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老公》 楔子 黑色桌面上那抹腥红,灼痛他的眼。 长指似有自己的意识,执起那张喜帖,拆阅。 印刷精美的喜帖上头,有对深情凝望的新人,新郎高大温文,新娘柔美梦幻,白西装、白纱裙,城堡的背景衬得新人如童话故事中的王子与公主,望着彼此的神情,像是永远都会这么幸福快乐。 单天齐望着手中红得发烫的喜帖,感受不到新人的喜悦,只有一把火自胸口窜烧,迅速点燃他的怒点,他红了眼,下颚紧绷,微颤的指尖泄露了他的压抑。 他冷眼看望着喜帖上的新人,面无表情的将传递喜讯的帖子撕个粉碎,丢进一旁的字纸篓。 胸中那把火,未因泄愤的举动而消散,仍激烈的燃烧着,他脸色更为阴沉,令行经他身旁的下属纷纷回避,生怕扫到台风尾。 「执行长。」 单天齐踏出公司大门时,夜已深沉,车子停在大门口,司机下车为他开车门。 他颔首,沉声对司机交代。「回去。」 坐上车,他想利用时间审视手中的数据,但眼前的白纸黑字却入不了他的眼,那张喜帖不断在他脑中盘旋,影响他的工作效率,浪费他宝贵的时间,他不禁觉得烦躁、愤怒。 他不知是为什么而生气,是要结婚的那对新人?还是受影响的自己? 回到住处,单天齐让司机下班,进入大门,管家立刻上前报告今日要事。 「少爷,新保母今天到了,小小姐非常喜欢新来的保母。」 「嗯。」他聆听报告,心念转到四岁的女儿,一个转念,让他脚步一旋,走向女儿的房间。 柔和的黄色灯光透出门缝,他脚步轻移,不发出声响,站在门边聆听房内的对话。 「王子从坏王后手中救出公主,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 新来的保母,正在跟四岁的孩子说床边故事,梦幻不切实际的童话故事。 他打开房门,砰地一声,吓坏了沉醉在美好故事里的小女孩。 单天齐眼光如炬,盯着新来的保母,那眼神莫测高深,探不出他真实情绪,直到看见保母手中的童话故事书,他眼一瞇。 「出去,明天不用来了。」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说明理由,直接将新来的保母淘汰。 「咦?」保母惊讶莫名,不理解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上工第一天即被解雇,她……哪里做错了? 「姨……姨姨……」睡意被吓得涓滴不剩,小女孩害怕、紧张,对自己的父亲产生恐惧,下意识地凑近保母,小小手环抱住新来的阿姨,寻求保护。 女儿脸上慌乱的神情,胆小、没出息……这张与前妻相似的小脸,与喜帖上流露幸福之色的新娘,重迭。 被背叛的愤怒、颜面扫地的羞愤,他不会让外人察觉,他是单天齐,骄傲的单家接班人,他没有弱点。 「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次。」他语气冷冽如冰,不近人情。 保母被冷漠的眼神觑得胆战心惊。在踏入单家豪宅应征之前,她就被警告过了。 单家接班人单天齐,是个恶鬼—— 她连滚带爬逃离,扳开环抱住她的小小手,听见小女孩在她身后惊慌哭泣,却没有回头拥抱她的勇气,匆匆离开。 「呜呜呜……」面对表情阴郁的父亲,单懿慈瑟瑟发抖,不知做了什么惹父亲不开心。 单天齐走向哭泣的独生女,将涌起的心疼、愧疚,全部压下,摆出开主管会议的阎罗脸,握着女儿瘦小的肩膀,以彷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对她说:「妳是单懿慈,单家人一旦软弱,只有被丢下的份。」 说完,捡起掉落地面的童话绘本,打开窗,丢出去。 「我的书书……」小女生伸长手想抓回心爱的绘本,但故事书却被父亲丢出窗外,连同她其它摆在柜子里珍藏的,全部全部,都被丢出房间。「爸爸不要……」 「不许哭!」他沉声喝令,不看女儿流泪的小脸,将最后一本童话绘本,丢出窗外。 去他的幸福快乐!这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第一章 一年后 北京 颈间的领带被狠狠揪紧、拉扯,成功的引起他的注意力,顺着力道,单天齐被迫弯腰。 他对上一张散发怒气的小脸,精巧的鹅蛋脸上,有双细长的柳叶眉,未经修剪就自然成型,连点杂毛都没有,淡淡的褐色,衬着略深的瞳仁,是一双没什么企图心的眼。 直亮柔软的黑发贴着脸颊,看起来脸更小、更年轻。 他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总带着温暖笑意—— 「把一个五岁小孩丢给保母,这种行为叫做负责任吗 」 唔?这个发自丹田的高分贝责备,一点也不温柔。 甫从英国完成一个并购案回到北京,一连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他应该回房休息,睡个好觉,但现在他却站在大厅里,被个女人扯住领带痛骂。 「五岁的小孩像两、三岁一样用单字表达,发展比一般小孩迟缓这当然是家长不关心的结果!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却硬逼她抄写艰涩的古文练字,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单天齐觉得荒谬极了,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尤其,在知道他的身份、见过他,并被他冷言使唤之后,还有胆直视他的人,不多,指着他鼻子痛骂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可眼前这个女人……在他的世界中,推出去马上就会被变成炮灰消灭的娇弱女子,竟然有这个胆子! 「骂够了?」他眼眸冰冷,语气紧绷,一摆手,将被勒住的领带抽回,怒气隐隐发作。 「还没!」放过领带,但接着有人却是双手并用,直接拎着他衣领,逼他再次弯腰,牵就她娇小的身材。 卫静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也从来没有用这么恶劣的态度待人,可看见单天齐漠不关心的态度,加上一连数天的担忧焦躁,她终于爆了! 「你很忙,对,忙得要死!忙得把女儿丢给上任两天的保母完全不担心会出事,一出差就半个月,忙到一通慰问电话也没有,你五岁的女儿连生病不舒服也不敢讲,因为爸爸会生气!她发烧到三十九度……噢,可恶!」她越骂越是觉得眼前的男人无可救药,因为他还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她发出一声挫败、难以忍耐的吶喊,继续开骂。 「好不容易回来了,离家半个月,你对半个月不见的女儿是抽背她英文单字 老天!她病了一星期,整个人瘦了一圈你看见没有?她今天早上才退烧耶!单天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当父亲当得彻底失败!」 烧才刚退的小女孩,现在正在书房里握着笔,写她不明白意思的英文单字和词组。 卫静不是不明白富豪之家对子女的教育严格,英才教育从小做起,但偏偏单懿慈不是天才小孩,英才教育之于她太沉重。 「卫小姐,这是妳对历任雇主的态度?」单天齐瞇起了眼,脸上表情未变,依旧是冷冰冰的阎罗脸,语气蕴含怒气满点,口吻倔傲。 严厉、不苟言笑、高压极权,单天齐向来如此待人,连自己的女儿也如此。 「长这么大,我头一回这么生气!」言下之意,是只针对他单天齐了。 直截了当,表明了她对他的愤怒不满,闻言,单天齐忍不住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眼前的小女人。 卫静,他的特助为他女儿单懿慈挖角来的超级保母,听说,她很抢手,为了把她抢到手,他的特助还用了一些手段。 真要拿什么来形容的话,卫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严冬后的初春,第一道投射在萌芽枝头的阳光,温暖、真切,让人不禁露出微笑,忍不住想亲近她,是个适合居家的女人。 这种形象的女人单天齐不陌生,就跟他前妻一样,这样的女人在他的世界里,只能跟软弱划上等号。 他受够了这种女人! 这样的女人跟不上他,跟不上的人只有被淘汰丢下的份,因此第一眼印象,卫静是不及格。 可是现在,单天齐不确定……她是不是合格了。 坚毅直视他的眼神,背脊站得直挺挺的,像是和他讨论的是一宗数千万的合约,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即使教育孩子,也确实是非常重要,但有重要到必须抓着他的衣领说话? 「妳明天—— 」他眼瞇起,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就算开除我也无法掩盖事实,单天齐,你是个不及格的父亲。」卫静打断他的话,直言道。 早在她冲动的拉住他,对他破口大骂表达这半个月来的不满时,就有丢掉这份工作的心理准备了。 「卫小姐,妳有不听人把话说完就判定对方死刑的习惯?」眉一挑,单天齐口吻讽刺讥诮。「妳很想被开除?」 卫静瞠目,颇感意外。他没有开除她的意思,是吗? 不在预期之中的反应,让她很是错愕,她以为……她都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被炒鱿鱼也要把闷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了。?? 看出她的错愕疑惑,单天齐双眸炯亮,闪着两簇诡异的火光,用冰冷得近乎没感情的语调说:「对于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之人,我向来很有兴趣听听对方的说法。」 但是那种语调,完全听不出来他有兴趣。 「既然妳对我教育女儿的方式有意见,那么,给妳时间准备,我会听妳简报。」说完,高傲自负的男人转身离去。「明天早上八点,我不喜欢有人迟到。」 卫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傻眼。 简报……她是保母耶!她对他做什么简报?要为了怎么带小孩而写一份企划书吗 「你是认真的吗?」最好她写一份育儿企划,小朋友就会如她预期长大!卫静气得全身发抖,拚命深呼吸,否则她可能会失去理智再指着单天齐的鼻子破口大骂。 可恶,不行这样,这不是她的风格,这样的方式无法达成她的目的!冲动生气不是卫静做事的基准。 乱了,这回介入的家庭超出她预期,她乱了套。 「卫静,妳要冷静,冷静。」她深呼吸顺气,将压在胸坎的那股不满,全部呼出。 拍了拍脸,她离开金碧辉煌的大厅,走向书房。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小脸潮红,嘴里不断呓语,手里还握着笔。 叹了口气,卫静把小女孩抱起,丢开小手紧握的铅笔。 「写写……写写……爸爸……」小女孩全身发烫,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小手无力垂下,身体软软的瘫在卫静身上,只剩小嘴能说一些简单的字句。 卫静一阵心疼。都这么不舒服了,还记挂着父亲的交代,拚了命的完成父亲的要求,真是……真是该揍她父亲一顿! 迅速将单懿慈抱回房,这个五岁小女孩的房间,完全没有柔和色彩,全部都是深沉的黑与褐,质地精良,出自名家之手,但,没有温暖。 「懿懿睡觉了、没事了。」坐在女孩床畔,卫静轻声安抚,拿起床头的耳温枪为小女生量了体温,发现她又发烧了。 为小女生盖好被,她拧了一条冷毛巾回到床畔,轻轻覆在热烫的额头上。 「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噢。」她柔声抚慰病中的小女生。 小女生睁开一道细缝,晕黄不清的视线中,有个人……熟悉的人。 在久远的记忆里,好像也有个人这样照顾自己,但是她太小了,不太记得,只记得那个照顾她的人是…… 「mama?」不确定的呼喊逸出小小的唇瓣。 「嘘,懿懿睡觉喽。」卫静没有纠正她,只是用温暖的手掌滑过小女生热烫的脸颊、头发。 「好……」像猫似的,小脸蹭着温热的掌心,小小的手紧紧抱着卫静另一只手臂,不肯放。 她稍微一动,小家伙就立刻惊醒,让卫静舍不得移动分毫。 一直到单懿慈烧退了、睡熟了,卫静才收回手臂,但那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情。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小孩房,轻轻阖上门,打算回自己房里休息一下,没想到一转身,单天齐就站在她身后。 略长的头发覆住额头,掩去他的右眼,敞露胸膛的大v领上衣内,可以看见沐浴后未擦干的水珠,他站得很近,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皂味。 就算卸下笔挺的西装,改为轻松休闲的打扮,也很难掩饰单天齐的狷狂霸气,这个男人的眼神太锐利冰冷,他的唇,几乎不上扬。 蛇—— 他的眼神、他的姿态,让她联想到蛇,光是被盯着就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都没出声?没有来关心一下病中的女儿 不知不觉,她秀气的柳叶眉皱了起来,脸上满是不认同。 「单家不容许软弱无能,不容许一味的疼宠,卫小姐,我希望妳注意,不许过份宠溺,养成懿懿依赖的个性。」 他看见了,她对他女儿的照料,伴随在病中小孩身边的姿态,让他想起了前妻。 莫怪女儿将她当成母亲,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不,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 前妻总是哭哭啼啼,在女儿榻前啜泣,而卫静没有,她温柔坚定,给孩子依靠。 「依赖不行吗?软弱的背后又代表什么?」面对他的质疑,卫静这回学乖了,她不要激烈的责骂。「也许正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才会变得软弱依赖吧。」 淡淡的口吻,轻柔如风的态度,她将不满吞进肚子里,平静的面对单天齐。 然而奇异的,卫静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未真正点燃单天齐的怒点,但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彻底激怒他。?? 「妳懂什么?」黑眸锁定眼前娇小柔美的女子,大有伸爪将她撕裂的意味。 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才软弱依赖—— 这句话分明是在暗指他没给孩子足够的安全感,不配当个一家之主! 有个气质与她类似的女人,曾经哭着对他说过相同的话! 「妳只是一个保母,带好孩子,其它没妳的事!」 面对他的怒气,卫静微微一笑。 她很累了,但仍强打起精神面对抓狂的家长,谁叫他被她惹毛了。 「我什么都不懂,只是个带孩子的软弱女子。」她顺着他的话回答,反正在他眼中,像她这种不在商场上打滚的女人,没气势没魄力,就跟软弱划上等号。 不过那又怎样呢?她并不会因此少一块肉。 这个女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激怒他! 「欸,怎么都还没睡?」单天恩—— 单天齐的堂妹兼特助,趿着拖鞋走出房门,本想去厨房为自己倒杯水,结果在侄女的房门前却看见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反应很快的她立刻发现不对之处,她哥生气了! 单天齐生气的方式不是大吼大叫,而是压抑内敛的,拚命将愤怒往内压缩,所以一旦爆发开来,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而现在好像就有溃堤的可能,至于承担哥怒气的人,就是柔弱的卫小姐!哥会灭了她的! 当下,单天恩赶紧冲到他俩中间充当和事佬。 「卫小姐,辛苦妳了,懿懿好多了吗?医生怎么说?」因为堂哥比较可怕,所以她从卫静这里下手。「我正好要去厨房,要不要来点什么?妳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泡杯热可可给妳好吗?」 卫静视线调转到她脸上,望着这张卸了妆后仍清艳的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什么跟什么……连姑姑都比父亲要在意小朋友的状况,我为什么要接下这份工作?」 都是这个叫单天恩的女人把她强行带到这里,真后悔,当初,她应该强势一点拒绝的,现在这样的情况,她怎么跟小朋友的家长「和平共处」呢? 这样……跟她的工作主张,完全相反啊…… 如果回到那一天,她绝对会严厉的拒绝! 第二章 那一天刚入秋。 北京的秋天,开始冷了。 铜门前的枫树,枫红满枝头,卫静拎着简便的行李,踏出身后的豪门巨富之家。 站在门前,她拉拢缠绕在颈间的围巾,素净的脸庞浮现柔和之色,用米白、鹅黄衣物妆点自己,站在风中的她就是一团暖。 一片枫叶飘落眼前,她掌心朝上,呈接那片红枫。 嫩白的掌心中有抹火焰般的红,轻风拂过,掌心的叶片被卷进风里,飘扬而去。 「静姨!」身后传来童稚的嗓音,声音洪亮,呼喊正要离开的她,卫静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微笑回头。 七岁左右的小男孩让父母牵着,脸上带着笑,没有临别不舍之情,带着最灿烂的笑容,来送最爱的保母。 「静小姐,清儿一定要跟妳说再见。」腼觍的母亲握着孩子的小手,脸上全是对她的感谢。 「静姨,bye—— 」小家伙快乐的朝她挥手道别。「要再来玩噢!」 「清儿,再见。」卫静没有上前抱一抱小男生,分别时的互道珍重,昨晚做得够多了。 她转身,拎起行李,走出这栋待了一年半的豪宅。 不用回头也知道,没有她,小男孩也可以过得很好了。 一出大门,她就看见停在路旁的黑头礼车,司机下了车,朝她笑了下。 「卫小姐,请。」 「谢谢。」她让司机帮她将行李拎到后车箱。 通常她结束一份工作,下一任雇主就会派车来接她,不是她不愿休息几天好好调整心情,而是她的顾主往往都很着急,急着把孩子丢给她带,但之后他们就会发现,把孩子丢给她一个人照顾,是不可能的。 「嗯?」她坐进后座,这才发现好像不太对劲。 加长型礼车内,最里边端坐一名年轻、面貌明艳的女郎,她穿着黑白色系衣物,耳边别着蓝芽耳机,手边有数份文件,一边通电话的同时,眼睛还盯着礼车上头的液晶屏幕,一看才知是财经报导。 这个外表美艳、工作很忙碌的女人,卫静不陌生。 「又是妳。」卫静没好气地叹。「我已经回绝妳很多次了。」 那名很美但很忙的女郎结束通话,将工作摆到一旁,露出颠倒众生的微笑,对卫静一点头。 「很高兴又见到妳了,卫小姐。」她嘴角上扬。「楠叔,可以开车了。」?? 打完招呼后立刻叮嘱司机开车,要不是单天恩态度还算和善,卫静真以为这是绑架。 「单小姐,这样让我很为难。」她未生气,但语气全是无可奈何。 「妳是说英国大使的女儿?这个嘛—— 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至于用什么方式处理,单天恩没有多做解释。「见卫小姐烦恼犹豫,我只好用一点手段。」 这样叫做「一点」手段?「这种处理方式让我感到困扰了……」她头痛的抚着太阳穴。 这样突然插进来强行打乱她的工作,这下子……该怎么跟那些拒绝的富太太们交代? 往后,她卫静还能在北京、上海帮人带孩子吗?她的信誉全部打坏了啊! 她不禁想起第一次遇上这位单小姐,是在三个月以前—— 身为一名全天候保母,卫静自然要照料小朋友的起居作息,那一天,她去幼儿园接清儿回家,因为天气好,所以他们决定去散步,小小运动一下,却在离开时,看见独自留在教室里的小女孩。 那是比清儿小一岁的孩子,正面无表情的堆着积木,堆高了再一手推倒,推倒了再堆,一直做着重复的动作。 她一个人,没有老师陪,也没有人来接她回去,就只是不哭不闹的堆着积木,丝毫不像五岁的孩子。 「静姨,我可以拿饼干给她吗?」那时,清儿拎着她带来的点心,说要分给小妹妹。 小男生的表情腼觍害羞,卫静笑出来,摸摸他的头,鼓励他快去认识新朋友。 「单懿慈,这个给妳吃。」小男生立即拿着心爱的手工饼干,向心怡的小女生示好。「很好吃噢。」 那小女孩微怔,楞楞的接下,小脸闪过一抹光彩,但听见高跟鞋轻叩地面的声音时,表情又回复漠然。 「懿懿,回家喽。」打扮时尚都会的女郎,踩着急促的脚步走来。 人到的同时,小女生也将刚刚接下的手工饼干胡乱塞还给小男生,冷漠的说:「不要。」而后走向那名都会女郎,没有高兴的扑上去,只是保持着距离轻声喊人。「小姑姑。」 「静姨……」清儿被拒绝,露出受伤的表情。 「抱歉。」那一幕,单天恩也看见了,但是她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侄女的行为。 「想跟妹妹做朋友吗?她不理你没关系啊,清儿一直跟妹妹释出善意,有一天她会看见你的诚意,下回我们再一起做好吃的蛋糕送给妹妹,好不好?」卫静蹲下身来,安慰自尊受创的小男生。 这看起来没什么,听起来也只是温柔的安慰,但精明的单天恩察觉了,她透过这样的方式,教会小孩面对挫折时不要气馁,要有卷土重来的志气。 而小男生也没有哭,受伤的情绪立即消散,认真的点头说好。 单天恩记得,这个小男生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正确来说,小男生跟懿慈一样,是个问题儿童,就读过很多间幼儿园,全都待了几天就被退学,因为男孩是被宠坏的土霸王,总是因殴打同学被退学,而懿慈则是严重的适应不良,学习进度迟缓,影响其它小朋友的进度,因而被退学。 不知换了多少所幼儿园,这两个问题儿童又遇上了,只不过短短一年,小男生变得体贴懂事,据说和他的新保母有关。而懿慈却依旧学习迟缓,明明五岁了,会使用的字汇却少得可怜。 「妳好,我姓单,单天恩。」单天恩双眼迸出亮彩,像是发现了猎物般盯着眼前人,礼貌性地递出名片时,一边探听对方的来历。「请问贵姓?」 「卫静,您好。」当时,卫静不疑有他,以为那只是家长之间的交流。 没想到她错了—— 从那时起,单天恩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不断不断的缠着她,开高薪挖角,不断不断的游说她跳槽,她都没有答应。 结果三个月后,单天恩竟然绑架她—— 「为了懿懿,我只好不择手段,这是外交官夫人亲手写的信,给妳的。」单天恩漾开一抹笑,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卫静将信件拆阅,打开一看,果然是外交官夫人婉转的解释,说明将她「让出」的理由。 因为单家有更需要她的人—— 这什么跟什么? 「凭单家的财力,要更有经验和优秀的保母,我想不难找。」卫静将信件折好收纳。她见过那名外交官夫人,看似优雅亲切,其实很难缠,能够让对方放手,单天恩应该下了一番工夫。 「优秀的保母不难找,但适合的却很难遇上,卫小姐—— 我知道妳向来只签一年半的约,但能不能破例,为懿慈多待半年?」 「我并没有答应妳。」她的话有这么难懂吗?她不喜欢被强迫。 单天恩眉头微拢,该怎么办呢?该怎么说服卫静成为懿慈的保母? 她脑中闪过这位年轻保姆的资料,今年二十六岁,从二十岁起便开始做保姆工作,非常非常喜欢小孩才会走这一行,甫入行时有强而有力的担保,否则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怎可能会有人放心把孩子给她带?她还专门带达官贵人的子女呢! “好吧,事实上,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别人能好好照顾懿慈,如果情况允许,我希望我能亲自照顾她。”卸下女强人的面具,单天恩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可惜,我被允许为懿懿做的,就是帮她找个保姆,所以卫小姐,能不能帮帮我?” 她的哀兵政策,引起了卫静的恻隐之心。 “小朋友的母亲呢?”一个女强人露出这种表情,卫静心软了,同时也狐疑,怎么会是姑姑代为找保姆? 唉,怎么一问就问到地雷问题呢?单天恩脸沉了下来。 “卫小姐,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懿懿的母亲都是禁忌话题,请你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既然都上车了,来看看环境再考虑要不要接受这份工作,如何?” “看过后,我还能拒绝吗?单小姐,你真是强人所难。”根据她这几个月的举动来判断,她压根不认为事情会有这么简单。 车子平稳的行驶,经过紫禁城,天空灰濛濛的,宫梁上的乌鸦静止不动,有种诡异的气氛,车子开了一段路,最后至一栋大楼的门口。 在北京待了十几年,卫静当然对这个地方不陌生,她前前任雇主就住在这个社区大楼中,这里是北京最多达官贵人居住的高级住宅区,房价惊人,以饭店式管理著名,越高楼层房价自然月高。 车子在门口停下来,门房来开车门,迎人下车。 “单特助,执行长刚下楼。”在门口待命的助理紧张的告知大魔王的下落。 “啊,糟了,那得快一点才行--”刚才还谈笑风生、神情自若的单天恩立刻变了脸色,交代司机和其他助理一些事项之后,便转头对卫静说:“卫小姐,请跟我来。” 卫静被领着走,她们绕了中庭很大一圈,很明显的要跟那即将出现的人错开。 “是……小朋友的父亲吗?”她很直觉的想。“孩子的母亲不能提起,那么,总该和父亲见面聊一下吧?” “不!”单天恩惊恐地拒绝,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反应太激烈,急忙想粉饰太平:“这件事我全权处理。” “但你并不是小朋友的母亲,我坚持要跟家长讨论。”她虽然好说话,但也有无法妥协的底线。 “有什么事情跟我讨论也是一样的。”挡在前头,她不让卫静和兄长照面。 堂哥那副扑克脸和死硬脾气,绝对会把人家嫌得一文不值,而柔弱的卫小姐也绝对会被哥吓到拒绝接收工作,还会拔腿就跑,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遇上! “他不是让我接受你的挖角?在接受工作之前,我一定要跟家长谈过,所以--”卫静正要说明她坚持的理由,但话却被一个男人硬生生打断。 “单特助,你迟到二十分钟。”单天齐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得像机器人,没有一丝感情,脚步也没有停留,就这么直的走出川堂,走向停在门口的那辆车。 待命的助理们上前,趁着走路的这四十秒钟时间,有效率的报告着。 但最该待在身边的人没有在身边,让他直觉不对,转头,看见特助还站在电梯前,没有跟上的意思,他脸色立即沉下。 “单天恩!” 单天恩立即挺直腰杆,用最快的速度对在一旁的卫静交代,“那是懿懿的爸爸,这是电子锁,搭上顶楼就行了!你的行李晚点司机会帮你拎回来,懿懿应该在书房里,晚点会有老师来上课,其他细节我回来再跟你说,bye--” 她只花五秒钟把话说完,就用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上车。 “喂--”看着手中的钥匙,卫静感觉糟透了。 把她绑架来,丢在大门口,然后要她自己上楼,这……不是说要带她看一下环境吗? “这样太糟了。”她不由分说地立即跟上单天恩,在她坐进车子之前拦住她。 “卫小姐……”单天恩不禁扼腕,如果提前个五分钟的话,就不会让他们打上照面了啦! “谁?”单天齐在车内,没耐心地问。 “执行长,这位是卫小姐,我请来照顾懿慈的保姆。”单天恩解释卫静的身份。 “你为了这种事情迟到二十分钟?”谴责的话直接劈来。 为了这种事--她是来帮忙带单家小孩的吧?什么叫做“为了这种事”?! 卫静眉毛皱了起来,还在思索要怎么发言才好,对方开口的速度却比她更快。 “保姆,你最好进自己本分,今天懿懿生字全都没背好,我要你注意一点。” 卫静呆掉,看着眼前英俊贵气的男人,他的眼底,一片冰冷。 他是孩子的父亲,一个没有温暖善意的男人,未经见过许多恶形恶状的上流社会人士,但像单天齐这种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单天齐扫了她一眼,未曾掩饰对她的厌恶。“没事别跟我说话,开车。” 咻--车子在她眼前呼啸而过。 卫静望着那辆车绝尘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鬼才要接受这份工作,把我的行李还给我!”这种家长完全不跟人沟通的,就算她能把小孩带得再好,没有家长配合一样枉然,连看环境都不用,这个家长不及格,她绝对跟他处不来! “卫小姐,这里请。”被留下来的女性助理接受到单天恩的指示,一定要将卫静“骗”上楼。“小姐还在房子里。” “单懿慈……我应该没记错。”她原本想告诉对方,请单天恩将她的行李寄到她母亲的住处,但经过对方一提,她想到了那个没有表情的小女孩。 单懿慈,善美集团执行长的独生女,照理说,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怎么会有那么孤单的表情呢? 她是因为喜欢孩子才决心成为一名保姆,所以虽然嘴上说不想接受,但新敌对小孩子的疼惜,让她无法不在意。 “好吧,我看一下,就看一下……我只看一下而已!“卫静叹了口气,这么对助理说,同时也是告诉自己,看一下下就好。 于是她让助理领她上楼,走进华丽的豪宅,在堆满书籍的书房,看见趴在书桌上,握着笔奋力写字的小小孩。 她写得很辛苦,一笔一划写得歪七扭八,让她照着抄的是一本《诗经》。 但是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乱七八糟,何况是这种功课? 于是小女孩边写边流泪,不是哭,而是无声落泪。 卫静蹙眉看了看腕表,现在时间是早上九点,书房一地全是被揉掉的纸张--她到底写了多久? “卫小姐吗?大小姐提过你今天会来。”管家走了过来,“我想有必要向你说明一下先生的规矩。” “就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吗?”卫静打断管家的话。规矩?她现在不想听这个!“她在这里呆了多久?” 管家微微怔愣,思索着该不该告诉新来的保姆,最后还是小小声说:“早上七点起床到现在,约两个小时……少爷交代,小姐未将生字写完,不许吃饭。” 现在已经快九点半了! “噢,去他的!”卫静毫不文雅地低咒一声。 本来是不想管的,但听见小朋友到现在还没用餐,她气得走进书房,抽走女孩握着的笔。 单懿慈慌张地抬起头,意外看见一张春风般的笑脸。 “要吃完饭饭才有体力玩耍,懿懿,你可以叫我静姨,静姨带你去吃饭饭,来。”她朝小小孩伸手,但单懿慈却没有伸手握住。 她迟疑、表情小心翼翼,胆小又畏生。 冲动,卫静做了一个后悔也来不及的决定。 她主动握住那小小手掌,不管她的讶异和微微抗拒,硬是将她拖抱出书房。 “写写……功课……” 她拉住焦虑地要回书房写作业的小女孩,温柔地对她说:“懿懿,帮静姨的忙,一起做好吃的小熊松饼当早餐,再夹上巧克力冰淇淋,淋一点蜂蜜好不好?很好吃哦--” 看着小女孩犹疑害怕的表情,卫静更对家长感到不悦,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带着温柔亲切的笑容,向怕生胆小的小朋友示好。 因为握住了那只小小手,因此,她留下来。 只是赴任第二天,她突然接到了单天恩的告知--他们已经到了英国,会停留半个月左右。 知道讯息时,她瞬间傻眼,不敢相信有人可以不负责任成这样! 她气过也骂过了,但此刻看见单天齐那副无关紧要的表情,她明白,跟这个人生气是浪费。 “单先生,你认为,你是个合格的父亲吗?”不理会一直对她眨眼睛示意她快闪的单天恩,卫静径自问。 “我依稀记得有个人指着我的鼻子,吼了我两次说我当父亲当得很失败。”单天齐语气嘲弄。“天恩。”语气压低,警告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堂妹。“你回房。”这是他跟卫小姐之间的恩怨。 说是恩怨……也不那么尽然。 他只是想确认自己的看法,他不会看错的,卫静软弱,勇气只是假象,她会……在他的刁难下,哭哭啼啼。 “哥--”单天恩抚额。“别这样,我只是请单小姐来帮忙的……” “为什么想请我来呢?单小姐。”卫静微笑询问,语气云淡风清到令人胆寒的地步。 为什么笑得这么美,却问这么恐怖的问题? “甚至不惜用绑架的手段--”卫静的笑容依旧美丽,但单天恩闻言却是头皮发麻。 “卫小姐……”她错了,行不行?不要逼她把理由说出来啊…… “是不是同情懿懿呢?”卫静说出来了。“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妈妈已经很可怜了,还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啊啊啊啊!单天恩在内心捧着脸呐喊。天哪天哪,她哥表情变得好可怕,就算那是事实也不要再说了啊-- 可卫静连单天齐恐怖的脸色也不放在眼里了,自然也没有理会她的无声乞求。 “谁准你替我前妻?住口!”单天齐被踩到痛脚,立刻爆了,沉声怒斥失言的保姆。 “不满被人指控时,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呢?单先生。” “我叫你住口!”这个女人,竟然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她破口大骂,他无所谓,但她轻描淡写的指控,却让他怒火冲天! “耳闻单执行长对于属下企图心旺盛的要求,一向乐于给予机会,算起来,我也算是阁下的下属--在工作上,我有个要求,请单先生一定要配合。” 荒谬的感觉又再次来袭,单天齐真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脑袋有问题,怎么以为他会给他机会? “嗤。”他冷嗤一声。“凭什么?”随便一个助理都能将她击溃,她凭什么要求他配合? “你怕了吗?”未被他暴怒的情绪吓着,卫静径自笑的美美的。 单天齐眯起眼。这个叫卫静的女人,让他跌破眼镜,她看起来柔弱无助,实则个性坚韧--他就这么不怕他吗? “无论你的目的为何,确实成功挑起我对你的注意力。”他情绪收放自如双手插在裤袋里,重新恢复冷静地睇望她。“说吧,你有何企图?” “很高兴引起你的注意,单先生。”明褒暗贬,一听就明白。“单小姐聘请我来可能是一时冲动,因此没调查过,对小朋友的家长,我有一个要求,而且一定要做到。” 要求? 单天齐狐疑地转向堂妹,无声地以眼神询问。 她知道这件事,因此,单天恩不敢迎上兄长刺探的眼光,撇过头去装作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让堂妹代为寻找保姆,是因为天恩受不了他对女儿的严格--好吧,是他的错,若他决定不假手他人,也不会让卫静有登堂入室的机会。 暂时,先配合她一下,看看她想做什么也好。 反正,惹了他,他也不想让她太好过。 “什么要求?”他问,盯着卫静的表情像是在警告,她最好不要太过分。 卫静轻轻一笑,开口说出她唯一的要求。 “我们来打个赌吧,这件事情,你绝对办不到。” 第三章 无论多忙,一天要跟小孩说十句话。 心平气和、一问一答的十句话,她赌他办不到。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瞧不起到这种程度……”第二天一早,一如往常的在八点四十分离开住处,坐上前往公司的车,单天齐未因前一天从英国回来而影响一日的作息。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聆听特助和秘书们简报时,分了神。 想到卫静微笑说要跟他打赌,并且赌他办不到的表情,他就觉得很……不爽。 对,就是不爽! 坐在他身侧的单天恩,听见堂兄阴沉的低喃,不禁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坐离他远一点。 但车就那么大,她能躲到哪里去? “恩恩。”单天齐突地喊,让单天恩一愣。 单天齐工作时只喊她单特助,警告督促时喊她单天恩,私事和公事分得清楚,但他现在在喊她小名,代表现在是先撇开公事的兄妹时间。 “你调查过卫小姐?”他不相信天恩没有私下调查过,那不是她的行事准则。 “有。”单天恩无法在堂哥面前说谎。“卫小姐虽然很年轻,但是个优秀的保姆。”值得她利用关系去说服外交官夫人放人,还答应赴一次相亲约……唉,那就别提了。 “所以她那个狗屁条件,你也清楚?”单天齐眉头拢成一直线,瞪着身侧的堂妹。 单天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算是默认。 “凭你的能力,找不到更资深更优秀的保姆?为什么偏偏是卫静?那种条件算什么,很新潮吗?”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给我合理的解释。” “我……可以说实话吗?”面对堂兄的质询,她一脸苦瓜。 “难道你想说谎?”他眼一瞪。 “那……说了你别生气……我找卫小姐不只是因为认同她带小孩的方式,还因为她的气质形象,懿懿应该可以很快接受她。”她迂回的告诉堂兄,在某些特质上面,卫静跟懿懿的妈妈很相似。 闻言,单天齐脸色顿时变的阴沉,可说好了不生气,所以他面朝窗,没让堂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但是卫静不一样。”单天恩知道说错话了,连忙强调。 不用她解释,单天齐也明白卫静和前妻的不同之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胆敢扯着他领带,逼他停下脚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也从来没有人对他说“我赌你办不到”这种话! “对一个保姆来说,她太多管闲事了。” 依他的个性,本是不会理无聊的赌约,但想到卫静可能好整以暇的环胸对他说:“看吧,你办不到的单先生。” 他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多管闲事正是我希望的。” 堂妹的意外发言引起他的好奇,单天齐转过头来,等她说下去。 他这个外型艳丽时尚的特助,做事快狠准,在工作上是少数能跟上他速度的人,看起来很厉害精明,其实却非常容易心软。 现在她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表情,表示她有一肚子话要说,但那些话可能会踩到地雷。 “你说吧。”他对她承诺。“我不会生气。”他视天恩如亲妹,有些别人不能踩的地雷,他容许天恩试探。 “哥,还记得你说过吗?我们必须做个了断,才离开台湾到北京来,我们都想抛下过去重新开始,现在到北京一年了,哥,你也离婚三年了,却还是没有办法面对懿懿。”单天恩发音压低,音量只有两人听得见。 当单懿懿两岁时,单天齐与前妻签字离婚,从那时起,他就不曾抱过自己的女儿,因为他没有办法面对那张与前妻相似的脸。 自尊心强的他,无法遗忘婚姻带给他的挫败,那样的难堪……就算过了三年,每当午夜梦回时,依然让他愤恨不已。 因为没有办法原谅前妻,他也没办法拥抱自己的女儿。 “她是单懿慈,是单天齐的女儿。”单天恩口吻流露了怜悯。“单家人被要求强悍不容许软弱,但并不制止撒娇,我在懿懿这个年纪最爱缠着父母,非要从他们口中听见我是他们最爱的公主。” 当然,她不是公主,只是想撒娇、想被宠爱,想自己在父母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但是懿懿连撒娇都不敢。既然我说实话你不会生气,那我就直说了……哥,卫小姐提出要你一天跟懿懿心平气和地说十句话,这个赌,你输定了。” 单天齐粗黑的眉头顿时扭成一直线,不平极了,这种小事他怎么可能办不到?! “恩恩,从小到大,除了‘那件事’,你看我输过吗?”他自负地抬起下巴。 确实,除了他婚姻触礁之外,单天齐从来没有输过,这也是他自豪的一点。 在单家,继承大位不是留给嫡系子孙,而是能者胜出,单天恩的父亲是上一任执行长,在家族中排行老二,单天齐的父亲是三子,而他从小就因为聪明优秀,反应快,被带到伯父身旁,培养领袖气质。 做要做到最好,这是伯父教会他的,他好强、自尊心高,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输过。 “是没有……不过我希望你输,也觉得你会输,这样也好,比起我这个旁观者告诉你,你自己发现卫小姐这么要求的原因比较好。” “不过说几句话有什么难的?这个赌约我赢定了。”他倨傲的哼了一声。 是吗?从小说跟堂兄一起长大,单天恩很了解自己的哥哥是什么个性,因为太了解,所以她不敢表现出不以为然,那会伤他的自尊心。 于是她闭嘴,把话吞回肚子里。 通常没有重要的会议,单天齐最早会在晚上九点离开公司,在司机的接送下回住处,并在车上检阅今天的工作记录,检视自己及下属的工作效率,并会在车上“警告”助理们,犯了哪些致命性的错误,严厉的要他们改进。 待他进入住处大楼后,助理们才被允许下班,单天齐很清楚当他背过身的那一瞬间,助理们如释重负的表情有多精彩。 “小王八蛋——”电梯在面前关上,他从缝隙中看见围绕在他身边的精英助理们在大楼门口直接蹲下来,甚至还有人直接坐在地上,完全不顾形象,让他忍不住骂出来。 电梯停在顶楼,这个社区一共分abcd四栋,他买下a栋的顶楼,一整层两百多坪都属于善美集团,以一个台商的身份在北京购置如此规模的豪宅,不只是财力雄厚,也是与官方关系密切的结果。 住处的玄关门口,有个等比例的杜宾犬摆设,坐着的姿态凶恶瞪人的表情栩栩如生,既霸道又尊贵,他非常欣赏这座名家的雕刻。 但是当电梯门一打开,他看见的不是凶恶瞪人的杜宾犬,而是杜宾犬的背面。 是谁把他的摆设转了方向?清扫公司忘了摆回原位吗? 他皱眉,想着进门后得吩咐管家摆好,才拿出电子感应锁,轻轻的在门口刷了一下。 “噗吱——”一踏进门内,他听见一个刺耳尖锐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立刻把脚挪开。 低头一看,一个橡胶制的玩具在地毯上晃动,明显是被他踩了一脚而引发的反应。 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弯腰捡起玩具,拿到眼前仔细端详——黄黄胖胖的身体,扁扁的嘴和圆圆的眼睛,尾巴还有点跷……鸭子,这是一只黄色的塑胶鸭,按一下还会发出尖锐的噗吱声。 “噗吱——”单天齐皱眉,这回用手捏鸭肚子,发出声音的同时,鸭嘴也喷出水柱,让他头脸被喷湿还一脸错愕。 这什么鬼东西! “啊!单先生,你回来了。”卫静甫从小孩房走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一身手工制西服,合身的窄版剪裁衬得他更加高大挺拔,精英气息浓厚,头发梳得油亮,但手上拿着小朋友的玩具小鸭鸭,脸上有水渍和错愕。 如果没有那个突兀的玩具在手上,她会用欣赏的角度看待单天齐,他很年轻,长得很好看,这是事实。 但是现在她得很忍耐才没有笑出来,因为黄色小鸭跟他的霸气,很不搭。 “懿懿的黄色小鸭鸭在你那里啊。”她没有笑出声,但也没有办法掩饰上扬的嘴角。 单天齐很想低咒出声,但骂出来就表示他输了。 特别是在她面前,他更不想表现出自己糗呆的一面,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 “这是什么东西?”他一脸嫌恶,手里还捏着那只小鸭。 “黄色小鸭鸭啊,你不知道吗?洗澡的时候放在水盆里,让小孩玩水。”她微笑解释,没有接过的意思。“单先生,懿懿洗完澡了,正准备上床睡觉,难得你今天这么早回来,就麻烦你把懿懿的玩具拿给她,‘顺便’说说话,你们父女俩一天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说。” 她笑容恬静,带着鼓励的意味。 现……现在? 他一流露出迟疑神色,立刻被卫静看穿,加以攻击。 “你忘了我们的赌约吗?单先生。” “我没有忘。”单天齐硬气道,虽然有些错愕,感觉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不会让她露出瞧不起的表情。 “太好了,单先生,我很希望我会输掉这个赌约。” 她什么意思?太瞧不起人了! “我若办到,就要你把话全部都吞回去!”他愤愤咬牙。 卫静轻笑摇头,一点也不怕他的恶形恶状,像他是个爱捣蛋的孩子,她拿他没办法。 这比被她斥责还要无法忍受! 随手把公事包丢给正好经过的管家,他握紧手中的黄色小鸭,橡胶玩具再次发出“噗吱”的尖锐声,水这回直接喷溅在他的西装外套上,让他更显狼狈。 “shit——”难能可贵的,寡言又惯于压抑情绪的单天齐,低咒出声。 卫静很有风度的没有嘲笑他,挪开一掌做出“请”的手势,半逼迫他走向女儿的房间,跟女儿好好说说话。 站在女儿房门口,单天齐向内探视。他那五岁的女儿刚洗完澡,黑亮的头发吹干了,蓬松柔软的垂在身后,半跪坐在小床上,拍打枕头,动作很缓慢可爱的钻进被窝里。 但是一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他,她就呆掉了,表情仓皇不安。 “papa~?” 单天齐皱眉走进房内,站在女儿床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女儿仰望的小脸。 然后他拿高那只黄色小鸭。“懿懿,这是你的?”看吧,他也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女儿说话。 单懿慈看见父亲手中捏着的玩具,怯怯地观望父亲的脸。 不能说谎,所以,必须承认。她点了点头,承认了。 女儿没有回答,仅用点头代替,这样,应该不是有来有往的对话吧? “为什么不说话?”单天齐语气平板,没有掺入情绪。 仰望他的小脸缓缓垂下,被黑发覆住,看不见表情,只依稀看见小小的肩头,开始轻颤。 “单懿懿,说话。”单天齐自认情绪控制的完美,否则平常这时候,他已经生气了。 但他连名带姓的喊女儿的名字,只让她娇小的身子颤得更加明显。 “呜……”破碎的啜泣,像病中的小猫似的,让单天齐皱眉。 “对不起……”突然,小小孩整个崩溃。“爸爸,对不起……”单懿慈哭得可怜兮兮,像是做错事被责备,拼命的道歉,希望用一连串的对不起,让父亲原谅她。 “为什么道歉?抬起头来,说清楚。”哭泣不在他的预期,单天齐语气不禁硬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小朋友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拼命的道歉,连哭泣都压抑的咬着下唇,好像哭出声来会惹爸爸更不高兴。 “不准哭,单懿慈!”单天齐握着女儿的肩膀摇晃,在他的恫吓之下,女儿确实止住了眼泪,但恐惧害怕的表情却表露无疑。 女儿止住眼泪,是因为身为父亲的他,粗声恫吓——该死,心平气和的十句话,没有三句就破功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做到? 他不解又挫败,松开女儿瘦小的肩膀,她像是得到了救赎似的,连滚带爬的立刻跳下小床,慌慌张张的奔出房间。 他的女儿看见他……落荒而逃…… “懿懿,怎么了?”外头传来卫静温柔的声音。“好,乖乖乖,没事了噢。” “静姨……呜哇哇哇哇——” 单天齐闻声,脸色阴沉的走出房门,在长廊上看见不敢在他面前哭出声的女儿,抱着保姆放声大哭。 他突然想起堂妹早上说的,单家子女虽不允许软弱,但并不制止撒娇,可他从来没有女儿对自己撒娇的记忆。 他是她的父亲,养她五年,对她来说,却比不上一个陪她半个月的保姆。 说没有被打击到,是骗人的。 可打击更大的是在他出现后,女儿的崩溃大哭蓦然休止,原本环抱住卫静的小手也立刻放开,站离卫静身边两步远,怕怕的站在远方,不敢靠近任何人。 “懿懿,过来没关系,来静姨这里。”卫静朝向小女生招手,对她微笑鼓励。 因为单天齐的表情不是自信满满,而是像是突然宣布破产似的,大受震惊,所以她不认为他还是会再开口。 可怜的男人,终于发现看似简单的事情,其实做起来非常困难。 正因为平时没有交集,没有好好听对方说话,因此没有办法说上十句话,哪怕是再普通的小事都好,可就连最普通的小事,他也不了解。 他一开口,孩子直觉想到的是责难,所以习惯性的道歉,而且除了对不起,孩子也不知道该对父亲说什么。 “来,静姨带你去睡觉,嘘,别哭喽。”卫静安慰小女生,告诉她爸爸没有生她的气,要她下回一定要说明白,不能老用哭泣来解决事情。 单懿慈抱着她的手,大眼无声乞求她留下来,回房后还环抱着她的手臂很久才睡着。 一直等到她睡熟,卫静才离开小孩儿房,一出门,就看见站在小孩房门口,一脸阴郁的男人。 他脸上没有刚下班时的自信满满,手里仍握着那只未拿给女儿的黄色小鸭,正在自省着。 他从来都不知道,小朋友洗个澡也需要玩具。 他知道卫静出来了,但现在他不想看见那张得意的脸,他输了,彻底的输了,他连跟女儿说十句话都办不到,这算什么? “没关系。”卫静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两下,温柔地笑。“没有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当父母,现在开始关心,还来得及。” 他一愕,总算看向她。她没逮住机会嘲弄、践踏他的尊严,反而安慰他、鼓励他,这个女儿,她是笨蛋吗? 没有人有这样的机会,却不逮住他挫败的一瞬间加以攻击,她……跟他打赌,不是为了要给他好看吗? “那个赌约没有有效期限,我想,你若理解我刁难的理由,就不会向我要求赌赢的奖励。” “你赢了呢?你又能得到什么?”他忍不住反问,这女人难以理解,他无法掌握她的想法。 “我说过我不希望赌赢,如果我赢了,那么我会非常难过。” “你从来没赢过吗?”他回想,据天恩的调查报告指出,卫静入行至今,加上懿懿,是她带的第五个孩子,前四任雇主都对她赞不绝口,甚至愿意帮她写推荐信担保。 口耳相传下,她一直在富豪之家工作,从不间断,当小少爷,小小姐们的保姆。 他出身豪门,再清楚不过豪门生态,九岁被伯父带在身边之前,他印象中就一共换过十二个保姆,因为没有一个能忍受压力,待满十个月。 因为薪水虽然惊人,但难搞的富太太们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保姆,他的母亲就是一例。 “我很荣幸从来没有赢过。”她说自己没有赢过的表情,带着欣慰。 那表示她提出的要求,富太太们都了解她如此做得含意。 那么小时候……他跟自己的父母亲一天有说上十句话吗? 并没有。 他一直将提拔自己的伯父当成父亲般敬爱,难道伯父对他只有严厉的教导? 不,还是有轻松的时候,伯父会抓他去打球,带他去运动,跟他比赛,每一次比赛伯父从来不防水…… 他闭了闭眼。怎么会忘了呢?光严格是不够的,他因为逃避现实,而不愿面对自己的女儿,卫静骂的对,他这个父亲当的不及格。 “卫小姐,很抱歉,姓单的,向来不爱输的感觉。”既然想通,他的语气更是霸气。“你会保持完败的记录。”无论再忙,他也要跟女儿说十句话! 听见他这样的说法,卫静不但没生气,反而很开心。 “我会拭目以待。”她轻轻一笑,转身离去,没发现单天齐表情诡异的盯着她的背影,深思很久。 久到在公司加班的单天恩都回来了,他仍然站在走廊,凝望她消失的方向,没有转移视线。 “哥?”单天恩觉得奇怪,轻叫恍神的兄长一声。 “恩恩,我问你。”单天齐勾了勾手,唤堂妹过来。 “咦?” “小时候伯父规定你要做到的事情你没办到,伯父对你说过‘没关系,努力还来得及’这种话?” “哥,你在做梦吗?”她那严厉得比他更像恶鬼的父亲,最好是会说这种话。 父亲会疼、会宠,可以任她撒娇依赖、谈天说地,但要求她和哥要做到的事,比如学业、运动、比赛、虚拟投资、企划,全都是因为他们能办到才会有所规定,所以没有办到就会被狠狠斥责,就算她那时只有十岁,父亲也绝不宽待。 “我也从来就没听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就算懿懿的妈妈也没有。”和卫静有同样婉约气质的女人,他的前妻。 曾经他们有段恩爱的时光,前妻总是带着仰慕的神情,像他是无所不能的hero,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没关系,还来得及,加油!”这类对一般人来说很正常的加油打气,对单天齐来说,是不可能听见的。 他从未失败,也从没人鼓励他。 所以忍不住,他对卫静离去的方向,再看两眼。 这个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已不跟软弱划上等号,而是满满、满满的问号。 这一晚的卫静,作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栋有着红砖瓦德老旧房舍内,执着花器在花园里浇花,身后的红瓦老屋门前,坐着一个五官不清楚的小孩。 那个小孩又瘦又小,穿着红色衣裤坐在门前,即使看不见五官,但她依旧能感觉得到,小孩的视线紧盯着她。 她不知道小孩的性别,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这个小孩不会走路,他很想向她走来,却不敢迈开步伐。 “快一点,我不理你了哦!”她假装生气,吓一吓小朋友,要他快点过来。 小朋友焦虑的站了起来,急急想冲向她,但才迈开步伐却跌了一跌,急急想站起来,又跌得乱七八糟。 最后他哭了,哭得好可怜好难过,卫静于心不忍,只得走向那个孩子,伸手牵他,鼓励他快快学会走路。 “放手,没关系的,我不会离你太远,只是一步而已,你要练习才能一个人走啊。” 但是小孩握住她的手不肯放,说什么都不放开,她不顾小朋友的摇头呼喊,硬是要抽手,但是下一刻,小朋友的手又紧揪住她的裙摆。 “怎么可以这样呢……” 这个梦,清晰得她醒来后还很清楚,她记得老式上海式建筑,在胡同深处的红砖瓦屋脊,还有花园内盛开的白色花朵,以及小孩身上素面的红色衣裤。 但她就是看不清那小孩的五官,只记得那个孩子又瘦又小,紧抓着她的裙子,不肯学走路…… 第四章 “哇——静姨,呜呜——”崩溃爆哭的单懿慈奔出自己房间,冲到她房里抱住她,吓坏的哭泣。 当单天齐第一百零一次弄哭自己的女儿,惹得她泪眼汪汪的跑来寻求保护,卫静也只能叹息。 “不要用面对下属的表情面对懿懿。”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点这个缺乏笑神经、没有小孩缘的父亲。“懿懿已经够怕你了。” 单天齐穿着工作时的笔挺西装,倚着门揉太阳穴,难搞的女儿让他感到挫败。 长到三十三岁才连续尝到挫折,这样的经验……还真是少有,尤其是挫折感还是女儿给他的,感觉更加五味杂陈。 他一连一个月,每天把女儿给惹哭,唯一的进步是他可以讲五句话才惹得懿懿爆哭逃走。 可每当他走出女儿房间寻人,就会发现女儿松开环抱救星的小手,站离她倚靠的人,畏惧地看他脸色。 “你现在的表情会把小孩吓坏。”卫静看小女生离她远远地,害怕地望着父亲,又忍不住开口。 没看过这么笨的家长,都一个月了,还是没有办法跟女儿好好说话,可他总是端着扑克脸面对小孩,难怪小孩会看见他就哭啊,真是的! 单天齐只要眉头一皱,懿懿就会不停颤抖,害怕显而易见。 “懿懿,爸爸没有生气。”单天齐尽可能让语气有温度,不是冷冰冰的命令口吻,但他发号施令惯了,实在不懂要怎么对孩子温柔。 “呜……” 所以,就算听见他说没生气,小女生还是吓得要死,咬着下唇忍住呜咽。 “过来。”他不自觉的又用了执行长模式的口令语气。 “今天就到这边吧,单先生。”端着一张笑得僵硬的脸,卫静不得不出面打圆场。“很晚了,你也累了,懿懿明天还要上学,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照单天齐的个性,是不容许人打断他进行中事物的,他应该要生气,但是在看见站在她身后的女儿,害怕紧张的深情,以及卫静开口护卫她时,懿懿猛然抬头,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后小脸低垂,手紧张绞在一起的模样,他突然有个感觉。 在他面前,懿懿不会表现她的喜好,越是在意的人事物,她会越是冷漠推拒。 想起两年前那个夜晚,他是如何对待女儿,悔恨懊悔便袭上心头。这样的情况是他造成的。 他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也不能放任女儿这样下去。 “好,晚安。”所以他没有发作,只是用深思的眼光打量卫静。 连跟懿懿最亲近的天恩,也无法让她敞开心胸寻求保护安慰,她才来多久?两个月? 卫静来两个月,没神通广大到让懿懿跟一般五岁小孩一样,话成句,有逻辑,可她让懿懿重视她,认为她很重要,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单天齐回房间时卸下领带,一边思索。 看来,有必要看看这位名声响亮的保姆怎么教养他的孩子。 通常下午六点,单天齐会在公司里用简便的晚餐,用餐时再招集几名主管或助理,在会议室听取简报。 时间对善美集团执行长来说,一天三十六小时都不够用,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但是今天,他难得的排开行程,在预定外的时间离开公司,吓坏了一干属下。 他回到住处时,正要出门去拿送洗衣物的管家看见他,同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先生——” “嘘。”单天齐示意他噤声,不要惊动其他人。“卫小姐和懿懿在书房里?”通常这段时间是英文家教的上课时间。 “没呢,卫小姐和小小姐在厨房。”管家交代完两人的去处,而后才想到——惨了。 卫小姐退了小小姐所有家教课的事,还没让先生知道。 果然,凌厉在单天齐眼中一闪而逝。他生气了,这个保姆太大胆,竟敢插手到这种地步! “你先出去。”他挥了挥手,让管家出门,而他则举步走向厨房,脚步很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厨房这个地方之于他,从来只是个摆好看的“配件”。 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来不曾进厨房为自己煮过一餐,他从小就被服侍,除了学业之外,不需要为这种事情烦恼。 顶多为自己倒一杯水、煮一壶咖啡,以至于看见现代风格的厨房亮了昏黄的灯时,他有丝错愕。 “懿懿,麻烦你,帮静姨从冰箱里拿一颗鸡蛋来。”卫静轻软的声音像春天暖阳,飘进他耳中。 他站在柱子旁,往厨房里探。 以黑色系为主的厨房,在柔和灯光的照射下,不再冷硬,介于流理台和餐厅之间的料理台,他记得是黑色大理石。 可桌面上那一层白,以及那些瓶瓶罐罐、锅碗瓢盆是怎么一回事?打仗吗? 摆在角落的双门冰箱被打开,个头矮小的单懿慈要踮起脚尖,才能伸手够到上头的蛋架,一只小手捏了一颗鸡蛋后快快走向卫静,往前一递。 可卫静没有接下,明明从头到尾看着小女生吃力的取鸡蛋,却在她完成后转身继续搅拌面糊。 单懿慈伸长手臂,一直把蛋递到她面前,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连躲在暗处看着的单天齐都皱起眉头。 原来私底下她都这样欺负孩子,太过分了! 单懿慈没辙,只好开口,“静姨……”她很小声,怯怯地喊。“蛋蛋,来。”没有办法组合完整的句子,她仅用几个字表示她的意思。 听见她说话,卫静才回头,微笑看着她。“啊,谢谢懿懿。”可她接下鸡蛋时又拉着懿懿想要抽回的手,笑问:“你要说什么?” 单懿慈脸红,很害羞很紧张,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客气。” “嗯,然后呢?”卫静保持脸上的微笑。 “手手,痛痛。”因为被逼着开口,小女生没办法只能说了。“不要。”用字很简单,但感情很强烈,她的手被抓痛了,她不要这样。 “对嘛,不舒服要说出来。”卫静满意地点头,松开小女生的手,与她眼对眼,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懿懿,你不说话,没有人会知道你想做什么,知道吗?不要不讲话。” 小女生乖巧的点头,没有哭着逃走,没有害怕的不再靠近她,反而黏得紧紧的。 卫静从头到尾带着微笑面对小孩,语气表情都很温柔,态度却很强硬,耐心的等,非得等到小孩开口才放她一马。 单天齐心念一动。即使方法不同,但,他们的理念有些相似之处。 好比不开口,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懿懿,你要什么饼干?星星、月亮、熊熊、爱心,只能选一个,不可以贪心。” 单懿懿好苦恼,她每一个都想要,但是静姨说只能挑一个…… “星星。” “嗯?没听见,有人在说话吗?”卫静把手覆在耳廓,装做听不见。 “懿懿、要星星!”她好焦急,大声说出自己要的。“星星啦!” 卫静听见了,不禁笑出声。 “那懿懿再帮静姨一个忙,哪一个是星星?”她把小女生抱起来,让她在平台上选出饼干模型。 “这个是星星吗?”她拿起小熊造型的模型,故作不解。 “不是。”小女生摇头,否定。 “是啦,不然这是什么?” “是熊熊。”小女生纠正她,表情很认真。“星星!”小手往旁一指,指向正确的星星模型。 但是卫静继续假装看错,拿了星星旁边的月亮模型。 “这个是星星?” “不是啦!”于是单懿慈又被逼着开口,说出那是月亮。 她们一来一往,卫静无论是用骗的、哄的、拐的,都耐着性子等小孩开口说超过十句话。 她花的时间比他少……单天齐嘴一抿,不得不觉得她很有一套。 “压下去,用力,对,做得很好。”卫静让单懿慈进厨房不只是帮忙跑腿,还跟她玩。 玩做料理的游戏,让小孩有参与感,她让小女孩把模型压在摊开的饼皮上,呈现出星星的形状,并在上头装饰眼睛和笑脸,才送进烤箱里。 在等待的时间中,她又让小女生帮忙整理桌面,做错了会指正,做的好会夸奖。 单天齐注意到,被夸奖后,女儿总会偷偷的嘴角上扬一下。 “什么人在那里?柳叔,是你吗?”卫静看见柱脚底下有个突兀的影子。“你回来了?这么快?” 被发现了! 单天齐伸手抹了抹脸,让自己的脸部肌肉放松。要笑,不能板着面孔,否则他一站出去,气氛就会被他破坏。 “是我。”做足了准备,他才笑着站出来。 可是两个在厨房玩得很开心的女生,看见他后还是僵掉了。 他不笑还没事,笑起来的样子僵硬就算了,比起不笑更像恐怖分子。 “单、单先生,今天真早。”卫静回神,客气生分地招呼。 忍住,卫静,不可以笑,这样不专业!人是要鼓励的,单天齐愿意试着用笑脸面对女儿,这是好事,就算他笑得很僵硬又不自然,可好歹表示有听进她昨天的建议。 “单先生……今天真早。”她的态度客气,笑容轻浅。 可单天齐不是笨蛋,卫静对他的客气温柔,是有距离的,从来不曾超过界限。 年轻保姆与男雇主保持距离啊……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他不禁嘴角上扬,认同她保护自己也保护对方的做法,很好,没有非分之想,这大概是她能到今天一直保持完美记录的原因。 “这样好多了。”望着他自然上扬的嘴角,卫静点了点头。“请继续保持。” 等一下,她是在鼓励他吗?收起笑,他又疑惑了。 “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没上课?现在是懿懿上英文课的时间。” “唔?”卫静被问的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大概就知道原因了。 单懿慈害怕自己的父亲,而单天恩虽然是单天齐身边最信任的人,但有些话,还是不敢对他说吧? 唉…… “单先生,晚一点我再向你解释。”要说出辞掉懿懿家教老师的原因,太伤人了。 懿懿不开口说话,不会组合句子,但她听得懂,会看人脸色,当着小孩的面前说因为她程度跟不上所以不用上课,这样,她会伤心。 “叮!”烤箱发出提示音。 “饼饼。”单懿慈眼睛顿时充满期待,小手轻轻拉扯卫静的裙摆。 静姨说,饼干要让她带到学校吃,静姨烤的饼干最好吃了,其他人一定会很羡慕她。 “等一等,很烫,懿懿让开,静姨把饼干拿出来。”卫静套上隔热手套,打开烤箱。 浓郁的香气立即飘散,完全不输外头专卖店的气味。 她拿起扇子将热气搧散,单懿慈就在她旁边踮脚尖,想看刚烤好的饼干长什么样子。 “做饼干?”单天齐觉得突兀。 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这么没意义的事。 单家的孩子有上不完的课,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知识塞进脑子里,当同龄的孩子掀女生裙子玩闹、追逐嬉戏时,他则在书房里,与家教一对一上课。 他不需要帮忙做家事,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对,一起做好吃的饼干……咦?你做什么?!”卫静笑容一瞬间僵硬,看着他走来,伸手拿起凉掉的饼干。 比成人巴掌还要大的手工饼干做成了星形,烤得金黄酥脆,放在手中还有余温,香气诱人,引人食指大动。 “我不吃甜食,不过这饼干看起来很好吃。”单天齐露出邪气的笑,把饼干送到嘴前,张嘴就要咬下去。 “啊啊——”原本不敢出声的单懿慈,看见期待已久的饼干要被父亲吃掉了,紧张的出声。 单天齐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嗯?怎么了?不能吃吗?”他挑了挑眉,明知故问。“这是你的吗,懿懿?” 卫静原本要制止他的,但猛然发觉他跟女儿对峙的模式,好熟悉。 这人八成在旁偷看很久了!她既无奈又好笑,对付小孩的招式被学了去,算他能现学现卖啦…… “卫小姐,这是你的?”单天齐见女儿不说话,又转过来问她。 “不是我的。”她微笑配合他演这场戏。 单懿慈欲言又止,焦急的看着保姆,希望心爱的静姨能帮她讨回饼干,发现她没有帮她的意思,她有再回头看向父亲,一度开口欲语,却又因为害怕而闭上嘴。 “不是别人的,那我吃喽——”他张嘴,作势要把饼干咬下去。 “不可以!”单懿慈见状,终于喊了出来。 很好,她反抗了。单天齐松了一口气,故作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当第一句话脱口而出,第二句话就简单多了。“我的。” “什么东西是你的?说清楚。”跟卫静的温柔坚定不同,单天齐语气带有恫吓。 “饼干是我的!不可以吃!”在被逼迫之下,单懿慈一口气说了一串句子。 单天齐和卫静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一句话超过五个字,这是第一次! 这种感觉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孩子开口喊爸爸,那种兴奋又开心的心情。 “好,还给你。”单天齐把饼干放下,诱哄她过来。“自己来拿。” 但是单懿慈仍是犹豫着不敢接近,下意识地望向卫静,在她鼓励的笑容下,她才敢走向父亲。 那样依赖询问的视线,向来是给父母的吧? 单天齐内心真是五味杂陈,看着女儿走向自己,迟疑、犹豫、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拿过饼干,才如释重负地笑开。 只是拿一片饼干而已,有必要如临大敌吗?! “懿懿。”他低声喊女儿小名,让小女孩当场僵住,不敢动。“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他蹲下身,握住女儿的肩膀,眼神与她相对。“看着我,爸爸有话跟你说。” 语气仍冷冽直接,但不同了,握在肩膀上的力道,感觉上不像在生气,于是单懿慈放大胆子,与父亲四目相对。 “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开口说想要。”这是单天齐的信念,坦率说出自己想要得到的事物,并极力争取。“不说就没有机会得到,说出来,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说不定会变成你的。”并不是用冷漠推拒掩饰她的在乎,这样,任何人都可以把她想要的东西抢走。 “唔——”卫静觉得他对懿懿的说词跟自己的意思相似,但,又有那么一点不同。 她要小女生开口说清楚的意思,比较像在玩、在学东西,而单天齐要她开口说想要,是在教导她积极争取。 “听见了没有?”单天齐沉声问,音量有些大。 “听见了。”单懿慈不敢不回话,马上回答,并说:“小声一点……耳朵……痛痛。”她努力从脑中找寻会的字句,向父亲表明。 想要的东西,一定要说想要。 不要的东西,也要直接说出来。 “你在跟谁说话?”单天齐不放过她。 “爸爸,小声一点。”她皱眉,一脸愁苦。“我耳朵,痛痛。” 这样的模式,卫静真想指控他抄袭!不过……算了。 要怎样跟一个笨手笨脚的爸爸计较呢?他已经抓到了跟女儿沟通的方式了,这样就好。 “饼干不要一直拿在手上,会受潮软化,不卫生,懿懿,把饼干拿过来,静姨帮你包起来。” “好。”单懿慈闻言应答,拿着饼干转到卫静身边去。 单天齐此刻才站起身来,看着女儿快速奔向保姆,苦笑摇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父女现在只能算是破冰。 “我知道懿懿没上英文的原因了。”懿懿连句中文都说不好,还指望她从小学习第二语言?可他话才出口,女儿立即露出惊慌的神情,他马上道:“没关系,不想上就算了。” 算了?单懿慈瞪大眼睛,疑惑地望着父亲,似乎从父亲口中听见“算了”两个字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头一回,懿懿没有跟父亲对话对到哭出来,这样的成绩让卫静对单天齐眨眨眼,以唇语对他说:“加油。” 她对着高高在上的单执行长有了一点改观。难怪他能够站稳现在的位置丝毫不动摇,正因为他有不吝于学习别人优点,修正自己的风度。 荒谬!单天齐应该要嗤之以鼻的,为了这种小事对他说加油,当他是三岁小孩啊? 但是心里有个他没发现的空缺,却奇异的被填满了。 卫静开始给单天齐的“功课”,在持续了三个月结束后,有了明显的改善。 单懿慈原本语言能力尚停留在三岁牙牙学语的阶段,但当心中的匣门被打开,她变得多话,会笑,就算说的话依旧不成句,也会很努力的表达她的意思。 入冬的夜晚,卫静泡了一杯热花茶,身子缩成一团坐在窗前阅读。外头气候不佳,景色不清,连夜景都看不真切,窗栏上结了一层霜,很适合深夜阅读的气氛。 在这宁静时刻,房门突然被猛敲,她吓了一跳。 “谁?” 穿上毛绒绒的室内拖鞋,她狐疑地开门,然后看到第一千零一次站在她门外,一脸慌张的男人感到无语。 又来了,只有单天齐会在半夜敲她房门,把她当救星,要她解决他与女儿之间的相处问题。 而且,还通常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蠢爸爸不懂该怎么正常反应而已。 “发生了什么事吗?”单天齐耶!善美集团的执行长,被媒体形容成“天塌下来也不怕的男人”,不畏金融风暴,股灾泛滥,在逆势展现大战的男人,竟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懿懿她……”单天齐爬了爬头发,整个人被焦虑淹没。 “懿懿怎么了?” “她睡着了……” 这回,她真的是无语,并眯眼看向他。 “只是睡着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卫静忍不住提高音量。真的够了! “可是她在我床上睡着了!懿懿现在还是很怕我,要是明天早上醒来她被吓到呢?!” “单先生,听起来你从来没有跟自己的女儿同睡一张床?嗯,正好,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可以试试看。”她让微笑堆满脸,不要对他叹息。 单天齐绝对不是一百分的爸爸,但起码肯努力促进亲情,以他忙碌的程度来说,他很努力了。 “你是认真的吗?”他瞪她的表情像她是叫他从顶楼跳下去。 “晚安。”她依旧微笑,然后当着他的面关上门。 “奇怪,为什么要来问我?”走回原位,她皱眉,凡是跟小孩有关的事,他绝对回来问她,或者偷学她的招式加以改正,可说这样也太依赖她这个保姆了吧? 比如她给懿懿念故事书,他绝对在晚上跟女儿说话时,不停地告诫她童话故事是骗人的,她是单懿慈,不是公主,不要相信没有根据的童话故事。 有时候她忍不住,会“温和”的跟他沟通:“你这人真没有梦想,可没有梦想也不要戳破别人的美梦啊。” 算了,不管他,他……不管她的事。 将那对父女抛在脑后,她明智的决定上床睡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七点。 “哇——”卫静在厨房里为小朋友准备早餐,结果听见激烈的爆哭声从单天齐房门内传出来。 她立刻放下手中食材,匆匆赶到单天齐房前,由半掩的门看见刚睡醒的小女孩,穿着棉质睡衣坐在大床中央,对正在打领带的单天齐哭泣。 “呜呜呜……” “懿懿,怎么了?做恶梦了吗?”单天齐一脸挫败,为什么一醒来发现睡在他房间里,她就真的哭了呢? “呜呜呜呜……”单懿慈抱着被单,扁嘴对父亲说:“爸爸对不起……” 他愣住,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爸爸没有生气啊。” “昨天、昨天……我睡着了……”还是很抱歉很对不起的语气。“爸爸说故事,我睡着,对不起……” “噗哧——” 卫静急急忙忙掩嘴,但来不及了,单天齐转过头来,看见她站在半掩的房门口,脸瞬间黑掉。 她立刻离开,没插手他们父女之间的误会,但听见单天齐耐着性子用哄得,跟女儿保证他没有生气,把女儿哄笑,已是十分钟之后的事。 “那一定很是很无聊的床边故事。”站在料理台前,她还是止不住笑,想到那个骄傲的男人黑掉的脸,她就不行了,双肩不停抖动,忍笑忍得很内伤。 “……我听见了。”单天齐穿戴整齐走出来就听见她的揣测,很刺耳,但是事实。 他的床边故事很无聊,没有王子和公主,才说了五句女儿就睡着了…… “抱歉。”卫静说,但一看见他的脸又笑出来。“噗——” 被女儿打败的单天齐,表情尴尬困窘,实在太好笑了! 为了维持最后一点自尊,他只能沉下脸警告。“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咳……当然。” 卫静忍俊不住的表情,让单天齐懊恼万分。他应该要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对她下令的,甚至不该为这种事情觉得窘。 对下属他严格要求,就算是最疼爱的堂妹也一视同仁,对女儿他想弥补,但仍坚持自己一贯的强势主导,把这样的信念灌输给女儿,不要她成为软弱的人。 可是,为何对待卫静,他却无法发脾气? “哥,早。”单天恩的出现打断了他的沉思。“静,发生什么事?一早就听见懿懿在哭?” “没什么,小孩子嘛。”卫静看了单天齐一眼,随口回答。 “哥,要走了?”单天恩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询问上司是不是要准备出门。 单天齐一颔首。“到公司前,我要听听你对昨天电视台报道的看法,给你时间思考,上车后立刻向我报告。”工作时的绝对强势此刻立即浮现,他举步走出家门,至于刚才脑中盘旋的问题,迅速被公事挤到最角落的地方。 卫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就算每天都会见识到他对下属的不假辞色,她还是没有办法想像,跟这样的人工作到底要怎么跟上他的速度? 在瓷杯里注入刚沸腾的热水,莲花茶包遇水在水中散开,她握着茶杯,走向客厅的落地窗,望着高楼底下的车水马龙。 阴雨连绵的冬天,一季过去了。 在这里工作的时间,还剩下一年九个月。 第五章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单天齐与女儿的互动日渐改善,他依旧是忙碌的,但又有些不同了,就算再忙,他也会要花时间和女儿说话,尽管偶尔还是会被小孩无名的情绪打败,可每每他从女儿身上遭到挫折,卫静都会在一旁微笑,拍拍他肩膀,无声给予鼓励。 就这样过了冬天、春天,到了盛夏。 “伊比鸭鸭伊比伊比鸭~伊比鸭鸭伊比伊比鸭~”稚嫩的歌声唱着儿歌,轻快无比,挟带着笑声和水声,穿插橡皮玩具“噗吱”的声音。 一只黄色小鸭鸭漂浮在水面上,摇摇摆摆的,同行的还有它的好朋友,会自己摆动手臂的海龟、喷水的海豹,小小的浴缸热闹非凡。 “懿懿,水快凉了,起来喽。”卫静陪着小孩玩了一会儿,催促她赶快从浴缸起来。 “好!”单懿慈没有吵着要继续玩水,乖巧起身让心爱的静姨用浴巾包裹她,抱她出浴室。 卫静快速的将小家伙弄干,穿上新洋装,白底小圆点,很小女孩的款式。 “好漂亮噢!”单懿慈对新衣服爱不释手,小脸喜不自胜,很开心又很害羞。 “懿懿坐好,不要乱动。”卫静没有戳破小女孩的心思,拿起吹风机为她吹干头发,而后再将头发分两边,扎了两条辫子后,卷成包包头。 单懿慈在镜中看着心爱的静姨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小嘴不禁上扬,颊上两抹羞红,欲言又止地望着卫静。 “嗯?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卫静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单懿慈看着她的笑容很久,摇摇头。“没有哇。” 挑了挑眉,她心想小女生现在就有心事了,还不敢告诉她咧。 “静姨,好了没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快一年了。 卫静不禁有些欣慰那个只会流泪、只会用简单字词表达意思的小女孩,现在啊,话多得吓死人。 “好了好了。”剪了一小段缎带,在小女生的包包头上缠上蝴蝶结,她才宣告大功告成。 单懿慈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看着自己的头发,又看看身上的衣服,因为兴奋而小脸酡红,期待得不得了。 “静姨,爸爸会不会忘记了?”小女生又转了一圈,才有些不安的问出口。 卫静还未回答这个问题,就听见开门声,只见单懿慈眼一亮,马上冲出房门,看见正好踏进家门的男人。 “爸爸!”她满脸兴奋,开心止不住。爸爸真的遵守诺言,在今天回来陪她了! “懿懿,生日快乐。”敛起疲惫,单天齐微笑对女儿说。 单懿慈既开心又害羞地望着父亲,和父亲身后的姑姑。 “懿懿,生日快乐~”单天恩热情的走向侄女,抱了抱她,还立刻从行李中挖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今天的小寿星。 “谢谢小姑姑!”单懿慈差点尖叫出来,但她还是忍住了。小姑姑送她的是一只泰迪熊! 当女儿爱不释手的将玩具熊抱进怀里,单天齐眉头却皱了起来。 完蛋,他只记得答应女儿要在她生日这天赶回来,却忘了准备礼物,人是回来了,结果却只带回两串蕉! “爸爸……”单懿慈看见父亲皱眉,不禁慌了,以为爸爸不要她收姑姑的礼物。 “你是懿懿吗?你好,我是君奕叔叔。”与单天齐兄妹一同回来的,还有美国分公司的主管李君奕,是深受单天齐信任的下属,他没有住进公司安排的饭店,反而住到单家,代表了这名男子的重要性。 “你美丽动人的小姑姑说你今天生日,生日快乐。”李君奕说话时还特别瞄了一下单天恩,才拿出礼物,那是另一只泰迪熊,颜色浅一些,让小女生可以一手抱一只。 单天齐挫败的啧了一声。连君奕都有准备,这样一比较,他这个父亲真的很失职啊! “静姨……”单懿慈不敢收下,看见父亲更为严肃的表情,心中阴暗、没自信的那一面倏地浮现,笑容垮了,回头向依赖的保母求救。 这样的情况,她不应该介入的,但是卫静忍不住,没有办法放下小女生,也没有办法不理会笨拙的男人。 “单先生。”她笑容益发灿烂,但看在单天齐眼中,却是警告。 糟!笑容! 他如临大敌,扯开嘴角笑了一下。“要记得说谢谢。” 小女生这才松了口气,对李君奕害羞的说谢谢,接下另一只小熊。 “不客气,帮我跟你小姑姑说好话,嗯?”李君奕儒雅的微笑,说出企图心十足的话语。 可小朋友当然听不懂。“好话?” “君奕,你最好不要乱教我哥的小孩!”单天恩小声警告。 果然,单天齐扫了他一眼,淡淡的警告,才回头对女儿说:“懿懿,过来,爸爸看看你,谁买新衣服给你?”这不是他向童装店订购的款式。 “静姨做的哦!”她开始向父亲献宝,指指头上的包包头和缎带。“静姨绑的哦,我好喜欢。” 她会做衣服给小孩? 单天齐惊讶的视线瞟向卫静,她静静的站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们,没有多说一句话。 “静姨还有烤蛋糕哦,我有帮忙挤奶油。”单懿慈向父亲诉说,他出差这两周以来,她与保母做了什么。 这下不只单天齐,连同单天恩和以及初初来访的李君奕,都用奇怪的视线看着卫静。 “咳!”她咳了一声,转移众人注意力。“晚餐时间快过了。” 这样做粉饰太平的意味太浓厚,卫静也明白,她做得太多了,该做的、不应该她做的,她全都做了。 为小女生做衣服、烤蛋糕庆生,这是母亲做的事,不是保母该帮她做的,对孩子太好,会让小孩产生错觉和幻想,但是她却忍不住这么做。 她无法克制自己,那么,请雇主来制止她吧。 “谢谢你,卫小姐。”单天齐低声向她道谢,感谢她对女儿的费心,以及不只一次适时的解救他。 单天齐没有责备她,诚挚地对她道谢,反而让卫静心一沉。太不专业了,这样下去她会越做越多……到时候她要离开,该怎么办? “君奕,我带你去你房间,等等吃完饭就切蛋糕喽!”单天恩领着同事离开时,也邀侄女一起去。“懿懿,要不要帮小姑姑的忙?” “要!”小女生快乐的被唤去跑腿。 等他们离开后,单天齐才微恼的向卫静说:“我只记得尽快把工作赶完,在今天回来,却忘了准备懿懿的礼物,跟天恩、君奕比较之下,我实在是……”他小小声地求救,也点出刚才皱眉的原由。 卫静微笑望着他,伸手拍拍他的肩,“没关系,你遵守承诺回来陪懿懿过生日,她就很开心了,有没有礼物没关系。” 这样的安慰,是妻子应该做的吧……为什么是保母在做呢? 卫静不禁一愣。什么时候起,她连同单天齐也一并开导安慰了? “是吗?但是连你都为懿懿做了这么多,会不会让她觉得我这个父亲很没用?”单天齐不自觉的在她面前流露没自信的一面。 看着这张愁苦的俊颜,卫静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角。 她一直小心防备的事,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 *   *   * 是夜,用过晚餐、吃完卫静亲手烤的蛋糕,单天齐抓了妹妹和下属一同关进书房,检讨此行赴美的行程有无疏失,一直到深夜李君奕喊累,单天齐才放他们回房休息。 “我还要吃一块蛋糕才睡觉。”单天恩收拾文件时道,对卫静烤的蛋糕念念不忘。 “恩恩,不介意我一起吃宵夜吧?”李君奕明确的表现出对她的追求之意。 “晚安。”对于这一对,单天齐乐观其成,李君奕不论是家世背景、个人能力和个性,都是他认同的优秀人才,若堂妹愿意,他是不会反对的。 离开书房,他无视于堂妹的求救目光,留他俩培养感情,也想起了那个美味的蛋糕。那是卫静亲手烤的,蛋糕上头点缀巧克力碎片,不甜不腻,不吃甜食的他也吃了两块,更不用说丰盛的晚餐了,道地的上海菜,一样出自卫静之手。 他工作忙,三餐草率,但知道女儿的三餐一直是卫静准备,因为她看不下去。而今天是懿懿生日,她又破例做了大餐和蛋糕,让懿懿开心。 原本,她是想离开,让他们一家人聚会的,但懿懿硬是拉着她的手,要她留下来一起切蛋糕。 卫静那时候犹豫迟疑的表情,让他笑出来。 “爸爸!”一踏进房门,正准备要洗澡休息,却在床上看见穿着睡衣的女儿。 她的头发软软的披在肩上,因为扎过辫子而自然卷起,衬得小脸更圆,像个小天使。 “这么晚还不睡?”心不禁柔软下来,他的女儿在等他。“又想撒娇?先睡,爸爸洗完澡就回来。” 进入浴室,他快速的洗了个澡,头发半干,懒散得连吹风机都不想拿出来,直接上床。 结果却被女儿皱眉训斥。“静姨说头发不吹干头会痛痛,爸爸要把头发吹干才可以睡觉。” 他觉得麻烦,但看见女儿坚持地瞪着他,一脸不开心,只好乖乖下床把头发吹干。 才上床,女儿立刻缠上来抱住他,抱住他颈子亲了一下,很可爱的说:“爸爸晚安。” “晚安。” 一年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他会爱上女儿在睡前抱着他亲吻他,他绝对会给对方一记杀人的目光。 但是现在不管有多累,他一定会看着女儿的脸陪她说话到她睡着……当然,他已经放弃为女儿说床边故事了,只要他开口,用平板冷硬的语调说没有童话色彩的故事,五句之内懿懿一定会睡到打呼。 “爸爸……”小女生抱着父亲撒娇。“我可不可以要生日礼物?一个,一个就好。” “你想要什么?”他自然想满足女儿,就算现在过了十二点,她的生日早就过了。 “我想要妈妈……”小女生欲言又止。 单天齐身体一僵,眉头顿时打了十个结。 这一天总算来了吗?女儿要妈妈,这是单亲爸爸不能避免的阶段,可他,该怎么告诉女儿,他没有办法变出一个妈妈给她? “不行吗?爸爸,不行吗?”单懿慈追问。 “懿懿……还记得妈妈吗?”他困难的开口,想起去年秋天,懿懿在病中将卫静当成了妈妈。 他也想起四年前,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两岁的懿懿不断啼哭,他走进婴儿房,抱起哭闹着叫妈妈的女儿,离开那个家…… 此后,他没让懿懿见她的生母,那时候她才两岁,还记得那些事吗? “懿懿,还记得妈妈?” 单懿慈摇头,眼内盛满对“妈妈”的想念,以及执着。 “不行吗?爸爸……不行吗……”她不停追问夫妻。“我想要静姨是妈妈,好不好?” 单天齐还未从女儿不记得前妻这个讯息松口气时,又听见她语出惊人的要求。 “什么?!” “不可以吗?爸爸,你让静姨变成妈妈,好不好?”她不断不断的要求,童言童语的说。 卫静……变成懿懿的妈妈吗?单天齐突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等一等,这是什么念头?! 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到,他整个人发傻,脑中却自动有了想象。 卫静照顾懿懿的温柔,变成照顾他,那感觉很不错,非常不错…… 此刻他才发现,他就跟女儿一样,太过依赖卫静,懿懿在她身上寻找安全感,他在她身上则得到面对女儿的勇气和信心,一点一滴的累积,不知不觉他已经……太习惯了。 尽管她总是不多话,没有什么交集,但相处时的气氛,是和谐的。 “唉——”他伸臂捂住眼,哀叹一声。 “爸爸,好不好?静姨可不可以变成妈妈?好不好嘛——”单懿慈摇着父亲手臂,不断的问。 “懿懿,这个爸爸没有办法。有些事,就算是努力过了,想要拥有的东西,也不见得会属于你。” 闻言,单懿慈的表情难掩失望。 “可是,我还是想要静姨当我的妈妈……”她抱着父亲,不断重复这个生日愿望,直到睡着。 单天齐即使很累了,却了无睡意,只能望着女儿的睡颜叹气。 “妈妈啊……”再叹一口气,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别再想,可是那道恬静的身影,却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从他的梦里离去。 *   *   * “单懿慈!吃饭时不准说话。” 听到单天齐又用那种对待下属的语气吼小孩,卫静就很想叹息,思索着该怎么打圆场才不会太超过。 身为保母的为难就是,在家长教训孩子时,自己的心态调整和夹在中间的处境,看不过却不能插手干预,是非常痛苦的。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单懿慈,呆望着父亲,一脸受伤,回头望向卫静,见她没什么表情,沮丧的低头。 卫静一直以来公私分明,她带过的孩子信赖她却不黏腻,分得清楚保母和父母之间的分野。 这也是她向孩子家长规定一天要说十句话的原因。 可现在……懿懿望着她求救的眼神,就像是被父亲责罚时向母亲求救一样。 她想置身事外的,却不知不觉介入太深,这样很糟糕,太糟糕了,她不应插手,却又对小女孩的眼神感到心疼。 “爸爸,对不起……”单懿慈被吓到是真的,但没有哭,只是垂下头吃她的早餐,不敢再像吱吱喳喳的小麻雀,跟保母说话。 单天齐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叫正常,因为他走出房门时,正好听见女儿向卫静抱怨,向爸爸要的生日礼物,他没有办法给…… 那种话怎么能让女儿说出口?情急之下,他板起面孔制止,没让女儿把话说完,却把气氛搞僵了。 卫静表面上默不作声,但感觉得出来,她对他很失望,单天齐没有办法忍受现在这样的气氛。 “哥,早安。” “齐,这么早?” “出门吧。”正好单天恩和李君奕都出了房门,他迅速决定提早进公司,借由他能掌握的事,逃避他不想面对的窒息。 他就这样离开,卫静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当她回神时,已经在他出门前喊住他。 “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懿懿愧疚。”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但就让懿懿把话说完也不行吗?” 她语气缓和,听在单天齐耳中却是刺耳的责备。 他回头,望着那张素净的脸及清澈温柔的眼神。她以为,他喝止懿懿打小报告,是因为未送礼物的愧疚吗? “懿懿向我要的礼物,我送不起。”他对她苦笑。“卫小姐……懿懿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她想要妈妈,而她心目中的母亲形象,是你。” 闻言,卫静着实慌了,想到刚才他如果没有打断,亲耳听见小女生说出她向父亲要的礼物,是要她成为妈妈,她一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让她把心愿告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尴尬的局面。 但由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一样尴尬啊! 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撇过头。 “我出门了。”板起面孔,单天齐假装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他没有对卫静露出苦笑,因为单天齐是无所不能的。 “路、路上小心。”卫静很直觉的回应,说完才想到……她干嘛叮咛他路上小心?还目送他出家门?! 真的陷入太深了,这样很不好。 出门后踏进电梯的单天齐,在电梯中的镜子,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习惯穿亚曼尼,清一色的深蓝、深黑,体面但没有温度,连领带都一丝不苟,在袖口别上卡地亚钻石袖扣。 镜中的那个男人,叫单天齐,他无所不能。 所以他皱起眉,让身后两名得力下属见了,皮不自觉的绷紧—— “刚才的事情,连问都不要给我问!” 第六章 忙忙忙,为了激增的业务量,单天齐将李君奕召来北京,一同应付应接不暇的工作,同时,他也有一些计划。 “我以为以现在的业务量来看,身为企业执行长的你,在台北坐镇会方便一点。”在处理完一连串公司和越洋视讯会议之后,李君奕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微笑对上司道。“就算不是北京,也该是英国或美国,北京分公司的规模没有大到需要你亲自坐镇吧?” “君奕,你少说两句。”单天恩扯了扯他衣服,暗示他不要再说了。 “恩恩,我不念他的浪费时间可以,那么,你愿意下班后陪我去走一走吗?”他朝她一笑。 但单天恩的反应却是把东西收一收,朝他一点头,客套地道:“你继续,我不打扰你了。”然后抱着资料离开会议室,脚步急得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又失败了。”单天齐语气中难掩笑意,笑望邀约失败的下属,通常对在他面前招惹堂妹的不长眼男人,他都不假辞色,但若对象是李君奕,他就会睁只眼闭只眼。 李君奕哂笑。“boss,我还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他挑了挑眉。 “那位保姆——卫小姐。”李君奕轻笑。“比起我和天恩之间的毫无进展,你们之间,有着非常特别的默契。” 单天齐闻言,面孔沉下,声音冷得有如地狱恶鬼。“你在说什么鬼话。” 李君奕是少数不把他冷脸放在眼底的人,他外表看来是个温和斯文的好好先生,但若真的温和斯文,是不可能被单天齐重用的。 “boss,你对人的防卫心这么重,难道是因为前任执行长的缘故?” 单天齐多看了他两眼,因为他提起了已逝的伯父,也是天恩的父亲。 提拨自己的伯父在曼哈顿惨遭杀害,唯有天恩逃过一劫,这件事情令他感到痛苦,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伯父死了,身为后继者的他,必须坚强面对。 伯父就是太过于信任人,才走到这步田地,但他防心如此之重,并完全是伯父的缘故。 “我当年拼了命的念书才争取到进入善美实习的机会,尽管我只是个大学生,前任执行长仍尊重我的意见。”李君奕遥想当年,那名强悍睿智的长者,语气中难掩崇拜欣赏。 因为崇拜,他才立志进入集团工作,一路往上爬,想见到他崇拜的偶像生前提携之人,在他手底下做事。 所以他只喊单天齐boss,因为他心中的执行长只有一人,这一点,单天齐很大方。 只要他把工作完成,其他随便。 “是太近了吗?还是你在防备呢?”李君奕微笑望着他,说着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单天齐听得懂,却装不明白。 “你可以下班了。” “忠言逆耳,我懂。”被赶了,但李君奕仍笑咪咪。“如果你未带着防备之心,恐怕早就发现了,根本不需要我提点,这看在追求之路毫无进展的我面前,简直就是可恶到了极点。”就算上司不想听,他还是没有停止碎碎念,一直到走出会议室。 单天齐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马蹄型会议室里。 他走到窗前,看着暮色低垂的夜景思索。 以现在公司的规模和订单数量来说,无法否认,在台湾会比较方便,起码资金调动上会比较自由,就算政商关系再好,在北京他还是台商身份。 他在这里,只是想逃避一些不想面对的事物,所以随随便便,找了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如果我未带防备之心……”他闭上眼,将紧闭的心门开启一个小缝,任凭思绪涌上。 他以为,浮上脑中的会是处理不完的公事或者开不完的会,可他猜错了,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shit!”他蓦地低咒一声,猛然睁眼,告诉自己不要再想,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双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 正因为过往太痛苦,他才无法面对,心高气傲的他,无法承受那样的挫败! “该死!”他感觉冷、感到窒息,该死的谁来救救他?谁可以信任?谁不会背叛他?! 没有!没有所谓的永远,没有幸福快乐,那全是骗人的东西! “该死的李君奕!”什么馊主意,叫他不要防备,结果害他想起不愉快的回忆,愤怒得想砸掉眼前的一切! 这样的情绪下,他无法处理公事,只好提早下班,一路上他沉默不语,眼神阴沉得可怕,过往片段在眼前不停闪过,他隐忍地握拳,下唇抿紧,带着愤怒回到住所。 可越快到家门,就越是想起家中的女儿,她有着与前妻相似的五官,相似的软弱性格,正因为太过软弱,才会为他带来羞辱! 该死!他好怕看见女儿的那一瞬间,他会忍不住失手…… 站在门前,他迟迟无法开启那扇门。 “走、走走走~” 就在他天人交战时,门却自动打开,一张可爱的小脸探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外,立即露出开心的笑容,尖叫着扑上他。 “爸爸~是爸爸回来了耶!静姨静姨,爸爸回来了耶!爸爸,跟我们一起出去散步。” 单天齐全身僵硬,不敢伸手触碰她,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毀灭的领头。 “啊,单先生,你回来了,这么早。”卫静跟着小女生身后走出来,手里拿着薄外套,看见他,对他微微一笑。“辛苦了。” 辛苦了。 加油! 有进步,不错啊。 她的声音,她这个人,像春天,缓缓深入他干涸的心田,蒸发了所有负面情绪。 他怎么现在才发现? 她置身事外的鼓励,带给他温暖,只要她对他笑,他就会很安心。 卫静让他放心,让他下意识的依赖,下意识的……不想让她失望。 他为什么现在才察觉? “爸爸!静姨说要带我去买衣服,一起去一起去!”单懿慈牵着父亲的手,眨着眼睛恳求。 买衣服……他不记得跟女儿一起逛过街,带她出门去吃大餐,他只是将她藏在屋子里,请来家教严格教导她,然后为她达不到自己期望的进度而失望、生气。 他忘了,孩子不会丢在一边就自己长大,需要关心和拥抱,需要爱。 “吃过饭了吗?”他牵住女儿小手,低声询问,那些无以名状的愤怒,奇异的迅速销声匿迹。 单懿慈摇摇头。 “那,一起去吧。” “真的吗?真的吗?ya!静姨,爸爸答应了耶!”小女生开心又兴奋,空出没被父亲牵着的那只手,伸向卫静。“静姨,牵牵!” 卫静微笑,握住小女生伸来的手,向前跨一步。 她和单天齐一人一手牵着小女孩,这画面倒映在光可鉴人的电梯门板,她笑容倏地一僵,看着懿慈开心的表情,不禁想到早上单天齐向她透露的事。 她顿时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觉得超尴尬。 “电梯,我按得到,嘿咻!”单懿慈松开手去按电梯钮,按完后笑着跑回来,牵着她最爱的父亲和心爱的静姨,拖着他们走进电梯里。 “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小女孩头一回跟父亲出门,开心的一直唱歌,没发现大人之间流转着诡异的气氛。 “我拿吧。”单天齐望着卫静泛红的耳壳,向她讨要她手中拎着的背包,他知道那里头的东西是的了懿懿准备的。 水、湿纸巾、外套、薄毯、零食,孩子出门总有些行头。 “没关系。”卫静推拒,但他却很坚持,手并未收回,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她只好将包包递给他。 看他穿着一身亚曼尼,却拎着不合适的米色手工包,怎么看都不协调,她原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看见他正用诡异的视线望着自己,她立刻撇过头,想避开这尴尬的气氛。 单天齐不禁笑了。 想逃避吗?想置身事外?已经来不及了。 君奕说得对,如果他防备之心不那么重,或许他就会发现,女儿提出的要求,其实不难办到。 聪明的女人总是特别难缠,不过没关系,他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卫静手上拎着两块布料,一个粉红、一个鹅黄,上头都有浅浅的蝴蝶花纹,她转头,询问快乐得转不停的小女孩。 “懿懿喜欢那个颜色?粉红色好不好?” “我要跟静姨一样的颜色。”单懿慈直接选择和卫静相似的颜色,素雅温暖的鹅黄。 “可是粉红色很可爱耶。”卫静努力向小女生推销,其实她比较想买这一块布,但懿懿不太爱这种颜色。 “这个。”小手指向鹅黄的布料,坚持。 “好吧……”她买了两码,打算为懿懿做一件洋装。 单天齐很自动的掏出钱来买。“你怎么会做衣服?兴趣吗?” “小时候母亲忙,没空理会我,我就跟一个做旗袍的老师傅学裁缝。”卫静问答时皱了一下眉头。今天单天齐怎么对她特别有兴趣?从吃饭开始就不停问问题,每一题都与她相关。 她为他工作快一年,他才开始对她的来历感兴趣,实在是很扯。 不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所有的问题她都据实告知。 她母亲替人烧饭,能做道地的上海菜,因为太受雇主喜爱,所以跟着雇主一起从台湾到内到,连她也一并过来,在上海完成高中学业。 “我到上海时才十五岁,好不容易十八岁了,母亲放心让我一个人,我原本想回台湾继续念大学的,可我在上海的学籍不被承认,在台湾待了一年,才被太太召来帮忙,因为她有了个孙子,我也喜欢小孩,没什么长处的我,就开始当起了保姆。” “所以你也会烧菜,亲手为懿懿准备三餐?” “对,反正顺手。”其实是她看不过大人对小孩吃食的随便! 小时候就算母亲再忙,忙着给人烧饭而没法太常陪着她,起码会给她做一顿好吃的,顾及她的肚皮和口腹之欲。 “不错。”单天齐微笑,想着她为女儿准备三餐的画面,有天会变成她为自己准备三餐,笑容更深。 什么不错?他没头没脑的在说些什么啊!卫静眉头皱得更紧,心莫名其妙的漏跳一拍。 这时单天齐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朝她扬了扬眉,走到一旁去接听。 卫静正好可以喘口气,跟单天齐出门,从吃饭开始就觉得压力好大,心想着为什么没有其他人跟着,只有她和他们父女一起,感觉很怪异。 更别提他一路付钱,就像是带着妻女出门的男人,吃饭、买布,到现在他们来到百货公司,要帮长高的懿懿挑些夏天的衣物,他也一直站在她身侧,为她和懿懿阻隔拥挤人潮的举动有多体贴了。 “静姨,我们可以去看那个吗?”单懿慈望着贩卖玩具的专柜,眼睛眨也不眨,舍不得挪开视线。“看一下下就好,一下下!” 生怕她拒绝,小孩子不断保证只要一下子的时间,并不会要求买这买那。 卫静看向单天齐,发现他仍在通电话,表情很严肃,看来会耽搁一段时间。 正好!她们女生一起去玩,他不要来捣乱更好。 “好,我们去。” 于是两个女人手牵手,快乐的逛起玩具部门,走走停停,看见新奇有趣的,会停下来玩一下,听柜台小姐介绍,单懿慈也很喜欢,但不是喜欢到非得要买下来不可。 物欲不旺盛的孩子,只是想要有人陪伴而已,小女生早熟得让卫静心疼,也忍不住想多疼爱她一点。 唯一让单懿慈停下脚步观望良久的,是一家贩贪售舞衣的专柜,橱窗摆了一个电视,正在播放舞蹈教室的教学情景。 “懿懿,你看这么久,很喜欢?” “嗯……”小女生承认了,一脸的羡慕。“好漂亮哦。” 小女孩赞叹美丽的,是一群穿着粉色紧身衣,扶着扶手跳芭蕾的女孩。 卫静忍俊不住。说自己不是公主,其实还是很小女孩的嘛!她立刻决定回去找资料,看哪个舞蹈老师教得比较正统,再带懿懿去试试看,不过先别告诉她,免得小女孩失望…… 这时,一名满手玩具的男子从隔壁柜转出来,还一边讲手机。 “还需要什么吗?我再带回去……啊!” “哎哟!”单懿慈被撞到,好的卫静及时搂着她,才没有被大男人撞飞出去,可卫静还是忍不住皱眉,想数落一下走路不长眼的男人。 “啊,抱歉抱歉!”男人手上的东西也落了一地,手机飞出去,可他只是忙不迭的道歉,并扶住单懿慈,而不是先捡他的东西,所以卫静决定算了。 “你没事吧?”男人扶起单懿慈,连忙询问。 “我没事噢。”她没有哭,站起来对男人笑说。 男人看见小女孩的脸,顿时呆掉,一脸不敢相信。 “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单懿慈乐天的回答。 男人看看小女孩,再抬头望向卫静,一脸欲言又止。 “没事就好,我很抱歉,你是……孩子的母亲吗?” 试探疑问的口吻,让卫静感觉不对,但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她是静姨,不是妈妈。”小女孩抢着回答。 “那么是保姆喽?这是我的名片,对于我的莽撞,我感到很抱歉。”男人递出名片,诚意十足。 刚才那股怪异感,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嘿,小朋友,对不起,刚才叔叔吓倒你了,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蹲下身来,对小女生微笑。 “我叫单懿慈。”害羞一笑,小女孩躲到卫静身后。 这时卫静才仔细打量这个男人。星眉朗目,穿着不俗,看起来气宇轩昂,五官很俊美,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让人忍不住想回头看的男人,笑起来很好看,非常好看、太好看了。 “为了补偿你,叔叔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不必这么麻烦,没关系的。”深觉这样不妥,卫静立刻拒绝,看了一眼名片。“金先生,真的没关系,小孩没受伤就好了。” 金姓男子原本想坚持,但突然眼神一闪。 “我有点急事,请问小姐贵姓?” “卫静。”不疑有他,她报上大名。 “卫小姐,小朋友若有任何问题,请与我联络。”男人弯腰捡起一地玩具,匆匆离去。 冒昧撞人,坚持要送礼,接着又一溜烟走人,这男人怎么这么怪异啊? “怎么了?”单天齐结束电话过来,疑惑地问,他刚才似乎看见她们在跟别人对话,走来一看,却没看见。 “刚有人撞上了懿懿……”卫静把刚才发生的插曲一五一十告诉他。 “有没有受伤?”单天齐担心地询问女儿。 “没有,啊,有电话的声音!”单懿慈四下张望。“刚才的叔叔忘记捡吗?在哪里?” 单天齐眼尖看见有支手机被丢到衣架角落处,他走近将手机捡起,不意瞥见来电显示的图像,脸顿时阴沉三分,将铃声作响的电话直接拒接,而后关机。 “别乱接别人电话,晚点拿到服务处招领,现在——谁来告诉我,怎么走来这里呢?懿懿想买玩具?”单天齐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望着紧张的女儿。 “没有,我没有要玩具啦,看一下下而已,一下下……”小女孩急着解释说没有的模样,把单天齐逗笑了。 “骗你的,爸爸没有生气,既然喜欢,就买给你。”自己的女儿,他会自己宠,用不着别人来帮忙! “真、真的吗?”单懿慈不敢相信,惊呼着扑向父亲,吱吱喳喳得像只小麻雀,和父亲说话后回头,向卫静招手。“静姨,快来!” “太太,你的女儿真可爱呢。”年轻的店员经过,小小声对她说。 卫静笑出来,正想要纠正店员错误的认知,却突然灵光一闪。 她知道不对劲的地方了。 采购完小孩的衣物和玩具,已经晚了,难得跟父亲出门的单懿慈,情绪一直处在亢奋阶段,亢奋过头的结果,就是一上车就睡着。 单天齐将女儿抱下车,任她在怀中睡得东倒西歪,女儿的重量在臂弯中,十分真实。 只有拥在怀里,才是真正属于他一个人的。 “小心一点,慢一点。”卫静在旁帮忙,一边注意会不会敲到小孩的头,一边留意单天齐抱久了是不是会累。 两人一同将小孩送上床,轻巧地脱下她身上多余的衣物,调整空调,再为她盖上薄被。 “今天……谢谢,单先生,晚安。”卫静刻意拉开距离,加上称谓,告诫自己要公私分明。 “晚安。”单天齐黑亮的眼眸注视着她,藏着无限深意。 拒绝去想他笑容底下的含义,卫静逼迫自己对他微笑,然后转身,到厨房去为自己倒杯冰水。 冰凉的水下肚,冷却了她的脑子,也冷却了她的心跳。 被那种像是要将人吞下肚的眼神注视一晚,不紧张都难啊! “卫静,你的专业呢?”她不禁苦恼。自己向来以冷静自傲,绝对不会过分越界,也不是没有照顾过只有父亲的孩子,但像现在这样发展怪异的,是第一次。 年轻保姆和离婚的单身男主人,旁人会有遐想是正常的,可她自小就在豪门富户长大,对于豪门,她早看透了。 凭她的身家背景是攀不上的,为了避免不要的麻烦,她总是告诉自己要置身事外,要与男性雇主保持距离,绝对不让对方有错觉。 而她也一直做得完美,现在却在单天齐身上破功,一次又一次的,过度安慰插手…… 为什么她会为了那男人打破自己的原则呢? 为什么要鼓励他?放他自生自灭就好,多管闲事做什么? “好烦……”卫静苦恼地叹息,脑中浮现单天齐的脸,然后是懿懿的脸…… 想到懿懿,她突然想起稍早在百货公司遇到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不对劲的地方,她想到了。 看见成年女性带着小孩,年龄适当、没有肤色差距,会用疑问的语气询问她是孩子的母亲吗?应该会先入为主的认定她就是小孩的母亲吧! 既然他清楚她不是小孩的母亲,那么递名片和询问她姓名的原因,又是什么? 摸摸口袋,掏出那张被硬塞的名片,看着上头烫金的姓名——金善中,她陷入沉思。 “咦?”只是还来不及细看上头的头衔,下一秒名片立刻被抽走。 单天齐拿走那张名片,脸色阴沉地瞪着上头的名字,像是那名字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卫静被他恐怖阴沉的脸色吓到了,一时竟忘记要说话。 “他说了什么没有?”很久很久,单天齐才勉为其难的开口。 “他什么都没说……”她据实以告,那男人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有说。“在你过来之前,他声称有急事,先走了。” 照单天齐这脸色看来,金先生会先走,也许是看见他走来而避开,否则依金先生对她和懿懿热络的态度看来,不会舍得太快走的。 可是单天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他这样痛恨那个人吗?怨恨到拿着对方的名片,双手会不住的颤抖? 该不该问、能不能问,这已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想不想问。 她想。 “你和金先生之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像是听见了的笑话,单天齐嗤地一声笑出来,那笑声既轻蔑又挖苦,还挟带浓烈的恨意。“金善中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人,最要好的朋友。” 用曾经这两个字,代表那已是过去式。 “可我最信任的朋友,却羞辱我!”不管过多少年,只要想到那一夜,还是会让他气得全身发抖,恨意一拥而上。 这种强烈的字眼,让卫静心一震,直觉会让他怨恨得无法接受的,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往事。 可回想起金善中对她和懿懿的态度,其实很和善,说话有条理,眼神很正直,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何单天齐如此痛恨他? “说出来会好过一点吗?” 一口气粳住,单天齐提气,回头。“他——” 原本打算说出来的,但看见她的脸,他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 “不重要。”就算是她,他还是没有办法说,因为说出来不会比较好过。“很晚了,晚安。” 他再度摆出矜贵的大少爷姿态,故做不在乎地转身。 看着他可以说是逃走的背影,卫静叹气叹得很大声。 “唉……”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办法放下他了。“父女一个样。” 懿懿用冷漠推拒来掩饰在意的事物,单天齐则用冷语不在乎的表象掩饰他的伤疤。 看他强硬冷酷拒谈的态度,那道伤疤一定很深、很猙狞吧? “烦死了。” 今天,她发现了男雇主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必须强悍,而不能表露出受伤在意。 而她居然为此感到心疼…… 第七章 那个姓金的男人出现一事,就象没发生过一样,单天齐绝口不提,而卫静自觉那是不能触碰的禁忌,一旦问了,好象会打破什么平衡。 可那晚提起金善中时,单天齐扭曲狰狞的面孔,仍旧会不时跳进她脑子里。 而另一件让她困扰的事,就是原本相敬如宾的他们,自从懿懿生日过后,就变得……有些怪异。 他总是对她笑,意味深长的那种,常常盯得她心神不宁,觉得有事要发生,有时候抬头,还会发现他望着她,很温柔的样子。 善美集团那个向来以扑克脸示人,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的执行长,竟然会有温柔的表情?! 这简直就是奇迹! 有时候她忍不住了,就会放下手边的工作跟他大眼对小眼,好比现在--“单先生--”放下削到一半的水果,卫胸没好气地问:“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卫小姐,”他优雅的坐在餐桌旁,执起咖啡杯浅尝一口,“你很注意我?否则怎么会知道我在看你?” 听听看,这种话,是“那个”单天齐会讲的话吗?根本是个无赖! 卫静闭上嘴,但又压不下这口气,怎么办呢?该怎么反击? 她还在想,可单天齐早已拟定全盘计划了,他就是那种一旦确定目标后,就一定会往前冲的人。 他不喜欢事情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觉,更不会让自己再次尝到败北的滋味。 于是他让人再次调查卫静,从她历任雇主口中,探听她的过去。 “卫小姐?是个温柔严厉的人。” 温柔和严厉,极端的两个字眼,是大部分男性雇主对她的评价。 她对付任性哭闹的孩子,是静静待在一旁,任凭孩子哭到声嘶力竭也不哄不骗,最后才温温的微笑说:“看吧,不是哭了就会有人来哄你的。” 她对待孩子很温柔,从来不提高音量说话,也不责备,但会用很多方式让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小小姐体认到她跟一般保姆不一样,不会随便敷衍哄哄就算了。 “单先生,你老是这种态度,才会每次都把懿懿吓坏。”卫静想好反击方式,深吸口气,回复一贯的语调说。 单天齐挑了挑眉,果然很严厉啊! “卫小姐,你老是回避我的问题,懿懿看到了有样学样不好吧?事情发生了就要解决,不是吗?”可惜,单纯的保姆遇上老奸巨滑的奸商,口舌之争自然是败阵惨输。 “真是圆滑呢,你若用这样的态度面对女儿,不就好了吗?”她微笑把话题转开。 又被避掉了,这就是她与男雇主应对的态度?温柔冷淡,但隐隐透露着严厉,难怪从来不曾与任何人传过绯闻。 富豪之家的男人,难免心高气傲,绝不会一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可他不同,想要的东西,就算是不择手段,也会厚着脸皮抢到手。 尤其他还曾经惹毛她,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骂了一顿,能够把标榜从来不生气的卫小姐惹毛,他自觉自己在卫静心中的地位有些不同。 可该怎么让她放下防备呢? 卫静始终不愿正面面对单天齐,迂迂回回的避掉他的直截了当,就这样你来我往的角力,从盛夏延伸到初秋。 “咳咳咳咳咳……”忙碌又不懂照顾自己的单天齐着凉了,却还不肯乖乖休息,继续扯着破锣嗓子对下属开骂,交代完事项后又准备出门工作,一刻不得闲。 卫静觉得他逞强得令人生气,果真日夜温差大,入了夜后,单天齐的感冒症状发作了。 “静姨,爸爸今天没有跟我到话就睡着了。”单懿慈抱着心爱的玩具熊,原来今晚想跟爸爸一起睡的,但爸爸不舒服,只好来找心爱的静姨,“爸爸的头,烫烫!” “笨蛋!”当卫静来到单天齐房间时,就看见他蜷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睡着。 拿耳温枪一量,三十八度半! “笨蛋笨蛋笨蛋!”可无论她如何骂,单天齐都只是昏睡着,醒不来。 他病倒了,引起一阵慌乱,单天恩忙着联络医生,请管家来帮忙擦澡,医生问诊时,询问到病人的饮食状况,众人的眼睛都转向他的贴身秘书兼堂妹。 单天恩同情地望着打了退烧针后就挣扎着想起来,嚷着自己没事的兄长,然后再看向表情很平静的卫静,虽然她怎么看都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两人近来的你追我跑,她都看在眼底,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哥看起来很健康,会安排时间去健身房运动,其实三餐非常草率,连水也很少喝。” 单天恩迅速决定出卖老哥。 “工作多到时间不够用,早餐通常灌一杯咖啡解决,中餐几乎都会略过,下午六点才会叫外送到公司,我想想今天吃了什么……啊!好象是一条紫菜饭卷,可以拿在手上吃的那种! 方便,省时,只要五分钟就可以解决。” “天恩--”单天齐警告的低喊。“你太多嘴了。”说着,眼角余光瞥向卫静,不知为何,他不敢正眼看她,直觉表面平静的她,正在生气。 卫静不发一语,默默的转身离开,什么话都没说,表情冷漠得象是他就算病到快挂了也不关她的事。 “噢,哥,抱歉,我不想说谎。”忍住笑,单天恩同情的望着兄长挫败的表情。 单天齐倒回床上,他全身热得发烫,软弱无力。 “都出去,别来烦我。”他赶人,不让人看见这样的自己,这种感觉,象上战场时忘了带武器,脆弱得任何人都可以痛宰他。 “爸爸……”单懿慈担心的不想走,语气慌张,听在病中的单天齐耳中,窝心到了极点。 “懿懿,出来噢,感冒会传染。”离开的卫静又走进来,把在病榻前的小女孩带走,“洗完手手上床睡觉喽。” 单天齐看不见她的表情,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背景,听见她温柔哄小孩的声音,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她真的非常生气,这份怒意是针对他的。 他闭上眼,听见大伙鱼贯走出房间的声音,接着光线暗了,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努力保持清醒,但脑袋昏昏沉沉,药效开始发挥作用。 “咳咳……”他喉咙很干,很痛,痛到连水都喝不下,胃在痛,因为草率的饮食加上过强的药效发作,他不舒服到了极点。 “笨蛋……”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床头灯亮了,接着听见有人在骂他。 他应该起来咆哮,可是却起不来,身体沉重虚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全身黏腻不适,如果可以,他真想起来换件衣服,洗个澡。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道温热的感触倏地自他的脸朝脖子下滑,钻进他敞开的睡衣,滑过胸膛,手臂,带来清爽舒适感。 烦躁消失了,紧拢的眉头舒开,他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在逆光中看见一张带着怒意的脸,没有笑意,没有温柔软语。 是卫静,他笑出来,伸出虚弱无力的手,触碰她的脸,惹得她更为光火。 啪一声打掉他的手,微愠地将他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她关掉床头灯。 “睡觉!”那种命令小孩的语气,让单天齐忍俊不住的又笑了。 就算在病中,他仍能捕捉到蛛丝马迹,这女人,标准的吃软不吃硬,这回一病,他误打误撞发现她的弱点了。 单天齐满足的闭上眼,沉沉睡下。 就算是感冒,单天齐也只比平常起床时要晚三十分钟,便一如往常的准备上班。 “爸爸感冒好了吗?”单懿慈坐在餐桌前,吃着卫静准备的早餐,松饼夹冰淇淋,搭配新鲜的奇异果和草莓,淋上蜂蜜,再搭一杯鲜榨的柳澄汁,看起来很美味。 “好了。”单天齐用他未回复的破嗓子粗哑地回复。 “对小孩说谎不是很好的身教。”卫静不知道在流理台前做什么,把奇怪的绿色植物切一切,放进果汁机里,按下开关搅拌,嗡嗡嗡,搅拌十五秒即完成。 一杯浓绿色的蔬果汁,起码有五,被倒进漂亮的水晶杯里,她拿着那杯有着恐怖颜色的果汁到餐桌前。 单天齐挑了挑眉,“女人保持青春的方式真是辛苦。” 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减肥蔬果汁吧?原来是这种颜色,单天齐觉得今天上了一课,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卫静闻言,对他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单天齐突地心一惊。 “对于三餐草率又爱熬夜导致抵抗力不足而病倒的人来说,早上喝下这一杯,等于补充一天所需的纤维,是非常棒的饮料呢。” 她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叫他喝吧? “卫小姐,照顾懿懿辛苦你了,晚上见。”他脚跟一转,欲逃。 但卫静的声音又轻轻的飘来--“说谎已经是很不良的身教示范,若小孩也学习到父亲三餐不正常的坏习惯,真是很糟糕啊。” 此刻单天齐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温柔严厉”了。 回头,对上那温柔但没有笑意的脸,不知为何,他很忍耐的自动走到餐桌前,拿起那杯据说很棒的饮料端详一下。 这杯东西喝下去,会不会在他胃里爆炸? “单先生,有问题吗?”卫静的声音再度飘来,不是催促,只是轻轻的询问,就让单天齐胆战心惊。 连深思熟虑都没有,下一秒,他抓了果汁就直接灌进嘴里。 幸好味道比想象中好多了,虽然看起来很可怕,可其实有浓郁的果香和甜味,只要克服对外观的心理障碍,以及留在口中的青草余味……“我喝完了。”他一口气喝光,把空杯放在桌上,杯子里只剩下一点点纤维残渣。 “哥,早,咦?!”单天恩刚出房门,习惯性在出门前看一下侄女,在早餐时间跟她说几句话,也跟卫静聊一聊,结果却看到她向来用咖啡漱口的上司,正把空杯往餐桌上摆。 那颜色看来,应该是卫静拿手的蔬果汁,她便秘时会向卫静要一杯,效果很好,可现在是……给她哥喝吗? “他喝了?”单天恩指着,询问卫静。 “我很欣慰,单先生给孩子良好的身教示范。”卫静微微笑,说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话,说完还对小女孩温柔的叮咛。“懿懿,你看,爸爸没有偏食,你也不可以挑食,知道吗?” “我没有偏食哇!”不明所以的小朋友睁着圆圆的眼睛,小手捧着柳澄汁,纯真无邪的望着父亲,“爸爸偏食才会感冒,懿懿没有偏食,很健康!” “喂……”单天齐只觉面子挂不住。 “单先生,懿懿有说错吗?”卫静出声,微笑询问。 奇怪,他为什么要怕她笑得太过温柔的脸呢? “……没。” 在堂妹忍笑的尴尬情况下,单天齐有些狼狈的出门上班,这一天,他依旧加班到深夜回来时女儿已熟睡。 他轻轻在女儿额前印下一吻,旋身走出小孩房,想回房去洗个澡,然后在睡意来袭之前,可以再看三份报告。 但厨房透着灯光,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 卫静在那里,穿着米色围裙,站在炉火前小心照看一锅燉品。 淡雅的中药香气扑鼻而来,看着她的背影,单天齐紧繃一天的心情,顿时软化。 “这么晚还没睡?” 突然而来的一句话,吓到了聚精会神的卫静,她惊呼一声,回头,看见单天齐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闲适的望着她,嘴角还带着笑。 此刻没有别人,仅有两人独处,卫静不再有笑容,反倒眉头拢起,上下打量他后,叹息逸出唇瓣。 “唉--” 这让单天齐挑起瞭,“怎么,我碍到你了?” 对,他碍到她了。 这么让人放不下心,没有办法不管他,简直是可恶。 正因为她放不下,所以才打破原则……她从来不替雇主做一餐饭,只为小孩烹调营养好吃的食物,却因为单天齐病了为他燉煮补品。 没有回答他,卫静双唇抿紧,不顾站在她身旁的男人,打开砂锅,盛了一碗金黄清澈的鸡汤,无声递给他。 “给我?”单天齐讶异,接过那碗热腾腾的汤,错愕地看看汤,再看看她。 她撇过头去的脸,热烫泛红。 这是为他燉的……他的心头因为这样平凡的举动一暖。 “为什么?”他问,结果得来卫静含怨的瞪视,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身欲走。 “卫静!”他一手拦着她,一手捧着热汤,稍微一动就把碗中的热汤洒了出来,烫着他手背,他立刻松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看看你!”卫静见状大急,抓了他的手直接凑到水笼头底下冲冷水。 在水柱之下,白皙小手握着古铜色大手,她眼神不敢移转,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握着他的。 感觉上……有什么东西,被她打破了。 感觉到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距离越来越近,近得可以空出他未受伤的右手圈住她的腰。 她猛地抽气,退一步想逃离,却旋身转进他怀里,抬眸,跌进侵略性十足的黑眸中。 他象蛇,而她是被蛇看中的猎物,被锁定的视线压迫得动弹不得。 单天齐将她困住,身体无法逃离,视线也被强迫停留在他身上,他的右手搂着她,将她揽近,用被烫的左手,触碰她板起的小脸。 “你……”她又羞又怒,想挣扎,但担心的视线又不由自主瞟向他烫红的左掌。 “来啊,拍掉我的手,你可以拒绝。”他声音低沉,感冒未愈的沙哑嗓音显得病态,不过也很性感。 “你……你走开……”卫静慌了,两人靠得如此近,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他体温高得吓人,不知是他发烧了,还是她的心理因素造成。 单天齐笑得邪气,距离越来越近,两人的脸近得距离只有三公分,她紧张的屏住呼吸,可下一秒,他脚步一颠,高壮身子软软的往前倒。 “咦?单天齐!”她惊慌地扶起他,一反刚才挣扎着逃离的态度。 一抹精光闪过他的眼。 用苦肉计就能逼她失去冷静啊……逮到她了。 “卫静,我要你。”他扶着她的肩,额贴着她的直接宣告,不顾她惊魂未定,强势地吻住她微张的唇。 “啪!”清脆的巴掌声出自卫静之手,她什么都没想,直接打他。 被迫结束这个吻,单天齐眯眼觑她。 这个女人是想挑战多少个第一?第一个指着他鼻子骂的人,第一个被他吻过却赏他巴掌的女人,她是想挑战他的怒气? “你……可恶。”卫静脸潮红,双眼因激动而闪闪动人,胸口上下起伏,她生气,针对他的莽撞,以及表露于外的心机。“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爱逞强,真是……烦死了。” 烦到她不住想,昨天才烧到三十八度半,今天烧退了又立刻去公司上班,不照顾自己身体又加班到深夜,究竟在逞强什么?什么事都得他亲力亲为吗? 他病了耶!以为他身体是铁打的吗? 时间越晚,她越是焦虑担心,越是没有办法……放下他,怎么父女同一个样呢?都这么让人心疼焦急! “烦死了。”涨满胸口的情绪,是违背自己信念的煎熬,“这一点都不专业。” 她太过在意她的雇主,太过在意她照顾的孩子,把自己投射成懿懿的母亲,介入太多就是会这样,好烦,烦死了! 听她懊恼的抱怨,单天齐被打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笑声自喉头涌上。 “我会负责的。” 听到他这种得逞的口吻,她就一肚子火。 “谁要你负责?烦死了,唔……”抱怨消失在胶着的唇间,卫静不满的抡拳搥打他,这个男人真是……太超过! 他感冒未愈,吻她可能会被传染,可是……算了! 藏在心底深处的感情一古脑的撒出来,难以收回了,卫静伸长手臂,揽住单天齐颈项,加深吻。 ** 担心害怕,猜疑嫉妒,是单天齐从来未曾有过的感情。 没有自信的单天齐,说出去谁会相信?可他真的会慌乱的猜想她在做什么,是一个人吗? 这样没有骨气的牵挂一个人,在过去会被他视为软弱,可是这种不踏实的感受需要被抚慰,否则他睡不安稳。 在曼哈顿中城的penins new york hotel,是一家古老宏伟的五星级酒店,单天齐与下属住在这里,为了分公司的扩编进行三周的检视调整。 能源,面板,塑胶,石化工业,是善美集团主要事业版图,这回赴美他也打算一同整合,以至于决定停留三到六周的时间。 不过在早上进分公司前及睡前,他一定会挑时间拨通电话,听听能抚慰他心头焦躁的声音。 “早安啊。”坐在舒适的床上,卸下领带,单天齐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早。 “爸爸早安。”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童稚的声音,听起来明显刚睡醒。 单天齐微笑,跟女儿说了几句话,便转到正题。 “懿懿,把电话给大人听。” “好噢,静姨,静姨,爸爸说要给大人听电话,你快来。” 女儿的喳呼声在耳边炸开,单天齐掏了掏耳朵,微笑等待那声温柔的……“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卫静,是他熟悉温暖嗓音。 闭上眼,想象她就在身边,面带微笑对他说声“你回来了”,他就好满足。 以前,他从来不曾期盼有个人会守在一个地方等他回去,也不以为意,因为他是单天齐,他无坚不摧,不需柔情。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错过多么美好的感觉。 “刚回来。”他声音沙哑,身体因为一天的工作而疲惫,但听见她的声音,一切都消散了。 她在那里,没有离开,象春风一样抚慰他的心灵。 “这么晚?天恩都比你早休息,真是的……”软言软语的叮咛是她的温柔,不是叨念,就算是,他也心甘情愿听。 “应酬,没办法推拒。”他破例向卫静交代今天的工作。“那是没办法的事。” 听见他这么说,卫静眉头轻皱,想了想,最后决定说出她的想法。 “我不懂商场上的事,可善美集团这么大一个企业,没有别人吗?一切都非你不可?” 他出差以周计算,带走天恩和大批助理,平时就忙得一天睡眠不足六小时的人,出差后更是夸张,听天恩说他一天顶多睡四小时。 休息时间都不够了,还一天两通电话,说好听是要跟女儿聊天,到最后电话还不是转到她手上。 可说的话又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这男人压根不懂情趣,不会讲情话,只是平铺直述的询问她一天的行程,象是跟什么人见面,小孩上幼稚园后她一个人做什么打发时间……“我不懂你。”她做出结论,但没有把想法说出口,“算了,你累了吧?快点休息,懿懿在催我了。” “要出去?今天是假日,不用上课吧?”单天齐屈指算来,今天是假日,女儿不用上幼稚园,为何一早出门?“去逛街?”想着两个最在乎的女人手牵手一起出门,就让他恨不得马上离开饭店,回到她们身边去。 “懿懿从上周开始学芭蕾。”卫静愉快地告诉他。“是她自己说要学的。” “什么?芭蕾?”单天齐很错愕,没想到从来不曾提出要求的女儿,竟然会主动开口说要学芭蕾。 “是啊,懿懿很喜欢,怎么,你听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她嘲笑。“女儿的发展不如你预期吗?我以为你大方的说只要她开口,你都会满足她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软弱。” 卫静只觉莫名其妙。 “你从哪一点看出来懿懿软弱?啊,是因为她学芭蕾吗?舞码都是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让你觉得芭蕾本身是不切实际的事?” 单天齐没有回答,但卫静知道自己说对了。 “单先生,单懿慈是你的女儿,有单家人好强不认输的个性,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我从来没看过懿懿这么认真,为了穿上硬鞋,她一周排四堂课,连假日都不放过,回来又不间断的练习,练到脚受伤了还是坚持要练,要是你看见懿懿上课的眼神,一定会感到很欣慰。” 单天齐屏息,“为什么?” “因为你女儿有一双跟你一样的眼神,企图心旺盛得不得了。” 这番话,让单天齐有了想象。 他原来怕生,别扭不语的女儿,遇上卫静后变成害羞但多话的小孩,现在为了学习芭蕾,又变得坚强了? 他喉头紧缩,握紧话筒。 他想看,想看蜕变成长的女儿。 “我想看。”他脱口而出。 “谁叫你忙?”卫静笑出来。“如果你能把工作让给他人,现在你就可以送懿懿去老师那里看她练舞--啊啊,不行,若你看见懿懿练舞的样子,一定会很心疼。”想到小女孩被舞蹈老师压着拉筋,要求她重复跳不停的姿势,她就心疼得不得了,何况他这个老爸。 “只不过是练舞而已,有这么辛苦?”单天齐挑眉,有些不信。 “这世上有什么事情不辛苦?”卫静反问。 她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辛苦的,可懿懿想学芭蕾,这让他始料未及,因为学舞的女儿让他联想到--“跟她妈妈很象……” 卫静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天恩“绑架”她的第一天,就告诫过她,在单天齐面前,懿懿的母亲是不能说的禁字,她也曾在盛怒之下,当他面说懿懿是没有妈妈的小孩,因而激怒他。 可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懿懿的母亲。 “懿懿跟她母亲很象吗?也学芭蕾?” 是卫静的重复询问,才让单天齐惊觉自己提到了“她。” “很晚了,我该睡了。”这是他出差两周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收线。 卫静皱起眉头,他很明显在逃避,为什么不提呢?他们在一起了,不是吗? “齐,不能说吗?”她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对人的不信任,跟懿懿的母亲有关?” 被她说中了!一股气梗在胸口,闷得单天齐难受。 “我没有不信任人。”他否认。 “不只不信任人还爱逞强--” 单天齐没听完就挂上电话,因为她又说中了。 “我就知道……”聪明的女人最难缠,卫静太聪明,轻而易举发现他的弱点,在她面前,他没有办法掩饰。 “该死!”脑中跃出一张与女儿相似的脸,以及,那个一同背叛他信任的人。 所以,到头来还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信任,没有所谓的永远,王子和公主是童话,在现实生活里,去他的幸福快乐! 根本就没有那一回事…… 第八章 如果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的幸福快乐,那他现在在这里做什么呢? 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单天齐的视线、他的心,都晾着在风中那抹温暖鹅黄上。 秋风撩起她的长发,如丝般的黑发飘扬,她总是不慌不忙,以纤指勾住发丝,往耳后轻轻一拨,就算眼前没有人,她表情仍然温暖。 他望着她的侧脸良久,然后专注的她突然转过头,与他四目交接,一瞬间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而后无奈的笑开。 怦怦、怦怦——心跳声太清晰,清晰得让让他否认不了,手也紧张得冒汗。 嘴角扯开一抹笑容,他举步走向她。 “你回来啦。”卫静从长椅上起身,待他走向自己,再轻轻对他说一声“欢迎回来。” 单天齐又一次感觉到荒谬,明明不相信幸福快乐的,但看见她沉稳的对他微笑,轻声说一句“欢迎回来”,心中原本的不安定,担心、害怕、猜疑,就全都消散了,这种感觉好安心、好舒服,令他严峻的面孔不自觉泛起暖意。 “怎么突然回来?”卫静难掩惊讶。“工作呢?”他是工作狂,突然放下热爱的工作回到北京,这太难了! “公司没有我不会倒,我听进你的意见,把机会留给下属,不逞强。” 四十八小时前,他狠狠地挂了她电话,愧疚感盘旋不去,只能不断思索她说的话。 不信任人,他无法否认。 爱逞强,这也是事实。 可公司非要他不可吗?为什么要逞强呢? 卫静的声音温温的进入他心中,让他开始自省。 “比起前任执行长,你还差那么一点,boss。”李君奕,这名他十分看好、倚重的下属,就曾当面对他说,他还差一点。 当时他不懂也不在乎,可仔细一想,这是有原因的。生命中的大事一连串的发生,伯父意外身亡,大权突然落在他肩上,妻子怀孕,加上顿时双亲的天恩……他不能表露出他的伤心,必须站出来处理大家族大小事,久了,就习惯成自然的把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揽。 而自从离婚后,他把所有人事物抓得更紧,非要所有事都在他掌握中不可,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 可天恩二十二岁即被他带在身边,五年过去,该教的他都教了,现在她绝对能够独当一面,他却连自己的堂妹都不能信任,是不是太扯了一点? 想了想,他决定把这回整合的工作交给天恩和李君奕,当然也趁机撮合他俩。 “机会?”卫静听了他的说法,好笑的挑眉。“把天恩一人丢在美国,是有什么计划吧?跟进来不断探听天恩消息的人有关系嘛?” 卫静听管家提起,有个势力在打探天恩的消息,但单天齐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在堂妹身边安插重重眼线,像座山似的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的消息走漏,出入也一定有助理或保镖跟随,绝不让她落单。 “我出差这段时间你被骚扰了吗?”闻言,单天齐眼眸闪过一抹狠厉的精光,语气中难掩肃杀之气,“他骚扰你了?” 如果她回答是,他一定会让对方生不如死吧? “齐,你不了解一下吗?有什么是我该知道而你没有告诉我的呢?”卫静不答反问,伸手将他歪斜的领带调整好。 难得仪容不整的单家人,看来他刚下飞机没多久,是管家柳叔告诉他,她在这里的吧? “没有。”单天齐的肃杀之气,在她手触及他领带时烟消云散,他直觉想抽回,因为想到上回被勒住领带大骂的窘态。 只有卫静敢骂他,也只有卫静能让他坐立不安。 “既然公事有人扛,就不需要我亲自坐镇,偶尔我也可以偷懒一下……懿懿在哪?” 他扯开话题的意思明显,卫静不是笨蛋,既然他不想提,她就不勉强,不过,是“暂时”的。 “应该快下课了,你看,在最里面,个子最小那一个,就是你的女儿。”卫静牵着他的手,带他进入舞蹈教室。 采光明亮的舞蹈室,有一整面墙的镜子,挑高的楼板,平坦榉木场地,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里头练舞的情况。 在里头的几乎都是不满十岁的孩子,女孩比男孩多,穿着粉嫩的紧身衣和裤袜,扶着扶手做各种基本动作,在老师的指令下展现优雅身段,不断延伸四肢,让身体看来修长。 在最角落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卖命的伸展四肢,跳得不好被指证数次她也不气馁,甚至被老师执鞭责打也不哭不闹的坚持住,尽力把舞步调整到最完美,尽管那些动作有多不符合人体工学。 在旁边看都替她觉得痛了!单天齐男人心疼,眉头纠了起来。 “我以为学跳舞是开开心心的……”怎么会这么辛苦? “是很开心,当懿懿学会新的动作时,下课后她就会笑得很灿烂,你看,你女儿像你。”卫静微笑拍拍他肩膀。“别担心,她可以的。” 有她的安抚,确实是有好过一点,但单天齐仍紧抿着唇,不发一语的望着女儿的舞姿。 好几次女儿被责备,隔着玻璃他听不见声音,但从严厉女老师和懿懿的表情看来,她被骂得很惨。 可她没哭着说不练了,反而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瞪着老师,继续苦练。 那样的眼神单天齐并不陌生,就跟自己一样,倔强好胜。 好不容易,让人发疯的课程结束了,单天齐也松了口气,卫静在他身边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他有些恼怒的回头瞪她。 “静姨、静姨……咦?爸爸!爸爸!”单懿慈先是错愕,接着是尖叫着冲向父亲,扑进他敞开的怀抱,“爸爸回来了!有看到我跳芭蕾吗?有吗?有吗?” 舞蹈课程结束,离开严厉的老师,女儿又回到害羞可爱的模样,单天齐抱紧女儿,她全身湿透,是练舞练得很认真的成果,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 “看见了,你很喜欢吗?喜欢到无论有多困难,也坚持要学吗?”他语气很重,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绝不后悔?” “我要学!”感染到父亲的严肃,小女孩也一脸正经。“我要学,爸爸我真的要学。”遵循父亲的教诲,现在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开口说想要,连表情都企图心十足。 女儿真的长大了,她明明才六岁,怎么会有这么成熟的表情? 以前他一直希望她快点长大,逼着她学东西,但现在她真的如他所愿的成长了,却又觉得她长得太快,快到他舍不得。 “那爸爸就赞成你学,既然要学,就要学到最好,知道了?” “知道!”单懿慈像父亲撒完娇,转出他的怀抱,接过卫静递过来的外套,罩住单薄的身躯,换掉软鞋,坐在鞋柜上自己慢慢穿鞋。 女儿认真的表情,让单天齐五味杂陈,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只能习惯性的沉下脸,严厉的神情当然吓坏了刚下课的小朋友。 “噗——”即使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嘲笑别人的努力,单天齐已经很努力当个温柔的父亲,不该嘲笑他,但卫静真的忍不住。 单天齐听见了,懊恼的回头给她警告的眼神,结果她却更是笑不可仰,最后他没辙,只能轻轻一叹,抓过笑得开心的女人到眼前,快速的吻她一下。 “咦?”这么巧,那蜻蜓点水是的一吻让刚转过身的小女生逮到。“为什么爸爸要亲静姨?” 一句疑惑的童言童语。让两个大人顿时呆掉。 “小孩子不要多问。”单天齐试图用严厉的口吻吓阻女儿的追问,可惜他错估了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的精神。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爸爸,为什么要跟静姨亲亲呢?” 一路上单懿慈不解的的追问,让单天齐头大的望向卫静,结果她竟然转过头去看风景,唯独耳朵红透,泄露了她同样羞窘的事实。 这样好,总不能老是他一人被压得死死的。 “懿懿不是想要静姨当妈妈吗?”单天齐微笑,一反刚才的默不作声,笑得奸险。 什么跟什么?卫静立即回头瞪着乱讲话的男人,警告他最好不要乱讲话。 但是来不及了。“真的吗?”单懿慈眨着眼睛,一脸期盼的望着父亲,小脸发亮,惊喜的扑向一旁的卫静,喳呼着,“静姨、静姨,什么时候可以当我的妈咪呀?现在吗?可以吗?” 小女孩心中妈妈的形象就是这个人,所以她开心的摇着她的手,不停问可以不可以喊她妈妈,永远留在她身边。 这样很糟糕,太糟了!那像是小狗般的眼神,让她没有办法对懿懿说不! “妈咪?”小女生试着喊,卫静没有抗拒,单懿慈因而开心的一直喊“妈咪妈咪妈咪,我有妈咪了耶!妈咪~” 被小小的手紧紧抱住,再看见她依赖眷恋的满足,卫静没有办法推开这个小家伙,只好叹口气,环抱住她。 抬头,看见单天齐那得逞的表情,她不禁气闷。 太诈了,利用她对懿懿的在乎逼她做出承诺,这男人……还真是不择手段,连小孩都利用! “你……给我记住。” 虽然心里不怎么想抗拒,因为小女生很可爱,被喊妈咪也很开心,但那时另一回事,肯定要让这只恶狐狸吃点苦头才行! 天色灰蒙蒙,围墙上有只白色的乌鸦静止不动。 红砖瓦老式建筑里,有个穿红衣的小孩。 卫静知道自己在作梦,但这个梦境太真实也太熟悉了。 又是那个小孩,一样看不清五官,但这一回她知道是个女孩,不知为何就是知道小孩的性别。 小女孩已学会走路,正在跟她玩,玩得很开心。 “嘻嘻嘻——”小女孩不停的笑,“这里这里,来哦~”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让卫静追的疲于奔命。 “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了。”她追得气喘吁吁,无可奈何的对孩子说。 她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什么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只知道这个梦境里。这个小女孩对她来说很重要。 在这个梦中,她不能没有她,重要到她愿意放下未浇完的花,任凭花儿枯萎凋谢,仍待在小女孩身旁,跟她一起玩。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她帮小女孩梳发辫,情难自禁的要求。 红衣小孩快乐的哼着歌,满足的玩着垂在两肩的发辫,开心的笑着对她说—— “铃铃铃铃铃——”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震惊了梦中的卫静,她猛然睁眼,心漏跳一拍。 她没有等到小女孩告诉她的答案,就醒了。伸手在床头柜上翻找,摸到了她的手机。 看见来电显示,她微笑着按下通话键。“喂?” “妈咪!你快回来,呜~”接起电话,就是单懿慈哽咽的哭诉。“爸爸好讨厌,妈咪做给我的裙裙坏掉了,都是爸爸啦,呜呜呜……” “懿懿,你乖哦……”卫静拿着话筒躺回床上,柔声安抚被粗鲁父亲气哭的小女生,承诺再做一条漂亮的裙子给她,才让小女孩止住哭泣。 然后电话转到了某人手上。 “卫小姐,你擅离职守。”单天齐的声音听起来一个头两个大。 “噗——”躲在被窝里头,卫静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来,这男人被女儿整惨了。 听见她笑得夸张,单天齐无语的抬头看天花板,最终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回来?”他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问一下,问一下而已! “嗯……过两天吧。”她语气不确定,起床走到床边,看着窗外的人工造景。 湖光山色,气派非凡,现在她正在上海探望在上海定居的母亲,一口气把年假休光。 好吧,她是故意的,谁叫这男人无所不用其极,她只好用这种方式,聊胜于无的反击一下,也算是女人的小小心机——拉开一点距离,让他更迷恋她、不能没有她。 “还过两天?”他明显对她这个决定很不满意。 “我休假呀,单先生。”卫静语气云淡风清,“我的年假还没有休完呢。” “静……”单天齐思索着该怎么说才能把她拐回来。 甜言蜜语他说不出口,又希望她是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明知她爱小孩却拿小孩当借口,她一定觉得他追求的方式很烂。 但,这是最好最快的方法,他想了很久很久,还是觉得,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开口说想要。 “快点回来吧,我很想你。” 卫静感觉到自己原本想刁难一下的坚持,瞬间溃堤。 可恶!向来不假辞色,不会甜言蜜语,表情永远扑克脸的单天齐说想她……啧,这个男人怎么老爱用苦肉计。 “小静,你醒了?”外头传来声音,是母亲在喊她。 “我考虑考虑,我妈在叫我了,晚点再说。”她狠下心不给答复,匆匆挂上电话,朗声回答,“妈,我醒了。” 环视她所在的房间,古意盎然,连睡的床都是数十年的黑檀木古董床,房内一桌一椅皆古色古香。 但这里却有十分先进现代的卫浴设备,传统和现代的结合,看似不协调却又奇异的融合。 她进入小浴室梳洗,换下睡衣,走出房门。 循着事物的香气走到院子,方桌上已摆满一桌小点心,是她最爱吃的港式烧卖,母亲特地为她做的。 “妈,原来你昨天就在忙这个?”她没好气的笑,走到桌子前坐下,与母亲隔着一张桌子和好菜面对面。 她年过半百的母亲现今在上海定居,帮富太太烧菜烧了二十几年,也在上海住了十几年,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所以她退休后便把积蓄花在这栋房子里,开班授课,教授烹饪,写写食谱赚取版税,随性自在,养老生活过得相当惬意。 “当然,你就爱吃这些,难得来看我,总要弄点好吃的,快吃!”说着许书玲豪爽的喝了一大口茉莉花茶。 她的母亲,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跟她完全不一样。 她父亲早逝,从小母亲就忙,她得习惯妈妈没法把她放在第一位的日子,从前她也曾哭闹过,但母亲冷硬的一句话让她从此不哭。 “你以为哭了就会有人来帮你擦屁股吗?省省吧你!” 这就是她的母亲,一个该对孩子严厉时绝对严厉的女人,也许正是因为被母亲影响,她骨子里也是很严厉的。 可除去严厉的时候,她跟母亲之间其实是无话不谈的。 “妈,我做了一梦。”吃着母亲的拿手好菜,她一边看着环绕房子的湖,湖面波光粼粼,在这样的美景下用早餐,看着湖那头保有旧上海风格的老式建筑物,她心念一动。 “这是我第二次梦见相同的人。”她提起那个红瓦屋,那个穿红衣的小女孩。“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谁,我只是知道她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没有她,不晓得这个梦代表什么?两次了,搞得我很慌。” 许淑玲慢条斯理的吃光一笼烧卖,望着女儿恬静的脸,语出惊人的道“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又瘦又小?” 卫静闻言一惊,抬头望着母亲。妈怎么知道呢?她没有提到这么细节的部分呀。 “在你这年纪,我也做过跟你类似的梦,梦见一个又瘦又小、穿着红衣的小女孩……静啊,那时候,你父亲刚过世。”许淑玲执起茶壶,为女儿空了的茶杯注入热腾腾的香片。“有人跟我说过,如果梦见小孩,代表肩上有不能摆脱的责任……静,你认为你有责任么?” 责任?有的。 原本她只是保姆而已,只想把孩子带好然后离开,一如既往,但渐渐的,她放不下。 向来都是孩子主动走向她,但对单懿慈,是她主动接近。 对雇主她向来保持距离,但对单天齐,她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拉住他直接开骂…… 这对父女在她心目中的分量,超越先前的工作太多太多,已经不是单纯的工作了。 “没听到你谈起你的工作,如何?”许淑玲对女儿的怔楞不以为意,又抛出一个问题。 卫静支支吾吾的,没办法轻快的告诉母亲,她觉得懿懿很可爱。以前她都会微笑说“很好,一切没问题”,但是现在明明问题就大了…… “噗,瞧你这表情。”许淑玲一口茶喷出来。“看来,不知是保姆而已咯?” 知道瞒不过母亲,她困窘的说事实。“我现在带的孩子喊我妈咪……” 这也算是暗示母亲,她爱上了一个离了婚、带着一个女儿的男人,她还愿意当现成的妈。 不知道妈作何感想,会不会阻止她?尤其对象是单天齐…… “自己想清楚就好。”结果豪爽大方的许淑玲完全没意见,只对女儿眨眨眼,语重心长道:“静,这些年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一直认为这里不是你的家,但又为了我留下来。”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 ,但,当妈的总了解自己的女儿。 如果不是高中学历在台湾行不通,女儿早在十八岁时就回台湾念大学,过自己的生活了,卫静不爱竞争激烈的上海,对这里直来直往的人消受不起,被呛惯了,她便学会静静地微笑,不跟人争到赢。 “既然当了人家继母,就把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豪门媳妇不好当,不过你看得够多了,我是不担心啦,倒是为了孩子和自己,你该想一下。” 母亲的话是,她既然有了对象,就不用顾虑她,为自己找个落脚的家? “妈,我会的。”她感动的红了眼眶。 母女两人难得的放下工作,享用一顿早餐,随口闲聊,就把早餐吃成了午餐。 “妈,我想买几块做旗袍的布,你眼光好,陪我上街去挑?”又喝光了一杯茶,吃了几块小点心,她才邀母亲出去逛一逛。 “做给小朋友的?若往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视人家如己出吗?”直接的,许淑玲问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当然。”她毫不迟疑的点头。 母女俩的闲聊没有个结束,一同吃完饭,一同收拾整理,最后感情极佳的手勾着手出门逛街去。 “请问……是卫小姐吗?” 在湖边柳荫下,出现一个娇弱的女子,似是等待了很久,喊住正好踏出家门的卫静。 卫静回头,看见那名女子时一怔。 她很年轻,五官娇美,黑发直亮的垂在肩头,穿着打扮偏粉,这女人的形象与她相似,但五官却比她更为精致。 而这张脸,她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什么人。 “抱歉打扰你,我想跟你谈一谈,一下下就好,求求你……如果可以我也不愿这样……卫小姐,我是……懿懿的母亲。” 第九章 “我用了最糟糕的方式离婚……” 卫静一答应与她谈,柔弱无助的沈萱颖,眼眶便涌出泪水,哭个不停。 这样的女人,就是单天齐说的软弱吧? “我没有办法否认我错了,但是,但是,我还是很想见我的女儿……”沈萱颖乞求地握着她的手。“我只能求你了,我想念懿懿……”咬着下唇,她哭得很柔美。“我知道要求见懿懿很自私,可我想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想知道我女儿过得好不好……” 沈萱颖这位名门千金,原本跟单天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单天齐早婚,二十五岁即迎娶二十二岁的未婚妻,男俊女美,家世门当户对,是人人称羡的一对,沈萱颖自小学芭蕾,是个被当成公主养大的千金小姐,因此两人结婚时,曾被媒体戏称为现代版的王子和公主。 直到沈萱颖开记者会宣告离婚,理由是个性不合,离婚后两年下嫁给单天齐最好的朋友--金善中。 媒体报导是因为金善中安慰离婚的沈萱颖而日久生情,其实实情并不是这样。 “齐常常出差,那时候发生很多事情,他伯父的官司胶着,天恩失踪,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理会我,在那种时刻,我偏又怀孕了,还差点流产,又有产前忧郁症,是善中陪我……所以就……” 因为没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丈夫,加上身边有个象真正王子般的男人,英俊帅气,温柔体贴,全心全意的照顾自己,于是事情就发生了。 象毒品一样上了瘾,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偷情,直到被出差多日提前回国的单天齐抓奸在床。 在他的床上,他的妻子和他最好的朋友……卫静可以理解他的感觉,也明白了心高气傲的他提起过去就即刻爆炸的原因。在他马不停蹄的处理重要事务,为生活打拼时,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居然联手背叛他,那感觉,一定象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心高气傲的他,情愿让女方宣布离婚讯息,甚至随便捏造理由,也不愿让人知道真相。 “我以为他原谅我和善中了,才会,才会……寄喜帖给他……”沈萱颖哭着说出她犯的错。“我忘了齐有多骄傲……” 此举让单天齐决心离开台湾,远离羞辱他的人。 “唉--”卫静叹了口气,这位沈小姐请她帮忙的事,还真是难。 她想见懿懿,可监护权在单天齐手上,他不让她见女儿,沈小姐也没有那个脸去恳求他。 其实她是个不错的女人,就是做错了一件事,而那件事情没法被轻易原谅。 她现在没办法在单天齐眼皮底下带懿懿去见她的生母,小朋友跟母亲分开时还很小,现在的她应该对生母没有记忆了。 尽管如此,那个歉疚并深爱小孩的女人,仍特地从台湾飞来一趟,那样娇弱的千金小姐,不知道在母亲家门口守了多久……“金善中……”想起许久前在百货公司遇见的男人,那个男人,原来就是沈萱颖再嫁的对象,也是单天齐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可惜她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只记得看起来很斯文。 原来他那时候问她的名字,是为了要调查她啊……虽然做错了事,背叛了朋友,但对妻子和好友所生的女儿,他还是很认真的调查,对懿懿也很温柔。 在她眼中,他们并不算坏人,可对单天齐来说,一定是一辈子也不想见到的两个人吧。 因为事情很棘手,所以她没有办法给沈萱颖肯定的答复,只承诺若有机会,一定会让小孩见自己的生母。 这样子一拖,就拖到了冬天。 ** 冬天的北京成了雪国,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瘫痪了交通,也瘫痪了卫静的年节假期。 “我没看过这么大的雪……”卫静持着手机站在窗前,居高临下,望着窗外的雪花雨落下,世界被白雪掩盖,白得反光,白得让她无法直视。 她速速放下窗帘,走回床边。 明天就是除夕了,她却被困在这里,火车,飞机全数停驶,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远行,当然也没有办法返乡过节。 “别说你没见过,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电话那一头的母亲爽朗的大笑。“就别回来了,安全重要,年后再说呗。” “妈……你听起来似乎很开心?”卫静失笑,母亲八成是怕她叨念吧? “当然,少了个人在我耳边叨叨絮絮,我快活得很哪!”没女儿在身边啰嗦,麻将就可以打通宵了。 “我就知道你嫌我烦。”她笑出来,跟母亲一搭一唱地闲聊。 “静,在别人家里过年,麻烦也要弄点过节该吃的,该用的,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懂不?” 这下换年过半百的母亲开始念,说过年一定要有过年的样子,礼俗不能省……诸如此类老人家会说的话,两人又讲了好一会儿才结束通话。 “妈咪,妈咪,不回家了吗?”小女生探头进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期待的眼神望着她,“留下来吗?对吗?” “嗯,一起过年吧。”卫静微微笑,点头。 “ya!ya!”单懿慈开心的尖叫着扑向她,紧紧的抱住她,“妈咪,不可以说噢,嘘--”尖叫完后想到不对,她立刻跟心爱的妈咪串通,刚刚的尖叫被爸爸听见的话,肯定会被训没规矩。 卫静学她把食指摆在唇上,做噤声动作,两人说好了这是秘密,而后她才牵着女孩的小小手,带她出房门,正好撞到提前下班的单天齐和单天恩。 就算是除夕当天,就算是大雪,也挡不住单天齐的工作欲,他一样七点起床,八点以前出门,顶多在这一天提前到中午离开公司,因为下属都回去过年了。 看见她没有赶上返乡车潮,单天齐眉毛一挑。 “留下来?”眼底有明显的笑意。 真是!卫静没好气的睨他一眼。“别高兴得太早,炉火上的汤快去趁热喝,今天是小年夜,很多事情要做,别想偷懒!”都因为他象偷腥猫的窃笑,笑得她尴尬,才不得不板起脸轻斥。 这个年有卫静加入,显得热闹非凡。 为了年菜,卫静从早忙到晚,最后还拿出为了应节气而亲手帮小女孩做的旗袍,做工之精细,让单氏兄妹目瞪口呆。 “爸爸,小姑姑,你们看,妈咪做给我的耶,我好漂亮哦。”六岁快七岁的小女儿正是爱漂亮的年纪,会分辨美丑了,她非常喜欢卫静做给她的每一套衣服,穿上后是会开心的站在父亲和小姑姑面前旋转炫耀。 “很漂亮。”蓝缎上有小碎花纹,剪裁合身,搭配黑色盘扣,有画龙点睛的效果。“原来你之前就是在忙这个?太辛苦了。”单天齐这才明白,她最近老在房间里踩缝纫机是在做什么,原来是做女儿的衣服,这叫他怎么不感动?! “懿懿喜欢,才不辛苦呢!单先生,一家之主吃完饭要发红包哦!”卫静用亲昵的口吻喊他,玩笑意味很重,她知道他不过年,但在她眼皮底下,没有随便这一回事。 她使出拿手绝活,烧了一桌丰盛的上海菜,其中一道蟹黄炒饭让单天齐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两碗。 吃饭,聊天,拗红包,说些祝福吉祥的话,这栋豪宅头一回过年有过年的气氛,全都是因为卫静的关系。 这个年很冷,雪不停的下,但单天齐心中的寒冷,却不可思议的被卫静填满了,她在这里,让他的这个住处象个家。 他们遵循习俗守岁,看着妹妹,女儿以及卫静三人趴坐在客厅地毯上玩大富翁,他满足的在一旁啜饮热茶,平时严肃的脸孔,浮现浅浅的笑意。 他愿意用一切换取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这应该算是他几近三十四年的人生中,最接近幸福快乐的一瞬间。 ** “爸爸,什么是离婚?” 女儿的童言童语让单天齐呆掉,望着女儿一知半解的小脸,他错愕得忘了回神。 “冲哥哥说因为爸爸和妈妈离婚,所以懿懿才没有妈妈,爸爸,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会离婚?” 离婚近四年,这四年来,他管教女儿严厉,同时也是保护她,不让她从别人耳中听见“离婚”这个字眼。 他承认是逃避,只是没想到他小心翼翼了这么久,却败在大年初一来往客户的拜访上头。 小朋友无矫饰的言词,伤害了女儿。 “懿懿不记得妈妈了,爸爸,为什么妈妈没有来看我?她不要懿懿了吗?” 大人们在谈正事,小孩们玩在一块,仅有较大的孩子看着,单天齐不敢问女儿,那时她从别人那里听见了什么。 可从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中,他明白了大孩子们对她说的话有多尖锐。 “为什么要分开,不在一起呢?”幼小的心灵被现实冲击,满脑子的为什么和难过,却不会表达。“结婚不是永远在一起吗?为什么会分开呢?” “懿懿,爸爸说过,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世上没有永远的幸福快乐,”单天齐声音沙哑,对女儿说着残酷的现实。“爸爸和妈妈在一起不快乐,才会离婚。” “可是,可是……”单懿慈好焦急,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她的意思,“为什么会不快乐呢? 一点点快乐都没有吗?” “懿懿,你的妈妈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说这些没有意义。”他不会哄女儿,只能对六岁的小孩说残忍的话。 这样全盘否决的回答,让单懿慈小小的心大受打击,她真正的妈妈和最爱的爸爸,在一起一点也不快乐。 那为什么会有她呢?她看向父亲冷酷的脸孔,不敢再问,爸爸是不是象冲哥哥说的一样,因为和妈妈离婚,所以看见她就生气不耐烦,象冲哥哥的爸爸一样? 所以以前……才会讨厌她。 爸爸讨厌她……因为她是妈妈的小孩……小女生忍不住钻牛角尖,转身奔向房间,哭得伤心。 看着女儿的身影,单天齐整个人被乌云笼罩。 他开不了口,不知该怎么跟女儿说明为何他会跟她的母亲离婚。让这么小的孩子知道实情,好吗? “齐。”卫静安抚完小女生才来找单天齐,认为这是个好解开他心绪的机会。 小手覆上他肩膀,轻轻按两下,她柔声软语的询问:“你还好吗?” “不好。”疲惫的闭上眼,他握住卫静的小手覆在脸颊,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他再次感觉到事情不在他控制中,象是搭上没有底的电梯,看自己越爬越高,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 不踏实,他需要脚踏实地。 手一紧,顺势拉着卫静到他怀里,坐在他腿上,他双手环抱住她,紧得象是溺水者抱紧飘流下来的浮木。 “告诉我你会在我身边。”他声音沙哑,带着乞求。“永远。” 卫静伸出食指,抚平她额头上的皱纹。 “你这样太矛盾了。” 这不是单天齐想听见的答案,可也不是他预料得到的答案,以至于他忘了回话。 “我矛盾?” “你不相信童话故事,可是却期待美梦成真,这样不是很矛盾吗?”她温声软语地道出他的矛盾点,说得他哑口无言。 “我也不信童话故事,齐,但我喜欢童话故事,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微笑,十指轻柔地抚摸他的发,象摸一支猫咪般轻柔。“童话故事里坏人都会得到报应,我认为童话故事不是逃避现实,而是一种梦想,拥有梦想不行吗?” 她厉害,他竟然无法反驳她。 见他没有反应,卫静更将话题深入?--“你从来不提你前妻,在那段婚姻里,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得到吗?你……完全没有错误吗?”她的口吻很淡,却让单天齐自动静下心来思索,在那段婚姻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有羞辱? 如果不是他太过无心,妻子会感觉不被重视?会因为寂寞和没安全感而寻找别人的慰藉? 而他抓奸在床,与前妻交往两年,结婚五年,七年下来的感情,妻子犯了错,他没有想过,只是抱着女儿离开那个家,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不听解释,没有任何话想对前妻和最要好的朋友说,只有两个字?--离婚。 他们用最烂的方式向他摊牌,而他也用了最烂的方式报复。 “啧--”闭上眼,单天齐自厌地叹息。 “齐,懿懿的母亲来找过我。”卫静平静地道。“她想见她的女儿。” 一股热气往脑门冲,难堪的愤怒在胸口炸开,卫静知道了,早在百货公司那日捡到金善中的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上的照片,他就知道,那两个人不会放过他。 “什么时候的事?”睁眼时,他的眼神冷酷无情得不象人类,而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仔细一想,只有秋天时她休假到上海,离开他的势力范围,恐怕也就是那时候,沈萱颖才找上她的。“她全部都告诉你了?”看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守了多年的秘密,那个背叛他的女人全都说开了。 “该死!”他低咒出声。 他犹如负伤野兽的神情让卫静很心疼,但想说的话,她依旧不会保留。 “齐,你看着我。”她扳过他的脸,逼迫他直视她。“如果我也犯了同样的错,你也会丢下我吗?” “你不会。”他下意识地反驳,“你敢,你敢……”他会杀了那个男人,再将她监禁在身边,想离开他,死都不可能。 “如果确定我不会,为何出个差要一天打两通电话回来?”从沈萱颖那里得知实情后,她才明白为何他出差就算再累,也要电话查勤的理由。 他怕她不甘寂寞,怕她被冷落,可最大的原因,是他的没安全感。 “你会没安全感,我也会怕你会不会就这样找别人,填补我不在你身边的空缺啊。”她语气幽幽地道。 “你在找碴吗?”单天齐眉毛拧了起来。“我最好有时间再找一个。” “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现在的你,会对我这么不放心吗?”她再问。 答案是不会,他连坐在这里听她说话的念头都不会有,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因为曾被背叛,所以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软弱,该死的软弱! 虽然还是没法原谅,但单天齐懂了,卫静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敞开心胸放自己一马。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一定听不进去,可我还是要说--在那段婚姻里,真的一点点快乐都没有吗?如果不是你太忙于公事,其实你们是很恩爱的夫妻吧。” 她说得很平静,单天齐却听得很刺耳。 “你怎么能心平气和的跟我提我前一段婚姻?你现在真是我女友吗?我们真的在一起吗?”她完全无芥蒂的样子,让他很不是滋味。 “你以为我现在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如果不解开你的心绪,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心中真的有我?”她微笑说。 那种微笑的方式单天齐不陌生,看起来很温柔,可笑意不达眼底。 他这才恍然大悟,她认为他记挂着那件事情,是因为心目中仍有前妻--不该笑的,但他还是被她醋意横生的模样逗笑,捧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脸,吻住她。 “那样的羞辱我不可能原谅,也不可能再继续维持表面和平,就算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一样可以舍弃,静,我承认是自尊心作祟,我不想看见媒体大肆报导我戴绿帽,不想懿懿懂事后发现她的母亲背叛她的父亲而离婚,我不信童话,但也不要残酷现实这么早摊在懿懿面前。”他情愿让女方单方面宣告离婚,情愿当坏人抢走女儿的监护权,也不愿事实曝光。 为了女儿,他愿当坏人。 “算了。”卫静不勉强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好友和妻子上床这种事情,不可能轻易说原谅,起码,她提起时他可以忍受,没有抓狂的大掌一挥咆哮叫人闭嘴,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勉强你,但是你对于敢开口要求的下属都乐于给予机会,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坦承错误,求你原谅,还承诺要补偿你的人呢?”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小器的人。”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容忍这样的事,这不是小器不小器的问题,而是身为男人,咽不下这口气。 “不只是小器,还是个笨蛋,又把女儿弄哭了,还不去安慰她?”卫静说的很认真。 敏感话题到这里就好,说多了会造成反效果,她深谙这个道理。 “……明天再说。”单天齐却很别扭,他对安慰这种事情不拿手。 “不行,懿懿是很敏感的小孩,今天不说的话,她会一直胡思乱想。”见他没有动作的意思,卫静语气更显轻柔。“单先生,就算是说谎,你也得去跟你女儿把话说清楚,既然提了,不如就一次讲清楚,反正早晚都要讲,就不要再拖了。” 从他腿上下来,她拉着他的手,逼他去面对女儿。 单天齐顿时头大,“我要跟懿懿说什么?我刚刚才把话说这么绝,现在该怎么跟懿懿说?” 他能管理一间公司,手下员工数千人,面对媒体可以口若悬河发表长达三十分钟的演说,谈经济,谈远景,谈政治,但就是面对女儿时会词穷,不会讲好听话。 “想象你正在跟我说话,这样你就会知道要怎么哄你女儿了。”她不让他逃避,逼他解决眼前的难题。 “静……”站在女儿门口,单天齐眉头皱紧。 “一天要跟女儿说十句话,你今天做到了没?” 没有,还把女儿惹哭跑回房间……下一秒,他被推进房,自己面对现实。 第十章 单懿慈,他的女儿,就坐在小床中央。 她身上穿着卫静为她做的小碎花睡衣,抱着天恩送给她的泰迪熊,小鼻子红通通,眼睛湿润,看起来刚刚狠狠哭过,还在抽抽噎噎,看起来好可怜。 “懿懿......”单天齐心一痛,女儿这模样让他罪恶极了。 “爸爸,我不哭了,我没有哭。”单懿慈迅速止住哭泣,用手背抹掉眼泪,故作坚强。 连他逞强的一面,也传染给女儿了啊!明明难过得要命却忍着,怎么这么惹人怜爱呢? 那段婚姻,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幸福快乐吗? 只是因为他重创的自尊心而完全否决从前的快乐,这样,也一并抹杀了女儿存在的意义啊...... “来。”他走向小床,坐在床上背靠枕,朝女儿身手,拍拍身旁的位置,要她过来。 单懿慈小心翼翼,生怕惹父亲不开心,抱着小熊上床时才想到,爸爸不喜欢她带玩具上床。 “熊熊可以一起吗?”她问得可怜兮兮,让单天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秦始皇!连小熊都不给女儿抱! “当然可以,快过来。”他尽可能的让表情温柔。天恩说人人背地里喊他恶鬼,这一点真的要改。 单懿慈抱着玩具熊快速爬上床,躺在父亲身边,让父亲为她盖上小被,才用力闭上眼睛。 “爸爸晚安。” 闭眼睛这么用力,真的睡得着吗? 单天齐忍俊不住地轻笑,看着女儿这张与前妻极为相似的脸,透过女儿的五官,回想前妻。 曾经有段时间,他非常疼爱娇柔的沈萱颖,乐意当她眼中的英雄,但后来为什么会变了呢? 是野心吗?他开始认为工作比起妻子更重要,事事仰赖他的妻子可以摆在最后,因此他渐渐厌烦了、敷衍了,不想在操烦一天工作之后,还要安抚柔弱的妻子,只是不断要她耐心等待,把她当成烫手山芋,丢给他最好的朋友照顾。 他没有什么朋友,只有金善中是他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一起竞争、一起学习的玩伴,是少数他信赖的人。 是他自己制造他俩相处的机会,他没有错吗?他有,错在太理所当然,错在太自信。 以往会觉得羞愤痛苦的往事,以往一看见懿懿的脸,就会想到前妻背叛的心情,现在想来,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懿懿,爸爸知道你在装睡,爸爸来是要跟你说刚才的事情。”他听进卫静的话,把女儿当成她,果然语气温柔很多,而且还先开口。 “你不记得你妈妈了吧?你出生她就很疼你,你是她的心肝宝贝。”不能否认前妻是个好妈妈,总是亲自带女儿,不假他人之手。“只是爸爸和妈妈分开了,不在一起了。” 单懿慈听见了,但仍闭紧眼睛装睡,假装没听见父亲说的话。 “你妈妈没有不要你,你是爸爸的女儿,奶奶和爷爷主张你跟爸爸一起,现在才告诉你,真的很对不起。”单天齐很少道歉,但是为了女儿,他只好......豁出去。 “为什么不在一起了呢?”单懿慈果然忍不住睁开眼睛,小脸布满疑惑。 “本来应该是在一起的......”一开口单天齐就想咬掉自己舌头,这什么烂解释?他太不擅长安慰这种事了。“就像我们两个。” “我们?我和爸爸吗?” “对,就是我跟你,懿懿,我是爸爸,是你最亲的人,但是你不敢什么话都跟爸爸说,对不对?” 单懿慈迟疑地看着父亲的脸,最后缓缓点头。 “就算是住在一起,也不见得可以像我们这样说话,我跟你妈妈,就是因为这样而分开。” “因为不快乐吗?”小小孩或多或少听懂一些些。“一点点都没有,所以不在一起了?” “懿懿,爸爸知道你很难过,但不知道你为什么而难过......是因为爸爸说过世上没有幸福快乐吗?”他不免做此揣测。 一个对生母没有印象的孩子,现在有了卫静的照料,还喊她妈咪,都这样了,对亲生母亲的执念为何还这么强? “呜......”一说到跟幸福快乐有关的话题,单懿慈就扁嘴哭了。“爸爸不快乐......因为讨厌我吗?” 单天齐心疼死了,搂着女儿哄,“爸爸没有讨厌你啊!”又把懿懿弄哭了,这就是卫静说他破坏别人的梦想,现在得到了报应吧?“爸爸说没有幸福快乐是骗你的,因为爸爸是胆小鬼。”为了哄女儿,他愿意自掌嘴巴。 “胆小鬼?”被父亲唬得一愣一愣,单懿慈眨着眼睛望着父亲。 “嘘——”他把食指摆在唇上,故作神秘,一副要她保密的口吻。“不要告诉别人,爸爸会害羞,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好直接说不相信。懿懿,就算爸爸跟妈妈不在一起了,但是你永远是我的宝贝,你就是我的幸福。” “真的吗?真的吗?”小脸布满疑虑和无法置信,单懿慈不停地询问。“爸爸真的很爱很爱我吗?爸爸快乐吗?” “真的。你笑一个,爸爸就会很快乐。”单天齐哄女儿哄到有心得了,把女儿当成情人,话就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单懿慈还是不确定,可看着父亲难能可贵的温柔表情,她羞怯地扬起唇角,试探性的笑了笑。 然后,她看见世上最帅最好看的笑容在严肃的父亲脸上浮现,小女生因此破涕为笑,把小脸埋进父亲怀中撒娇,吱吱喳喳说话,直到睡着。 把女儿从哭泣哄到展开笑颜,比冗长的会议还要让单天齐疲惫,但快乐也是无法言喻的。 小心将女儿从身上挪下,尽量不惊醒她,在她额头印下晚安吻,他再三留恋的望着这张小脸,满腔的父爱泛滥成灾。 单天齐怎么会变得这么娘?走出小孩房时,他还不懂为何自己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 “哥。”走出房间时,正好跟刚回来的堂妹在走廊碰上。 “嗯,回来了。”单天齐下意识地抬起腕表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在没有他监督的情况下,妹妹到现在才进家门。 今天是大年初一,但她还是进公司加班,这样工作狂的性格是像谁啊? “恩恩,哥给你机会不是叫你拼命,别累坏了自己,嗯?” “咦?!”单天恩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比她还要重视工作的人居然劝她不要太拼命,怎么听都觉得怪,但看见堂哥警告的眯起眼,她立刻回复正常。“我知道。” 接着,在她惊讶的目光下,单天齐直直走向卫静房间,没有敲门示意,没礼貌的直接扭开门把,走进房内。 “我什么都没看见。”单天恩很识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走进自己房间,将一切掩在门外。 熟稔的在黑暗中摸黑上床,触碰到床上那具温软的娇躯,单天齐伸出猿臂将香软的身子揽进怀里,像条缠住猎物的蛇,以禁得让人呼吸困难的拥抱,不容怀中人逃脱。 “唔——我不能呼吸!”黑暗中传来卫静的呼喊,夹带着惊讶、挣扎。“不要这样,齐,噢......好痛,你轻一点啦......”无法挣脱的力道将她压制在床褥间,霸道、强悍得令她无法动弹。 上了床的单天齐完全强势,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因为她一开口他只有惨输的份,只有在两人独处时,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把叨念化为娇嗔呻吟,才能稍微满足一下他男人的虚荣心。 他是看中了就会直接出手的人,在确定卫静对他有意的那一天,他便与她过起同居的日子,从那时起,他不曾一人独眠。 在他房间也好,她房间也罢,他就是不要一个人睡,一定要抱着卫静才好眠,当然,有时候会造成一些小小的状况,比如小朋友一早撞见赤裸的两人时,那场面真是尴尬得无以复加,或者他早晨从她房里出来时,被妹妹撞见的窘态...... “静。”他从她身后缠住她,四肢紧缠,唇贴着她后颈,低声耳语的同时也进入她。 “嗯......”她咬住下唇,按捺呻吟的渴望。 但是没办法压抑太久,她便只能无助的环住他覆在自己胸前的手,随着一波波激情呻吟,直到筋疲力尽。 完事后,单天齐继续把唇贴在她耳后轻声说:“我要向你忏悔,今天我在女儿面前说了谎,是善意的谎言。”他低声笑。“这是我新学的技能。” “嗯,很好......”她累得没有力气理会他。 他挑眉,唇悄悄的勾起。“懿懿今年要上学了,我妈打电话来,她已经打点好懿懿要念的学校,过几个月就得回去注册,要我快带懿懿回台湾,你的意思呢?” “嗯......好。”他在说什么,卫静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说好敷衍。 “有个老师刚从英国到台北,我妈也把懿懿的芭蕾老师安排好了。” “喔,很好啊......” “就缺一个媳妇兼保姆,卫小姐,我妈的意思是要跟你续约,期限无限,你意下如何?” “随便,你决定就好了......你好吵,不能睡觉吗?”怎么这么罗嗦?都做完了还有力气讲话是怎样?卫静不耐烦地打断。 单天齐低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剩下的事情,就我决定了?” “好啦!”她翻了个身缩进他怀里,继续睡。 “我给过你说不的机会,不要怪我。” 年前,他父母来过北京一趟,在这里小住几天,看看孙女和他,以及卫静,他的父母都很喜欢她。 单家没有门户之见?不,其实是有的,但他离婚的事实太过震惊,让他的父母从此改观,不再觉得显赫家世是重点,只要儿子开心,能把孩子顾好,就好了。 年前父母已经明示他该给孩子找个母亲,当时他没有拒绝,任凭母亲回台湾时把婚期给订了。 他原本是要问她对婚期定在六月有没有意见的,既然她说随便......那就随他了。 对,他使了小人步数,又怎样?他本来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只是等她醒来后恐怕......算了,再说吧,目的达成最重要。 尾声 春天 台北 现在时间是早上九点,单天齐早在办公室坐镇,看着桌上的红色喜帖,他沉吟半晌,严肃深思的模样像是正在考虑一宗千万千万合约。 最后,他拿起万宝龙金笔,在信封上写下两个字——章彧。 最后亲自封妥,交给在一旁的下属。 “君奕,麻烦你了。” 被他大老远从美国唤回台湾的李君奕挑了挑眉,笑得温和无害,接下来那张喜帖后扶了下眼镜。 “齐,昨晚我们讨论过的事情,不会有变化吧?” 单天齐学他挑眉,嘴角上扬。“需要我现在给你人事命令?” 李君奕像他要的是美国分公司的管理者职缺,原本那个位子,他要让堂妹接的。 但她心不在此,似乎仍有顾虑,为了妹妹的幸福,他决定推她一把。 “可以的话那再好不过了,不过等我回来再给也是可以,你不会对我失望的。”李君奕朝他微笑,拿着喜帖出去了。 他真是非常欣赏君奕的企图心,欣赏到想把最疼爱的堂妹嫁给他,而他对天恩用情很深,可惜,他们没有缘分。 天恩的心在一个他非常不欣赏的男人身上,这真是太可惜了! “执行长,有您的访客......”助理慌慌张张的走进办公室。“没有预约,可我拦不住......” 单天齐表情没有温度,冰冷的眸子望着办事不力的助理,以及那胆大包天,不顾人拦阻,硬是上来见他的不速之客。 “你先出去。”单天齐要助理先行离开,看着金善中的眼神冷漠,没有温度。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同为家族继承人,从小竞争到大,比学业、比运动,比任何一样可以比的东西,在本质上,他和金善中是同一种人,强势、霸道,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开口说想要,然后不顾一切抢到手。 现在,不论是身家背景还是外表都不分轩轾的两个男人,表情皆带着深沉的肃杀之气,互瞪对方不发一语,打算僵持到对方开口才罢休。 单天齐不喜欢输,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赢的那个人,就算对手是了解他的金善中,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像是经过长达一世纪的沉默,最后由金善中开口打破僵局,他认输。 “我是来......向你要张喜帖的。”他难掩紧张之色,上回他们见面是四年多前,场面很难看。 单天齐不语,深沉难以捉摸的眼神直盯着他,看得金善中不得不接下去说。 “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齐,这几年来我很想见你一面......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真的很在乎你。” 单天齐闻言皱眉,双手环胸,冷冷地问:“你在向我告白吗?” 金善中愣住,仔细回想自己说过的话,脸顿时难堪的暴红。 “不是,我——”原本想解释的,但看见单天齐嘴角有些上扬,他突然住了口。 变天了吗?今天下红雨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单天齐他......是在开他玩笑吧?! “是卫小姐改变你。”下一刻,他便回复镇定,口吻肯定。“她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女性,抱歉,我和萱颖见过懿懿和卫小姐。” 所以说,他的未婚妻背着他带他的女儿去见他的前妻了?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年后,卫静不只一次向他提起让懿懿见生母的事情,总被他拒绝,就算渐渐被她说服,觉得她说得对,可身为男人的骄傲还是让他不愿点头。 “真是任性,你只是不想先示好吧?”卫静看穿他后,就这么嘲弄过他。 “卫小姐真是个非常非常严厉的女性,我因为对孩子太过宠溺而被她温柔的训诫一顿......”金善中莫名其妙的向他抱怨起跟卫静碰面时发生的插曲。 单天齐仍是不回答,只用莫测高深的神情望着昔日好友。 奇怪......是什么改变了他? 半年前,他对前妻和好友仍有满腹怨恨,可现在看见在他面前不断找话说的男人,他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有股想笑的冲动。 他们是同一种人,天子骄子,爱面子又不认输,可善中却为了向他示好,不停地找话说。 善中很在乎他啊...... “她好吗?”双眸闪过一抹精光,单天齐岔开话题。 “呃?” “我的前妻,她好吗?” “老样子,没什么变,最近开心了一点,因为完成了心愿。懿懿很可爱,也长得跟她很像......”金善中说起现任妻子,表情有丝苦涩。 因为相爱而结婚的两人,其实不若表面上快乐,背叛至亲的罪恶压着他们俩,就算厮守了、在一起了,两人爱的结晶也快两岁,也没有办法打从心底开心起来。 “很痛苦吗?”单天齐突然冒出一句。“不顾一切在一起的你们,不是坚信自己的感情吗?” “因为你......”金善中一口气提上来,说了。 单天齐在他和妻子的生命中,占的分量太重太重,就算再相爱,心中对他的亏欠也让他们爱得不自在。 只要他原谅,就可以改变现在的情况吧?“我?现在才来顾虑我,不会太迟了吗?”尖酸的口吻,让金善中瑟缩了一下。 单天齐叹口气,不仅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大方。他想,原谅他们会让自己好过,也能成全他们,这样算是救了三个人,对吧? “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了在一起,愿意面对许多难题,不就是因为相爱吗?有话想说的话,说出来不就好了?” 这么大方的单天齐,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当然,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金善中也吓呆了。 “齐?” “你确定要让我说第二次?”单天齐觉得他表情很蠢,嗤笑了一声。 金善中回神,望着他冷酷依旧的脸,想起多年前事发那一夜,他强而用力的拳头一拳打在他脸上的狠厉,现在想来都还会觉得痛。 愤怒,是他对单天齐最后的回忆,现在他厚着脸皮来找人呢要喜帖,早有被一拳打出去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有耶! 刚才还挑眉询问他是不是对他告白,从前的单天齐有幽默感这种东西吗?! “卫小姐真的改变你很多。”多年情谊让金善中知道,这算是好友释出善意的最大限度了。“第一眼看见她,与她对话,我觉得她真的跟萱颖很像,可真正相处后,才发现我大错特错......齐,像她那样独立自主的小女人,才是你要的吧。” 强势的男人不会恋上势均力敌的女强人,像他们这种男人,支配欲旺盛,身边女人向来是柔弱没有主见的菟丝花,好让他们觉得被需要。 但是卫静不一样,她看起来很柔弱、很温柔,但没有人在身边也能过得很好。 “我过得很好。”单天齐睐他一眼。“你知道不可能跟以前一样的。” 金善中懂,他指的是他们之间的友情不可能回到从前,单天齐不会信任曾背叛过他的人。 “但是,你是我女儿的继父。”拿起笔,单天齐在喜帖上写下金善中,将帖子递给他。“你会在她需要时支持她,对吧?”他向金控集团负责人要一个承诺。 “当然。”金善中喜不自胜的接下喜帖,可是单天齐并为放手,而是用深沉可怕的眼神瞪着他。 “事情的真相永远都是秘密,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女儿和你的儿子,你听见了?”他语气中的威胁警告,听起来非常像恐怖分子。 事实的真相太伤人,为了不让孩子蒙羞,他决定将真相隐藏。 这一点,两个男人有了共识,单天齐才放手让金善中拿走喜帖。 “我要忙了。”简短的下了逐客令,他表情再度变得严肃难以亲近。 “不、不打扰你了——”但是金善中欲走还留,临走前又回头说:“齐,我还是没有变,你依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单天齐没有理会他,视线专注在工作上头,直到人离开,他才露出得逞的邪笑。 中午,当卫静拎着刚做好的午餐来时,正好看见他站在落地窗前微笑,看起来就不安好心眼。 “什么事那么开心?” 听见她的声音,他立刻转身,表情从不安好心转为柔和,小心地扶她坐下。 “不在家里休息跑出来做什么?医生说你需要多休息。” 一回台湾卫静便发现自己异常出血,紧急上医院才知道她怀孕快三个月了,还有流产迹象,为此她马上被勒令好好休息,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单天齐连筹备婚礼的工作也不许她碰,全让心软的堂妹揽了去。 “我好多了,你还没告诉我刚才在笑什么呢,发生什么好事了?” “是发生了一件好事,有个后台很硬的家伙可供我尽情利用,这件事,让我感到非常愉快。”不能怪他利用金善中对他的愧疚,今天立场对调,相信他也会毫不客气的这么做。 “懿懿跟她妈妈碰面后如何?心情有受影响吗?”他突如其来地问,把卫静吓了一跳。 “那个后台硬的人,不会正好姓金吧?”短暂讶异过后,聪明的她马上想通,不禁好笑地道:“金先生真的来向你要喜帖?他还真是坚持呢......懿懿还好,只是有点被她妈妈激动地情绪吓到,一开始有些生疏,她与原本就是怕生的小孩,不过她很喜欢同母异父的弟弟,我想他们感情会越来越好。沈小姐是个好人,她不断对我道谢,感谢我照顾懿懿。” 她问过沈萱颖真的不会介意吗?她的女儿不仅不认得她,还喊别人妈咪。 “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我是个自私的母亲,你帮我养大我的女儿,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介意?要说怕介意,我才担心你介意,毕竟......离婚后,孩子太常见生母会影响小孩的心情,是不好的......”当时,沈萱颖握着她的手解释,就怕她心里不舒服。 “我跟懿懿说过了,有两个母亲和父亲疼爱,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么幸运。”话说到一半,她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金先生如果来婚宴,八成会很后悔给你承诺,你变了很多,可大家还以为你很难相处。” “别人怎么想我不重要,单太太,陪我吃完午饭后,我就送你回去休息——不准说不,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她白了他一眼,算是勉强同意。“喂,单先生,懿懿生日快到了,今年你不要又搞砸了。” “啊,说到生日,婚宴那天,记得让懿懿在天恩身边打转,让她带小熊来,说不定会收到额外的礼物。”想到这里,单天齐又是满眼算计。 卫静不是没看出他最近在策划什么,也从中推了单天恩一把,但为了达成目的,连女儿都利用,这男人真是很夸张...... 她没辙的身手捏了他的腰一把,惹得他大笑不止。 一周后,婚礼完美落幕,卫静成了单太太,婚礼那天,单天齐让女儿抱着心爱的泰迪熊在一个叫章彧的男人面前献宝,说那是小姑姑和李君奕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然后单懿慈七岁生日那一天,一个大得几乎可以把她压垮的泰迪熊被送到单家门口。 “这是姑丈送的哦,小懿小公主生日快乐!快去把李什么奕的送你的那只小不拉几的熊丢掉!快点!”某个猪头男小器得连只泰迪熊都不能忍受。 “我不是公主啦,我是单懿慈!”这是坚持不当公主的七岁小女生。“不要,熊熊是我的,我才不要丢掉呢!” 单天齐差点笑出来,举着装有威士忌的杯子朝被设计的章彧一敬。 他还是不相信世上有永远的幸福快乐,但是,他要他的人生中充满欢乐,也要他身边的人快乐,为了让这个梦想实现,他可以不择手段。 回头,看见他怀孕四个月的新婚妻子皱眉瞪着他杯中的酒,谴责的眼神让他立刻放下酒杯,一口都不敢再喝。 这个老婆,也是他不择手段用苦肉计拐来爱的,还是听话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