的大理寺少卿之子。 白老夫人明白,这宫里本就有个被圣上看重的白太妃,如今又多了一个盛宠的宜贵嫔,现在的白家已经不需要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了,这位寒门出生的少年解元正合适,且这少年本身又是诚实上进的,家中又没有乌七八糟的乱事,只要二姑娘不作,小夫妻的日子定能过的和和美美。 白老夫人现在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儿孙们都能幸福安康,在经过四姑娘事件的打击后,另一个孙女终于有了好的归宿,她笑呵呵地对长笙说:「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也不希望白家什么辉煌鼎盛,只要孩子们安好我也就安心了,等将来珍姐儿、珉哥儿几个小的都有了合适的亲事,那就真是再无遗憾了。」 珍珍小妹妹才六岁,最是不知羞的年纪,听到祖母说她的亲事,也不害臊,小肉爪虚空中一比划,「祖母,珍珍将来要嫁一个大英雄,要有这么……这么大!」 殿里的人都被小孩子天马行空的童言给逗笑了,长笙看着几日不见又胖了一圈的小姑娘,故意逗她:「可是大英雄不会要是不喜欢胖嘟嘟的珍珍那怎么办啊?」 小姑娘顿时发了愁,她捏捏自己的小肥脸,安慰自己真的不喜欢的话,那她就找一个胖英雄好了! 含章殿里欢声笑语不断,禁宫西侧殿的毓灵轩里,气氛便是有些浮躁了。刘昭容将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在屋子里急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向外张望。 这时,她的大宫女蕊香急匆匆地进来了,刘昭容见到她,急忙过去拉住她的手问道:「怎么样,白家的小贱蹄子到底有事没事?」 蕊香摇了摇头道:「陈山买通了含章殿洒扫的小太监,亲自溜进去在院子里偷偷观察一番,那宜贵嫔一点事儿都没有,正在殿中和白家人有说有笑。」 刘昭容很是迷惑,她怔怔地在园杌上坐下来,一只手狠狠地抓着桌布,喃喃自语:「她没中毒,怎么可能?本宫是亲眼看着她把东西吃下去的,还吃了那么多,那可是七时散,服下七个时辰以后必会毒发,如今七个时辰已过,她怎么可能一点事儿都没有!」说到这里,刘昭容倏地抬头看向蕊香:「会不会是陈山看错了,那女人脸色如何?」 蕊香又是摇头,皱眉道:「陈山说他瞧得仔细,确是宜贵嫔没错,而且她面色红润,气色很好,估计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刘昭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道:「会不会是晴阳楼的那个钉子出了岔子,其实那边根本就没有给宜贵嫔下药?」 「不可能!那是刘家的一个死士,费了好一番力气培养出来的,她那里绝不会出差错的!」刘昭容斩钉截铁地否定。 「除非……除非白锦珈那贱人早有防备,才没有中毒!」 对,肯定是这样! 这么一想,刘昭容反倒是不着急了,她捏着一蛊茶盏,看着里面起起伏伏的茶叶,咧开红艳的唇畔:「既然这样,那就让本宫帮你们一把,让你们鹬蚌相争,本宫就做那得利的渔翁!」 她轻抿了一口茶,对蕊香道:「你且先找个可靠的人去含章殿的小厨房探探情况,然后找个合适的人收买了,尽快下手。晴阳楼那边,本宫让陈山去准备。」 晴阳楼。 一个圆脸面容普通的宫女匆匆入内,对着正在绣花的姜黄色宫装女子行礼低声道:「娘娘果然料事如神,刘昭容已经上当了,她准备收买含章殿的人给宜贵嫔下毒,然后再推到娘娘您的头上。您看,这是陈山交给我的,说让奴婢找机会放进娘娘的妆匣里。」圆脸宫女手摊开,将一个青花小瓷瓶给眼前的女人看。 第二十九章 「还是娘娘高明,放出假消息让刘氏误以为娘娘对宜贵嫔下毒,以刘氏的性格见到宜贵嫔没事定然坐不住,等她真给宜贵嫔下毒,咱们的一石二鸟之计便成了。」 女人停下手里的绣活,淡淡瞥一眼小瓷瓶:「仔细收好了,别让人瞧见,这可是要还给刘氏的。还有……含章殿和刘氏那边都要盯紧了。」女人一顿,又接着道:「阿琴,刘氏遭皇上厌弃,你跟着她绝无出路,此时若是成了,本宫定不会亏待你,」 圆脸宫女阿琴立马跪下,一脸真诚地表忠心:「奴婢既已投靠娘娘,就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女人没有说话,红唇一勾,露出一个艳丽的微笑。 天色已暗,含章殿内,长笙托腮趴在桌上看着上面精致的菜肴,经过咱们多天的相处,她已经习惯每晚等皇帝过来一起用晚膳。可今日,都过来快两个时辰了,饭菜都冷了,皇帝还是没出现,也没有遣人通知她,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终于饥饿战胜了害怕,她招来迎冬:「迎冬,要不你派人去未央宫问问,陛下什么时候来。」 如果不来,那就最好了,她可以多吃两碗饭。 迎冬又露出了早晨时那纠结又诡异的表情,她咬唇斟酌一会儿,最终还是狠狠心,决定告知娘娘残酷的现实,早死早超生。 「娘娘,您……真的不记得昨晚上您都干了些什么?」迎冬小心翼翼试探这问。 迎冬话音刚落,长笙就察觉到殿内的宫人们目光一致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且神情都相当微妙。 长笙心里有些发毛,昨晚上她到底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摇摇头,用眼神询问示意迎冬,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迎冬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接下来的话让长笙顿时宛如晴天霹雳,「娘娘您昨晚回到含章殿以后,先是骂皇上……该死的臭小子,然后又在皇上的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昨晚皇上走的时候脸色阴沉地像要吃人。」 长笙一时间没法笑话这样一个悲惨的事实,她傻讷讷地重复迎冬的话:「我……骂了皇上,还咬了他?」 迎冬悲壮地点点头,又加了一句:「听说今儿个皇上上朝的时候,脸上有好大一圈青紫的牙印,大臣们都……」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她们的贵嫔娘娘双手猛地插入发间,死死揪住发根。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把「大杀器」的面子和里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她要不要给阿玉留个遗言——云岐山东山头大杨树底下的那块石头下有她攒了五百年的家当,就让狐狸和云岐山的那些小伙伴们都分了吧! 迎冬见她披头散发,仿若一下被人抽干了魂魄的样子,既可怜主子又可怜无辜的她们,当今圣上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主子,她们迟早小命难保。 一旁的胡嬷嬷到底要多吃几年饭,虽然她也很愧疚,觉得对不起老夫人,昨晚她实在是没来得及拦住啊! 微微叹口气,胡嬷嬷镇定走上前道:「娘娘,今晚皇上是不会来了,这些菜都冷了,撤了吧,老奴让小厨房给您做碗面条,无论如何,总是不能饿肚子的。」 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菌菇鸡丝面端到了面前,长笙呆呆地看着汤汁浓郁的面条,忽然抄起筷子,使劲儿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就算是死,她也得吃得饱饱的,若是做了饿死鬼去投胎,非得被整天想劈死她的老天爷给笑话死不可…… 一大碗面就被长笙狼吞虎咽很快吃完,就连汤汁儿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面条后,她让人备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玫瑰花瓣浴,然后香喷喷地躺在了柔软的宽大的拔步床上,四肢伸展。 她活不长了,就趁着今天「大杀器」不在,肆意享受一番最后的生活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宜贵嫔损伤龙体,咬了皇上满脸牙印的消息开始满宫乱飞,还有人听说宜贵嫔因此失了盛宠,从昨晚皇上怒气冲冲离开含章殿开始,就再没有在回去过。 今夜不知道有多少妃嫔咬着被角暗自偷笑到睡不着觉。 太皇太后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喝养生汤,险些一口喷了出来,她不停地咳嗽,云姑忙上前替她轻轻拍背,太皇太后不禁摇头失笑:「这俩孩子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清和宫赵贵妃,正在剪花的手一顿,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仿若牡丹绽放:「看来是本宫多心了,以皇上的个性,这位宜贵嫔以后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而刘昭容,她的关注点全在那晚菌菇鸡丝面上,在听说宜贵嫔将整碗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后,脸色发红,抑制不住兴奋地来回踱步,她下的是可是销魂散,无色无味,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让人七窍流血不治而亡! 一大早,长笙散着一头长发推开窗,外头正是春光明媚好时节,她深吸口气,感受着春天的美好气息——她还活着,真好! 长笙活了五百年,从来没有像现在现在这般珍惜光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能活一天是一天。这样一想,竟然也不怎么害怕了,默默肚子,竟觉得有些饿了,嗯……她得好好想想今儿早要吃什么呢…… 相对于长笙的安乐知足,另外两个女人就没这么平静了—— 刘昭容一晚上没睡,双眼通红,她死死盯着战战兢兢走进门的蕊香,哑声问道:「怎么样,姓白的贱蹄子死了没有?」 蕊香有些害怕地摇摇头:「没……没有,这会儿已经起床了,正在梳妆准备去寿安……」话还未说完,就被刘昭容劈手一个耳光打歪了脸,发髻散乱。 「这点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 蕊香急忙下跪,为自己辩解:「奴婢买通的是为宜贵嫔端吃食的宫女,她说她的的确确下了药,也是亲眼见宜贵嫔将整碗面全部吃下的。」 刘昭容有些颓然,没想到姓白的小贱人居然又这般本事,防备地如此严密。 她给自己顺顺气,转身对蕊香道:「那小贱人应该早有防备,你现在就去晴阳楼让阿琴出面把含章殿收买的宫女解决掉,若是白锦珈发难了,这件事可和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此时晴阳楼里同样气氛凝重,圆脸宫女阿琴匆匆进来在女人耳边轻语:「娘娘,宜贵嫔没死,刚刚蕊香过来,让奴婢去杀了被刘氏收买的宫女,然后伪装成您派人杀的样子,打算将所有的事全部推给您。」 女人此时早没了之前的淡然从容,有些坐立不安,她策划许久,精心布置每一个细节,唯一没料到的是这个宜贵嫔比想象中的要难对付太多,居然没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阿琴道:「想必宜贵嫔很快就会调查此事,刘氏休想将事情栽赃道本宫头上,,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寿安宫里,莺莺燕燕齐聚一堂,长笙淡定喝茶,完全不去理从会四面八十朝她投射过来的目光。 「哟,贵嫔妹妹真有本事,伤了龙体竟还敢没事人一样坐在寿安宫里喝茶,该当何罪!」刘昭容用帕子轻轻掩了掩鼻子,怪腔怪掉地开口挑刺。 第三十章 长笙在心底翻个白眼,理都没理她,这皇帝本尊和太皇太后都还没说什么,要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时,安淑仪刚到,她在殿门外边听到了刘昭容的话,开口替长笙反驳:「昭容姐姐越矩了,皇上都还未曾说过什么,你居然就想替太皇太后和皇上问罪,是何居心?莫不是对宜贵嫔有什么不满?」 众人又将注意力从宜贵嫔转到说话的两人身上,刘昭容和安淑仪是有宿仇的—— 在皇帝还是齐王小可怜的时候,齐王妃刘氏认为自己作为刘家嫡幼女为家族做出牺牲嫁了一个窝囊皇子已是极限,根本不屑服侍自己的夫君。于是打发自己的陪嫁丫鬟也就是现在的安淑仪做了通房丫鬟。 这本是互赢的好事,暴脾气的刘氏因一次后宅争斗,认为安氏的心被养大了,背叛了她,恼羞成怒之下,将作为刘家家生子的安家老小八口人杀了个精光……从此两人的梁子就结下了,安淑仪恨刘昭容恨得咬牙切齿。 看到安淑仪进殿来,众人都打起来精神——想来又有好戏看了…… 就在此时,只见安淑仪忽然变脸,一脸凝重地在在太皇太后跟前跪下,郑重道:「请太皇太后明鉴,刘昭容一直对宜贵嫔心怀不满大家都看在眼里,嫔妾今日要揭发刘昭容下毒暗害宜贵嫔!」 满室哗然,刚刚还淡然看二人吵架的太皇太后,此时脸色已迅速沉下来,满身的上位者气势令人胆寒。 一句话都没讲却莫名躺枪的长笙,一脸懵逼。 「安芙蓉,你个贱蹄子,你休要含血喷人!」刘昭容从猝不及防中回过神来,当即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赵贵妃现在代掌后宫,她沉声开口道:「安淑仪宫中下毒可不是小事,你可有证据?」 安淑仪显然是有备而来,她跪在地上不急不缓地开口:「刘昭容记恨宜贵嫔受宠,几次三番找贵嫔妹妹麻烦,还曾经毫无怨言责打贵嫔身边的宫人,这是众所周知的。而就在昨日,嫔妾无意中发现刘昭容身边的蕊香在含章殿附近和一个含章殿的小宫女聚在一起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 「安芙蓉,你敢栽赃本宫,本宫饶不了你……」刘昭容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想要挠花安淑仪的脸,被太皇太后宫里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眼疾手快地钳制住了。 「说下去。」太皇太后平静地开口。 安淑仪跪在地上,义愤填膺,「因为当时站得远并未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回到晴阳楼后嫔妾一直坐立不安,便分别让人去含章殿和毓灵轩探查情况,直到今早才弄清楚情况,刘昭容竟收买了含章殿的宫女要给宜贵嫔下毒!这是嫔妾的人捡到那宫女不小心遗漏的药瓶子。」安淑仪示意自己的贴身宫女拿出小瓷瓶。 「万幸的是贵嫔妹妹安然无恙。」安淑仪一脸庆幸安慰地朝长笙看过来。 赵贵妃听到这里忙派人去含章殿,要把那下毒的宫女带来审问。 没过多久去含章殿的太监就匆匆返回,禀告赵贵妃:「启禀主子,奴才带人过去时,那宫女已上吊身亡,她身边还留有一直书信,奴才还在她住处搜到大量钱财,请主子过目。」 书信和钱财被呈上来,赵贵妃打开信纸,信上大致意思是那宫女被刘昭容收买下毒暗害宜贵嫔,但谁知宜贵嫔并未中毒,宫女觉得此事已暴露,她迟早死路一条,便先自我了结了…… 原本应该藏在晴阳楼的瓷瓶被拿出来做了自己下毒的证据,宫女遗书上本该是安淑仪如今却变成了她自己,到了现在,就算刘昭容再怎么蠢笨也意识到了她埋在晴阳楼的钉子被收买了。 「咦,这金簪嫔妾认识,是去年刘昭容生辰时内务府按制敕制的。」一个妃子指着盘中的一只金簪诧异道。 「真的是,嫔妾也见过的,正是刘昭容的金簪。」有人附和。 「刘昭容,你可有何要说的?」赵贵妃拿起盘中的金簪抬眼问刘昭容。 刘昭容挣脱了嬷嬷们的束缚,她看看太皇太后,看看赵贵妃,在环视一圈周围的嫔妃们,最后将目光落在安淑仪身上,她眼尖地捕捉到对方嘴角快速划过一丝得意的弧度。此时,她的思路从未有过的清晰——这次下毒事件,安淑仪绝脱不了干系,这个女人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地来揭发她,不过就是认定她不敢将细作的事公之于众,不敢把刘家最后的底牌暴露出来罢了! 可是……刘家早就倒了,皇后姑母也被囚禁了,皇帝有多厌恶自己她心里明白,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当皇后了的,这些刘家最后的底牌在她一个昭容手里平时除了给妃嫔们添些拌子,其实并无多大用处。 今天那些人马暴露或是不暴露她都无法善了,既然她注定逃不过那就是死也要拉安芙蓉这个贱人做垫背! 这么一想,刘昭容双眼通红,神色有些癫狂,她在众人都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时迅速朝安淑仪扑过去,恨声大喊:「你这个贱人,是你收买了阿琴对不对,你知道她的身份,收买了她让她背主来对付我,是不是!」 安淑仪的眼里划过慌乱,这个女人是疯了吗?竟连刘家最后的底牌都不要了吗? 安淑仪连忙向太皇太后辩解:「嫔妾冤枉,实在不知道刘昭容在说什么,嫔妾只是看贵嫔妹妹要受人毒害,仗义执言罢了。」 赵贵妃道:「既然这个叫阿琴的宫女在此事中有牵涉,便把她白上来吧。」 很快一个圆脸的宫女被带到,她向上首的太皇太后等人跪地叩拜,而刘昭容看到这人后,立刻狰狞着脸朝她扑过去又抓又挠,恨声道:「贱婢,竟敢背叛本宫,竟敢和安芙蓉合起伙来害我!」 赵贵妃赶紧让人将有些疯魔的刘昭容拉开,低头问跪在地上的宫女:「本宫问你,你在哪儿当差?」 「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在晴阳楼当差,主子就是淑仪娘娘。」 闻此,赵贵妃秀眉一挑,语气有些莫名:「哦?既然是在晴阳楼当差,是安淑仪的人,那为何刘昭容会说这宫女联合了安淑仪背叛她,这宫女的主子到底是谁?」 刘昭容继续用脚够着去踢那宫女,大声喊着:「贱婢,明明是你杀了含章殿的宫女,竟还敢背叛本宫,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低沉冰冷的男声:「这宫女究竟是什么身份?朕也很好奇。」 皇帝的朝服还未换下,他带着内侍快步走进殿来,面无表情,可眼底已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萧续朝太皇太后行礼后边大马金刀地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他曲起修长的手指,用指节骨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语气平静自然,去让人不寒而栗:「来,谁给朕说说,这宫女究竟什么身份,又为何要杀含章殿的宫女?」 长笙做贼心虚地瞄一眼男人的脸,虽然经过一天两夜,青紫印已经消了很多,但那么明显的一块还是看得她心惊肉跳。 男人似有所觉,微微偏过头朝她所在的方向隔空甩来一记凌厉的眼刀,长笙凉凉地缩了缩脖子,眼睛四处乱瞟。 第三十一章 安淑仪自阿琴和皇帝先后进来后,就不复方才的冷静自信,她看着萧续冰冷的脸色心里开始发慌,强做镇定道:「请皇上明鉴,这宫女就是嫔妾宫中一个普通的洒扫宫女,刘昭容她眼见毒害宜贵嫔的事败露,就想栽赃给嫔妾!」 刘昭容心知自己逃不过,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想将死对头一起拉下水,这个女人竟然敢如此算计自己,她算什么东西!于是刘昭容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拉过安淑仪对着萧续道:「皇上,你的安淑仪和这宫女一样都是我刘家的死士,她们肩上纹的莲花就是刘家死士的标记。」 刘昭容钳制住安淑仪,将她的衣襟一把扯开,瞬间女人白皙光洁的裸肩就暴露在众人视线中,肩头赫然一朵鲜红莲花。 李九章拂尘一摆,两个小太监很有眼力见一左一右抓住阿琴,他上前一把扯下宫女的衣服,同样的位置一朵相同的血莲。 安淑仪这下是彻底的慌了神,她奋力推开刘昭容,狼狈地拉上衣服,一路跪爬到萧续脚边解释道:「皇上,嫔妾曾经受刘家的威胁才做了他们的死士,但嫔妾从未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毒……毒是这个宫女下的,她受了刘氏的指示给宜贵嫔下毒,她是真真正正的刘家死士!」 「不光是她,宫里还有好多刘家的死士,被刘氏在各宫中都埋了这样的暗桩,皇上,请皇上明察,刘昭容作为刘家余孽她居心不良啊皇上!」这时候的安淑仪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将知道的全部招了出来,企图将皇帝滔天的怒火全部转移到刘昭容身上。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萧续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冷笑一身,对李九章吩咐到:「把人都带下去,交给暗部。」 皇帝的暗部和锦衣卫一样,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但与锦衣卫不同的是,暗部从不出现在明面上,所有成员受皇帝一人调遣。 能交到暗部手里的人,说明这人肯定要废了。 萧续不理还在那里大喊大叫的刘昭容和安淑仪俩人,向太皇太后拱拱手,转身就走了,走之前还若有似无地瞥了长笙一眼,吓得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深深堵在了喉管里,剧烈咳嗽起来。 太皇太后见皇帝将人带走了,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是保不住阿宁的最后一个后代了……她疲惫地摆了摆手手,让众人告退。 长笙带着宫人走在回含章殿的路上,迎冬搀扶着她,边走边感慨:「幸好咱们娘娘福大命大,没有吃到有毒的食物。」 说完又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责,都是她们这些下人的失职,才会让主子的吃食里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这次是主子命大,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们是万死难辞其咎! 长笙有些心虚地干咳一声,含章殿里凡是呈给她的吃食,她都是一样不落全部吃光,那毒肯定也是真下了的…… 之所以能一点事儿都没有,并成功让安淑仪和刘昭容狗咬狗,是因为人参精有个令人羡慕的特质——百毒不侵,连妖界至毒都对她无可奈何,何况是凡人的那点子本事,别说是拌在饭菜里的那丁点儿,长笙表示,她可以喝整整一坛,毫无压力! 长笙:宫斗一点儿都不可怕,什么下/药、放/毒……统统都放马过来吧,老娘要是喊一声疼就算老娘输! 暗部刑讯的手段,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事想象不到的。 而刚被送进去的三个女人则更是简单,负责审讯的人都没花什么精力,只那么一挑拨一威胁,不到一天时间,三个人就互相将对方的底细招了个干干净净。 萧续一身黑色龙袍,长身玉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正站在御案前泼墨挥豪,见李九章走进头也不抬地问:「如何了?」 「启禀皇上,该招的都招了。」 「说说看。」 「刘氏手里的这些人马果然就是咱们一直都在寻找的刘家最后的那股势力,原来刘家倒台后这股势力并未流落在外,而是被偷偷转移到了宫里,掌握在刘氏手里,安氏和那个被安氏策反的宫女都是刘家死士。现在,包括太皇太后、赵贵妃等在内的所有主子,身边都有刘家的细作,就连……未央宫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李九章咬牙暗恨,他自认为将未央宫管得如铁桶一般,没想到还是被刘家的奸细钻了空子,这些人最好别落他手里! 萧续脸色阴沉如面前砚中的墨,他在白色的宣旨上狠狠按下一笔,道:「继续说下去。」 李九章觑了觑他的脸色,继续道:「这唯一的例外便是宜贵嫔,宜贵嫔刚入宫,刘氏还没那么大能耐立即安排新的人手放在宜贵嫔身边,因此她想要在含章殿行事时只能靠匆匆收买宫人这一手段,并不可靠,估计宜贵嫔也是因此才逃过一劫。」 「而那安氏也是算准了含章殿没有刘氏的人这一点,才会选了宜贵嫔作炮灰,想要玩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害死宜贵嫔又能扳倒刘氏。只是……」 「只是两人没想到,某个女人居然好命没被毒死,然后两人都自乱了阵脚,才会在后来狗咬狗,扯出那么一堆辛秘。」萧续接过李九章的话说了下去。 忽然又从刚刚自己的话里想到什么般,他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左脸,然后又火气上头了,气得再也写不下去了,将特质狼毫笔狠狠往桌上一掼,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串不规则的墨迹。 李九章一看皇上摸自己的左脸,就知道那「好命的某个女人」又被皇上给惦记上了。 李久章心想,这位宜贵嫔娘娘真是人才啊!两天时间里,皇上对她咬牙切齿无数遍,却依然活的好好的,要换个人,依这位的脾气,可能现在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 很快,皇帝就有了动作。 萧续雷霆震怒,暗部和锦衣卫联合出动,将刘家埋在宫里的所有钉子毫不手软一一拔除,涉及在内的宫人多达数百人,量不少后宫妃嫔也被牵连。 宫女阿琴被乱棍打死,刘、安二人以戕害妃嫔的罪名被褥夺妃位、贬为罪民,皇帝也是阴险,没赐死这两人,而是把两人关进了一处冷宫中,让两人相爱相杀。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大阵仗血洗禁宫,前朝人心惶惶,萧续心狠手辣的暴君名声也就此传开。 太皇太后并未多加阻拦,她心里明白,这次皇帝对刘家、对刘昭容的忍耐是真的到了极限。 刘昭容的外祖母和太皇太后曾是闺中手帕交,后来家族没落,只余刘昭容生母一脉,刘家满门抄斩后就只剩下刘昭容一个血脉了,太皇太后念着年少时的情分便尽力维护着刘昭容。不然以皇帝的脾性,早在登基之初就让这女人去陪她的姑母废后刘氏了,哪还能让她在宫中猫嫌狗厌这么久。 赵贵妃接手了后续的扫尾工作,她在自己心腹嬷嬷面前,意味深长:「一个蠢笨嚣张,一个自以为是,却还都想玩栽赃陷害、一箭双雕的把戏,殊不知她们都成了渔翁手里的鹬和蚌……」 长笙并不知道赵贵妃对她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她现在对与皇帝血腥凶残的处理手段有些心慌慌,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大杀器」! 第三十二章 但对于那两个想拿她开刀的女人,她心中却是暗爽的,特别是刘氏,长笙非常小心眼地记得自己还有一笔账没和对方算。 于是在刘氏进冷宫的那天,她特意跑去「热烈欢送」了一把,差点没把刘氏活活气死。 长笙把快乐建立在了刘氏的痛苦之上,着实爽快。可身心舒畅之后,不免又想起了她现在的处境——她的小命还悬着呢!之前是没空理她,现在腾出时间了要料理她了吧。 然,峰回路转,作为此次下毒事件的受害人,长笙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爱。 太皇太后、丽太妃、赵贵妃以及后宫大大小小的嫔妃们都对她表达了不同程度的慰问,就连崇宁侯府在听说此事后也专门让荣氏进了一趟宫。 含章殿的小库房被塞得满满当当。 而令人惊讶的是,「大杀器」皇帝居然有让人拿了些东西过来——简单粗暴,能晃瞎人眼的六个大金元宝。 胡嬷嬷、迎冬等人简直就要喜极而泣了。甭管黄白之物会不会让人觉得俗气,皇上愿意赏赐东西,就代表不会再治主子的「咬脸之罪」。 长笙也甚是欣慰,一条小命又一次险险地保住了。 可就在含章殿主仆抱头庆幸之时,却被皇帝一道圣旨砸的蒙头转向——宜贵嫔言行有失,冲撞圣驾,兹事体大,被降为从三品婕妤!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神来一笔搞得有点懵……果然能当皇帝的人套路就是深。 对于这次长笙的这次降品级,前朝后宫有人喜也有人忧,但大家都一致猜测,这是要失宠的节奏…… 新鲜出炉的宜婕妤对于这样的传言表示毫无压力,自她知晓皇帝的惩罚不是要她小命而是降品级后,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开始好吃好睡。 胡嬷嬷、临夏等人却是急上了火,在她们眼里妃子先得宠再失宠那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几人凑在一起替「不争气」的主子想办法。 「要不……娘娘再给皇上送些吃,亲自去?」迎冬出馊主意。 对此长笙坚决摇头表示拒绝—— 开玩笑……失宠多好啊,她可以从此高枕无忧,还干什么去讨好「大杀器」。 「是啊,老奴也看这法子可行,娘娘,男人都是要哄的,皇上只是降了您一个品级,还在这次下毒事件中给了您丰厚的补偿,说明皇上只是抹不开面子,娘娘若是能哄一哄说不定就无事了。」胡嬷嬷一副过来人的表情附和着。 这边,含章殿的人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那边长笙就被太皇太后派人请到了寿安宫。 太皇太后别的话也不多说,她示意云姑将一个黑漆描金食盒递给长笙,笑眯眯对她道:「皇上这几日政事繁忙,都顾不上保重龙体,哀家甚是忧心,可哀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好孩子你就替哀家跑一趟吧,也替哀家看看皇上近来气色如何。」 长笙:「……」 迈着沉重的步伐,长笙慢吞吞地朝未央宫挪去,可这路就算走得再慢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抬眼不远处,未央宫就犹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张牙舞爪地伫立在黑暗中。 长笙走到未央宫正殿大门口,门关着,里面灯火通明。 未央宫的小太监训练有素,恭敬地走上前来向长笙行礼问安,并没有好奇乱看。 「那个……皇上在里边儿处理政事吧?」 「回宜婕妤的话,皇上正在和诸位大人商谈议事。」 长笙正中下怀,她从临夏手里夺过食盒,一把塞进小太监的怀里,快速说道:「既然皇上有事那本宫就不去打扰了,这是太皇太后要我带给皇上的,劳烦小公公呈给皇上吧!」一口气说完,就像被恶鬼追赶一般转身就要走。 这时,李九章正好送几位议事完毕的大臣出殿,抬眼就看到了长笙,他惊喜地和长笙高声打招呼:「啊呀,宜婕妤来了」 他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小太监怀里的食盒,忙不迭道:「娘娘这时给陛下送吃食来了?老奴这就去禀告皇上。」说完留下长笙和几个大臣一溜烟跑回殿里向皇帝传话去了。 李公公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热情的! 长笙有些尴尬的放下伸出去打算阻拦的手。 几位大臣路过长笙身边,隐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的宜贵嫔……哦不!宜婕妤,真是传闻不如见面,白家女果然个个勇猛无比啊! 不一会,在长笙的忐忑不安中,李九章一脸沮丧地出了殿门,他被皇帝喷了个狗血淋头。 「皇上说,政事繁忙……不见人,娘娘请回吧!」李九章有些尴尬,「娘娘,实在多不住了,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儿都不麻烦!忙好,忙点好啊! 长笙健步如飞,如有神助眨眼便走出去老远,和来时的丧气样大相径庭。 等走出去好远,才长舒一口气,渐渐放慢脚步,逃出生天,她竟有了些闲情逸致,边走边逛了起来,春光明媚,正是闲庭信步的大好时光…… 就在这时——「娘娘!娘娘留步,娘娘等等老奴……」身后传来太监特有的鸭公嗓音。 长笙转头,便见到李九章气喘吁吁地朝她跑来,停在她面前,好一会儿终于将气给喘匀了,才开口道:「娘娘,皇上请娘娘回去。」 长笙:…… 书房里静悄悄的,长笙老老实实地低头跪在地上,膝盖已隐隐有些发麻,从进到书房她下跪行礼后,皇帝就再也没理过她,也没喊起,她就一直这么跪到了现在。 地面是汉白玉石铺成的,光可鉴人,长笙仔细观察,居然发现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的的祥云纹图案。 真是奢侈! 跪的有些久了,长笙悄悄直了直身子,动动膝盖换个舒服的跪姿,又偷偷伸手揉了揉膝盖。 萧续从折子中抬起眼来,正好就瞧见了女人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 她低着头看不清脸,露出一截白皙修长、弧度优美的脖颈,今日穿了一身嫩绿色的轻罗百合裙,身量纤细,就像一棵刚冒出地面的小嫩芽,鲜活,充满生命力。 可萧续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柔弱可爱的小嫩苗苗,这是一株会咬人的猪笼草! 半晌,他看到女人脸上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萧续心中暗爽,这才开口:「起来吧,一边儿站着去。」说着像赶苍蝇似的转头示意长笙靠边站。 长笙连忙颤巍巍起身,乖乖挪到墙边憋屈地站墙角去了。 等萧续忙完所有堆积的奏章后,已至戌时,外边天色已经全黑,而此时被罚站大半天的长笙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她又累又饿,没了灵力护身,她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了。 萧续搁下笔,从御案后头走出来,向李久章挥手致意。不一会,几个小太监端着膳食鱼贯而入,将旁边暖阁里的圆桌百了个满满当当。 勾人的香味悠悠飘来,长笙吸吸鼻子,她偷偷伸长脖子去瞧暖阁里那些精致漂亮的御膳,腹中早已震天响。 萧续坐下来,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虾皇饺放进口里慢慢咀嚼,吞咽,再转头看看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三十三章 萧续一个人慢悠悠地将桌上所有菜都尝了一遍,吃饱后,就吩咐宫人将所有膳食一盘盘撤走。 长笙眼睁睁看着这些能让人发疯的每位从她身边走进,又在她面前被拿走…… 长笙一瘸一拐地被人扶回含章殿,她又是被罚跪又是被站,大半天时间滴水未进,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小命又去了半条! 第二天一早,她又被太皇太后叫去了寿安宫…… 「今儿个云姑做了些豌豆黄,记得皇帝小时候最爱吃了,可哀家要和几位太妃打马吊走不开,婕妤就替哀家走一趟吧!」 太皇太后笑得如沐春风,在长笙看来,却如此阴险狡诈,怎么现在的老太太一点儿都不正经! 然后,她又在未央宫站了一天墙角…… 第三天,「这个水晶糕不错,婕妤给皇上送去吧!」 第四天,「这个送去未央宫。」 第五天,第六天…… 这几天,后宫的气氛相当不和谐,原因就是那个刚被降了品级的宜婕妤,不甘心失宠,不要脸地打着送膳食的旗号,天天往未央宫跑,对皇上死缠烂打,皇上被她缠得烦不胜烦,最后也随她在未央宫自由出入。 于是,未央宫迎来了一波史无前例的送食高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前赴后继地来送东西,瓜果点心、粥菜汤水,应有尽有。 可惜东西倒是都留下了,却是连门槛都没能跨进去,没一人能像宜婕妤一般在未央宫一赖就是一整天。对此,众妃一致认为这是因为宜婕妤脸皮太厚了,她们可做不出死缠烂打、满地撒泼的丑态。 最近,未央宫的宫人们下巴都整整肥了一圈…… 而传说中脸皮很厚的宜婕妤此时正坐在未央宫的暖阁里,满脸黑气,拿着小银镊正在——挑芝麻!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大杀器」一天比一天过分,刚开始还只是让她站墙角,然后让她端茶倒水,接着是三四月里还凉风习习的天气里让她对着窗打一整天的扇子…… 最过分的是现在!太皇太后今日准备的是一大盒芝麻酥饼,然后这男人以他不吃芝麻为由,居然丧心病狂到让她把上面所有的芝麻全部挑出来!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啪!」——气到了极点,长笙将小银镊狠狠往桌上一拍,她不干了! 「挑好了?」闲闲的男声传来。 愤怒的火焰直冲头顶,长笙第一次开口反抗:「皇上,您若不吃芝麻,嫔妾让人给您做一份没芝麻的,您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萧续看着女人憋屈的小脸,心中暗爽。这些日子,他过得无比畅快,看着女人敢怒不敢言的怂样,他都能比平时多吃一碗饭。 李久章实在不想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时候开口,但他不得不说:「皇上,今日服用化清丹的时辰到了。」 顿时萧续表情一收,有恢复了面无表情,「拿来吧。」 李久章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断了一个小瓷瓶和一碗清水进来。 萧续拿起瓶子,从里面导出两粒黑乎乎的药碗,和着清水一口吞掉,动作熟练,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长笙五感敏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好像她之前在皇帝身上也闻到过,又好像…… 萧续吃完药,抬头便瞧见女人歪着脑袋傻乎乎地盯着李久章手里小瓶子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长笙鬼使神差地指着瓷瓶道:「皇上能不能赐一粒药丸给嫔妾?」 萧续挑眉:「看在这几日爱妃让朕如此开怀的份上,李久章给她一粒。」 「皇上!」 李久章诧异,化清丹珍贵无比,宜婕妤会想要也在情理之中。但没想到一向一毛不拔的皇上居然真给了。要知道,炼制这么一小瓶化清丹要花的代价不是一般的大。 长笙小心翼翼地将化清单捏在手里,自动忽略男人的前半句话。 …… 深夜,长笙躺在床上,趁着四下寂静无人,她摸出那那颗黑乎乎的药丸,握在手心,然后闭上眼探入灵识…… 突然,长笙豁得睁开眼猛然坐起——难怪她会觉得男人身上的药味如此熟悉,原来是他身上背着她千万万同胞的累累血债! 这化清丹是大量人参制成的! 看白天男人熟练的架势,似乎这已经是常态了。这得吃多少人参才会沾染上能让她轻易感知到的气息啊!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长笙的胸膛剧烈起伏,既是被气的,也是被吓的。 气,是因为她愤慨她从灵识中探知,这制作化清丹的人参皆是百年以上的老山参,有些甚至已经有了灵识,那么一瓶小瓶化清丹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同袍们惨遭狗皇帝毒手! 怕,五百年已经成精、还不小心失了全部法力的人参妖大概是制作化清丹最好的原材料,若是不慎暴露了身份…… 长笙一个激灵,然后从枕头底下抽出狐狸毛,探入灵识,开始疯狂的呼唤,焦急、害怕、不安…… 一炷香的时间,一直大白毛狐狸从未关紧的窗外跳了进来,毛发被夜风吹得有点乱,姬如玉看到坐在床上安然无恙的女人,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就炸毛了—— 「姬长笙,你有没有听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长笙一个熊抱紧紧抱住狐狸,将眼泪鼻涕全擦在洁白蓬松的狐狸毛上,「阿玉,人间太可怕我想回云岐山!」 狐狸强忍住暴走的冲动,咬牙切齿道:「这次又怎么了?」 长笙将化清丹事件前前后后一说,顺便开控诉了一把最近狗皇帝对她的非人虐待,等她一番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完毕时,姬如玉趴在床上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她眯着狐狸眼稀里糊涂地出馊主意:「那你就赶紧想办法给皇帝生个小崽崽呗,皇帝就算再凶残,总不至于把他孩子的亲娘给吃了,反正你们现在也是名正言顺的……」 给那个把她同胞兄弟们当饭吃的狗皇帝生小崽子?光想想,都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几年不见,长笙觉得每次和狐狸精聊天都能有新收获。 长笙「生崽崽」三个字折磨的整整一夜未睡,以至于第二天去未央宫报道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为此还被狗皇帝好一番嫌弃。 她今天的任务是给小虾米剥虾壳。 狗皇帝突发奇想,说想吃河虾,还必须要吃只有小手指甲大小的虾米,美名其曰肉质鲜嫩…… 御膳房送来了一大盆小河虾,红彤彤的放在桌上,堆地像座小山。 一想到想到「血淋淋」的化清丹,长笙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净手后开始乖乖剥虾。 整个未央宫都很安静,春日的暖风温和舒适,渐渐的长笙的动作越来越慢,到后来脑子沉甸甸的,昨晚神经高度紧张一夜未睡,这会儿实在是有些挡不住了…… 萧续正在翻奏章,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鼾声,他楞了一下,然后放轻脚步走进暖阁,在某人面前站定。 第三十四章 萧续有些好奇,他弯腰盯着面前的女人瞧,眼前的女人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掌支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这女人有一张精致的鹅蛋小脸,白的有些透亮的脸上泛着一层健康的桃粉色,秀气的柳眉,由于闭着眼睛更显得睫毛浓密弯长,鼻子小巧挺拔,饱满的双唇并未刻意着色,却是自然好看的红润。 仔细一瞧,这个能把他气得肝疼的女人其实长得很好看,不是倾国倾城之色,却有自己独特的明艳和灵动。 萧续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居然这么怔怔地瞧了人家许久…… 不过,她双目紧闭,秀眉皱起,小嘴嗫喏轻语着,似乎还睡得并不怎么踏实。 长笙确实睡不安稳,因为她做个梦,一个噩梦—— 在梦里,她变回了人参的原型,干瘪瘪、惨兮兮地被狗皇帝四四捏在手里,狗皇帝居高临下,张开血盆大口对她桀桀怪笑。 他的左手边是一锅正在火上沸腾的汤,汤里炖着一直脚朝上浑身僵直的老母鸡;他的右脚边一个白白胖胖的光/屁股小娃娃坐在地上哭声震天,眼泪鼻涕齐流。 狗皇帝死死掐住她,语气阴森森的:「两个选择,要么生个小崽子,那就放过你;要么和这锅鸡汤一起炖了给我补身体。」 长笙瑟瑟发抖,忙不迭:「生崽崽,我愿意生崽崽,我愿意……」 「你愿意什么?」 萧续侧着耳朵凑近,想要听清楚她在讲什么。 长笙感觉到有一股温热却清冽的气息靠近,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眼神迷离,看到一张和梦里一模一样的放大数倍的脸正盯着她,心里害怕。但由于此时她的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听到对方发问,于是她下意识地大声回答:「我愿意,我愿意给你生小崽崽!」 所以千万别吃我! …… 暖阁里一阵诡异的寂静,好久好久…… 长笙眼神逐渐聚焦,看着眼前面色有些怪异的男人,她的脑子终于慢慢恢复了清明,她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萧续也堪堪从对方不惊死人不偿命的话中回过神,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竟然会因她的话有些羞赧,急忙强做掩饰,挺起胸膛拿出帝王的气势呵斥对面仍是有些懵的女人:「白锦珈,你一个姑娘家居然大白天做梦要给人生孩子,你知不知羞?」 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悄悄红了耳根…… 李九章缩在一旁,内心啧啧摇头,皇上这次是雷声大雨点小啊!以前也不是没有女人喊着要给他生猴子,结果……都不怎么美好,那时候可没见皇上红着耳朵色厉内荏地骂人家不知羞。 长笙最后是被皇帝气急败坏赶出未央宫的。 在殿门口时,迎面碰到了一个人,对方穿着天青色暗纹官服,挺拔俊朗,眼眸幽深。 来人见她从殿里出来,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映过来,然后快速往后推开半步侧身避让,微微躬身向长笙行礼。 长笙也是一顿,嗯?那个上等货色——算起来应该是她大姐夫的兄长,他应该是来见皇帝的吧…… 她怕狗皇帝又反悔,就也并未多去关注面前的男人,矮身一福回礼后,匆匆离开了。 宴清跨步迈进门槛后,身形微微一顿,转回头,朝着那抹身影离开的方向又望了一眼,然后才转回身走进殿里。 「臣参见皇上。」 殿里,萧续已恢复了冷峻帝王的威严模样,他见宴清近前行礼,便忙让人平身免礼。 「找到人了?」 「已经找到了,陆洋他们是在北疆的龙城附近追上钱道同踪迹的,这伙人都很谨慎,陆洋没敢打草惊蛇,跟踪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们似乎……」宴清顿了顿,继续道:「似乎和犬戎王的人有所往来。」 「呵!」萧续闻此一声冷哼:「情理之中,这帮肮脏的废物也就这点能耐!还有,老六有消息了没?」 安王是在五皇子韩王死后被其党羽选作夺嫡的傀儡,又在萧续登登基后被余孽劫掠出宫。才四岁的小娃娃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宴清皱眉摇头,这些人将安王作为最后的底牌,藏得异常严密,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找到线索。 宴清道:「皇上,如今犬戎和余孽勾结,边疆恐有异动,是否要密信知会虞将军谨慎堤防?」 萧续点头。 说起虞家,萧续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个女人,虞家似乎是她的外家…… 然后,萧续拼命晃了晃脑袋,暗骂自己魔怔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想到那个女人,他狠狠一拍桌子,他现在一国之君,决不能被一个蠢货给愚弄了! 宴清被皇帝又是摇头又是拍桌的举动唬得一愣愣,皇上这是毒又发作了? 长笙回到含章殿后,直奔回寝殿,一把扑倒在床上,拿锦被将自己整个儿罩了起来。 回来的路上,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在狗皇帝面前到底说了啥,然后她就被赶出来了,这是嫌弃她吗…… 想到这里,长笙裹紧被子将自己卷成一个蚕蛹,她闷在被子里哀嚎,人类的世界太过艰辛,能不能给妖怪留条活路啊! 她为了生存都打算抛开大妖怪的尊严给人生崽崽了,居然还被嫌弃了……想她叱咤云岐山妖界五百年,到头来却被一个二十出头的臭小子嫌弃了! 她的小命不保,难道老脸也要跟着丢了吗? 长笙将自己闷在被褥中不肯再出来,谁劝都没用,就连晚膳都没胃口吃。 萧续进来是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宫人们愁眉苦脸、焦急万分,要知道她们的婕妤娘娘可是在咬了皇上脸之后都有闲心吃撑的主儿,这回居然不吃不喝拿被子闷自己去了,肯定是出来什么大事了! 这是萧续继咬脸事件后第一次踏足含章殿,他并未让人通传,在大殿巡视一圈并未见到人,问了含章殿的宫人后径直往寝殿走去。 他刚进寝殿就瞧见了拔步床上那个正在不停扭动的大蚕茧。 这个女人的那个白日梦让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傍晚时分他终于下定决心过来一趟,不然他今晚就别想睡着了。 萧续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沿边上坐下,他找准搁在枕上的突起部分,以为是她的头,就伸出手报复性地重重拍下去。 只听被蛹里一声闷叫,下一瞬,长笙刷一下掀开被子,愤怒地喊道:「谁打我屁股?」 萧续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长笙待看清来人面貌后,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她扬起一个僵硬的假笑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萧续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的疯女人,忍不住手痒将她脑袋上几支要掉不掉的发簪给去了下来。 长笙有些惊悚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咳……」萧续清清嗓子。 「朕问你,你就这么想给朕生个孩子?」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将今天来这的目的说出了口。 「啊?」 长笙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就真的这么想给朕生孩子?」 萧续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看吧,这个女人果真是爱慕朕到了极点,连做梦都想为朕生个孩子! 长笙眨巴眨巴眼睛,这人几个意思,是又同意和她生崽崽了吗?可她云岐山大佬也是有尊严的,她之所以同意生小崽崽,都是为了生存啊! 第三十五章 长笙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如果我愿意给你生孩子,你还会吃我吗?」 大山里的孩子问的是纯洁无瑕,可听的人却是在繁华享乐之地的京城长大,理所当然的想歪歪了…… 不吃了你,怎么生小娃娃? 「那还是……还是要吃的……」 望着对方水光盈盈的杏眸,萧续没发觉自己的耳根又红,他觉得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他的下限一再被刷新。 说完萧续等着对方的反应。 长笙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男人看了半晌,然后突然一把扯过被子,兜头把自己整个罩住,瑟瑟发抖中—— 太可怕了!太过分了!太无耻了! 萧续伸手去拽却发现怎么也拽不动,该不会是激动地不知如何面对他了吧? 他凑近去听,只听得里面女人瓮声瓮气地在喊:「不生了,不生了,我不想生了!」 …… 含章殿当差的宫人们那叫一个心累啊!伺候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祖宗,他们得少活多少年。 本以为运气好跟了个宠妃,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结果这位祖宗醉酒咬了皇帝的半边脸,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皇上才消气并再次驾临含章殿,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庆贺,就看到皇上铁青着脸拂袖而去,他们觉得活了这么大,都没在含章殿伺候的这段时间来得刺激。 宫里有开始盛传宜婕妤再度失宠的消息,就在众妃嫔的幸灾乐祸中,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又要开始了。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围猎,当后宫的女人们为这次围猎的随行名额抢得头破血流时,长笙日子却是越过越悠闲,狗皇帝很多天没来找她麻烦了,想必她是不用跟着去了。到时候皇帝一走,没了潜在的威胁,她就可以彻底的高枕无忧了! 可是……她忘了,她还有太皇太后这麽个神队友的存在,其他人还在为一个随行的名额绞尽脑汁时,太皇太后潇洒一挥袖,长笙就被拎上了前往木兰围场的车队。 长笙阴郁暴走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到达木兰围场的营地为止,望着那郁郁葱葱望不到头的森林,长笙有种回到云岐山的错觉,看来这围猎似乎还不错,她有种迫不及待想进去撒欢的冲动。 经过一夜修整,第二日清晨,在一阵宏伟浑厚的号角声中,弘德元年的木兰围猎开始了—— 和几个妃嫔一起站在在一堆女眷的最前面,长笙毫无阻碍地就能看到为首的那个男人,骑在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色大马上,身着一身暗金色龙鳞铠甲,给男人原本的俊美平添了几分硬朗,整个人散发着锐利的寒光。 一头鹿装在铁笼子里被几个太监抬了上来,这是一头成年雄鹿,身形矫健、体态优美,它警觉而不安地的盯着四周围的人群。 笼子的门被打开了,雄鹿立马站起来,强健有力的四肢一跃而出,飞速朝着森林的尽头奔去。 萧续拿起一把金色沉重的弓箭,缓缓拉开弓,泛着森森冷光的箭头对准了正在奋力逃窜的雄鹿。 大盛的开国皇帝原是武将出身,萧家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以此皇族从盛高祖立国开始,就对萧氏子孙的武学功底尤为重视,萧家历代的几位皇帝都是能征善战。所以即便萧续自幼体弱多病,但他的箭术照样不逊于朝着任何一个武将。 玄铁箭脱弦而出,寒利的箭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朝着雄鹿飞射而去,眨眼之间就重重贯穿雄鹿的咽喉,雄鹿哀鸣倒地。 四周围轰然响起一片叫好声。 萧续骑在骏马上,刀刻般的俊容严肃而郑重,他右手骤然举起金色的大弓,声音低沉有力:「好儿郎们,去吧!」 长笙在心底暗暗撇撇嘴,狗皇帝花架子倒是摆的挺足的嘛! 今天是围猎的第一天,按照惯例,今晚皇帝会在营地设晚宴款待众臣,并且会在宴席上将一把特制的玄铁之弓御赐给这一天下来狩猎最出色的人,以作嘉奖,算是给春猎讨一个好彩头。 以此那些世勋贵族子弟、侍卫将领们摩拳擦掌,想在新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早已都按奈不住了,皇帝一声令下,马蹄奔腾,卷起滚滚烟尘。 长笙被扬起的灰尘呛得有些咳嗽,人类果然都喜欢搞些声势浩大的场面,她坚决不承认其实她是嫉妒得心痒痒,也想跟着一起进林子围猎场去浪一浪。但看着不远处穿着盔甲直冒冷气的男人还是偃旗息鼓了。 一整天时间,长笙兴致勃勃地将木兰围场营地给逛了个遍,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去参加庆贺春猎的篝火晚宴。 长笙作为随行的帝妃是必须要到场的,但她着实不想看到狗皇帝那张臭脸,于是她很低调地缩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很快便开始专心致志地享受只有在木兰猎场才能吃到的原汁原味的烤肉。 萧续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冷眼睨着角落里不停捣鼓烤肉的家伙,他有些牙痒痒,这女人永远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蠢样,却总是能气得他肝疼。 席间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很快迎来了今晚皇帝圣赏今日狩猎头筹的重头戏,那些参加围猎的猎手们都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得到圣赏的青睐。 这第一的头衔最后归了镇国公府嫡孙、新科武状元卓擎。这卓擎不愧是将门世家出生,竟猎到一头比他人还有高壮的熊瞎子。 今日是围猎的第一天,正在的大规模狩猎还未开始,今日众人都只是在围场附近的林子里打猎,并未深入山林腹地,因此大家的猎物虽多,但大多都是一些野兔、野鹿之类并无多少攻击性的食草动物,卓擎能在第一天就猎到一头熊瞎子,倒真叫人不得不佩服。 熊瞎子被人抬上来的时候已经死透了,长笙看着眼前的突然大物不禁有些咋舌—— 这卓擎倒还真有两下子,她在云岐山时也见过熊瞎子,它们脾气暴躁、力气极大,肥厚的熊掌能一下拍碎粗壮的树干,连凶悍的大虫、狡猾的野狼都不敢轻易惹它,平日里上山的猎户见到它们更是只有逃命的份。 今日居然有人能击杀一头成年的熊瞎子,长笙不禁要对这位卓小将刮目相看了。 萧续冷眼看着那个该死的女人一脸崇拜倾慕地盯着卓擎瞧,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胆大包天到忘了自己现在是何身份了是吧,嗯? 这时萧续忽然想起,貌似……这女人和卓擎曾经还到过谈婚论嫁的地步,要不是后来出了白四姑娘和卓彦堂那档子事,这两人现在还真能成了也说不定! 所以……这个该死的女人现在是旧情难忘吗? 一想到这里,萧续感觉自己肺都快要气炸了,虽然他也搞不懂为何自己会如此生气…… 李九章站得离皇帝最近,感受着身旁这位身上正源源不断散发着的黑气,他看着面上丝毫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帝,心里不禁哀嚎,有一个一个阴晴不定还表里不一的主子实在是心累啊! 卓擎今年才十八,年少有为,正是最意气风发之时,他在众人艳羡、赞赏的目光中昂首阔步地走到皇帝座下,跪地受赏谢恩。 第三十六章 可不知为何,在皇上将玄铁弓递给他时,卓擎看到皇上似乎……似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有点儿懵,再抬眼小心翼翼地偷瞄皇帝一下,还是平时那个威严肃穆、看不出喜怒的帝王,他暗暗松一口气,刚刚应该是错觉吧…… 封赏过后便是歌舞助兴,这次歌舞倒是别出心裁,舞姬们竟是穿上大盛将士的软甲战服,束起长发,勒紧纤腰,战鼓乐声响起,姑娘们一改往日弱柳扶风的娇美样子,精神饱满地跳起来一曲战士入阵曲,令人眼前一亮。 在场的众人看得渐入佳境,正当此时,舞姬们忽然拉出一条黑色的绸带然后四下散开,之间一个同样穿着将士服的窈窕身影踏着绸带破空而来,身姿灵动,最后轻轻地降落在众舞姬中央,她和周围舞姬的区别在于她还带了一个有些凶煞的面具,但带在女子脸上却别有一番风味。 显然,这位戴面具的女子是领舞者。 只见她抽出别再腰间的木剑,曼妙的身子轻轻移动,回旋、转身、挑剑,众人皆有些惊诧,这女子竟是在舞剑,动作连贯流畅,少了平日里男子武剑的刚硬,多了几分女子的柔软,却也给人英姿飒爽的感觉。 一曲毕,场上寂静无声,在座的女人还好理智尚在,可男人们瞧着这精彩绝伦的新鲜舞蹈,如痴若迷,静默片刻后轰然叫好。 舞剑的女子显示整理好最后的动作,然后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杏面桃腮、艳丽绝俗的美人脸…… 这下在场的男人们彻底看痴了,不曾想这般骇人的面具下竟藏着这样一位美娇娘。 可惜这些痴呆的男人中并不包括萧续在内,他本就因着他那个让人气炸肺的宜婕妤正生着闷气,对于这曲有心人精心安排的舞曲更是从头至尾冷眼旁观。 萧续认为舞剑原本该有凌厉的气势,动作应是干脆利落却又不失美感,可这个女人分明放不开手脚,学不来舞剑时的磅礴大气,给他一种矫揉造作的感觉,脂粉味太重,画虎不成反类犬。 那美人学着兵将的样子朝首座的萧续跪膝抱拳行礼,声音清脆明亮,宛若莺啼:「谏议大夫秦肃之女秦寄春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话刚出,众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男子快速从一旁大宴席案几后出来,跪在秦寄春身旁,给皇帝叩首,诚惶诚恐道:「小女无状,恐惊圣驾,还请圣上恕罪!」 说完又转头轻叱女儿:「胡闹!」 秦寄春樱唇微嘟,天真娇憨,「臣女感念我大盛国运昌盛、兵强马壮,来到这木兰围场更是有感而发,想以一曲战士入阵曲表我大盛将士忠魂,想是皇上定不会怪罪的。」 萧续看着底下一唱一和的父女两,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和蔼可亲,他笑道:「秦姑娘率真可爱,舞曲优美,何罪之有,都平身罢!」 长笙兴致盎然地看美人,这姑娘有着倾城的容颜,能与之媲美的到现在为止长笙还只见过两个,一个是狐狸,还有一个是她的便宜大姐白锦玥。 美人秦姑娘一脸娇羞地谢恩起身,眼波流转,看着上方俊美不凡宛若天人之姿的帝王,心跳更加快了,此刻声音能漾出水来:「谢皇上恩典。」 这下子在场的众人堪堪回过味而来了,这位秦小姐说是为大盛将士助威,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萧续不屑去看那倒胃口的父女二人,他随手一挥懒洋洋说了一个「赏」字打算敷衍了事,若是这父女两识趣,他今日就懒得和他们计较了,若是不是去,那就怪不得他了,正好他有一肚子气没处撒呢!就看你自己的了,裸/奔女…… 可惜,萧续的「良苦用心」并没有被体会到,秦寄春含羞带怯地开口:「臣女不求圣上赏赐,只求圣上了臣女一个心愿。」 「春儿,胡闹。」秦肃假惺惺地呵斥。 「臣女心悦一人,还求皇上成全!」说完用勾人的媚眼欲语还休地看着萧续,就差直说皇上我想给你做小老婆了…… 长笙那叫一个佩服啊,这姑娘真是勇气可嘉! 在场的众臣不禁感慨,果然当皇帝的都艳福不浅啊,都让京城「双姝」之一的大美人自荐枕席了。 萧续眸色微嘲,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不知秦姑娘觉得京郊龙华寺后山冬季的雪景如何?」 秦寄春错愕,她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会问一句不甚相干的话,但她还是定了定心神道:「龙华寺后山的雪景乃京中一绝,臣女甚是喜爱。」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去岁隆冬之时,臣女在龙华寺抄经时,还为此专程去后山赏过雪景。」 李九章内心激荡,果然是她,虽然那位秦大人让人头疼,但这位秦小姐天香国色,人家都自个儿找上门来了,皇上,还在等什么,快去吧! 在场的人都有些懵,皇上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只有长笙在听到萧续说龙华寺后山的时候微微缩了缩脖子。 萧续已经认定了自己心中的谱,那久不要怪他了—— 「秦姑娘的意中人可就在场?」 「回皇上,在的。」秦寄春内心雀跃。 「那朕猜猜……是否是皇室中人?」 「是的,皇上。」秦寄春激动加娇羞。 「哦,那是否和朕有关联?」 「回皇上,是的」心间小鹿乱撞。 「那即便不是正妻也无所谓?」 「臣女只求能陪伴其左右,不是正妻也无妨。」她有信心能一争皇后之位。 「哦,那朕知道了。」萧续故作了然道:「秦姑娘才貌双全,还是朕肱股之臣的爱女,如今勇敢说出爱慕之人,朕定当成全。」 秦寄春面上羞涩,内心却是信心满满,她就知道以她的才学和容貌定能入皇上的眼。 萧续转头对李九章道:「李九章拟旨……」 众人皆屏息以待,只见皇帝薄唇微起:「谏议大夫秦肃之女秦寄春,娴熟大方、温良敦厚,恪恭久效于闺闱,克娴于礼,适婚嫁之时,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赐为靖亲王萧绩侧妃,责有司择吉日进门。」 此话一出,满场愕然,秦寄春灿若桃李的面颊此时已没了血色,秦肃结结巴巴:「皇……皇上不是……不是靖……」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萧续眼含威胁:「作为赏赐,朕成全了秦姑娘的心愿,秦卿难道还有何不满?」 秦肃悻悻然闭嘴。 众人皆被皇帝的这波操作惊呆了,但回过神来一想,靖王萧绩——在场的人,皇室中人,和皇帝有关……好吧,确实没毛病! 靖王萧绩原本正坐着看好戏,猝不及防锅从天降,不禁苦笑,这个腹黑弟弟,还真当他是废纸篓。秦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这个女儿一看也不是省油的灯,皇帝自己不想要这个麻烦,就硬塞给他,说好的兄弟情谊呢? 然君无戏言,皇帝明显有备而来,萧绩无奈,只好起身走到中央领旨谢恩,心想大不了就费点米放后院养着就是了。 在场有心思敏捷的人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皇帝这招可真狠,要知道靖王妃是溪山陆家的嫡女。 第三十七章 陆家阴盛阳衰,到了靖王妃这代只得靖王妃弟弟一个男丁,宠爱至极,却在一次酒楼的争执中被秦寄春的哥哥失手打死了。因先帝当年对秦肃的偏袒,此时大事化小最后不了了之。 故此,这些年陆家人对秦家恨不能噬其血肉,靖王妃也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公然给秦家女眷难堪。这秦小姐要是成了靖王侧妃,进了王府,作为主母的靖王妃能让她好过? 看到面如土色的秦家父女,萧续暗爽,心情也终于好了不少,他眼睛在场的众人身上一扫,索性趁现在,就让自己彻底痛快一番吧! 李九章看到皇帝唇角扬起一抹笑,就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萧续高声道:「君子有成人之美,能成就这么一桩美事朕甚是欣慰,不若这般……」 众人看到皇帝逐渐扩大的笑容,心中都暗道不妙,只听皇帝接下来道:「余卿、郭卿可在。」 被点名的两人心里咯噔一下,起身出列。 萧续笑得和蔼可亲:「朕记得余卿之子年及弱冠,却还未成亲,郭卿的女儿也已及笄了吧,才子配佳人,倒又是一桩天定的好姻缘,朕便撮合了这桩美事吧。」 闻此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余大人和郭大人可是政敌,你死我活、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陈卿不是夸过自己的女儿才学出众,贤淑温良吗?陈卿为国效力,如此好女应当有一门好姻缘,特赐为顺亲王妃。」 再抽一口冷气,顺亲王今年四十有七,早年丧妻,是个空有爵位毫无实权的闲王,而且胖得像头猪。 看着笑容无比邪恶的皇帝,众臣们渐渐回过味来了,被乱点鸳鸯谱的几位,似乎都是当初提议皇帝立后选妃蹦跶的最欢的几个。 有个小心眼爱记仇的皇帝,做臣子的也真是心累啊! …… 篝火晚宴的结局是——萧续心情舒畅,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留下一堆被赐「毒婚」臣子及其家眷在那里如丧考妣。 长笙不知道这些人中间的弯弯绕绕,她只是看表面得出结论,狗皇帝越来越狡猾奸诈了,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第二日,按照祖制,皇帝是要下到围猎场亲自狩猎的,将皇帝狩得的猎物作为最后春猎祭典上的贡品,以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由于前一日晚上心情无比畅快,萧续倒也一夜好眠,第二天便精神奕奕地带着大队人马直奔围场深处。 看着那身着金色战甲的骚包身影在林间消失,长笙顿时像只脱了缰的野马,便迫不及待想要进林子里撒欢。 胡嬷嬷怎么拦都拦不住,最后无法,只得使了两个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两个侍卫怕她摔着了,就给她找了一匹刚出生没多久,只到长笙腰间的小马驹。 于是,长笙在前坐在毛茸茸的小马驹上,后头跟着两个坐在高大骏马上的威武侍卫……场面怎么瞧怎么怪异。 可长笙并不在意,她骑在小马驹上,带着人高马壮的两个侍卫,乐颠颠地冲进了林子里。 长笙在林子里兴奋地这里摸摸,那里挠挠,侍卫想帮她猎个小兔子她还不让。她想进林子逛逛主要是这里儿有云岐山的感觉,让她有点想家了,她可不是狗皇帝那种残暴分子总是喜欢打打杀杀。 她摘了朵小花捏在手里把玩,摇头晃脑地哼着歌,突然……长笙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她朝后看去,两个侍卫都毫无感觉,想来是她较常人敏锐的五感先一步感知到了,很危险的气息。 真是欲哭无泪,又是一个似曾相识啊!老天爷总是这么看得起她。长笙拼命给自己顺气,不怕不怕,这次她还带了两个帮手,不怕的…… 长笙当机立断,指挥着两个侍卫原路返回。 可她骑得是一匹小马,不但跑不快,还不怎么听指挥,这么□□西拐得一耽搁,很快几人便听到了前方的打斗声。 两个侍卫立刻警觉地抽出佩剑,翻下马背,一个留在长笙身边,一个走上前轻轻地拨开面前的灌木丛查看情况。 长笙视力本就异于常人,透过侍卫拨开的缝隙,她能清楚的看到那边的场景—— 长笙真的是想给自己跪了,她发誓,她以后一定乖乖听嬷嬷的话,就躲在屋子里哪也不去! 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地,不远处一个暗金色的身影正和几个黑衣人交缠着,刀光剑影,血色弥漫…… 就在这时,她那匹很有想法的小马驹胖蹄子一撅,低低地嘶鸣一声,居然,就这么朝着另一边哒哒地跑了,顺便还很有领导风范地拐了侍卫的俩匹大马和一起溜了…… 这下,正在厮杀的黑衣人和那暗金色身影同时都朝这边望了过来,见是一个女子和两个侍卫打扮的男人,黑衣人互相交换眼神后,立马有三个黑衣人飞出战局拿刀朝这边砍过来…… 长笙吓得两腿发软,下意识地就想捻起一个法诀朝黑衣人扔过去,可是……现实总能让她乖乖认命——她忘了她现在屁点法力都没有,于是只能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三个黑衣人提刀慢慢逼近。 倒是两个侍卫当机立断抽刀挡下黑衣人迎面一击,只是三对二终究少了些优势,很快他们也和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只留长笙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长笙心中焦急害怕,正想着先给自己找个地方躲躲之际,一道刺眼的刀光在她眼前划过,等她发现时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柄泛着幽幽寒光的长剑朝她当胸刺来…… 「当——」一声金属相击发出的清脆响声,那暗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摆脱了几个黑衣人的纠缠,如鬼魅般掠到她身边,火光电石之间抬手挡下了黑衣人狠厉的一剑。 男人盯着长笙微微一顿,随后快速将她放到树后,长笙有些呆愣……忽然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失声惊叫:「小心,背后!」 男人猛然转身,扬起手中的长剑朝着黑衣人狠狠划去,动作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短暂的沉寂后,那黑衣人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异眼神轰然倒地…… 男人的功夫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可这些黑衣人也着实了得,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凶残打法,所以最后一切归于平静之时,就只剩下长笙和男人了,她的那两个侍卫都死在方才激烈的打斗中。 男人将剑从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胸口拔出,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色走到长笙身边,恭敬行礼:「微臣参见宜婕妤,娘娘受惊了。」 长笙的确受惊不小,脸色发白,这是自她成为白锦珈……不,应该说是她这五百年以来见过最血腥的杀戮场面,她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道:「宴大人多礼了,方才多亏了大人出手相救。」 宴清提出先行送她回营地,长笙求之不得,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回走。 两人见的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和沉默,也许是为了缓和氛围,宴清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斟酌着开口:「娘娘,微臣想请娘娘解惑。」 长笙略带疑问的表情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宴清又思索了一阵,终于还是将自己憋在心底好久的疑问说了出来:「娘娘……上等货色是作何解释?」 第三十八章 长笙没想到居然是怎么简单的问题,她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外地说:「上等货色就是长得很好看的人,中等货色是长相一般的,下等货色就是长得丑到不能见人的那种。」 说完后又语带赞赏地补上一句:「宴大人你就是上等货色。」 宴清:「……」 纵使他已经差不多心里有数,但乍一听这位宜婕妤用如此彪悍的称谓轻描淡写地定位美丑之分,仍是有些无语。 想起府里那位所谓的弟妹,这崇宁候的女儿倒是个个儿都不一般,他特别好奇想问问,她给皇上的定位是何种「货色」…… 正在两人各怀心思间,前方忽然缓慢升起一道烟火,带着刺耳的声音,随后在高空中炸裂成一片亮光。 宴清的脸色骤然一变——那是暗部的求救信号。 长笙看看空中的亮光,又转头看看宴清,见他满脸凝重,忍不住问道:「宴大人怎么了?」 宴清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喃喃自语:「皇上那边有危险……」 听他这么一说,长笙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从她发现这人穿着早先皇帝离开时穿的铠甲被人围杀时起,她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往的经验得出的教训,凡是与狗皇帝有关的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宴清只略略思索片刻,便很快做出决定,他飞快朝四周打量一番,选定了一棵高耸的大树,将长笙带到那棵树下,「事情有变,臣现在必须敢去皇上身边,无法护送娘娘回营地,还请娘娘恕罪。为保娘娘安危……」 「我懂的我懂的!正事要紧,皇上要紧!本宫就在树上等大人来寻。」宴清话还未说完,长笙便极有眼色地开口插话。 幸好她今日穿的是方便行动的骑马装,于是袖子一撸,脚一蹬,顺着树干蹭蹭蹭地就爬上了树顶,找了个结实的树杈往上一坐……动作熟练流畅,绝不拖泥带水! 等坐稳以后,她还很有经验地拉过一丛树叶往身上遮了遮,探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很明事理地朝树底下的宴清挥了挥,透过叶丛,她朝他大声地喊了句:「宴大人,你快去忙你的吧,我在这儿很安全的,不必担忧。」 宴清已经伸开的双手有些僵硬,他尴尬地收回,摸摸鼻子,仰起头朝上望去,确定没什么问题,他在树上做了个标记后,便朝着方才信号升起的方向快速飞掠而去。 长笙坐在树杈上,悔的肠子都青了,静谧的林中除了她似乎再没别的动静,她真恨自己,留在营地吃香喝辣多好,怎么偏就记不住教训呢! …… 太阳开始西斜,暮色渐渐四合,偶尔能听见昏鸦渗人的叫声,却还不见前来寻她的人影。 长笙稍稍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腿,她自幼现在山林间长大,黑夜下的山林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来说有多危险她很清楚。 她虽然没有法力,但她身手还是较常人敏捷许多,完全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到营地。 脑中正在天人交战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命要紧,先行回去,那宴大人若是在此处寻不到她定会找回营地的。 下定决心后,她颤巍巍从树干上站起身,找准方向后,一提气准备跳到前方的树干上…… 忽然,她瞧见前方隐隐有个身影在朝这边走来,长笙跨出去的一只脚登时就缩了回去。她再次蹲回叶丛间,观察着慢慢走近的人。 只见那人太监模样打扮,他先是对着周围的树干仔细寻找着什么,大概是在找宴清留下的标记,环视一圈后终于找打长笙所在的那颗大树,他稍稍站远一些,抬头试探着轻声呼叫:「婕妤娘娘在树上吗?奴才奉命来接娘娘回营地。」 长笙一听,很是兴奋,果然是来接她回去的。于是她一把扯开遮在身上的树叶从,冲下方喊道:「我在这儿,是宴大人叫你来的吗?」 底下的人见到长笙后,明显松了口气,他朝长笙作个揖,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在营地被宴大人派来接应,宴大人说他将娘娘安置在一棵刻了圆形图案的树上。」 听人如是说,长笙想这就是来接她回去的没错,于是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转身,刚准备顺着树干往下爬时,倏然就停顿了—— 不对! 她的一向很准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这太监说他是从营地被宴清遣过来接应她的,营地人手充足,既然宴清是在营地找的人,那不论如何,一个皇帝的妃嫔在林中遇险,前来救援的不可能只有这么区区一人,更不可能不带侍卫只打发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太监前来寻她…… 心中这么一盘算,长笙顿时警觉起来,她急忙又缩回树叶丛间,朝下放试探地说道:「本宫不慎伤了脚,只你一人怕是无法带着本宫安然回去,不若这般,你先回营地多带些人了,这样更好行事。」 底下的人一愣,见长笙似有所察磨蹭着不肯下来,便有些急了,营地那边脱不了太久,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他必须尽快动手…… 顿时凶相毕露,从袖管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只手攀着树干,手脚并用,开始十分灵活地往上爬。 看着眨眼就逼近的人,长笙顿时想替自己鞠一把同情泪,这一茬接一茬的还没完没了了。 来不及多想,她迅速起身,在男人举起匕首狠狠扎过来的瞬间纵身跳起,飞跃到另一颗树上。 那人有些傻眼,不是说这宜婕妤是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吗,怎么跑路的时候比他这常年习武的人还要溜? 于是就这般,两人你追我逃,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树叶扑簌簌地掉,惊起了一片早已归巢的鸟儿。 时间越拖越久,那太监本以为三两下就可以把人干掉,此时却有了一种被戏耍的感觉,终于他恼羞成怒,从腰间拔出一柄飞镖朝前方正在飞窜的女人掷了出去…… 长笙一时躲闪不及,被那暗器射中了右小腿,一阵剧痛,身子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摔落在地。 这一摔,长笙觉得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摔碎了,她无力地趴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 身后那人也跟着落回地面,他举着寒光凛冽的匕首如恶鬼般狞笑逼近:「跑啊!婕妤娘娘您怎么不跑了?」 冰凉的触感已经抵到了喉间,锋利的刀刃已经嵌进了细嫩的皮肤,慢慢渗出血水了。 长笙咽下口中上涌的血腥气,绝望地闭上了眼,没想到她最后不是被天雷劈死,也不是被狗皇帝吃掉,而是死在一个姓甚名谁都不清楚、究竟与他什么仇什么怨都不知道的无从知晓的丑男人手里…… 可预想中临死前的痛感传来前,长笙突然听到耳边野兽喉间低咆的咕噜吼叫声,一阵腥风刮过,抵在她喉间的匕首咣当落地,随后便想起了男人的惨叫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长笙的心脏剧烈跳动,过来很久才慢慢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凶恶狼脸,长嘴、獠牙,口中的涎水正嘀嗒在她襟上……她僵硬地将头转向一边,那太监像块破布一般躺在那里,喉间两个模糊的窟窿正在潺潺往外淌血,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第三十九章 再往四周仔细一瞧,不知何时,周围全是泛着森森绿意的狼眼,长笙双眼一翻,正想晕过去,就被那锋利的狼爪了一把摁住了胸口…… 「哎哎哎——别死呀!不然老子和兄弟们就白忙活儿了!」 长笙微微睁开眼,有些惊诧,她不可置信试探着放开灵识,意外惊喜——这匹凶恶脸的狼居然只即将成精的狼妖,且这群狼之中也有些狼已经有了灵识。 狼是群居动物,眼前这匹驮着她一直叨叨叨没完的话痨狼妖是这个狼群的头狼。 「不容易啊,老子活了两百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能成功化成人形的妖,所以算你走运,要不是老子觉得你是个稀罕货,才懒得理你……」 「要不是咱们都混妖界,指不定在那男人杀了你之后还会捡漏将你啃干净。 「不是老子说你,既然是能化形的妖了,那就说明你的实力定然不差,居然还混到被差点被人类干掉的地步,也太给咱们妖界丢份儿了!」 …… 长笙有气无力地伏在狼背上,她现在浑身剧痛,眼皮如有千斤重,耳边是这位狼兄嗡嗡嗡的声音涨得她脑袋疼,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想让它闭嘴:「小伙子按辈分我可以做你的奶奶,尊敬长辈现在别说话,奶奶浑身都疼……」 林间,无数高举的火把将原本黑暗的密林映照得如同白日。 萧续在李九章的搀扶下翻身下马,他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把随意掉落、沾着血迹的匕首,一具身着太监服的尸体,还有他身边一大滩血…… 一侍卫上前查探尸首后回身向萧续禀告:「皇上,此人似是被野兽咬断喉管气绝而亡。」 萧续一言不发,眸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墨色。 宴清站在一棵大树边,他看着上头自己亲手刻上的的圆形标记,懊恼自责,用尽全力一拳打在树干上,指骨由青泛红。 崇宁候白明渊也在寻人的队伍中,当听说眼前躺着的那具尸体是被野兽咬死的时候,他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坐倒在地,被旁边的人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熊孩子的糟心事多是多了点,但再如何也是亲生的,白明渊此时只觉天旋地转。 萧续瞟一眼快要瘫倒的白明渊,他紧紧握了下拳,沉声开口:「传令下去,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寻找……」 他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声音更加冰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次木兰围猎所带的人马,除了例行留守营地的侍卫外,几乎所有人都被派出来。 时间的推移,大家的心也越来越沉,这宜婕妤怕是早已葬身兽腹了吧……只是瞧着皇帝阴得能滴出墨的脸色,谁也不敢说出口。 萧续才毒发醒转过来,此时的脸色苍白如纸,李九章想劝他先行回去歇息,被他狠狠瞪回。 他暗自磨牙,这女人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忽然,萧续身边的都侍卫骤然拔刀,缩成一个包围圈将他围在中间。 萧续身边的贴身侍卫都是过了明路的暗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顶尖高手,他们的感官也异常敏锐,此时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警备状态,那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危险…… 众人皆提高警惕,屏息静待。 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浮现出一点点幽幽的绿色光点,在黑夜中异常渗人,慢慢的越来越密集,让人头皮发麻。 「狼……是狼!好多狼!」有人失声尖叫。 气氛陡然凝重,大家举着火把纷纷拔刀朝萧续围拢靠近。 「皇上,为皇上的安危着想,咱们还是先回营地吧!」 萧续皱眉,盯着那些那些幽绿的光点不语,耳边隐隐有狼嗥声传来…… 光点渐渐移动,越来越近……然后一头纯灰色皮毛、四肢健壮的狼迈着威风凛凛的步伐朝他们走来,萧续身边的侍卫有人提刀,有人拉满弓,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萧续的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他从那头狼出现只是起就一直紧紧盯着它……不,应该说是盯着它口中衔着的一块系着红绳的玉坠,这玉坠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白明渊也注意到了那块玉坠,他手指颤抖指玉坠道:「珈儿,那是珈儿的玉坠!」狼嘴里叼着的这枚玉坠是亡妻在女儿出生时寻来的上好古玉,是让高僧开过光的,女儿从小贴身佩戴不曾离身。 萧续一听,他抬手急止身旁护卫下一瞬就要脱手而出的利箭,他目光沉沉,看着站在他正对面的那匹狼。 那狼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幽绿的狼眼中没有野兽的凶狠也没有面对人类利箭的害怕,很平静地打量着他。 一人一狼就这样对视着,片刻之后,狼转过了身,又扭回头看了萧续一眼然后迈着健壮的四肢走了,四周围的群狼也跟着它离开,那使人心里发毛的幽绿光点也渐渐退去。 萧续微微思索一下,就迈步朝着狼群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皇上!」 有人失声惊呼,想要阻止皇帝想群狼靠近。 萧续并未理会,一直迈着缓慢但沉稳的步伐跟在那叼着玉坠的头狼后头,护卫们无法只得握紧手里的兵器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 一群人和一群狼就这样保持这诡异的沉默走过一片密林,视野豁然开阔,他们竟来到一片谷底,灰色的头狼回头朝他们示意一下后,转身走绕过一个灌丛,走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下。 众人也跟着小心翼翼地绕过去,随后看到的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惊愕—— 岩石下铺满了干草,这明显就是个狼窝,灰狼们三三两两地栖在那里,或坐或站,见到这么多人来只是直直朝他们看来,并无多大的情绪。 而他们找了一个晚上的宜婕妤正静静躺在草堆正中间,双目紧闭,她身边依偎着一群毛绒绒的小狼崽子,宜婕妤手里还抱着一只…… 那头狼走到宜婕妤身边,将嘴里的玉坠松开放到她身上,然后回头看了皇上一眼,慢慢地退开站到一旁。 萧续静静地看着躺在草堆里昏睡的女人,没了以往的灵动和鲜活,她嘴唇苍白无力,平日里张扬红润的小脸早已失去了血色,就这么躺在那里,脖间,细腻白嫩的皮肤上有一道刺眼的血痕…… 视线下移,她右腿边的裙裾向上撩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细嫩的皮肤,那儿有道深深的口子正在不停地往外渗血,一只小狼崽正伏在她腿边伸出粉嫩的小舌轻轻地为她舔舐着伤口。 萧续的眼中乌云翻滚,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然后缓缓向昏睡的女人走近…… 「皇上!」众人见皇帝朝环着群狼的宜婕妤靠近,不由抬高了音调,那些护卫如临大敌,拉开弓对准了群狼。 如此一来,原本悠闲的狼群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有些原本卧趴在地的都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那弓箭,露出森森的獠牙。 萧续强压住内心翻涌的暴怒,转头低身呵斥:「闭嘴!都住手!」 说完他弯腰轻轻抱起地上正在昏睡的女人以及……女人怀里那只正在打鼾的小狼崽,然后起身往回走。 群狼没有任何响动,这么静静看着男人抱着昏睡的女人走出视线。 第四十章 众人见被顺走了崽子的狼群都毫无反应,便也悄悄松了口气,跟着皇帝一起往回走,今晚略显奇幻的经历让他们都有种像在做梦的感觉,传说中的宜婕妤果然非常人所能及也,竟能和凶残的狼群做朋友…… 萧续紧了紧怀里的女人,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病弱的身体,李九章想过来搭把手被他用眼神狠狠瞪回。 不知为何,他心底蔓延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辨明的酸涩情绪,他想,等这个麻烦精醒过来,他必须再得亲自治治她,免得她总是不长记性…… 等麻烦精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 长笙悠悠转醒后入眼的便是迎冬那双肿成核桃的双眼,她抚了抚还在跳动的胸口,真好,原来她活下来了! 养伤的这几日,她的营帐里来过很多人,为她诊治的太医、便宜爹白明渊、随行的大臣女眷、妃嫔……就连宴清也隔着屏风来问候过她的伤势,只有某位皇帝一点动静都没有…… 长笙自己心里明白这次出事与她不听劝执意非要进围场有很大关系,听说皇帝将她带回来的时候脸臭得可以,她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狗皇帝来找她麻烦,可一连几天御帐那边毫无动静。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狗皇帝能不能给个痛快啊! 御帐中,李九章将一碗汤药端上,恭敬道:「皇上,该喝药了。」 萧续放下手中的奏章,一手端起药碗,棕黑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到令人作呕的味道,萧续面无表情,抬手仰头将苦药一气灌下。 他将药碗放回漆木托盘中,抬眼便瞧见李九章欲言又止的表情,状似随意道:「说吧,何事?」 李九章期期艾艾地说:「宴大人领完了五十杖责了,现在就在帐外候着,说要来请罪,皇上您看,是传宴大人进来,还是让他先行回去养伤?」 萧续瞥他一眼,「宣。」 须臾后,宴清打帘进来,他脸色有些苍白,走路的姿势微微僵硬,身姿却依然挺立如青松,他走到萧续案前,跪拜请罪:「微臣失察,令宜婕妤陷入险境,罪该万死,特来请罪!」 萧续沉默片后道:「起罢,此事并非全是你之过错,杖刑也领了,此事便无需再提。」 宴清深吸口气候才缓慢起身。 萧续见他动作有些缓慢僵硬,便道:「你先行养伤罢,后头刑讯的事宜就暂且先交给暗一。」 宴清却摇头道:「谢皇上,臣并无大碍,此事还是由臣一应负责罢,况且……」他眸色加深,「事情已有头绪。」 「留下的那些活口已招认,韩王余孽勾结犬戎之事确凿无疑,接下来只需在北疆让陆洋他们盯紧了,相信很快便能将其一网打尽。只是,寻找安王的踪迹还需费些心神罢了。」 萧续面无表情,只是眸中弑杀之气一闪而逝,「令锦衣卫全权配合,加快动作,朕已经没有耐心再陪他们玩下去了!」 当日计划的便是宴清扮作他的样子引人上钩,原本一切顺利进行,却未曾想余孽和犬戎勾结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犬戎王大概是想置他于死地后好从中得利,派出了大批人马,在宴清牵制住韩王余孽后,一时不查,萧续一行人竟和犬戎的杀手正面碰上了…… 而他身上的毒又恰巧在那时发作,情况危急,暗卫们只好发信号烟雾求助,随后宴清摆脱围困后赶到加入战局,可不曾预料到,宴清离开后,白锦珈那不省心的女人就出事了…… 思及此,萧续心中压制的暴虐有被掀起,他自己都不知这是为何,于是急忙深吐一口浊气,将自己的思绪拉回,问道:「被野兽咬死的那太监身份查到了吗?」 宴清深深皱眉:「臣已派人验过尸身了,那人是假扮的太监,身上有断魂楼杀手的刺青,臣查了记录,此人是在我们到达木兰围场后趁着起初人员混杂之际被有心人安置在洒扫处的。」 「在洒扫处营帐后的草堆里发现的两具尸体,一人是当日负责围场巡逻的侍卫小队长,还有一人……」说到此宴清的脸色也开始阴沉下来,「还有一人便是当日按臣吩咐回营地报信接应宜婕妤的侍卫。」 「是否是同一行人?」萧续问。 宴清摇头:「臣审问过了,并非韩王余孽所谓,从种种迹象来看,似乎就是冲着宜婕妤去的……」 宴清离开后,萧续便坐在榻上陷入了沉思——是了,韩王余孽与白锦珈并无仇怨,无需大费周章杀一个毫无价值的人。那会是何人所为,白家的仇人?抑或是那女人自己结的仇怨,就如现在在冷宫之中的刘氏和安氏之流…… 萧续晃晃脑袋,有些恼怒,自己为何要为这个整天祸事不断的女人如此费神费力,听李九章说那女人醒来后倒是好吃好睡,简直岂有此理! 萧续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气势汹汹地就往外走。 此时宜婕妤所住的营帐内,长笙倚靠在榻上,太医正在为他诊脉。她将手腕递出,见太医一收探脉一手抚须沉思的样子,她的思绪也渐渐散开—— 到底是谁想至她于死地呢……不,她下山不过几月光景,知晓她身份的只阿玉一人而已,应该说是有人要白锦珈的命! 长笙回想她第一次遇到白锦珈母子时的情景,会不会是当日害死白锦珈的那人所为,以为白锦珈没死,就有了第二次暗杀,或许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这么一想,长笙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在她没有恢复任何法力之前,她还是安安分分地龟缩在屋子里吧…… 正胡思乱想间,萧续进来了,长笙见到脸色如猪肝的皇帝又是一个寒颤,但转念一想,自己自从被救回来后好像没惹过他呀,这又是生的生的哪门子邪气? 萧续带着满地自郁气冲进帐子,见到太医正在为长笙诊脉,这才微微缓了脸色,「都平身罢。」 「宜婕妤身子如何?」萧续斜睨太医,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问道。 太医也刚诊完,他拱手答道:「回皇上,娘娘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调养几日便可痊愈,至于腿上的伤,近几日忌食腥辣油腻之物便可。」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宜婕妤那日被救回之时,疑似是被重重摔伤,明明内伤严重,陷入昏迷,若换个体弱的能不能救活都不一定,没成想这才几日的功夫,这位娘娘竟然奇迹般迅速恢复了,面色红润有光泽,简直不要太健康…… 太医和一众人都退了出去,帐子里只剩长笙和萧续二人,空气都快要凝滞了,长笙自知理亏,低着脑袋不敢正眼看男人。 萧续见这女人现在倒是一副心虚可怜的模样,冷笑一声:「呦,这会儿倒是知道错了。」 他背着手,来来回回踱步,咬牙挤出声音:「白锦珈啊白锦珈,你可真行啊,一会儿没拴住,就撒开蹄子野去了,差点把自己小命都玩没了!看来还是对你太好的缘故……」 他将头转向外面,高喊一声:「李九章,进来。」 长笙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四十一章 只见李九章抱着一叠能将他脸遮起来厚度的书籍颤颤巍巍地进来,在长笙惊悚的目光中,萧续接过这些书籍,一股脑儿全堆在了榻上。 「真看你还是太闲了,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从明日开始你便开始抄书罢,将这些书籍每本抄一遍,抄完为止……」 说完又补充一句:「记住必须你自己抄,朕会亲自检查。」 长笙僵硬着动作,随手拾起一本——《道德经》,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让人头皮发麻,在看看这满榻的书籍,她有些傻眼,这得抄到猴年马月呀!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完全不会写字呀! 很早以前狐狸就教过她认字,所以她认字却不会写字。 可要命的是从白锦珈日常留下的痕迹来看,这姑娘写得一手好字,簪花小楷,工整整洁,可她连狗爬都不会……所以在平时,她坚决避免写字这种事情的发生,以免在迎冬等人面前漏了陷。 可现在……狗皇帝是想逼死她吗? 长笙眼泪汪汪,拽着萧续的衣角仰头哀求:「皇上,嫔妾真的知错了,您千万别罚嫔妾抄书……要不,要不嫔妾再给您剥一盘小虾米行不行?」 某人为了不被罚抄书,开始接受「丧权辱国」的条件:「拣芝麻也行,嫔妾可以给您拣一箩筐的芝麻……」 萧续见到女人低声下气地哀求自己,心里暗爽,多日以来莫名的郁气一扫而光,不由弯起了嘴角。 自觉成功找回场子的男人见自己的目的达到,转身就要大摇大摆地离开。 长笙见人就要走了,急的不行,顿时都顾不上害怕了,她满脑子都在回忆狐狸教过她的诀窍,怎么办,到底是什么法子来着……对了! 火光电石之间,她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撒娇!对了,就是撒娇,狐狸说了,男人都吃这一套,他们对撒娇的女人一般都比较好说话,当时狐狸是怎么示范来着…… 长笙快速回忆一遍后,抬头便瞧见萧续已经快要走到门口了,她跺跺脚,眼一闭牙一咬,呼啦啦冲上去,从男人后背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男人瞬间僵直,站住不动了…… 长笙将脑袋埋进男人的后背,死命地磨蹭,回想狐狸当时的语气,道:「皇上求您了,别罚嫔妾抄书了,嫔妾真的知错了,保证以后都听您的,再也不闯祸了……」 身后少女软软的身子就这么紧贴着自己,她两只纤细的手臂紧紧箍着自己的腰,两只手却不安分地在他胸前蹭来蹭去,萧续能清晰地感觉到紧贴在他背上的那两团柔软,少女身上那股清甜的药香就萦绕在他鼻间,痒痒地…… 萧续耳尖通红,他僵直这身体一动不敢动,色厉内荏地呵斥道:「放肆,像什么话,成何体统!快给朕松开……还不快松开!」 长笙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一听这话,她抱得更紧了,拼命摇头:「不放不放!嫔妾的伤都还没好全呢,脚疼手疼,浑身都疼!皇上让嫔妾抄那么多书,还不如让嫔妾死了算了!」 「松开!」 「不松!」 「你到底松不松?」 「死也不松!」 …… 这场拉锯战最后以皇帝红着脸妥协,然后落荒而逃而告终,长笙终于扳回一局,她让人将榻上的书收一收,全部放进一个箱子里,打算让它们就此不见天日,然后她躺回榻上,舒服地打了个小滚。 随后养伤的这几日,长笙一直是蔫嗒嗒的。 此次出事,不但让她自己受了重伤,还连累两个随行的侍卫没了性命,为此长笙情绪一直不高,整日窝在帐中发霉,就连胡嬷嬷主动提出让她出去走走她都拒绝了。 直到围猎的最后几日举行祭天仪式时,才不得不出现。 祭天那日她差不多痊愈了,当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祭天大典时,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要知道当日有许多人可是亲眼见到狼群拿着宜婕妤的玉坠带着皇上去狼窝找宜婕妤的。 此前京中就有流传宜婕妤佛缘深厚,得济慈大师的看中,因此在能在遭遇险情是号令群兽助自己脱险。 以一传百,就这样宜婕妤在围场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被传得神乎其乎,大家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在看某种稀有生物,充满了敬畏 长笙并不知道自己在众人眼中俨然成了神婆一样的存在,她现在正在手忙脚乱地绣荷包。 那天撒娇成功后,她是尝到了甜头,原来那个「大杀器」比想象中要弱上许多,所以当迎冬提议她趁热打铁给皇帝绣个荷包时,她破天荒地点头答应了。 只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等她拿起针线时才想起来——她压根就不会所谓的绣活。 不过幸好白锦珈也并不擅长女红,所以当长笙捧着十个坑坑洼洼的手指泪眼婆娑的时候,迎冬等人倒也并未察觉什么不妥之处。 围猎后期的那些时日,长笙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绣荷包,临近回京时,才做出一个勉强能看的荷包。 长笙最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上,手里扭着那个丑到不能看的荷包,心中万分纠结,真是越看越丑,这样的荷包做出去肯定会被狗皇帝笑话死的。 记得临夏的女红极好,要不就让临夏做一个她去充下数算了,自己的这个就不要拿出去丢脸了……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有小太监前来传话,说皇帝让她去御驾上伴驾。 长笙将荷包往腰间的暗袋里一塞,便心不甘情不愿地下车了。 皇帝的御驾宽敞舒适,书案、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就像一间移动的小厢房,和长笙那驾颠得她晕头转向的小马车不同,御驾许是经过特殊处理,马车行进时并无多少震感,皇帝甚至可以再车里写字办公。 她在心里嘀咕几句,上车向萧续行礼问安。 「嗯,起来吧。」 萧续正坐在案前看书,闻言头也没抬随口示意长笙坐到他身边,然后便没有再去理她。 长笙就这么无所事事的坐在男人身边,不敢乱动,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转—— 嗯……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光是这么一瞧,就把她那驾原本还算豪华的小马车衬得跟个狗窝似的…… 萧续偷偷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斜眼打量这个小动作不断的女人,在对方将目光向他这边移过来时,连忙装作认真看书状。 过会儿又偷偷瞟女人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张张口最后还是放弃。 再瞄一眼…… 长笙总感觉狗皇帝似乎在用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目光打量她,可仔细一瞧,对方一直将目光紧紧黏在书上,根本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难道她妖精的五感出错了? 宽大的车驾随着马车马车缓缓前进有些微微摇晃,皇帝继续沉浸在书的海洋中无法自拔,长笙坐在一旁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她无聊地打着呵欠,轻轻摇晃的马车,宁静安详的气氛,长笙的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她歪歪身子趴在桌案上会周公去了。 仔细听着身边女人越来越趋于平缓的呼吸声,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后,萧续放下手中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书,凑近女人上上下下仔细查看。 第四十二章 萧续轻轻地翻翻长笙的衣袖,仔细查探。 ……在哪呢? 这女人不是做了荷包要送给他吗,听说都已经做好了,可一直没动静。是没带在身上,还是不打算送了? 萧续将女人的一只手轻轻抬起,去翻她压在下方的另一只手的袖子,依旧没有找到…… 就在此时,长笙突然动了,萧续迅速直起身子,拿起书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可等了好一会,女人并未有醒转的迹象,大约是睡得不舒服,她扭了扭腰,换了个睡姿继续睡。 萧续暗松口气,他挪了挪身子继续翻找,到底放哪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难道没有随身携带,还是这该死的女人真不打算给他了,所以已经扔了? 正想着,萧续往女人腰间看去,许是放在换姿势时有些松动的缘故,一截绿色的绳子自长笙腰间的暗袋中探了出来,萧续眼睛一亮,他伸手过去轻轻一扯,从女人腰间拽出一只丑兮兮的荷包来。 萧续将荷包握在手里仔细翻看,淡绿色打底,上面绣着……萧续细细辨认,那墨绿色的一团貌似是一丛竹子?针线粗糙,缝的歪歪扭扭,看着像是三岁小女孩才有的功力。 荷包布料簇新,且绣的是青竹,一般都是男子所佩戴,这一定就是送给他的那个了。 萧续嫌弃的不得了。 这崇宁候难道穷得请不起教习先生吗,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这女人是要什么没什么。 萧续捏着荷包,左右看看,最后将荷包放在脚边,观察一番又觉得不合适,稍稍移到一个更显眼的地方,这才心满意足拿起书继续读。 可没一会儿就又把书放下了,他盯着睡得香甜的女人怔怔瞧了片刻,烦躁地用手撑撑额头——罢了罢了,看在这女人送他荷包的份上,他算是礼尚往来吧…… 萧续起身拿过打在衣架上的披风,轻轻盖在了长笙背上,长吁一口气,拿起书开始认真翻阅。 当李九章进来添茶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皇帝坐在案前翻书处理公事,宜婕妤就趴在一旁静静地睡着了,身上盖着皇上的衣衫。宜婕妤无意识一动,盖在肩头的衣裳微微滑落,皇上偏过头去瞧,面上略带嫌弃,却还是伸手轻轻替它将衣物拽回盖好。 一旁的香炉里燃着的香袅袅升起青烟,空气静谧却满室馨香…… 这位年过四旬,也经历过不少风浪的李大总管却在此时忽然热了眼眶,他没有打扰二人,转身又轻轻退了出去。 他自皇帝三岁时起边在其身边侍候,陪着皇帝一路腥风血雨地走来直至登上这天下至尊的位子,他亲眼见证皇帝在这冷漠到暗无天日宫里顽强生存、残忍厮杀,为了能活命必须勾心斗角、手足相残。 经历过宫里无数个黑暗寒冷、尔虞我诈的夜,踩着累累尸骨爬上金銮殿的那把椅子,他明白自己的主子必须冷漠、无情、多疑甚至残忍、噬杀,也知晓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不愿与人亲近,整个人清冷到没有一丝人气。 可自从遇到宜婕妤后皇上似乎慢慢有了变化,会被宜婕妤气得跳脚,会孩子气地捉弄她,却也会为她焦急担忧,为她坐立不安…… 这样的主子活得才像个实实在在的人,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多好! …… 长笙一觉醒来,睁开眼,看看周围的摆设一时间有些茫然。 「终于醒了。」一旁的萧续冷不丁出声,吓了长笙一大跳。 萧续睨着她,冷哼哼:「爱妃可真是好样的,说是来伴驾,却自顾自睡得香甜。」 男人表情颇为不耐,说完他挥手就要赶长笙下车。 长笙见状有些心虚,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自觉理亏,于是准备灰溜溜下马车。 刚起身准备向外走,就被萧续叫住了:「咦?这怎会有个荷包,爱妃是你的吗?」 长笙回头,就见萧续从她脚边拾起一个惨绿的小荷包。jsg 长笙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她那个羞于见人的丑荷包吗,什么时候掉出来的,自己也太不小心了? 这下好了,到了狗皇帝手里,他定要嘲笑她了。 萧续将荷包放在手里翻看把玩,若有所思道:「瞧着样式,似乎是男子佩戴的,爱妃是要送给哪个男人?」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长笙一眼。 这罪名可大发了,长笙忙摆摆手,结结巴巴地解释:「这……这不是……」她闭了闭眼,狠狠心大声道:「这是嫔妾亲手做来送给皇上的,还望皇上不嫌弃……」 萧续两根手指夹着荷包,嫌弃得不得了:「做工如此粗糙,爱妃也好意思献给朕……」 所以,既然你这么嫌弃,就快快还给我罢! 「不过既然是爱妃的一片心意,那朕就勉为其难地手下了。」那神情,仿佛收下荷包是对长笙的施舍。 然后长笙捂脸遁走时,并未注意到身后马车里某个皇帝洋洋自得、迫不及待地将原先挂在腰间的荷包解下,正将这个被他无比嫌弃的荷包往上挂…… 经过多天的行路,皇帝及随行的的车驾终于在入夏前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京城。 留在宫中的妃嫔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皇帝给盼了回来,正待她们摩拳擦掌,准备使出浑身解数好好邀宠一番时,她们悲伤地发现——那个据说木兰围猎前就已失宠的厚脸皮宜婕妤,随着皇上出去一趟,居然又复宠了! 众妃咬牙切齿,定是这女人在围猎期间近水楼台先得月,对皇上大献殷勤。 这宜婕妤回宫时就是从皇上的车驾上下来的,尤其是回宫后的这几日皇上一下朝就风风火火地往含章殿赶,若有谁想要见皇帝,除了上早朝时,也就只有去含章殿找人了。 众妃嫔们简直是心累啊,这宜婕妤一会儿失宠一会儿得宠,就跟耍着她们玩儿似的。 虽说在以前她们也照样不得宠,但那时皇帝不近女色,对待后宫的女人都是同一种表情,大伙儿谁也别说谁,可现在忽然来了这么个例外,于是众人顿觉心里不平衡了,这个女人除了长相还真没别的了,凭什么没比她们好到哪去的女人就能独得天子的青睐! 相对于众女人丛生的怨念,太皇太后则显得平和许多,甚至可以说她老人家非常乐意见到长笙独宠后宫的画面。 当长笙按例去寿安宫请安时,太皇太后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她拉着长笙的手不停地嘘寒问暖,她也听说了长笙在围场上遇险一事,心疼不已,吆喝着让宫人搬来一大堆安神养身的珍惜药材让长笙带回含章殿。 长笙对于这个笑眯眯的老太太有心理阴影,要知道就是在这种慈爱的笑容里,她被坑过好几次…… 等长笙内心惶惶地带着一堆补品回到含章殿时,胡嬷嬷带给她一个从崇宁候府的消息——二姑娘白锦珊的婚期就要到了。 第四十三章 对于这为二姐,长笙相处时间不长,认识不深,除却她那个总是拖后腿的亲娘,长笙对她的印象还不算太差,尤其是当时侯府的姑娘被流言所扰,白锦珊整日躲在房中不见任何人,却还是在长笙进宫之际送上一套她亲手绣制的宫装,针线密集,绣纹精美,足见缝制的人下来多大的心血。 心意最重要,礼尚往来,如今她要出嫁了,长笙觉得自己也应该郑重表示些什么。 于是她听后便一头扎进了自己小库房里,开始寻找合适的贺礼。 萧续下朝后来到含章殿,就见长笙在小库房里正满头大汗、翻箱倒柜找东西。 别看她库房里摆的满满当当的,其中大多是一些珍贵的药材,而剩下的一些绫罗绸缎、珠钗环佩大多是有品级规制的,一时间她还真拿不出多少合适的、可用作姐妹间新婚贺礼的物什。 萧续听了前因后果,见女人急得抓耳挠腮,有些不屑,女人就是女人,这点小事也值得急上火。 于是皇帝大手一挥,招来李九章,吩咐他去准备,李九章应是正准备退下,就听皇帝喊道:「慢着……」 「你且好好准备,届时你以朕和宜婕妤的名义亲自送去,也算是全了作为妹妹和妹夫的一点心意。」 说完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煞有其事地点头,十分满意地踱着步子自顾自进屋去了。 妹夫……李九章在一旁眼角直抽,这才几天时间,就这么快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人家侯府说不定想拿你当祖宗,你却只拿自己当「妹夫」! 李大总管有一种自己好不容易养的孩儿太外向,终究是留不住啊留不住的辛酸感觉。 长笙心思简单并未察觉男人话中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她只知道皇帝总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也乐得在皇帝面前讨巧卖乖,便乐颠颠地跟在萧续身后端茶倒水表示感谢,通过回京路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不是很怕这个「大杀器」皇帝了。 萧续非常享受长笙的殷勤,身心舒畅——看来女人果然还是得时不时地哄哄才行,这样才乖,才不会总是气得他肝疼。 白锦珊出阁那日,崇宁候府门口车水马龙,高朋满座,都是前来贺喜的人,邢氏穿得喜气洋洋,插了满头珠翠,在宾客中忙碌地穿梭应酬。 今日是她女儿出嫁的大喜日子,虽然她对女婿的人选有千百个不满意,但奈何丈夫和婆婆全权做主根本没她说话的份,她也只好打起精神替女儿细心操持婚事。 吉时就快到了,一身簇新红装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前来侯府迎娶新娘,观礼的亲朋好友、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嬉笑打闹的孩子,将崇宁侯府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李大总管带着妹妹和妹夫的贺礼前来贺喜了…… 可把白老夫人和白明渊都惊动了,忙出来亲自迎接,李九章对白家众人也是万分客气,他笑眯眯道:「侯爷和老夫人真是客气了,咱家今日是替皇上和婕妤娘娘走一遭,来给白二姑娘添妆的。」 说完,手中拂尘一甩,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东西拿上来。 于是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一箱又一箱的贺礼被源源不断的抬进来,最后摆了慢慢一堂,都快赶上侯府给二姑娘准备的全部嫁妆了。 这下邢氏笑得合不拢嘴了,第一次对大房的那个三侄女有了好感。 这么一堆贺礼,还是皇上贴身总管亲自送来,不但让女儿嫁妆更加丰厚,想必她婆家看在皇帝的面上也不敢为难她,最最重要的是今日真是让她大大地长脸了! 新人喜出望外地叩谢圣恩。 与侯府其他人的喜气洋洋、与有荣焉不同,四姑娘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面无表情的隐在人群中,袖管中,长长的指甲在掌心中掐出深深的印痕…… 那日,圣上以宜婕妤的名义派李大总管亲自去给出嫁的白家二姑娘添妆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一来,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如今宫里有个盛宠的宜婕妤,连带着崇宁候府都圣眷正浓,一时间崇宁侯府成了众人眼红艳羡的对象,就连「白家有女初长成」之类的言论都出来了…… 长笙在宫中并不知道京中热情的百姓们对她有媲美杨贵妃的如此高评价,她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原本最近收敛很多的狗皇帝,自那日替她解决送礼的麻烦被她几句感谢后,又开始嚣张起来—— 他要求长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鞋袜里衣到中衫外袍,一样不拉地为他亲手做一套全套! 美其名曰:报答他围场救命之恩及帮她解决送礼大难题的恩情…… 为此狗皇帝还专门派了尚衣局的尚服女官来监督她,要求她不许偷奸耍滑,更不许她滥竽充数。 那崔尚服许是得了皇帝的旨意,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对她要求异常严格,一针一线都要求她做到尽善尽美,完全不给她任何偷懒的机会。 皇帝忙完政事后,每天过来参观她手忙脚乱的倒霉样,还时不时摇头点评一番—— 「啧啧啧,瞧你这鞋,底部坑坑洼洼的,到时让朕怎么走路,不行不行,重做!」 「还有这袜子,有大小你没看到吗?白锦珈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用!」 「白锦珈你什么眼光,怎选了这种老土颜色的布料,是想朕穿出去让文武百官看笑话吗?」 …… 长笙咬牙死死忍耐,她深吐一口气,闭上眼转过身不去理会,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将插着针的鞋底劈头盖脸地砸在狗皇帝脸上! 长笙在萧续非人的折磨中生无可恋、艰难度日的时候,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引起了极大的震荡—— 韩王余孽勾结犬戎行刺圣上,证据确凿,已被一网打尽,目前剩下被活捉的余孽们正由锦衣卫和虞家军共同押解回京,包括之前被劫走的钱道同在内,圣旨已下,到京后不日就要被问斩。 与此同时,锦衣卫查到京中一批和韩王余孽有关系的人家,统统都被送上了断头台,一个不留。 自皇帝登基前那次血腥的夺嫡之乱后,这是新帝登基近一年来第一次大开杀戒,京城中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文武百官们惶惶不安,对皇帝残暴血腥的手段心有余悸,若说在此之前他们对这位出身卑微完全没有显赫外家倚靠的新帝存有几分不满和轻视的话,那么现在皇帝雷霆的手段是彻底臣服了,没人敢为那些被满门抄斩的倒霉人家说一句话,深怕一朝不慎牵连了自己。 至此有些老臣们也深深明白了,这位新帝可没有他那个昏君老爹那般好糊弄,好摆布,也没人再敢在皇帝面前倚老卖老地和他唱反调了。 盛文帝萧续的威名和凶名就此一齐树立! 御书房里,所有侍候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萧续和宴清二人—— 「刘家所有余党和韩王的余孽昨日已抵达盛京,都被全部收监,不日便可问斩……真是没想到,这刘家和韩王藏得还真够深的,自己都已经死好久了,竟还有那么一批追随者在为他们搅风搅雨。」 萧续头也没抬,只是冷哼一声:「这刘家好歹是曾经的后族,汲汲营营几十年,党羽遍布朝野,树大根深也实数正常。」 第四十四章 只是再是如何的虬根盘结,如今也终是被他连根拔起……先是赵王萧纬和兰家,再是楚王,最后就是韩王和刘家,曾经所有欺他、辱他的人都被他用脚踩进了泥里,化作尘埃……他已不再是那个卑微可怜、任人打骂欺辱的四皇子,他现在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令人生畏的帝王……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倒是十分狡猾,他们将安王作为能膈应我们的最后筹码,到现在都没能探查到安王的下落,还请皇上恕罪……」萧续感到非常惭愧。 「老六的事就慢慢来吧,能找到就找,找不到就算,对大局无甚影响,左不过被那些老家伙们在心里念叨几句罢了。」 从小就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长大,萧续对于所谓的手足之情真没多大感触,他的这些兄弟中,除了一个和他一样从小便不被重视的靖王萧绩还能逍遥自在外,其余的差不多都死了。 而这个被当做傀儡皇帝带出宫去的安王,实在比他要小太多,平日里根本无所接触,他生性凉薄,对于这个弟弟便是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反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对了,那假扮太监刺杀宜婕妤的杀手可有找到主谋之人?」 一提到这事,宴清眼里瞬间腾起黑雾,表情顿时有些狠厉,他咬牙道:「请皇上恕罪,此事仍在探查当中,那买凶之人十分狡猾并未留下多少痕迹,这断魂楼收钱办事,十分讲诚信,到现在为止雇佣人的身份仍未探明……」说道最后几个字时,宴清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萧续听罢嗤笑一声,他搁下手中的笔,整个人闲适地倚靠进座椅里,用修长的手指慵懒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他感慨道:「澄明啊,朕记得从前你可是比朕还要狠辣果决,怎地如今咱们得了这天下后,你反倒瞻前顾后、婆婆妈妈起来……」 澄明是宴清的字。 萧续动了动身体,面容俊美、魅惑,却笑得像朵食人花,「无法查到主谋的身份,断魂楼不肯配合,既如此灭了便是,不过是一帮江湖中的杂碎败类而已,也敢自不量力刺杀朕的皇妃。等捏在手里任你揉圆搓扁,还怕找不到线索……还是说,你觉得朕的锦衣卫比不过这什劳子的断魂楼?」 宴清瞬间醍醐灌顶,有些汗颜,是他自己局限了自己的思路,自坐上锦衣卫同知的位子后他确实有了顾虑……不过皇上倒还是原来的那个萧续,一样的头脑阴险狡诈,行动简单粗暴,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不出几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断魂楼被锦衣卫剿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湖。 朝堂上也是炸开了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些老臣对于有个总是爱不停杀人见血的皇帝也是心累。 那些江湖中人一向不屑与朝廷鹰犬为伍,而朝中的文武百官向来也看不上这些四肢发达、整天喊打喊杀的江湖草莽,江湖和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而那些江湖草莽一向抱团护短得很。 据说此次皇帝心血来潮杀光了断魂楼是因为当是木兰围猎遇险的宜婕妤。 为了一个女人有可能得罪整个江湖,真是昏君、暴君!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与朝中众臣的责怪反对声浪不同,百姓和江湖中人反倒是一致叫好。 尤其是江湖之中,这断魂楼臭名昭着,本就得罪不少人,锦衣卫此次出手竟还得到不少江湖中人的暗中相助,剿灭断魂楼比宴清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而老百姓们则想的更简单,断魂楼是什么地方?哦!原来是做人命买卖的的地方,这哪会是什么好东西呀!圣上派人灭了它,那就是在为民除害,这是明君才会做的事。 阴差阳错之下,新帝在民间乃至江湖的声誉空前上涨,不管朝中有多少有心之人心有不甘,经过这两次的大规模杀戮后,萧续的龙椅算是彻底坐稳再也无人能撼动。 解决了困扰已久的烦心事后,萧续心情甚好,下朝以后就乐颠颠地往含章殿赶,他还得去催进度呢…… 刚刚走到正殿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崔尚服严肃古板的声音:「娘娘您这儿错了,这道口子不能往里面缝,不然皇上穿起来会不舒服的……」 宜婕妤低低的不知说了些什么,萧续没听清楚,他轻轻一笑,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进殿去了。 殿里,零碎的布料散落一地,只见那女人坐在一堆杂乱中间正拿着快步手忙脚乱地穿针引线,一旁的崔尚服正严肃这一张脸在指导宜婕妤走针。 萧续并未着人通传,此时殿里的人都各忙各的,并未注意到他,他走过去,左手握拳放在唇边重重一咳:「咳……」 长笙毫无防备,被吓得一个激灵,握在手里的绣花针狠狠一抖…… 「啊!我的手……」 萧续也没料到自己会把这女人吓成这样,他有些焦急,快步走过过去,边走边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被针扎到了?」 说着一把执起长笙的手,细细观察,只见葱管一样细嫩的手指上冒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见状萧续皱眉责怪道:「怎这般不当心,就这样也会被针扎到,当真是蠢笨得可以……」,然后十分自然地将女人的手指含进了自己的嘴里…… 等他发现周围众人皆以一种活见鬼的目光看着他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 萧续尴尬地将长笙的手指吐出来,以轻咳作为掩饰。 长笙将手被在后背,用另一只手悄悄地捏那只被含过的手指,感觉有些麻麻的…… 气氛僵持诡异,于是萧续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对了……爱妃可知道那个在围场想杀你的太监?」 长笙点点头,知道啊,不是说是一个杀手被人雇佣假扮太监来杀她的吗?皇帝这么问莫非是有了那杀手的线索,于是她忙兴奋地问:「皇上是找到那杀手的幕后黑手了吗?」 萧续十分得意地抬头,「当然,那人是出自断魂楼的杀手,不久前朕已派人将那断魂楼剿了个干净,等宴清回来,一切便能水落石出了。」 说完,他低头看看长笙,眼里亮晶晶的,「爱妃觉得如何?」 李九章站在角落里扶额不忍直视,自家高冷腹黑的皇帝哟!现在怎么看都像一只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求抚摸求表扬的蠢狗…… 长笙非常给面子,兴奋地扑过去拉男人的衣角,早就忘了这男人须臾之前还被自己在心底无限咒骂,「真的吗,嫔妾谢过过皇上,可得让宴大人好好查探一番,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 一旦查出来,她就能报仇了,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查出害死白锦珈的主谋,那也算是全了对占人家身份的恩…… 「皇上可真厉害,这么快就能查到凶手了!」狐狸说男人都是要哄的,那……哄哄就哄哄吧! 萧续十分享受女人星星眼的崇拜,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真是无限高大,他抬头用下巴指指桌上的茶盏,示意长笙道:「那是自然,朕是皇帝……唉,去给朕倒杯茶来,说了这么多,朕都有些渴了。」 长笙立刻奔过去倒好一杯茶,狗腿子般第到萧续跟前,继续献媚:「皇上请用茶,皇上辛苦了!皇上真厉害!」 萧续瞧着少女灵动讨巧的谄媚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他曲起手指抬手在长笙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骂一句「马屁精」。 第四十五章 长笙最近和皇帝的接触互动多了,不再像最初那般害怕了,也并为察觉到这个满含亲昵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其实两个人都未察觉到,不知不觉间,彼此的距离竟这般近了…… 而作为傍观者的李九章和胡嬷嬷看到这般场景却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大家都静悄悄的,没有人愿意破坏这美好而温馨的画面…… 宴清带领锦衣卫为着剿灭断魂楼的事已经在外忙碌数日,近日才处理完断魂楼覆灭后的收尾工作,他带着所查到的信息,水都没喝上一口便风尘仆仆地进宫面圣去了。 在入宫的路上,他满脸肃杀,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立下大功后的踌躇满志、满面春风。 剿灭断魂楼后,他从前来投诚保命的断魂楼成员那里拿到了许多断魂楼的辛秘卷宗,其中包括一本断魂楼认命买卖的账簿,然后他查到了暗杀宜婕妤那桩买卖的雇主付了五千两银票作为定金,并记录着事成之后再付剩余五千两。 他顺着那五千两银票的线索追查,发现银票就是来自京城,是从京城最大票号——正昌源钱庄流出去的。 随后他马不停蹄赶回京城,来到正昌源查银票的来源,可查到的结果却是让他目眦欲裂——那银票走的竟是成国公府宴家的私账! …… 宴清得小黄门通报后,疾步走入未央宫,他见到御案后正在批奏章的萧续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请安:「臣参见皇上!」 萧续笔下的动作未停,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问道:「断魂楼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宴清吐出一口浊气,深深一闭眼,他退开半步,双腿一弯,往冰凉的地砖重重跪下,以头磕地:「请皇上恕罪!」 萧续见他这般大阵仗以为是没查到什么线索,他皱眉问道:「剿了断魂楼还查不到?」 「不是……臣已经查到了,臣查到……断魂楼接宜婕妤的那桩买卖所付的定金是从成国公府账上划出去的!」 笔尖蓦然停住,一滴黑色的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化开一圈黑色的墨晕,萧续面无表情,风雨欲来,「哦……成国公府雇的杀手,朕倒不知你们宴家竟和宜婕妤有如此深仇大恨?」 萧续沉思片刻后,将笔搁下,语气成冰:「朕记得,你们宴家和白家是有姻亲关系的,你那弟弟的夫人还是宜婕妤的亲姐姐」 宴清进宫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是啊,他们宴家与宜婕妤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除了一个白锦玥还会有谁? 虽然幕后之人在正昌源行事非常谨慎,但他用了点非常规手段还是查到了,是银票就是从成国公世子那房支出去的……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发觉过白锦玥对自己的嫡妹心怀不轨,可他从来都没把那个女人放在眼里,不屑一顾,以为她只是会用一些手段玩后宅阴私,可没想到那女人也可以阴毒至斯…… 宴清第一次这般后悔,如果他在之前几次白锦玥玩手段时能多留个心眼注意她的动静,之后的一切也许便不会发生! 宴清将查案的前后经过和他自己的猜测以及之前白锦玥和白锦琼联合下套的事对皇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萧续听罢冷冷一笑,他自己便是在后宫的倾轧中长大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后宅的女子表面上看着一个个都娇柔似水,但她们要是黑了心肝时,那份狠辣与官场沉浮的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锦珈那个蠢兮兮的女人,自幼长在深闺,要说她如果得罪了人,那除了后宅的那些子女人还真不做他想,那个女人整天都是笑眯眯的,好像从不知愁,若是她知道自己的亲姐姐会如恨她进而想要她的命,也是会伤心的吧…… 宴清告退后,萧续一个人做了好久,奏折上写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最后烦躁地将折子一扔,摆驾含章殿。 含章殿里苦命的小绣娘长笙正在崔尚服不动如山的严格目光下奋力地穿针引线,她这几日在崔尚服严密的监视下,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了,但仍是会时不时扎一下手指。 萧续进来时,她正好缝完了一只袜子,正如捧至宝般捧着那只袜子举过头顶,双目含泪、仰天长叹一连串的「不容易啊不容易」,表情夸张搞怪。 见此情景,萧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最羡慕的便是这女人总是这般无忧无虑,活得简单快乐,只是……若她知道了自己血亲的姐妹竟想致自己于死地,不知还能有这样的笑容吗? 长笙听到轻笑声,回头一看是皇帝过来了,急忙将过于丰富的表情一收,正襟危坐,努力恢复成娴静知礼的宜婕妤状态。 萧续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细细地瞧,不知该怎么开口。 长笙被看得有些发毛,她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问道:「皇上……皇上可是有话和嫔妾讲?」 萧续斟酌半晌才开口道:「你在白家时,和你的庶姐白锦玥关系如何?」 长笙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她犹犹豫豫地答:「还行吧……」 这她哪能清楚呀……应该是还行吧,虽然曾听迎冬等人吐槽过这位美人大姐,但也从未听她们提起过白锦珈和这位庶姐有什么矛盾,想来关系就算不亲近也不会太僵。 见她这番无知天真的表情,萧续有点犹豫是否告诉她真相,定是会伤心的吧……他沉默一会儿开口道:「雇佣断魂楼杀手的主谋找到了……」 长笙一听,顿时来劲儿了,「找到了!那真是太好了……」 真说着她联系皇帝前后的话语仿佛想到了什么,她蓦地睁圆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失声道:「皇上您……您的意思是那雇佣杀手想杀嫔妾的人是嫔妾的大姐姐?」 那这么说,在北疆派人杀害白锦珈的也有可能是这个美人大姐了…… 这可真是蛇蝎美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这人间有句「最毒妇人心」正适合她! 真是何必呢,明明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居然要痛下这样的杀手…… 长笙自由在山间长大,陪着她一起的都是些直白单纯、不知世事的精怪们,大家有事说事,大不了痛痛快快打一架,等气过去了就又在一起嬉笑吵闹了,哪知道人类即便是关系最近的亲人都会有这般肮脏狠毒、遮遮掩掩的龃龉,人人都带着一张看不清内心的面具生活。 长笙有些心悸,又有些不可思议。 萧续见她这不可置信的表情误以为她是知道残忍的真相后无法接受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竟想害她的事实,他忽然间就有些心疼—— 他自己便是在手足相残中一路拼杀过来的,对于所谓的手足亲情早已麻木。但这个女孩不一样,她在闺中被娇养长大,天真不知世事,可能在这场围场遇刺之前连杀鸡都不曾听说过,乍一听说自己的姐姐竟想要自己的命,定是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吧…… 他从未有过安慰人的经验,此时僵硬着手不甚熟练地轻轻拍了拍长笙的肩,语气有些不自然:「你……你莫要伤心。」 第四十六章 我没有伤心,只是太过惊讶而已。 「这样的姐妹不要也罢。」 当然不要了,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再说她也从未把那白锦玥当姐妹。 …… 萧续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好用他的惯性思维祭出最后的大绝招:「你不必太过担忧,她既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朕的人,朕会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长笙偷偷瞧着男人阴恻恻的脸,忽然想替白锦玥默哀,「大杀器」有多凶悍她曾亲耳听他自己说过,他表示会让白锦玥生不如死,那也许白锦玥真会比死还难过。 既然皇帝说要替她报仇,这方面这个「大杀器」可比她有经验得多,倒省去她自己动手的麻烦,长笙自是乐意,如此也并为觉得男人那句酷炫狂拽的「敢动朕的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皇帝既然如此拂照她,那她自是也要投桃报李一番,于是她将小胸脯拍得梆梆响,表示为报皇上的恩情自己定会好好向崔尚服请教,将皇上的全套衣裳做得得体舒适,包君满意,就是十指连心被针扎到心碎也甘之如饴! 男人的虚荣心此刻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萧续干劲儿十足地出了含章殿,打算好好表现一番。 他先是招来暗卫,让暗卫追赶上才离去的宴清,将自己的口谕带给宴清。 然后便晃晃悠悠地去了丽太妃的的承舒殿,小坐片刻。 等到萧续前脚刚离开承舒殿,后脚丽太妃便十万火急地让宫里的太监前去崇宁候府将白老夫人和荣氏招进了宫…… 旁人不知丽太妃和白老夫人以及荣氏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几个时辰以后白老夫人和荣氏离开时脸色都十分难看,尤其是白老夫人,佝偻着身体,脸上疲惫的暮色更重了…… 而宴清从未央宫出来后,便急匆匆回成国公府而去。 萧续派来传话的人是在宫门口将他拦下的,传达了萧续的口谕。 宴清听完皇帝的传话后,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身便朝成国公府行去。 宴清回到成国公府后,直奔成国公的书房,父子俩关起门来在书房里谈了好久,一直到天黑…… 这一夜,崇宁候府有人彻夜未眠…… 而成国公府同样也不太平…… 亥时,夜已深,成国公世子夫妇所住的云霜院里仍亮着灯火。 白锦玥挺着孕肚坐在软塌上,她已怀胎七月有余,原本纤瘦苗条的身材此时异常臃肿,那张绝丽的脸也浮肿起来,许是月份大了,最近睡不好的缘故,她眼窝深陷,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暗淡阴郁。 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安胎药战战兢兢上前,「夫……夫人请喝药。」 白锦玥一只手撑揉着额头,半闭着眼,另一只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碗,皱着眉轻抿一口……随即立马拿过手帕放在唇边,将刚喝进去的一小口要都吐了出来。 她将手里的药碗脱手狠狠砸在面前小丫鬟身上,厉声叫骂:「小贱蹄子,你是想烫死我吗?」 小丫头被迎头泼了一脸,药汁其实并不烫,就是味道刺鼻难闻了些,褐色的药汁顺着小丫鬟的下颌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她急忙下跪磕头:「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白锦玥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怒火再难遏制,她将桌案上的茶碗香炉一股脑全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身上扫去,高声朝外喊道:「来人,将这个小贱蹄子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小姑娘,被打五十大板哪还有命在,小丫鬟瞬间瘫倒在地。 两个守在门外的仆妇听到白锦玥的命令后应声入内,她们看着地上的小丫鬟心中暗自替她叹口气,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两人架起小丫鬟的胳膊就往外拖。 小丫鬟也许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临死前不忿的恨意袭上心头,身体里升起一股孤勇,她竟挣脱了两个仆妇的钳制,朝白锦玥恨声大骂:「白锦玥,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你会遭报应的,恶事做绝,你和你的孩子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两个仆妇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其中一人急忙掏出一块手帕堵上小丫鬟的嘴,强行将她拖曳下去。 白锦玥一听这话,简直气狠了,她拍案而起,想让找人将那小丫鬟好好整治一番。 这时方才掀帘进来的秋月,赶忙放下手里的脸盆,上前给白锦玥顺气。 秋月劝道:「夫人莫气,一个小丫鬟而已,打死了事,何必为了她气伤身子,您现在肚里的小少爷才是最要紧的。」 白锦玥一听,急忙深吸一口气,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强令自己平缓下来,是呀,现在她必须好好养好肚子里的孩子! 她请名医来诊过脉,肚子里的是个男孩无疑。 这可是成国公府的嫡长孙,她将来所有的荣华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就连她那个刁钻的婆婆在知晓她怀的是个男胎后,对她的态度都好上了不少。 她肚子里的孩子决不能有丝毫闪失,走到今天这个位子,花费了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是崇宁候白明渊的第一个孩子,可她的亲生母亲只是个同僚送给父亲的扬州瘦马,靠着那张脸蛋一番算计才坐上侍妾的位置,然后生下了她。 所以,即便她从小装的乖巧懂事,即便她有令人神魂颠倒的容貌,即便她成了众人口中盛赞的「京城双姝」之一,可她依然无法改变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甚至她比府里一般的庶女还要不堪,因为她的母亲出自烟花之地。 为了将来可以成为人上之人,从小她就拼了命学各种才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厨艺甚至是笑容礼节,她都要求自己做到尽善尽美。 她带着甜美的面具去讨好各种人,父亲、祖母、嫡母,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她成了京中人人夸赞的白家大小姐。 可是,她不甘,凭什么那个从小懦弱无用的白锦珈却永远高她一等,白锦珈什么都不如她,得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就只是因为她是嫡出,她的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虞老将军吗,凭什么! 那日,她照例端着羹汤去父亲书房,路过书房的窗下,窗子没关,里面传来父亲和继母的对话让她蓦然挺住了脚—— 只听继母说:「咱们府里和成国公府倒也般配,听说这位世子爷是才学名满京都的宴家二郎,珈姐儿和这世子爷倒也算是郎才女貌,只是……珈姐儿还未满十四,会不会太早了?」 她的父亲听后沉吟片刻道:「年龄到不是问题,若两家真合适,想必等到珈姐儿及笄,宴家也是等的起,只是夫人如此一提我忽然想到,玥姐儿作为长姐婚事还未定下,长幼有序,须得先把玥姐的婚事了了才行。」 「恩,那妾身明白,会多多注意有无合适的人,也好替玥姐儿相看一番罢……」 …… 白锦玥站在窗下静静地听着,她紧咬嘴唇,握着托盘的手开始泛白。 第四十七章 呵……原来是宴家想为世子说亲,父亲想到的不是已经到了说嫁年纪的自己,却是不满十四的白锦珈,就因为她拥有该死的嫡女身份!而自己,挡了白锦珈高嫁的路,才要被继母匆匆相看人家吧…… 那宴世子她也见过,风清朗月,最是俊朗不过,对方才名名满京都,还有无人能及的身份背景,是多少少女心之所向夫婿人选,凭什么要便宜白锦珈那个蠢货,凭什么! 自那日起,她便发誓决不让白锦珈好过,也绝不会便宜了她! 后来的多次宴会上,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成国公世子宴浚,接近他的母亲杨氏。 她用了些小手段让自己的才情被宴浚看到,让他觉得自己与周围的那些庸脂俗粉有多么不同,她还不着痕迹地讨好杨氏。 果然,宴浚开始注意到她,如她意料之中,开始为她着迷。而杨氏,也被她哄地愿意和她说一些烦心事。 在和杨氏的对话中,她摸清楚了宴家的一些事,杨氏恨极了府里的庶长子宴清, 这个宴清她倒也听过不少传闻,他是外室子出身,听说是母亲死后才被接回晏家,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风流成性,且穷奢极欲,曾经在花楼为了个花娘与人争风吃醋差点被人打死,这种人在平时自己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可宴清走了狗屎运在一次围猎中阴差阳错中救了先帝,先帝竟还封他做了个御前侍卫,这下杨氏更恨他了,真是恨不得他去死。现在她想要讨好杨氏,于是便有了个想法…… 她开始明里暗里帮助杨氏出谋划策,杨氏心领神会,对她异常喜爱,两人一番策划后,决定在成国公府举办赏花宴那日动手。 按照她的计划,是给宴清下药,将他引到一间屋子里,再往他床上扔个女人……那日赏花宴事先得到消息一向精于玩乐的皇帝也会驾临,若是在这时宴清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档子丑事儿,那就是藐视圣上,是大大的不敬,到时他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了。 杨氏作为成国公府的主母替她安排人手,而她则将计划中的女人带进府以降低宴清的警惕心,杨氏夸她蕙质兰心对她十分满意,只是她唯一不知道的是那个即将被送到宴清床上的女人是她曾经中意的儿媳妇人选——白锦珈! 那日她和白锦珈一起前来赴宴,白锦珈那蠢货被她一杯下了药的清酒骗下肚,然后又被她拉着遣退了所有随从,晕乎乎地跟着她去了事先安排妥当的屋子里。 她站在隐蔽的角落看着白锦珈和宴清先后被抬进屋里,当她看到屋子的那扇门轻轻合上时,她的心底疯狂地涌起说不出的畅快—— 白锦珈啊白锦珈,从此以后你将不再是那高贵的侯府嫡女,你将满身污秽肮脏,你想成为高高在上的国公世子夫人,却只能委身一个风流成性的肮脏卑贱庶子…… 她在角落等了一会儿,平复心情后转身离开去寻杨氏,她们还得准备接下来的那出好戏呢! 当她和杨氏一番唱做后,带着一群人浩浩汤汤前去捉奸,可当他们踹开房门是,错愕地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白锦玥十分后悔,当时太过兴奋,竟忘了找人守在屋前,一番悉心谋划就此落空,为此她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可当她几次试探白锦珈,发现对方和往日并无不同,她又有点失落,如此费神的一番策划落空了。 她不知道那日宴清和白锦珈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一来苦于没有证据,二来怕自己做的这些事被发现,因此当白锦珈和宴清都毫无动静后,她也就慢慢安下心来,从此绝口不提此事。 可是她发现自那次计划失败后,杨氏就对她有所不满,她能做的只有紧紧扒住晏浚。 幸好以她的才貌,晏浚对她着了迷,几乎是百依百顺,此时的宴浚已经完全掌握在她手里,她略施小计,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和晏浚成了事,然后再佯装要羞愤自尽…… 果然,宴浚心急如焚,以命担保会娶她为妻,成国公府嫌她出生地位,瞧不上她,宴浚就闹绝食自杀,成国公夫妇心疼这唯一的嫡子,最后只能妥协,她如愿以偿。 她嫁进府后,着实和宴浚有过一段郎情妾意的幸福生活,可好景不长,她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晏浚风光霁月的皮囊下竟是一个风流的草包,下作不堪。 不过数月,他便厌倦了,开始显露本性,在外拈花惹草,妾室一个接一个往屋里抬,她除掉了一个就又冒出一个。 她有些后悔,特别是当新帝登基后,那个曾经被她厌恶算计的宴清竟是新帝的心腹,坐上了锦衣卫同知的位子,原来曾经的风流纨绔不过是他的面具,如今这府里差不多都要看宴清的脸色行事,她有些后怕,不敢再闹出什么人命,只能将希望寄予自己的肚子。 等生下这个孩子,那她就算是在成国公府彻底地站稳了脚跟。她现在是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是国公夫人,尊享一品诰命,到时丈夫身边的那些贱女人一个都别想好过,谁也不能轻看了她…… 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愿望,白锦玥在秋月的服侍下躺下歇息了,可她睡得并不踏实,不知为何,梦里总是反复响起方才那小丫鬟诅咒的话语…… 夜半三更,整个成国公府里静悄悄的,大家差不多都进入睡了。 就在此时,忽然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云霜院里守夜的婆子都来不及阻拦就被掐住下巴扭断了脖子。 为首的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一脚狠狠踹开了寝房的门板,身后三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婆子鱼贯而入,径直向内室走去,一把撩开拔步床的纱帐,掀开被子,毫不留情地将白锦玥从床上拖拽到地上,动作粗鲁,丝毫不顾及对方身怀有孕…… 白锦玥在听到巨大的踹门声时就已经醒了,她看到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进来,冲过来就来拉扯她,便厉声叫骂:「放肆,你们是何人?半夜闯入世子夫人寝房是活腻了吗?来人!快来人……」 可惜无人应她,这几个婆子也根本不去在意她的威慑,动作不停,将她拖下地,拿出一根粗麻绳将她双手双脚都捆缚起来。 白锦玥这才开始害怕,她高声呼喊:「秋月,秋月快出来……」 见她越吵越响亮,怕被傍边听见了动静,一个婆子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帕子往她嘴里一塞,随后略带讽刺道:「少夫人还是省省吧……」她示意另外两个婆子:「快,加快动作!」 三个婆子将白锦玥捆得像个粽子似的弃扔在地上,却也避开看她的孕肚,为首的婆子拍拍手,居高临下的睨着狼狈倒地的白锦玥,声音平缓空洞:「成国公世子夫人白氏今夜不慎滑倒提前发动,不幸难产,一尸两命……」 白锦玥听到这话蓦地睁圆了眼睛,瞳孔猛缩,她不可置信地发出呜呜声,拼命挣扎,怎么敢,她们怎么敢如此对她,是谁…… …… 宴清站在成国公府的望月楼上,他披着大氅,目光幽深,望着从小偏门离开悄悄远去的一辆简陋小马车渐渐融入夜色直至再也看不见…… 他心中冷哼,这个女人从此以后大概会生不如死吧! 他原本的打算是打算直接了解她的性命,可是皇上更狠,说要让白锦玥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第四十八章 这样一个贪慕虚荣、心肠歹毒,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让她猝不及防,自己机关算尽才拥有的一切一夜之间全部化作泡影,从此后半辈子将带着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孩子,和一个丑陋粗鲁的鳏夫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村过着穷苦劳碌的卑贱生活,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呢! 听说肚子里的是个男胎无疑…… 或许她以为靠着肚里的孩子可以安然无恙,甚至以为可以就此坐稳成国公府未来主母的位子,可是…… 宴清笑得有些讽刺,白锦玥万万没有想到吧,成国公,他的父亲,为了不触及皇帝的怒火,居然就轻易地答应了,答应舍弃他期盼已久的嫡长孙。 宴清想,皇上说道没错,也许他就是太过瞻前顾后、犹豫不定。如果他能早在白锦玥算计他时能多放点心思的话,她也就不会有后来算计宜婕妤的那么多幺蛾子出现。 那时的白锦玥明明是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能为了讨好杨氏而陷害他,还有那个不曾看清过面容的少女…… 那时,他在黑暗的屋子里,还有身边那带着馨香的少女,那双令人着迷的水润双眸,他头脑有些迷糊,心甘情愿地溺在那美妙之中沉沦下去…… 可是后来身下少女痛苦的呻吟让他最后一丝理智慢慢回归,他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那是杨氏的阴谋,他将自己的脑袋狠狠地装在床栏上,强迫自己尽快清醒。 他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带着一身快要将他燃烧殆尽的欲望连滚带爬地逃离那个屋子,甚至……都来不及去管屋里那个女子的死活…… 后来,他的心腹告诉他,杨氏带着一大群人去捉他的奸,却什么也没看到,想来那个女子也是在杨氏到来前离开了罢…… 他派人去查了此事,发现这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和自己毫无恩怨的白锦玥的手笔,那个女孩就是她安排的。 然而他一直都未去找白锦玥算账,一来当时先帝病危,夺嫡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他分不开身;二来,他心中仍有一丝涟漪,想还要从白锦玥处找到那姑娘的踪迹…… 紧接着白锦玥成功搭上宴浚,嫁入了晏家,看这个女人在府中和杨氏闹翻,和宴浚的小妾们斗智斗勇,他忽然觉得讽刺好笑,就像看大戏一样饶有兴致。 后来,白锦玥故技重施,这次明显是冲着当时还在闺中的宜婕妤去的,他冷眼旁观,站在角落里看着白锦玥将那个白锦琼送进了房里,两人还有说有笑,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气愤,那个女子和这个白锦琼定是一丘之貉罢…… 从此他不再寻找那女子的踪迹了,白锦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他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那个朦胧中的身影也被他渐渐放在记忆深处。 如果不是一次次碰到和她有一双相似双眸的宜婕妤,他想他可能就此慢慢将那个女子遗忘,将那段记忆当成梦醒时分后回味的一丝旖旎…… 翌日一早,成国公府上上下下便挂起了白幡,小厮们得到主子的命令后,开始四面八方地向宴家的亲朋好友报丧。 不过片刻,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成国公府那个怀胎近八月的世子夫人昨晚不慎摔了一跤,一尸两命。 有心思敏感的人不禁嘀咕,这白氏子怀孕后身子一直不错,还经常出现在各种场合,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堪堪一晚上的时间就一尸两命了呢…… 可随后,第一个上门吊唁的便是白氏的娘家人,崇宁候和其夫人荣氏亲自来了灵堂,甚是伤感,却也没有愤怒指责宴家,表示意外无人能预料,怪只怪他的女儿福薄,两家心平气和,完全没有外人意料的剑拔弩张。 如此一来,众人也都无话了,没瞧人家娘家人都确认过了这是个意外了吗!想来这真只是个意外。 只可惜……有人暗暗摇头,这么一个才貌双全、风华绝代、名满京都的大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损,着实可惜啊! 所有人,除了白锦玥的生母姜姨娘呼天抢地哭女儿死的蹊跷外,所有人都按着皇帝设定的剧本进行着,包括世子宴浚。 宴浚最近得了个清倌,安置在府外,最是新鲜稀罕的时候,这一段时间都是宿在那儿。今儿一早被书童从那清倌身上喊起来,说是府里少夫人出事了。他回到府里,见到妻儿的棺椁也没多大的情绪,接下来便是不耐烦地应付着上门吊唁的宾客。 长笙也听说了这事,彼时她正坐在含章殿的小院子里剥荔枝吃,当听到白锦玥的死讯时,有些激动,一时不察,一颗荔枝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口,好一番动静才将荔枝吞咽下肚。 她是知晓些内情的,皇帝说过不会让白锦玥死,而是要她生不如死,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狠,让白锦玥这个身份直接死亡,从此她只是小山村里被一个鳏夫买回家的大肚子女人,无论白锦玥如何挣扎,都做不回那个高贵的世子夫人了。 长笙暗自咋舌,她得多多小心些,惹小人都不能惹皇帝,不然将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几日在崔尚服的严格教导下,她的女红水平突飞猛进,速度也快了不少,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把鞋袜还有里衣都做完了,崔尚服见她实在是被憋狠了,这才发了善心,让她休息几日。 还未入夏的天,风中仍是带着一丝舒爽的凉意,长笙搬了个躺椅在树荫下,哼着小曲,临夏时不时地剥颗荔枝喂给她,真是好不自在。 荔枝是从岭南采摘后镇着冰一路快马加鞭运送至京的贡品,十分珍贵。萧续自己不爱吃甜腻的,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不宜食用这些上火的,萧续见长笙喜欢,便一股脑全给了她,而那些巴巴盼望着能被皇帝分到一盘的妃嫔们却是连个荔枝壳都没能瞧见。 长笙捻起一颗剔透的荔枝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蔓延,她一边便吃荔枝一边惬意地看着不远处花丛间抖着一身小肥肉正颠颠地追着蝴蝶嬉闹的小徒弟丢丢。 丢丢便是当日她离开狼窝时被萧续一起抱回来的那只小狼崽子。 那日,她被狼群救回狼窝,那话痨狼妖在听说她有五百年的道行后,死皮赖脸仗着对长笙的救命之恩要她将自己的现在最小的儿子带在身边,美其名曰拜师学艺。 长笙见这个小可怜就这么被自己的亲爹给丢弃了,便给它取名丢丢。 在长笙将丢丢带回宫后的某一次,姬如玉来宫里时听说了长笙在木兰围场遇险的经历后顺手就给丢丢开了灵智,如若长笙遇到危险而姬如玉又无法及时赶到的情况下,也许这有了灵智的狼说不定能护她一二。 虽是开了灵智,可小家伙还太小,依旧无法和长笙正常交流,但丢丢非常通人性,例如……和长笙一样怕萧续怕得要死,每次萧续一靠近,它就用胖爪子捂着脑袋瑟瑟发抖…… 长笙看着远处那颗在花丛中翻滚的灰色肉球,有些汗颜,若是丢丢那个话痨爹知道他寄予了厚望的儿子被自己养成了一个只会傻兮兮扑蝴蝶的小胖墩,不知会不会被气死。 第四十九章 正感叹着,萧续过来了,知道这男人定又是来催她进度的,长笙灰溜溜滚回去继续缝袍子,于是萧续堂而皇之地霸占了那树荫下的躺椅。 丢丢扑完蝴蝶,照例兴冲冲地奔过来求师父抚摸顺毛,跑得太急,等到了近前才发现坐在躺椅上的是何人,连忙一个急刹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头撞在男人脚上,随后从萧续脚背上翻滚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萧续低头看看这个灰团子,用两根手指捏住丢丢后颈上的肥肉将它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就纳闷了,明明刚捡回来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小狼崽子,这才几天时间就胖成这幅模样,这是狼又不是猪。 丢丢快要被吓死了,紧闭着眼睛,四个胖爪子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师父救命啊!有凶兽出没! 萧续见丢丢的怂样不禁乐了,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狼,这狼崽现在的表情和当初那女人初见他时的样子简直神同步。 心情甚佳,萧续提溜着小狼整个人倚靠进了躺椅里,他瞧着用爪子抱头傻兮兮张着嘴的丢丢,随手捻起一颗还未剥壳的荔枝塞进丢丢嘴里——「傻狼崽儿,赏你的!」 丢丢正在抱头发抖,冷不丁被塞一粒冰凉的带着粗糙硬质感的荔枝,登时愣住了,它偷偷睁开眼,以后地看看提着它的男人,那模样要多蠢有多蠢。 萧续万分嫌弃地松开了手,丢丢得了自由,一下地,便拔足狂奔,很快圆滚滚的五短小身材便消失了。 丢丢嘴里叼着一枚荔枝,一口气奔出老远,直到进了御花园再也感觉不到皇帝可怕的气息才停下来。然后它缩成一团在花丛里啃起了荔枝。 以前在深山老林时它只能吃一些爹爹猎回来的生肉,自被送到了它师父身边后,丢丢简直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越吃越胖,有时候长笙也觉得神奇,一只狼居然什么都吃,从肉食蔬菜到水果糕点就没有一样是丢丢不吃的。 丢丢匍匐在花丛中专心致志地啃着荔枝,肥肥的身体将花匠精心打理的花束压得乱七八糟。 「娘娘,快到晌午了,这日头也有些毒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免得被晒伤了……」 「晒伤又如何,不晒伤又如何,皇上从来不曾正眼瞧过我,又何必那么在意一具皮囊。」柔柔的女声显得有些幽怨。 「罢了,说这些又有何用,回罢。」女声低低地叹息。 一行人正打算折返,忽然为首的女人眼角扫到不远处花丛间动静,她有些好奇,带着身边的宫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打算瞧个究竟…… 「这是……这是只幼犬吧?」女人有些不确定问身旁的宫女。 「娘娘,这好像是宜婕妤养的狗。」,丢丢经常被含章殿的宫人抱着出来遛弯,宫女认出了这是是宜婕妤的宠物。 女人一听是宜婕妤的狗,顿时来了兴致,她悄悄凑近,当看到这「小奶狗」嘴里奋力啃咬的是一颗荔枝后,女人眼里闪过莫名的光芒,她直起身,神情莫测地说了一句:「去赵贵妃那儿。」 …… 春夏交替之际,正是百花斗艳的时节,赵贵妃是爱花之人,她的宫中上下都摆满了五颜六色花卉,不同于别人宫中满是想熏香香味,赵贵妃宫中到处充满着清新甜腻的花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贵妃身着一身轻薄的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闲适地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正坐在榻上摆弄一盆刚摘回来的栀子花。 大宫女慧雅轻声进来禀报:「娘娘,王昭仪来了。」 赵贵妃表情不变,抬手示意慧雅将人领进来。 王昭仪进来向赵贵妃行礼问安,赵贵妃指指自己旁边的空位,温和笑道:「妹妹不必多礼,坐吧。」 王昭仪在赵贵妃身边坐下,她眼光一扫,随后便开始盯着一旁桌案上那盘晶莹剔透的紫葡萄怔怔出神。 赵贵妃见她一直盯着葡萄瞧,便将那那盘葡萄轻轻推到王昭仪近前,「妹妹不必客气。」 王昭仪似是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忙摆摆手道:「让姐姐笑话了,妹妹看这葡萄套不是眼馋,而是妹妹忽然想到了些事……」 她小心地觑了赵贵妃一眼,见对方并无多大反应,便有些期期艾艾地接了下去:「前些日子岭南上供的极品甜荔被运送进了宫,那荔枝只这一筐,甚是珍贵,妹妹知晓自己身份低微也没有妄想能分得一些,只是没成想姐姐这儿都没有……」 赵贵妃修理花枝的手顿时挺住,她皱眉问:「妹妹究竟是何意,不妨直说。」 王昭仪有些忐忑,她斟酌一下字眼才继续道:「妹妹听人说,那满满一筐荔枝,皇上都没打开看一眼,就着人整筐送进了含章殿」 说到这王昭仪做不忿状,「方才妹妹在御花园里碰巧遇到了宜婕妤养的狗,就连贵妃姐姐您这儿都不曾被分到的荔枝,宜婕妤竟拿来喂狗!」 「姐姐您说,这宜婕妤仗着皇上的宠爱,是否太过嚣张跋扈了些……」 赵贵妃微微一顿,随即又扬起了得体的笑容,她转回头没有再去看王昭仪,语气平静:「想是妹妹多虑了,宜婕妤年纪小,且容貌绝美,皇上多宠些也是理所当然的,妹妹不可妄图揣测圣意。」 …… 王昭仪离开后,赵贵妃一直静静在出神,忽然她一把拽下几朵纯白的栀子,用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狠狠搓碾,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她坚信皇上是不会爱上白锦珈的,皇上不爱任何一个女人,可既然不爱,有为何要对她那般好,这般的盛宠不想是装出来的。冷心冷肺的皇上为何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特别,为何! 当后宫的女人味了含章殿了的那筐荔枝撕碎了帕子,咬碎了银牙之时,长笙却因为荔枝吃太多,结果上火,流鼻血了…… 长笙生长于北疆,对于从岭南远道而来的荔枝,五百年来她还真是第一次吃到,荔枝清甜多汁的口感很快就征服了她,于是一不小心,大半筐荔枝就这么没了。 当时,已用过了晚膳,长笙坐在软榻上等萧续沐浴回来,她一手拿着话本,一手不停地往嘴里塞已经剥好壳的荔枝, 萧续在含章殿的浴房沐浴完毕后披散着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带着一身水汽,就这么慵懒悠闲地踱了出来了。 长笙眼角余光扫到男人出来的身影,于是就不经意地一撇,然后……拿荔枝的手就顿住了,她就这么傻傻地看着萧续…… 其实早在长笙第一次见到男人时,就断定他是个「极品货色」,只是一直以来她一直是男人为洪水猛兽,所以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男人—— 此时的男人头发微湿,他只着一身明黄色的睡袍,就这么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与平时那威严冷漠、不近人情的神情相比,同样是俊美到让人窒息,可此时的他许是沐浴后热气蒸腾使他的脸色红润不少,五官轮廓也柔和了下来,看得一阵脸红心跳。 视线下移,只见镶着祥云龙纹的衣襟闲闲地微敞着,露出里面白皙却结实紧致的胸膛…… 再往下,是掩在里衣后的细腰,然后是窄臀,再往下是就是一双大长腿了…… 第五十章 怎么以前从来都没发现,狗皇帝居然这么……这么性感…… 长笙忽然感觉鼻子了痒痒的,一股的带着腥甜的热流从她的鼻孔里缓缓往下…… 萧续忙着让李九章给他擦拭头发,自顾自的,并未多去理会长笙,但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身旁的女人一直在盯着他看,眼神发直,他心里颇有些得意,看吧看吧,这个女人果然不可救药地迷恋着他! 然后等他拭完头发转过身来,看到女人鼻子底下两管殷红的鼻血,傻傻的瞪大了眼睛。 于是,俩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傻愣愣地盯着对方瞧了老半天…… 太医说,长笙是荔枝吃多了造成的上火不消化,最后才导致虚火旺盛流鼻血。 可萧续在心底还是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女人就是看了他出浴后的样子把持不住才流得鼻血,对于这般没脸没皮的色女,萧续表示坚决鄙视之…… 长笙则是在想,这荔枝竟有如此威力,那刘昭容的□□都没能把她怎么样,区区半筐荔枝居然让她见血,早知如此,她应该和狗皇帝一起分享的…… 太医给长笙开了个清热祛火的方子后,就忙不迭地收拾收拾诊脉工具,匆匆离开了。 方才,含章殿的宫人意乱慌张地冲进太医署说是圣上急召,他以为含章殿里出来什么天大的事,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路飞奔,老命去了半条,结果就是宜婕妤吃多了荔枝流了鼻血! 这位给三朝帝王悬医诊脉的老太医姓孙,医术好脾气爆,差点就要骂娘,只是看着皇帝阴沉的脸色他不敢有丝毫表现而已。 太医离开后,按着那张方子,一碗散发着浓浓苦味的黑色药汁很快被端了上来,长笙在皇帝能杀死人的瞪视中硬着头皮将药干完,她的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这药苦到让她怀疑人生。 被灌了一肚子苦药后,在长笙幽怨的目光中,狗皇帝把剩下的那小半筐荔枝给没收了。 等李九章来问他这半筐荔枝怎么处置的时候,萧续这才想起了他后宫里那群已经快要被酸水淹没的女人,于是他大手一挥,十分慷慨大方地让人拿去分了…… 清和宫,赵贵妃双手在桌面上狠狠一扫,瞬间杯盘狼藉,那盘红艳艳的荔枝一颗颗滚落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她尤未解气,抬起脚就想往荔枝上才,被一旁眼明手快的慧眼一把拦住, 「娘娘,万万不可!这是皇上御赐的贡品,娘娘若是踩了,回头让有心人知晓,那是要大祸临头的!」 赵贵妃的理智这才慢慢回拢,她狼狈地扯出一个冷笑,喃喃自语:「那个女人吃剩了不要了的,这才想起了给我,皇上你是不是开始喜欢那个女人了,可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的位置,哪怕只是一个角落……」 其他几位被赏赐荔枝的后妃都活像吞了苍蝇般,不过她们没有赵贵妃那种敢掀桌子的勇气,于是只能供着那盘荔枝,一口气堵在心间上不来又下去。 然,残酷的现实远远不止一盘荔枝那么简单,很快众妃们就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宜婕妤被晋封为宜妃了! 长笙在崔尚服这位严师的教导下,在狗皇帝整体叨逼叨逼的嫌弃下,终于将那全套的衣物都做好了! 长笙眼含一把辛酸泪,终于解脱了! …… 萧续望着桌案上,放在托盘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看着衣裳的针脚,虽仍有些不甚熟练,但却细密紧实,倒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工。 验收合格后,萧续心里无比满意,心情也跟着好上了不少。 萧续这人吧,只要他心情好,一般就比较好大方说话,于是他决定对女人进行一番奖励——十分大方地挥笔写了张圣旨,一下将长笙从从三品婕妤拎到了正二品妃位上。 但也将她推进了风暴的中心…… 皇帝后宫的女人本来就少,高位的妃嫔寥寥无几,宜婕妤一升妃位,她就成了赵贵妃之下品级最高的妃子了。 一个高位的宠妃…… 接受了一波又一波精神攻击的后妃们终于爆发了。 除了赵贵妃以外,皇帝后宫里所有的女人都纠集起来,气势很足地去了寿安宫向太皇太后跪地请命—— 宜婕妤无功无过,独宠后宫但至今无所出,却连跳几级升作宜妃,于礼法不和、有违祖制,还请太皇太后劝圣上三思! 甚至还有妃嫔拿「荔枝喂狗」说事,其严重程度已经上升到红颜祸水,有碍江山社稷的高度了! 可是……让她们失望的是老太太笑眯眯地像尊弥勒佛,八风不动地和她们打太极,话里话外都明确表示了自己不想管孙子后宫的那档子事儿。 太皇太后做了甩手掌柜,而前面又没有赵贵妃顶着,于是,这些女人理所当然地承接了萧续全部的怒火。 萧续怒啊!是真的怒…… 一群吃太饱没正事儿干,整天在那里搔首弄姿、惹是生非的女人们,老子给自己的女人挪个地儿,怎么了!怎么了! 既然如此就让你们好好长长记性! 萧续的妃嫔大多是那时候刘皇后或者蓝贵妃怕他多事硬塞给他的,所以他动起手来也丝毫没有手软…… 于是,所有参与请命的妃子,不管品级高低位份大小,一律统统降为最末等更衣! 萧续坏起来的时候真的不是一般的坏,他还很有兴致地给这些更衣们都拟了封号,分别是——一、二、三、四…… 这一更衣、二更衣、三更衣、四更衣……还很憋屈地以不服圣意为由被禁足一整年,罚俸一整年。 于是,长笙就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一战成名! 朝堂、后宫、坊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惜宠妃本人一点都没有作为宠妃的自觉,这些日子没了做衣裳的压力,再者狗皇帝这段时间政事繁忙没空找她麻烦,于是在初夏暖熏人醉的暖风中,她除了吃就是睡,连带着教坏了小徒弟丢丢。 师徒两个都胖了整整一圈。 最后胡嬷嬷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几人合力将黏在床榻上的长笙撕了下来,洗洗涮刷,一番拾掇后,将她推去了未央宫送温暖、送关怀。 而萧续这几日是真忙,忙到不可开交,有时甚至连用膳都顾不上。 先是后院起火,他的妃嫔们集体给他找麻烦,好不容易让那群女人歇菜,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 西北六郡自春夏交替以来,连续四月未曾降雨,这几日到了入夏时节,越发干旱起来,本就贫瘠的西北土地,如今是颗粒无收,饿殍遍地。 前些日子消息传回京中,朝廷为解西北旱情的燃眉之急,户部拨款白银二十万两,派遣了钦差大臣运往西北赈灾。 可就在这样一个档口,这二十万两赈灾银刚出京城,就在驿站中,在禁军的严密看守下不翼而飞了,同时钦差大臣被杀,而随行的那些侍从禁军们竟好无所觉。 萧续龙颜震怒,命大理寺卿严查此案,锦衣卫、刑部、户部从旁协助。 第五十一章 可是,一连数十日,大理寺丝毫进展都没有,他们连作案之人的影子都没摸到。 但西北六郡的旱情愈演愈烈,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萧续再令户部拨款十万两送往西北,这次由锦衣卫和禁军共同押送,队伍中间不乏功夫绝顶的大内高手。 然而,就在这般高手聚集的队伍中,在众人十二万分的警惕中,那盗银之人有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了二十万两白银,顺道又死了个钦差大臣…… 大理寺卿于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脱冠向皇帝请罪。 这件事在百官中,在百姓中都引起了轩然大波,赈灾银被盗一事很快盖过了皇帝宠妃事件。 人人都在热议,究竟是哪个缺德鬼一连两次盗走了四十万两赈灾银,居然连大理寺卿都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甚至有流言在有心之人的引导下隐隐传出——此次西北大旱,赈灾银接连被劫,是新帝刚登基便大开杀戒,手段残暴,惹怒了老天的结果…… 对于此事,长笙此前也略有耳闻。 要知道这大理寺卿傅大人素有「大盛神探」之称,连他都束手无策,那这四十万两赈灾银估计就要打水漂了。 那位傅大人是晋阳候傅家的嫡次子,景顺三十五年的状元郎,自幼被被誉为神童,他以仅十七岁的年纪及第高中状元,年少有为。 可惜天妒英才,这位少年状元郎从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常年身患重病,曾经一度被传英年早逝,因此他在夺魁后便一直没有出仕,为此先帝都曾大为惋惜。 而就在年前,这位傅大人的病竟慢慢好了,新帝登基后,也是相当看重他,直接封他做了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掌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 而这位傅大人也相当不负所望,铁口直断,明察秋毫,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查清了数起陈年悬案,也理清了不少冤假错案。 曾经闹得京城人心惶惶、让上一任大理寺卿束手无策的那个奸杀无数无辜少女的变态采花贼便是被傅大人活捉的。 京城的百姓都尊称他为「大盛神探」。 而就是这么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如今对赈灾银被盗一案竟也是一筹莫展。 长笙心想,看来这次狗皇帝真是遇到大难题了…… 怀着无比纠结的心情,长笙被赶鸭子上架,拎着一碗「爱心补汤」走进未央宫「嘘寒问暖」去了。 萧续正在和几位大臣商议政事,见到她来,倒也未多说什么,只随意看了她几眼,便自顾自忙去了。 砰—— 「一群废物!」 长笙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昏昏欲睡,被皇帝陡然的咆哮吓得瞌睡虫全跑了。 皇帝怒不可遏,脸色铁青,大殿里噤若寒蝉,几个大臣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李九章站在皇帝身后,拼命给长笙使眼色,示意她上前解围缓和一下气氛。 可长笙实在不想这个时候上前直面「大杀器」怒火,于是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她斜眼假装没看见,坐在那儿装死。 幸好就在此时,有勇士出来打破了沉默——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进殿来,跪在地上想萧续禀告:「皇上,傅大人求见。」 「宣!」萧续没好气地开口。 小太监领命告退,不一会儿从殿外进来一个穿着暗红色蟒袍官服的清瘦俊朗的身影。 长笙好奇地瞥了眼着进来的青年,然后两眼死死盯住他,眨眨眼,再眨眨眼……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起罢。」 青年谢恩起身,他不经意间也看到了坐在一旁长笙,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青年有些怔楞,直直地盯着长笙瞧。然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上方皇帝不善目光,赶紧回神,对长笙躬身行礼后,急忙转回身面对萧续,不敢再看长笙一眼。 长笙挑挑眉,乐了——呵!冤家路窄呀…… 夜过三更,打更的小太监打完更呵欠连天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月上柳梢头,万籁俱寂。十六 忽然,一道黑影飞快地蹿过,小太监被吓出了一声冷汗打更的梆和锣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可仔细一瞧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长出一口气,莫不是眼花了,于是加快脚步回去了。 而此时整个含章殿里差不多漆黑一片,只有宜妃的寝殿里还影影绰绰地亮着些烛火。 皇帝这几日政事繁忙,接连几天都是直接宿在了书房,今夜长笙打发走了左右的宫人去睡觉,自己则是坐在床边静悄悄地等着…… 暖炕上方的窗被轻轻打开了,紧接着一个蠢兮兮丑哈哈狗脑袋吐着舌头探了进来—— 土黄色的毛,细长的大嘴,有些濡湿的黑鼻子,两只尖尖束起的耳朵,还有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赫然就是农村里满地跑的土狗一只! 狗子哈哈地耷拉着舌头,轻轻一跳,纵身跃进屋里,好不容易站稳了,抬头一看,吓得尾巴都绷直了—— 床上坐着一个容貌绝美的妙龄少女,但整张脸是阴恻恻的,她左边蹲着一只似笑非笑的大白狐狸,右边是一只胖成球、正对他龇牙咧嘴的小……呃小狼崽? 见他进来,六只眼睛恶狠狠地同时朝他瞪过来,他甚至看到少女从枕头底下缓缓抽出了一把有人手臂那么长的砍刀…… 狗子有些僵硬地咧开大长嘴,呵呵讪笑:「唉哈哈……几位好久不见啊……老乡见老乡咱们有话就坐下来好好聊聊吗别打打杀杀的……呃那什么……长笙你先别激动!把刀放下!把刀放下!」 长笙根本不想听他废话,她现在只想片狗肉,于是撸撸袖子,拎起长刀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转头对身后道:「阿玉,丢丢,上!」 将长刀拖在厚实的地毯上轻轻划过,烛火下刀锋的寒光在狗子的大毛脸上映射而过,一人一狐一狼狞笑着朝他走来,狗子怕惊动了外间的人,压低声音大吼:「别激动!阿笙你别激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姬如玉四爪摁住狗子的身体将其牢牢固定,丢丢则是狠狠咬住狗耳朵,整张狗脸已经有些扭曲变形了。 长笙将长刀抵在狗脖子上,杀机四溢,「狗阿丑,说吧,临死前还有什么遗言?」 一听这话,狗子飞快开口,竹筒倒豆子,深怕说慢了就没命了,「阿笙你救我一命,我却连累了你,大恩大德我结草衔环定会报答。咱们的私人恩怨以后再说,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阿笙,赈灾银被盗的事只有你能解决,为了皇上,为了西北六郡的黎明百姓,阿笙你聪明美丽心地善良好妖有好报!」 说完,那个尚且能自由活动的狗尾巴,摇得万分谄媚。 长笙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嗤笑,狗子为了活命这样的瞎话都能编出来。 笑话!她是妖,一只法力全失的妖,又不是神,哪来那么大本事解西北六郡的灾情的能力,这死狗为了拖延时间,居然想编谎话骗她…… 说完她目露凶光,拿起大长刀,蹭蹭蹭就将狗脑袋剃了个锃光瓦亮。 她当然是没打算真要了阿丑的狗命,只是想在狠狠吓唬他一番后再次剃光他的毛,以解心头只恨。 第五十二章 狗子看着自己簌簌掉落的黄毛,使劲儿憋着眼泪,做着最后的话语挣扎:「阿笙……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并不是没有找到杀人盗银的凶手,而是这凶手根本就不是人,我没办法向皇上禀明真相,阿笙你也认识,就是以前在咱们云岐山住过一段时间的虎妖,就是他干的……」 一听这话,长笙刮毛的手顿时停住了,她疑惑不解地问:「那个王虎……他?他没事干嘛要盗赈灾银,阿丑你休要诓我!」 说完动作利索,再次刷刷刷开工。 姬如玉看着长笙的动作,还有她手下渐渐秃噜的大狗,有些想笑,勾人狐狸眼笑意满满,道:「这王虎,我倒也有几分印象,阿笙还救过它的命呢,它似乎也不是什么心肠狠毒的坏妖,阿丑,你倒是说说看,它好端端地为何要盗赈灾银,还杀了钦差大臣?」 狗子见终于有个讲理的愿意给他好好解释的机会,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是这样的,那虎妖原是在户部侍郎家做侍卫的,与侍郎家一个丫鬟情投意合,本是要定终身的,可那天杀侍郎在一次酒后污奸了丫鬟,而那侍郎夫人又是个泼辣不讲理的,竟不问缘由就给那姑娘灌了毒酒,王虎赶到拼尽法力才堪堪保住她最后一口气。」 狗子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们离开侍郎府后,王虎为给那姑娘治病花光了所以积蓄,可那姑娘仍是没有多大起色,王虎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侍郎,向他要治病的银子,那侍郎便是第一次被派去赈灾的钦差大臣。」 「那侍郎是根本就不在乎府里几个下人的死活,愤恨交加之下,王虎便杀了侍郎,一不做二不休,还顺走了二十万两赈灾银给他媳妇治病。更巧的是,第二次负责押送的钦差是那侍郎夫人的娘家兄长,可惜此时王虎的那姑娘没能熬过去,死了……」 于是失去爱人的虎妖也失去了理智,为了泄愤又杀了那了第二个赈灾的钦差,再一次施法劫走了赈灾银。 「我在虎妖第一次作案时就找到了他的踪迹,也找过他,试图和他讲道理,可那家伙完全是个暴脾气的一根筋,根本就不管什么灾情不灾情的,不但不听劝还想打死我,幸好我跑得快……」狗子心有余悸。 说完,他想起一张光秃秃的肉色狗脸对长笙笑得谄媚,真是要多丑有多丑,「那日在未央宫见到阿笙你,我才想起来,阿笙对王虎有恩……」 「所以你是想要阿笙携当年的恩情去让王虎归还四十万两赈灾银?」狐狸悠悠地开口接过话头。 当年,王虎与一蛇妖掐架,不幸中了蛇妖的剧毒,侥幸逃命来到云岐山。长笙见他可怜,便一时心软收留了他,还费了不少法力替他治好蛇毒。 虎妖为报救命之恩,在离开云岐山前,曾许诺还长笙一个恩情,不管何时何地,只要长笙去找他,他定会赴汤蹈火。 这事不但姬如玉知道,当时云岐山的精怪们都有所耳闻,狗子也曾听说过。 长笙简直要气笑了,她停下个狗子剃毛的动作,拿着大长刀一下一下地拍在狗脑袋上,「老娘都还没好好收拾你,你还敢先提要求了!」 狗子的脑袋被敲得一缩再缩,他耷着狗舌头,讨好道:「阿笙我知道你嘴硬心软,这个请求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西北六郡的黎明百姓还有皇上,阿笙你曾经也是亲历过的,应该明白这大旱有多难熬。」 长笙一怔,两百年前北疆也发生过一次大旱,整整一年整个北疆未曾降过一滴雨水,比现在西北六郡的情况还要严重,那次大旱长笙至今记忆犹新…… 老天未雨,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又渴又饿的百姓们开始上云岐山寻找吃食,起先是吃一些飞禽走兽、野菜野果,到后来连树皮草根都被挖完了,整个北疆,整座云岐山异常的凄凉荒芜。 云岐山上很多的山精鬼怪们都在这场天灾中凄惨死去,而奄奄一息的长笙和瘦到皮包骨的狐狸相依相偎,很艰难地熬过了那场灾难。 而这场大旱,直接导致了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走向了灭亡…… 若是这次西北的灾情也一直得不到妥善的控制,刚刚登基的狗皇帝不知…… 狗子见长笙沉默,知晓她是已经同意此事了,狗尾巴摇得欢快,拍马屁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我就知道阿笙你心地善良,此事若是成了,拯救西北的百姓与水火之中,那就是大功大德,可易于修行……」 姬如玉闲闲地打断,给狗子泼下一盆冷水:「既是你的请求,总得拿出点诚意,还有你欠阿笙的一条命,一码归一码,债都还了罢,休要混淆视听!」 狗子正在滔滔不绝,一听此话,狠狠一噎。 长笙被这么一提醒,也回过神来,咧出一个杀机四伏的笑容。 狐狸爪子摁在光秃秃的狗脑袋上,灵识一探,道:「看来天雷倒没把你劈残,这不是还留了点法力嘛,那就用来还债罢!」 一人一狐一狼的在烛火下的阴影围成一个圈,朝着墙角色色发抖的狗影慢慢逼近,伴随着桀桀怪笑。 「不不不……阿笙咱们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我一会还得飞回傅府,给我稍微留点儿……留点儿!」 …… 今日清晨,长笙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今天神采奕奕。 昨晚打劫了狗子所剩的几乎全部法力,虽然不多,但对于现在「穷困潦倒」的长笙来说,也是聊胜于无。 长笙第一次精心地梳妆打扮,瞧瞧时辰差不多了,就差人从小厨房拎了蛊补汤,在众宫人惊讶的目光中,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未央宫进发了。 胡嬷嬷和迎冬等人热泪盈眶,主子终于是开窍了。她们觉得今日她们的娘娘异常娇美动人,就犹如一朵彻底怒放的芍药花,绽放出她最美的姿态。 这般明艳动人的娘娘,连她们这些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心动,皇上一定会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长笙走在前往未央宫的路上,气势特别足,如今有了些微法力的傍身,她心里有了底气,想想觉得「大杀器」也没有以前那么可怕了。 一路昂首阔步,走到未央宫大门口,还未进走进殿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皇帝吼声:「一群废物!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丝进展!朕要你们何用!」 长笙听到这番动静,先活动活动肩膀,给自己打打气,这才迈开步子朝殿里走去。 萧续见到长笙进来,稍稍缓了缓暴怒的脸色,他长吐一口气对着底下的几个大臣开口道:「再拨十万两,先行发往西北,这次要是在丢了,朕就把你们的脑袋统统都拧下来!」 「皇上!」 这群大臣中有好些都是户部的官员,一听此话连都皱出了褶子,他们直接跪在地上,面色为难,「皇上,国库空虚,先前四十万两不翼而飞,还要负担一大部分的军饷、官饷,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了!」 先帝骄奢淫逸,他在位的几十年,几乎将国库挥霍一空,如今新帝登基不满一年,实在是囊中羞涩,那四十万两也是勒紧了裤腰带好不容易省出来的,再出十万两,那军队和朝廷索性都不用养了! 户部尚书是冒着被撸乌纱帽的风险在和皇帝据理力争。 第五十三章 「行了行了!」 萧续已经被户部的这些人扰得烦不胜烦,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户部尚书的热泪陈情。 他道:「十万两发往西北,至于军队和朝廷粮饷问题,将士们的军饷照常发放,至于朝廷……在西北大旱缓解前,八品以上所有朝廷官员俸禄减半,官员间禁止一切延请、宴会。瞧瞧你们这一个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少吃几顿饿不死的!」 长笙有些不厚道地想笑,生生忍住了。 她饶有兴致地偷偷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那群大臣们,确实如皇帝所言,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别说少吃几顿了,光是身上的那层层肥肉就够他们消耗上几个月了! 哦不不不……这其中还是有个例外的,大理寺卿傅琛傅大人清濯的身影在一群肥胖臃肿的中老年男人中间鹤立鸡群,只是……这脸色有点不大好,眼底青黑、眼皮耷拉、嘴唇发白,活像纵欲过度被吸干了精气。 这位傅大人随着众臣一起躬身告退,与长笙擦肩而过之际还暗中挤眉弄眼地给她使眼色。 长笙才懒得理这个家伙,她目不斜视端着一蛊汤向上首的皇帝走去。 萧续揉揉眉心,将自己摔进身后的椅子里。 长笙轻手轻脚地将汤搁在案上,男人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近段时间以来他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就几日的功夫便是眼窝深陷,原本就不是特别好看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长笙打开汤蛊的盖子,用汤勺剩出一碗汤,端到萧续面前,轻声道:「皇上歇会吧,喝完汤吧,厨娘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夏季喝这个最是明目益肝降火。」 萧续看着递到了自己更前的碗,里面是一碗竹荪排骨汤,清亮的汤水丝毫没有油腻,汤里漂浮着一些蛤蜊和枸杞,浓郁鲜美的想起悠悠地飘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抬头看看举着碗的女人,对上那双清亮水润的杏眸,清澈透亮,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接过汤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接过碗拿起银匙,埋头喝完了整碗汤。 见皇帝喝完了汤,面色和缓了许多,长笙心里为松口气,她斟酌了一下言语,开口道:「皇上可还是在为那被盗的四十万两赈灾银烦恼?」 听到这话,萧续刚刚才有所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长笙觑这皇帝的表情,提着小心肝开口道:「盗银贼到现在还没抓到,这事一直这么胶着也不是办法,要不……皇上出宫去上香祈福吧,一来可以安稳民心,二来皇上最近实在太累了也好出去散散心……」 长笙停顿一会,瞅瞅萧续见他并未有多大的反应,便试探着继续说了下去:「皇上的诚心感动了老天爷,那些赈灾银能找到也说不定……」 这是昨天他们三只妖怪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个晚上的结果—— 由长笙出面向王虎要回赈灾银,然后再将皇帝骗出宫去上香,在上香回来的途中让皇帝发现那四十万两银子,打着诸如「老天辟佑」、「佛祖保佑」之类的旗号那银子突然出现倒也有了合理的借口。 岂料萧续听到这话后,他漫不经心地将空碗递给长笙,示意她再来一碗,随后起身向内殿走去,边走边不屑地嗤笑:「什么诚心感动老天爷,朕可不信这些。」 她也不信,这贼老天还整天暗搓搓地想用雷劈她,会有那么好心? 可是她们一切都计划好了,今晚就要行动的,皇帝要是不配合,这一切就都是白搭。 长笙也早就预料过皇帝有可能会不配合,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对策,看来她得使出她的杀手锏了—— 她紧跟着萧续进了内殿,追上他 ,快步绕道他的正对面,整个人挤进了男人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双手紧紧环住男人劲瘦的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胸膛里心脏剧烈的跳动…… 萧续蓦地僵硬在原地,他从脖子开始到耳朵尖都是通红的,这回倒是没再怂兮兮地叫嚷着松手。 萧续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就这么任长笙抱着,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声音里有着无奈和妥协,甚至还有两人都不曾察觉到的宠溺…… 长笙前额在男人怀里磨蹭几下,然后她抬起头,下巴磕在萧续的胸膛上,清泠泠的杏眸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嫔妾冤枉,嫔妾真没闹什么幺蛾子,嫔妾只是看皇上为了西北大旱的是日日都如此辛苦,想为皇上分忧解难,可嫔妾一介女流也没别的法子,就想着皇上是天子,受老天眷顾、佛祖保佑,若是出宫去皇觉寺替万民祈福,或许就能感动老天,事情有转机也说不定……」 反正撒娇不要钱,这些话她可以说上一箩筐。 「嫔妾是真心为皇上着想,嫔妾真的没有闹幺蛾子!」 说完她眨巴眨巴眼睛,一副身心受创的可怜模样,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萧续有些手足无措,他显得有点着急,伸手轻轻环住长笙的腰,然后一些话不经大脑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朕并未有怪罪你的意思……出宫祈福安定民心……也好,就这般决定罢,朕让李九章去准备一应事宜……」 说完,萧续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他明明是想要拒绝的,怎么说出来就成了这样了,这女人明显是在跟他装蒜,可怎么他偏就吃她这套呢? …… 成功解决了最难搞的狗皇帝,接下来的事就要简单许多了。 皇帝打算后天出宫祈福,于是长笙等人便打算今晚就行动去找虎妖。 为了以防万一,姬如玉变作长笙的模样留在含章殿应付外人,长笙变回原形被狗子带着找王虎。 王虎见到长笙是很是惊讶,不过作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很是尊敬,但对狗子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他在听明白长笙的来意后倒也遵守承诺,十分痛快地将那四十万两银子拿了出来。 当时王虎第一次劫走二十万两银子后,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心爱的姑娘看病,那姑娘便先一步去世了,因此王虎两次盗走的共四十万两赈灾银倒是一两没少。 于是三只大妖怪忙着将银子布置在后天皇帝路经黄觉寺的路上,等着皇帝来发现。 等长笙布置好一切,偷偷回到含章殿是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狐狸扮做白锦珈的样子慵懒地靠在床头等她。 见到长笙回来,姬如玉变回狐狸的模样跳下床,再跳上暖炕,打算从微开的窗子下钻出去。 可才刚将脑袋钻出窗外,狐狸想起了一些事,又缩了回来,转头对长笙眨眨眼睛道:「对了阿笙,昨晚上皇帝来过一趟,我陪他坐了一会……」 听到这话,长笙的心瞬间就被提了起来,她急急忙忙问:「狗皇帝来过了,那阿玉你怎么样,有没有被她察觉到不对劲?」 狐狸轻笑一声:「你别紧张呀,他只是过来坐了会儿,马上就走了,我掩饰得很好,不会被发现的……不过话说回来,传闻盛文帝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昨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笨阿笙,算你有福!」 第五十四章 说到这里,她话题一转,面带神秘,狐狸眼里竟是笑意,「作为你的好姐妹,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记得好好享受……」 …… 史记,大盛弘德元年,西北六郡大旱不止,朝廷先后于拨四十万两然皆被盗之,帝大怒。 六月初三,文帝临于皇觉寺,归时,马惊,载圣驾入荒山之中,竟意外寻得盗者藏银之所,文帝喜曰:「西北之难解矣」。 百姓皆叹,此乃天意,乃文帝民心之所向。 …… 当萧续迈着疾步进来时,长笙正靠在软榻上闭眼小憩,一边撸狼一边就这临夏的手吃着香甜的蜜桃,还有小太监在一旁给她打扇,醉生梦死间,皇帝那么大动静进来她都没来得及反应。 以至于当她被萧续拦腰抱起的时候,长笙整个人是懵的。 萧续将抱紧怀里香软的身体,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哈哈,爱妃,珈珈,你是朕的宝贝!」 他实在是太开心了,很久都没有这么放肆地开怀大笑了,怀里的女人可真是个宝贝。 先是因无辜卷入宫斗中然后莫名其妙帮他除掉了他苦寻无果的刘家暗桩。现在更是又如神助,竟帮他找回了那四十万两赈灾银,如果不是这女人当初撒娇耍赖他心一软便答应去了皇觉寺,赈灾银或许真就找不回来了。 他现在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了眼前的女子。 而长笙被吓得已经都快翻白眼了,一块桃肉噎在喉咙口让她脸胀得通红…… 周围未央宫和含章殿的宫人们就这么一齐目瞪口呆地围观那个平时笑一笑都嫌费劲的帝王抱着宜妃拼命转圈圈,笑得像个二傻子一样,简直不要太惊悚! 丢丢被啪嗒一下甩在地上,它愤愤地舔舔肉爪子,师爹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今夜的含章殿灯火通明,宫人们上上下下地忙碌着,俱是喜气洋洋,皇上在解决了赈灾银被盗这一心头大患后,来到含章殿抱着宜妃娘娘好一番开怀大笑。 宫人们不知具体原因,只知皇上今日甚是心悦,对宜妃大肆封赏一番,绫罗绸缎、珠钗佩环、金银珠宝……如流水般送进了含章殿,含章殿里伺候的宫人们与有荣焉,从今日皇上的举止行动来看,放眼整个皇宫……不!放眼整个京城就没有比他们家娘娘更受宠的! 长笙本人可没有骄傲自豪,她现在只知道觉得狗皇帝抽风的时候同样好可怕! 「来,爱妃,这个不错,尝尝罢!」 萧续亲自夹了一只嫩虾仁递到长笙跟前,见她毫无反应着,还特别有耐心地哄人:「来,张嘴……」 长笙傻愣愣地张嘴,一筷子虾仁便塞了进来,她都来不及咀嚼直接吞咽,又是一筷子牛肉塞了进来…… 在吞咽,再塞,再吞……两个人一个开心地投喂,一个痛苦地吞咽。 长笙一边面无表情地「享受」这天第一的高贵服侍,一边悄悄放开所有灵识,她顶着皇帝身上紫金龙气威慑的巨大压力,将男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探视了一遍,终于确认此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大杀器」,没有被冒充。 萧续心情真是相当不错,和长笙的惊悚不同,他一顿饭下来全程带着笑,原本以为棘手到可能没有解决办法的麻烦,就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完满结束了,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其实,以萧续谨慎多疑的性子,他也察觉到了此事或许有古怪,但他让人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甚至那匹被惊了的御马时候让人仔细检查一番也并未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既没有被下药也没有被伤到,就仿佛那时的惊马只是为了将他引去藏银之地的天意一般,充满了神奇色彩。 若是真有幕后之人,萧续一时之间也无法查清此人欲意何为,但无论如何也不算是他吃亏。况且最近一段时间他实在是太累了,既然问题顺利解决,他索性将这个疑问也就暂时放在一边了,将功劳归功于眼前这个总是能神奇地化险为夷的女人。 他现在都开始有些相信太皇太后那番瞎掰的说辞了,或许这个女人真是他命中注定的有缘之人…… 这样一想,萧续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下银筷,对长笙问道:「对了,爱妃你昨晚说今晚会给朕一个惊喜,到底是何惊喜,现在可以让朕知晓了。」 别来问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不干她的事! 萧续见人一直沉默,瞬间就跳脚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有些委屈,枉他今日还隐隐兴奋期待了一天,这个出尔反尔的女人真的是不能再忍了! 他愤愤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筷子都滚到了地上,「岂有此理,你该不会是忘了吧,居然敢骗朕,」 长笙被吓得狠狠一抖,她回想起今日早晨,狐狸离开时眼中的戏谑,狐狸说:「我让你那小丫鬟迎冬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可不要太感谢我哟!」 再偷偷瞄一眼已经快要暴走的男人,长笙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嫔妾已经让迎冬准备了。」 于是很快迎冬被唤了过来,听了萧续的询问后,迎冬确实应该已经有所准备,她很自然地恭敬回话:「按娘娘的吩咐,东西都已经备妥了,只等娘娘收拾妥当便可,还请皇上稍等片刻。」 萧续的怒气这才消下去些,他心里嘀咕这女人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有些好奇有些期待,于是挥挥手赶紧打发长笙去准备。 长笙被赶鸭子上架,无奈地随迎冬去了内殿,她眼尖地发现,为什么迎冬看她的眼神有些诡异? 等她随着迎冬转进了浴房,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迎冬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这……这是什么?」长笙捻起一片薄纱制的布料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就是昨晚娘娘您让奴婢们去准备的衣裳呀,您不是说要……要穿给皇上看……」迎冬一个未嫁的黄花小姑娘,说得有些羞红了脸。 「这就是我昨晚说的?」长笙一下子跳了起来,死狐狸,臭狐狸!果然是在给她搞事情! 迎冬被长笙的反应吓了一跳,她有些疑惑,但仍继续说道:「是呀,不是娘娘您说要芬香沐浴以后穿上这纱衣,给皇上……给皇上跳绿腰舞看……这些都是您让我们提前准备的,您还吩咐了尚衣局连夜赶制了这套衣裳,您忘了吗?」 说着迎冬指指一旁洒满花瓣的浴桶,薄的像一阵雾的轻纱裙,还有……一个绣着芍药花的水红肚兜。 很久以前,那时姬如玉已经修成人形下山游荡去了,和一个风流俊公子打得火热,为此姬如玉还专门去学了绿腰舞,然后上山向长笙显摆,一只狐狸非要教一株人参学会跳舞。 所以长笙是真能扭上那么几下所谓的绿腰舞。 长笙眼前一阵发黑,她想宰了那只骚狐狸! …… 萧续一直坐在外间等着女人给他的所谓惊喜,可是一连两个时辰过去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已经不耐烦了,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回寝殿睡着了吧,难道真是在耍他不成? 萧续等得都快要气死了,他一方面想起身走人,一方面心底还是不甘心地期待,于是就这么心浮气躁地在殿里来回踱步。 第五十五章 就在这时,临夏红着脸小步跑了出来,她先是朝萧续躬身一礼,然后开口道:「回皇上,娘娘已经准备好了,还烦请皇上现将殿内的宫人都遣下去。」 萧续皱眉,这女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神神秘秘的? 虽是有些嫌弃长笙事儿多,但他心底不可抑制地升起来强烈的期待,于是他抬抬手示意殿内站立的宫人们全部退下,临夏也悄悄退了回去。 宫人退下后,原本殿里亮堂的烛火忽然被熄灭了一般,只留几盏套着灯罩的等忽明忽暗地跳跃着烛光。 萧续觉得此刻他的心跳忽然无法控制地加快了,他下意识抬手抚着自己的胸口,然后一转身,便看见了出现在不远处站在灯火曚昽下那个窈窕身影,他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女人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只用一个白玉簪闲闲地绾着,还有几缕调皮的发丝逃出了束缚,轻轻地垂在她精致绝美的小脸。 小脸略施粉黛,柳眉弯弯,杏眼明眸,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弧度优美的颈项上系着红色的肚兜绳。再往下,水红色的芍药花肚兜堪堪遮住她的浑圆,却没能遮住她的盈盈一握的纤腰。 下身只着一条水红色的里裤,两条腿笔直纤细,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圆润可爱的脚趾正不安地动着。 身上披着的那件如雾般轻薄的纱裙只能堪堪盖到大腿,一身凝脂雪白的玉肌被轻纱笼罩着。 她站在那里,在暧昧的烛火灯光下,散发着别样的诱惑…… 萧续觉得自己仿佛要被烈火燃烧殆尽,他口干舌燥,有些狼狈地舔舔嘴唇,然后忽然感觉自己的鼻子一痒,有股带着甜腥的湿热从他鼻子里缓缓而下…… 长笙磨磨蹭蹭万般不情愿地换上了纱衣后,是被胡嬷嬷等人连拉带拽地推到正殿的,她察觉到男人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地火热目光,异常地局促无措,正在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来一段所谓的绿腰舞时,就看到了皇帝鼻子下那两道鲜红。 「呀!皇上您怎么也流鼻了!我看看我看看!」 长笙大吼一声,急哄哄地奔过去围观,一时间什么暧昧旖旎的气氛统统如气泡般戳破了。 等长笙到了近前,问道她身上那股勾人的清甜药香,萧续脸一红,鼻血潺潺流得更加汹涌了。 于是原本已经快要渐渐熄灯归于宁静的含章殿一下子又灯火通明起来,宫人们闹哄哄地去请了太医。 巧的是,这次被叫来的太医还是上次替长笙看流鼻血的那位孙老太医。 这次孙太医倒是没有再跑断半条老命,因为他这次是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架着胳膊,二话没说,就被一路夹着奔到了含章殿,丝毫不费他半分力气。 孙太医瞧着这般阵仗,便以为这次肯定不会再是如上次那般只是宜妃流鼻血那么简单,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事态严峻,耽误不起,于是他严肃着一张老脸,急匆匆走进殿去。 结果……这次的确不是宜妃流鼻血,而是换成了皇帝流鼻血…… 「孙太医,皇上究竟是为何流鼻血,还流了那么多,可有和损害?」李九章心中焦急,他贴身伺候萧续,自是知晓皇帝的身体识经不起什么打击的,因此声音有大了不少,一惊一乍的。 「难道皇上也偷偷地吃荔枝吃多了上火?」长笙在一旁配合着李九章嚷道。 孙太医一只手把着脉,一只手撸着山羊胡须,听完两人的对话,他正好诊完脉,于是摇头晃脑,咬文嚼字道:「燥热之邪犯肺,肺经热盛,热邪上壅鼻窍,伤及脉络,血溢脉外而鼻衄……」 这位皇帝自他登基起就一直是他在负责问平安脉,自是知晓皇帝的累累病体的情况,他也怕皇帝真是又毒发了,可现在诊脉的结果来看并不是,说白了就是一下子上火给燥出的鼻血。 萧续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想把这三个家伙的嘴给堵上,那么大声,是怕全京城的人不知道他看女人看到流鼻血吗?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含章殿才重新渐归于宁静。 静谧的寝殿内已经熄了烛火,萧续笔直僵硬地躺在床上,他在黑暗中已经后悔了第两百八十三次,他今晚就不该留宿含章殿! 他与身旁的女人同塌而眠也有段时间了,这女人白日里清醒着的时候总是畏缩着有些怕他,可是一旦睡熟了,那真的是「万里汪洋任她遨游」。 这要是在以前,他也就忍了,毕竟谁在这个女人身边他总是能一夜好眠。可是今晚……他受的刺激太大了,到现在仍是心绪不平,而身旁的女人…… 又来了又来了!身旁的人儿翻了个身。 萧续绷直了身子,屏住呼吸,然后……一只纤细的手臂圈到了他的脖子下,紧接着一条腿横在他的腰。 这样一来,长笙半个人都趴在了萧续身上,她睡得香甜毫无知觉,而他已经快要浑身僵硬了。 萧续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他感受着紧贴自己的那柔软温热的身子,鼻尖萦绕的还是那幽幽的清甜药香。 萧续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怀里的人儿方才在外殿时,身披轻纱,勾魂撩人的模样,心头一动,脸上有开始烧热了,然后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又有点痒了…… 他急忙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行挥散脑中那些旖旎的画面,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总算让自己的心微微平静了些。 可是,才刚平静下去,女人一个翻身……这下整个人都翻到他身上了…… 萧续觉得他快要被炽热的烈火焚烧殆尽了,他想将身上的人儿推开,可又犹豫着舍不得怀里这团柔软馨香的温暖,于是就这么一夜睁眼到天明。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透,宫里就有人十万火急地叩响了靖王府的大门——圣上急召靖王萧绩入宫! 今日是休沐之日,萧绩原本还在沉睡中,被人急哄哄地醒,他以为宫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连衣冠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就着急忙慌地骑马进宫了。 萧绩衣襟都没来得及整,腰带都还没系就这么进了未央宫的暖阁,就见皇帝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软榻上,见他进来只是抬头看看他,一言不发。 仔细一瞧,皇帝脸色发青毫无血色,眼底一片青黑,眼中满是血丝,萧绩大惊,以为是萧续身上的毒又发作了。 他急忙奔走过去,焦急地询问:「可是毒又发作了,化清丹吃了没?」 萧续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 萧绩松了口气,又仔细打量萧续一番,总发觉他今日看着有些别扭,但具体又说不上来,于是只好问:「那到底出了何事?」 萧续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才貌似有些难以启齿地红着脸开口问道:「你可知……怎样才能在女子靠近时……不会慌张脸红、手足无措?」 萧绩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对付女人倒是很有一套,他后院的女人可以以打计算,且上到靖王正妃下至通房侍妾都对他死心塌地。 第五十六章 「你……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萧绩怀疑自己的耳朵处理问题,皇帝一大早天还没亮火急火燎地把他喊进宫来,就是为了找他询问……怎么泡女人? 萧续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如果这家伙接下来说的话不是他想听到的废话,他就把让人把这家伙叉出去! 好在萧绩还有几分看人脸色的本事,他很快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在萧续身边坐下来,再近距离仔细观察一番,终于发现皇帝怪在什么地方了—— 萧续今日穿了一套玄色无绣纹对襟锦袍,仔细一瞧,似乎、好像……领口缝歪了?要有他腰间那个抽到不忍直视的惨绿色荷包,线脚都掉出来了。 这即使是在萧续最惨淡的皇子时期也不曾遭到过这般敷衍的待遇。 萧绩是情场老手,作为过来人的他结合方才萧续的问话,眼珠子一转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于是有些猥琐地凑过去问道:「女人?你在哪个女人面前脸红慌张手足无措?是不是最近传闻中风头正盛的宜妃娘娘呀?」 萧续嫌弃地推开凑过来的脑袋,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算是做了承认。 这下萧绩被人一大早吵醒的起床气也没有了,他起身般了个园杌坐在萧续对面,撸撸袖子准备大干一番,贱兮兮地凑过去发问:「怎么个慌张无措法?是不是当她靠近你时你就心里扑通乱跳;若是和你有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你就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口干舌燥,连话都说不利索,总是会在她面前出丑,却又舍不得推开她?」 萧续沉思了一会儿,咬牙点头,在萧绩这个二货跟前出丑总比老是在白锦珈那女人面前出丑强。 萧绩抚掌大笑,他这个冰山处男弟弟终于是开窍了! 这么多年了,作为两个同样生母身份低微受人欺凌的皇子,萧续、萧绩兄弟俩一路相依相偎走到今天,萧绩比任何人都想这个孤冷的弟弟能有一个暖他心的姑娘陪在他身边,而今这个人终于是出现了。 这位宜妃出自崇宁候白家,崇宁候一家家底清白,而白明渊在官场上一向是中立人士,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为人低调、小心谨慎,绝对是个不愿意多事儿的人,何况听说这宜妃还是个不多见的大美人。 所以对于此事,萧绩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如今这个蠢弟弟在显然是在宜妃面前落了下风才迫不得已找他求助,他得好好给他支支招! 萧绩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清茶,一气喝干,他清清嗓子,「阿续呀,不是哥说你,这男女之间的事儿,最忌讳的便是一个怂字!」 「虽然哥知道,在自己心悦的女子面前脸红心跳、手足无措那都是正常的,但是……」 「胡说,谁说朕心悦与她!朕只是在问你如何不在她面前出丑,可不是朕喜欢她!」 萧绩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萧续叫嚷着开口打断,色厉内荏。 萧绩摇摇头,啧啧……这个木头弟弟,看来他得好好和他说道一番了:「那你既不心悦于她,为何会独独在她面前会脸红心跳,手足无措,你其他的那些妃子怎么不见得有这样的反应,我记得你看她们的时候可都是鼻孔朝天的。」 萧续许是觉得这话有道理,低头沉思不再言语。 萧绩苦口婆心接着道:「阿续呀,你这样可不行,你不能死撑着不承认呀,瞧瞧这就是怂的表现呀!」 「你先慢慢得到了她的心,那哥向你保证,你绝不会在她面前出丑了,即使还会出糗,那在她眼里已经都不是事儿,到那时不管你怎样,在她心里你都是英俊潇洒、高大伟岸的形象。」萧绩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那……如何……如何才能得到她的心?」萧续终于接受消化了自己心悦于那个女人的事实。 虽然他一向觉得那女人喜欢自己喜欢得很,但经过昨夜一夜的煎熬,他觉得他必须得拿出一点措施,不然再这样下去他要被那个女人吃得死死的了。 「这女人的心思个个瞬息万变,让人捉摸不透,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容易心软,你就得从这一点入手。」 萧绩伸出两根手指,「两个要诀,一是宠,二是撩。」 「这宠嘛,,体贴她,爱护她,如今你做得不错,要继续保持。至于这撩嘛……」萧绩看了眼认真聆听状的弟弟,眼里满是笑意。 「这撩嘛,顾名思义便是撩拨她的心弦,这就得靠你自身的魅力和平时的表现了。咱们皇上是这天下公认的美男子,不能浪费了,可时不时展现您的魅力;在这给她一些猝不及防的惊喜,女人都喜欢这,。如此一来迷住她不在话下,哦对了还有……」 萧绩忽然笑得异常猥琐,「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在床/上展现你男人的雄风,让她欲/仙/欲/死,对你欲罢不能……嘿嘿!」 …… 萧绩离开后,萧续走独自一人在暖阁里静静沉思良久,久到李九章都以为他在里面出来什么事,都打算硬闯了。 直到殿外小黄门来报,为着赈灾银的事有大臣觐见时,萧续才慢慢从里面踱步出来。 等君臣商讨完政事已是傍晚时分,这时,李九章报了一个木匣子从外边走进来对萧续禀报说这盒子里的东西是靖王送进宫来先给皇上的宝贝。 萧续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图册,上面画着让人面红耳赤的图样,他啪地一下迅速合上盖子,然后轻咳一声,在李九章疑惑的目光中挥退了所有宫人。 直到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留他一人,他再次轻轻拿过木匣,打开,取出其中一本,红着耳尖认真研读起来,那架势比他批阅奏折时还要专注……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萧续又是好一阵子忙碌,四十万两被盗的赈灾银在寻回后,大大减轻了国库的压力。 西北灾情刻不容缓,连着之前从国库硬挤出来的十万两,再加上寻回后抽调出来的二十万两,一共三十万两赈灾银,再次被安排发往西北六郡。 这已经是第三次往西北六郡运送赈灾银了,受到了整个大盛朝百姓的八方关注,因此朝廷更是万分重视。 在大理寺卿傅琛的旁敲侧击、委婉提示下,萧续这次安排的钦差大臣是一个和那户部侍郎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大臣。 并且由锦衣卫同知宴清亲自率领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一干精锐负责押运。 在宴清带领的这么一群令人闻风丧胆的煞神来押送赈灾银,一路的大小贪官们都缩着脑袋不敢打任何歪主意,所以这三十万两赈灾银一分没少成功运抵西北。 随着一道道政令发下去,很快,灾情就得到了控制,萧续作为众文武百官心中喜爱见血的暴君,是丝毫没有手软,谁要是在这过程中敢给他阳奉阴违和他对着干,他便直接用暴力手段解决,在一连宰了好几个想趁着旱灾谋私利的贪官后,其他人也都学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此此次西北六郡的大旱奇迹般地迅速得到缓解,连大灾后总是紧随而至的瘟疫都在爆发初期就被有效控制起来。 第五十七章 因此当百官对皇帝怕得瑟瑟发抖、风声鹤唳只是,萧续在民间的威望空前高涨,甚至有不少灾区的百姓还给他立了长生牌。 而萧续接着这次西北大旱,在朝中正式确立自己说一不二的君王之威。 等他终于忙完了这些事稍有空闲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这时已完全入了盛夏。 这日,等萧续批完今日的最后一本奏折后,他遣退了殿里的所有人,包括一直隐在暗处的暗卫,直到整个大殿只剩下他一人的气息之后,萧续扭动了御案上的机关,将靖王萧绩给他的那箱图册从暗格中搬了出来…… 之前因为西北六郡的灾情刻不容缓,他当日只是将这些图册匆匆翻了一遍便藏了起来,知道今日才有机会仔细瞧一瞧…… 萧续咽了咽口水,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汗,他觉得自己像做贼一般打开其中一本,然后面红耳赤地认真研读起来…… 他一页页慢慢地翻过去,这些图册都是靖王寻来的绝版珍藏,有价无市,以此画师的画工极好,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那一个个活色生香的美人们都未着寸缕,被男人紧紧拥抱在怀里摆成各种奇异的姿势,有在床上的,在书案上的,在秋千上的,甚至是花丛间、假山旁……这些美人面上的神情或沉迷或隐忍……就像真的一样。 萧续爆红着脸深吐出一口气,他翻页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闭上眼,脑海中方才图册上的那些女人全变成了那日穿着薄纱的人儿的模样,轰得一下,萧续感觉浑身血液道朝着胯间的一个方向涌去,像是被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一般,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萧续猛地丢开图册,骤然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大力推开窗……可是现在正值三伏天,正午时分外边的毒日头火辣辣的,一推开窗,一股热浪袭面而来,更加燥热了,于是手忙脚乱地赶紧关窗。 他心烦气躁地来回踱步打转,用手烦躁扯开原本整齐的衣襟,可依旧是燥热不止,于是他扯开嗓子朝外面大吼:「李九章!李九章!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李九章急匆匆地滚进殿来,他不止发生了何事,心惊胆战地想皇帝询问:「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的手指都快戳到李九章的鼻子了,「狗东西,你怎么办事的,这么热的天为什么不在殿里放个冰盆子,你是想热死朕吗?」 其实殿里并不热,未央宫作为历代帝王办公居住场所,选址和建造工艺在整个皇宫那么多殿宇中都是最好的,冬暖夏凉。此时虽然已最炎热的日子,但整个殿里不但不热,反而还有些凉丝丝的。 况且皇帝自幼因身中奇毒的缘故,有些畏寒,且周身的体温要低于常人,夏季是不需要用冰也不喜欢用的冰。 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殿里呆了那么久,又不知是发的哪门子的疯…… 李九章在心底暗暗翻个白眼,颇有些无语,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神经兮兮的主子,他真的不想多说什么。 可是不想说也得说,李大总管苦哈哈地开口:「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实在不宜用冰,若是您觉得燥热,要不再让孙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你闭嘴,混账东西!滚出去!」 李九章这话不知戳中了皇帝哪根敏感的神经,让他瞬间暴跳如雷。 然后李大总管被赏了十个板子一瘸一拐灰溜溜的滚走了。 萧续撒完气,再沐浴冲了个澡,心底的那股无名燥火和胯间的疼痛才慢慢消下去。 然后,他重新换了身衣裳,暗青色的冰蚕丝龙袍常服,让他回到那个冰冷不苟言笑的帝王模样。 他将那一匣子春宫图拾掇拾掇又原位放好,整整气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如常一般,这才昂着龙头,大跨步朝含章殿走去。 萧续进殿时,长笙正和几个宫人联合将丢丢摁在澡盆子里给它搓毛,后者则是一脸的憋屈不情愿。 昨夜下了场暴雨,御花园里到处出坑坑洼洼的泥坑,丢丢一大早溜出去撒欢,在泥坑里来来回回地打滚玩耍,等它回到含章殿,再上下那么一蹿,整个含章殿包括长笙的床上都是脏兮兮的泥印。 长笙崩溃了,和几个宫人一起将丢丢捉进澡盆子里要给它好好洗刷一番。 丢丢最不喜的就是用水给它洗澡,这一顿搓揉下来,好不容易才被师父裹着浴帕抱出来,它委屈极了,脑袋依偎在师父怀里不停的撒娇。 长笙也知晓这小家伙此时定是委屈极了,就将它紧紧抱在胸前很有耐心地撸毛轻声哄着。 她今日穿了件玉色绣折枝堆花气胸襦裙,入了下穿的也就少了,少女姣好的身形在薄薄的衣料下显现出来。 萧续瞧着那狼脑袋在女人的饱满丰盈上蹭来蹭去,还被女人轻声细语地温柔安慰着,他有些酸溜溜地冷哼,这傻狼崽的待遇真好,倒是比他还有福气! 如今丢丢已经比刚被抱回是大了不少,女人抱了满怀有些吃力,就像是在抱一个孩童…… 思索道到这里,萧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握住丢丢的一只后腿,将它从长笙怀里扯出来倒拎在眼前,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丢丢两只后腿见的某个部位看,眉头越皱越紧…… 丢丢:!!! 他抬头看向长笙,语气快要结冰渣了,「这狼崽子是公的!你居然把一公的抱在怀里腻歪,还给它洗澡,简直……简直不守妇道……」他气到语无伦次,最后竟憋出这么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词。 长笙:「……」 李九章和中宫人:「……」 …… 等萧续好不容易消气,已是熄灯入睡之时。 萧续躺在床上,睁眼目视着头上方的黑暗,他静静地感受着枕边人渐渐平缓规律的气息,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萧续耳边回荡着那日靖王的话——要在床上展现男人的雄风,还有脑海里满是白日里那图册的画面,鼻尖还有挥散不去若有似无的幽幽药香,他整个人包括他的心又开始不可抑制的发热。 天人交战半晌,萧续终于做好了心里准备,他微微侧过身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身旁人儿的睡眼,朦胧的月光她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顺着眼睑垂下的方向弯弯翘起,显得平和而恬静。 萧续有些看呆了,他心里明白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如眼前的人儿一般让他心如擂鼓,无法自拔…… 他仿佛失了魂般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她嫩滑的脸颊,再顺着那柔和的线条一路向下,脖子,锁骨…… 修长的大手来到腰间,从里衣的下摆慢慢钻了进去…… 那温热细腻的触感让萧续瞬间就爱上了,慢慢地,他的手握上了那挺翘的浑圆…… 萧续此刻脑中一片空白,他只凭着本能如着了魔般揉/搓/肆虐…… 长笙正要慢慢陷入沉睡,似睡非睡、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到有一只略带凉意的手在她身上轻轻游移摸索,起先还是隔着衣衫,谁知后来越来越大胆竟摸进了她的里衣里! 第五十八章 然后她感受到她胸前忽然被重重地揉捏着,微微有些疼痛的怪异感觉让她瞬间坐起,手上的动作快过脑子,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随手拈出一个法诀朝着自己身边胡乱丢过去…… 随着一声闷哼,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她身边被法力推开一下飞出去老远,最后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那重物落地的声音在空旷静谧的黑夜中清晰可问…… 等长笙听到重物落地后男人低低的呼痛,这时脑子才渐渐清晰起来,反应过来刚才被她一个法诀扔出去的究竟是什么…… 她拍拍胸口,小心肝颤啊颤的,第一次无比庆幸此时她只有些微的法力,若是在自己法力全盛时期,这男人方才被她一掌拍死都有可能! 长笙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她翻下床,连鞋都没顾上穿,赤着脚跑过去。 她蹲在萧续身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男人,小心翼翼地询问:「皇……皇上,您没事吧,要不要紧?」 萧续猝不及防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狠狠推出去老远,老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盘坐在地上,低着头将脸隐在阴影里没了动静。 一看这情况,长笙心都凉了一半,心想,完了,她要歇菜了…… 萧续感觉到身旁有人蹲下来,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只是令长笙没想到的是,他此刻的神情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暴跳如雷,也不是平时那一脸的高冷傲娇,居然……看着有些可怜巴巴的! 萧续抬起头,对上长笙月光下清亮亮的水杏眼,看着她一脸慌张无辜的表情,萧续脸上有些委屈了,他闷声闷气地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大力地推开我,我是你丈夫……」 这时候他连「朕」顾上自称了,直觉满腹委屈,心里很是泄气——他都还没来得急展现男人的雄风呢,这女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他给抡开了…… 长笙觉得真是冤枉那,谁让这家伙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要是这点警觉性都没有的话,那她就枉为云岐山妖界大佬了! 长笙低头,仔细探查皇帝身上有无受伤之处,万幸她那一下只是下意识做出的举动,并没有来得及灌入多少法力,因此皇帝看似被她挥得很远,其实道并没有多大伤害,估计也就第二天多几块淤青罢了。 可就算是那么几块淤青也够她心惊胆寒了,再想想上次被自己咬了一下后,这个心眼比针还小的男人时怎么对付她的! 不行!她得自救! 看着男人现在仍是一副没缓过来的表情,长笙觉得先下手为强…… 于是,她一个虎扑过去,正好扑进萧续的怀里,双手死死圈住他的脖子。 萧续正沉浸在浓浓的沮丧和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根本没有一点点防备,被扑了个满怀,他一个趔趄差点向后仰倒,等他好不容易找到身体的重心支撑住后,这女人就已经向八爪章鱼一般整个人都死死扒在了他身上。 长笙整个人都坐进了男人怀里,胳膊牢牢圈着男人的脖子,两条腿也紧紧缠上了萧续的腰,她把脸埋在他的颈间,装模作样地嘤嘤假哭:「呜呜呜……皇上,方才嫔妾做了一个还可怕的噩梦,嫔妾梦到有好多模样可怖的妖魔要吃了嫔妾,好可怕好可怕!」 萧续身形一僵,轻声问:「什么噩梦?」 长笙哭地更加卖力了:「呜哇哇哇……嫔妾梦到那些吓人的妖魔围在嫔妾周围,它们过来吃了嫔妾,嫔妾逃不出去,只能拼命的挥手去赶这些妖魔……呜哇哇!」 一听这话,萧续释然不少,原来她挥开自己只是因为睡着后做噩梦时无意识的举动……瞬间一颗脆弱的纯情少男心被治愈不少。 郁结的心情得到释怀后,萧续赶紧趁此机会用紧怀里的温香软玉,轻拍长笙的背柔声安慰:「不怕,朕在呢,朕会保护你,梦都是假的,朕是天子,那些妖魔鬼怪们不敢近你身的。」 这话说的长笙有些心虚,若是让狗皇帝知晓她自己就是他口中的那些「妖魔鬼怪」,还贴身紧挨着他,不知天子作何感想。 萧绩那家伙说,当女人感到害怕不安时,要保护好她,温声细语地给她安慰,要有男人的担当,用坚实宽厚的肩膀给她遮风挡雨……他感觉到怀里女人啜泣声渐渐停止,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无比伟岸高大,心里美滋滋的。 两个各有心思的男女就这样在寝殿的地板上静静相拥…… 长笙本是为了保住小命才使出杀手锏的,可在男人一下一下满是温柔的轻拍中,她竟渐渐地沉睡过去,被男人轻轻抱回床时她已睡得不知今夕何年…… 夜,是那么安详宁静,只有窗外草丛间的夏虫还在吱吱鸣叫。 站在殿门外的李九章,正支这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神情说不出的猥琐——方才还能听见宜妃娘娘柔媚的嘤嘤抵泣声,还有皇上温柔的安慰声,怎么这会会儿功夫就没动静了,难道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方才殿里扑通一下的重物落地声,他们站在外面的这群宫人俱是听得一清二楚,李九章起初并没有想太多,怕皇帝有危险他是抬腿就像往里冲的,只是被见多识广的老姜胡嬷嬷笑眯眯地拦下了,他这才反应过来里面两位有可能是在干什么。 啧啧啧,看来皇上应是最近真是太忙太累的缘故,或有些会力不从心罢,赶明儿他得寻思着给皇上好好补补身体…… 萧续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太监为了他的下半身有多么着急,他一晚上搂着怀里的人儿其实并未睡多久,可一早起来神清气爽,走路都带风。 早朝时,众臣一见到皇帝这幅如沐春风的模样,都不约而同地朝白明渊望去……现在,崇宁候白明渊都快成朝中的风向标了—— 若是皇帝对他和颜悦色,则说明皇上和宜妃小日子过得甜蜜,他心情好,一般这个时候皇帝都是比较好说话的。 若皇帝对崇宁候皮笑肉不笑,那说明他和宜妃定是闹变扭了,这是后大家最好缩起脖子,小心为妙,不然准得跟着白明渊一起倒大霉。 果不其然,皇帝将在场的众人扫视一圈后,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白明渊身上,这场面若是来个不知情的定义为是翁婿和谐,「白卿这段时间辛苦了,可须得好好保重身体,这样罢,朕那有些上好的滋补药材,白卿拿去将养将养,也免得宜妃忧心。」 前些日子为着西北大旱皇帝处置了一批大小贪官,吏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白明渊天天起早贪黑,这不这几日身子吃不消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告了几天病假,今日才重新上值。 白明渊面上受宠若惊,忙跪谢主隆恩,其实内心则是无比操蛋,皇帝和他家那熊孩子有一出是一出,他是真累呀!若龙椅上的这位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婿,他绝对要揪着对方的领子让他尝尝老丈人的厉害了…… 散朝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路过白明渊身边的都会朝他拱手祝贺:「白大人,恭喜恭喜呀,得圣上如此爱重,实乃可喜可贺呀!」 白明渊躬身回礼,脸都快笑僵了。 第五十九章 「白大人,宜妃深得帝宠,恭喜!」说话的是左相赵文快步上前,他身上有着文人特有的儒雅温和的气质,说起话来让所有人都觉得他风度翩翩。 可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这崇宁候和左相都各自有一女入宫为妃,一个是深得帝心的宠妃,一个是地位最高的贵妃,这两人碰到一起注定有一场好戏上演。 可惜白明渊并不想在同僚面前唱大戏,他尴尬地朝赵文拱拱手后,快步离开了。 而赵文,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理理衣袖,也缓步朝前走去,留下一地的吃瓜群众在那里挤眉弄眼、交头接耳。 …… 清和宫。 大宫女慧雅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字条匆匆进殿,对正在抄佛经的赵贵妃恭敬秉道:「娘娘,那劫走赈灾银的盗贼的踪迹已有些眉目了,那盗银贼似是与被杀的陈侍郎有莫大的关系……」 赵贵妃不等慧雅把话说完,就将佛经往桌上狠狠一拍,不耐烦地打断,「行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这么久才有了这么点不痛不痒的线索,现在银子已经找回来了,功劳都让宜妃那什么都没干的蠢货占尽了,赵府养这帮人是吃闲饭!」 慧雅心头一跳,平时的赵贵妃对待下人都是和蔼友善的,但若她发起火来,那遭殃的人有多惨她是亲眼见过的。 赵贵妃敛下心中的火气,继续提笔抄写经书。 慧雅战战兢兢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开口说下去:「可是娘娘,老爷那时让人注意傅琛的一举一动,本想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得到盗银贼的线索也好先下手为强,所以赵勇一直负责暗中跟踪傅琛,然后……在皇上出宫祈福的前一天晚上,看到傅琛在皇觉寺附近鬼鬼祟祟地出现过,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那女人……那女人似是宜妃白锦珈……」 赵贵妃握笔的手蓦然停住,她倏地转过头盯住慧雅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赵勇说,那天晚上他在跟踪傅琛时见到那个和宜妃十分相似的身影,赵勇几乎都要断定那便是宜妃了!」 赵贵妃紧了紧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问道:「赵勇就这么断定那女人与是宜妃相似,那晚宜妃在哪?」 「赵勇曾在木栏围猎时见过宜妃,奴婢着人打听过了,皇上出宫前一晚曾去含章殿小坐片刻,很快便走了,之后宜妃便独自一人歇息了……您知道的赵勇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说像宜妃,那必是像的……」 慧雅顿了顿继续道:「老爷的意思是,不管这女人到底是谁,和傅琛在一起在皇上出宫祈福的前夜出现在皇觉寺附近,咱们就有文章可以做,一箭双雕可取,说不准不但可以扳倒宜妃和白家,连那个给脸不要脸的傅琛也能要他好看!」 赵贵妃无意识转动笔杆,她望着案上她精心修剪过的牡丹花,静静出神,嘴角勾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长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刚用过午膳,胡嬷嬷便进来禀报说,丽太妃招了白家女眷进宫,这会正在承舒殿,连新婚不久的白锦珊也在,太妃娘娘邀宜妃娘娘一道过去热闹热闹。 于是长笙略微梳洗打扮一番边去了承舒殿。 长笙到的时候,承舒殿里气氛正热,白老夫人、荣氏、邢氏就连久未露面的谢氏也来了,还有新嫁娘白锦珊也一道来了,正红着一张俏脸娇羞地坐在一边静静地听长辈们聊天调侃。 长笙进去,白家中女人想长笙问安,丽太妃亲切地拉过长笙的手让其坐在她身边。 丽太妃笑着对长笙说:「珈姐儿可是来了,咱们正说你二姐呢,都嫁人快当娘了,竟还是这般如小姑娘一样害羞地很,咱们的几句戏言竟当真就红了脸。」 原来白锦珊嫁去夫家才几月功夫,竟很快被诊出怀了身孕,被她婆家和丈夫当宝贝似的宠着。 长笙听了也是蛮惊喜的,她眨着杏眼盯着白锦珊的肚子细瞧,如今盛夏炎热,白锦珊穿了束腰的薄裙,小腹平坦,完全看不出这里面住了个小娃娃。待十月之后,那小娃娃就会慢慢长大,最后从这里出来,呱呱坠地,想想都觉得甚是神奇! 长笙是真心替白锦珊高兴,白锦珈的这些姐妹里最后倒是这个二姐的小日子过得最美满。 从邢氏的大嘴巴中,长笙还知晓了三姑娘白锦琼在半月前也挺着孕肚出阁了。由于她月份大了,应是没过多久就要临盆的,于是镇国公世子夫人黄氏硬是顶住了自己丈夫和公婆的压力,以纳妾排场太大怕肚里的孩子太小承受不起这般浩大的福气为由,坚持一切从简。 于是在白锦琼嫡母谢氏和黄氏一拍即合的运作下,最后白锦琼在一个丝毫不显眼的日子里,用一顶粉色的小娇从偏门悄悄抬进了镇国公府…… 邢氏说这话的时候面带嘲讽,语气里还有说不尽的幸灾乐祸,丝毫不避讳在场的婆婆、妯娌、小姑子和小辈们。 而长笙在心底啧啧几句,也是颇感唏嘘!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五六个女人凑在一起那话头真是源源不断,整整聊了一个下午,等旁晚时分白家人才起身告辞出宫,而此时的长笙已经灌了满满一肚子糕点茶水。 见到她们离开,长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看来狐狸说的没错,人类的女人们都狂热地喜欢听八卦,侃是非…… 她正也打算起身告辞回含章殿,却被丽太妃喊住了。 丽太妃一脸神秘地拉着长笙的手,将她带进了后殿,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小木盒子递给长笙,长笙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些满了字,长笙粗略地一扫,貌似……是都写着一些药材。 长笙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丽太妃问道:「姑姑这是干什么?」 丽太妃没说话,故作神秘地向自己的贴身宫女招了招手,宫女领命,转身从里见拿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个用黄纸抱着的小包。 丽太妃见状这才笑眯眯地拍拍长笙的手背,语重心长道:「珈儿呀,你看你二姐姐,才出阁几月的功夫便有了身孕,珈儿你……这些是你祖母她们费心寻来的,都是长辈的心意,你回去后可要认真服用。」 …… 长笙带着几张药方和一些药材有些懵懵地回了含章殿,正巧她刚回来,皇帝也到了含章殿。 萧续见长笙身后的宫人们手里或捧或抱的,很是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哪来的这些?」 「哦,这些呀,这些都是姑姑给我的,说是让嫔妾身体用的。」 虽然长笙很费解白锦珊怀孕和她补身体有和必要关系…… 萧续听说是个这女人用来补身体的,有些惊讶,这家伙身体壮得像头牛,哪需要补身子。 于是随手打开迎冬捧在手上的木匣子,拿出里面的一张纸——黄芪、茯苓、紫河车、阿胶…… 久病成医,这些药材有何功效萧续还是知晓一些的,貌似都是女人家用来滋阴补气的,这些组合在一起,似乎是一张女子孕前调理身子用的药方…… 这药方所写的药材,都是常见,但在用量上倒也十分精妙,完全不逊于宫里御医的那些方子,一瞧便知是花了心思寻来的。 他挑挑眉看向后面宫人手里托盘上的药包,眼里闪过一阵意味不明的光芒…… 第六十章 「皇上……可有何不妥?」长笙见他发呆,便好奇地问。 萧续回过神,轻轻咳嗽一声道:「既是丽太妃给的,也是长辈的一片心意,便熬来和吧,按照方子上的调养身子吧!」 「啊!可是……」长笙的小脸蛋都快皱成一团了,可是药很苦的,她有没病,为何要喝药! 「长辈的用心良苦可不能辜负,就这样罢,爱妃便按着药方子服用罢!」萧续不给长笙反驳的机会,一锤定音。 长笙迫于狗皇帝淫威,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除开这关于喝药的不愉快交谈,这几日,两人的相处还是十分和谐愉快的,就如现在,皇帝在含章殿批奏折,长笙就在一旁给他磨墨,瞧着一副红袖添香的画面多么美好,至少萧续是这么认为的! 长笙还沉浸即将被喂苦药的怨念中,正当她将砚台当成狗皇帝的脸狠狠研磨时,刘九章一脸兴奋无法掩饰地疾步进殿而来。 「皇上……」李九章想对萧续禀报些什么,但他有些为难地看看长笙。 萧续觑了李九章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无妨,有什么话就直说罢,这里无需避讳。」 李九章一怔,原来,宜妃真的是不一般的…… 听皇帝这么说,那李九章便没了顾忌,开口禀告:「皇上,阎无望找着了,已被暗卫带回京中,现在住在燕子胡同,只是……」 李九章抬眼偷偷瞄了下皇帝的表情,见他在听说阎无望找到后依旧波澜不惊,这才小心翼翼继续开口:「只是,此人真是顽固不化,他就如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替您疹病,暗卫们没法子,只好请您亲自去一趟……」 这阎无望乃大盛赫赫有名的神医圣手,人称「鬼见愁」,只是此人脾气古怪,他行医只看眼缘。 若是得了他的眼,他可以你豁出身家性命为你疹病却分文不取;若他瞧不上你,那即使你万金相求他都可以视若无睹,且此人居无定所、行踪不定,皇帝一直在派人寻找他。此前他因机缘巧合之下被楚王救过一命,为报恩便在楚王府住过一段时间为楚王世子看病,这才被萧续的人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此后,暗卫便一直顺着线索寻找他的踪迹,直到前几日才被找到。 只是,这人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脾气是又臭又硬,无论暗卫如何威逼利诱,好话坏话说尽,他就是不为所动。暗卫又不能真把他抹脖子了事,便只好将他打晕扛回了京城,如今正和一群暗卫在燕子胡同的一个院子里干耗着。 暗卫无法,只得递消息入宫,请皇帝亲自会他一会。 长笙研磨的动作不停,可两只耳朵却竖地直直的,她低着脑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这个阎无望的名字她,当日在龙华寺的后山,从狗皇帝和他属下话语间可以听出,他们似乎非常急切地在寻找此人,而现在,终于找到了,不过,貌似对方却并没有把狗皇帝当回事儿…… 长笙心想,这究竟是哪路神仙,竟这么牛掰,丝毫不惧狗皇帝的淫威,而且狗皇帝好像还有求于,他不敢把他怎么样!若有机会,她定要好好结交一番…… 「你安排一下,明日朕便出宫一趟。」萧续略略思索一会,便做出了决定。 长笙顿时眼前一亮,多好的机会,不但可以出宫撒欢,还能跟着一起去见识见识这位叫阎无望的牛人,说不准还可以见到狗皇帝吃瘪的模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于是在李九章应是正要转身告退时,长笙忙出声喊住:「哎哎哎……那什么,李公公先等等!」 萧续和李九章齐齐朝她看去。 长笙舔着脸对男人笑得一脸谄媚:「嘿嘿,皇上,您要出宫要,带上嫔妾……」 「不行!想都别想!」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萧续便直接开口拒绝。 长笙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她撅着嘴不甘心地问:「为什么呀,嫔妾是担心皇上,所以才想跟着一块去,说不定嫔妾还可以帮上什么忙呢!」 「呵,别以为朕不知你那点子花花肠子,你可不会是想一起去帮忙,你就是想出去放风撒野,一不留神就要闯祸……」他可是还记着木兰围猎是这女人闹出来的动静。 「皇上……」 「说不行就不行!」 「……」 李九章憋着笑意悄悄退下,留下殿里正在相互斗嘴的男女。 长笙气得这天晚上的饭都吃不香了,狗皇帝这张嘴真是毒,她软磨硬泡、示弱卖乖,可他就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不答应也就算了,他还将她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损得她一无是处,她还不敢还嘴。 她云岐山大妖怪也是有脾气有尊严的!既然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长笙便也懒得再理睬他,一晚上都噘着嘴凶巴巴的,看得含章殿众人心惊胆战。 尤其是就寝时分,萧续上了床榻后,便理所当然地想如昨晚那般,将温香软玉拥进怀里再入睡的,可他才刚伸出手,谁知这女人居然白他一眼,然后气哄哄地翻个身,留给他一个傲娇的背影…… 真是岂有此理! 第二日,萧续下朝回来后,便换了身普通的衣裳,匆匆上了刘九彰早已准备妥当的马车,从皇宫一个无人注意的小偏门消无声息地出宫了。 萧续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闭目养神,他闭着眼对一旁正兴奋地这儿摸摸那儿挠挠的女人嘱咐道:「等一会儿出了宫门,你便唤朕为夫君,安分点儿,老老实实跟在朕身边,那也不许去!」 「听到没?」见女人不作声,萧续睁开眼剜了她一眼,加重语气。 「哦……明白了。」长笙瘪瘪嘴,答应得有些不情不愿。 萧续见女人应下了,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继续假寐。 哼!萧绩那没用的家伙!他的话果然不能尽信,什么女人就要宠着,疼着,结果呢? 这女人恃宠生娇开始蹬鼻子上脸了,不如她的意让她跟着一道出宫居然就敢给他甩脸子看! 所以说,这女人不能光是宠,会宠坏的! ……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朝前驶去,半个时辰后,在燕子胡同里的一个僻静院落的前停了下来。 长笙下车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在崇宁候府待的时间不长,这地方她还从未来过。 正想东张西望瞧个仔细,被萧续紧拽着手,一把拉进了院子里,她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地被男人牵进屋里。 屋子里有三个男人,其中两个青年男子面容普通,但他们眼神锐利精悍,气息尽敛,长笙只一眼,便知两人是个十分了得的练家子。他们一行人进门时,这两个人,正抱着手里的剑,一个守在门边,一个守在窗边。 而另外人,则身着一袭米白色粗布麻衣长袍,腰带微垂,胸襟散开,露出里面小麦色的紧实胸膛,用一根粗糙的木簪松垮垮地挽着一个发髻,样子十分的放荡不羁。 这男人本是在屋子里暴躁地来回踱步,见门被推开,气势汹汹地朝着为首的男女冲了过来,「你们究竟要如何,就算关我一辈子老子说不治就是不治!」 第六十一章 这个男人身量也不低,他冲到长笙和萧续面前时,正好,那麦色的胸膛就直直地对上了长笙的面门…… 长笙盯着那在自己眼前起伏不定的胸肌有些呆滞,她总觉得这男人瞧着有些怪…… 萧续反应极快,他皱着眉,伸出一只手,从长笙的后脑绕过来蒙住了她的眼睛,随后向屋里的另外两个男人一个眼神示意。 这两人是被派来看守阎无望的暗卫,接收到主子的暗示后,两人快速靠了过来,一左一右架着男人,动作熟练,一把将他摁进了角落边的太师椅里。 这下是彻底把阎无望给惹毛了,他在两个暗卫的钳制下奋力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的,原本松垮垮打搭在腰间的腰带完全掉落了,于是他整个前胸从胸膛到腰腹完全赤/裸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萧续这下也不捂长笙的眼了,直接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摁进了自己怀里,他紧皱的眉头此时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李大总管不愧是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从萧续身后走上前,左右看看,朝里屋走去,很快就从里面搬出了一床薄被,捏住被角抖抖,递给其中一个暗卫,那暗卫也不废话,接过被子利索地将阎无望裹了起来,还顺手在他后背用两个被角打了个结。 萧续这才稍稍舒坦些,他松开怀里的人,整整衣衫,朝椅子上被裹成蛹的男人躬身微微行一礼,语气温和:「在下衡之,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此番请阎先生前来,皆因衡之身体不适,烦请阎先生能替在下一探究竟,衡之定当定当感激不尽。」 长笙发誓,她从来没见过狗皇帝对谁说话这般客气过,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皇帝有求于人,看来这趟跟着一起来还真是来对了! 可惜有人并不领情,被裹地无法动弹的阎无望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他现在唯一还能动的就只有一张嘴了,于是直接破口大骂:「管你是谁,老子不想给你治就是不给你治,死了最好,节省粮食!」 这下,不光是李九章和一众护卫面露怒容,就连长笙也不能忍了,这人嘴真是贱嗖嗖的,不治就不治,用得着这么恶毒地诅咒人嘛! 长笙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在外人面前,她已经将萧续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里,自己再怎么埋汰他那是自己的事,但一个外人凭什么敢这么骂他! 于是,她撸撸袖子,啐口唾沫就要冲上去揍人:「嘿!瞧我这暴脾气,打你个小贱嘴……」 只是萧续眼疾手快,在人刚要冲上去之时,他一把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往回一拉,顺势禁又锢回怀里。 他有些无奈地按住怀里不停挣扎的人儿,对阎无望道:「内子鲁莽,多有得罪,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他今日来也只是打算来会会这个传说的神医「鬼见愁」,本是就没抱多大的希望让阎无望立刻同意替他诊脉,他已经做好了和人长时间耗下去的打算,最坏的结果准备便是先礼后兵。 阎无望冷哼一声,看着眼前搂搂抱抱的男女他眼睛疼,他最讨厌有人他面前秀恩爱了,就冲这一点他也绝不会答应诊脉的! 「你们不必白费力气了,就算杀了杀了老子,老子也不会答应的!」 屋子里静得出奇,所有人都摒着呼吸等待着萧续的反应。 长笙从萧续怀里挣脱出来,这时她也不敢再有什么举动,只是在一旁打量着阎无望—— 来之前听皇帝提起过,此人今年三十有五了,可如今一瞧,一张有些放浪不羁却十分俊逸的脸让他看起来顶多三十岁的样子。 这人正在努力摆脱被子的束缚,好不容易才扭动着身体将被子花落道腰间,长笙一眼便瞧见了他挂在脖子上的链子…… 「既然如此,那先生还是先歇息了罢,衡之改日再来探望先生。」 这样的结果早在萧续意料之中,坐上皇位前的十几年忍辱负重他都忍过来了,现在这人就在他手中,他等得起。 于是他牵起长笙的手,面无表情便要转身离开。 「等……且慢!」长笙大喊一声。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她。 长笙走到阎无望面前,弯腰拿起他挂在脖子上的链子,用手指摩挲着那颗白色的小毛球,然后趁着阎无望看着她发呆之际,一把扯下那链子,迅速后退闪到萧续身后。 她说怎么第一眼瞧见这男人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敢情这家伙是狐狸的老相好呀! 方才她仔细地用神识探了一番,确定这狐狸毛就是阿玉的无疑,和她含章殿里的那串一样。 阎无望脸色大变,他甩开身上的被子,奋力挣脱了暗卫的钳制,疾步向长笙冲过来,额头青筋暴起,大吼:「该死!还给我!」 长笙从萧续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拎着链子朝阎无望晃了晃,挑衅道:「阎先生这链子不错,就借我把玩几天罢。等阎先生什么时候愿意替我夫君诊脉,我就什么时候还给先生。」 要知道狐狸精的狐狸毛可不是会随随便便就送人的,此人定是或者曾经是阿玉非常在意的人。 且看此人如此珍重地将一颗小毛球挂在胸前,想必是非常在意这串狐狸毛链子的,本想赌一把,现在看来绝对是赌对了! 可没等阎无望接近长笙和萧续,萧续身边的护卫便立刻站出来,挡在两人前面,凶神恶煞地拦住了阎无望。 阎无望又被人给架住了,他还不死心地用脚够着向前踢,嘴里依旧在咆哮:「还给我!还给我……」 长笙打算玩一票大的,她左瞧瞧,右瞄瞄,最后奔到圆桌前,拿起上面将熄的烛台,轻轻用嘴一吹,火焰又重新燃了起来。 她将狐狸毛放到火焰上方,挑衅地看着被死死压住的阎无望,威胁道:「先生若是不答应,那这链子留着也无用,不如还是烧了罢!」说着作势就要引燃。 此时阎无望已经吼到声嘶力竭,他见那链子上的毛球就要被烧着了,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什么,拼尽全力朝长笙大喊:「我答应,你们要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别烧……别烧!」 在场的众人皆惊掉了下巴,要知道他们这些暗部的精英连番上阵,想尽了办法,都拿这块硬骨头束手无策,就连皇帝亲自前来也是毫无办法……没想到,就被宜妃娘娘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威胁给搞定了! 大伙儿看长笙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能做皇上宠妃的女人果真不一般啊! 长笙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棒极了!看吧,说了带她一起出来有好处吧!就连狗皇帝自己都搞不定的事,她能轻松解决! 她扬起精致的小脸,一脸骄傲地抬起下巴,目光和萧续相撞,意思很明显——我厉害不,快来夸我呀! 萧续盯着不远处的女人瞧了一会,然后,绽出了一个公子无双的笑容,那幽暗深邃的冰眸中流淌过温暖的笑意…… 那瞬间,长笙有些看呆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宠妃的美味人生 上》作者:渔歌子 02、《宠妃的美味人生 下》作者:渔歌子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