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骗子皇后 上》 序言 【序言 该说的秘密】 「嘘~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要帮我保密,不能跟别人说喔!」 相信每个人对这句话绝对不陌生吧? 「秘密」这两个字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即使是再渺小、平凡的事,一旦和「秘密」扯上了关系,就特别令人觉得有趣。 出于好奇的天性,每个人都对别人的小秘密感到兴趣,也喜欢刺探别人的秘辛,当得知了「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时,心底的满足与兴奋,就有如获得了一个天大的宝藏一般。 但是当你听见了对方那句「保密」的叮嘱,究竟会不会如约三缄其口,为朋友守住秘密呢? 有许多故事告诉我们,为人守密是天经地义,也是正确的事,纵然没有法律约束,可一旦未能守约将他人的秘密说了出去,就有如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遭到谴责。 然而中学时曾发生一件事,让小编对于这件事产生了质疑。 学生时期,男孩子们守约保密是为了义气,在充满许多小秘密的女生圈里,它更是判定一个人是不是好朋友的标准。 有一回,小编的两个好朋友因为一点小误会渐行渐远,听了她们所倾吐的心事,并答应保密的我,虽然明白只要解开那一点误会,她们便能重修旧好,但碍于不敢泄漏她们的隐私,小编一直没说出口,这令我相当痛苦,因为我从没想过,原来保住了秘密,却不一定能成就好的结果。 在读《骗子皇后》时,小编不禁回忆起这一桩往事。 女主角方文荇为了守住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撒了许多谎言,将自己逼上了绝路,甚至差点让她失去了心上人。尽管她有些自作自受,但看着她纠结痛苦,小编深有同感,也相当同情。 幸好,暮鸢和小编一样都见不得人难过,她笔下的萧睿可对方文荇的爱相当坚定,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尽管有过动摇过,仍选择相信她,因此他的这份爱最终救赎了方文荇。 虽然主角们的心里苦涩,但小编得说,《骗子皇后》是个甜度很高的故事,萧睿可不愧是个威风霸气的皇帝,连宠起心上人的手段也是皇家等级,也才能让死心眼的方文荇回头,再无顾忌地投入他的怀抱中。 看着他这个好榜样,让我们知道,除了某些「该说的秘密」,更重要的是,「爱」要勇敢说出来,方能成就幸福! 如果你特别喜欢那些「不能说的秘密」,也想见识萧睿可那叫好又叫座的爱妻招数,或是嫌日子苦,想来点甜美的享受,《骗子皇后》正适合你!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大衍朝,光启四年春。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从甘露殿里望出去,窗外一片姹紫嫣红,绿得发亮的碧叶挂在枝头,经过昨晚雨水的洗涤,透亮而新鲜,让明成帝萧可的心里略略有些发痒。 甘露殿里垂首站着两个大臣,一个是光启二年的新科状元,现任中书侍郎田汝令,另一位则是大衍的首富之子,现任户部尚书方思瑜。 「陛下,自从实施新税法以来,国库日渐充盈,而近年来年成好,百姓们的收入增加了,赋税没有增加,都感念陛下的恩泽,今年气候宜人,想必又是丰收之年。」方思瑜笑着说。 萧可淡淡地看了方思瑜一眼,点头说:「方卿精于算计,朕的国库有你看着,省心不少。」 「陛下谬赞,全靠陛下独排众议,臣才能令行禁止,畅通无阻。」方思瑜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明成帝即位四年来,励精图治,十分勤勉,但威严日重,绕是他比萧可大了好几岁,有时也看不透这天子的心思。 「过一阵子可能会有用银子的时候,方大人多加留意。」萧可轻描淡写地说。 方思瑜怔了一下,见萧可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只好应了一声。 「汝令,最近和大楚之间的往来如何?」萧可转头问向田汝令。 「回禀陛下,臣邀请了一些大楚和大衍的文人以墨会友,往返了大楚两次,畅谈甚欢,此举借以民间往来的名头,因此未在礼部登记,适才在朝会上未曾禀告陛下。」田汝令躬身说。 「以墨会友……」萧可重复了一句,忽然饶有兴趣地问,「会些什么?」 「诗文、作画、古琴,所有风雅之事。」田汝令笑着说。 萧可有些怅然,说:「朕曾经认识一个人,师从国手张翰之,画的一手好画。」 「哦?臣不知能否有幸一见?」田汝令颇为好奇。 萧可的眼神一窒,笑容有些勉强:「他不在了。你们回去吧,朕有些累了。」 田汝令不免有些奇怪,刚想告退,却听见方思瑜躬身问:「陛下,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了,不知道陛下有何打算?」 萧可顿时怔忪起来,良久,这才恍惚着道:「这么快,文渊……和文荇的生辰又到了。」 眼看着两位大臣走了,萧可看了一会儿书,却觉得这上面的字一个个都飘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里春景怡人,偶尔可见嫔妃们在花丛中戏耍,萧可心里烦闷,绕过她们,往边上的小道走去,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长乐殿。 长乐殿门前冷冷清清的,连个守值的宫女也没有,他心里有些不悦,问身旁的李公公:「怎么也不多种些花,看起来热闹点?」 守值的李公公是太上皇留下来的,从小看着萧可长大,对萧可甚是忠心,连忙说:「奴才过会儿就去问问。」 萧可努了努嘴,李公公会意,上前咳嗽了两声,刚想开口,一个小小的脑袋从殿门里探出头来,一看见萧可,顿时有点慌张,跪在地上大声喊道:「恭迎陛下!」 萧可心里越发不悦了,冷冷地说:「这些奴才越发大胆了,这是怎么在怠慢皇后来着?」说着,他举步往里走去。 李公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明白那个管后宫吃穿用度的副总管这次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长乐殿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远地,只见一个女子身后跟着三四个宫女,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她容貌清秀,肤色白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灵动无比,正是萧可的皇后方文荇。 萧可一见,胸口仿佛被重击了一下,顿时有些恍惚起来,低声叫道:「文渊……」 一旁的李公公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萧可顿时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堆起了满脸的笑容,用甜的发腻的声音娇声喊道:「陛下,陛下你怎么才来啊,臣妾日日都在盼着你。」 果不其然,萧可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落在一旁不知名的地方,淡淡地说:「文荇,明日是你的生辰,朕来问问你,想要怎么过?」 「陛下日理万机居然还记挂着臣妾的生辰?」方文荇一脸惊喜的模样,旋即一脸垂涎地说,「陛下多赏我点东西就好了,什么猫儿眼、夜明珠,什么白貂大氅、绫罗绸缎,臣妾都很喜欢。」 「就这些?」萧可忍耐着问,「要不要叫个戏班子到宫里来热闹热闹?」 「戏班子?戏班子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要是陛下陪我看,倒也是可以,说出去臣妾也很有面子。」方文荇谄媚地对着萧可笑着。 萧可只觉得再也不能再这里呆下去了,他急匆匆地说:「明日朕还有事情,就不能陪你了,内务府会把你要的东西送过来的,我让御膳房为你弄点特别的,总而言之,如果有什么不满意,遣人告诉我。」说着,他转身就走。 眼看着萧可快要走到殿门口,方文荇忽然高声喊道:「陛下,多谢你对我的照拂,文荇感激不尽。」 萧可身形一滞,良久,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不必,这是我欠文渊的。」 - 翌日,萧可有些疲乏,早早的退了朝,屏退了众人,一个人来到了他还是太子时居住的景阳殿。殿里有一株很大的老槐树,足有二人怀抱这么粗,时值槐树的花期,殿里一股槐花的清香。 v第二章 李公公很是贴心,早早地就在里面为他准备好了一壶酒和几叠小菜,还有几份点心:糯米凉糕、芝麻南糕、合意饼,还有一份槐叶冷淘。 萧可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怔忪片刻,将一杯一饮而尽,另一杯尽数洒在了槐树根下,低声说:「文渊,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做明君,你做忠臣,我们永远君君臣臣一辈子,可是如今,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这么久都没你的消息,难道你真的抛下我走了?」 四周悄寂无声,只有微风轻轻拂动,数朵槐花轻轻悠悠地飘了下来,落在了案几上。萧可苦笑了一声,挑起了几根面条放进嘴里,这碗「槐叶冷淘」颇有特色,是用鳜鱼、虾肉炖了一天一夜做的「浇头」,然后用槐叶汁冷拌,最后浸入冰井水中浸凉而成,「经齿冷于雪」、「芳香敌兰荪」,方文渊最喜欢吃,每逢生辰,必央着御厨做上一大份。 只可惜,这几年来少了那个曾经如影相随的少年伴读,萧可总是独自一人用这冷面,总觉得一丝冷意从心底泛起,也再也没有当时那种颊齿留香的感觉。 不一会儿,这盘凉面被萧可用了一半,再也吃不下了。他郁郁地放下筷子,把头枕在一旁的长榻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 「文渊,你去哪里?快回来,我找了你好久。」迷雾中,萧可忽然看见了好友的影子,又惊又喜,大声喊道。 「小殿下,我都陪了你这么久了,也该是我潇洒快活的时候了。」几年未见,方文渊居然还是那副瘦弱的模样,嘴角促狭的微笑也一如往昔,只是他见了萧可,反而跑得更快了,哧溜一下就窜上了马匹。 「文渊,站住!」萧可气急败坏,又唯恐将他吓走,「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方文渊回过头来,那张和方文荇酷似的脸居然一副快乐的样子:「小殿下,我不要做你的伴读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憋也憋死我了,你也不必陪着我,操心你的军国大事去吧。对了,对我妹妹好点,还有我爷爷,我小叔,都要对他们好,不然我可不答应!」 雾气越来越大,眨眼间就把方文渊和那匹马吞没了。萧可又惊又怒,大声说:「好,我把你妹妹废了!把你爷爷贬了!把你小叔的家产全部充公!看你回不回来!」 …… 萧可忽地一下从长榻上坐起,喘息着看了看四周,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只是殿门处的树丛忽然窸窣作响,他紧走了几步,拨开树丛,厉声喝道:「谁!」 树丛里空无一人,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猫叫,萧可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暗笑自己疑心太重。 门口守候的御前侍卫杨名急促地低喊:「陛下,陛下有没有事情?」 萧可扬声说:「进来吧。」 门嘎吱一响,杨名飞速闪身进来,锐利的双眼四处梭巡了一番,低声说:「陛下下次还是不要让臣离开左右,吓得臣出了一身冷汗。」 「能有什么事情?羽林军把整个皇宫守得水泄不通,只怕连个鸟都飞不进来。」萧可不以为意地笑笑,「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朕要去甘露殿。」 杨名应了一声,刚要出去叫人,萧可忽然沉声说:「慢着!」 杨名回过头,不由得一愣,只见萧可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异又是迷茫,还带了一丝欢喜,怔怔地看着案几上的那堆残羹冷炙,问道:「你来数数,这上面的芝麻糕还有几块?」 杨名有些莫名其妙:「这,还剩两块啊。」 「冷面好像也少了好多……」萧可喃喃自语着,忽然整个人都振奋起来,「难道,难道是文渊回来了?」 萧可快步走出门口,又倒了回来,对着杨名沉声说:「叫田大人来,对今日宫中所有进出的人进行彻查!」 一连几天,萧可上朝的时候都面带微笑,显然心情颇好,户部尚书方思瑜忍不住问:「陛下,最近有什么好事吗?说出来也好让臣也高兴高兴。」 萧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方卿多说点方家的趣事给朕听听,朕的心情一定更好。」 方思瑜笑着说:「我们家能有什么趣事,家长里短的。」 萧可也不作答,微笑着往里走去。方思瑜情不自禁地紧跟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说:「陛下,臣有一事,想恳请陛下恩准。」 萧可一怔,回过身来,颇有些奇怪:「方卿有什么事情?刚才在朝堂之上为什么不说?」 方思瑜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沉声说:「陛下,臣的外侄方文渊随陛下出使大楚后一直音讯皆无,蒙陛下恩情,一直为方家四处搜寻,然这些年过去了,想必已经天人永隔。臣的大伯年事已高,一直盼着能让文渊归入宗庙,祭奠亡灵,期盼他早日超生,恳请陛下恩准。」 萧可的脸色一沉,冷冷地说:「方大人,谁说文渊已经死了,是见着尸首了还是见着魂魄了?」 方思瑜愣了,心想:这不是找茬嘛,这么些年过去,就算有尸首也已经烂了,上哪里找去啊。想到这里,他委婉地说:「陛下圣明,臣有个折中的法子,不如陛下定个期限,要是再找不到,就请陛下体恤情恩准了吧。」 萧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的方思瑜心里直打鼓,半晌才惴惴地问:「不知臣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萧可的嘴角微微上翘,拍了拍方思瑜的肩膀说:「其实最近文渊托梦给我,朕已经有线索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文渊了。不过既然方卿要朕定个期限,那不如就定个十年吧,要是十年后还找不到文渊,就依方卿所奏。」 说着,他得意地看着方文渊目瞪口呆的样子,心情甚好地踱着步子走了。 到了甘露殿,不一会儿,李公公禀告说羽林军中郎将田仲乐求见。田仲乐是名三十多岁的武将,负责皇城的守卫,这几天按照萧可的要求将皇城里进出的所有人等都仔仔细细地筛查了一遍。 「陛下,那日进出的所有人全部彻查,没有发现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酷似方大人的人。未防遗漏,臣和李公公一起,把宫内所有二十岁上下的太监都找到了一起,一个个仔细辨认,也没有发现有相似的人。」田仲乐禀告说。 「不可能,」萧可烦躁地踱了几步,「朕的芝麻糕有三块,醒来后却只剩了两块,文渊最喜欢吃这个,一定是他。」 v第三章 「这……这会不会是李公公放错了?」田仲乐发愁了,看着李公公问。 李公公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这个,奴才向来是每样放三块的,难道是这次数漏了?」 「再说了,如果方大人回来了,为什么不回方家,为什么不来求见陛下?陛下和方大人这么交好,这,这没道理啊。」田仲乐纳闷地说。 萧可的脸色阴沉,脑子里转过了千百个可能,越想越不是味儿,说:「杨名,李公公,你们换身衣服,朕想出宫去透透气。」 萧可少年时顽皮,经常和方文渊一起偷偷溜出去,登基以后没人管了,却反而很少出去。 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萧可暂时把不快抛到了脑后,集市边有对年轻夫妇在卖艺,女的身段柔软,把身子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男的裸着膀子费劲地上演着胸口碎大石的好戏,一旁的人拍手叫好。 杨名看着萧可津津有味的样子,忍不住说:「公子,你喜欢这样的?小人回去给你演上一百遍,还不带喘气的。」 萧可乐了,拍了拍杨名的肩膀:「我自然知道这把戏没什么看头,但你看这两夫妻患难与共,情比金坚,不是很令人感动吗?」 杨名挠挠头:「公子,原来我们看的是人,你看的是情,到底比我们深了一层。」 「就知道拍马屁,去,快给人家赏钱。」萧可朝着那个端着盘子讨赏的夫人努了努嘴。 不一会儿,杨名脸色古怪地回来了,吞吞吐吐地说:「公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怎么那个女子冲着我抛媚眼啊?」 一旁的李公公「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给了多少赏钱?」萧可问。 「我帮公子给的,自然不能少了,给了十文。」杨名说。 「你要是给了一两银子,那女子的媚眼更足了。」萧可笑了笑,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笑意越来越浅,转眼又沉下脸来。 李公公心里直打鼓,使了个眼色,杨名会意,赶紧说:「公子,你肚子饿不饿,前面就是京城有名的天宝酒楼,不如我们去喝点茶?」 萧可想了想,说:「那里有什么好去的,就这么几样东西,我都吃腻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卖豆腐花的,十分好吃,走,我带你们去。」 说着,他兴致勃勃地钻入了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到了集市的另一头,角落里果然摆着一个摊,有好几个人坐在那里,人手一碗豆腐花,边喝边聊,十分热闹。 「这倒是奇了,大下午的喝什么豆腐花。」杨名喃喃自语。 「这儿的味道很不一样,老板的料足,还加了自制的秘方,很红火的。」萧可颇有些怀念。 不一会儿,那个上了些年纪的摊主就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晚豆腐花,雪白的豆腐,绛红的酱汁,加上一层虾皮,喝起来果然带着一股特别的香味,三个人三下五除二就喝完了,意犹未尽地喊老板再来一碗。 摊主忙不迭地送了过来,忽然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萧可,说:「你不是那位公子吗?我前两天还在念叨你呢,怎么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萧可怔了一下,笑着说:「老伯你还记得我?」 「是啊,那时你们两位公子器宇不凡,一看就不是常人,老汉的孙女儿没嫁人前还老是念叨你们呢。」 「如今大了,事务繁忙,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了,只能偶尔得空出来。」萧可微笑着说。 「是啊,刚才那个小公子也这么说,」老汉点点头感慨说,「都大了啊,我眨眼就老了。」 萧可低下头喝了一口豆腐花,忽然倏地站了起来,拽住了老汉的衣袖说:「大伯,你说的是哪位小公子?」 老汉吓了一跳,呐呐地说:「就是以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小公子啊,长得十分清秀的那个……」 萧可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他来过这里了?他说起我了?」 「是啊,才刚走,我还纳闷呢,你们俩怎么今天不一起了,莫不是吵架了?」老汉指了指那条小巷。 萧可不假思索,往那条小巷疾步跑了过去。小巷里空无一人,穿过小巷,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热闹的大街,街道一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却没有好友的身影。 杨名和李公公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公子,找到了没有?」 萧可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薄怒:好啊方文渊,我苦苦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却居然如此薄情,平安回来了也不来见我!说什么我是你最好的朋友,看来全是骗人的! 「不找了!我们回宫。」萧可沉着脸冷冷地说着,举步往外走去。 杨名和李公公面面相觑,跟在萧可的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旁的店铺小二都站在门口,不时地听见此起彼伏的揽客声,其中一个小二看这三人衣饰华美,热情地对着他们喊:「公子,快进来看看吧,我们店里有各式从西凉、波斯带来的稀罕物件,猫儿眼、波斯刀、彩釉、琉璃、银器,应有尽有……」 那声猫儿眼让萧可顿住了脚步,那小二一看大喜,更加费力地鼓吹起来:「公子一看你就是个识货的,我们店里的东西,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件来,看公子你这么风流倜傥,家里一定非富即贵,用我家的东西来做礼物一定能震惊全场,让人目不转睛,保管原来不爱你的女人也从此缠上你……」 萧可又好气又好笑,举步往里走去,店里装潢得很不错,各个物件或是用柜子陈列,或是平铺在桌几的平绒上,十分华美,萧可把玩了几件,刚想问问价钱,忽然听到柜台前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玩意儿也要五十两银子?五两银子我就买走了,多一分我也不要。」 v第四章 萧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男子身着青衣,身材瘦小,声如翠玉,一张巴掌大的脸侧对着他,和五年前一样一脸的狡黠。他不由得上前了一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沙哑:「文渊!」 那人浑身一震定在原处,良久,他才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萧可,低声说:「小殿下,原来是你。」 夕阳从大开的窗棂上射了进来,照在方文渊的脸上,萧可揉了揉眼睛,失声叫道:「文渊,你的脸,怎么了?」 天宝酒楼的雅室里,方文渊和萧可面对面坐着,一时之间,两个人好像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一下子好像生分了许多。 方文渊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陛下看起来比以前威严了好多,臣都不敢说话了。」 萧可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文渊,你和以前一样,怎么还是这么瘦弱,难道方家富甲天下,还养不起你这么一个人?」 方文渊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你可冤枉我了。这些年我躲在一个地方,不见天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这里,近乡情怯,连家都还没回去,就碰上了你。 萧可心里一痛,不由得责怪自己疑心太重,低声说:「文渊,都是朕不好。当初朕一定要你陪着出使大楚,结果因为那个狡诈的大楚太子的追杀,让你的马车出了意外,把你一个人留在楚地,生死未卜。每每想到这里,朕就心痛难当,彻夜难眠。」 方文渊眨了眨眼,笑着说:「臣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陛下如果还念着旧情,不如赐臣良田美宅,让臣从此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萧可愕然,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文荇那张有些谄媚的脸。他甩了甩头,把这种念头抛诸脑后,说:「就这些?朕还以为你要出将入相,光宗耀祖呢。」 「陛下,我的脸都破相了,还能出将入相嘛。再说了,不瞒陛下说,这几年我才明白,人千万不能作茧自缚,自在快活比什么都重要。」方文渊感慨说。 萧可定定地看着方文渊的左脸,只见耳边有条疤一直到下颌处,肤色发白,细看有些骇人。他眼神一黯,继而冷冷地说:「破相了又怎么样,朕说可以就可以。文渊你今天先和朕一起进宫,明日朕就宣告天下,为你加官进爵。」 方文渊的脸色变了变,摇了摇头:「陛下,臣这几年自由懒散惯了,不想入朝。」 「不行,」萧可断然拒绝,「当初我们说好的,难道你都忘了?」 方文渊有些着急,不由得声音高了些:「陛下,你还答应过我,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呢,难道你都忘记了?」 萧可怔了怔,忽然想起那年的冬日特别寒冷,他硬拽着方文渊每日早起习武,结果有天方文渊在风里吹了一个上午,凉气入肺,卧床休息了将近半月,悔得他肠子都青了,稀里糊涂就应下了这件事情。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心里颇有些安慰:这个少年时的伙伴并没有和他生分。「文渊,你居然敢和朕大声说话,胆子不小啊。」 方文渊吓了一跳,心一横,恨恨地说:「怎么了,你当了陛下就了不起了吗,还不就是那个老是爬树钻洞的萧可,你看不惯我,就把我拖出打一顿好了。」 萧可哼了一声说:「我看你是要打一顿!为什么偷偷摸摸地回来?为什么不来见我?枉费我这几年都一直念着你,方文渊,你太没良心了!是不是今天我没碰到你,你就打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怎么会!」方文渊顿时垂下头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一直听到你的消息,百姓们都说你锐意图治、爱民如子,和明睿帝一样,是个难得的明君,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萧可龙心大悦,这几句话,比朝堂上任何一个大臣的拍马奉承都有用。「真的?」 方文渊郑重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明君,不能出尔反尔,我不想做官,只想一个人快活逍遥。」 萧可顿时被噎住了,半晌才悻悻地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先放你逍遥一阵子。你住在哪里?」 方文渊大喜,顿时站了起来,帮萧可和自己斟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乡村小屋而已,不入陛下的眼,时辰不早,陛下赶紧回宫吧,省得宫里头的人惦记。」 萧可闲适地端起酒杯,夹了一口天宝酒楼的名菜「香酥鸡」,慢条斯理地嚼了几下,说:「父皇和母后去云游天下了,宫里头再也没人管着我了,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两个人一直喝到月上柳梢,方文渊原本就酒量不好,不一会儿就脸颊绯红,说什么也不肯喝了,萧可海量,却也经不住方文渊的劝,到了最后也薄有醉意,坐到了方文渊的身边,一脸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疤,一会儿咬牙切齿地大骂那楚国太子楚天扬,一会儿非要他仔细交代这两年躲在哪里,一直喝到酒楼快要打烊了,方文渊再三催促,这才站了起来。 方文渊叫来了小二付了帐,刚想叫他一起走,只觉得后背一沉,萧可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身上,象从前一样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说:「文渊,你还活着,我不知道有多快活。」 方文渊鼻子一酸,喃喃地说:「你以后别想砍了我就成。」 「怎么可能?文渊你真会开玩笑。」萧可觉得很可笑,醉醺醺地拉着他的手,「太师看到你一定高兴坏了,走,我陪你回方府报喜去。」 来开门的正是方府的老管家,看到他们两个象见了鬼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不一会儿方太师就衣冠不整地从内宅走了出来,看到萧可和方文渊一起出现,整个人都惊呆了,手颤抖着指着他们俩,说不出话来。 萧可醉意盎然地晃了几下,得意洋洋地说:「太师,朕,朕今天终于把文渊找回来了!」 方太师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忽然暴怒,劈头盖脸地就朝方文渊打去:「孽障!你还有脸回来!」 方文渊跳着脚跑开了,嘴里嚷嚷着:「祖父,祖父你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萧可一下子有点懵了,等回过神来方文渊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痛得呲牙咧嘴,他不假思索地挡在方文渊身前,不一会儿也挨了几下,热辣辣地痛,顿时,众人一拥而上,劝架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太师,太师有话好好说!文渊做错什么了?」方太师终于被人扶住,萧可喘了口气问。 「祖父一定是在怪我,这么多年不能承欢膝下,文渊实在太不孝了。」方文渊扑通一声跪在方太师的跟前,垂头丧气地说。 方太师没有说话,盯着方文渊,良久,长叹一声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回来正好,可以给我送终。」 方文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垂首说:「祖父,孩儿不孝,今后一定寸步不离,再也不胡闹了。」 v第五章 萧可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太师,这是大喜啊,朕明天就带文渊一起去梅山寺还愿!」 一直到回到宫里,萧可还觉得脑门突突地跳着,一直到晨曦微露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萧可觉得自己仿如梦中,连上朝的时候都心不在焉,底下的大臣们只觉得今日的陛下特别深沉,上奏的事情一律答复「朕知道了。」「爱卿有何高见?」「爱卿看着办吧。」 好不容易撑到下朝,萧可迫不及待地到了寝宫想去换掉朝服,却听见李公公一溜儿小跑过来,笑着说:「陛下,吴贵妃求见。」 萧可深受母后言乐之和义姐言非默的影响,后宫并不充盈,除了皇后方文荇以外,有一个贵妃,一个淑妃,另有两个昭仪,两个美人。平日里,方文荇不受宠爱,在长乐殿里深居简出,后宫的事务由颇受宠爱的吴贵妃一手操办。 吴贵妃是吴太师的幼女,自幼在京城享有盛名,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把后宫打理得十分妥当。不一会儿,吴贵妃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笑着说:「这几日气候干燥,容易上火,臣妾炖了些莲子汤,喝了清肺败火。」 吴贵妃善厨,经常炖些当季的补品送来,还有一些杂食甜点,入口爽滑,味道鲜美,深得萧可喜爱。 可今天萧可有些魂不守舍,只是点点头说:「佩箐费心了,放在那里吧。」 「这可是臣妾的一番心意,陛下朝务繁忙,也要保重身体啊。」吴贵妃把那碗汤递到萧可的手边。 萧可喝了一口,放在桌边,见吴贵妃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佩箐有什么事情吗?」 吴贵妃有些幽怨地看了萧可一眼,说:「陛下,御花园的牡丹开了,煞是艳丽,臣妾想邀陛下一起赏花。」 萧可温言说:「佩箐叫上皇后、田淑妃她们一起赏花吧,朕最近有些忙碌,不能陪你了。」 吴贵妃欲言又止,半晌才郁郁地说:「皇后想必是不屑于臣妾们一起玩耍,臣妾请了好几次,也不见她走出长乐殿来。」 萧可怔了一下,方文荇长得酷似方文渊,他见了心里总是难受,久而久之,他和方文荇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方文荇的行踪更是不太了解。他沉吟片刻说:「皇后这样闷在长乐殿也不好,闲暇的时候你多去看看她,朕也会去劝解她的。」 吴贵妃的眼中一丝异色一闪而过,笑着说:「陛下这么忙,不必挂牵宫中的事情,臣妾会多去陪姐姐聊天的。」 「爱妃辛苦了。」萧可满意地点点头。 吴贵妃见萧可脸色和缓,笑意盈盈,于是走到他身边,帮他捶起了背。「陛下,臣妾这几日正想着和姐姐去商量呢,宫中实在太冷清了,什么时候姐姐可以为陛下添个皇子、公主的,大家都好热闹热闹。」 萧可不由得尴尬起来,他和方文荇大婚以来,一直心有芥蒂,尚未行过周公之礼,这让方文荇怎么去生个皇子出来?偏偏明睿帝萧帧深恐有皇子又和当年萧可的皇兄一样,篡位夺权,严令后宫中必须要皇后诞下子嗣后才可有嫔妃怀孕生子,以至于到了现在,萧可依然膝下空悬。 看着吴贵妃楚楚可怜的眼神,萧可顿时觉得心生不忍,硬着头皮安慰说:「佩箐放心,快了快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吴贵妃,萧可立刻换好便装,朝着杨名招招手,正准备往宫外走,却看见李公公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陛下,户部尚书方大人求见。」 萧可急着出去,皱着眉头说:「李公公,你帮朕挡了,就说朕今日有要事,让他明日再来。」说着,留下目瞪口呆的李公公,带着杨名从另一道门走了。 方府的管家又在门口,看见萧可满脸堆笑,把他迎到厅中,刚想行大礼,萧可摆摆手说:「免了免了,朕在这里还用得着这么多繁文缛节,文渊呢?」 「陛下您先歇着,我去叫小少爷过来见驾。」方管家赔笑着说。。 「不必了,他还住在那间屋子里吧?朕自己过去找他。」萧可兴冲冲地往内室走去。 方管家想拦又不敢拦,只好跟在后面一溜儿小跑:「陛下,这于礼不合,小少爷不拘小节,只怕冲撞了陛下……」 「文渊什么样子朕没见过,他是不是还在赖床?这个懒猫,看朕把他揪起来!」 眼看着方文渊以前的卧房就在眼前,萧可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推开了房门,不由得愣了一下,屋子里静悄悄的,床褥整齐,窗明几净,一个人也没有。 方管家赔笑着说:「小少爷一早有好友来就出去了,刚才说是已经回来了,怎么又不见人影了。」 萧可颇有些不满,脸沉了下来:「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梅山寺还愿吗?」 方管家只觉得浑身冒冷汗,硬着头皮说:「小少爷一直念叨着呢,一定不会忘记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屋外方文渊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的事情,臣怎么可能会忘记呢,臣只是没有想到,陛下这么早就来了。」 萧可回头一看,只见方文渊站在后方,笑意盈盈,让人忍不住心生喜悦。「我心里记挂着你,连你小叔也没见,就溜出来了。」 「不是记挂着我吧,春日烂漫,每日埋头政务,一定很无趣,走,我们一起去梅山寺。」 梅山寺的漫山遍野的梅花已经谢了,另一片桃花林开得正当时,粉红的花瓣仿如一片片云层,映衬着一望无际的绿色,显得分外的妖娆。梅山寺香火鼎盛,平日里也有好多香客上香,在这春景如画的季节,更是游人如织。 上山的小道上不时有女眷的轿子走过,有些大胆的撩开了帘子,看着这两个人俊朗的青年轻笑,萧可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方文渊,只见他肤色白皙,仿佛上好的白玉,耳后的那道疤痕被垂下的发线遮挡着,仅仅隐约可见,瑕不掩瑜,依然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和多年前记忆中的少年郎相比,方文渊略略沉稳了些,仿佛一块经过润泽的美玉,渐渐散发出迷人的光彩。萧可看着看着,不由得心里一热,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方文渊转过头,笑着问:「小可,你看什么这么出神?莫不是想要花神姐姐给你一段桃花运?」 v第六章 萧可颇有些尴尬,掩饰着笑笑:「我还要什么桃花运,宫里几个女人就够我头疼的了。」 方文渊却颇有些悠然神往:「落英缤纷,才子佳人,红拂夜奔,这才能成就一段佳话。」 萧可暧昧地一笑,凑近方文渊的耳朵问:「文渊是不是春心萌动了?喜欢哪家的姑娘,我帮你做个媒。」 方文渊的脸一红,往旁边退开了几步:「小可你又不正经了。」 萧可奇道:「这有什么不正经,莫不是你还是童子鸡一个?不成不成,我要带你去好好见见世面。」 方文渊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你别胡来,我才不会象你一样呢,三宫六院,左拥右抱。」 萧可不满地说:「我哪有?这才这么几个嫔妃,而且政务繁忙,平日里我都一个人入睡,不知道有多可怜。」 方文渊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 萧可笑着说:「好,你说的,今儿起你就和以前一样住到我的寝宫里来,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方文渊顿时告饶:「不行,那是小时候,现在你都成了陛下了,我再这样,祖父非得打死我不成。」 「那你信了没有?」萧可悻悻地看着他。 「信了信了,你夜夜孤枕难眠,我这就去祈求菩萨,保佑你红鸾星动,爱上一个女子,心心相映,从此和她形影相随,成了吧?」方文渊无奈地说。 萧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王和母后,明睿帝萧帧自从遇上他的母后,便为她独宠后宫二十载,两个人伉俪情深,羡煞旁人。「文渊,其实我都想不明白,说句不敬的话,我母后生性迷糊天真,也没什么才艺,为什么父王就只喜欢她一个?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母后如传言的一样,会什么妖术。」萧可悄悄地在他耳边说。 方文渊白了他一眼:「你这就不懂了。要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不管那人是贫穷还是富有,美貌还是丑陋,任是她有再多缺陷,在你眼里也是最好最美的。」 「如此说来,文渊你懂这情的滋味?有哪家的小姐让你这么刻骨铭心,我居然都不知道。」不知怎么的,萧可忽然满心不舒服起来。 方文渊摘了路边的一朵野花,看了看,怅然说:「是啊,我喜欢一个人很久了,可他不知道,他眼高于顶,喜欢一个奇女子,必是看不上我的,我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谁会看不上你?」萧可颇不是滋味,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嫌弃了一般。 方文渊惊觉失言,惊慌地看了一下萧可,见他没有留意,立刻说:「不提了,此事甚是无趣,我们再也别提了。」 说着,方文渊看了看前方,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高声说:「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梅山寺!」说着,他一把揪住萧可,把他往后一拉,自己往前一窜,飞一样地向前跑去。 「好啊,你居然敢耍诈!」萧可这才回过神来,朗笑着朝他追了过去。 跟在身后的杨名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方公子,居然敢这样对陛下! 到了后来自然是萧可率先到了山顶,而方文渊跑到一半便体力不支,在山腰歇息了片刻,才慢吞吞地一步步走了上来。萧可伸出手去,示意他拉住自己的手,方文渊犹豫了片刻,终于把手放在了萧可的手心。 萧可使劲地把他从最后几节石阶上拽了上来,取笑说:「文渊,你的手又小又软,怎么和女人的一样。」 方文渊反唇相讥说:「你小时候唇红齿白的,人家还说你是个女娃呢。」 「小时候的糗事你还拿来说,你刚来的时候我还在想,父王怎么给我指了这么一个伴读,傻傻的,愣愣的,后来没想到你脑子里尽是鬼主意。」 「我也在想呢,这个小殿下人小鬼大,好生难伺候。」方文渊想起往事,心里感慨。 「不可能,我什么时候对你颐指气使过?」萧可惊异地说。 方文渊笑意盎然,低声说:「没有,小殿下,能做你的伴读,是我方文渊一生的福气。」 萧可握着他的手一紧,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你知道就好,走,到里面去。」 寺门威严,朱漆大门上一个个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烁,里面不时传来诵经念佛之声,一股熏香味扑鼻而来。萧可和方文渊从殿门的弥勒殿,一直拜到大雄宝殿。如来佛高十多长,从高处拈花一笑,俯视着他们俩,萧可肃穆地跪在佛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叫杨名到里面捐功德,为梅山寺众殿再塑金身。 不一会儿,梅山寺的主持从里面走了出来,径自走到萧可面前,将他们俩引到内室,奉上茶水,含笑说:「多谢施主捐赠,请在功德簿上留名,我等必日夜诵经,保佑施主一生安康。」 萧可微微一笑说:「大师不必如此多礼,我来许愿时未曾和菩萨说过姓名,菩萨心怀天下,且让我还愿的这些功德也与天下人共享吧。」 主持一怔,深深地打量了几眼萧可,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施主有心了。看施主面相,非富即贵,老衲无以为报,身边有一串手链,是用佛家七宝制成,赠与施主,愿施主从今后福寿双全,泽披天下。」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串手珠,递给了萧可。 萧可接了过来,双掌合十,朝主持道谢,把手链套在手上,犹豫片刻,问:「不知道大师有无佛宝,可以赠与我的这位朋友,保佑他一生安康?」 主持颇有些诧异,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方文渊,方文渊被他看得心头扑扑乱跳,只好垂下头说:「大师,不用麻烦了。」 主持笑了笑:「这位施主的面相也是贵不可言,老衲这里还有一块玉石,上面刻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老衲的师尊留下来的,不知能否入施主的眼。」说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把一块小小的玉石放在方文渊的手上。 只见玉石圆润,上面雕龙刻凤,十分精细。方文渊推了回去,婉言谢绝说:「大师,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v第七章 萧可却喜滋滋地拿了起来,二话不说,帮方文渊挂在脖子上:「这是大师的一片心意,你挂着,不许拿下来。」 主持宣了一声佛,笑着说:「施主多来礼佛就好,心中有佛,常坐善事,便是功德。」 几个人在内室说了一会儿话,萧可和方文渊起身告辞,主持送到寺门口,对萧可说:「我和施主一见如故,有句话要赠给施主:万万不可执念过重,切记切记。」说着,便翩然远去了。 萧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懒得多想,兴致勃勃地说:「走,我们去那边的山溪边走走。」他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方文渊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得奇怪地问,「文渊,你怎么了?」 方文渊蓦地回过神来,说:「小可,我想回家了。」 「为什么?」萧可有些不悦。 忽然,大坪旁的树林边上传来了一个声音:「文渊,你好啊,把我拉在家里,原来是到这里来快活了。」 萧可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翩翩佳公子,一袭白衣,俊眉朗目,手执一柄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方文渊的脸色微微一变,上前一步,挡在萧可的面前,笑着说:「景文,你怎么来了?」 「我四处找不到你,只好去方府碰碰运气,幸亏碰到个好心人,告诉了我你的去向。」那男子「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摇了摇,把目光落在了萧可的身上,「这位是?」 方文渊支吾了两声,显然没有介绍的意思,只是说了一句:「他是我在京城的朋友。」 萧可走上前去,瞪了方文渊一眼,冲着那人抱了抱拳:「在下姓言,单名一个可字,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男子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几眼:「原来是言兄,在下姓田,名景文,是文渊的好友。」 萧可微微一笑:「文渊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相请不如偶遇,田兄不如和我们一起吧。」 方文渊轻咳一声说:「小可,景文和我约好了有些要事,不如我们改天再聚?天色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家里人要来催了。」 杨名也走上前一步,低声说:「公子,出来太久了,只怕家里人都要担心了。」 萧可的脸沉了下来:「一派胡言,我又不是纸做的,有什么好担心的。走,今日我请客,田兄要去哪里?」 田景文暧昧地笑了笑说:「言兄莫不是家里有娇妻美妾?如果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勉强了,省得家里河东狮吼。」 萧可笑着说:「都是家仆瞎操心,娇妻美妾也没有文渊重要,走,我们去天宝酒楼。」 「天宝酒楼有什么可吃的,」田景文摇摇头,「听说大衍京城的红袖楼,专出花魁,国色天香,才艺卓绝,文渊老是推辞着不肯陪我去,今日不如言兄请我们去开开眼?」 方文渊满脸的不情愿,却拗不过萧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个人的后面,往红袖楼而去。 红袖楼近两年打理得越发好了,楼里的姑娘各有特色,有的善歌,有的善舞,有的善画,有的弱柳扶风,有的飒爽英姿。老板凤嬷嬷长袖善舞,把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伺候的舒舒服服,近几年来,每年的花魁大赛都是红袖楼拔得头筹。 萧可三个人一进红袖楼的大门,龟奴便迎了上来,一脸殷勤地说:「公子们喜欢什么样儿的?甜美的还是成熟的?风雅的还是冶艳的?」 萧可看着满院子的庸脂俗粉,皱着眉头说:「给我们包个雅室,来三个干净点的,把你们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喊来吧。」 龟奴点头哈腰地应了去了。一个小丫鬟把他们引到了二楼,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 田景文四下打量了一下雅室,不由得赞叹说:「大衍繁华富庶,可见一斑,这窗棂、桌椅雕花精细,巧夺天工,大楚的工匠见了必定自愧不如。」 萧可心里一动,问:「田兄是大楚人?」 田景文点点头:「不才来自大楚,若不是因为文渊,也不会跑到大衍的京城来。」 方文渊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一听到这里立刻解释说:「小可,景文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我手臂中箭,差点掉下悬崖,幸亏景文杀了那两个贼人,把我从马车中救了出来。」 萧可的心扑扑乱跳,仿佛看到了那惊险的一刻,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朝着田景文鞠了一躬:「田兄救了文渊,也就是我的恩人,日后如有用到我之处,请尽管开口。」 田景文回了一礼,笑着说:「不必,我和文渊很谈得来,相交莫逆,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几个人正说着,门被推开了,凤嬷嬷带着三个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地走了进来:「几位爷头一次来咱们红袖楼吧?一看就知道爷都是贵不可言,来了这里就对了,包管我们的姑娘伺候得你们通体舒泰,烦恼全消。梅子、兰芯、竹尖,来,快去给贵人倒酒。」 三个姑娘各自应了一声,娇笑着扑了上去,抢着给萧可和田景文倒酒,把方文渊冷落在了一边。 田景文心里好笑,凑到方文渊耳边说:「文渊,看起来你没有女人缘啊。」 方文渊神色自若,低声说:「景文,你从大楚一直艳遇到大衍,会不会吃不消啊?」 田景文凝视着她,轻笑着说:「文渊,你何必取笑于我?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修身养性,再也不拈花惹草。」 方文渊瞪了他一眼:「景文你又满嘴胡言了,你说话小心点,这里人多眼杂,别出什么岔子。」 田景文颇感意外地瞟了萧可一眼,问:「他不是你的好友吗?难道会有什么问题?」 v第八章 方文渊心里烦恼,刚想再警告田景文几句,只听见萧可重重地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俩说:「不知道文渊和景文在说什么悄悄话?」 凤嬷嬷在一旁看得真切,她阅历无数,立刻看出了方文渊才是三个人的中心,顿时在心里暗骂那三个姑娘太没眼色,亲自走了过去,热络异常地帮方文渊倒了杯酒,说:「哎呀,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嬷嬷最爱你们这样的少年郎啦,来来来,嬷嬷敬你一杯。」 凤嬷嬷满身香粉味,方文渊顿时鼻子发痒,重重地打了三个喷嚏,眼泪都流了出来,狼狈地退开了几步:「嬷嬷厚爱,文渊不会饮酒,啊——嚏!」 萧可一见,慌忙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巾,快步走到他身边,帮他擦了擦眼泪,责怪说:「嬷嬷,他香粉过敏,你不要靠他太近。」 凤嬷嬷瞠目结舌,瞥到萧可身上的玉佩,又硬生生地把惊愕转化成一个谄媚的笑容:「公子早说啊,我去把流云姑娘请过来,她从来不用香粉,天生异香,这位公子一定会喜欢。」说着,急匆匆地走了。 田景文在一旁笑嘻嘻地说:「原来好的都是压轴出来的,文渊你不是没有女人缘,而是女人缘太好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女子身着一袭白色襦裙,裙角绣着素雅的梅花,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款款而来,走近了一瞧,只见她眉似远山,双眸如水,未语含情。「奴家流云,给三位公子请安。」 田景文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赞叹说:「文渊,你常说大衍的女子风流天成,韵味无双,我还以为你自吹自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流云姑娘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走到田景文身边,说:「公子手里的折扇,能否借奴家一观?」 「流云姑娘喜欢这幅画?猜猜这是我们三个人谁画的?」田景文笑着把折扇递了过去。 方文渊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流云接过折扇,惊喜地说:「此幅墨梅图笔墨恣纵,格调清新,极具逸笔之妙,把梅的高洁和雅致展现得一览无遗,一定是草水先生之作,不知公子从何得来?」 草水先生是近年来京城悄然鹊起的一名书画大师,自大衍的书画名家张翰之封笔之后,京城的书画界已经鲜有大家,专卖书画瓷器的百年名店宝启斋一年一度的拍卖品鉴大会也鲜有新人出现,直到前年,草水先生经张翰之一评成名。 草水先生善梅和人物,行踪隐秘,偶有画作出世,引得京城中的达官贵人、闺阁名嫒争相追捧。他有个怪癖,所作之画在角落里必有两方印鉴,一方是草水先生的印鉴,另一方是一个古怪的图案,一个未封口的长圆包着一个小圆圈,世人多有猜测其中的含义,却一直无人得知。 田景文颇有些诧异:「流云姑娘弄错了吧,这是文渊所作,不可能是什么草水先生,我可不认识。」 流云姑娘指了指画上的一方印鉴:「公子请看,这正是草水先生特有的标记。」 田景文凑过去一看,果然,角落的印鉴十分奇特,他不由得奇道:「文渊,难道你就是那个草水先生?」 方文渊断然摇头:「不是,你看画上没有先生的名鉴,必是他人仿造的。」 流云姑娘也不争辩,只是嫣然一笑,走到方文渊的身边,柔声说:「公子,今日奴家有幸得见,足慰平生,奴家敬你一杯。」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方文渊手心微微出汗,不敢去看萧可的表情,心一横,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流云姑娘客气了。」 萧可一直沉着脸坐在一旁,忽然伸出手来,把那把折扇抢了过来,仔细看了两眼,阴森森地说:「文渊,几年不见,越来越没出息了,还给人画起折扇来了。」说着,他重重地把折扇往桌上一放,对田景文说:「田兄可要仔细收着,文渊的墨宝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得的,连我都没这个福气呢。」 雅室里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起来,方文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萧可紧皱着眉,自顾自饮茶;田景文却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流云姑娘左看右看,一时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只好微笑着说:「几位公子难得来捧场,奴家唱首小曲儿给诸位助助兴吧。」说着,一使眼色,身后的丫鬟立刻把琵琶捧了上来,她调了调弦,悦耳的曲调响了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流云姑娘的声音柔媚动听,把一个女子思念爱人的情怀形象地诠释了出来。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田景文悠然神往,笑着说:「文渊,什么时候你我也会这样思念一个人,听起来令人向往。」 方文渊轻笑了一声说:「景文,这种滋味太苦,还是不要尝了。」 流云姑娘美目流转,掩着嘴笑着说:「公子,其实情之一字,虽然辗转反侧、牵肠挂肚,但其中的美妙滋味,是别的什么都求不来的。」 田景文暧昧地一笑:「素来都是别人为我们这位方公子神魂颠倒,他只会我行我素,悠然自得。」 萧可见他们在一旁聊得开心,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以往方文渊无论大事小事都第一个和他说,连家里的祖父亲人不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他,而如今,眼前的好友却变得越来越陌生。眼看着流云姑娘看方文渊的眼神越来越热络,言辞间也颇多赞赏,他忽然觉得自己到这红袖楼来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文渊,我有些不是很舒服。」萧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扶住了头。 方文渊一惊,快步走到他身边,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了?是头晕还是什么?」 「头有些晕乎乎的,是不是这里太闷了。」萧可揉了揉太阳穴,闷闷不乐地说。 「我早叫你别来了,你就是不听。」方文渊忍不住责怪说。 田景文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言兄不舒服,不如早些回去吧,我和文渊再坐一会儿。」 萧可瞥了他一眼,心里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说:「我看田兄和流云姑娘谈性正浓,文渊就不要留在这里无趣了,不如田兄留在此处潇洒,文渊,你就陪我一起回去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跟在身后的杨名顿时眼疾手快,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帮他们拉开了门。 v第九章 流云姑娘愕然,不由得紧走了几步到了方文渊身边,不舍地说:「公子,这么快要走了?奴家还想请教公子呢。」 方文渊对这位玲珑剔透的女子也心存好感,笑着说:「来日方长,下次再来拜访姑娘。」 萧可往门口走了几步,方文渊犹豫了半晌,只好跟了过去,回头对田景文说:「景文,明日我再来找你,你等着我。」 田景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文渊,你就这样把我扔下了?」 方文渊冲他挤了挤眼,做了个手势,急匆匆地跟着萧可走了。 上了马车,萧可坐在软榻上,手托着头,沉默不语,方文渊坐在一旁,看着窗外。不一会儿,方府就到了,方文渊看着他,叮嘱说:「陛下,回宫后一定要让御医瞧一瞧,小心为上。」 说着他跳下了车,刚想进去,只听得萧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站在马车门口,定定地看着他。 方文渊心里突突一跳,强笑着说:「怎么了,臣脸上是长花了吗?」 萧可淡淡地说:「文渊,你变了,变了好多。」 方文渊垂下头,良久,低声说:「陛下,人的样貌都是会变的,可臣的心却一直没变过。」 萧可摇摇头,扣住他的下巴抬了起来,逼视着他的眼睛:「文渊,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不要骗我,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你究竟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 方文渊有些茫然,良久摇摇头说:「陛下,我没什么秘密。」 萧可顿时觉得一阵无力,甩了甩袖子,冷冷地说:「好,我等着你自己告诉我。」 第二天上朝,群臣发现萧可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往日浅浅地挂在嘴角的笑容不见了,那目光落在人身上,总有一些阴森森的感觉。 「陛下,昨日京城府尹收了一张状纸,所诉之事和福王有关,府尹不敢擅自做主,送到大理寺,请陛下裁决。」大理寺卿陈易上奏。 「照实严查,如实上奏。」萧可轻吐出一句话。 「陛下,吏部已将今年春闱入选的举子安排妥当,请陛下审阅。」吏部尚书风武阳上奏。这件事情向来是件烫手山芋,入选的举子向来是朝中各派势力暗中角斗的重点,盘综错杂,一不留神就会得罪了什么高官贵族。幸得风武阳是前朝明睿帝倚重的重臣,调任吏部尚书之后,不偏不倚,向来甚得萧可的信任。 「先呈上来,待朕细阅。」萧可依然简洁地说。 …… 众臣的奏折都被萧可几个字解决了,一时之间,一些懂得察言观色的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礼部侍郎吴潜接到父亲吴太傅的眼色,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启奏说:「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潜是吴贵妃的哥哥,从一个六品的小吏一直到了三品侍郎这个位置,为人精明老到,善于见风使舵,今天这样,也是被逼到了没办法。 萧可冷眼一瞥说:「吴卿在朕身旁也有好几年了,定然知道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 吴潜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臣经常听到传言,民间企盼着陛下早诞龙子,可以万民同庆。」 此语一出,大殿上顿时有些哗然。萧可登基四年后依然膝下空悬,朝中的几个老臣早就忧心忡忡,多次明里暗里向萧可表示过自己的忧虑,萧可只做不懂。今天吴潜把这件事情摆到了明处,顿时几个老臣都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确是大事,连民间的百姓都在忧心啊。」 「陛下,龙脉传承,马虎不得。」 「不知御医有没有帮皇后娘娘把过脉?」 …… 萧可一阵头晕脑胀,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冷冷地说:「此乃朕的家事,不牢吴侍郎操心了。」 「陛下,天家无家事,陛下的家事就是国事啊!」一旁的一个老臣激动地说。 一旁有几个大臣附和着点头。 萧可的脸沉了下来,刚想说话,只见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方思瑜走了上来,躬身说:「陛下,臣有本奏。」 萧可心里一喜,终于有人来帮他说话,于是点头温言说:「方爱卿但说无妨。」 方思瑜跪了下来,神情恳切地说:「陛下,臣以为各位大臣说的很对,皇后无嗣,臣和伯父都深感羞愧,为了江山社稷,恳请陛下赐皇后入庙带发修行,将后位让与有德之人居之。」 此语一出,满堂众臣瞠目结舌,萧可惊愕地看着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半晌才说:「一派胡言!」 方太师也走了上来,一脸沉痛:「陛下,思瑜此言,句句都是老臣的肺腑之言,老臣一直想找机会向陛下陈情,恳请陛下恩准。」 v第十章 萧可倏地站了起来,沉声说:「老太师,此事不必再提,文荇自入宫以来,温柔贤淑,并无大错,朕不能如此不念夫妻之情,至于朕的子嗣,朕还年轻,不用急!」说着,他甩袖大步离开了大殿。 一旁的李公公猝不及防,只好仓促地喊了一声退朝,急匆匆地跟着走了。底下的群臣鸦雀无声,而方思瑜和方太师对视了两眼,方思瑜紧跟了几步想往前追,被风武阳一把拦住了:「思瑜,你这是干什么?疯了不成!」 萧可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寝宫,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一旁的几个随侍太监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李公公在一旁劝慰说:「陛下,方太师和方大人想必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好?只要陛下稍加宽慰,他们必定不会坚持己见的。」 萧可冷冷地说:「我看不见得,太师和方卿一定是早已经商量好了,朕就想不明白了,人家吴侍郎都知道为自己的妹妹打算,他们一个是文荇的祖父,一个是文荇的堂叔,怎么就会落井下石呢?」 李公公想了想说:「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朕想不出来。要是文渊在,一定不会这样的。」萧可的声音有些怒意。 「是,方公子一定会帮着陛下帮着皇后说话的。」李公公点头说。 一提起文渊,萧可更烦恼了,昨天和方文渊撂下这么一句话,今天他根本不好意思再去找他。「糟了,文渊会不会误会是我想把皇后废了?这样的话,他要恨死我了!」萧可有些急了。 李公公傻了眼,看着在屋子里转圈的萧可,出主意说:「不如现在召方公子进宫解释一下?」 「文渊都没来问我,我这样会不会越描越黑?」萧可摇摇头。 「那不如去看看皇后,劝慰一下?」李公公又出了个主意。 「好,」萧可高兴地说,「我和皇后去打打边鼓,让她自己和方太师去说说,而且,文渊回来了,这件好事她还不知道呢!」 长乐殿今天看起来热闹了一点,殿门前规规矩矩地站着两个宫女,一看萧可来了,立刻唱了个喏,把御驾迎了进去。 长乐殿里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却没见方文荇,其中一个掌事女官回禀说:「娘娘衣冠不整,唯恐惊了圣驾,正在内室更衣,请陛下稍事歇息。」 萧可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觉得分外的香气扑鼻,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茶?怎么朕从来没有喝到过?」 掌事女官犹豫了一下,答道:「这是娘娘特制的花茶,一年之内就只有几日可制,甚为珍贵。」 萧可饶有兴趣地说:「文荇怎么从来都不拿点来给朕喝?这也太小气了。」 女官垂首说:「是奴婢们的错,应该提醒娘娘才是。」 「文荇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你们要经常带文荇出去走走,老是呆在屋子里,非得闷出病来不可。」萧可笑着说。 「回禀陛下,娘娘平日里就是侍弄侍弄花草,养猫斗鸟,有时绘画作乐。」 「哦,文荇也会作画?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啊,来,拿一副来给朕瞧瞧。」萧可来了兴致。 女官怔了一下,说:「娘娘画好都扔了,或是娘娘自己收着,奴婢不知道在哪里。」 正说着,内室的门开了,方文荇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没说话,先咯咯地笑了:「陛下,今天你怎么来了,正巧,文荇学了一个妆容,你看漂不漂亮?」 萧可抬头一看,顿时愣了,只见方文荇浓妆艳抹,眉梢眼角吊起,一派风流妩媚的模样。他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看着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冷冷地说:「谁让你们把皇后打扮成这样?」 那两个宫女吓得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方文荇。 方文荇立刻说:「陛下,是臣妾好不容易从书上看来,要她们帮着弄的,难道不好看吗?」 萧可勉强一笑:「乍一看还以为是哪来的风流女子呢。」 方文荇走到他旁边,喜滋滋地说:「陛下今日来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臣妾吗?莫不是要多赐些绫罗绸缎给臣妾?」 萧可猛然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粉味,不由得往旁边让了一让,刚想说话,只见方文荇捂住了嘴唇,肩膀微微颤抖,憋了半天,惊天动地地打了三个喷嚏,几颗唾沫星子不听使唤地溅到了萧可的衣服上。 萧可愕然,不由得一阵恶心,方文荇扑了上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绢,挥舞着去帮他擦衣服,嘴里念叨着:「陛下,对不住,臣妾一时没忍住,陛下不要怪罪,要怪罪的话,不如你喷回来?」 萧可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在自己身上一顿乱擦,忍耐着说:「这点你倒和你哥哥一样,香粉要过敏你还擦这么多?统统去给我洗掉!」 方文荇的手一僵,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冲着萧可讨好地笑了笑:「好,陛下,下次你来臣妾一定一点香粉味都没有。」 萧可实在不想再待下去了,可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只好挥了挥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就剩下了他和方文荇两个,他沉吟片刻说:「你哥哥回来了,赶明儿你可以召他进宫说说话,这么多年没见,一定很想他吧?」 方文荇忽然颓丧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萧可身旁的椅子上:「臣妾知道,你们都喜欢哥哥,从来都不喜欢我。你把我休了吧,我要回家。」 萧可又好气又好笑,斥责说:「胡说八道,你不要听人胡言乱语。你有空了多出去走走,不要每日闷在长乐殿里。」 方文荇嘟着嘴,点了点头。 v第十一章 忽然,从内室里窜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喵喵」地叫着,窜到了方文荇的腿上,方文荇一下子手忙脚乱,咯咯地笑着说:「小白,小白你别胡闹,陛下在这里呢。」 萧可有些惊奇,走到了她的身边,仔细地看着这只猫,只见它通体雪白,毛长而密,圆脸扁鼻,腿十分粗短,最漂亮的是一双眼睛,流光溢彩。「这猫和平日里见到的不太一样。」 方文荇有些忘形,轻抚着猫的后背,得意地说:「这是波斯猫,和大衍的猫自然不同,你看它的毛色,你听它的叫声,尖细柔美,好似一个绝顶的美人,小白,来给陛下摸摸。」 萧可伸手刚想去摸,只见小白一下子跳了下来,后退了几步,傲然走到了屋子旁边,警惕地看着他。 方文荇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陛下,小白不想理你呢。」 方文荇的笑声清脆,居然和方文渊的有九分相似,萧可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的一闪而过,正待细想,却见那波斯猫优雅地走了几步,蹭地蹿上了桌面,照着盘子里的东西一叼,跑到内室去了。 萧可一看,桌上放着一盆红红的小果子,拿起来放在手上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方文荇的脸色微微一变,娇声说:「臣妾也不知道这叫什么。」 萧可顺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皇后这里倒是有好些惊喜呢,对了,这只波斯猫是谁送给皇后的?」 「是臣妾的小叔。」方文荇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 「哦,方爱卿居然还有这闲心?」萧可想起在大殿上方思瑜竭力想要废后,不由得心生疑惑。 「哎呀,陛下你难得到长乐殿来,怎么尽提别人啊,」方文荇忽然高声说着,堆起了一脸谄媚的笑容,「陛下,臣妾的哥哥回来了,你给他封个什么大官啊?不如封他做个最大的官,把吴太傅的官位给我哥哥吧?这样的话,就会有很多人来拍马奉承我了。」 萧可愕然地看着她:「皇后,难道文渊在你心里就只有这样的用处?」 「陛下,臣妾只是实话实说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陛下不喜欢听,臣妾不说就是。」方文荇委屈地垂下了头。 萧可长叹一声,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废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从长乐殿出来,萧可缓步踱到了上宸殿,案几上放了一大堆的奏折,他却有些意兴阑珊,随手翻了几本,发现有好几本密呈上来,都提及了今日早朝时候的皇族子嗣的问题,言辞隐晦。吴太傅也上了一本,言辞恳切地提及太上皇的嘱托,提及大衍的万里江山后继无人,如太上皇回朝,必然震怒。 萧可心里烦闷,叫来李公公问:「文渊可有遣人求见?」 李公公一脸尴尬,犹豫着摇了摇头。 萧可恨得牙痒痒的,怒道:「八成是和那个田景文在一起快活呢。叫田大人派人去查查,那个田景文是什么来头?」 李公公领命去了,萧可在屋里兜圈子,不一会儿又把杨名叫了进来,说:「你找个借口去趟方府,送点什么东西过去,然后最好想个什么法子让文渊进宫来看看朕。」 杨名挠挠头说:「陛下,你直接召方公子进宫不就得了。」 萧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朕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杨名这一去,一直到萧可用好了晚膳才回来。一进门,杨名就苦着一张脸说:「陛下,方公子的架子可真大,一开始不在府里,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就出去逛了一圈。再回到方府,他家的管家说他身体不适,睡下了,不见客。我怕陛下等急了,就只好把东西留下,自己回来了。」 「文渊身体不适?」萧可不免有些担心,「是昨日累着了还是受寒了?要不要叫御医去瞧瞧?」 「我临走前也这样问,那管家说不用,说是旧疾,家里有专治旧疾的药,服用几贴就好了。」杨名说。 萧可恨不得立刻去方府瞧瞧,可是昨日刚撩了狠话,今日眼巴巴地自己送上门去,实在是太没面子,只好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过了几日,方文渊一直没有动静,只把萧可气得,一直在心里骂他是个白眼狼。田景文的底细也被查清楚了,送到了萧可的案头。 萧可仔细看了几遍,心里颇为诧异,田家是大楚的望族,族谱里就出过好几个高官,到了田景文这一代,更是厉害,田景文的大哥田景武是大楚的护国大将军,深得楚帝的重用,田景文是家里的幼子,自由尚武,师从余阳观的天启道长,在楚地享有盛名,近几年淡出江湖,经常往来于大楚和大衍,仿佛有什么秘密。此人风流倜傥,除了他的剑法之外,花名远播,据传所到的每一地都会有他的红颜知已作陪。 萧可越看越不舒服,思来想去,只是担心方文渊跟着这种人学坏了可怎么办。于是,他这一晚睡得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了,又做梦梦见了方文渊和田景文。一会儿梦见两个人左拥右抱,美女成群,萧可去拽方文渊,方文渊却笑着说:「小可,人不风流枉少年,好不容易景文让我开了窍,你就别来扫兴了。」 不一会儿,景致一变,漫山遍野的梅林中,田景文亲密地搂着方文渊窃窃私语,萧可正想怒喝,却见田景文轻佻地在方文渊脸上亲了一下,挑衅地看着他…… 萧可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从梦中惊醒,脑子里忽然掠过一句话,「……他眼高于顶,喜欢一个奇女子,必是看不上我的,我就不要自讨没趣了……」萧可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大喝一声:「来人那!」 不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值夜的小太监睡眼朦胧地从外室一路小跑进来,惊惶地问:「陛下,有何要事?」 萧可只觉得口干舌燥,咽了一下口水问道:「谁会喜欢女人?」 小太监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陛下,良久,嗫嚅说:「男人吧?」 「那谁会喜欢男人?」 小太监彻底懵了,想了想,勉强说:「女人吧?」 「还有吗?」萧可脑子里纷乱一片。 v第十二章 「还有就是喜欢男人的男人,就是断袖!」小太监灵光一现,斩钉截铁地说。 萧可再也不想和方文渊较劲了,一下朝就直奔方府而去,一进方府,没见到方文渊,方太师却迎了出来,面带忧色。 萧可只好和方太师君臣见礼,寒暄了几句,迫不及待地问:「太师,文渊呢?朕有要事找他。」 方太师叹了一口气,神色哀戚:「陛下,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孙子,从小他父母早亡,把他惯得无法无天,如有冲撞得罪了圣驾,还望陛下能看在老臣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 萧可愕然,连忙安慰说:「太师何出此言?朕和文渊感情甚笃,万万不可能有此事发生。」 方太师神色稍霁:「多谢陛下恩典。」 「文渊又出去了?」萧可等了半天也没见方文渊出来,只好又问。 方太师长叹一声说:「一大早就和朋友出去了,这孩子,野得不成样子,陛下稍候片刻,老臣这就叫人去找他。」 萧可一想到那田景文就挖心挠肺得难受,在大厅了等了半天,刚想自己出去寻方文渊,只见方文渊和田景文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一见萧可,方文渊怔了一下,说:「小可,你怎么来了。」 萧可这一肚子的气啊,原来自己在宫中每日惦念,他倒好,潇洒快活,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怎么,你巴不得看不到我吗?」萧可冷冷地说。 方文渊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了,正琢磨着怎么向你赔小心呢。」 萧可听了这才缓了缓语气:「琢磨出来了吗?」 方文渊想了想说:「不如你骂我一顿?打就别打了,我怕疼。」 萧可哼了一声,也不答应,只是朝田景文看了过去,笑着说:「田兄今日怎么也在?」 田景文笑容可掬地说:「前几日和文渊一起踏马游青,今日有些疲乏,想邀文渊一起去天宝酒楼放松一下。」 萧可皱了皱眉头说:「文渊不善骑射,田兄以后还是少喊他骑马。」 田景文诧异地说:「不会啊,以前在大楚的时候,文渊央我教他骑马,他现在已经骑得很好了。」 萧可看了看方文渊,一股浊气从腹中升起,他冷笑一声说:「文渊,以前我说让你多学骑射,你总是推三阻四,说你以文取胜,不屑学这武夫行径,原来是我不够格当你的师傅。」 方文渊瞪了田景文一眼,陪笑说:「小可,我也是生死攸关了才知道骑射的重要,要是当初我懂些武艺,也不至于被那两个贼人追杀,差点没命。」 田景文只是嘻嘻一笑,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萧可心里烦闷,拉着方文渊走到一旁说:「文渊,我有事和你说,你把这个人打发了,我在后院等你。」 方文渊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景文难得过来,我……」 萧可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文渊,难道他比我还重要?」 「不是……陛下,这从何说起啊?」方文渊跺了跺脚,「这没法比啊。」 「文渊,」一旁的田景文含笑看着他们俩,高声叫道,「今日你可答应了让我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可不能象上次一样又把我扔在一边。」 萧可定了定神,沉声说:「好,文渊,我在后院等你,你觉得你什么时候来合适,你就什么时候来。」说着,他一摆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方文渊看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恨,走过去照着田景文的脚狠狠地踩了一脚:「你凑什么热闹!我如履薄冰,你倒来幸灾乐祸,乘火打劫!」 田景文趴在桌上哈哈大笑起来:「文渊,我看你这个青梅竹马的好友也不是你说的那么好,又是幼稚又是易怒。」 方文渊也有些奇怪:「祖父还夸赞他城府颇深,处事老练,游刃有余,怎么在我这里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想这么多干什么,照我说,我的主意最好,一了百了。文渊,夜长梦多,你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的。」田景文忽然敛了笑容,沉声说。 「我……」方文渊语塞,良久,怅然说,「我明白,可用了你的法子,我就再无退路,我不想这样。且让我再试一次,这次如果再不行,我就听你的。」 - 方文渊送走了田景文,径自来到后院,一眼就看到了萧可在地上放了个软榻,躺在上面,嘴里叼了一片树叶,发出呜呜的轻鸣。小时候他和萧可经常从宫中偷溜出来,然后翻墙进入方府的后院,萧可负责望风,方文渊负责偷吃的,在后院摆上一圈,悠闲地过上一两个时辰。 方文渊嘴角含笑,慢慢地走了过去,轻轻地踢了踢萧可:「喂,坐过去点,一个人占了这么大一个位子。」 萧可酸溜溜地说:「朕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陛下的吩咐,谁敢不从?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方文渊一屁股坐在了萧可的身旁,随手从身旁拔了一根草,在手里把玩着。 方文渊的身上有一股浅浅的书墨香味儿,莫名的,萧可的心神一荡,偷眼一看,只见他眉目清朗,睫毛微卷,带着一股独有的韵味,居然比宫里的吴贵妃、萧淑妃还要耐看。骤然之间,他的心口砰砰乱跳起来,赶紧转开了眼,摄住心神说:「文渊,你和那个田景文离得远些。」 v第十三章 「为什么?」方文渊不由得有些愕然。 「这……」萧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故作威严地说,「你不是说不敢不听朕的话吗,这是圣旨。」 方文渊轻笑一声,定定地看着他说:「陛下,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大楚的人,就心生不安?你放心,景文虽然家在大楚,但他自幼四处游历,也十分仰慕我们大衍的文化,这几年来,一直往来于两国之间。而且,他对我很好,不仅救了我,还帮了我很多忙,不会害我的。」 萧可只觉得心里越来越酸,以前的方文渊,眼里只有他一个好友,哪里还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他满心满眼的温柔和仰慕。他轻哼了一声说:「那个田景文有什么好?风流轻佻,一看就不是个沉稳可靠的人。」 方文渊失笑,「陛下,人家是将门之后,道教圣地余阳观的衣钵弟子,武艺高强,聪颖俊朗,是楚地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你居然这样贬低他。」 「你——」萧可气结,「文渊,你是不是中了他的毒了?」 方文渊看他有些急眼了,只好应允说:「好好好,我以后少见他就是了。」 萧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拉着方文渊重新躺了下来,天空湛蓝无比,流云飞逝,变化莫测,不免让人怔忪起来,良久,萧可感慨说:「要是人永远都不长大就好了,我们还象以前一样亲密无间。」 方文渊淡然说:「陛下,一个人要得到什么,必然也要失去些什么,要是你永远都长不大,哪有这万里江山,哪有这众臣朝拜,哪有这万民景仰。」 「不,文渊,有时候我都觉得这一切都是虚空的,都不如以前我们随手偷吃一个糕饼来得快乐。」萧可感慨着说,「不过,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寂寞了,我们还可以象以前一样,该上朝的时候上朝,处理完政事,我们就四处去遛弯,一定也快活无比。」 「陛下怎么忽然孩子气起来,以后你会越来越忙碌,除了你的政事,还有你的家事,嫔妃、皇子、公主,一个个的也要你操心,臣只要你空闲的时候来我家里坐坐,就心满意足了。」方文渊笑着说。 萧可沉默不语,半晌,他淡淡地说:「文渊,你知道我这两年为什么这么废寝忘食,励精图治吗?」 方文渊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你是个好皇帝呗,心系天下,太上皇和言大人把你教得很好。」 萧可支起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说:「那年我在渭河边上发下过毒誓,一定要横扫大楚,为你报仇雪恨。所以我这几年一直厉兵秣马,充盈国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渡过渭河,找那楚天扬算账!」 方文渊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可那张狠戾的脸,心里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害怕,喃喃地说:「陛下,臣何德何能,居然让陛下如此挂牵。」 萧可低声说:「文渊,你要记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要做一辈子的君臣,所以,你想闲散几日,我允了你,可过几日,你就一定要到宫中来陪朕,没了你,朕孤家寡人,实在太孤单了,你一定也不忍心,是不是?」 方文渊垂下眼睑,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说:「好,陛下,你再给臣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臣听凭差遣。」 萧可终于放下心来,浑身轻松,只觉得肚子咕咕作响,埋怨说:「都怪你,朕急匆匆地出来找你,都没用多少午膳。」 方文渊笑道:「陛下你等着,我去厨房偷点东西来吃。」 萧可童心大起:「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跑到厨房,掀开灶台上几个盖子,都是空荡荡的,只有蒸笼里还有两个开口笑,中间还镶着一颗大大的京田玉枣。两个人一手一个,又偷偷溜回了后院,躺在软榻上,乐不可支地啃了起来。 「文渊,文荇怎么一点儿也不象你,要是她有你的一半,朕前些天在早朝的时候也不会这么狼狈。」萧可感慨说。 方文渊一怔,说:「陛下,舍妹自幼受宠,娇惯任性,你多担待些。」 萧可长叹了一声说:「文渊,不瞒你说,原本我是想着要好好对她的,可是,每次看到那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一想到你生死不明,我的心就象刀扎一样。」 方文渊笑了笑说:「陛下,看来舍妹要恨死我了,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兄长,害得她不能和你琴瑟和鸣。」 「她敢!」萧可忽然想起了方文荇那日说的话,要是让他知道他在自己妹妹的心目中就这种用处,他一定要伤心难过的。 「陛下,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就不要顾虑舍妹了,我都听说了,皇后无子,必是德行有亏,祖父和小叔都已经上折请陛下另立新后了,陛下就不要再有所顾虑。」方文渊垂下了眼睑,淡淡地说。 不知怎么的,萧可觉得他的声音里有着浅浅的忧伤,不由得心里一紧,低声说:「不,文渊,朕一定会想出个两全的法子,你不要为文荇担心。」 方文渊倏地转过脸来,直视着萧可,说:「陛下,你既然不喜欢她,何苦再拘着她,也拘着你自己,深宫寂寞,如果没有心爱的人作伴,必然度日如年,陛下,你就放舍妹到她该去的地方吧,立你自己喜欢的人为后,我不会怪你的。」 萧可愕然,隐隐的,他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过了一会儿,他闷闷不乐地说:「文渊,这样的话,你就不是我的大舅子了。」 方文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忽然不能抑制地泛起一阵水光。他转过脸去,揪了几根草,掩饰着笑了一笑,说:「陛下,就算不是大舅子,臣不是还在你身边,难道还会有人因为这个看不起臣不成?」 萧可扒着他的脑袋,气急败坏地说:「文渊,我们这不过就这么一说,你就难过成这样了,要真废后了你还不得伤心死!不行,朕不答应了。」 「陛下,」方文渊的喉咙有些发堵,哽声说,「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在感慨世事无常,要是有一天,臣做错了事情,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萧可惊愕地看着他,沉声说:「文渊,你放心,不管你做错了什么,只要你好好地和朕讲,朕都不会怪你的。」 方文渊忽然悲从中来,伏在地上,哽咽着说:「陛下,臣不求什么,如果有一天,臣做错了什么事情,请陛下万万不要迁怒于我的家人,要杀要剐,就让文渊一人担当吧。」 萧可心烦意乱,跪坐在软榻上,把方文渊扶了起来,说:「你好好的抽什么疯,我答应你,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错,也一定罪不及你家人,这样总行了吧?」 「多谢陛下。」方文渊抬起头来,破涕为笑。 v第十四章 萧可的胸口仿佛被捶了一下,只见那双自幼看惯的双眸浸了水,俨如一块上好的琥珀,晶莹剔透;又象那千年的冰泉,幽深灵动,仿佛能将他的魂魄都吸入泉中。顿时,他的心不听使唤地怦怦乱跳起来。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耳边传来方文渊焦急的呼唤声。萧可狼狈地站了起来,慌里慌张地说:「朕,朕想起还有要事没有处理,朕先走了。」说着,他紧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方文渊愕然站在那里,一脸的不知所措。 他勉强稳了稳心神,笑了笑说:「明日得空了朕再过来,你且在家好好休养着,别太累了。」 - 萧可坐在马车里一路急行,随着颠簸的马车,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反复安慰自己:一定是近几日为方文荇的事情忧思太多,所以把文渊和文荇两个人有点混起来了。浑浑噩噩地回到宫中,萧可正好碰见杨名一脸凝重地回来复命。 「陛下,那个田景文身手不凡,是臣小看了他。」 「怎么,人跟丢了?」萧可淡淡地问。 「没有,人没跟丢,只不过他发现了,又甩不掉臣,于是就带着臣一直在京城绕圈,」杨名颇有些羞愧。 杨名是前中郎将言非默一手带出来的,又得过高人指点,天资聪颖,骨骼奇佳,轻功和剑法都属上乘,原本是太子府的暗卫队长,萧可登基后将他由暗转明,任御前一等侍卫。 「后来呢?你们俩就拧上了?」萧可问。 「是啊,臣憋了一口气,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到了最后,他也没法子,只好问我想要干什么,我只说想看看他住在哪里,我家公子想找他聊聊。」 「他说什么?」 「他带臣去了他住的屋子,就在城北,屋子也不大,屋里只有两三个仆人。」 萧可沉吟片刻,奇怪地问道:「他不是大楚人么?怎么不住在客栈,反而在大衍置了屋子?」 「他说是方公子送他的,说方公子亲手帮他置办的家俱,帮他选的花草,帮他找好仆人,实在对他太好了。」杨名挠挠脑袋,「奇怪了,他和我说这些干嘛?」 萧可的脸色微微一变,说:「他是说给我听的。李公公,叫内务府置办些礼物,明日,我去拜会拜会这位田公子。」 田景文的屋子隐在一排民居之间,若不是杨名带路,萧可还真想不到大楚的名门之后会栖身在这里。屋门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僮走了出来,颇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刚想问话,屋子里传来田景文的声音:「田七,贵客临门,赶紧请进来吧。」 萧可缓步走进了院内,只见里面种了几株翠竹,摆着一张石桌和几根石凳,田景文从屋里迎了出来,含笑说:「言兄登门,蓬荜生辉,寒舍简陋,多有得罪啊。」 萧可摆摆手,手下人立刻走上前来,把一个箱子放在了院子里。「田兄,这些是小小礼品,多谢田兄救了文渊,又对文渊多方照拂,我感激不尽。」 田景文瞥了一眼礼品,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说:「言兄里面请,时辰尚早,我们慢慢聊。」 杨名想要跟着进去,萧可摆了摆手,把他留在了外面。 屋里布置得十分简洁、雅致,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了一个仕女的背影,立于山水之间,怅然远眺,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萧可仔细地看了看边上的印鉴,心里松了一口气。 田景文见状笑着说:「言兄,这是我在宝启斋所购,是张翰之先生的一副仿品。」 萧可点点头说:「其实田兄如果喜欢张先生的画,我那里倒有几幅,都是以前文渊送给我的。」 「言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其实我就是喜欢这幅画的意境,能让我想起很多东西。」田景文有些感慨。 萧可沉吟片刻说:「田兄,不瞒你说,昨日家仆告诉我,你出身名门,又身有天纵之才,为何不在大楚建功立业、出将入相,反而栖身在这小屋之中,流连在大衍呢?」 萧可这样坦诚相询,让田景文颇有些意外,他想了想说:「言兄倒是个痛快人。实不相瞒,我生性不愿被人束缚,只愿寻一知己,纵情山水,潇洒天下,偶尔行侠仗义,扶贫济困,也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遭。」 「田兄此言差矣,你行侠仗义,救的只是一人、百人,但你出将入相,救的是天下之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萧可淡淡地说。 田景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言兄高见,在下佩服。只不过我只是一个俗人,尚有一心愿未了,待我了此心愿之后,再思虑为国为民的大事。」 萧可下意识地觉得他的心愿一定和方文渊有关,不由得心里颇有几分焦躁,试探着说:「田兄的心愿莫不是要找一个心爱之人相伴左右?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田景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避讳,点头说:「言兄怎么好像我肚里的蛔虫,唉,我喜欢一个人很久了,只是她一直心有牵绊,不愿和我倾心相对,我也不敢造次。」 「哦,居然有这样的女子?连田兄这样的英才都不放在眼里?」萧可心里着急,恨不得立刻从他嘴里得知他的心上人是谁,然后尽快把他们俩打包成亲,赶回大楚去,再也不要留在方文渊身边。 田景文叹了一口气:「她不愿我提及她的名字,总而言之,此事希望渺茫,我现在只求老天开眼,赐我转机。」 萧可不由得怔了一下,也不耐烦多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是不知道田兄还会在此地盘桓多久?」 田景文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笑嘻嘻地说:「说不准要住一段时间,我喜欢和文渊呆在一起,又轻松又自在,两个人饮酒作画,谈天说地,抵足而眠,真是说不出的惬意啊。」 萧可只觉得一股浊气上涌,淡淡地说:「田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既有意中人,又只是外来之客,而文渊可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他已经年过二十,以前因意外耽搁了,现如今必定即刻娶妻生子,你这样,只怕对他的名声不好吧?」 v第十五章 田景文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笑着说:「有什么不好?莫不是文渊和言兄抱怨什么了?」 「田兄,你风流倜傥,不要把那些用在红颜知己的手段用在文渊身上,要是有什么流言传了出去,你让文渊怎么在京城立足!」萧可冷冷地说。 田景文怔了一下,指着萧可哈哈大笑起来。 萧可微愠:「你笑什么?」 田景文直笑得喘不过气来,半晌才扶着腰,断断续续地说:「言兄,文渊不能在京城立足,正好和我一起回大楚,我和他成就一段佳话。」 萧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田景文敛了笑容,直视着萧可,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郑重:「言兄,如果文渊喜欢我,我愿为他抛弃所有,不论他是男还是女,是美还是丑。」 萧可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说:「难道你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女子?难道你居然喜欢文渊?」 「那又怎样?」田景文语含讥诮,「言兄,你这么紧张文渊,莫不是你也有这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一直到回到宫中,田景文的那句话扔在萧可的脑中嗡嗡作响,方文渊的脸不时地闪入脑海,初见时的青涩,熟识后的狡黠,相知后的默契,离别后的思念,重逢时的惊喜,一幕幕地驱之不去。自成年礼后,萧可头一次觉得心里惶恐起来。 不一会儿,李公公走进了殿里,看着站在窗前发怔的萧可,不由得捏了捏在袖中的一串珍珠:这是吴贵妃晌午的时候赏的。 「李公公,陛下操劳国事,幸亏有你这样贴心的人守在身边,替我们照顾陛下,我赏你点东西,难道又会有人说什么闲话不成?」 「唉,我只是忧心,陛下要劳逸并重,这才是大衍之福。」 「但愿陛下得空能多想起我们姐妹来。」 吴贵妃软中带硬的话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李公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犹豫着说:「陛下,天色已晚,不知道要不要宣哪位娘娘过来侍寝?」 萧可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不必了。」 李公公垂首后退,正想唤那些伺候盥洗的宫女过来,忽然听见萧可怔忪地道:「慢着。」 李公公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有何吩咐?」 萧可的神色有些古怪,说:「你看,后宫中这些娘娘,哪个最漂亮?」 李公公有些尴尬,嗫嚅说:「奴才不敢冒犯娘娘,更不敢胡说八道。」 「赐你无罪。」萧可淡淡地笑着说。 「这个,几位娘娘各有千秋,皇后娘娘清秀,淑妃娘娘柔媚,秦昭仪娇俏,不过如果说起明艳动人,那一定是贵妃娘娘莫属了。」李公公见萧可神色和缓,不由得也轻松起来。 「那今天就宣吴贵妃侍寝。」萧可挥挥手说。 萧可洗漱完毕,若有所思地靠在长榻赏,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手翻看着。不一会儿,只听得殿外环佩叮咚,吴贵妃缓步走了进来,只见她身着一身大红色的襦裙,下摆露出浅粉色的百草褶裙,身披一件薄烟纱,层层叠叠,映衬着雪白的肌肤,编贝细齿,樱桃小嘴,媚眼如丝,款款地走到了萧可身边。 「陛下,臣妾来来迟了。」吴贵妃柔声说着,坐到了萧可的身边。 萧可瞟了她一眼,脑子里却忽然掠过方文渊那双浸了水的黑眸,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强笑着说:「佩箐今日好漂亮。」 吴贵妃掩嘴笑了:「多谢陛下夸奖。」 说话间,一阵幽幽的香味传来,萧可闻了闻问:「这是什么香味?煞是好闻。」 吴贵妃温柔地靠在萧可的胸膛,低声说:「是西域那边传来的一种香精,据说是采集了花的精魂而成,十分昂贵。」 萧可搂过了吴贵妃的腰,魂不守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忽然鼻尖仿佛闻到了方文渊身上那缕浅浅的书墨香气。 吴贵妃象只小猫似的蜷缩在他怀里,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陛下,臣妾,臣妾好想你……」 萧可忽然好象被火烫到了一样,倏地坐了起来,吴贵妃猝不及防,差点从软榻上跌了下去。「陛下,你怎么了?」她惊愕地问。 「朕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要事还未处理,佩箐你还是先回去吧。」萧可匆匆地说。 吴贵妃柔声说:「陛下,臣妾左右也没什么事情,不如一起陪着吧,也可为陛下磨墨添香。」 萧可沉声说:「佩箐听话,你在这里,让朕怎么做事。」 吴贵妃怔怔地看着萧可,眼底忽然浮上一层雾气,颤声说:「陛下,是臣妾做错什么了吗?」 v第十六章 「怎么会,只是临时想起了一件事情,佩箐不要多心。」萧可劝慰了一句,高声叫道,「来人啊,送贵妃娘娘回宫。」 吴贵妃咬了咬唇,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柔声说:「既然这样,臣妾先告退了。陛下你也不要太操劳了,早些休息。」 萧可点了点头,看着吴贵妃走出了屋子,对李公公说:「明日叫内务府备些贡缎,还有上次西凉进贡来的琉璃镜,赐给吴贵妃。」 李公公点头应了退了出去。萧可这才放松下来,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喃喃地说:「我这是中了什么邪了!」 这一夜萧可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依稀之间,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 方文渊眉目含笑,踱着步子缓缓走到他身边:「陛下,你每日这样辛劳,甚无乐趣,不如和我一起及时行乐吧?」 萧可摇摇头,正色说:「文渊且等我一下,待朕看完这几本奏折。」 方文渊凑了过来,一股浅香在萧可鼻尖萦绕,骤然之间,萧可只觉得脸上一暖,方文渊居然亲了他一下。「陛下,臣好想你。」 萧可满脸通红,后退几步,色厉内荏地说:「文渊,你好大的胆子!」 顿时,一群侍卫虎狼一般地涌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方文渊捆了起来,萧可大急,喝道:「谁敢捆他!统统给我住手!」 可侍卫们没有一个听他的,眼看着就要把方文渊拖下去,萧可一把拔出宝剑,红着眼睛正要上前,只见礼部侍郎吴潜一脸沉痛地拦在他面前:「陛下,方文渊阴阳颠倒,有逆伦常,按律当斩!」 萧可正要大骂,却见迷雾一闪,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他惶惑地四处张望,只见方文渊一身白色襦裙,含羞带怯地向他走来。 萧可大喜,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文渊,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我——」忽然,他骇然放开了她,「你,你不是文渊,你是文荇!」 …… 萧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喘息着,一身的冷汗。 上朝的时候,萧可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听着众臣的启奏。吏部尚书风武阳递交了最后恩科任命的定稿,大理寺禀告了一下福王案的最新进展,户部回禀了江户赈灾银两的筹集和发放。 萧可一听江户的事情,顿时皱起了眉头:「江户县自立朝开始,每年都要发一次洪水,每年赈灾,诸位爱卿难道没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妙法吗?」 工部的官员上前回禀:「陛下,江户县地形独特,北靠渭河的一个弯头,东边又是一座地势险峻的高山,每年春夏之际,渭河上游水量剧增,形成地上河,到了此处更是水无去处,防堤再修筑得高也无法阻拦啊。」 萧可摇头说:「你们派人多到实地考察,也去看看别处的防汛,多寻访民间的能人异士,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个心病了了,不然百姓们每年都来这么一遭,还谈什么安居乐业。」 工部的人点头应了。 下朝的时候,萧可眼见方思瑜依然站在大殿上,心里一动,朝着他招招手,示意他到甘露殿来。 「方爱卿,听说你成亲前风流倜傥,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四公子啊。」萧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 方思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尴尬地说:「陛下,这话可不能让臣的夫人听到,不然臣今天晚上就只能睡客房了。」 「方爱卿怎么如此胆小,人不风流枉少年,想必晓风姐姐也能够体谅的吧。」萧可笑吟吟地说。 「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莫不是有心要选秀了不成?是不是想问问臣哪里的女子最为靓丽?臣少年时走南闯北,甚有心得啊。」方思瑜暧昧地笑了。 萧可摆摆手,犹豫了片刻,问:「方卿,如果喜欢上了一个人,那该是怎么样的?真的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陛下问我算是问对了。想当初臣追夫人的时候,她要是笑一笑,臣就觉得多辛苦也是值得的,要是几天没见,臣就掏心挖肺地难受。」方思瑜想起以前的趣事,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萧可的手指扣了扣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沉吟片刻,又问:「方卿,当初你那么多美貌的红颜知己,难道就入不了你的眼了?」 方思瑜长叹一声说:「陛下,臣也想依旧纵横花丛啊,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夫人的一颦一笑都特别可爱,别人的总觉得少了那么几分味道,视之无味。」 萧可的心一跳,强自镇定说:「方卿此话有些不对,朕觉得,也并不是男女之情才会这样,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好友知己之间也是如此。」 方思瑜笑着说:「陛下莫不是没尝过情的滋味。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必定不仅是秉烛夜话这么简单。」 「那难道说情这滋味,不分贵贱,不分贫富,甚至,不分男女?」萧可屏息问道。 方思瑜愕然,思忖片刻道:「陛下,这前两条的确如是,但这后一条,虽然史上偶有,毕竟还是有违伦常的。」 萧可强笑着点点头:「爱卿所言甚是,朕只是想起来姐姐的事情,所以心生感慨。」 萧可的义姐言芷曾经女扮男装入宫任中郎将,深受少年时萧可的爱慕和崇拜,经年之后,尝尝被家人拿出来取笑,说他小小年纪就霸道执拗,和姐夫抢一个男人。一想到这里,萧可心里突地一沉:莫不是自己从小就真有断袖的癖好? 「陛下对乾王妃是舐犊之情,和这男女之爱大相径庭。总而言之,陛下要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就连做梦也会梦见她,一见了她就心里暖洋洋的高兴,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v第十七章 方思瑜说完,瞧着萧可一脸沉思,不由得心里窃喜,上前一步说:「陛下莫不是有心上人了?那文荇的确该退位让贤了。」 萧可一整天都郁郁不乐,心里再三告诫自己,万万不能再想着方文渊了,只是越是强迫自己,越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来。小时候一起的顽皮捣蛋,少年时学文习武的各种趣事,重逢后自己的满心欢喜,一桩桩、一件件,都不经意地就会浮上心头。方文渊的眉目在脑海里也愈发清晰,眼睛有点小,鼻子不够挺,嘴唇稍薄了些,可是放在一起,却怎么看怎么耐看。 李公公见萧可精神不振,劝说他到御花园散散心。萧可可有可无地应了。 御花园里繁花似锦,茶花、月季、芍药散布在绿树丛中,争妍斗艳,煞是好看。湖边的亭子里萧淑妃和孟昭仪正在品茶,看见萧可过来,都不由得眼睛一亮。 萧可陪着坐了一会儿,聊了些家常,只觉得索然无味,借口有事离开了。 沿着御花园走着走着,萧可不经意间来到了景阳殿,看着这座留下自己少时印迹的住所,他忍不住嘴角浮起微笑。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只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李公公,问:「景阳殿里有人?」 李公公愣了一下,说:「这是皇子的住所,除了早晚打扫的宫人,还有谁敢在里面?」 萧可皱了皱眉头,扣住门环往里一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宽敞的庭院里看起来空无一人,他往里走了几步,淡淡地说:「何人在此?出来见驾。」 树叶簌簌作响,却依然没人出来。萧可锐利的目光四处梭巡,一眼就看到了老槐树边有个阴影,他慢慢地靠近了,出手如电,往那阴影抓了过去。 他的手还没触到那团阴影,只听得哎呀一声,有个人摔了出来,趴在了地上,大声呼痛道:「陛下,臣妾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不要吓我啊。」 萧可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女人撩着裙摆,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惶恐地说。 「文荇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可愕然。 「我出来走走,看这里挺好玩的,就进来看看。」方文荇的脸上沾了点泥巴,头上落着几颗槐花,看起来有些好笑 「哦?你身边怎么没人陪着?这些奴才越发大胆了,敢让皇后一个人出来?」萧可冷冷地说。 「不是不是,我让她们不要跟着的,这两天她们看着我都怪怪的,我看着就讨厌。」方文荇悻悻地说。 萧可心里感到一丝歉疚,想来那些宫人们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不由得放柔了语调说:「让朕看看,刚才有没有摔疼了?」 「没有。」方文荇摇摇头。 萧可看她的手背在后面,笑着说:「你藏了什么?拿出来给朕瞧瞧。」 方文荇咬紧了嘴唇,瞪大眼睛看着他,手却固执地藏在后面不肯拿出来。 萧可一阵恍惚,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轻声叫道:「文渊……」 方文荇浑身一震,「扑通」一声,手上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满地的槐花散开了,浅浅的黄黄的,一朵朵被微风吹了起来。 萧可猛地清醒过来,愕然看着满地的槐花,问:「你摘这个做什么?」 方文荇颇有些慌张,期期艾艾地说:「我听说槐花糕很好吃,所以拿竿子打了一些……」 萧可凝视着她,缓缓地问:「你不是路过这里,你是特意过来打槐花的是不是?」 方文荇垂下头,沉默不语。 「深宫寂寞,如果没有心爱的人作伴,必然度日如年……」方文渊的话在萧可的脑中响起,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温言说,「好了,下次如果想要,和朕说一声,不要偷偷摸摸地过来,你身为皇后,这样成何体统。」 李公公见状,立刻走上前去,帮方文荇把那包槐花重新放好,笑着说:「娘娘,奴才这就叫御膳房做些槐花糕来。」 方文荇点点头,眼睛微微有些发亮,说:「叫厨子放些芝麻,又香又好看。」 李公公点点头,乐颠颠地去了。 萧可脑中忽然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正要细想,却又抓不到了。 「陛下,臣妾告退了。」方文荇朝他行了个礼想要走。 萧可脑中纷杂,一时之间有些舍不得,脱口而出道:「朕送你回长乐殿吧。」 帝后二人第一次一起出现在宫中。萧可一边走,一边问:「文荇平日都喜欢什么?」 「就是绣绣花,聊聊天,还能做些什么。」方文荇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朕听说你喜欢作画,这点倒是和文渊很像。什么时候让朕看看你的画?」萧可笑着说。 「臣妾就是瞎涂的,不登大雅之堂。」方文荇小心翼翼地回答。 v第十八章 「你屋子里的那只猫倒是很可爱,什么时候带到朕这里来,让朕也热闹热闹。」萧可想起那只小白,呵呵笑道。 「小白太野了,只怕陛下恼起来炖了猫肉吃。」方文荇掩嘴一笑。 萧可的心又是一跳,仿佛好像看到了方文渊促狭的笑容。 「文荇,你这样挺好,以后不要再把脸画的像个鬼一样的,也不要洒那么多的香粉了。」萧可和她靠得很近,只觉得一阵浅浅的槐花香传入鼻中。 方文荇的笑容一僵,说:「陛下觉得不好看吗?可是大家都说见了陛下要盛装打扮,这样才够隆重。」 「胡说八道,下次让文渊进宫来教教你,尽听不相干的人说话。」萧可笑着说。 方文荇怔了一下,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容:「好啊,不知道陛下封了哥哥什么官?」 萧可愣了,摇头说:「文渊不喜做官,现在还是一介布衣。」 「哥哥就是没出息,玩物丧志。」方文荇不屑地说。 萧可愕然,冷冷地说:「在朕这里不要说文渊的坏话。」 方文荇垂下头来,一路踢着小石子,萧可有些颓然,暗骂自己是不是中邪了,怎么就会觉得方文荇和方文渊一样了呢。 两个人一路默默无语,眼看长乐殿就要到了,从小径上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吴贵妃。 吴贵妃显然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向萧可和方文荇行礼,柔声说:「陛下,今日这么巧,和姐姐一起赏花么?」 萧可微微一笑说:「我送文荇回宫。」 吴贵妃瞥了一眼方文荇,对着萧可娇羞地笑了笑说:「对了,臣妾还没谢过陛下呢,陛下赏的那面琉璃镜十分漂亮,臣妾十分喜欢,几位妹妹见了都很眼馋呢。」 「你喜欢就好。」萧可点点头。 吴贵妃察颜观色,立刻乖巧地说:「陛下赶紧陪姐姐回宫吧,臣妾告退了。」 方文荇望着吴贵妃远去的背影,忽然问道:「陛下很喜欢吴贵妃吧?」 萧可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她又聪明又漂亮,又体贴又温柔,让她屈居于我之下,实在是太委屈她了。」方文荇喃喃地说。 萧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支吾着说:「文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也很好……」 方文荇直直地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陛下,你怎么看起来有些歉疚,不用不用,只要多赏我点东西就好了,什么琉璃镜什么夜明珠,都赏赐给臣妾吧。」 萧可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甘露殿,恨不得立刻抓了方文渊来问问:你的这个孪生妹妹除了长相,其他的怎么和你一点儿也不像? 不一会儿,杨名从宫外回来了,高兴地禀告萧可:「陛下,臣去了一趟宝启斋,带来了一副草水先生的画。」 说着,他把手里的卷轴展了开来,萧可定睛一看,只见这是一副仕女图,画中的女子眼神忧伤,抱着一个雪白的波斯猫,仿佛有着无尽的哀怨,眉目间栩栩如生,足见画功深厚。右下角就像流云姑娘所说,盖了两个章,一个印鉴,一个画符。 这种仕女图萧可以前看方文渊画过很多次,对他的笔法很是熟悉,瞟了一眼就心知肚明,不由得心里又酸又涩:原来,文渊真的有事情瞒着他。 「陛下,臣也打听了草水先生的事情了,他是前年前在宝启斋的鉴赏大会上一画而红,平日里的画作稀少,宝启斋的掌柜也只不过见过他两面,据说是个翩翩公子,富贵人家出身,第一次见面是在四年前……」 「你说什么?」萧可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四年前?」 杨名愕然点了点头:「对,四年前,掌柜的记得很清楚,那年陛下你登基大典,随即又纳了吴贵妃,京城一时之间万民空巷。草水先生就在那时到的宝启斋,给了掌柜的这幅画寄卖。」 只听得「啪」的一声,萧可把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好你个方文渊!」 萧可急怒攻心,加之这几日夜不成寐、受了凉,一下子就病倒了。整个晚上都昏昏沉沉,几付汤剂下去也没有发汗,体温倒是高了上来。他向来身体强健,这一病,顿时整个皇宫慌乱成一团。 早朝罢朝后,几位大臣来探了病,不一会儿,几个嫔妃也来了,围在萧可身边,一个个都嘘寒问暖,叽叽喳喳,吵得他差点喘不过起来,好不容易太医说了一句「陛下需要静养」,几个人才不得不散去。 萧可沉沉地睡了好一会儿,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李公公在一旁,一看他醒了,扶他坐了起来,伺候他用了点粥。 眼看着萧可稍微精神了点,李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方公子来了,在偏殿等候多时了,要不要宣他进来?」 萧可怔了一下,气往上涌,冷冷地说:「他无品无级,跑到宫里来干什么?把他赶出去。」 李公公顿时愣住,心里不由得腹诽:陛下,那你每天巴巴地跑到人家方府去干什么?「是,奴才这就去请方公子回去。」 萧可转念一想,狠狠心说:「赶出去倒是便宜他了,让他跪在那里,好好想想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过来朕这里。」 v第十九章 李公公愕然,一路小跑着走了。萧可却再也睡不着了,一颗心好像飞到了门外,恨不得能变成个隐形人去看看方文渊在干嘛。 等来等去,也没见李公公进来,萧可不由得有些着急,高声叫了一声。李公公旋即推开门,低眉顺眼地说:「陛下,方公子跪着呢。」 「他怎么说?」萧可佯作不在意地问。 「他没说什么,只是看起来有点吃惊。」李公公笑嘻嘻地说,「陛下放心,奴才帮方公子拿了个蒲团,跪在上面应该不会伤了膝盖。」 萧可满意地点点头。没过一会儿,他又问:「文渊身边有人伺候着吗?」 李公公点点头:「小祥子伺候着,我嘱咐了,要是有什么不对立刻来回禀。」 萧可皱了皱眉头说:「小祥子太马虎,朕不放心,李公公你去跟前看着。」 李公公领命去了。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萧可越发坐立不安,扶着床站了起来,只觉得头轻脚重,一阵虚乏。他慢慢地走了几步,只见草水先生的那副仕女图依然放在桌上,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凑了过去,盯着那个画符看了很久,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重新在床上躺好,清咳了一声,说:「来人。」 屋外的随侍太监应了一声,走了进来。 「把文渊叫进来。」 萧可闭着眼睛,从眼睫毛的空隙中死死地盯着殿门,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方文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等了很久,也没听见方文渊说话,只好睁开眼睛,漠然看了方文渊一眼。 方文渊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副仕女图,不由得颤了一颤,沉默了片刻,走到了萧可的床前,轻轻地跪了下来,说:「陛下,你怎么样了?不要为了臣的事情气坏了身子。」 不知怎的,萧可忽然感到一阵心疼:算了算了,他瞒着你成了那个草水先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几年他不愿意见你,你就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何必和他生气呢。 想到这里,萧可积攒了一天一夜的气渐渐消了,却也不想太过便宜方文渊,于是皱着眉头,一脸的痛楚:「文渊,朕的头痛得厉害。」 方文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吓了一跳:「陛下的烧怎么还没退?太医怎么说?」 「朕难受得紧,想吐。」萧可又说。 方文渊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想了一下,飞快地帮他倒了一杯茶,扶着他喝了几口,低声埋怨说:「陛下怎么跟前都不留个人伺候,你的那些个嫔妃呢,怎么人也不见。」 萧可觉得他这副紧张慌张的模样有些可笑,不由得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得意。「朕不想看见他们,朕想你在跟前伺候着,象以前一样。」 方文渊愣了一下,顿时回过神来,又跪在了他的床前,低声说:「陛下,臣欺瞒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萧可凝视着他:「文渊,可是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方文渊愕然:「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那可是朕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 方文渊摇摇头:「陛下待臣很好。」 萧可逼视着他,缓缓地问:「那好,你告诉我,为什么早就从楚地脱险,却一直没有来见朕?你不知道,朕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 方文渊默然,良久,才垂首说:「陛下,是臣有私心,臣不想拘泥于朝堂,又见陛下万事顺遂,登基纳妃,春风得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人陪伴左右的六皇子了,就索性隐姓埋名,畅游天下。」 「文渊,你连见都不见我一面,就这样断然做了决定?你怎么知道我春风得意?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你陪伴?」萧可越说越怒,不由得一阵晕眩,喘息了几声。 方文渊惊呼一声,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说:「陛下,你别气了,你罚臣吧。」 「朕是要罚你!你说,该怎么罚?」萧可恨恨地说。 「罚我抄庭训一百遍?罚我银两一百两?罚我禁足半月?」方文渊歪着头,慢吞吞地说。 萧可又好气又好笑,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啊,你还以为你还是那时候的伴读不成?」 「陛下说过,臣永远是你的伴读。」方文渊笑嘻嘻地说,他心里明白,只要萧可还愿意和人说话,那就代表着他没有真的生气。 萧可哼了一声说:「你总算还记得。说实话,这么多年在外面,有没有想到过朕?」 方文渊飞速地瞟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低声说:「陛下,臣时时刻刻都念着你,一想到以后就要和你对面不相识,天各一方,心里就难过。」 萧可的心里象吃了蜜一样的甜,指了指那副画,说:「所以你画的画里都有朕的名字?」 方文渊愕然,渐渐的,从脖颈处浮起了一层粉色,直至满脸通红。「陛下,臣逾越了,请陛下赐罪。」 v第二十章 萧可心情愉悦,示意他把画拿过来,指着一旁的那个画符,说:「朕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你把朕的名字弄成这付鬼样。」 只见那个画符外面一圈并未合口,里面一个小圈古里古怪,好像一个口字,细看果然就是萧可的可字。 方文渊又羞又窘,低声辩驳:「人家都说很好看,说这个印鉴寓意高深,形神俱备。」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名字。」萧可得意洋洋地说。 「陛下要是不喜,臣下次再也不盖这个印鉴了。」方文渊颇有些懊恼。 「谁说我不喜欢?我喜欢得要命,以后草水先生赚来的银子就要分我一半。」萧可笑着说。 正说着,太医来了,把了脉,递上了汤药,才嘱咐了没几句,便被萧可赶走了。方文渊有点着急,责备说:「陛下,你的烧还没退,赶紧躺下。」 萧可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却不舍得方文渊走,就说:「文渊,朕叫人去方府说一声,今晚你就陪着朕吧,太师看在朕病了的份上,一定不会怪你的。」 一旁的李公公一接到萧可的眼色,立刻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走去:「奴才立刻就去办。」 方文渊回过神来想要阻拦,却只能看着李公公的背影闪出宫门。 这一晚萧可过得格外舒心,方文渊围着他被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喝药,一会儿吃粥,一会儿读奏折,临到睡前,萧可指使着方文渊在床边支了个软榻,说要和他秉烛夜话,只可惜,没说几句,睡意袭来,他就沉沉地睡去了。 翌日凌晨,萧可在梦中笑醒,梦里的方文渊和他和以前一样,策马并骑,指点江山,说不出的惬意和快活。醒来后,他一时还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烧已经退了,浑身轻松。 侧眼看去,方文渊趴在他的床边,紧紧地抓着他的被角,还在酣睡,想来昨晚一直帮他掖被子,很晚才睡着。 萧可童心大起,缓缓地凑到方文渊的脸前,越看越欢喜:白皙的肌肤,卷曲的睫毛,微启的薄唇,就连脸边那条隐约可见的泛白的疤痕,都觉得十分可爱。看着看着,萧可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情不自禁地越凑越近,方文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眼看着他的唇就要触到方文渊的脸了…… 方文渊忽然蠕动了一下,抬起脸来,他的薄唇堪堪擦过了萧可的嘴唇,顿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陛下恕罪,臣不是故意的。」方文渊迅速地垂下头,声音都有些变调,「臣回去了……只怕祖父都等急了……」说着,他慌里慌张地后退,居然从寝宫里跑了。等萧可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方文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整整一天萧可都在想着这个不经意间的碰触,那柔软的触感,那温热的气息,还有那一瞬间急速而至的心跳。他强迫自己忘掉这个意外,却总是在脑子里回放,越想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泛上心头。 萧可神思恍惚的异常,就连杨名都觉着有些不对劲,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是有什么心事吗?不知道臣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萧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御前侍卫长得十分英俊,剑眉朗目,由于常年练习剑术,身材修长,有一股特有的气质,他心念微动,冲着杨名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朕瞧瞧。」 杨名诧异地走到萧可跟前,萧可缓缓地凑近他的脸,梭巡了几下,不一会儿便释然地坐回了椅子上,喃喃地说:「真是奇怪,难道我只是对着他才会这样?」 杨名不明所以,问道:「陛下在说谁?」 萧可只觉得一阵甜蜜,一阵忧伤,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想要冲到方文渊身边,好好问问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一会儿暗骂自己心思龌龊,居然对好友抱有这种念头;一会儿满心憧憬,想着两人心意相通,永不分开,一会儿心生悲念,怕方文渊发现了,从此避他如蛇蝎。 良久,他才定了定神,说:「这几天我让你去盯着那个田景文,盯得怎么样了?」 「那位田公子每日就是喝喝花酒,听听小曲,倒没什么异常。」杨名答道。 「文渊没去找他?」萧可一听,心情颇为愉悦。 「没有看见方公子,倒是那个红袖楼的流云姑娘去过几回。」 「当真?」萧可更高兴了,看起来田景文这风流倜傥的性子是改不了了,文渊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两个人正说着,李公公进来禀告,乾王萧子裴巡边回京,特来觐见。萧可一听大喜,乾王萧子裴是他的堂兄,官拜骠骑大将军,在明睿帝时便军功卓着,数次大败西凉军,为边疆的安定立下了汗马功劳,加之义姐言芷又嫁给了他,因此素来受到萧可的尊敬。「皇兄回来了?芷姐姐也来了吗?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萧子裴大步走了进来,笑呵呵朝萧可行礼说:「陛下,数月不见,怎么看起来清减了许多?不要太劳累了。」 「前日陛下得了病,今日刚刚见好。」李公公在一旁答道,「殿下多劝劝陛下,要保重龙体。」 萧可不以为意,笑着说:「一时偶感风寒而已,你们都大惊小怪了。皇兄,边境一切是否太平?」 萧子裴点了点头:「西北边境安稳,漠北百姓已经快把西凉兵的样子都忘了。只是北边的大楚还是松懈不得,我在东涌府和渭河沿岸视察了军备,尤其是水军,更要常练不懈。」 萧可轻哼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问:「皇兄去看渭河沿岸的军备,芷姐姐没说什么吧?」 萧子裴颇有些不是味道,悻然说:「她好几天没和我说话,八成想着她那天扬哥哥呢。」 萧可嗤笑一声:「皇兄看来是陪尽了小心,不知道有没有被芷姐姐罚睡客房啊?」 「陛下就会取笑臣,哪天要是陛下有了心爱之人,只怕会比臣更加言听计从。」萧子裴调侃说。 v第二十一章 萧可心里一动,脑中不由得浮出方文渊含笑带嗔的模样,心神一荡。正浮想联翩的时候,只听得萧子裴犹豫着说:「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可回过神来,笑着说:「皇兄怎么也这么吞吞吐吐了,但说无妨。」 萧子裴神色凝重,沉吟片刻说:「臣在路中,偶尔得见大楚的杂食和药材在大衍有售,十分惊异,打听了几个商家,他们都说,在每月固定的日子,都会有一个商户来采购一些大衍的商品,大到珠宝玉器、家什摆件,小到大米绢布,据说是贩往大楚,也会贩售一些大楚的特产,物以稀为贵,生意不错。」 萧可不由得一怔,背着手踱了几步:「大衍和大楚通商出过大事,自太祖以来就明令禁止的,虽然民间偶有,但从未有过大商户犯禁,是谁这么大胆?」 萧子裴点点头:「是啊,渭河沿岸水盗众多,地势险要,这家商户必然实力不弱。」 两人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会不会是那狡诈阴险的大楚皇帝楚天扬耍的什么花招? 两个人在上宸殿推敲了半天,最后决定在京城看看有没有那个商户的行踪,顺藤摸瓜了解背后的老板底细。萧可一看,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就留萧子裴在宫里用膳。 萧子裴婉言谢绝说:「陛下,臣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萧可笑着说:「是不是芷姐姐在家里等你?何不叫姐姐一起来。」 萧子裴的嘴角忍不住扬起微笑:「小芷她身子不太方便,改日再来拜见陛下。」 萧可又惊又喜:「什么?难道姐姐又要替我添个外甥不成?」 萧子裴点点头,嘘了一声:「别叫我娘知道了,不然我那府里又要不得安生,让她晚点再来折腾我们。」 两个人相视一笑,忽然,萧子裴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陛下,臣听说陛下这几日为了皇后的事情甚为烦恼。」 萧可微微一怔,哂然笑道:「皇兄刚回京城就听说了?看来大家都没闲着。」 萧子裴清咳了一声,正色说:「陛下,皇后无嗣,确是大事,不知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能否和臣说说?」 萧可踱了两步,忽然问道:「皇兄,如果是姐姐无法生育,你又待如何?」 萧子裴嘿嘿一笑:「如果是小芷,臣就先使拖字诀,拖不了再使骗字诀,骗不了再使躲字诀,总而言之,谁也别想来指手划脚的。」 萧可不由得失笑:「由己推人,那皇兄怎么还来问朕?」 萧子裴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说:「陛下,臣和小芷都盼着陛下不仅是一位圣明的君主,更是一位快乐的君主,如果皇后是陛下心爱之人,臣必定站在陛下这一边,陛下,请你告诉臣,皇后是你的心爱之人吗?」 萧可不由得语塞,脑海里一忽儿浮出方文渊的脸庞,一忽儿出现方文荇的身影,两个人交替出现,他顿时头痛欲裂。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皇兄,你放心,皇后的事情,朕知道该怎么做。」 用罢晚膳,萧可遣了杨名去方府请方文渊。他心里既然有了决断,便不再拖泥带水,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方文荇,又一时弄不清楚自己的对方文渊到底是什么感情,甚是心烦意乱,想见方文渊的念头一起,便再也遏止不住。 等了好一会儿,他只觉得时间太慢,忍不住走到殿外张望起来,迎面便见吴贵妃款款而来,一见萧可,便惊喜地说:「陛下,臣妾正想找你呢。」 萧可笑了笑说:「佩箐找朕何事?」 吴贵妃娇笑着说:「今日臣妾原本想给陛下送汤药来的,出来碰到了一个男子,吓了一大跳,居然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文荇的孪生哥哥。」萧可淡淡地说。 「这天底下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吴贵妃惊叹说,「要不是那个男子耳边有条疤,臣妾还真以为是姐姐着了男装出来了。」 萧可暗自发笑,想了想方文渊换成女装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痒痒的:要是文渊是个女的……他定了定神,笑着说:「文渊以后会常在宫里行走,佩箐以后不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了。」 吴贵妃楞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封了他个什么官职?」 萧可敛了笑容,冷冷地说:「文渊是朕的伴读,又为了朕出生入死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就算封个一品大员也不为过,佩箐你说呢?」 吴贵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强笑着说:「那是自然,臣妾只是好奇而已,像方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陛下自然是要重用的。」 萧可满意地点点头,柔声说:「佩箐辛苦了,没什么事情就早点去歇息了吧。」说着,就自顾自地走了。 吴贵妃看着萧可的背影,满脸的笑容顿时敛了起来,脸色阴沉,双手绞着手帕,半晌才对身旁的侍女低地说:「碧莲,你看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那个侍女垂首说:「娘娘,这个方向,会不会是去长乐殿?」 吴贵妃的脸色铁青,心里又妒又恨:「那个傻女人使了什么妖术?陛下向来对她避而远之,怎么这废后的事情一闹,反而倒是走得越发得近了?」 碧莲低声说:「娘娘,你怎么不把你看到的事情和陛下说啊?陛下知道了一定会治她的罪的。」 吴贵妃冷冷地说:「你懂什么,打蛇要打七寸,这点小事,扳不倒她,反倒是我搬弄是非,落了下乘。」 v第二十二章 她沉吟片刻说:「碧莲,给哥哥和父亲送个信出去,就说那个傻女人来了个大帮手,陛下这两日日日念着长乐殿,让他们好好拿个主意,不然,这傻女人要翻天了。」 萧可在外面兜了一圈,满心以为方文渊一定已经候着他了,喜滋滋地回到寝宫,却见只有杨名一个人站在殿门外,不由得一愣问:「文渊呢?」 杨名尴尬地说:「方公子被方太师拦了下来,好一顿训斥,说是外臣不得宿于内殿,昨日已经御前失仪,今日如再违背祖训,还不如先打死了他算了。」 萧可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急急地追问道:「太师发怒了?有没有真的打文渊啊?」 杨名心有余悸地说:「太师真是老当益壮,拿着根拐杖就往里走,我慌忙把太师拦下了,说是太师不许就算了,陛下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萧可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颓然坐在椅子上,恨声说:「谁定的这个规矩,害得朕都不能和文渊秉烛夜谈。」 杨名挠挠脑袋,出主意说:「既然方公子不能进宫,陛下何不出去呢?」 「朕晚些回宫都被你们念叨,要是夜不归宿……」忽然,萧可的眼睛亮了起来,拍了拍杨名的肩膀,笑着说,「对啊,朕怎么没想到,春光明媚,万物复苏,正是去春猎的好时节!」 萧可自登基以来,素来勤勉,这下忽然发兴要去春猎,大臣们都十分识趣,纷纷表示陛下皇恩浩荡,英明神武。一些年轻的官员都跃跃欲试,武将想要在圣上面前露脸,文臣想要去开开眼界。 萧可遴选了一些文臣武将,羽林军千余名,浩浩荡荡地往京城西郊的皇家行宫上乐苑而去。御辇里,萧可意兴阑珊地斜靠在榻上,问一旁的李公公:「怎么文渊还没有来?」 李公公笑着说:「不是陛下说要给方公子一个惊喜吗?奴才刚刚派人去请了,想必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就快到了。」 正说话间,杨名在外面低声禀告:「陛下,方公子来了。」 萧可心里大喜,拉开帘子一看,只见方文渊一身劲装,骑在一匹通身雪白的马上,看起来英姿飒爽。他心痒难耐,从轿里走了出来,杨名立刻将他的那匹汗血宝马带了过来,只见那匹马通体淡金,四肢修长,步伐轻灵,顿时将四周的马匹全部比了下去。 萧可翻身上马,和方文渊并骑,笑着说:「走,我们去遛一遛。」说着,一夹马腹,往前疾驰而去。方文渊无奈,只好跟了上去,他的骑术欠佳,脚下的又不过是一匹普通的良驹,哪里跟得上萧可,不一会儿就连萧可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萧可的十八骑贴身侍卫也如狂风一样追了过去,方文渊索性放慢了速度,缓步跟在后面。不一会儿,方文渊发现有人缓缓地辍在他的身后,回头一看,是杨名。 「杨大人怎么不跟上去?」方文渊颇为奇怪。 「陛下吩咐了,要我紧跟方公子,贴身护卫。」杨名恭谨地回答。 方文渊心里微暖,微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情,陛下总是太过小心。」 杨名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在他心里,这个方公子颇有点神秘莫测的味道,这样忽然凭空出现,让萧可对他如此宠爱有加。他斟酌了片刻,诚恳地说:「方公子,陛下很喜欢你,你有时候也顺着点陛下,不然我看见陛下忧思难当,心里十分难过。」 方文渊怔了一下,苦笑了一声:「有些事情,你不懂。」说着,他一拎马缰,朗声笑道,「杨大人,春光明媚,我们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 两个人的马一前一后,经过随行大臣和王孙们的车桥,不一会儿就越过了队伍,正巧和策马回来的萧可迎面碰上。 「文渊,你也太慢了,朕都在前面等了许久,不见你人影这才回来了。」萧可埋怨说。 「陛下骑术精湛,臣自愧不如,就不追赶了,太累。」方文渊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一下。 萧可并未察觉,这一通疾驰,让他心怀舒畅。「看来田景文那厮也不过如此,教出你这么一个三脚猫的骑术来。」 方文渊的嘴角微微上翘,忍住笑说:「景文善剑术,箭法和骑术自不能和陛下相提并论。」 「文渊,那田景文何时回大楚去?届时朕给他设宴送行。」萧可忍不住打探说。 方文渊一怔,含糊地说:「快了,估摸着再十几二十来天吧。」 「听说他这几日都和红袖楼的姑娘厮混在一处,是不是得了红颜知己,乐不思蜀了?」萧可挖苦说。 「真的?景文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起?」方文渊又惊又喜。 萧可不着痕迹地琢磨着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看来文渊对那田景文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他以前说的那个心上人到底是谁呢? 几个人说笑着,不一会儿上乐苑就到了。上乐苑是大衍国最大的围猎场和皇家园林,占地三四百里,内有离宫别苑一十六座,背面是连绵的群山,山势险要,杳无人烟。这是萧可还是皇子的时候来过两次,其中一次也是和方文渊一起来的。 天色渐晚,萧可下令先入住别苑,第二天一早再入猎场。萧可在屋里稍事休息了片刻,便兴冲冲地去找方文渊,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心里略有不满,叫来了负责围猎事宜的吴潜吴侍郎。 吴潜愣了一下,恭谨地说:「陛下,方公子没有品阶,臣安排他住在西头。」说着指了指行宫中最角落的地方。 萧可有些不悦,对李公公说:「把朕的房间收拾一下,让文渊住到朕的屋子里来,朕要和文渊说说话。」 吴潜愕然,为难地说:「陛下,这于礼不合,不如臣去瞧瞧,调配一下?」 萧可想了想,深怕方文渊不肯住他房里,于是就点头说:「烦劳吴侍郎了。」 v第二十三章 不一会儿,方文渊匆匆过来了,擦了一把汗,告罪说:「陛下恕罪,臣故地重游,忍不住在外面逛了逛。」 萧可笑着说:「你去哪里了?」 方文渊微赧:「陛下还记得那块巨石吗?臣找了半天才找到,看了一会儿。」 萧可怎么会不记得,那次他被父皇骗到上乐苑,快活得不得了,半夜偷偷和方文渊甩开了随身侍卫,在一条瀑布边找着了一块圆溜溜的巨石,在上面看星星。看着看着,两个人居然睡了过去,被侍卫找到的时候都快天亮了。 「当然记得,第二天朕一直打喷嚏,把你吓得脸都白了。」萧可想起往事,心里十分快活,「走,我们再一起去坐坐。」 说着,萧可兴冲冲地往行宫外走去,方文渊来不及阻拦,只好给杨名使了个眼色,急急地跟了上去。 行宫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方文渊边走边担心地劝阻:「陛下,天色已晚,那条路上没有守卫,不如明日再来。」 「文渊你瞎操心什么,山下有京卫营守着,这里又有羽林军在,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来刺杀朕不成?」萧可取笑他。 「山中野兽众多,只怕有个万一……」方文渊愁眉苦脸地说,「陛下现在是万金之躯,大意不得。」 萧可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却依然沿着小道往里走去,渐渐地,可以听到溪水潺潺的声音。 方文渊看看后面跟上来的侍卫,心稍微定了定。溪水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就变成轰鸣的瀑布声,眼前也顿时豁然开朗,只见一条巨大的白练从天而降,溅起无数水花,十分壮观。 瀑布前是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大空地,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突兀地落在大坪上,萧可三下两下便爬到了上面,冲着方文渊伸出手去,笑着说:「没有朕,你便爬不上来了吧?快抓着朕的手。」 方文渊犹豫了片刻,握住了萧可的手,萧可一使劲,他惊喘了一声,被狼狈地拉了上去。巨石上十分平坦,两个人仰躺在上面都绰绰有余。星星闪烁,仿佛措手可及;瀑布飞溅,仿佛弦乐阵阵;草木幽深;仿佛檀香入鼻…… 萧可只觉得浮躁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满心的宁静和淡淡的欢喜,他侧目看去,方文渊双目微闭,嘴角微翘,显然在享受这难得的一刻。「文渊……」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就这样吧,别去想自己对这个人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只要他在身边,这就够了。 忽然,萧可发现方文渊的鬓发垂落了下来,露出了那条浅白色的疤痕,他心疼地伸出手去,刚刚碰触了一下,方文渊立刻瑟缩了一下,往旁边让了一让,他无奈,收回了手,低声问:「疼吗?」 方文渊捋了捋发丝,含糊地说;「不疼。」 萧可正要调转目光,忽然,他好像看见了什么,胸口仿佛被捶了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回到行宫,吴潜已经把方文渊的住所腾好了,就在离萧可的寝宫的隔壁,方文渊原本做好了陪萧可夜谈的打算,但临到寝宫前,萧可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脸僵硬地自顾自地进门了。 方文渊松了一口气,慢步踱回了自己的屋子里,进门便看见田景文一身小厮打扮坐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一见他回来,便酸溜溜地说:「总算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和他秉烛夜谈呢。」 方文渊皱着眉头嘘了一声:「你胆子也太大了,非要跟来,要是万一出个什么岔子,你让我怎么和你家里人交待?」 田景文满不在乎地说:「文渊,我一想到围猎,就心痒难耐,文渊,你总不能自己一个人潇洒快活,把我留在那无趣的京城吧?」 方文渊哼了一声,笑着说:「还无趣呢,不是满把的红颜知己等着你吗?」 田景文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说:「文渊,你这是吃醋了不成?」 方文渊瞥了他一眼,正色说:「景文,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只是你不了解陛下,他是个重情的人,只要那件事情没有戳穿,万事就都有回旋的余地,你放心吧。」 田景文怔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说:「文渊,我的心思总瞒不过你。说实话,我实在担心你,不如我们在这里弄点意外,你直接消失算了,你祖父年纪也大了,到时候我一起接过来安享晚年,你喜欢去大楚最好,若你喜欢留在大衍,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块块活活地过日子,省得在你那青梅竹马身边提心吊胆。」 方文渊有些怔忪,沉默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景文,我不想再骗他了,这些年,他一直惦记着我,是我欠他良多。不管怎样,我答应了以后都陪在他身边,这次再也不能食言。」 田景文愕然:「文渊,难道你要这一辈子都以方文渊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你疯了不成?」 方文渊怅然:「可能我和他只能有这点牵绊了。」 田景文脸色阴郁,半晌才说:「文渊,你眼里只有他,把我置于何地?」 方文渊歉然看着他,低声说:「景文,你一直都知道,对不起。」 田景文死死地盯着他,良久,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方文渊心里歉然,只可惜,情这一字,他终究无能为力。 半夜里,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的关系,方文渊睡得极不安稳,半夜从噩梦中醒来,整个人都汗涔涔的。一时之间,他有点不知身在何处,手往旁边探了探,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小可!」 身旁空无一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怔怔地发了半天的呆,思绪忽然飞到了久远的从前,那次和萧可一起来围猎,两个人脱离了宫规庭训,像脱了缰的野马,白日里带着一帮羽林军在山林里撒野,晚上两个人就躺在一张床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再复返,从上乐苑回宫后,萧可最爱慕的义姐诈死,他悲痛欲绝;祖父也严令他再不可和萧可太过亲密。 想着想着,天边曙光微露,他站了起来,对着铜镜拍了拍脸,笑嘻嘻地说:「方文渊,打起精神来,最起码,你现在还是陛下最心爱的臣子。」 v第二十四章 - 巳时,文武众臣跟随着萧可来到了皇家猎场前,大坪上搭了一个高台,以供萧可和一些文臣观猎,萧可自然不屑于观猎,一身戎装,背着自己的宝弓利箭,胯下汗血宝马,神采奕奕,顾盼自得。 方文渊见了不由得心里一震,仿佛依稀看到当年的少年郎,朗笑着对他说:「文渊,你喜欢什么?我给你猎了过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嘴角露出了微笑,慢慢地踱到萧可马旁,轻笑着说:「陛下,你这一身打扮,臣都不认得了。」 走到近前,方文渊才看见萧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一夜没睡好的模样,只是精神看起来有些亢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微笑,对他说:「文渊,朕才有点不认得你了呢。」 方文渊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纳闷地说:「臣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萧可笑而不语,指了指前方的猎场说:「你想要什么?朕为你猎过来。」 方文渊心里一暖,笑着说:「只要是陛下猎来的,臣都喜欢。」 不一会儿,号角鸣叫起来,朝中的武将、随行的少年皇亲、萧可的亲随全部整装待发,山林中鸟儿扑棱棱地飞了出来,萧可挽弓搭箭,一支银矢破空而出,随着一声哀鸣,一只野雁直坠下来,萧可一挥手,顿时,马声嘶鸣,一齐往猎场中蹿了进去。 方文渊看着萧可远去的背影,良久,这才转过身,往观猎台走去,没走几步,看见杨名跟在他的身后,问:「陛下今天看起来怎么有些怪?」 杨名笑着说:「不知道,听李公公说,昨夜陛下一夜没睡,好像有什么喜事,一直……」他压低了声音说,「一直傻笑。」 喜事?会有什么喜事?方文渊百思不得其解,一看杨名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由得一愣:「杨大人你怎么不去打猎?」 杨名渴望地看了一眼猎场,又迅速地收回目光,摇头说:「陛下吩咐我随身保护方大人。」 方文渊哂笑:「在这皇家猎场,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杨大人你别因为我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杨名跃跃欲试,犹豫着摸了摸自己的马,说:「可……陛下那里……」 方文渊打断了他的话:「放心,陛下那里我担着。」 杨名喜滋滋地翻身上马,冲着方文渊拱了拱手,迫不及待地往猎场而去。方文渊也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湃,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和萧可一起驰骋猎场。 忽然,身旁有个人轻哼了一声说:「方公子好手段啊,凭空出来就受陛下恩宠,令人佩服。」 方文渊愕然,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一声戎装,十六七岁模样,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个仆从,冷冷地看着他。「原来是寿王家的萧小王爷,失敬了。」他拱了拱手,淡淡地说。 寿王是萧可的堂叔,向来是个安乐王爷,萧靖是他最小的儿子,算起来是萧可的堂弟。「岂敢岂敢,昨夜我连屋子都腾给你了,还有什么可以让你敬仰的。」萧靖讥讽着说。 方文渊心里不由得一沉:「我昨晚占了你的屋子?」 萧靖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你昨夜扰得大家全都不能休息,非得从那角落挪到陛下身旁,今天居然还一脸无辜?别仗着陛下宠你就无法无天了!」 方文渊往一旁看去,随行的几个文臣都默不作声,有几个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有几个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他微微一笑说:「小王爷,我们都是身为臣子,陛下让怎么做,都是臣子的福分,在下无心鸠占鹊巢,如若陛下应允,一定双手奉还。」 萧靖冷笑说:「不必了,咱们可当不起。」 一旁的吴潜见了,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劝慰说:「小王爷何苦这么生气呢,方公子蒙受陛下恩宠,能为他办点事情,是咱的福分,昨儿个别说是小王爷了,就算是寿王殿下,也不得把屋子让出来。」 萧靖气得浑身发抖,翻身上马,泄愤似的一扬马鞭,顿时往猎场疾驰而去。 方文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身旁的吴潜,心里又是疑惑又是烦恼,这莫名其妙地好像得罪了一大批的人,这算什么事啊! 「方公子,你自便,下官去张罗其他事情去了。」吴潜心情甚好,笑吟吟地说。 方文渊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问:「敢问阁下是……」 「下官礼部侍郎吴潜,方公子要是需要什么,尽管说。」 「方才多谢吴大人。」方文渊笑着说。 不一会儿,猎场中隐隐传来一阵喝彩声,方文渊凝神细听,仿佛听到了萧可朗朗的笑声,心里高兴,忍不住往猎场边上走了几步张望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参加围猎的武将从里面出来,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成果,多的抬着两头野鹿,少的拎着几只兔子,说说笑笑地走到了大坪上。 萧可却一直不见踪影,方文渊随手拦住了一员武将,问道:「陛下怎么还没有出来?」 「陛下英武,正在猎杀一头狐狸,只不过那畜生十分狡猾,往里面逃去了,陛下正在追捕。」那人答道。 方文渊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又往猎场边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步入猎场了。 忽然,树林里蹿出来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旋即,里面传来一阵呼喝声,寿王府的家仆们从两头包抄,不远不近地急速逼迫着这头鹿往中间逃窜。小王爷萧靖在后面急速而至,弯弓搭箭射了过来,第一支箭被鹿慌乱中避开,第二支箭射在鹿的脚上,那鹿踉跄了一下,哀鸣一声,却依然没有倒下,往斜边窜了出去,状若疯癫,萧靖心里恼怒,正待射第三箭的时候,一眼瞥见了站在猎场边上的方文渊,笑吟吟地仿佛在讥笑他,顿时血往上冲,不假思索,箭头一偏,那箭矢仿如流星一般直奔方文渊胸口而去! v第二十五章 萧可花费了半天功夫,终于追上了那头白狐,一箭封喉,从昨晚积攒到此时的郁气仿佛也随着这一箭终于一扫而空。他将那白狐挂在马头,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去。忽然,前方有人叫了他一声:「陛下!」 萧可定睛一看,只见杨名马上趴着一头鹿,手上拎着两只野鸭,站在前方。 「杨名,你怎么也来了?文渊呢?」萧可奇怪地问。 「方公子让臣也来凑个趣儿。」杨名十分兴奋,「回去我叫人给方公子炖个野鸭汤补补身子。」 顿时,萧可的右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定了定神,暗笑自己有些过虑,一夹马腹,往大坪疾驰而去。 不一会儿,树木边稀疏了起来,前方的观猎台隐约可见,看起来一切正常。萧可刚想松口气,只听见一阵箭矢破空之声响起,他的心一紧,疾驰了几步,顿时,他的瞳孔收缩,嘶声大喊了起来:「文渊!闪开!」 骤然之间,一旁的人群中一个身影飞到半空,手指一弹,一枚银光后发先至,撞在那支箭上,生生把箭往旁边移了两寸,噗嗤一声,扎在了方文渊的手臂上。方文渊痛呼一声,往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顿时,两个人影冲到了方文渊身边,一人扶住一边,异口同声地说:「文渊,你怎么样!」 方文渊痛得眼前发黑,呻吟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萧可双眼发红,看着鲜血从他的手臂上汩汩而出,大吼一声:「太医,快宣太医!」 田景文则按着伤口,刚想去拔箭,被萧可一掌拍掉了手。 「你别碰他!」萧可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恶狠狠地看着田景文。 方文渊大急,额头上沁出汗珠,断断续续地说:「陛下……陛下恕罪,景文……他只是想来看看……热闹而已……」 「闭嘴!谁让你说话了!」萧可朝着他吼道。 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赶来,拔出了箭,洒上药粉止了血,宽慰说:「陛下,箭伤无碍,没有伤到筋骨,将养几日就好了。」 萧可惨白的脸这才稍稍恢复了一点正常,站了起来,冷冷地往四周一扫:「谁射的箭?」 萧靖也吓呆了,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在萧可面前跪下,颤声说:「陛下,臣原本是想射那只鹿的,没想到一时射偏了。」 「押下去,关进大理寺待审。」萧可面无表情地说。 萧靖咬了咬嘴唇,不服气地说:「陛下,我不小心射到了他,向他赔礼就是,为何要关我?」 萧可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不小心?你自己看看猎场,再看看文渊,这是不小心能射到的?我倒不知道,你的箭术能差到这种地步?」萧可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随意乱伤无辜,取人性命,这难道是萧氏子弟能做出来的事情?萧靖,你太让我失望了!」 萧靖发热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方文渊,垂下头来。 杨名刚从林子里出来,就看到这一团混乱,顿时呆了,几步冲到方文渊跟前,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噗通一声跪在萧可面前,低声到:「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萧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杖责二十,降为二等侍卫。」 方文渊这才从剧痛中清醒过来,挣扎着站了起来,低声恳求说:「陛下,你别生气了,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他们的事。」 萧可充耳不闻,一把抱起了他,大步往行宫走去。方文渊大窘,挣扎了一下:「陛下,你放我下来,这成何体统!」 萧可的双臂微微有些颤抖,低声说:「文渊,你别动了,你不知道,刚才那支箭朝你飞过去的时候,朕是有多害怕!」 到了行宫里,李公公迎了上来,一看这情形,吓了一跳,看着萧可把方文渊安置到床上,立刻去喊人张罗点补血的药膳。方文渊颇为紧张,看了看萧可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便讪笑着说:「陛下,你的样子刚才真是吓人,胆小一点的都要趴下了。」 萧可默然凝视着他,嘴角渐渐地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拿起来在唇边亲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他瞬间凝固的眼神,说:「文渊,在你面前,朕都是纸扎的老虎。」 方文渊骇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抽出手来,哆哆嗦嗦地说:「陛下……你怎么了?」 萧可温柔地看着他,低声说:「怎么了?亲了一下你的手就大惊小怪的,以前你还亲过我的脸呢。」 「那……那是小时候啊……」方文渊呐呐地说。 萧可站了起来,点燃了一支熏香,说:「别想这么多了,睡一觉吧,朕在外间处理些事情,醒了叫朕。」 方文渊巴不得他赶紧走,连忙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等到门关上了这才睁开了眼,举起了自己刚才被萧可亲过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贴在了脸上,甜蜜地笑了。 萧可一走出房门,脸便沉了下来,李公公不安地走了过来,低声说:「陛下,刚才不知怎么的,前殿忽然多了一个小厮,只是说要见陛下,要不要让人来绑了?」 萧可摇摇头,淡淡地说:「请他进来吧。」话音刚落,便听到田景文的声音闲适地响了起来:「陛下好胆识,景文佩服。」 v第二十六章 一身小厮服也挡不住田景文温雅隽秀的气质,萧可不得不承认,刚才他那一手行云流水,十分漂亮,让他心里微微发酸。 「多谢田公子救了文渊,刚才匆忙,忘记答谢了,田公子有什么要求,只要朕力所能及,无一不应。」萧可不动声色地说。 田景文不语,和萧可对视了片刻,仿佛可以看到四目之间,火花四溅。 「陛下,景文的确有个请求,不知道陛下能否应允。」田景文忽而笑了。 「只要不是文渊,田兄请尽管说。」萧可微笑着说。 「刚巧,在下就是想请陛下应允,不要再拿儿时的情谊再拘着文渊了,让他来去自由可好?偶尔得闲的时候,来看看陛下,把酒言欢,岂不是一桩美事?」田景文目光犀利地盯着萧可说。 萧可不由得一震,冷笑说:「田兄何出此言?难道文渊在你面前抱怨什么了不成?」 田景文诚恳地说:「文渊虽然狡黠聪颖,但却不懂朝中机变之势,你让他入朝为官,稍有不慎,便会成了他人倾轧的牺牲品。你看你只不过才刚对文渊恩宠有加,便有无数人嫉妒陷害,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陛下莫要等到酿成恶果才知道后悔。」 萧可沉默了片刻,笑着说:「多谢田兄提点。田兄放心,今后不会有人再有这个机会。」 田景文愣了一下,忍住气说:「陛下这是何苦呢?你有满朝的文武大臣,更有后宫无数的佳丽,文渊既无治国定邦之才,也无赏心悦目之貌,何不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呢?」 萧可冷冷地说:「田兄,文渊从来没有说过他不愿意呆在我的身边,你不要再危言耸听。」 「陛下,你可是掌握着大衍人的生杀大权,若要一个人死,哪有人能活过明天,文渊怎么敢对你说?」田景文的语声咄咄逼人。 萧可沉默片刻,淡淡地说:「田兄,我敬你是个人物,也不想恶语相向,只是有句话,我不得不告诉你,文渊他是我的人,就算他不喜欢在我身边,我也会让他喜欢上的,所以,田兄,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 田景文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拂袖而去。 萧可袖下的手捏得紧紧的,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耐不住,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方文渊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消失了这么多年到底在干什么?他真的如田景文所说的,不愿意呆在自己身边吗?所有的疑问慢慢爬上心头,慢慢地啃噬着他的心…… 方文渊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以后只觉得肚子咕咕乱叫,不由得站了起来,推开寝宫的门,没走几步,便看见萧可在前面的书房看书。李公公一见他就迎了上来,笑着说:「方公子怎么起来了,赶紧坐下好好歇歇。」 方文渊不免有些羞赧:「李公公,都是我扫了大家的兴,只不过手臂伤了而已,不妨事。」 萧可哼了一声:「叫你习武强身,你就会偷懒,不然怎么会连一支箭都躲不过,还要别人救。」 被萧可这么一说,方文渊顿时想起田景文来:「景文呢?你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异国人擅入皇家猎场,按律当斩!」萧可冷冷地说。 虽然明白萧可是在开玩笑,方文渊还是忍不住吓白了脸:「陛下,都是我的错,景文为人不拘小节,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他吧?」 萧可不语,努了努嘴:「先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喝了。」 方文渊的心里七上八下,勉强吃完点东西,可是看着那黑乎乎的药就不肯下嘴了。「陛下,这药太烫了,我拿回去喝。」 萧可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又递回给了他。 方文渊不干了,无赖地说:「太苦了,不想喝。」 萧可无奈,叹了一口气,招招手,一旁的宫女端上来一叠芝麻糕。「乖,先吃药,吃完吃这个。」萧可柔声说。 方文渊眼睛一亮,伸手想去拿,被萧可一把拍掉,他只好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地把药灌了下去。 萧可拿起一块糕,掰出一小块,塞进他的嘴里,取笑说:「还是这样怕苦,你一个人孤身在外也这样?」 方文渊觉得有些异样,却一时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吃了几口,忽然恍然大悟,哪有皇上给臣子喂东西吃的! 方文渊再也不肯吃萧可喂的芝麻糕,也坚持不肯在他的床上休息,萧可无奈,只好让李公公陪他回自己的屋里去。刚走出殿门,只见杨名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走了过来,在方文渊面前停住了,盯着他手臂上的箭伤看了一会儿,恨恨地说:「那个小王爷可真不是东西。」 方文渊看着他的后背,心里懊恼:「杨大人,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杖责。」 杨名安慰说:「我皮糙肉厚,没事,陛下已经手下留情了。」 「杨大人,你等着,我朋友有上好的伤药,我去问他要一点。」方文渊忽然想了起来,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只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争执声,「哐啷」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打在地上碎了。 不一会儿,田景文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瞅着杨名,扔过来一个小包,杨名伸手去接,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痛得呲牙咧嘴,小包也掉在了地上。 田景文嘲笑说:「杨大人,怎么连个东西都接不住?」 杨名哼了一声:「田公子,何必落井下石,乘人之危?」 v第二十七章 「好,哪日你伤好了,我们来切磋切磋。」 「好!」杨名应了一声,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小包,正要往里走,田景文又说:「那药膏可是价值千金,阁下如若不用,请完璧归赵。」 杨名诧异地掂了掂,笑着说:「田公子乃大楚世家,居然会这么小气?方公子送我的东西,我又怎么可能不要呢?」 田景文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屋里,还没坐下,便见李公公紧跟着走了进来,亲切地说:「田公子,陛下说了,你是来自大楚的贵宾,不能让你住在这种房间里,请随我去东头的贵宾殿。」 田景文摇头说:「不必了,我在这里……」 李公公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田公子,你不要为难奴才啊,事关两国的邦交,礼部吴侍郎即刻就要来拜会公子,还将在行宫中设晚宴款待公子,你在这里不方便啊。」 田景文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公公,轻哼了一声:「陛下真是深思熟虑,景文受之有愧。」 说完,田景文走到方文渊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文渊,你再也不可心存侥幸了,你的陛下,决不是你所能蒙蔽的。」 方文渊一凛,欲言又止,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又过了一会儿,萧可带着太医进来了,盯着太医帮方文渊换药。太医调好药膏,备好纱布,让方文渊脱去外衣。方文渊心里咯噔一下,说:「冯太医,这衣服早就破了,你就直接把衣袖剪了吧,脱上脱下的倒是麻烦。」 冯太医怔了一下,说:「方公子,这,这……」 方文渊鼻尖渗出了汗珠,求救似的看向萧可。萧可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儿,说:「冯太医,朕来吧,你回去歇着吧。」 冯太医连忙摇头:「陛下,这全是血,有碍观瞻,万万不可。」 「这换药朕难道还不会嘛,冯太医放心,包管比你那小徒弟包得好,不会砸了你的招牌。」萧可笑着说。 冯太医还想再说,一旁的李公公接到萧可的眼色,立刻拥着他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方文渊看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袖,颇有些窘迫,张嘴说:「陛下,把剪子给我,我自己来。」 萧可哼了一声,问:「还是想剪衣袖,不想脱衣服?」 方文渊的耳根发热,强自镇定:「我,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萧可神情自若地拿起剪子,小心地把他带血的衣袖剪了下来,露出了雪白的手臂,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心神一荡。 「陛下!陛下!」 方文渊的叫声传来,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又羞又窘的方文渊,低声说:「文渊,这里没人,叫我小可。」 方文渊怔了一下:「臣惶恐,臣不敢逾越。」 「我想听,我好久没听见你叫我小可了。」 萧可的语声轻柔,仿佛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方文渊不由得恍惚了起来,低声叫道:「小可……」 萧可心里大喜,凝视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以后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叫我小可,我喜欢听。」 说着,他手起刀落,把匆忙包扎的纱布剪了开来,伤口已经凝血了,只是看起来还是有些血淋淋的,方文渊忍不住「嘶」了一声。 「痛吗?」萧可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心疼地问。 「怎么会不痛……你……倒是被射上一箭试试。」方文渊吸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萧可咬紧牙关,飞快地清除了血渍,敷上药膏,缠好纱布,恨声说:「这个萧靖,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方文渊笑着说:「陛下,我和他素无仇怨,想来一定是箭偏了方向,你训斥他一顿也就是了。」 萧可摆摆手:「此事我会处理,你不用记挂在心。」 方文渊一想到那血气方刚的少年,不由得心里恻然,还想求情,却见萧可忽然凑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文渊,我这么辛苦帮你包扎,你赏我些什么?」 方文渊愕然等着他瞬间放大的脸,半晌才说:「陛下,我能有什么可以赏你?」 萧可古怪地一笑,飞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文渊你真香,我忍不住了。」 方文渊吓得从椅子上一个趔趄差点滚了下来,语声都变调了:「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萧可若无其事地说:「我很好啊,你大惊小怪地干什么?」 v第二十八章 方文渊后退了几步,警惕地说:「陛下,臣不是你那些嫔妃。」 萧可笑嘻嘻地说:「文渊你是不是吃醋了?」 方文渊恍然大悟:「陛下,你是不是又想捉弄臣?不要再玩那些小孩子的把戏了。」 萧可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敛起了笑容:「文渊,我说了,以后不在朝堂上,你叫我小可,你要再叫错,我就要罚你。」 「你罚我什么?」方文渊愣愣地问。 萧可沉着脸踱了几步,忽然凑到他的耳边促狭地一笑:「罚你来亲我一下。」说着,看着方文渊瞬间变色的脸,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 方文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萧可的背影傻了很久。他思来想去,自己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却百思不得其解萧可为什么忽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去找田景文商量商量,身后却一直跟着几个尾巴,说是陛下严令一定要贴身护卫,违令者斩。 翌日,萧可照例过来帮他换药,方文渊只觉得如坐针毡,偷偷看了他几眼,吞吞吐吐地说:「陛下,哦不,小可,其实我可以自己来。」 萧可看起来有点遗憾:「文渊,你偶尔叫错了不打紧,我喜欢罚你。」 方文渊满脸通红,讨饶说:「小可,你饶了我吧,别再捉弄我了。」 萧可轻哼了一声:「饶了你?没这么便宜。」 「我做错了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改就是。」方文渊提心吊胆地问。 「我等你自己想起来。」萧可若无其事地收了药箱,兴致勃勃地说,「走,我们去外面逛逛。」 行宫外十分热闹,昨日围猎后闹出了这么一出,大家都有些提心吊胆的,没想到今天萧可心情十分愉悦,叫大家把昨日的猎物都拿出来,晚上弄个烧烤大会,不够的今日各家再去猎场里打。 这下随从的武将和王孙公子兴致高涨,争相想在萧可面前露一手,带着各自的家仆,在大坪上忙乎得不得了。 萧可兴致勃勃喊人牵来了自己的汗血宝马,想去行宫旁的竹海散心。方文渊一见顿时松了一口气,恭谨地说:「陛下,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萧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文渊,谁说朕要一个人去了?」 方文渊愕然:「没有啊,不是有这么多侍卫陪着陛下一起去吗?」 「朕就想你陪着一起去。」萧可微微一笑。 「臣手伤了,拉不住马缰,让臣跟在陛下的宝马后面走路,陛下一定不忍心吧?」方文渊小心翼翼地说。 萧可沉思了片刻,展颜一笑:「文渊所言甚是,那朕就牺牲一下,勉强答应和你共乘一骑吧。」 方文渊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严词拒绝:「陛下,这于礼不合,臣不敢逾越,臣先告退了。」 说着,他一转身就想走。只可惜萧可的声音阴森森地在身后响了起来:「文渊,你是要自己上来,还是要人把你抓住了抬上来?」 方文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哆哆嗦嗦地说:「陛下,你……你这是在威胁臣吗?」 萧可没有说话,傲然抬起下巴,朝他伸出了手,方文渊左看右看,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让他钻进去。 方文渊被迫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萧可的马,坐在他的前面,这马背上仿佛长了刺一般,戳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山间小路崎岖,纵然是汗血宝马也有些颠簸,方文渊浑身僵硬地挺直后背,小心翼翼地和萧可保持着距离,不一会儿就浑身酸痛起来。 萧可叹了一口气,冲着身后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们会意,放慢了马速。 「文渊,我给你打了一只狐狸,叫人给你制件狐裘,天冷了可以穿。」萧可把头凑到方文渊的耳后,低声说道。 方文渊浑身一紧,死死地盯着萧可的手,胡乱地点了点头,忍了半天,终于说:「陛下,你离我远些,我觉着好热。」 萧可哼了一声,单手搂住了他的腰,炽热的气息在他的脖颈间流窜着,顿时,方文渊的耳后起了红潮。「文渊,你叫错了,过来亲我一下。」 方文渊吓了一跳,又羞又恼:「小可,我没有答应过,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你不肯?那我先记着,晚上的时候问你连本带利讨回来。」萧可笑嘻嘻地说,「你的腰好细,我喜欢。」 这话带着明显的调笑味儿,方文渊只当作没听见。 不一会儿,竹海到了,这一片竹海方圆数十亩,入鼻便是竹叶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翠竹苍劲挺拔,骑在马上,仿佛轻舟荡漾在竹的海洋之中;微风吹来,竹叶簌簌作响,俨如这世上最优美动听的乐曲。 萧可搂着方文渊一带,翻身下马,方文渊立刻挣脱了他的怀抱,萧可也不恼,只是脸带微笑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小可,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方文渊心里暗暗叫苦。 v第二十九章 「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而已。」萧可漫不经心地说,从竹竿上摘了一片竹叶,半含在唇边,呜呜地吹了起来。 方文渊不免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曾经的那个寂寞的少年,看到他走近时那一脸惊喜的笑容。他定了定神,笑着问:「什么事情?」 「人生苦短,何不纵情行乐?」萧可促狭地看着他。 方文渊瞪大了眼睛,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可……可我……是……男的……」 「哦?」萧可应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就算是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也可成为一段佳话。」 「小可……你疯了!你是明君,一代明君!祖父知道了,会把我杀了的!」半晌之后,方文渊大叫起来,抓着小可的胸口,哆哆嗦嗦地说,「太上皇要是知道了,也会杀了你的!你怎么会染上这种病!「 「那就杀吧,正好我们一起做个同命鸳鸯。」萧可满不在乎地说。 「你胡说八道什么!」方文渊捂住了他的嘴巴。 萧可深情款款地看着他,问:「怎么,文渊,你不愿意和我生死与共吗?」 「我……我当然愿意!」方文渊脱口而出,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阵慌乱,「不对……小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你的臣子,当然愿意为你而死。」 萧可的笑容渐渐地敛了起来,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方文渊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刚才的回答没什么大错,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萧可身旁,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不喜欢和我出来?」萧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不是,臣喜欢和陛下出来,但君臣之间,还是要有礼仪,免得招人非议。」方文渊说。 萧可凝视着他,缓缓地说:「文渊,你告诉我,你真的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萧可的声音仿佛含着无尽的诱惑,仿佛只要方文渊一点头,两个人就能永远地天长地久,没有任何的阻挠。方文渊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就在这一刹那,天空中传来了一声鸟的哀鸣,想来是被围猎的人射中了,一头栽了下来。 方文渊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恭谨地说:「臣不知道陛下说的是什么喜欢,但男女之情易变,君臣之情才能长久,臣愿一世都做陛下的臣子,永远陪伴陛下。」 萧可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仰天长笑起来。半晌,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文渊,和你开个玩笑,走,烧烤大会想必就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大坪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一堆堆篝火燃烧起来,为夜色平添了几分娇媚。方文渊想借口手痛回去休息,却仍然被萧可强迫留在了他的身边。 各家烤的野味流水一样地送到了萧可的面前,萧可兴致勃勃地每样拿了一份,又放到了方文渊的面前。 方文渊在别人艳慕的眼光中,硬着头皮谢了恩,看着这些食物发呆。萧可凑了过来,笑着说:「文渊莫不是手伤着了,不能自己吃?那朕来喂你可好?」 方文渊慌忙夹了一块野鸭肉往嘴里放:「陛下,臣能自己吃。」 只可惜,他伤的是右手,左手使筷,终究不能称心如意,手抖了抖,那块野鸭肉就掉到了地上。 萧可忍俊不禁,从自己的台前割了一小块羊肉,递到方文渊嘴边,柔声说:「来,这羊肉焦黄松脆,十分鲜美,你尝尝。」 方文渊低声哀求说:「陛下,你别这样,臣的胆子小。」 萧可笑嘻嘻地说:「你的胆子要算是小,那谁的胆子是大?快吃了,不然就是抗旨。」 萧可话里有话,让方文渊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抬眼看去,想从萧可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只可惜他的脸隐在夜色里,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顿烧烤大会,君臣尽欢,只有方文渊一人心神不宁。散场的时候,各家大臣们都有意无意地绕道方文渊面前套近乎,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一一应付。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躺在床上,这两天的事情象走马灯一样地在脑海里回放,萧可反常的言行让他煞费心思。想着想着,他惊跳了起来,心里隐隐有不妙的感觉,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踱起步来。 忽然,窗户外响起了叽咕的声音,方文渊一惊,迅速打开了窗户,一个黑影闪身而入,正是田景文。 「景文,这两天怎么不见你人影?」方文渊奇怪地问道。 田景文一身夜行衣,压低声音说:「文渊,我觉得不对劲。这几日一直有人暗中监视我,我一出屋,就会钻出来几个人,拉扯着我说东说西,不让我来找你,一定是你的陛下在捣鬼。」 方文渊呐呐地说:「是啊,他在我这里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他会不会知道什么了?」田景文的心一跳,担忧地问。 方文渊心乱如麻,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 田景文定定地看着他,郑重地说:「文渊,走吧,跟我一起走吧,乘着现在一切还有转回的余地。」 方文渊本能地摇摇头:「不,我不能走,他会伤心的……」 田景文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一阵「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随即,杨名在门口温言说:「田公子,夜凉露重,不要打扰方公子了,早些回去安歇了吧。」 v第三十章 田景文脸色一变,恨声说:「早知道不把药膏给你,让那小子多受几日零碎的罪。」 田景文不得不走了,临走前只是深深地看了方文渊一眼。方文渊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这一阵子和萧可相处下来,旧时的情谊和现在的萧可重叠在一起,让他无法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决绝地放弃。 方文渊思来想去,走出了房门,一旁的家仆想要跟着,被他拒绝了。可走出屋子,身后不知何时亦步亦趋了两个侍卫,无奈之下,他只得往萧可的寝宫走去。「两位大哥,别跟着我了,我去见陛下。」 身后的侍卫对望一眼,其中一个沉声说:「方公子,你就当我们是你的影子,不必在意。」 方文渊哭笑不得,只好慢慢地踱着步子,围着寝宫散起步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整个行宫的西头。忽然,从一个西头的小屋里传来了一阵训斥声,方文渊凝神细听,好像是一个人在傲慢地训斥一个下人。 「你们的主子都不在了,猎物当然都上缴了,我忙着行宫的事务都没顾得上理你们,你们现在就收拾收拾下山去,已经让你们多住了一天了,知足吧。」 方文渊愕然,忽然想了起来,这间屋子是他刚来的时候住的,现在想必就是寿王府的小王爷的住处。 「吴大人,猎物都被你拿走了,我们不说了;晚上的烧烤大会没我们的位置,我们也不说了;只是你叫我们现在下山有些强人所难了,小王爷犯了错,被囚禁了,又不是我们整个寿王府都遭了难,不至于连个行宫最荒僻的住处都没有了吧?」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亢不卑,有礼有节,让方文渊心里暗自叫好。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羞恼,厉声喝道:「这里怎么轮得到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家仆伶牙俐齿的?让你们走就走,啰嗦什么!」 方文渊一听,正是那个礼部侍郎吴潜的声音,心里对寿王府的人颇有些同情,就往那屋里推门走了进去,笑着说:「吴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真是辛苦啊。」 那说话的几个人看了过来,只见那个家仆挺年轻,眉目俊朗,一双眼睛分外闪亮,只是一见方文渊,怔了一下,双眸立刻黯淡了下来。 「原来是方公子,」吴潜哈哈一笑,迎了上来,亲热地说,「这正是寿王府的家仆,萧小王爷被押往大理寺了,留下这些人,赖在这里不肯走。」 「胡说八道!」那家仆火了,被身旁几个年纪稍大的寿王府侍卫拉了一把,噔噔地后退了几步,推到了后面,却还是不甘心地说,「我们没有陛下的命令,怎么敢走!」 吴潜眉头一挑,正要发怒,方文渊赶紧说:「吴大人何必和一个小小奴仆计较,失了身份。来来来,外面月色正好,吴大人赶紧去月下散步吧,留他们再住一宿,明天走也不迟,陛下那里我担着。」 吴潜悻悻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家仆,说:「看在方公子的面上,饶了你,明天别让我再看到你!」说着,笑眯眯地冲着方文渊拱了拱手,往外面去了。 那家仆从侍卫身后探出头来,哼了一声说:「狗眼看人低!自己靠什么爬上去的,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方文渊忍俊不禁,冲着他伸出个大拇指摆了摆。 那家仆见吴潜走远了,便走到方文渊面前,打量了他几眼:「喂,你就是那个被我……我家小王爷射中的那个方公子?」 方文渊点点头,笑着说:「如假包换。」 「你也不能都怪我家小王爷,」家仆的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一闪而过,笑嘻嘻地说,「谁让你本事那么差,连支箭都躲不过去。」 「说的也是,在下这就回去修习箭术,就此告辞了。」方文渊含笑说着,转身要走。 「哎,你等等!」家仆忽然大声叫道,方文渊回头一看,只见他眼神中略带着带着探究,说,「你不会要我……我们小王爷的性命吧?」 方文渊失笑说:「我已经向陛下求过情了,陛下也只不过想要给他一个教训,放心,过几天就没事了。」 家仆松了一口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展颜一笑,低声说:「多谢方公子援手。我叫萧泠,有缘再见。」 这个家仆言语进退有礼,尽管他竭力隐藏,但身上那股华贵的气息仍然让人无法忽视,方文渊心里有些狐疑,实在想不出寿王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莫不是达官贵人之后遇难了被贬黜为奴?那也实在太可惜了。 被这件事情一搅合,方文渊想去觐见萧可的心思顿时淡了,路过寝宫的时候犹豫了片刻,正想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却见宫门口依稀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李公公。 「方公子,这是去哪里了?」李公公笑着打招呼说。 「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慌,四处随便走走,这就去睡了,公公你也早些安歇。」方文渊回礼说。 「其实陛下也还没睡。」李公公冲着他挤了挤眼。 方文渊愣了一下,说:「陛下每日都这么辛劳吗?公公多劝劝陛下,朝务永远都做不完,晚一天也不打紧。」 李公公简直要在心里哀嚎了:方公子,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啊,陛下等着你主动去看他呢。「陛下只听方公子你一个人的,我们做奴才的,不敢多嘴。」 这话一听,方文渊就觉得萧可今天的心情一定不好,再加上这两天萧可古怪的反应,这时候去见他简直是自己找死,他讪笑着说:「李公公,我好好回去想想怎么劝解陛下,明日再来。」 李公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急匆匆地往自己的屋里走去了,哎哎地叫了几声,正想去追,只听得里面有个声音冷冷地说:「他既不肯来,且随他去。」 翌日,行宫里的众人都感觉到了萧可的好心情一去不复返,阴沉着脸,看人的眼色都带着一股森然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心里打颤。礼部侍郎吴潜不知道,一大早就跑来献殷勤:「陛下,臣早起发现林子里又来了只小白狐,贵妃娘娘念着狐裘好久了,不如臣让侍卫们再去打一个?」 萧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库房里好多狐裘,随便拿一个给佩箐就是。」 吴潜碰了一鼻子灰,呐呐地说:「陛下说的是,陛下还要不要再去打猎?臣让人去准备准备。」 v第三十一章 「打什么打,没心情了,回宫去,朕有要事要处理。」萧可皱着眉头说。 吴潜不敢多言,一溜烟地跑出去准备回宫事宜了。 一路上,萧可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面,方文渊和众位武将一起,离萧可远远的,杨名看着萧可的脸色,实在忍不住说:「方公子,你和陛下吵架了?」 方文渊嘘了一声:「杨大人,可别胡说八道,我可没这个胆子。陛下心情不好,我们都少惹他。」 「方公子,只要你过去,我保管陛下的脸色就会好起来的。」杨名撺掇说。 「我怕陛下又捉弄我,」方文渊愁眉苦脸地说,「这两天在山上,没几个人看到还好,这要是在京城,陛下再捉弄我,只怕我的名号第二天就传遍整个京城,非得被人骂死不可。」 「能被陛下捉弄,是我们做臣子的福分。」杨名一本正经地说。 方文渊斜了他一眼:「哼,我看你是背伤好得太快了。」 说说笑笑间,几个时辰的路一晃眼就到了。方文渊眼看离方府越来越近,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向萧可告辞。萧可看着他,沉默良久,缓缓地说:「朕送你回府。」 「臣惶恐,陛下万金之躯,万万不可,这么点路……」方文渊想要婉言谢绝,可萧可的眼睛冷冷地扫了过来,这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出口了。 两个人策马前行,方文渊落后半个马身,心神忐忑地跟在萧可后面,眼看着萧可不时地回头看他,好像若有所待,心里暗暗叫苦。他深知萧可必然看出了什么破绽,只是不知道这破绽有几处,到了什么程度,现在他只想着赶紧回家,和祖父他们商量下到底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方府到了,方文渊如释重负,下马朝萧可告了别正待走,忽然听到萧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方文渊!」 方文渊一凛,垂首应道:「臣在。」 萧可俯视着他,良久,他略一弯腰,将马鞭柄抵在方文渊的下巴上,方文渊被迫抬起头来,对上了萧可的眼睛。「有些事情,自己坦诚是一回事,被人揭穿又是另一回事。文渊,你这么聪明,想来一定明白这个道理。」说着,他轻笑一声,拨转马头走了。 方文渊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心里五味陈杂。 翌日,早朝之后,方太师和方思瑜单独求见萧可,方太师一脸忧伤,叹气说:「文渊顽劣,围猎的时候又给陛下添麻烦了。」 萧可对这位三朝元老十分尊敬,连忙宽慰说:「太师这是哪里的话,都是朕不好,没有照看好文渊。」 「唉,左右都是老臣教孙无方,文渊顽劣,文荇,唉,老臣都无颜去见太上皇啊。」方太师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陛下,你就成全了老臣,让文荇从此皈依佛祖,修身养性。」 萧可佯作沉思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说:「事已至此,朕还有什么好说,就依太师所言就是,只是朕有一个要求。」 方太师只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扑通落了地,忙不迭地说:「陛下何出此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臣。」 「太师,朕和文渊自小情笃,就算文荇不在朕的身旁了,朕也希望文渊能陪在左右,永不分离。」萧可恳切地看着方太师说。 方太师傻了,和方思瑜对望一样,谨慎地说:「陛下言重了,文渊本来就是陛下的子民,更是陛下的下属,只要不违背天理良心,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老臣不敢有二话。」 萧可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方思瑜,笑着说,「方卿,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方思瑜微微一笑说:「伯父的意思,也是臣的意思,就是文渊有时候不知天高地厚,陛下多多包涵。」 萧可心里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忍不住又想敲打敲打那个让他又恨又爱的伴读,淡淡地说:「文渊岂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么简单,简直是胆大包天。」 「哦?不知文渊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惹怒了陛下?」方思瑜佯作好奇地问。 「你去问问文渊吧,」萧可轻哼了一声,「顺便告诉他,事不过三,让他自己到朕跟前来领罚来。」 「臣遵旨。」方思瑜恭声说着,方太师也鞠了一躬,正准备退出去。萧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方卿,对了,那只猫挺可爱的,朕挺喜欢,什么时候给朕也找一个来,让文渊帮朕养着。」 方思瑜一时之间有些莫名其妙:「什么猫?」 萧可一愣,心里颇有些狐疑,心念一转,不动声色地说:「就是文荇身旁那只花狸猫。」 方思瑜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就是那只花狸猫啊,臣这就去帮陛下找一个来。」 萧可微笑着送走了方太师和方思瑜,心里疑云顿起:看起来那只品种怪异的波斯猫根本不是方思瑜所赠,那深居简出的方文荇是从哪里得来的?再细想,方文荇屋里的小果子和花茶都不似凡品,他从来没有在宫里看到过,她又是从何处得来? 萧可只觉得自己的皇后忽然变得有些神秘起来,仿佛长乐殿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不过他没心思去细想方文荇的事情,满心满脑都是方文渊的一颦一笑,加之这两天事务繁忙,他根本也没时间去想。废后不是件轻易的事情,需报礼部,改皇室族谱,撤出宗庙,收回金宝、金册、金印……林林总总,加之萧可总想着自己亏欠方文荇,不想让她和方家太过难堪,对所有的琐事都反复推敲。 寿王府因小王爷萧靖的事情也面圣求情了好几次,寿王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病急乱投医,找了吴贵妃、萧淑妃,只是那两个人都是八面玲珑的货,应得不痛不痒的,见萧可还没有放人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多去自讨没趣。 乾王萧子裴去查那家商户,渐渐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发现这家商户除了大楚和大衍之间的商品贩卖,还经营着西凉和西域的特产,老板眼光独特,所有的货品都是从产地直接运过来,好多都是珍稀之物,只此一件,因此甚得京城众多高档商家的追捧。 这家商户十分奇怪,一年只做两次生意,夏一次,冬一次,开卖的时候分为贵宾和普客,但问及这家的老板,京城的商家都不太知道,只知道在北街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店面,店里只雇了两三个伙计,进到店里去问,伙计们都爱理不理的,根本没有做生意的样子。但物以稀为贵,这几年下来,这夏冬两次的开卖居然被京城的商家们哄抬成整个商界的一大盛事,就好像宝启斋每年的书画品鉴会一般。 v第三十二章 眼看着离夏季的开卖不远了,萧可和萧子裴决定等到那时看看他们开卖的货品是什么,老板是谁,到时候再做定夺。 商量完这件事,萧子裴忽然想到了什么,打量着萧可,笑着问:「陛下这几日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有这么明显吗?」萧可颇有些诧异,「朕还以为自己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呢。」 萧子裴不禁莞尔:「陛下,你的眉梢眼角都有股喜气,想当初臣在镜子里看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 「莫不是皇兄喜欢上芷姐姐的时候?」萧可打趣说。 萧子裴点点头说:「所以,陛下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说出来臣帮你参谋参谋。」 「佛曰,不可说。」萧可神秘地笑笑,「到时候告诉你们,吓你们一跳。」 萧子裴啧啧响了两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陛下应允了方家的请求,莫不是……」 萧可被说中了心事,不由得讪笑说:「这个还不急,朕还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喜欢朕呢。」 萧子裴吓了一跳,呐呐地说:「陛下,难道说你还是单相思?」 「十有八九他是喜欢朕的,但是,朕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萧可想来想去,颇有些忧虑。 「陛下,臣有一招,所向披靡。」萧子裴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秘笈,皇兄快说。」萧可着急地问。 「死缠烂打、没脸没皮。」萧子裴奉送了八字秘笈。 萧可念着这八字真经,终于在这天下午李公公一溜儿小跑进来,在他的耳边禀告说:「方公子在宫外求见。」 萧可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脸色一沉说:「宣他进来。」 不一会儿,方文渊进来了,朝萧可行了一个礼,萧可却自管自拿着一本书看着,连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 方文渊嘿嘿一笑,凑了过去,问:「陛下在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萧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谁准许你靠得那么近?好好给朕在那里站着!」 方文渊一愣,委屈地说:「陛下不如再罚臣跪着反省吧。」 萧可淡淡地说:「好啊,不如你去大理寺领罚吧,不知道你这些个胆大包天的罪行要跪多久。」 方文渊咬了咬嘴唇,转身就要走。 「站住!」萧可大喝一声,「你去哪里?」 「我去买根绳子吊死算了,省得活着在大理寺受这份零碎的罪。」方文渊心里难过,低声说。 「你!」萧可气急,几步冲到他身后,一把把他拽了过来,「你就会胡说!你要是再提什么死不死的,我就……我就……」 萧可忽然说不下去了,只见方文渊的眼里隐隐浮起了一层水花,双眸被水一浸,显得分外剔透;双唇微启,欲语还休,唇色红润,仿佛一块上好的润泽的红色玛瑙。他看着看着,胸口一热,仿佛魂魄都被吸引了一般,低下头去,含住了那张红唇,慢慢地吸吮着,感受着它的甜美和芬芳……渐渐地,他不满足于红唇了,用手紧紧地扣住了方文渊的脖颈,缓慢却又坚决地撬开了他的唇齿,在他的温暖的口腔里梭巡……这肖想已久的滋味是如此得美妙,萧可觉得自己仿佛要溺毙在这热吻里。 良久,萧可松开了方文渊,意犹未尽地用舌头在他的唇瓣上描绘着轮廓,低声说:「文渊,你再胡说,我就这样亲你。」 方文渊眼神迷离,双颊酡红,怔怔地看着萧可,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半晌,他打了个激灵,猛地推开了萧可,噔噔地后退几步,摸着自己的嘴唇,颤声说:「陛下,你疯了!」 萧可凝视着他,恨声说:「我是疯了,文渊,你居然瞒了我这么多年,害得我一直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居然染上了龙阳之好。」 方文渊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说:「陛下,不是的……臣不是故意的……不对,臣一开始是故意的,可后来……」 萧可心生不忍,可转念一想,这次要是再不好好给他个教训,他以后不知道还要生什么歪念来骗自己。于是,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冷冷地说:「好,文渊,我现在听你说,你把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我是舍不得治你的罪,但是,你的祖父、你的堂叔一家子、你方府里的人我是不会舍不得的。」 方文渊茫然看着他,想了一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萧可心里着急,沉着脸提醒说:「为什么会女扮男装进宫做我的伴读?」 「我自幼父母双亡,祖父怜我,从来不拘着我学女孩子家的东西,从小把我当成男孩养大。」方文渊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中,「我被祖父惯得十分调皮,整日野在外面。十二岁那年,我陪祖父进宫参加赏春宴,就……就看到了陛下。」 「哦?你这么早就见过我?」萧可颇有些诧异,不免兴致勃勃地问,「当时我是怎样的?」 方文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说:「陛下当时孤身一人坐在大大的桌案边,坐得笔挺的,看起来十分寂寞,不知怎么的,臣就有个念头,想要进宫陪伴陛下。臣求了祖父好久,祖父才不得不同意了。」 v第三十三章 萧可十二三岁的时候正是最潦倒的时候,他自幼和母亲言乐之流落在外,十二岁才认祖归宗,当时大皇子萧鸿早已经羽翼丰满,明睿帝萧帧为了保护他,对他颇为冷淡,初入宫中,什么规矩都不懂,母亲言乐之为人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从来不会和人勾心斗角,他最大的依仗义姐——言芷当时还没入朝……可以说,当时他就是一个落魄的六皇子,没人看好他的将来。 萧可摸了摸下巴,心里不由得飘飘然起来:「文渊,看起来,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啊?我还以为是老太师一定要送你进宫,却原来,是你自己一定要来。」 方文渊的耳根渐渐红了起来,垂首说:「陛下真是喜欢自欺欺人,当时臣才十二岁,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情。」 萧可满意地看着他的脖子,心里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再将他搂进怀里狠狠地亲上几口。他虽然有了这几个嫔妃,却一直不太喜欢这春色之事,亲吻更是浅尝即止,到了今天,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碰上真正喜欢的人。「那你这几年来躲着我,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想了想,又问。 方文渊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良久,他抬起眼来,看着萧可,低声说:「陛下,臣隐瞒身份,以女子之身入朝,犯了欺君大罪,不论陛下如何责罚,臣都毫无怨言,只是陛下再也不要捉弄臣了,会让人误会,也有损陛下的清誉。」 「会让人误会什么?又会让谁误会?」萧可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咄咄逼人地问。 方文渊怅然看着他,心一横,说:「臣会以为陛下对臣心有所属,情有独钟。」 萧可满心的欢喜快要爆炸了,勉强掐了掐自己手心,让自己不要喜形于色。「如果我说是呢?」他缓缓地说。 方文渊怔了一下,轻笑起来:「怎么可能,陛下,你不要和臣开玩笑。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芷姐姐,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入你的眼;出使大楚以前,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对文荇好一辈子,结果登基以后就娶了吴贵妃、萧淑妃。陛下乃天子,天子之情,向来就不是谁可以独钟的,我明白得太晚了。」 萧可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才说:「文渊,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这不是才知道你是女的吗?如果早几年就知道了……」如果早几年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会怎么样?萧可一下子有点说不下去了。 「陛下,臣自幼陪伴你,感情甚笃,而如今你一下子知道臣是女子之身,觉得有些新鲜好奇,等这一股劲儿过去就好了,你就不会有这样的错觉了。」方文渊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 「等等!」萧可顿时觉得脑中一团乱麻,他定了定神,迅速地捕捉到方文渊语句中的漏洞,「好,你的意思我喜欢你是错觉,对不对?」 方文渊点了点头。 「这股劲儿马上就会过去,对不对?」 方文渊想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以前你说的那个心上人就是我,对不对?」 方文渊顿时怔住了,慌乱地说:「不是……陛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萧可蛮横地拉着他的手使劲一拽,把方文渊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强迫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文渊,你看着我的眼睛,对还是不对,别的话我都不想听。」 方文渊失神地盯着他,萧可只觉得手心微微出汗,一颗心仿佛被手捏住了一半,是松是紧,吊在那里,喘不过气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文渊终于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萧可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在他唇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他的唇色变得绯红。「好,你既然不信,那就陪在我身边,看我这股劲儿什么时候会过去。」 方文渊瞠目结舌:「陛下,你怎么这么霸道!」 「不,不是霸道。」萧可搂着他,将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轻轻摩挲,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浅浅的香味,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喜乐安谧,「文渊,我喜欢你,不是一时的新鲜好奇,时间会证明这一切的。」 方文渊挣扎了一下,却抵不过萧可的力气,渐渐地,他心里也自暴自弃起来:算了算了,自己千算万算,也敌不过老天爷的捉弄,反正自己本来也就是他的人,陪在他身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等他腻了再求去也不迟。 两个人静静地搂在一起,整个屋子里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忽然,方文渊想起了什么,不甘心地问:「陛下,你什么时候看出破绽来了?」 萧可在他头顶轻笑:「那天在行宫我们俩一起躺在那块大石头上的时候,你一扭头我就看到了你的耳洞,什么时候打的?我记得以前没有。」 方文渊轻噫了一声,一丝慌乱一闪而过,佯作懊丧地说:「我一直用一缕头发胶着这耳洞,难道那天忽然脱了下来?」 「不只是头发脱了下来,你这疤也有点翘起,再说了我那几天一直摸着你的手和腰,以前所有的疑点都印证了,骨骼纤细,身体柔软,不是个女的是什么!」萧可笑着用手指搓了搓耳畔那浅浅的疤痕,却见旁边的皮肤都红了,那疤痕却纹丝不动。 「咦,今天这疤怎么这么牢?」萧可奇道。 方文渊又羞又恼,拉开了他的手说:「要加点水才行,搓得我好痛。」 萧可哼了一声,把他的脸掰了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对视着,良久,萧可郑重地说:「文渊,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骗我了,知道吗?」 方文渊心里一颤,低声说:「陛下,臣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臣骗你的时候,心里……心里也很苦……」 「所以,以后不准再干这样的傻事了,伤人又伤己,有天大的事情,都和我说。」萧可喜滋滋的说。 方文渊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萧可初尝情事,缠着方文渊腻了一个下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吃完下午的点心,萧可突发奇想,非得让方文渊画一张两人并肩而立的肖像,还立刻喊人拿来了宣纸和笔墨,兴致勃勃地磨了起来。 方文渊随手涂了几笔,萧可一看,不满意地说:「草水先生的画就这样?文渊你用点心好不好。」 方文渊哭笑不得:「陛下,作画又不是吃东西,想吃就吃了,臣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灵感都没有。」 v第三十四章 「这么麻烦,你回去好好静下心来,揣摩揣摩,然后照着我画。」萧可笑着说。 方文渊凝视着萧可,低声说:「陛下的样子,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不用照着。」 萧可顿时心花怒放,指了指自己的脸说:「还喊我陛下,叫我小可。罚你过来亲我一下。」 方文渊脸一红,刚想逃开,却被萧可一把抓住,被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叫了好几声小可。 两个人象以往一样闹了一会儿,方文渊看看天色渐晚,犹豫着说:「小可,我要走了,晚了祖父又要骂我了。」 萧可颇有些不舍,皱着眉头说:「太师就是这点不好,老是拿着宫规说事。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想你走。」 方文渊微笑着说:「那不然你亲自和祖父去说?祖父自然不敢骂你。」 「可他会打你,这不就好像打在我身上一样。」萧可悻悻地说。 方文渊凝视着他,心里一暖,说:「那你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这两天祖父心情也不太好,等文荇的事情一了,我就再来找你,以后永远陪在你身边。」 萧可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安地问:「文渊,文荇的事情,你不介意吧?我答应了太师的要求,固然是因为文荇在宫里的确不快乐,但私心里更是因为我想把和我并坐的那个位置留给你。」他停顿了片刻,深情地看着方文渊,又道,「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一睁开眼就看到你,文渊,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了,你难道是对我下了蛊不成?」 方文渊心里感动,鼓起勇气,主动踮起脚来在萧可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低声说:「小可,我也是。你等我,我愿意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这阵子吴潜吴侍郎和吴太傅都是满面春风,一些熟识的官员私下里都开始恭喜不断,说是吴贵妃独宠后宫,不日必将荣登后位。吴潜负责方文荇废后事宜,跑前跑后忙个不停,两日之内就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就等第二天萧可下圣旨,安排收回皇后宝册、宝印,送出皇宫即可。 萧可看着吴潜送上来的奏折,看着看着,心里忽然觉得对不起方文荇。大婚后,他曾经也想对方文荇好过,只可惜方文渊在他心里的分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让他无法面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因此,吴贵妃和萧淑妃相继进宫后,他的确舒了一口气。 后来,方文荇的行为愈发古怪,整日里呆在长乐殿不肯出门,偶尔见面也是一副贪财、谄媚的模样,惹得萧可愈加避之不及,只是把赏赐源源不断地赐往长乐殿以弥补自己的亏欠。 现在,她马上就要离开皇宫,萧可心里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想了想,吩咐李公公摆驾长乐殿,去和方文荇告别。 长乐殿门外冷冷清清的,萧可心里颇有些伤感,阻止了正要大声唱喏的李公公,悄悄地推开门往里走去。忽然他怔了一下,只听得里面几个宫女嘻嘻哈哈地笑着,来回飞奔着,一点儿都没有被废黜出宫的悲伤,反而洋溢着一股欢乐的气息。 「屏姐姐,我们出去后真的可以自在地走动吗?」 「你这小丫头,小声点说话。」 「屏姐姐,娘娘答应我了,可以让我去读书识字。」 「别叫娘娘了,要叫小姐。」 …… 萧可阻止了身后的人,示意他们退到门外,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他认得那个领头的掌事宫女,叫方屏,是方文荇从方府带过来的,一直跟在她身边。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皇后呢?」萧可冷冷地问。 几个在收拾东西的宫女吓了一跳,一看是萧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正想请安,萧可冷冷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许出声。 方屏脸色有些发白,咬了咬嘴唇,心一横,大声说:「给陛下请安!」 萧可阴鸷地看了她一眼,阴森森地问:「你是在给谁通风报信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方屏眼看着萧可要往里走,情急之下,拽着萧可的衣服说,「陛下,这几日娘娘心里悲伤,只怕言语无状冲撞了陛下,请陛下稍缓些进去,奴婢去劝娘娘出来觐见。」 萧可怒极反笑,一下就扯出了自己的衣服,大步往内殿走去。 内殿里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萧可推门一看,只见那只波斯猫「喵喵」叫着在屋子里乱窜,地上一片狼藉,宣纸、墨汁,还有一盘芝麻糕。在这一瞬间,萧可忽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种可怕的想法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屋里乍眼一看没有人,案几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几支笔,笔尖上的墨汁还没干,显然刚才有人在这里作画,屋角的屏风下隐隐有个衣角,萧可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哑声说:「出来。」 良久,一个人影慢吞吞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上裙子上都是黑黑的墨汁,正是方文荇。她惶然看了萧可一眼,垂下脑袋,行了个礼说:「陛下,你怎么来了。」 萧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说:「文荇,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方文荇拍了拍脸,一脸害怕的样子,顿时脸上也印上了几个黑印子。「刚才小白一下子蹿了出来,把我都吓坏了,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我都没脸见陛下了。」 萧可踱了几步,走到屏风后,只见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文荇这是在画什么呢?能否让朕见识见识?」萧可淡淡地问。 「臣妾什么都不会画,只是心血来潮而已。」方文荇从地上捡起了几张纸递给了萧可,只见纸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线条。 萧可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看了几眼说:「这算什么,出宫以后和文渊好好学学,也可打发打发时间。」 v第三十五章 方文荇应了一声,忽然,那只波斯猫蹿到了那盘芝麻糕的旁边,喵呜喵呜地叫着,看方文荇没有阻止它的意思,趴在芝麻糕上舔了起来。 萧可凝视着那盘芝麻糕,拢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握住,青筋爆起:方文渊生辰时自己莫名变少的冷面和芝麻糕、在景阳殿里撞到方文荇时一闪而过的疑惑、波斯猫的来历、长乐殿众人的反常、方文荇居然会作画……良久,他若无其事地说:「文荇,你明日就要走了,君前失仪的事朕就不计较了,只是你的掌事宫女要好好教教规矩。」 一旁紧跟而来的方屏神色紧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说:「陛下,都是奴婢的错,不关娘娘的事,奴婢只是心疼娘娘。」 萧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点头说:「看来你是忠仆,朕很开心。」 「多谢陛下开恩!」方屏叩了两个响头。 萧可调转视线,凝视着方文荇,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笑着说:「文荇,这是朕最后一次见你了,此后但愿你平安喜乐。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朕说的吗?」说完,他屏息看着方文荇。 方文荇有片刻的失神,半晌,她垂首说:「陛下,你多保重身体。」 萧可定定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大步地朝外面走去。 时值夕阳渐渐西落,整片的红霞映得天空瑰丽无比。萧可站在长乐殿前,仰头望着夕阳,只觉得眼内一阵刺痛。他闭上了眼睛,不由得踉跄了几步,一旁的杨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急声问:「陛下,你怎么了?」 萧可喉咙发哽,半天才喃喃地说:「杨名,为什么人心这样难以预测?为什么一片真心总是被人践踏?为什么这世上总有这么多谎言?」 杨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呐呐地说:「陛下,难道还有谁敢骗你不成?」 萧可茫然四顾,胸口一股浊气憋得他几乎要背过气去。「朕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难道真的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朕吗?」 杨名心里发怵,也不敢多言,只是跟在萧可后面,随着他缓步往寝宫走去。 眼看着就要到寝宫了,远远地,只见吴贵妃站在殿门外来回踱着步,一见萧可回来,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赶了过来,急急地说:「陛下,臣妾正有要事回禀。」 萧可漠然挥挥手说:「朕今天累了,佩箐明日再说。」说着,越过吴贵妃就往里走去。 吴贵妃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叫道:「陛下,是关于皇后娘娘的事情!」 萧可整个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森然问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萧可的眼神如此得凶狠,让吴贵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定了定神,往四处看看,低声说:「陛下,此处人多眼杂,我们去里面说。」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萧可和杨名一身夜行衣,隐在景阳殿内。景阳殿是萧可还是太子的时候居住的寝宫,在长乐殿的西北角,掩映在一片绿荫丛中,不是很大,却胜在设计精致。萧可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对这里的每一寸角落都十分熟悉,当初,他和方文渊为了能偷偷溜出宫去,发现了后殿的围墙边上有一个豁口,隐藏在树丛中无人注意;如果从这个豁口出去,绕一个弯,就可以到看守松懈的冷宫。 少年时的萧可和方文渊把那个豁口改扮了一下,挖得大了一些,可以容一人爬出,又在那里放了些伪装,从外表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借此偷偷出宫了好几趟。后来年岁渐长,就渐渐地把那出口忘了。 萧可登基后,心里怀念当初和方文渊那段情谊,景阳殿一切景物如常,只是安排专人打扫,再也无人入住。 微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萧可坐在那棵最高的老槐树的枝杈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洞的方向,脑子里乱成一片。他一会儿笑话自己太多疑,怎么会这样去怀疑方文渊,一会儿嘲笑自己太傻,居然会这样被人骗得团团转。吴贵妃的声音不时地在他的耳边反复着,让他几乎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陛下,臣妾数次看到姐姐偷偷摸摸地溜到景阳殿。」 「姐姐和人在景阳殿幽会,臣妾不敢靠得太近,但是,千真万确,那人是个男的。」 「陛下对姐姐这么好,就算废后也帮她想好了出路,可姐姐居然这样对陛下,其心可诛!」 「姐姐必定和人有染,如此秽乱宫廷,陛下轻饶不得啊!」 …… 远处传来了打更声,已经是子时了。杨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低声问:「陛下,丑时将过,这里没什么动静,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萧可摇了摇头,纹丝不动。 不一会儿,景阳殿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身影飞速地闪身而入,靠在门上,谨慎地打探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然后他蹑手蹑脚地沿着院内的小路从侧殿的旁边绕到中庭,又从中庭绕到后院,显然对景阳殿内的布局十分熟悉。 到了后院的围墙边,那个身影站住了,往四周警惕地看了看,发出了叽咕叽咕的叫声。借着月光,那个人的脸一下子呈现在了萧可和杨名的面前:眉如新月弯弯,眼似清泉灵动,一身月白色襦裙微微抖动,正是大衍皇后方文荇。 萧可一下子捏紧了拳头,无边无际的愤怒席卷而来,原来,那个贪财胆小、深居简出的皇后都是装的!她居然就这样骗了他四年! 萧可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杨名一见心里着急,把手搭在萧可的后背,嘴唇努了努,示意他不要生气,外面有人! 立刻,一阵轻轻的衣袂声响起,旋即,墙边的草丛一阵窸窣声传来,一个身影站在了方文荇的面前,一身夜行衣,身材修长,面似桃花,如萧可想得一模一样,正是田景文。 远远地看去,两个人影一黑一白,一高一低,俨如一对璧人,方文荇看起来十分高兴,一会儿跺脚嗔恼,一会儿笑靥如花,一会儿眉头深锁,田景文也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些什么,神态亲昵。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田景文凝神细听,和方文荇说了句什么话,就一头钻进树丛里走了。 v第三十六章 方文荇痴痴地站在原地看着田景文消失的地方,良久,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往殿门走去,和来的时候急匆匆的模样不同,她走得很慢,间或摸摸路边的绿树,又摸摸墙角的方砖,看起来仿佛有点恋恋不舍的模样。经过那棵老槐树下面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仰起头来,留恋地抱了一抱树干,将脸贴在了粗糙的树皮上,低声不知道呢喃着些什么。 杨名躲在枝杈上,看着方文荇,心砰砰乱跳,绕是他再大大咧咧,也看出来了不对劲:这皇后娘娘莫不是就是陛下心心念念的人?再看看萧可,面上毫无表情,眼睛毫无焦距地落在方文荇的身上,不知是喜是怒。 他无来由地觉得一阵恐慌,心里暗暗念道:方公子啊方公子,你终于把陛下惹怒了!这可怎么收场! 终于,方文荇松开了树干,最后看了一眼老槐树,看了一眼景阳殿,悄然闪身出了殿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翌日早朝,满朝文武都屏息等着萧可最后的废后旨意,这意味着今后朝堂上各种力量和风向的转变:吴太傅满面含春,方太师面沉似水;吴侍郎喜形于色,方尚书面无表情。 这时众人的一只脚踏了出去,另一只脚却一直被萧可掉在半空,落都落不下来。萧可不紧不慢地处理着朝务,丝毫不提废后的事情,直到快要退朝的时候,吴潜看起来都鼻尖冒汗了,忍不住上前启奏说:「陛下,皇后娘娘的事务臣已经处理完毕,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下旨?」 萧可淡淡地说:「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务?朕怎么不知道了?」 吴潜顿时傻了眼了,方文荇在没有废后之前仍是大衍国母,他一个礼部侍郎怎么敢胡说八道?「这个……就是……陛下前几日交给臣做的事情……」说着说着,他的鼻尖冒出了汗珠。 一旁的方思瑜也急了,心一横,也顾不得这是在大殿上,上前启奏说:「陛下,吴侍郎说的就是皇后娘娘出家修行的事情。」 萧可盯着方思瑜,很久没有说话,渐渐地,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转瞬即逝。「方爱卿此言差矣,出家修行只不过是朕的一时气话,皇后自入宫以来,温娴体贴,和朕感情甚笃,偶有俏皮天真之举,却瑕不掩瑜,乃本性率真而为之。俗话说的好,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朕的气话朕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难得众位爱卿还记得。」 方思瑜也傻了,半晌才说:「陛下,这这这,前两天不是明明已经说好了……」 萧子裴上前一步,朝方思瑜使了一个眼色,躬身说:「陛下说得甚是,既然陛下没有此意,我们做臣下的自然毋庸置言。」 吴潜急急地说:「萧王爷,不是这样的,下官已经把陛下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这个……」 一旁的吴太傅重重地咳了一声,出班启奏说:「既然陛下收回成命,其中必有深意,潜儿不必多言。」 吴潜一脸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想要争辩,却被吴太傅狠狠地瞪了一眼,再也不敢多言,默默地退了回去。 萧可似笑非笑地一个个看了过去,又扫了一眼殿内的群臣,冷冷地说:「诸位爱卿不要盯着朕的家务事了,多动动脑子想想渭河的防汛,多想想如何增加百姓的收成,多想想大衍的军备,多想想如何惩贪肃廉!」说完,他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朝堂上一片嗡嗡声,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萧子裴把方思瑜拉到一边,眉头紧皱说:「思瑜,你怎么在这件事情上这么沉不住气?陛下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你这样硬顶怎么行?」 方思瑜长叹一声:「子裴,你不知道啊,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萧子裴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怎么就不懂了,文荇当着皇后,对你们方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们这是何苦一定要让陛下废后呢?」 方太师缓缓地走了过来,苦笑了一声说:「思瑜,你也不要忧思太重,听天由命吧。」 方思瑜跺了跺脚,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忽然就改主意了?」 萧子裴也有些纳闷:「前几日陛下还一脸高兴地说有心上人了,想把后位留给她,今天怎么就忽然变卦了?」 方思瑜和方太师对望一眼,脸色大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另一边吴太傅正在角落里低声训斥吴潜:「你怎么这么不会看脸色?你难道没看到方家比我们还着急吗?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吴潜垂首争辩:「我这不是替妹妹担忧嘛,这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能不着急嘛。」 「这事情急有什么用!」吴太傅沉吟片刻,说,「陛下看起来自有主张,只怕是宫中起了变故,托人去问问你妹妹,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可惜吴潜再也托不进人到宫里去打探消息了,这日起,宫中守卫全部轮换,多了许多个生面孔,出入严格按照规定,非手牌不能进出,只说陛下下令加强宫中防卫,违令者斩。 长乐殿、景阳殿前都加派了侍卫巡逻,杨名和以前一起共事的几个暗卫,轮班隐在长乐殿外的树丛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萧可每日面无表情地听着杨名对长乐殿的汇报,不置可否,李公公一筹莫展,那日偷偷地在殿外问杨名:「杨大人,陛下这是怎么了?每天沉着一张脸,我们做奴才的看了都心疼啊。」 杨名无可奈何地说:「李公公,别问了,只怕这是一个死结,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呢。」说着,他拱拱手,又往长乐殿去了。 刚到长乐殿,就见长乐殿里的掌事宫女方屏站在宫门口,正在和守在门口的侍卫争辩:「怎么我们连出个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没有陛下旨意,长乐殿众人不得外出。」侍卫面无表情地说。 「这,这不是软禁吗?」方屏看起来有点急了,「我要求见陛下。」 「陛下说了,他不见长乐殿里的任何人。」侍卫依然面无表情。 杨名见状走了过去,略带同情地看着方屏:「方姑娘,你还是好好去伺候皇后娘娘吧,让娘娘好好反省一下,陛下想来了自然会来。」 方屏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杨大人,娘娘嘴馋,想吃点御膳房的莲子羹,我去去就来,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放在了杨名的手上。 杨名把玉佩放在手里摸了摸,只觉得入手温润,必是一块好玉。他笑着说:「方姑娘,长乐殿的东西,我是不敢拿的,下次娘娘要是得空,赏我一副画,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他把玉放回了方屏的手上。 v第三十七章 方屏又羞又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傲然说:「不要就不要,我留着自己戴。」 「娘娘想吃莲子羹,臣这就去取,方姑娘请回吧。」杨名手一伸,方屏只好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了长乐殿。 杨名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暗道:方公子,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第四天的傍晚,萧可用了晚膳,在甘露殿看书,杨名照例过来向他禀告长乐殿的动向。 「头天的时候,长乐殿内还有好些个宫女玩蹴鞠、打闹,这几天动静就少多了。」 「所有的饮食用度,全部照旧,臣一一查看了,没有人偷工减料、落井下石。」 「今天吴贵妃一行人经过长乐殿,和侍卫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不知道原本是想来干什么的。」 「今天一直没有看到娘娘走出内殿,臣有些担心,娘娘会不会忧虑过重?」 萧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杨名,你莫不是成了长乐殿的人了?」 杨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低头说:「臣不敢。臣只是揣测而已。」 「其他人呢?」萧可问道。 「那个掌事女官一直想出来,找了很多借口,还说要觐见陛下,都让臣回绝了。」 「朕看她倒有些家当,下次你收了,看看她能拿出多少宝贝来。」萧可的神色如常,拿起身旁的茶盏,饮了一口。 杨名心里一凛:「臣万万不敢。」 萧可凝视着他,缓缓地说:「杨名,朕很信任你,你可不要骗朕。」 杨名愕然抬起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迎着萧可的目光,神色之间难掩激动:「陛下,臣自幼家贫,蒙陛下青睐有加,在数百名兵士中挑中微臣,自此习武强身,平步青云,臣早已歃血盟誓,一辈子效忠陛下,万万不能背弃陛下。」 萧可怔了怔,扶起了杨名,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朕这是入魔了,看着谁都像是在骗朕。」 杨名张了张嘴,脸露犹豫之色:「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便是,朕恕你无罪。」萧可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茫然。 杨名沉吟片刻,谨慎地说:「陛下,方公子虽然偶有跳脱不羁之举,但本性良善,这件事情,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可沉默了片刻,问道:「除了那方屏,长乐殿里还有没有人要求见朕?」 杨名摇了摇头。 萧可惨然一笑:「你瞧,朕给了她这么多次机会向朕坦白,可是,她却依然故我,莫不是她就欺我不能拿她怎样?杨名,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朕不知道还能忍多久。」 杨名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萧可,只好垂首立在一旁。萧可呆呆地看着窗外,良久,他站了起来,说:「来人啊,摆驾长乐殿。」 长乐殿里静悄悄的,一众宫女在方屏的带领下垂首跪在宫门口迎驾,萧可四下看看,淡淡地问:「文荇呢?」 方屏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良久才说:「回陛下,娘娘这两天身子有些不适,躺在床上。」 萧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一笑说:「文荇这是不想见朕吗?前几日不是还喜笑颜开,怎么今日就身子不适了。今天朕很思念她,想来瞧瞧朕的皇后。」 方屏轻吁了一口气,叩了一个头说:「皇后娘娘在殿内恭候陛下。」 萧可举步往里走去,忽然听到方屏在身后叫道:「陛下!」萧可回头一看,只见方屏直起身来,直视着他,眼神哀戚:「陛下,娘娘她,心里也很苦,望陛下垂怜。」 萧可和她对视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身往里走去。 内殿里收拾得很干净,和那日的鸡飞狗跳不可同日而语,站在卧房门口,萧可只觉得一阵心跳气促,他苦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推门往里走去。 卧房里传来「喵呜」一声,小白一闪而过,蜷缩在屋角,瞪着那双琥珀色的圆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梳妆镜前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挽着一个凌云髻,斜插着一支金步摇,听到推门声,浑身一颤,良久,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低声说:「臣恭迎陛下。」 萧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缓步走到她面前,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只见她素面朝天,双眸清澈,再也不复那艳丽恶俗的妆容。 「我该叫你什么?方文荇还是方文渊?」在这一刹那,萧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被欺骗的屈辱令他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方文渊的眼中浮上了一层薄雾,她不知所措地伸手想要抚慰萧可,手还没有碰到萧可的肩膀又缩了回来,颤声说:「陛下,你不要气坏了身子,全是我的错,我犯了欺君大罪,你就,你就杀了我吧……」 萧可双目血红,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v第三十八章 方文渊张了张嘴,惨然一笑:「陛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臣以女子之身晋身皇子伴读,诈死脱逃,又以方文荇之名嫁入皇室,荣升大衍国母,这几年来,费尽心机掩藏身份,又频频不顾宫规外出,有负陛下厚爱,实在是罪无可赦,陛下多次念在少年时的情谊宽容于臣,臣心里感念异常,只希望陛下能信守以前的承诺,罪不及我家人,臣就算去了地下,也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萧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手上使劲,狠狠地推了方文渊一把,方文渊踉跄了两步,打翻了椅子,撞在了梳妆台上,萧可扬起手,眼看着就要落在她的脸上,方文渊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方文渊只听到周围「噼里啪啦」的几声巨响,睁开眼一看,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扫落在地上,那把椅子被踹飞到墙角,摔了个粉碎。 屋外传来了方屏和宫女们的哭泣喊叫声:「陛下息怒!娘娘,你就说几句好话吧,娘娘!」 萧可回头怒喝一声:「闭嘴!杨名,统统给我看管起来,再聒噪全部杖毙!」 屋子外也乱了起来,方文渊的脸色有些变了,她急促地说:「陛下,你答应过罪不及我家人的,你金口玉言,不可食言。」 萧可急剧地喘息着,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她,良久,他整个人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漠然地拍了拍自己的手,冷冷地说:「罪不及你家人,那些个宫女算你什么家人?这么多年她们帮你欺瞒遮掩,其心可诛。」 「不,不是,是我胁迫她们的,」方文渊拽住了萧可的衣袖,低声恳求说:「陛下,你饶了她们吧。」 萧可定定地看着她,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朕不仅不会饶她们,还要诛她们九族,所有和你一起骗过朕的人,朕都不会轻饶。」 方文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颤声说:「陛下,你难道要变成一个昏君吗?言而无信不是君子所为。」 「我做什么君子?当什么明君?我一片至诚待你,你却如此回报于我!你在外生死不明,我整日寝食难安,但凡侍卫们有一点点你的消息送来,我都欣喜若狂,却没想到,你早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好,这我不和你计较,惟愿你平安顺遂。你女扮男装,令我陷入挣扎,徒然心生惶恐,好,我也不和你计较,惟愿和你心心相映,永伴左右。可是,到了如今,我才知道,我所有的念想都是天大的笑话!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在耍弄我!」萧可逼近了她,眼中的痛苦和愤怒让方文渊不寒而栗,「方文渊,你欺人太甚!」 「不,不是的!」方文渊摇着头,一滴泪从眼中滑落,哽咽着说,「你听我解释……」 萧可充耳不闻,古怪地笑了笑,问:「你浓妆艳抹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在笑?你问我讨各式封赏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在笑?我疯狂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在笑?我请你永伴左右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在笑?我为了废后焦头烂额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还在笑? 「陛下,你别说了!」方文渊心如刀绞,「陛下,臣没有要耍弄你,臣只是心存奢望!」 萧可漠然看着她,眼神中仿佛已经没有了温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陛下,臣曾经以为,会有这么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地待我,臣曾经以为,那就是陛下。可是,都是臣太天真了,就算贵为皇后,也求不来陛下的一颗真心,也只能看着陛下纳妃娶妾……都是臣错了,陛下,你处死臣一人就好,祖父、叔父他们都是被我连累,如果不是臣当初一意孤行要当陛下的伴读、要入宫当陛下的皇后,他们何至于殚精竭虑为臣遮掩!臣已经不忠不孝不义,愧对陛下愧对祖父愧对朋友,望陛下不要再让臣当一个罪人了……」方文渊泣不成声。 萧可怔了一下,忽然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扶了扶桌脚,沉声说:「方文渊,你还要骗朕吗?你的一心人是谁,朕早就心里明白。这些日子来,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从这皇宫里全身而退,和他比翼双飞?」 方文渊愕然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萧可:「陛下,你以为是谁?」 她的双眸被泪水浸润,晶莹剔透,仿如冰泉一般透人心脾,仿佛要把萧可的魂魄都吸了进去。萧可定了定神,逼迫自己调转了视线,再看下去,只怕他会原谅她做的所有错事,恳求她留下来长伴身边。 「你自己心里明白。方文渊,你不要把朕再当成傻瓜,你屋子里的这只波斯猫,你那些奇怪的果子,难道不是田景文送你的?」一想到那夜看到的幽会情景,一想到方文渊日日抱着波斯猫思念着田景文,一想到若不是他在紧要关头发现了这个天大的骗局,方文渊早就和田景文双宿双栖去了,萧可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把屠刀砍成了血淋淋的七块八块。 「你……你……」方文渊手指着他,浑身哆嗦起来,半晌,她猛然拉开了自己衣领,一块玉佩从脖子上跳了出来,紧接着,她三步并作两步,拉开了一个柜子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布袋,往下倒了倒,只听得「梆」的一声脆响,一把形状古怪的弯刀掉在了地上。「那我留着这些,又算是什么!」 萧可愣了一下,方文渊脖子上的正是那日他在梅山寺主持那里为她求的玉佩,地上的那把弯刀十分眼熟,他走过去捡了起来,忽然想起那时和方文渊一起出使大楚里为她买的,他自己有一把大的,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我大的,你小的,我们俩刚好一对……」 一丝狂喜从心底钻出,让萧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期望,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争吵,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她居然还留着这么以前的东西,是不是……」 「别信她,她一定又在骗你,想躲过这劫……」 「不,她对我一定也是有感情的,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 「你又犯傻了,这事实都明摆着,要是她真心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多年都避你如蛇蝎,又怎么会舍得放弃这皇后之位……」 「她一定有难言的苦衷,你别骂她,别吓到她了。」 「她太狡诈了,不行,你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 萧可定了定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想不到你还留着这个,这也不是什么宝贝。」 方文渊低声说:「陛下,就算你要杀了臣,你在臣的心里,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萧可微微一笑说:「我很想信你,可惜,你的可信度实在太低。」 方文渊抬起眼,直视着萧可:「陛下,你要怎样才能信我?」 「今晚我要诱捕一个人,」萧可也直视着她,慢悠悠地说,「你如果能杀了他,我就信你。」 长乐殿里静悄悄的,一众宫女在方屏的带领下垂首跪在宫门口迎驾,萧可四下看看,淡淡地问:「文荇呢?」 v第三十九章 方屏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良久才说:「回陛下,娘娘这两天身子有些不适,躺在床上。」 萧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一笑说:「文荇这是不想见朕吗?前几日不是还喜笑颜开,怎么今日就身子不适了。今天朕很思念她,想来瞧瞧朕的皇后。」 方屏轻吁了一口气,叩了一个头说:「皇后娘娘在殿内恭候陛下。」 萧可举步往里走去,忽然听到方屏在身后叫道:「陛下!」萧可回头一看,只见方屏直起身来,直视着他,眼神哀戚:「陛下,娘娘她,心里也很苦,望陛下垂怜。」 萧可和她对视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身往里走去。 内殿里收拾得很干净,和那日的鸡飞狗跳不可同日而语,站在卧房门口,萧可只觉得一阵心跳气促,他苦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推门往里走去。 卧房里传来「喵呜」一声,小白一闪而过,蜷缩在屋角,瞪着那双琥珀色的圆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梳妆镜前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挽着一个凌云髻,斜插着一支金步摇,听到推门声,浑身一颤,良久,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低声说:「臣恭迎陛下。」 萧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缓步走到她面前,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只见她素面朝天,双眸清澈,再也不复那艳丽恶俗的妆容。 「我该叫你什么?方文荇还是方文渊?」在这一刹那,萧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被欺骗的屈辱令他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方文渊的眼中浮上了一层薄雾,她不知所措地伸手想要抚慰萧可,手还没有碰到萧可的肩膀又缩了回来,颤声说:「陛下,你不要气坏了身子,全是我的错,我犯了欺君大罪,你就,你就杀了我吧……」 萧可双目血红,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方文渊张了张嘴,惨然一笑:「陛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臣以女子之身晋身皇子伴读,诈死脱逃,又以方文荇之名嫁入皇室,荣升大衍国母,这几年来,费尽心机掩藏身份,又频频不顾宫规外出,有负陛下厚爱,实在是罪无可赦,陛下多次念在少年时的情谊宽容于臣,臣心里感念异常,只希望陛下能信守以前的承诺,罪不及我家人,臣就算去了地下,也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萧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手上使劲,狠狠地推了方文渊一把,方文渊踉跄了两步,打翻了椅子,撞在了梳妆台上,萧可扬起手,眼看着就要落在她的脸上,方文渊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方文渊只听到周围「噼里啪啦」的几声巨响,睁开眼一看,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扫落在地上,那把椅子被踹飞到墙角,摔了个粉碎。 屋外传来了方屏和宫女们的哭泣喊叫声:「陛下息怒!娘娘,你就说几句好话吧,娘娘!」 萧可回头怒喝一声:「闭嘴!杨名,统统给我看管起来,再聒噪全部杖毙!」 屋子外也乱了起来,方文渊的脸色有些变了,她急促地说:「陛下,你答应过罪不及我家人的,你金口玉言,不可食言。」 萧可急剧地喘息着,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她,良久,他整个人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漠然地拍了拍自己的手,冷冷地说:「罪不及你家人,那些个宫女算你什么家人?这么多年她们帮你欺瞒遮掩,其心可诛。」 「不,不是,是我胁迫她们的,」方文渊拽住了萧可的衣袖,低声恳求说:「陛下,你饶了她们吧。」 萧可定定地看着她,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朕不仅不会饶她们,还要诛她们九族,所有和你一起骗过朕的人,朕都不会轻饶。」 方文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颤声说:「陛下,你难道要变成一个昏君吗?言而无信不是君子所为。」 「我做什么君子?当什么明君?我一片至诚待你,你却如此回报于我!你在外生死不明,我整日寝食难安,但凡侍卫们有一点点你的消息送来,我都欣喜若狂,却没想到,你早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好,这我不和你计较,惟愿你平安顺遂。你女扮男装,令我陷入挣扎,徒然心生惶恐,好,我也不和你计较,惟愿和你心心相映,永伴左右。可是,到了如今,我才知道,我所有的念想都是天大的笑话!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在耍弄我!」萧可逼近了她,眼中的痛苦和愤怒让方文渊不寒而栗,「方文渊,你欺人太甚!」 「不,不是的!」方文渊摇着头,一滴泪从眼中滑落,哽咽着说,「你听我解释……」 萧可充耳不闻,古怪地笑了笑,问:「你浓妆艳抹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在笑?你问我讨各式封赏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在笑?我疯狂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在笑?我请你永伴左右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在笑?我为了废后焦头烂额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还在笑? 「陛下,你别说了!」方文渊心如刀绞,「陛下,臣没有要耍弄你,臣只是心存奢望!」 萧可漠然看着她,眼神中仿佛已经没有了温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陛下,臣曾经以为,会有这么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地待我,臣曾经以为,那就是陛下。可是,都是臣太天真了,就算贵为皇后,也求不来陛下的一颗真心,也只能看着陛下纳妃娶妾……都是臣错了,陛下,你处死臣一人就好,祖父、叔父他们都是被我连累,如果不是臣当初一意孤行要当陛下的伴读、要入宫当陛下的皇后,他们何至于殚精竭虑为臣遮掩!臣已经不忠不孝不义,愧对陛下愧对祖父愧对朋友,望陛下不要再让臣当一个罪人了……」方文渊泣不成声。 萧可怔了一下,忽然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扶了扶桌脚,沉声说:「方文渊,你还要骗朕吗?你的一心人是谁,朕早就心里明白。这些日子来,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从这皇宫里全身而退,和他比翼双飞?」 方文渊愕然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萧可:「陛下,你以为是谁?」 她的双眸被泪水浸润,晶莹剔透,仿如冰泉一般透人心脾,仿佛要把萧可的魂魄都吸了进去。萧可定了定神,逼迫自己调转了视线,再看下去,只怕他会原谅她做的所有错事,恳求她留下来长伴身边。 「你自己心里明白。方文渊,你不要把朕再当成傻瓜,你屋子里的这只波斯猫,你那些奇怪的果子,难道不是田景文送你的?」一想到那夜看到的幽会情景,一想到方文渊日日抱着波斯猫思念着田景文,一想到若不是他在紧要关头发现了这个天大的骗局,方文渊早就和田景文双宿双栖去了,萧可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把屠刀砍成了血淋淋的七块八块。 「你……你……」方文渊手指着他,浑身哆嗦起来,半晌,她猛然拉开了自己衣领,一块玉佩从脖子上跳了出来,紧接着,她三步并作两步,拉开了一个柜子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布袋,往下倒了倒,只听得「梆」的一声脆响,一把形状古怪的弯刀掉在了地上。「那我留着这些,又算是什么!」 萧可愣了一下,方文渊脖子上的正是那日他在梅山寺主持那里为她求的玉佩,地上的那把弯刀十分眼熟,他走过去捡了起来,忽然想起那时和方文渊一起出使大楚里为她买的,他自己有一把大的,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我大的,你小的,我们俩刚好一对……」 一丝狂喜从心底钻出,让萧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期望,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争吵,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她居然还留着这么以前的东西,是不是……」 「别信她,她一定又在骗你,想躲过这劫……」 v第四十章 「不,她对我一定也是有感情的,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 「你又犯傻了,这事实都明摆着,要是她真心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多年都避你如蛇蝎,又怎么会舍得放弃这皇后之位……」 「她一定有难言的苦衷,你别骂她,别吓到她了。」 「她太狡诈了,不行,你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 萧可定了定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想不到你还留着这个,这也不是什么宝贝。」 方文渊低声说:「陛下,就算你要杀了臣,你在臣的心里,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萧可微微一笑说:「我很想信你,可惜,你的可信度实在太低。」 方文渊抬起眼,直视着萧可:「陛下,你要怎样才能信我?」 「今晚我要诱捕一个人,」萧可也直视着她,慢悠悠地说,「你如果能杀了他,我就信你。」 方文渊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颤声问道:「你要诱捕谁?」 「文渊,你这么聪明,不用我说了吧?」萧可笑着说,只可惜,那笑意根本未达眼底。 方文渊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她扑了上来,抓住了萧可的衣袖,急促地说:「陛下,你饶了田景文吧,他只是我的知交,当初在大楚救了我,又担心我在这宫中受委屈,这才时时到大衍来看我,他为我做了很多事情,我都无以为报,如果他因我出事,我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的!」 萧可的脑中嗡嗡作响,看着方文渊焦灼的脸,他用力一挥手,方文渊顿时摔倒在地上。他自己也踉跄了几步,脚下一滑,一下子撞在了书桌上。 「文渊,你好——」萧可喃喃地说,「你对他情深意重,我又被你置于何地?」 「陛下,你饶了他吧,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吧,」方文渊冲着他哑声说,「是我做错的事情,不要安到别人身上!」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萧可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文渊,强忍着胸口处一抽一抽的疼痛,冷冷地说,「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方文渊,你不要仗着以前的情谊就这样有恃无恐!」 方文渊坐在地上,一手撑在地面,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她失神地看着萧可,低声说:「陛下,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萧可用手掐着自己的手心,勉强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扶她起来,看着她那副狼狈绝望的模样,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就要丢盔卸甲,任眼前这个人予取予求。 想到这里,他硬起心肠就往外走,只听到耳后传来了方文渊的喊声:「陛下!」 他的心顿时抽搐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方文渊,漠然说:「你还有什么话?」 「陛下,别伤害景文,」方文渊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萧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屋子的,站在门外,他只觉得浑身冰冷,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和挫败席卷而来,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杨名走了上来,不安地问:「陛下,娘娘她还好吗?这些宫女该如何处置?」 萧可茫然地看了过去,只见方屏和宫里的五六名宫女在院子的一角,几个侍卫看守着,除了方屏神色之间依然镇定,另几个都在轻声啜泣。 「怎么只有这么几个?」萧可恍惚着问。 「前几天不是张罗着要……废后,娘娘都遣回内务府去了。」李公公在一旁小声说。 「她倒是打算得很好。」萧可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陛下打算怎么办呢?」李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几天宫中异常,大家人心惶惶,都在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萧可浑身一凛,这件事情要是传了出去,方文渊必然万死不得其咎,只怕连他都保不住她。「今天你们在这里看到的,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如有违者,如同此树!」说着,他一掌拍向院中的一刻碗口大的树,树干应声而倒。 景阳殿伫立在巍峨的宫殿群中,夜色下,仿如一个伺机待发的猛兽。忽然,宫墙边隐隐出现了一个黑影,身形迅疾,俨如鬼魅,几个纵跃就闪入了景阳殿中。过了好一会儿,景阳殿里传出了叽咕叽咕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了好一会儿,渐渐地有些急躁起来,片刻之后,黑影迟疑了片刻,跃上了景阳殿主殿的顶上,朝着长乐殿的方向张望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一支箭破空而来,夹着尖锐的呼啸声,锐不可当,那黑影一惊,腰一沉,上身往后一倒,那支箭贴着胸口而过,将胸口的外衣撕裂;几乎就在同时,两支小箭悄无声息地紧随而至,分别朝他的双腿射来。那个黑影一个空翻,单手一抄,避开一支,将另一支握在手中。 顿时,内院里点燃了几盏灯,整个景阳殿亮堂了起来。萧可从那老槐树上一跃而下,一身劲装,手里拿着一把弓箭,看着那个黑影,淡淡地说:「田公子,何必如此藏头露尾,不如下来一叙。」 那黑影正是田景文。自那日和方文荇碰面后,他在城郊的屋里一身轻松,饮茶作乐,只等着方文荇出宫后再与他联系,可坐等右等,一直等了六天,方文荇却音讯全无。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了方府,只可惜,整个方府方府蒙上了一层阴影,方管家唉声叹气地接待了他,只说是公子外出未归,老太师卧病在床,问及皇后娘娘,方管家一脸忧色,只说不知。 v第四十一章 田景文又急又怕,也不见方文渊从宫中派人出来找他,只好按照以前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深夜在宫外放了一束烟火联络,连夜入宫而来。 此时此刻,他一看这个阵势,心里明白,只怕方文渊这次是真的败露了。想到这里,他从屋顶一个腾跃,轻轻地落在萧可的面前,拱手说:「陛下,好几日不见,清减了许多。」 萧可神色自若,点头说:「是啊,家里有人实在太过顽皮,朕殚精竭虑,能不清减吗?」 田景文心里着急,也不想过多客套,开门见山地说:「自我入大衍以来,所到之处无不赞扬陛下心胸宽阔,爱民如子。文渊曾陪伴陛下多年,纵然此次有错,还望陛下能念在和他以前的情分,加以宽恕。」 萧可漠然看着他,良久,沉声说:「田景文,我和文渊的事情,容不得你来置喙。我怎样处置文渊,也和你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你,身为大楚人,深夜潜入大衍皇宫,该当何罪?」 田景文上下打量了萧可几眼,沉吟片刻,说:「陛下,我只是担忧文渊的安全,只要陛下担保文渊无忧,我立刻离开大衍,再也不来冒犯陛下天威。」 萧可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你当我大衍皇宫是你家的花园不成?任你来去自如?是你大楚挑衅在先,就算我今天把你毙在此处,那楚天扬也没什么话好说。」 田景文心里一凛,盯着萧可说:「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和大楚,和我的家人,和我的陛下没有半分关系,你不要牵扯到大衍和大楚的邦交上去!」 「哦?」萧可踱了几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齿缝中吐出几个字来:「没有关系?文鼎商户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一听这几个字,田景文的脸色顿时大变,半晌,他才喃喃地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萧可惨然一笑:「田景文,朕居然让你和文渊就在这宫中在这京城私相授受了四年,如此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是束手就擒,还是顽抗到底?」 田景文恍然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顿时,杨名和几个侍卫拦在了他面前。他看了看,忍耐着解释说:「陛下,你误会文渊了,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那文鼎商户只是她用来派遣寂寞的,自大楚回来后,她深知两地风俗、物产的不同,如果两地可以流通,既能赚钱,又可帮到两地的民众,何乐而不为呢?她又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因此我数度为她去了西域,带了些东西哄她开心。在京城中开的文鼎商铺,原本就是闲暇玩闹之举,绝无异心!」 萧可脸色铁青,半晌才说:「好,你们真是情深意重。」 田景文愕然看着他:「陛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文渊和我之间清清白白,纵然我心里一直爱慕于他,可她一直视我为友。」 「是吗?」萧可仰天长笑,良久才停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他都愿为了你背叛大衍,背叛我这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 「一派胡言!你到底听信了哪个恶毒小人的谗言!」田景文气得发抖。 「田景文,你何必再徒劳无功地遮掩?」萧可的目光犀利,让田景文心里忍不住颤了一颤。「你在这几年间往返两国,难道没有给楚天扬递过大衍的信息?」 田景文语塞,他万万没有想到,萧可在这几天之内,就把他和方文渊这几年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自从和方文渊一起办了这个文鼎商户以来,他以此身份为掩护,的确得了很大的便利,可这一切,都是瞒着方文渊进行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以前所做的一切,都会让方文渊蒙上不可洗刷的污点! 「萧可,别的人都可以不信她,唯独你不可以!」田景文忽然嘶吼起来,「你不知道我当时救下她的时候,她身中数刀,有多凄惨!她明明可以远遁大楚,可她为了你,依然义无反顾,回到大衍成了你宫中众多后妃中的一个!这四年来,我无数次劝她远离,她依然死心不悔,说是在你身边看你一眼也是好的!自从她在宫外被你发现后,日日如履薄冰,费尽心机,只愿留下一个正常的身份,和你相伴左右!萧可,她为了你,放弃了正常的生活,你怎么可以疑心于她!」 萧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而是朝着杨名挥了挥手,杨名手上宝剑出鞘,剑光凛然,挽了一个剑花,宝剑疾如闪电,往田景文刺了过去,一旁的几个侍卫占了景阳殿的几个角落,虎视眈眈,盯着场内。 田景文步伐轻灵,剑法飘然出尘,而杨名剑走偏锋,凝重大气,只听得「叮当」一阵脆响,两个人战在一处。 萧可盯着场内,脑中却一片纷杂,这几天所有的事情接踵而来,让他没有任何喘息之机,可他潜意识里深深地明白,田景文不能杀,杀了他和方文渊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良久,他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活擒此人,不可杀绝!」 昨日半夜忽然电闪雷鸣,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雨,虽然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却也弄得上早朝的大臣们也措手不及,辛辛苦苦赶到大殿,却被告知陛下身体微恙,今日罢朝。 萧可躺在寝宫里,屋子里药香扑鼻,宫人们无声地进出着,在萧可身边服侍的素来都懂他的脾气,陛下这两天心情差到了极点,没事不要去招惹他。 陆陆续续有大臣前来探望萧可,李公公按照萧可的意思,一律挡了,唯独放进来了一个方思瑜。 萧可斜靠在床榻上,一副病仄仄的模样。方思瑜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行礼说:「太医来看了吗?不知道是何病症,陛下多保重龙体。」 萧可闭着眼睛并不出声,屋子里一片静寂,方思瑜只觉得芒刺在背,真恨不得变成一个隐身人,消失在萧可面前。 良久,萧可抬眼一瞧,淡淡地说:「方爱卿,朕这病,看来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方思瑜愣了一下,赔笑着说:「陛下,臣只会赚钱,这个医术,实在是一窍不通啊,不如让拙荆来帮陛下看看?」 萧可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扶着脑袋坐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莫不是这件事情晓风姐姐也掺和了一手?」 方思瑜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跳,骇得脸都有些发白,定定地看着萧可,半晌,他长叹一声,跪了下来:「陛下,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此事拙荆半点都不知情,望陛下明察。」 萧可森然看着他,说:「方爱卿,你不觉得你现在说已经太晚了吗?」 「陛下,臣原本一身布衣,不知道有多么轻松自在,自从得知此事之后,不忍心见伯父为此日夜忧心,也深怕文荇在宫中行差踏错,这才入朝为官,日日如履薄冰。陛下对臣信任有加,委以重任,臣每每思及此事,都心生愧疚,唯有为陛下充盈国库,这样方能减轻罪孽。」方思瑜一脸愧色,沉声说,「陛下,文荇虽然胆大妄为,但求陛下念在她的一腔情意,饶她一命,让她回府自生自灭吧。」 「她的一腔情意?」萧可冷冷地问,「她有什么一腔情谊,朕只看到她薄情寡性、虚伪狡诈,朕如此信任她,她居然就这样回报我的一片真心!」 方思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文荇对陛下一见钟情,太上皇赐婚前,臣和伯父劝了她不知道多少次,拼着伯父的这张老脸不要,婉拒了婚事,那也不会弄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文荇她……」 萧可屏息看着方思瑜,心里忽然燃起了一线希望,颤声说:「她怎么说?」 v第四十二章 方思瑜一脸的尴尬,吞吞吐吐地说:「文荇说,她愿意赌一赌,赌陛下会爱上她,就像子裴和他的王妃一样。」 萧可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思瑜,良久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她真的这样说?」 方思瑜郑重地点了点头:「陛下,千真万确!臣和伯父也是怜她一片痴心,这才答应了她的请求,这些年来,她身处宫中,想必早就知道了自己原来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前阵子陛下又在宫外发现了她的身影,她又不得不化成文渊和你周旋,心力交瘁,商量再三之后,才决定以废后的名义从陛下身旁离开,陛下,此间种种,虽然罪无可赦,但情有可原,望陛下法外开恩!」 萧可的心里仿如翻江倒海一般,如果真是这样,那田景文又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说这几年方文渊对他心灰意冷,就移情别恋了?他勉强定了定神,说:「方爱卿,你不要哄骗朕。」 方思瑜愕然说:「陛下,臣万万不敢,陛下,现在文荇一定没有这个心思了,你就不要责怪她异想天开了。」 萧可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一派胡言,朕想让她有这个心思!要是她没有了,朕也让她再重新起这个心思! 方思瑜看着他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怅然若失,一会儿面带期盼,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他忧心方文荇的现状,满心想打听打听,却不知道会不会惹怒萧可,两个人各怀心思,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正在此时,李公公一路小跑进了屋子,走到了萧可的面前,欲言又止,一脸为难地看着萧可。 萧可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长乐殿来禀,皇后娘娘她……她不肯用膳。」李公公小心翼翼地禀告说。 方思瑜一惊,他对这个聪慧狡黠的侄女向来十分疼爱,不然也不会为了她如此绞尽脑汁,不由得轻噫了一声,焦急地说:「李公公,这可怎生是好?方屏这丫头怎么在伺候的,也不动动脑子,吃饭大过天,娘娘她自幼体弱,饿出病来这可怎么了得……」 李公公偷眼看了一眼萧可,心想:娘娘跟前的宫女全被赶到另一个宫殿里看守起来了,现在的全是临时派过去的,虽然不敢偷懒,可哪里比得上方屏那个千伶百俐、知根知底的丫头啊。 萧可轻哼了一声,道:「她又在动什么歪脑筋?让她好好用膳,她不吃,她以前宫里的那些丫头都陪着她饿着,一个都不许吃饭。」 李公公犹豫了片刻,领命而去。 萧可却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看了看一旁的方思瑜,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不由得清咳了一声说:「怪不得文渊从来不爱习武强身,原来她自幼体弱。」 方思瑜一时不知道萧可打得什么主意,谨慎地说:「是,她素来爱吃的东西没有节制,不爱吃的东西碰也不碰,小时候伯父娇惯她,有次伯父外出,她留在府里愣是吃出病来,将养了二个月才好,后来伯父就再也不许她挑食了。」 「怪不得她到了我这里,看见甜食就两眼放光。」萧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方思瑜觉得萧可的口气松动起来,试探着问:「不知陛下如何处置文荇?能否让臣和伯父见文荇一面?」 萧可定定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方爱卿是不是还打算着把文荇从宫里弄出去啊?」 方思瑜慌忙摇头:「臣不敢,只是伯父年岁大了,这几日一直思念文荇,陛下如能成全文荇的一片孝心,方家上下全都感恩不尽。」 萧可嘴角上翘,微微笑了,只是那笑意冷冷的,并未到达眼底:「方爱卿,你们若是想看看文荇,择日过来便是,若是你们还存着把文荇弄出宫的心思,乘早死了这份心,不管文渊还是文荇,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就只能呆在朕的身边,没有朕的允许,她哪里都不能去!」 方思瑜呆呆地看着他,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恭谨地应了一声,忧心忡忡地告退了。萧可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又躺在了床榻上,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长乐殿: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会不会生病了?跟前的人有没有好好伺候?会不会慢待她……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唾弃起自己来:这才第二天,你就心疼了? 不一会儿,李公公又一路儿小跑过来,鼻尖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陛下,娘娘吃饭了。」 萧可舒了一口气,可还没舒了一半,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可是,娘娘吃了没一会儿就吐了,吃得越多,吐得越多,大家都慌了神了,要不要派御医去看看?」 萧可一下子站了起来,又气又急:「什么?是不是御膳房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带朕去瞧瞧。」 长乐殿里乱哄哄的,十几个宫女来回地穿梭着,一见萧可来了,立刻都惊惶失措地跪下,萧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轻轻地推开内殿的门,只见屋子里一股酸涩的气息,方文渊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桌旁,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拿着一支笔,手微微颤抖着,一直没有落下——桌上摊着一张宣纸,上面却空无一物。 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萧索,让萧可的心不由得酸涩起来。他缓缓地走了过去,刚想说话,只见方文渊的后背一僵,迅速地转过身来,惊惶地说:「陛下,我吃饭了,我真的吃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就吐了,你别饿着她们!」 萧可顿时呆了,他的双手好像不听自己的使唤,轻轻地抚上了方文渊的脸,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文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方文渊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桌子上,垂首说:「都是我自己活该。」 萧可的手落空了,僵在半空,半晌,他背起了手,淡淡地说:「是不是后悔当初进宫来了?」 方文渊定定地看着他,神思恍惚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低声说:「不,陛下,我没有后悔。我只是觉得,牵连了这么多人,我真是死有余辜。」 一听到这个「死」字,萧可又气又怒,这几年来,他最忌讳别人在他耳边提到方文渊的「死」,更何况是从方文渊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冷冷地说:「你就这么想死吗?方文渊,你休想称心如意,就算要死,也得跟在朕的身后死。」 方文渊愕然看着他,忽然苦笑了一声:「陛下,你好生霸道,就算你不杀我,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难道说你还想和阎罗王抢人不成?」 「有何不可?」萧可轻哼了一声,目光炯炯,「总而言之,你不要打什么轻生的念头,你要是轻飘飘地走了,我拿你整个方府给你陪葬。」 方文渊心里一凛,低头说:「臣不敢。」 正说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捧着一碗粥,低声叫道:「陛下,娘娘,粥来了,喝点先养养胃。」 v第四十三章 方文渊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前一步,抓住那宫女的手激动地叫了一声:「方屏!」 方屏偷眼看了一下萧可,不敢造次,只是微微躬了躬身,说:「多谢陛下恩典,暂时免了奴婢的罪,前来伺候娘娘。」 萧可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方屏,你在这里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再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你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奴婢省得。」方屏不敢多言,只是应了一声。 方文渊怔怔地看着萧可,低声说:「多谢陛下,臣感激不尽。」 萧可轻哼了一声,从方屏手里取过那碗皮蛋瘦肉粥,「朕看你病了,怕跟前的宫女不知道你的脾性,伺候不好,这才放她出来的,等你病好了,再去关起来。」 方文渊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应声说:「我知道,只怕我这病一时好不了。」 「那还不赶紧去躺下,」萧可皱着眉头说。 方屏眼明心亮,立刻扶着方文渊靠在床上,又识趣地退了出去,为屋子里的两个人掩上了门。 萧可颇有些尴尬,却依然在床边坐了下来,把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方文渊嘴边,板着脸说:「赶紧多吃几口,瘦得都快被风吹走了。」 方文渊的眼底起了一层雾气,掩饰地笑了一笑说:「那我们站在一起,岂不是更能衬得陛下威武俊朗。」说着,张嘴吃了一口。 萧可看着她咽了下去,屏息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呕吐的前兆,不免把心放了一半。「哼,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死,我大衍国富民安,居然连一个皇后都养不胖。」 方文渊失神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地说:「皇后……这劳什子的皇后……不当也罢……」 萧可心里一动,试探着问:「皇后怎么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这个位置呢。」他嘴上试探,手下却依然不停,慢慢地,手里的粥下去了一小半。 方文渊冷笑了一声:「皇后要母仪天下,要为陛下采纳秀女,要大度豁达,就算心里再苦再痛,也要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算了,我还是眼不见为净,吴贵妃她们喜欢,就让她们折腾去吧。」 方文渊的语声带着显而易见的醋意,让萧可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他不动声色地说:「还有呢?」 方文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几年来的忧郁和愤懑堆积在心里,虽然她自己多方排解,闭门长乐殿,此时这些堆积的情绪却在发酵,让她有些按捺不住。「还有陛下你,见一个喜欢一个,吴贵妃、萧淑妃、应才人,一个个往宫里娶,你要是真喜欢那个人,怎么舍得让她看着你和别人夜夜笙歌,你侬我侬的?都怪我自己傻,把你说的话当了真,自己跳到这火坑里来!」 萧可有些傻了,半晌才说:「我说了什么了?」 「你对我说过,你会对我好一辈子的!」方文渊有些语无伦次,一时激动之下,两日没吃东西的身子太过虚弱,晕眩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歪倒在了萧可的手臂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萧可心慌意乱,扶着她顺着气,又在脑中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这句话好像是父皇赐婚前他对当时的方文渊说的,怎么说的来着?「文荇是你的妹妹,我自然会对她好一辈子,永远都爱她、敬她,我们三个永远都是一家人……」 萧可的心里有些歉疚,一想到方文渊这几年来看着自己左拥右抱,独自躲在长乐殿里黯然神伤,他的胸口就有些揪心地疼。他把方文渊抱进怀里,低声劝慰说:「文渊,你别难过了,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们俩好好地过日子,就像父王和母后一样……」 方文渊惨然一笑:「陛下,你别安慰我了,我犯下如此重罪,只怕国法家法都容不得我。」 萧可心念电转,脑中把所有的可能都筛选了一遍,自信地说:「文渊你放心,此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下了禁口令,谁敢妄言,格杀勿论。」 方文渊顿时惊呆了,呐呐地说:「没几个人知道?你……怎么可能?宫里、朝堂上都没有人知道?」 萧可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顶多有人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已。我早就打算好了,到时候派方文渊到什么苦寒之地去当个什么差事,去之前你露个脸,隔个几个月就送个信回来,说之染上什么疾病去了,此事再无对证,任别人猜测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方文渊愕然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那笑容仿如莲花盛放,让人挪不开视线。「陛下,难道说,你一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 萧可一呆,他那日识破了方文渊的金蝉脱壳之计,盛怒之下,却依然在潜意识里不忘封锁消息,自然而然地替方文渊想好了退路,可是,现在这样一说出来,岂不是太过示弱了?岂不是以后都要被方文渊捏了话柄、骑在头上?他自悔失言,佯作镇定地说:「谁说的,我只是临时想起来了而已。」 方文渊忍住笑,低声说:「是,臣知道了,陛下人中龙凤,智计百出,自然不是臣这种凡人能够比拟的。」 萧可瞪了他一眼:「贫嘴!」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把粥放到了书桌上,看着桌上的那张白宣纸,皱着眉头说:「朕让你画的那副画呢?难道还没有画好?」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要了。」方文渊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垂下了眼眸。 「过两天等你身子养好了些就帮朕画出来,不然,朕就治你的罪。」萧可又拿起了粥,喂了她几口,眼看着她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便扶她躺了下来,低声说,「你好好休息,睡上一觉。」 方文渊犹豫了片刻,拉住了萧可的衣袖,恳求地看着他,萧可怔了一下,说:「要朕陪着你吗?」 方文渊摇摇头,吞吞吐吐地说:「陛下……景文他……」 萧可只觉得一股气从胸口涌了上来,差点就想甩袖而去,可看看方文渊那憔悴瘦弱的脸庞,这股气硬生生地被他压在了胸口。「田景文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陛下,你到底把他怎么了?」方文渊见他脸色不善,实在是按捺不住,冲口而出。 这田景文就好像两个人之间的一根刺,在两个人靠近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地刺痛对方。萧可深吸一口气,忍耐着说:「他在天牢里,暂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你不用再牵挂他了。」 v第四十四章 方文渊心知此时再提田景文是个不智之举,可萧可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被关在这长乐殿,哪天田景文死了她都不知道。「陛下,景文向来养尊处优,天牢这样的阴潮之地,他一定受不了,你不如将他赶出大衍,让他回到大楚去如何?」 萧可哼了一声说:「养尊处优?那日他把朕的御前侍卫都伤了好几个,让他呆一呆天牢又有什么打紧?」 方文渊更急了:「那景文有没有受伤?」 「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怕什么?要不是朕网开一面,他的性命都没了。」萧可冷冷地说。 方文渊呆呆地看着萧可,良久,她挣扎着支起身子,从床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可身前,哀求说:「陛下,你就饶了他吧,打他几棍出出气,把他赶出去行不行?臣现在就这么一个念想,只要景文平安,陛下你怎么处置臣都行,臣毫无怨言。」 萧可气得头都快裂开来了,恶狠狠地盯着方文渊,眼前这个人,他打又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捅出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窟窿还要帮他兜着,却还一心想着其他男人!「方文渊,你喜欢跪你就跪着,可田景文是万万放不得的,他在大衍这几年,不知道传递了多少消息到楚天扬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军机秘事,朕要好好盘查、弥补,以免给大衍酿下祸根,这是家国大事,你不要感情用事。」 方文渊抬起头,满脸的不信,倔强地说:「景文不是这种人,陛下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可觉得自己不能再这里呆下去了,再待下去,不是他失手打了方文渊,就是方文渊把他气死。「好,方文渊,你爱信不信!」说着,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萧可刚从长乐殿里出来,迎面便碰上了吴贵妃一行人,只见吴贵妃手持团扇,正在指挥着几个宫女扑两只白蝶,一见萧可出来,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陛下,臣妾听说姐姐身体有恙,本想去看看姐姐,可不知怎么的,门口的侍卫说是谁都不能进去,吓了臣妾一跳呢。」吴贵妃娇滴滴地说。 萧可目光犀利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听谁说的?」 吴贵妃一怔,笑着说:「哎呀,要说听谁说的,臣妾还真一下子想不出来了,不知道是哪个奴才嘴碎在传话呢。」 「皇后的事情,佩箐就不要操心了,」萧可淡淡地说。 吴贵妃的目光闪烁,应了一声,犹豫着说:「不过,那日臣妾看到的事情,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详查?臣妾担心娘娘被恶人蒙蔽,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情来。」 萧可顺手从身旁的树上摘了一朵茶花,一边放在眼前端详,一边意味深长地说:「佩箐一定是眼花了,皇后每日在长乐殿里足不出户,怎么会在别处出现。佩箐每日操心宫中事务,太过辛劳,今后多将养才好。」说着,他把那朵茶花放在吴贵妃的手中,「此花虽美,不过,被朕摘了下来,过几日就该凋谢了,真是可惜。」 吴贵妃的脸色有点发白,躬身行礼说:「多谢陛下教诲。」 萧可淡淡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踱步往寝宫里走去,边走边问跟在身后的杨名:「你看吴贵妃如何?」 杨名怔了一下,说:「臣不敢妄言。」 「我看她总是打听来打听去,很不安分,文渊偷去景阳殿,也被她撞到过,别的事情,她不会知道吧?」萧可皱着眉头说。 「臣第一时间封锁消息,除了李公公,应该没有人知道皇后娘娘的事情。」杨名在心里筛查了一遍说。 李公公自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就已是总管太监,对萧可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跑去和吴贵妃嘴碎,萧可放下心来。 刚过晚膳,守值太监通秉说乾王妃求见,萧可心里明白,这必是方府祭出的最后一张牌。不过乾王妃言芷是他的义姐,曾经为了他殚精竭虑,女扮男装,以女子之身入朝,出生入死,又教他习武、处事,素来是他最敬重的人,他自然不可能避而不见。 言芷缓步走进了甘露殿,刚想行礼,萧可边上前扶住了她,笑着说:「芷姐姐,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言芷已经有大半年未看到萧可,只觉得萧可和以前相比,似乎又高大了许多,和以前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不由得微笑着说:「陛下英名远播,我远在漠北和渭河都听到百姓们称颂。」 萧可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芷姐姐,朕一直记得你的教诲,要做一个宽厚爱民的明君。」 言芷点了点头,凝视着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弟弟,缓缓地说:「陛下,其实除了这个,我最大的心愿,是你能做一个快乐的君王,上朝时殚精竭虑,下朝时舒心养性,有爱人在侧,有儿孙绕膝,这样,我才能放下心来。」 萧可有些发怔,良久,苦笑了一声:「芷姐姐,这个愿望,好像比第一个要难,好像不是朕能够控制的。」 言芷愣了一下,忽然笑了:「陛下能想到这一点,说明已经有了心爱之人了吗?是不是已经明白,真正喜爱的人,不是象后宫的嫔妃,整日莺莺燕燕地围在你身边,驱之不去的?」 萧可颇有些颓然,长叹一声说:「芷姐姐,朕好像已经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你就不要笑话朕了。」 「是和文渊有关吗?」言芷试探着问。 萧可沉吟片刻,坦然地看着言芷说:「芷姐姐,想必方家已经和你说了,文渊就是文荇,她在朕的眼皮底下,骗了朕这么多年,朕那日得知的时候,恨不得把她满门抄斩,挫骨扬灰,可真要下令的时候,却半句也说不出来,连动她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她一有不适,朕便慌不迭地把威吓她的手段都撤了。现在,朕把她关在长乐殿里,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言芷莞尔乐了:「陛下现在才有些年青人的模样,眉目含春,语带轻愁,就好像怀春的少年一样。以前一脸严肃威严的模样,我都不敢和你说笑。」 萧可的脸微微发烫,清咳了一声说:「朕都快被文渊气死了,芷姐姐你还要取笑朕。」 言芷沉吟片刻,说:「我和文渊也相处过一段日子,觉得文渊不是那种背信弃义、满嘴谎言之人,思瑜也和我说起过,文渊自幼便很喜欢陛下,陛下何不和她坦诚谈一谈?」 「谈什么!她说不到半句,必然提到朕不愿意听到的名字,越说越拧。」萧可悻悻地说,「而且,朕就是想不明白,前几日朕还不知道她就是文荇的时候,她都答应和朕在一起了,可她为什么不肯坦诚以告,非要弄出这么一个废后的事情逃离朕的身边!难道朕现在就这么不让她待见了!」 萧可越说越气,这几日,他满腔的愤懑无人诉说,如今,终于可以和言芷说出自己的心事。 v第四十五章 「陛下,我看不见得。」言芷想了想,分析说,「她想逃走,又何必以文渊的身份答应留在你身边?两个身份一起消失,岂不是更加安全、一劳永逸?」 萧可呆了呆,心里仿佛豁然开朗,喃喃地说:「莫不是她想要的根本不是皇后的这个位置?她只是想和我在一起?」 「陛下,文渊为你做的事情,我都不一定能为你萧皇兄做到,她这样一个跳脱狡黠之人,深宫寂寞,她却在此呆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你和别人卿卿我我,只为了在你身边。陛下,你既然爱她,就不要再怀疑她,纵然她做了一些欺君犯上的傻事,也必然有她自己的原因,你们何不平心静气地好好谈一谈?她要是再提你不想听到的人,你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不是吗?」说着说着,言芷浅浅地笑了。 萧可原本便是聪慧之人,只是身为帝王,平生从来未曾尝到过,也从来没有猜过女人那千回百转的心思,宫中的人都敬他畏他,无人和他聊这感情的事情,因此,钻进了牛角尖,一心以为方文渊骗他、诈他,早已移情别恋。如今被言芷这一说,心里顿时清明了许多,满心喜悦:「芷姐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朕被文渊气得都没了头绪了。」 言芷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笑着说:「方家还担心陛下盛怒之下,会要了文渊的性命,托我过来求情,看来真是多此一举。」 萧可奇道:「谁说的?难道朕看起来这么可怕?」 言芷笑而不语,她自然不会说,萧可这几年处事雷厉风行,在朝堂上素有积威,这次的事情,连萧子裴一下子也不敢到萧可面前求情。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家事,对那两个扔下大衍飘然远去、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父母颇为想念。不一会儿,言芷便有些累了,她有孕在身,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潇洒自在。 送走了言芷,萧可在甘露殿里踱来踱去,一想到方文渊也是深爱着他,并且默默地爱了他这么多年,就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又叹息起来,这么一算,他们俩浪费了这么多年,要是早点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暮日降临,夜色渐深,萧可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插上了翅膀,一个劲儿地想把他的人往长乐殿里拽,可是自己刚刚下午的时候从那里怒气冲冲地出来,现在再去,岂不是太没面子? 杨名果然是他的心腹爱将,仿佛能窥探出他的心思,蹬蹬蹬地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陛下,刚才臣去长乐殿看了,方屏一直在劝说娘娘,娘娘刚才出来在内院走了一圈,有说有笑的,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 萧可点点头,心里想着方屏这丫头倒还算尽心,改天多加赏赐。 「娘娘用了晚膳,御膳房按照御医的意思,配了粥和面条,加了几个可口的小菜,以免太过油腻又要反胃。几个收拾的宫女回禀说,娘娘把粥都用完了,还吃了几口面条。」 萧可放下心来,赞许地说:「算你机灵。」 杨名喜滋滋地说:「娘娘出来走的时候,还和臣说了会话,问了陛下。」 「真的?」萧可又惊又喜,「她问了什么?」 「问陛下这几天有没有气着,晚上睡眠可好,让臣多劝劝陛下,不要把气闷在心里伤了身子。」 萧可顿时心里象吃了蜜一样的甜,勉强抿着嘴,不让笑意溢出嘴角。「你怎么答来着?」 「臣说,陛下十分伤心,每日拿着娘娘的东西暗自思念,又挂念着娘娘的身体,寝食难安。」杨名小心翼翼地说着,偷偷看了萧可一眼,问,「陛下,不知道臣有没有说错?」 「说得很好,」萧可心里得意,转念一想,又忧心忡忡地说:「她怎么说来着?」 「娘娘看起来有些担忧,想来是在心疼陛下。臣又劝慰了几句,她就回内殿去了。」 这么多天来,萧可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就连睡梦中也嘴唇微微翘起。依稀中,仿佛看到方文渊一身白色襦裙,淡雅清秀,朝他款款而来。 「小可,你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她浅笑盈盈地凑到萧可的面前,软语央求说。 萧可斜睨了她一眼,傲然说:「罚你以后都要替我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敲背捏肩……」 方文渊跺了跺脚,无奈地说:「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肯做。」说着,她忙不迭地剥了一颗葡萄往萧可嘴里送去。 萧可捏着她的下巴,笑嘻嘻地说:「这样的葡萄我才不要吃呢,我要你拿嘴喂我。」 方文渊双颊顿时绯红,扭捏着不肯,萧可故意把脸一沉,她顿时慌了神,只好忙不迭地说:「我答应了还不成嘛,你快把眼睛闭上我就喂你。」 萧可得意洋洋地闭上了眼睛,依稀间,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呼吸渐渐近了,他心里大喜,屏息等着方文渊的唇瓣触到自己…… 可他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那柔软的唇瓣,他顿时有些羞恼,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方文渊居然躲在了田景文的身后,偷偷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笑嘻嘻地看着他:「小可,景文说,他会给我敲背捏肩,端茶递水,我左想右想,伺候人不如让人伺候,我随景文去了,小可你珍重!」 说着,她居然拽着田景文就要走,萧可急得嘶声大叫:「文渊,你快回来,他做的我都会,我还会给你磨墨添香!」 …… 萧可气喘吁吁地从梦中惊醒,此时天边已经曙光微露,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梦里的感觉是如此清晰,让他忽然无来由地慌了神。 随侍太监在门外低声叫唤,早朝的时间已经到了。宫女们鱼贯而入,帮萧可洗漱更衣。 朝堂上同以往一样,方太师依然托病不出,吴太傅依然一脸老成持重,方思瑜依然一脸精明,吴潜依然双目滴溜溜地四下梭巡……萧可忽然觉得甚是无趣,不由得仄仄地想:其实要是文渊就在身旁,真不如两个人一起睡到天色发白,然后聊天作画,射箭遛马,也比在这里听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强。 「陛下,端午将至,京城历来有赛龙舟的习俗,近两年来,大衍国土风调雨顺,京城各地商户和文人同时请命,恳请陛下与民同乐,共赏赛事。」中书侍郎田汝令上奏道。 萧可正在神游天外,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v第四十六章 田汝令颇有点意外,以为自己的奏折让萧可不快,不由得低头解释说:「子民仰慕陛下天威,得见天颜,乃是毕生幸事;且陛下亲临,来年必然更能五谷丰登。」 萧可忽然笑了:「汝令,这个想法甚妙,朕允了。」 田汝令一颗吊起的心顿时放下,笑着说:「陛下圣明,心系万民,乃我大衍之福。」 「少拍马屁,朕只是觉得最近有些沉闷,是要热闹热闹,当然,能为子民和大衍祈福,那是最好不过的。」萧可边说边心里盘算:文渊向来喜欢热闹,带她去看赛龙舟,她一定开心。 紧接着,兵部的人回禀了这半年来的军备情况,乾王兼骠骑大将军萧子裴将巡视中的军队的弊病和兵部汇总后拿出了几个整治的法子,礼部侍郎吴潜上奏说镇守南疆的定王萧礼成送来了特产…… 萧可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吴爱卿,是不是那叫做荔枝的东西?」 吴潜见萧可询问,十分高兴,急忙点头说:「是,昨日深夜送到礼部,臣正准备禀告陛下后送到宫里。」 「且都送到朕的那里,李公公,别忘记冰镇一些,给皇后送去。」萧可同一旁的李公公说。 吴潜的脸有些发绿,应了一声,悻悻地退到一旁。 不一会儿,早朝便结束了,萧可急匆匆地回寝宫换下了朝服,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心腹往长乐殿走去。 方文渊正斜靠在软榻上看书,方屏则在一旁一边替她摇着扇子,一边低声说着话,一看萧可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左看右看。 萧可摆摆手,从方屏手里接过扇子,示意她先出去,然后他坐在了软榻旁的椅子上,清咳了一声,问道:「看什么书呢,这么出神?」 方文渊坐了起来,想要行礼,被萧可一把按在了软榻上,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行了行了,你我之间,就不要有这些虚礼了。」 方文渊沉默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说:「臣在看搜神记,这些山海杂谈,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是以前我和你一起看的那本吗?你居然还留着?」萧可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只见那书页略略有些泛黄,已经有些年月了。 方文渊默默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好多东西臣都留着。」 「让朕瞧一瞧。」萧可心里高兴,笑着说。 方文渊犹豫了片刻,走到了柜子边,打开柜子,吃力地从里面抱出了一个大木箱,放在了地上。 萧可打开来一看,只见箱子里分了很多个夹层,几本从京城市集的小摊上淘来的稗官野史集,一个手扎的手绢老鼠……最上面的是一本纸张扎订起来的本子,萧可拿了起来,只见上面都是自己的笔迹,有些是读书时做的文章和诗作,有些是闲暇时随手乱写的随笔,有些则是老师出的试卷,都用裁刀仔细裁成一样的大小,装订成了一册。 萧可顿时觉得满腹的怨气变成了一个气泡,方文渊拿针轻轻戳了一下,那气泡变破了,漏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抿着嘴,勉强抑住即将泄出来的笑容:「文渊你留着这个干什么,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写一百张给你。」 方文渊定定地看着他,摇头说:「不一样的。」 「什么地方不一样?」萧可奇道。 「那时候你是我一个人的小可。」方文渊喃喃地说。 萧可颇有些动容,低声说:「文渊,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怎么会知道你默默地在宫里等了我这么多年?」 方文渊掩饰地笑笑:「陛下,你不必知道,都是我痴心妄想,你不必在意。」 萧可有些急了,抓住她的肩膀,恨恨地说:「难道我以前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你叫我不必在意,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方文渊愕然看着他:「陛下,你不恨我骗你了吗?你不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吗?」 萧可语塞,半晌才说:「恨,我都恨死你了,所以我要留你在我身边,惩罚你一辈子,你休想再逃离我的身边。」 方文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晃了晃身子,差点摔倒。萧可眼疾手快,扶着了她,忧虑地说:「文渊,你的身子太弱了,叫太医给你好好补一补。」 「小可,你不是故意在说什么反话吧?你不是故意在骗我报复我,让我空欢喜一场吧?」方文渊颤声说。 萧可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君无戏言,我要是言不由衷,让我天打——。」 方文渊顿时掩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萧可趁机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偷偷地深吸了几口,只觉得怀里的人浅香阵阵,令人身心舒爽。「陛下,你不会弄错了吧,你是不是还念着你的伴读,你是不是把以前的情谊弄混了……」方文渊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这是她期盼已久的场景,这么多年来,她几乎已经完全绝望了,却在如今峰回路转出现在她眼前。 萧可既已决定和方文渊坦诚以待,便不再拖泥带水,在她的脸上亲吻了一下,低声说:「文渊,我没弄混,你是我的伴读,也是我的好友,更是我想长伴左右的人,我只恨我现在才明白,让你一个人等了这么久。」 , 方文渊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萧可的眼神温柔,双眸里清晰地印着她的影子,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陛下,我真怕这是我的一场梦,梦醒了,你就不在了。」 「文渊,你看着我。」萧可又亲了一下她的眼睛,柔声说,「睁开眼睛看着我。」 方文渊听话地睁开了眼睛。 v第四十七章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骗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这样寝食难安,忧思难解;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算生气也持续不过一天。文渊,你自己想想,我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你?」 方文渊怔忪地盯着他,忽然嘴角微微上翘。 「你呢,文渊?你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想再和你错失经年,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萧可凝视着她,缓缓地问。 方文渊终于微微笑了,她踮起脚尖,在萧可的唇上印下一吻:「小可,我喜欢你,一直以来都喜欢你,从前、现在、将来,永远都不会改变。」 萧可再也按捺不住,噙住了方文渊的唇,轻柔地吸吮着,缓缓地撬开了她的唇齿,在她温暖的口腔中梭巡,追逐着她的柔软。方文渊的屏住了呼吸,被动地跟随着萧可的节奏,脸颊绯红,双眸氤氲。 良久,萧可终于松开了她的唇,她这才急促的呼吸了起来,绵软地倚在萧可的怀里,浑身无力。 萧可只觉得一股热意从小腹直冲上来,恨不得立刻抱着方文渊倒在那张大床上。可是,扣着她的脉搏,听着她的呼吸,萧可深知这几天折腾下来,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方文渊身子虚弱得很,只怕经不起这欢爱。于是,他只好摄住心神,抱着她坐在了软榻上,低声说:「我去央芷姐姐帮你调理调理身子。」 方文渊摇了摇头说:「我才不要吃那些苦得要命的补药呢,以前有人教过我吐息调理的法子,我总是嫌麻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也没什么成效。要是你喜欢我身体强健,明儿开始我就认真点。」 萧可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沉声说:「谁教你的?田景文?」 方文渊怔了一下,默然点了点头。 萧可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半晌,他扶着方文渊坐好,自己则坐在了一旁的小圆凳上,郑重地说:「文渊,既然今天我们俩坦诚以待,你就和我实话实说,你和田景文,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文渊有些伤心,定定地看着他,轻声说:「小可,你还不信我吗?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景文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好友。」 「那个文鼎商户,究竟是谁的主意?」萧可问道。 「是我的主意,我在宫中闲极无聊,正巧景文过来看我,我把这主意和他一说,他很感兴趣,就一起合伙搞了这个商户。有一次我们把京城的一家落魄大族的家具贩卖去了大楚,那大楚人哪里见过这么精美的物件,被一抢而空,赚了好多银子。」方文渊说着说着,眉飞色舞了起来。 萧可心有不忍,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文渊,你光顾着赚钱,可你知不知道,田景文利用这个身份做掩饰,打探我大衍的民生军备,为那楚天扬传递消息?」 「不可能!」方文渊惊愕地看着他,「景文一直没有入仕,怎么会为大楚朝廷效力?」 「你就说你知不知道吧。」萧可皱着眉头说。 「小可,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我生在大衍,长在大衍,我的家人、我的爱人都在大衍,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人伤害大衍分毫,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方文渊激动起来,顿时咳嗽了几声。 「文渊,你说没有,我自然信你。可田景文的事情确是千真万确,他们田家是大楚的世家,他的堂妹入宫做了楚天扬的侧妃,就算他不入仕,也是楚天扬的亲戚。我和皇兄关注这个文鼎商户很久了,你想想,你把这么多东西贩进大楚,大楚要是没有人照应,怎么可能如此顺利?」萧可耐下心来,仔细地和方文渊分析着。他不想再因为田景文和方文渊起什么冲突,思来想去,只有把这跟刺拔去了,两个人才能真正地推心置腹。 方文渊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喃喃地说:「难道景文一直瞒着我?不,不可能!」她一下子抓住了萧可的手,急急地说,「小可,你让我见见他,我要亲口问他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另有隐情!他不会这样做的,这样要引起两国之间的猜忌和争斗,他向来心存仁善,不可能这样做的!」 萧可冷哼一声,淡淡地说:「万事皆有可能,他在你面前是个良善之人,可背后是怎样的,谁又能知道?」 方文渊摇摇头:「小可,你不知道,当初我在大楚,追杀我的两个人就是楚天扬派来的,一个被我使计诳下悬崖,另一个恼羞成怒,要对我痛下杀手时,他刚好路过,看不得那人恃强凌弱,下手狠毒,才出手相救;我养伤期间,楚天扬多次派人搜城,也多亏了他百般遮掩,我才逃过一劫;后来他的大哥发现了我的身份,要把我绑往大楚皇宫,景文他以死相逼,才让他大哥放我回到大衍……小可,景文他平日里虽然风流倜傥,可他经常扶助弱小,行侠仗义,要是他想得到大衍的情报,凭他的武艺,一定有的是办法,何必用这种手段?我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萧可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心酸地说:「文渊,难道说我在故意说谎骗你?如果我们两个人站在你面前,各执一词,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方文渊也呆了,半晌呐呐地说:「小可,我当然信你,可是……景文他……」 萧可凝视着她,心一横,与其让方文渊一直牵挂着这么一个人,惹得大家都不痛快,不如让她去和那田景文对质,了了她心头的这个念想。想到这里,他沉声说:「好,文渊,这可是你说的,明日我带你去见他,只是你再也不要说什么让我放了他这种话,这是国家大事,我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方文渊心里一喜,扬起脸来笑着说:「小可,君无戏言,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她的笑容灿烂,让萧可有些晕眩,他搂紧了手中单薄的身体,心里模模糊糊地想:怪不得古人有烽火戏诸侯的奇事,要是文渊骄纵些、无理些,说不定朕也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正想着,李公公把冰镇的荔枝送了上来,萧可喜滋滋地剥了一颗,送到方文渊的嘴边:「你尝尝,这是南疆的定王送来的,一年就这么几回,甜蜜多汁,你一定喜欢。」 方文渊尝了一个,顿时觉得齿颊留香,忍不住吃了一个又一个,吃完一盘还眼巴巴地看着萧可。萧可不由得想起了方思瑜的话,生怕她吃多了上火,摇头说:「没有了,宫里每人分了一点。」 方文渊颇有点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说:「下次我们去南疆,到定王那里去吃个够。」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李公公前来禀告说:「中书田侍郎和礼部吴侍郎已在甘露殿等候多时,说是和陛下商讨端午祈福之事。」 方文渊一听,顿时双眼发亮:「陛下,是赛龙舟吗?往年我都偷偷挤在人群里瞄上一眼,这次我可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 萧可哼了一声说:「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去看龙舟,都不叫上我,那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我没有叫你带上我啊,我可以让小叔在天宝酒楼定个最好的位置,那里视线最好。」方文渊挠头说。 「什么!你居然还是想自己一个人去!」萧可顿时怒了。 方文渊顿时不吭声了,眨着眼睛看着萧可,委屈地说:「你能去看嘛,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要被爷爷打死了。」 v第四十八章 萧可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文渊,你跟着我,我不仅让你看个够,就算你要上龙舟去过过瘾,也未尝不可。」 萧可叮嘱了好几句,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长乐殿去处理政务了。门外伺候的方屏一见萧可走了,立刻推门进去,一见方文渊眉目含春,顿时放下心来,拍着胸口说:「娘娘,你吓死我了,我一直在门口提心吊胆的,深怕你又把陛下惹怒了。」 方文渊觉得自己好像入了一个美梦里,忧心忡忡地说:「方屏,你掐我一把,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做什么梦!娘娘你又聪慧又好心,比起吴贵妃那群只会争宠的女人们,好了一百倍,陛下又不是傻子,自然会喜欢你。」方屏傲然说。 「你呀,瘌痢头的儿子自家好,你看那吴贵妃,长得好,又会打扮,还会撒娇……」方文渊叹了一口气。 「好什么,我听服侍吴贵妃的宫女说,吴贵妃喜怒无常,经常责罚下人,那温柔可亲的模样,都是装给陛下一个人看的。」方屏不屑地说。 「就你包打听。」方文渊嗔怪地说。 「娘娘,宫里多无聊,不打听点事情,你让我干嘛去啊。」方屏笑嘻嘻地说,「今天也出去走走吧,出宫是出不了了,出长乐殿看来是没问题的了。」 方文渊本来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这几年在宫里,若不是时时能偷出宫去透透气,只怕十天半月都捱不到。这几日一直病仄仄地呆在殿里倒不觉得,今天心情一好,觉得浑身长了霉似的难受。于是她便领着方屏走到长乐殿门口,一看,杨名正守在门口和几个侍卫说话。 「杨大人,娘娘有些闷,不知道可不可以出去附近走走啊?」方屏有些阴阳怪气地问道。 杨名也不以为杵,躬身说:「见过娘娘。陛下说了,只要臣跟着,娘娘想去哪里都行。」 「呦,这么大口气,那我们想去宫外走走成吗?」方屏嘲笑说。 杨名有些尴尬:「这,这可不行,陛下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方文渊暗地里捏了一把方屏,笑着说:「杨大人别听她胡言乱语,我就在附近走走。」 御花园里春花已谢,夏花正艳,石榴花艳丽,栀子馥荔,白莲高洁……方文渊平日里极少在花园里玩耍,今天偶尔来了闲情逸致,只觉得处处是景,十分美丽。正看得兴起,只听见前方有个娇糯的声音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姐姐,排场这么大,居然还有杨大人护驾,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方文渊抬眼一看,来人正是吴贵妃,只见她仆从如云,云鬓高耸,华服锦绣,美艳无方,再看看自己,素面朝天,身后只跟了方屏一个丫头,一个杨名还是萧可派来监视的,实在是寒酸得可以。她自幼被祖父当成男孩养,从来没有和女人粘酸惹醋的经验,只好淡淡地说:「吴贵妃要是喜欢,只管把杨大人领去好了。」 杨名顿时十分尴尬,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一声不吭。 这话落在吴贵妃耳里,却好似带着三分挑衅,她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文渊说:「妹妹怎么敢啊。姐姐如今即贵为皇后,又独宠后宫,妹妹可羡慕着呢。」 方文渊微微一笑,打量了她一眼说:「吴贵妃过谦了,这宫里谁人不知,陛下向来最宠爱你了。」 吴贵妃亲昵地走到方文渊身边,一边去挽她的手,一边笑着说:「姐姐这不是在取笑妹妹吗?对了,今儿个的荔枝好吃吗?」 方文渊不喜与人亲近,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避过吴贵妃的亲昵,往前走了几步,佯作赏花的模样,应声说:「好吃,只是陛下说一次吃太多不好,都收了起来。你呢?」 吴贵妃的眼里闪过一丝妒色,跟着走了几步,继续亲昵地说:「姐姐真是好口福,只可惜姐姐牵挂的人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如此英才凋零,岂不令人心痛?」 吴贵妃的后一句话显然不想让人听见,几不可闻,却明明白白地落入了方文渊的耳中,让她浑身一震,她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吴贵妃,半晌才神态自若地说:「吴贵妃说的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吴贵妃只是掩嘴笑了笑,叹息了一声说:「自古以来,但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妹妹我心里感伤,和姐姐说说心里话。姐姐万事小心,妹妹先告退了。」 眼看着吴贵妃一行人飘然远去,方文渊再也无心游玩,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长乐殿。杨名跟在后面,不解地问:「娘娘,怎么不去那边了?湖心亭边上的睡莲全都开了,飘在湖面上,很是漂亮。」 方文渊掩饰着笑了笑,说:「改日和陛下一起去吧。」 杨名敏感地回头看了一眼吴贵妃的背影,不安地说:「是吴贵妃说了什么吗?娘娘你放心,陛下心里念的都是你,你千万不要中了她的计。」 方文渊凝神看着杨名,见他一脸的诚恳,不由得心里感动:「杨大人,多谢你明里暗里的关照,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 杨名摇头说:「臣在陛下身旁多时,陛下自登基以来,操劳政事,又挂心娘娘,臣甚少看到陛下真正开怀的时刻。自从和娘娘重逢以来,陛下喜怒皆溢于表,仿佛有了人间烟火之气。娘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影响陛下的心情,陛下和娘娘好了,臣也就舒心了。」 方文渊听了,不由得莞尔笑了:「好啊,照杨大人这么说,你以后就多拍拍我的马屁,不然,我板着脸不说话,陛下岂不是要把气都出到你的头上去了。」 杨名佯作慌张地说:「娘娘可千万使不得,要是这样,陛下出气到我头上还是轻的,只怕我们都要装成小丑来哄娘娘开心呢。」 方屏在一旁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哼,马屁精。」 杨名愣了一下,委屈地说:「娘娘,臣上回推拒了方屏一次礼物,就被她一直记挂在心头,成天冷嘲热讽下绊子,恳请娘娘调停调停。」 方屏顿时恼了,瞪着眼睛说:「杨大人,没想到你七尺男儿,还会撒娇告黑状啊,我哪里给你使绊子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长乐殿门口,方文渊跨进了殿门,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杨大人,有件事情,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你。」 「娘娘但说无妨。」杨名恭谨地说。 v第四十九章 「那……那田景文现在如何?」方文渊悄声问道。 「娘娘放心,他在天牢里好吃好喝的当大爷呢,就是被俘时受了点伤,这几日也该痊愈了,陛下生怕娘娘忧心,也没对他用刑,只是每日派人询问。」杨名对答如流。 方文渊终于稍稍放下心来,低声说:「多谢杨大人,陛下允我明日去看他,我先打听打听他的近况,免得一下子措手不及。」 翌日,方文渊用罢早饭,忽然想起来,自从那天自己被戳穿以后,长乐殿里大乱,她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那只波斯猫小白了。于是,她和方屏在长乐殿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小白的身影,不由得心里有点郁郁。 萧可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画猫,宣纸上的猫灵动有神,傲然狡黠,把小白的神韵跃然纸上。 「咦,倒是有好几天没看到这家伙了。」萧可也想了起来。 「不知道会不会跑出宫去了,」方文渊有点难过,「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喜欢,下次我叫人帮你挑一个乖巧的过来。」萧可安慰说。 「我不要,我就喜欢它,喜欢的东西,难道可以随随便便就换成另外的吗?」方文渊摇头说。 萧可只好嘱咐李公公派人去宫里找一找,其实他知道这只猫一定是那田景文送的,恨不得它跑到宫外被人宰了吃了,再也不要让他在长乐殿里看到它。 看着方文渊郁郁寡欢的模样,萧可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是要看田景文吗?要不要现在过去瞧瞧?」 天牢位于整个皇宫的东北角,为关押不需经过大理寺审讯的皇族和重要人犯的牢狱,由负责守卫皇宫的羽林军管辖。穿过长长的甬道,随着一道道栅栏的拉开、合拢,方文渊的心忍不住被提了起来:田景文素来仗剑江湖,何等的潇洒自在,如今却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一会儿,狱卒带着他和萧可来到了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牢房前,只见牢房约有一丈见方,没有窗户,只在外面的一堵墙顶有一个碗口大的通气孔。牢内有一张床和一个方几,一个人负手站在中间,正对着墙出神。 方文渊不由得喉咙发哽,走到栅栏前,低低地叫了一声:「景文!」 田景文浑身一震,迅速地转过身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惊喜地叫道:「文渊!你没事,太好了!」 借着昏暗的油灯,方文渊仔细打量着田景文,只见他的手臂裹着白布,身上还有隐隐的血渍,脸上胡渣发青,头发披散着,哪里还有那风流贵公子的模样!她心里发酸,哽咽着说:「景文,都是我连累了你……」 萧可心里有些怒意,对着身旁的杨名悄声问:「朕不是让你帮他拾掇一下吗?怎么还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杨名不由得叫起屈来:「陛下,已经拾掇过了,这小子一直冷嘲热讽的,不肯让人近身,真让人恨不得一拳打了过去。」 正说着,那边的田景文忽然朗声叫道:「陛下,多谢你让文渊来看我,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文渊和我单独说几句话?」 「你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还说出来做什么?」萧可森然道。 方文渊回过头来,一脸的恳求,萧可和她对视着,良久,终于败下阵来,冷哼一声:「一盏茶。」说着,和杨名退到了前一道栅栏外,此处刚好可以看到牢房前的两个人影。 方文渊瞥了一眼萧可,低声说:「景文,你再忍几日,我想个法子救你出去。」 田景文摇摇头:「不必了,到时候惹怒了他,你一个人在宫里孤苦伶仃的,可怎么是好。」 方文渊凝视着他,勉强笑了笑说:「你从楚天扬手里救我的时候,也未曾想过有什么后果,难道我就是这样贪生怕死、背信弃友之人吗?」 田景文犹豫片刻,心一横,问道:「难道你的陛下没有和你说我做的事情吗?你不要再管我了。」 方文渊愕然看着他,颤声问:「景文,难道你真的向大楚通递消息,想要挑起两国之间的纷争吗?」 田景文被她这一看,顿时心慌意乱起来,解释说:「文渊,不是这样的,我家陛下不知道怎么得知了文鼎商户的事情,那日把我叫进宫去,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他顺藤摸瓜,把这个商户连根拔起,要么让我把在大衍的所见所闻告诉他。我家陛下手段狠辣,心思缜密,我怕他查着查着,就查到你身上去了,给你带来滔天大祸,只好每次回去都到宫中和他胡乱通报一番。」 「你通报了些什么?」方文渊屏息说。 「有时候是大衍的民生和风俗,有时候是大衍朝中的一些动态,我都挑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有次他有点不快,让我多了解一下大衍的军备,特别是骠骑大将军、乾王萧子裴府里的事情。」田景文回忆了一下,颇有些不解,「府里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随便在京城抓住一个百姓,都能说出来乾王府的家长里短。」 方文渊想了想,也弄不懂那楚天扬要知道这些做什么。「我就知道你不会乱来,我和陛下去说说,让他不要再关着你了。」 「文渊,你不要太天真了,他不会信你的,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总而言之,你就不要再在他面前提我了。」田景文叮嘱说。 方文渊心里盘算着怎样和萧可求情,不想和田景文多说,于是岔开话题:「你在这里怎样?有没有人慢待你?」 田景文笑了笑,伸展了一下身子:「囚犯能有这待遇,我很心满意足,总不能还想着有美女环伺,还有温泉、鲜花加美酒吧。你呢,他对你好不好?」 方文渊不想他担忧,点了点头说:「他对我挺好,什么都原谅我了。」 田景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酸涩:「文渊,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对他如此一往情深,不离不弃?」 方文渊偷偷往萧可那里看了一眼,眼神缱绻:「景文,为了你,我可以两肋插刀,不计生死,可是,如果是他,我只想和他生死与共,永伴左右。」 v第五十章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萧可并没有过来催促,让方文渊颇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不能在这里呆很长时间,不然萧可一定心里不快,再要求情就难了。于是她叮嘱了田景文几句,慢慢地往栅栏边走去。忽然,她的耳边刮过来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杀了他……干脆点。」 「不……伤心……」 「快刀斩乱麻……别……知道……」 …… 吴贵妃的话在她耳边再次响起,「……只可惜姐姐牵挂的人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她顿时惊恐起来,一颗心仿佛要从胸口跳了出来,几欲晕倒,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抓住萧可的手质问他:陛下,你是不是要杀景文!你是不是在骗我! 萧可和杨名一见方文渊过来,顿时停住了话题,萧可轻哼了一声,说:「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朕还以为你想一直陪着他呢。」 方文渊的神情有些呆滞,良久才低声说:「陛下,我想陪的是你。」 萧可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微笑:「这还差不多。」 说着,萧可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边走边埋怨:「这里地气阴湿,你可别受寒了,出去让太医再给你把把脉,以后不许再来了。」 方文渊不由得回头看了看牢房,心乱如麻,喃喃地说:「陛下,这里又阴又湿,景文一定住不惯……」 萧可脸一沉,避重就轻地说:「赶明儿我帮他换个地方,又宽敞又明亮,好吃好喝,这样总行了吧?」 方文渊的心扑的一跳,迅速地瞥了一眼萧可,摇头说:「不必了,再好的地方,那也是囚牢。」 回长乐殿的路上,方文渊有些沉默,而萧可回甘露殿处理一些政事,心里一直挂牵着她,杨名出主意说:「这两天端午将至,京城的夜市也繁忙起来,陛下不如带娘娘出去散散心。」 萧可龙心大悦,说:「你先去和文渊说一声,让她打扮打扮,朕这里马上就好。」 杨名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旁边还跟了一个小太监,萧可定睛一看,此人眉清目秀,顾盼生嫣,不是方文渊又是谁! 方文渊一脸的期待,看着萧可案牍上的奏折,摇头说:「陛下,你做事情太慢,这奏折从早看到晚,头晕不晕?」 萧可哭笑不得,拿起一本塞到他的手里:「那你来帮朕一起批,批完了我们就走。」 「这可是你说的,我批错了,你可不能骂我。」方文渊笑着说。 「连骂都不能骂你,那朕岂不是只能低声下气地讨好你了。」萧可把她搂进怀里,闻了闻她发髻的清香,不由得心神一荡。 方文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奏折,看了一会儿萧可的批奏。有一本是寿王呈上来的,恳请端午过后携子离京数日,去城外京郊的别院暂住,萧可批了一个准字;另一本是正巧是吴潜递上来的,萧可尚未批复,只见奏折七扯八扯写了一大堆溢美之辞,洋洋洒洒写了三张,她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太上皇的寿辰到了,请奏为太上皇加尊号,并请万民同贺。 方文渊抿嘴一乐,拿起笔来,在奏折上写道:父皇心系天下,必不愿加此虚名,也不愿劳民伤财,朕在太庙为父皇祈福即可。爱卿需牢记父皇教诲,珍惜纸张笔墨,父皇必然欣慰。 她自小就和萧可一同习文,又擅长书画,对萧可的笔迹和行文了然在心,经常模仿萧可的字迹在课堂上帮萧可蒙混过关,如今萧可的字迹虽然已有变化,但她看了几眼之后,这一批文下来,居然八九不离十。 萧可拿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笑着说:「吴侍郎拿到这封奏折,必然要两天晚上睡不着觉。」 方文渊忍住笑说:「也好,那他就不会有时间去琢磨着去折腾别人了。」 萧可又扔给她几本奏折,方文渊翻看了一会儿,却再也不肯下笔了,只说要是这事情被祖父知道了,她这辈子就别想再见着祖父的笑脸了。 「谁会知道,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去外面嘴碎。」萧可不以为然。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哪天要是你腻了我,这事情随便被谁拿去做做文章,就够得上抄家灭门的重罪。」方文渊仰起脸来,笑嘻嘻地说。 萧可怔了,敛了笑容,顿时不吭声了,把方文渊的身子转了过来,凝视着她,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慌。「文渊,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随口说笑的,」方文渊有些后悔,倚在他的身上,拿起笔来,「我帮你批就是。」 萧可拿下她的笔,淡淡地说:「不必勉强自己了,文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骗子皇后》上 作者:暮鸢 02、《骗子皇后》下 作者:暮鸢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