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宠小青梅》 序言 【序言 难忘的回忆】 月初时新闻报导,曾经饰演《飞越比佛利》里帅气狄恩的男星逝世,让小编在不胜唏嘘的同时又勾起了对这部戏的回忆,不夸张的说,当初在小编的年代,这真的是很红的一出戏,故事叙述一群住在比佛利的年轻人日常生活,大家在学校都会讨论这部戏夸张的剧情,那时还天真单纯的我们讨论最多的就是外国人真的好开放啊! 一群朋友之间情侣换来换去,彼此还是朋友,真是让小编开了眼界,也对他们校园里放东西的铁柜留下深刻印象—— 在铁柜壁咚热吻,在铁柜那里遇到前任带着现任,一言不合在铁柜前大打出手…… 很长一段时间小编对美国校园的印象就是铁柜(大误啊~)。 在看千寻老师的《蜜宠小青梅》时也一样勾起了小编的青春校园回忆,女主角沈青化名邵青,女扮男装进书院读书,在那里结识了男主角殷宸以及他的一票好兄弟, 早知沈青是女孩的殷宸对她本就有特殊的感情,两人又师出同门,对她自然是各方面的宠爱保护,看着年龄最小成绩却最好的邵青被同学欺负,看着不学无术的陆学睿在考卷上画乌龟, 小编都会想起当年学校里曾发生过的那些人那些事,觉得无比的亲切熟悉,看着殷宸明里暗里的宠着纵着沈青,更是想起当年学校里的班对现在孩子都有两个了, 那时他们悄悄的谈恋爱是除了老师之外大家都知道的秘密,所有人一起帮着打掩护,闹分手时全班分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结婚典礼时宛如同学会的现场…… 这些热闹丰富的记忆都随着故事的展开慢慢出现在脑海,最终化作淡淡的思念,静静留在心底。 这个故事里有深刻的亲情、友情与爱情,最先打动小编的是几人之间友情的展开,然后是逐渐浓烈的爱情与无法割舍的亲情,不知道看完这个故事之后,你会被勾起什么样的难忘回忆呢? 第一章 【第一章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灵堂前,一身素白的女孩垂头跪着,约莫七、八岁模样,有点瘦,苍白的脸庞有着不合乎年龄的平静沉稳,小小的手掌烧着冥纸,漂亮的眼睛盛满哀伤。 她其实……并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但她来了,并且留下。 她是个不被疼爱的孩子,用一辈子的努力换来令人羡慕的身分,就在她以为人生从此顺遂的时候,她来了这里。 她不甘心无数的努力、无数的挣扎化为乌有,她竭尽全力放声大哭。 「瞧,女儿哭声多么响亮有劲儿啊,肯定是个聪明孩子。」 是这个充满宠溺的声音止住她的啼哭,也是这个男人温柔的眼神让她决定留下来。 她从来不知,拥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爹是什么感觉。 然后软软的嘴唇吻上她的脸,她说:「慧极必伤,我不舍得女儿和我一样。」 男人说:「不怕,将来给她找个和我一样、对妻子一心一意的男子,便无人能教她受伤。」 那是她的爹娘,深爱彼此、也深爱女儿的爹娘。 有这样的疼爱,她不哭了,她认赔,她相信可以在这个世界活得美好。 她的爹沈节是五品同知,一个重礼守礼遵礼的温润男子,她的娘邵蕙娘是太医的独生女儿,他们因情合爱浓结为夫妻,他们约定一生一世,这样的父母亲,弥补了她心中的不平。 然……情况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 在母亲第一次流产之后,小产过后的女子,必须养好身体才能再孕,但祖母的催促让母亲心急,之后,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小产让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直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 半年前,严厉的祖母与外甥女柳氏合谋,使出一招生米煮成熟饭计,造就事实,父亲不得不娶表妹为妾。 柳氏是个两面三刀的伪白莲,父亲毁诺已教母亲心死,而伪白莲加诸在母亲身上的委屈,更令她生不如死。 她病、她弱、她吐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 不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沈青知道爹的为难,但不原谅他的软弱。 他不该在世道底下妥协,不该为当孝儿失信于妻子,他的懦弱造就母亲的死亡。 所以她恨他,恨一个疼她、爱她、宠她到极点的男人。 娘吐血后,病得无法下床,柳氏到母亲病床前炫耀。「我怀上了,沈家有后,婆婆和相公的心愿终于可以圆满。」 沈青看不得她的骄傲,冷眉笑道:「你知不知道近亲通婚,容易生出畸形儿。」 伪白莲愤怒,狠狠扇她一巴掌,清晰的五根指印留在沈青的脸上。 她顶着指印,被强拉到祖母面前领罪,罪名是诅咒亲弟,她一句话都没说,笔直地跪在厅堂前,任凭裘嬷嬷的戒尺不断打在掌心,很痛,但她不哭喊,只是冷笑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沈老夫人。 爹下衙后知道消息,紧赶慢赶,把她从戒尺下救回时,她的手指已经肿得无法弯屈,沈青没哭,只是淡淡地对父亲说:「是你的错。」 四个字,像一颗巨石狠狠撞上他胸口。 她当然明白,那不是爹的错,而是规矩、是环境、是无数无奈造就这场错误,但她不原谅他,不原谅深爱自己的男人。 父亲气急败坏,冲到祖母面前质问,「您要把青青打废吗?她只有八岁,她是我的女儿啊!」 至今她仍然清晰记得,祖母说:「你以后会有更多的儿女。」 闭上眼睛,这句话让在挨打时没哭的沈青眼角渗出泪水。 之后,她涂上厚粉在母亲跟前尽孝,她说着笑话,一个接一个,想逗母亲开心,但母亲拉过她,苍白的五指抹去她脸上细粉,露出鲜明的红肿,她爱怜地看着她,问:「痛吗?」 她说谎,用力摇头,「一点都不痛,还痒着呢。」 娘哭了,泪水坠跌胸口,在那里烧出大洞。 娘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她说:「你一岁能言,两岁识字,三岁读文,四岁作诗,你不知道你爹有多骄傲,我常想,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你那样聪明早慧,定能撑起沈家家业。」 「我可以的。」即使她是个女子。 「青青,娘错了,娘不该放任你的固执,天不就我、我便就天,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一成不变,你为娘抱屈,可娘为你更担心,你才八岁啊,你没有能力和祖母、和家族世道对抗,你必须学着低头,懂吗?」 她静静地听着娘的话,慧极必伤,若这是她的宿命,那么她就要有与伤害正面对决的勇气。 「你爹爱你,只是世间赋予他太多责任,不容许他把全部心力用来爱你。」 沈青不想听这话,她说:「娘,给我唱首歌吧。」 邵蕙娘轻叹,她知道女儿没把话听进去,只是她从来都勉强不了女儿。 她唱歌,那是她为女儿唱的最后一曲,是留给女儿的最后一抹温柔。 那个晚上,娘死去,沈青留在这个时代的理由之一,消失。 父亲闻言赶来,他抱着沈青,不断告诉她,「别怕,你有爹,你还有爹。」 还有爹吗?早就没有了吧! 沈青僵硬着身子,寒声道:「放开我,你身上有狐狸的味道。」 她是个坏女生,无力对抗强权,只能伤害最爱自己的人。 爹一怔,松开手,她歪着头,冷眼看着他的疼痛,她不心疼,反而再朝他射去一箭,她说:「从此时、此刻起,我再没有爹。」 丢下话,她残忍地欣赏泪流满面的爹。 她告诉自己,在他点头让伪白莲进门那天,在他洞房花烛、娘却高烧不已那夜,在他让伪白莲受孕那刻起,他再不是她的爹。 客人陆续进门祭奠,披麻带孝的沈青行礼如仪,小小身子收纳起大大的仇恨,僵硬的小脸有着早熟的怨恨。 「下雪了。」从屋外走过的奴婢发出一声轻呼。 下雪?那么梅花开了?想起爱雪、爱梅,热爱冬天的娘,想起和爹娘玩雪的日子……她疯了似的丢下手上的冥纸,跑进柴房,抓起一把斧头奔进花园。 斧头很重,可她咬牙提起,她的力量很小,但她硬是抓着斧头,死命朝树干砍去。 第二章 纷乱场面、纷乱的片段,不停在脑中上映—— 柳氏捧着热茶,对邵蕙娘道:「梅花结苞了呢,今年我会代替姊姊收取雪水,为相公烹煮一壶好茶,迎着清冽梅香,为相公抚琴,但……弹哪一首呢,要不,弹姊姊最拿手的凤求凰?」 邵蕙娘没回答,唯有垂眸暗自神伤。 沈青嘴硬,她一面倒茶一面说:「别忙,那是正室嫡妻做的事,身为产子器具,你只要负责下蛋就行。」 下一刻,杯子倾斜,热水往她身上泼去,惊天动地的惊叫声响起,之后她在佛堂前跪了三个时辰。 沈青觉得不亏,只恨手臂无力,没能将热茶泼得更高,毁掉那张丑脸。 深吸气,再鼓起力气,用力砍下一斧头。 她不会让柳含湘取代母亲,那是她和爹娘最美好的记忆,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她死命抓住斧柄,目光带着凄厉,用力砍去! 虎口裂开,渗出鲜血,点点鲜血滴在雪地上,映出几分惨烈。 奴仆们纷纷围上来,劝道:「小姐,别啊,你这是干什么呐?」 「小姐,住手,那是夫人最爱的梅树呀!」 所有人都极力阻止,唯有沈节静静看着女儿悲伤的背影,说:「让她去。」 就这样,安静的院子、孤独的男人、悲伤的女儿,以及一声声敲在心头的斧头撞击声。 她不会停止,她坚持把它砍倒…… 突地,一双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宽厚的胸膛护着她的后背,他说:「我帮你。」 铁器撞击木头的声音,一下一下在偌大的花园中响起。 沈青捧着书,逐字逐句读着,安静沉稳,彷佛母亲的死对她没有影响似的。 没有人知道她是个怪物,越是大悲大痛,她越是冷静,越是伤心,她越喜欢读书,好像书本是她的解药似的。 是的,前世就是如此,学校是她的避风港,成绩是她的万灵丹,学习是她填补伤口、制造自信的最佳材料。 伤口未愈,手心裹着棉布,疼痛干扰不了她,只有心痛可以。 母亲下葬已经十天,她一直待在母亲屋里,她很清楚父亲经常在屋外徘徊,但她对他的哀伤视而不见,她是个坏女儿,她知道的。 门被踹开,几个婆子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抓起沈青,几下功夫,将她捆成一只粽子,可她平静的脸上没有受惊的表情,只有了然的笑意。 才十天呐,柳含湘未免太心急了,无妨,自己就等着她出手。 一路推推搡搡,她被带到祖母跟前,祖母端着严肃面容冷眼看她。 这张脸也曾对她露出慈蔼笑容,直到母亲生不出儿子,父亲第一次拒绝纳妾,从那之后,她就将自己和娘视为眼中钉。 如今儿子顺她的意,她有新媳妇、有未出世的孙子,她该开心不是,何必再摆出这张脸,吓谁呐? 沈青斜眼看着跪在旁边的小莲。 小莲低着头不敢与小姐对视,她是沈青的贴身丫头。 沈青失笑,这么快就被收买?人心,果真是最廉价、最没节操的东西。 「说,为什么让人给柳姨娘下药?」沈老夫人一双炯亮眼睛盯着她看。 她没辩解,只是淡淡地与祖母对峙。 下药?这个理由找得不差,外公是太医,她确实从娘手中学了点医术。轻笑一声,她问:「祖母相信?」 「不是你做的,你可以实说。」 「实说有用吗?母凭子贵,她便是有再多肮脏心思,祖母也会视而不见,对不?哪有什么事比沈家子嗣更矜贵。」 这是连辩解都不愿?沈老夫人头痛,脾气这样硬……邵氏把她教坏了,让她不懂得作为女子该有的柔和谦卑,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得好好教教。「你说的对,沈家子嗣确实比什么都矜贵。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杖毙?七尺白绫、二两砒礵还是送往家庙,随祖母作主。」沈青淡笑以对。 沈老夫人皱起眉心,才八岁的孩子,怎会有一双看透世事的清冽目光?面对危机,她不惊不惧、稳如泰山的气度,即使自己在世间沉浮多年……也无法做到。 她……若是个男孩就好了。 「那就去家庙吧。」沈老夫人叹道,这一局是柳氏输了,她虽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将失去儿子的心。 「不行。」沈节大步进来,他跪在女儿身边,对母亲道:「送去家庙,青青的名声就毁了,我不允许!」 「你在乎她的名声,可你看看,她在乎吗?」沈老夫人气道。 「她不在乎,我在乎,她是我的女儿,我和蕙娘的女儿!」 沈老夫人咬牙,这是她最痛恨邵氏的地方,就算她再失败,儿子的心也不曾背弃过她。「好,那你说要怎么处理?柳氏肚子里那个,我要他平平安安生下,不许任何人折腾!」 他看着女儿固执的脸庞,心疼道:「送去庄子吧,多派几个人过去伺候。」 这是他能想到最周全的作法。 沈青抓住他的罪恶感,道:「送我去外祖母家吧,娘不放心外祖母,我有义务代母尽孝。」 沈老夫人轻哼一声,自家祖母不尽孝,倒想着给外祖母尽孝? 沈节与女儿对视,她的眼神里带着祈求。 自柳氏进门,她再不曾对自己做过任何要求,缓缓吐气,他道:「就这么办,算是我们父女为蕙娘尽一份心。」 离开沈家这天,雪下得很大,沈节亲自到门口送女儿,心底眼里满是心疼。青青这样小,刚失去母亲,又要与父亲远离,这是谁造成的? 「等柳姨娘的孩子出生,爹亲自去接你回来。」他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 沈青头一偏,避开。「不必了。」 不道再见、没有临行一瞥,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活八年的沈家。 离京的这天,她并不晓得京城出了大事,边关战报传来,镇国大将军打了大败仗,接连丢失两座城,如今大军被困在池州,待朝廷派兵援助。 外公过世了,外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沈青的到来恰恰给了她些许安慰,整个人精神不少。 外祖家在离京城约三日路程的晋县,沈节不时派人送东西过来,这让门前冷落车马稀的邵家增添几分生气。 只是沈青看都不看一眼,让沈家管事脸上讪讪的,不知该怎么向老爷回话。 对这事,外婆说也说过、念也念过,都没办法让沈青这头倔驴低头。 沈青求外婆透过关系,在衙门里买了个新身分,她改扮男装,以邵青这个名字进书院念书。 第三章 晋县学风颇盛,这里有两个书院,她选择靠近外祖家、规模比较小的「青山书院」。 书院虽小,也有近百名学生,依程度分成五个班级,入学需要考试、测定程度,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因此就算是程度最差的戊班,往往也是在别的书院念过一年半载后才转学过来。 沈青不介意高调,入学考试,她三两下写完教习给的考卷之后,抬头问:「能不能给我难一点的卷子?」 这话说得真气人,和她一起考试的十岁男孩,写半天连三成都没写完。 教习把卷子看过一遍,又给她另一份卷子,依旧没有太久,她又全数完成,就这样她接连完成五份卷子,最后被安排在甲班。 甲班学生年纪约在十三到十八岁之间,八岁小童掺在里面,任谁都会侧目,自然她成了被排挤霸凌的对象。 沈青不介意,依旧每天早起,高高兴兴上学,欢欢喜喜下课,脸上时刻带着淡淡笑意,那副骄傲的表情……不少同学都想狠狠揍她一顿。 果然,上学第五天,有人动手了,她回到家时脸上带着伤。 外婆看见,惊道:「是谁伤了我的小乖乖。」 她心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连忙咚咚咚跑回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一瓶黑黝黝的药膏,再咚咚咚跑回沈青身边,往她脸上涂上厚厚的一片,丑得紧。 沈青像个大人似的,没抗议外婆的过度反应,也没嫌弃药膏又臭又重,她拍拍外婆的背,安慰道:「没事,只是失败者的逆袭。」 「别糊弄外婆,说清楚,怎么回事?」 「前天考试,今天成绩出来。」 「然后?」 「我考第一,考第二名的同学说我作弊。」 「你反驳?」 「没,我只是建议他试试,看要怎么作弊才能做到第一,而非第二。」 书院分班,不以年龄、而是以程度划分,每月一考核,五次考核的平均成绩决定你要升级、降级或退学。 书院很看重每月底的考核,考试时书袋得放在外面,连座椅桌位都得更换,在这种情况下,想靠作弊赢得考试只有一个方法——偷看别人考卷,问题是偷看的人考第一,让被偷看的人情何以堪? 说到底,就是她家青青太聪明能耐。「他就打你了?是哪家的毛孩子,外婆去找他理论。」 「别,他已经心灵受损,再让外婆理论一番,他的人生会留下阴暗面。」做人还是厚道些,这年头可没有心理医生。 「要不,外婆给你请师父练练拳头?」 「不必,我有了。」 「你有?」 「嗯,我给他一只烧鸡,他便同意当我师父,往后我得提早一个时辰上学。」 一只烧鸡认来一个师父,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呐?「那个师父叫……」 「烧鸡师父。」沈青笑着回答。 「啥?」这会不会……太随便? 外婆被她给弄懵了,也不晓得沈青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但往后每天清晨,她还真的提早一个时辰进书院。 她没让家里的马车接送,天色还灰蒙蒙的就小跑步出门。 下午回家,晚饭前先把功课做完,饭后在院子里一面消食、一面默书,接着蹲马步、练拳习武,洗过澡后继续书练字,非要子时才肯就寝。 你说,一个女娃儿这么刻苦自励是为啥? 但外婆是宠女达人,以前让女儿顺着性子长,如今也让外孙女顺着性子长,外孙女消食默书,她就消食背药经,外孙女练武,她就练五禽戏养身,没办法熬夜不打紧,但她可以早起,给外孙女做食盒。 总之外孙女回来,她越活越精神,日子过得越发舒心。 拐进大街,天色很早,多数商家没开门,沈青小跑着到,「楚家烧鸡」店前,还没进门,模样娇俏的楚大姊先一步迎出来,塞给她一个油纸包,还热呼呼的、香气直冒,她递给大姊三两银子,道:「漂亮姊姊辛苦啦,这个月的。」 「谢了。」楚大姊挥挥手,看着她后面背着书袋,前头揣着烧鸡,跑步上学去。一笑,楚大姊喃喃自语,「还真精神。」 为这只烧鸡,她每天得提早开店,在铺子里候着小客人,累不累?多少有一点,但爷的吩咐,自然要照做,只是……爷怎么就对这小家伙上心啦? 不过她乐得做这笔生意,因为小伙子笑容很可爱,嘴巴很甜,每天听他一句漂亮姊姊,能让人干起活来,一整天都特别有劲。 未到书院门口,沈青气喘吁吁。 唉,这一路都歇过三次啦,体力不行,这肯定是古代大家闺秀短命的主要原因,得再锻链锻链才行,等体力练好,再将过去的跆拳道、国术、柔道一一练回来,就算不能长命百岁,至少不会早夭。 缓过气,她抱起烧鸡继续往前跑。 时辰还早,里头别说教习、学生,连打扫的小厮都还没来。 青山书院倚山而建,腹地很大,前面是教室,后面是教习住的院落,右边有一片宿舍,专供远道而来的学生住宿,再往后,除一片林子之外,还有个草庐,不大,但盖得极舒适。 一脚踹开草庐大门,四十几岁的男人横躺在榻上,翘着脚,脚板一抖一抖的,姿态逍遥。 「晚啦。」男人脚板一提,鞋子往她的脸砸去。 沈青笑兮兮地头一偏,闪开。 「昨儿个晚睡了。」更正确的说法是没睡好。 她作梦了,梦见娘在梅树下对她微笑,娘拉着她的手、为她理顺头发,说:「我的青青辛苦啦。」 她扑进娘怀里,娘身上有熟悉的梅香,熟悉的温暖,熟悉的催眠曲在她耳边轻轻哼唱。 场景太美,美得她想一直待在梦境里。 然而熟悉的场景在她抬头时被破坏殆尽。 娘的脸模糊了,换上柳含湘带着恶意的笑,爹从远处过来,带着娘最喜欢的狐皮披风,轻轻披在柳氏身上,之后一个两个……一群孩子推开她,围绕着爹和柳氏,她不满、她愤怒狂叫、她又哭又跳,眼泪流成了河,她与爹分隔在河的两端…… 「晚睡?做啥去了?」 「偷鸡去。」她把烧鸡放在桌上,痞笑道:「昨儿鸡哭得厉害,我劝了大半夜呢。」 第四章 男人瞄她,她的眼睛微肿,哭得厉害的人是她吧?「哼,没半句实话。去蹲马步。」 「蹲过啦。」昨儿个晚上被恶梦惊醒,睡不着,她便下床蹲马步,蹲得满头大汗、全身脱力,往床上一倒,再度入睡。 「烧鸡陪你蹲的?」 「它监视我蹲的。」 「再去蹲。」 沈青嘻嘻笑开,没讨价还价,转身蹲马步去。 男人抓抓乱蓬蓬的头发,拿起烧鸡、扯下鸡腿,边嚼边道:「揣着苦胆,笑得没心没肺,有意思吗?」 「听说又有新生来考试。」 「现在又不是招生日。」 「青山书院」每半年对外招生一回,这时候书院外的学生紧张,书院内的学生更紧张,因为扣除年纪超过十八或往县学报到的学生之外,不会有太多人离开,可书院就这么大,哪能无限制招生? 因此每月的考试非常重要,往往新生进学日也是成绩不好的旧生退学时。 「可以见得人家后台够硬。」 「后台再硬又如何?若没实力,上回县老爷的儿子还不是碰一鼻子灰。」 「可……他们是山长亲自考的啊。」有人苦着脸道。 「什么?他们?不是一个?」 「什么,是山长亲自考的?」 疑问声同时发出,但透过这两句惊叹,围观的人都能理解,这次的新生,后台不是普通硬。 沈青也在围观人群中,今晨被师父摔得一身土,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微湿,但刚洗净的小脸分外白皙,衬得那双眼珠子油亮油亮的。 山长屋外挤着一群学生,她个子小,看不见里头的人,张望片刻无果后,她打消好奇心,反正如果能被留下来,以后自然能见到面。 回教室拿书默背,她是个勤学的好孩子,前世时是,此生更是。 渐渐地,同学们回到教室里,大家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有关新生的。 但沈青已经专心到忘我,对这些讨论充耳不闻。 不久后上课钟响,沈青收起书,拿出昨天的作业,等级长过来收。 这时几个小厮抬进三组桌椅,原本教室后头还有一块地,下课空档没事还能在那里打打架、练练拳头,现在摆上桌椅,教室显得有些窄。 这不是好事,沈青认为。 她是两个月前加入的新成员,座位被安排在班级最后面,左右没邻居,后方空旷,如今三张桌椅往她左右、后面一摆,她突然觉得空气稀薄起来。 不过多数同学挺喜欢这个安排,这代表虽然有新生加入,却没有旧生必须从班级里离开,这让垫底的同学松了口气。 沈青不紧张,以成绩来说她是领头羊,退学的事轮不到她头上。再者,学费一次缴半年,这不是才两个月吗?再无良,这可是书院,不是黑店啊,怎么能把学费吞了?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教习先生领着三个人进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学生,身高差不多,但形象差很多。 穿绫罗绸缎、摆明「我家很有钱」的那个,有一双桃花眼,五官完美,连笑都不必,但凡勾勾眼就会让女人尖叫,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美男。 沈青心花朵朵开,这下可好,往后再不会有人嘲笑她男生女相,有个更美丽的家伙在前头,可以替她挡刀。 第二个浓眉大眼,脸上带着几分英气,头戴纱帻、足登粉靴,十分精神,他像电影里会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角色,他笑眼眯眯,看起来无比热情。 第三个……沈青不想评语,因他全身上下散发生人勿近气息,是脸皮上刺着「内有恶犬」、未开口就能让人明白——「三尺半径,请站在圆周外」那种人。 他长得不差,五官英挺、身材修长,两道剑眉,眼睛炯亮深邃,照理说是会让人眼睛一亮的家伙,可惜表情刚硬,连同抿直的嘴角,用力昭告世界「本人心情不佳、少来惹我」。 沈青该下意识低头回避的,她是个怕麻烦的家伙,少一事省一事,但……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然后怦怦、怦怦怦……心脏跳得乱七八糟。心跳竟可以是这番模样?像烧红的铁,锤子一敲,火星四溅,滚烫、美丽却又胆怯。 其实她够冷静、够淡定,绝对能让脸庞表现出无恙,也绝对可以说服自己,这种心跳模式叫做瞬间迷恋。 她很清楚,迷恋是肤浅的、假想性质的,和现实完全脱节,更何况只是「瞬间」,只要多看几秒,任由心跳适应他的容貌,她就可以脱离不受控的模式,可……该适应、该说服的事都做了,却无法脱离? 怎么搞的?正常的八岁女童,不应该有泛滥的荷尔蒙呀。 教习朗声介绍,花美男叫穆颖辛,亲切男叫陆学睿,而养了头凶犬、又教人无法从瞬间迷恋中脱身的那位叫殷宸。 直到后来再后来,渐渐熟悉之后,她发现颖辛果然很影星,成天顶着漂亮脸皮到处招蜂引蝶;殷宸果然很阴沉,没人知道他想些什么,用三公尺的距离和他相处最安全也最舒服,两个都是人如其名。 只有陆学睿……哪有半点「学丰智睿」的款儿? 沈青相信,她是学霸,而陆学睿绝对是学痴,不是痴迷的痴,是白痴的痴。 章先生介绍过后,他们自动往后面桌椅走去,陆学睿急忙抢占后方位置——最适合打瞌睡的安全区块。 殷宸和穆颖辛分坐在她左右,两人坐下,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过她。 穆颖辛皱起浓眉,不解地望向殷宸,而脸色比铁板更铁板的殷宸,嘴角却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咻地,纸团投向殷宸,他头不抬,手掌一个扶额动作接下纸团。 你的计划? 提笔,殷宸在旁边写下。 是,但你可以不跟。 咻地,纸团又丢回穆颖辛手上,他打开一看,深吸气,忍不住横眼一瞪,这臭家伙! 【第二章 身分非凡的转学生】 吃过饭,沈青拿起书到外头消食加默书。 才两堂课,陆学睿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他指指沈青背影问:「班上怎么会有个孩子?」 被问到的学子撇撇嘴道:「他是个怪物。」 「怎么个怪物法?」 他讲话很莫名其妙,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老是笑得没心没肺,没人喜欢跟他打交道,就算暗地对他动手,他吃闷亏也不发一语…… 没多久功夫,沈青的形象就被清清楚楚摊在新同学眼前。 连半个朋友都没有啊,穆颖辛又觉得她可怜了,他总是……觉得她可怜。 第五章 「那小子连毛都没长呐,念书能跟得上吗?」陆学睿乐呵呵问道。 但陆学睿这话,同学们接不来,一张张脸憋得死紧,看得他满头雾水。 「你们这是啥表情啊?难不成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屁孩,还能赢过你们?」 从第一被挤到第二的薛齐指指后面。「墙上贴了考试成绩。」 陆学睿也不起身,头转开,眼睛快速飞掠,咦?「你们班邵青很厉害哦,每次都拿第一。他是哪个?」 薛齐指指在树下消食的沈青说:「没长毛的那个。」 轰!陆学睿双目大瞠,不会吧……爹要是知道他连个八岁小童都比不上,家法会不会从长鞭换成刀剑? 站在远处,殷宸静静看着沈青,他终于又朝她走近一步…… 她坐在大树下,仰头、把书盖在脸上,睡得很熟,殷宸不掩饰脚步声,直到站在她身旁她也没发现,是心宽还是太疲惫? 想了想,他伸脚踢她,沈青拿开册子、揉揉眼睛,看着高大的殷宸。 柳眉微蹙,沈青问:「做什么?」 「上课了。」 这么快?这身子太小,很需要睡眠的啊!她伸懒腰,笑咪咪说:「谢啦。」 才要撑地起身,一只大掌进入视线,犹豫片刻,她又一笑,再次说声,「谢啦。」 但,她没有借他的力站起来。 防备心这么重?殷宸脸部线条又硬三分。 「为什么在这里读书?」殷宸问。 他问的是「在这里」,从京城到晋县,再到青山书院。 但青青错解他的意思,以为他问的是——八岁孩童的教室不在这里。 她扬眉,笑得可爱可亲、讨人喜欢到不行。「因为我是天才,我很厉害啊!」 挺直背脊,大步走开,天晓得为了在他面前摆出骄傲样,她的脚得分得多开、拉出多大的脚步,才能让他吸几口自己身后的潇洒尘土。 黑线横过他额际,他神色阴沉了…… 她跑着上学,也跑着回家。 教习刚喊下课,她一溜烟跑得没影,害陆学睿想跟怪物聊两句也没机会。 这次她只停下来喘两次就到家里了,马步没白蹲,师父那阵摔打也没白挨,在风雨中长大的树,果然不轻易夭折。 「青青回来啦,快快,快看外婆给你买了什么?」 外婆守在门边,看见青青,立刻把她拉进屋里,桌上摆着几件新衣,粉的、红的、黄的……都是京城时兴的,外婆拿起来往她身上比划。 她却笑咪咪地举起手。「外婆,帮我裁几件男装吧,手肘都磨破了。」 沈青没明着反驳,但外婆心知肚明,她猜出是沈节送来的,还在同她爹发脾气呵,外婆无奈苦笑,这孩子太倔了。 外婆转开话题,没逼迫她。「又破了?你是穿衣服还是撑衣服啊。」 「没法,男孩子就是这个样儿。」 「还真当自己是男孩?」外婆瞅她。 「我不是吗?」她笑着反问。 外婆接不了话,唯有心疼,重男轻女呵,沈家把青青的心伤透了。 揽过外婆肩膀,她笑道:「走,去书房,让我看看外婆今天练的大字。」 「我、我……」 「厚,外婆偷懒了,对吧?」 「写了、写了,写一大张呢。」是一大张纸上头只写两个字。「我今儿个很忙的。」 「忙什么?」 「隔壁张大婶同我说话,客人上门总不能晾着吧。」 沈青望着笑逐颜开的外婆,在心底轻声道:「亲爱外婆啊,您可得活的久一点啊,亲眼看我为邵家争光……」 「漂亮姊姊,今儿个穿新衣啦,这衣服真衬你的白皮肤。」接过烧鸡,沈青又小跑步起来。 楚大姊看着她的背影,这孩子,怎就这么讨人喜欢?她新衣服才上身就发现了,家里那个呆子,就算从早看到晚怕也不会发现吧。 楚大姊进屋,拿起食盒,剁了两只烧鸡,扬声道:「当家的,把这鸡给爷送去。」 昨夜无人入梦,沈青一觉到天明,精神好、气色更好,外婆让下人用热水冲了鸡蛋汤,加上麻油、香菜,喝一口全身发暖。 阳春三月,清晨还有些微凉,以往这时候,娘都要备着给她裁新衣。 她总拿着剪刀,心满意足说道:「我们家青青又长个头了。」 爹便接话,「长个头好,要不这么小的孩子,聪明成这副样儿,旁人要说咱们家出妖怪了。」 娘常让她装傻,老说真正聪明的人,懂得木秀于林的道理。 可是难啊,她总在不知不觉间露出本性,她本来就不是孩子呀。 如今她终于学会装傻,成天乐呵呵地说着傻话,阻却许多想探究小神童的好奇心,但希望看她装傻的娘已经不在…… 抱着烧鸡跑过街道,直奔书院大门,书院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跑到草庐前,又准备好一脚踹开大门,但腿还没伸呢,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天下红雨了,师父竟然舍得下床?」沈青扬声道。 话说完抬眼,才发现开门的不是师父。探头往里看,师父果然躺在大床上,只是师父看见她怀里的油纸包,突然着恼。 「又是烧鸡,你跟鸡有仇吗?」师父没好气问。 「这不是师父的最爱?」沈青挠头不解,师父这生的是什么气,生理期来了吗?师父也是女扮男装?可女人长成这模样……太委屈…… 师父狠瞪殷宸两眼,就说呢,人还没走近就急吼吼跑去开门,那副急色样……有奸情吗?他咬牙切齿,肯定有! 他生气啊,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居然被小伙子摆了一道,青出于蓝也不是这种青法,小小年纪,一副花花肠子,谁摊上谁倒霉。 师父审视一脸迷糊的青青,半晌,火气渐消,还好,丫头不是共犯。有人同自己一起被骗,感觉好过些。他闷声道:「腻啦,明儿个换新菜。」 「喂,我才刚付完下个月的烧鸡钱呐。」沈青嘴上应着,却没为这话生气,细观师父,他的口水已经在嘴角蔓延,摆明很爱的呀,所以这话……肯定是在跟谁置气。 谁呢?师父可是书院里「神圣的存在」,教习们三令五申,禁止学生们进入此地,既然如此,谁能让他发脾气? 第六章 是……她抬头看着很阴沉的殷宸? 眉梢微勾、嘴角轻扬,没错,是他!他设计师父,也设计沈青。 他把楚大姊、青青、「楚家烧鸡」和缺乏控制力的师父串在一块儿,串出他要的发展,只是精明的师父一眼看穿,沈青却满头雾水。 一瞬不瞬看着殷宸,她琢磨着,他在这里做什么? 有背景的插班生,清晨出现在草庐里,那么她家师父……不会刚好也背景雄厚吧?这是否意谓……不经意间,她用几只烧鸡抱上一条大腿? 沈青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殷宸,那副蠢样儿太伤师尊英名。伸手,师父往她脑袋敲一记。「怎么,看见男人就犯傻?叫师兄!」 沈青回神道:「不公平,入门有先有后,就算他比我老很多,可我先来,他后到,论理,他该喊我一声师兄。」 想当他的师兄?殷宸失笑,有胆色! 「谁说你先来?人家十年前就到了。」师父又朝她后脑巴一下。 抚抚后脑,拿她的头当沙包啊?鼓起腮帮子,她道:「那就没办法可想啦,师兄就师兄呗。」 「你还要想办法?蹲马步去。」师父斥喝一声。 「是,师父。」她乖乖到平日蹲马步的地方站定,脚刚屈下腿,想到什么似的,扬声问:「呃、那个……师父,可不可以请教您尊姓大名?」 很阴沉的殷宸,瞬地阴沉不起来,噗哧大笑出声,不是已经拜师月余? 只他这一笑,原本无比聪慧的沈青秒变傻。 哇哇哇……怎么会……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他笑起来,「影星」必须靠边站,陆学睿的颜值排行榜要一路排到天涯海角,她强烈恍神。 又发呆?有奸情……绝对有奸情!师父不满,长腿打横一扫扫向她的小短腿。 正在恍神中的沈青,理所当然该跌个狗吃屎,没想到第六感抢先反应,她身子一弹、一个后空翻,稳稳站在地面上。 这反应,殷宸吃惊,而师父……摸摸胡须、点头微哂,他果然没看错人。 沈青满脸懊恼,怎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给试出深浅了? 摇头苦笑,她无奈问:「师父,律法规定,谋杀徒弟得判几年刑?」 「放心,师要徒死、徒不敢不死,律法不管这种事。」 「万恶的独裁社会啊。」她叹息,继续蹲马步…… 师父觑她,问:「说说,你之前拜谁为师?」 她再叹。「可不可以不说?徒弟天性低调。」 「可以,那就马步蹲到死。」 这是虐待无罪,屠杀有理的概念吗?她道:「既然师父执意……好吧,我认过五位师父。」 「哪五位?」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东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自创兰花拂穴手,西毒是西域白驼山人士,善用毒、正在练九阴真经,南帝精通一阳指,北丐的打狗棒法举世无双,降龙十八掌连真龙都会怕,而当中武功最高强的是中神通王重阳。」她胡扯一通。 师父:「……」 沈青眉开眼笑问:「吓到了厚?就说我想低调的嘛。」 师父深吸气问:「他们是不是都死透啦。」 「吭?」沈青没听懂。 「被你活活气死的,要不,你怎么会拜我为师?」 哈哈哈……沈青捧腹大笑。「没错,他们都成仙成龙啦,谁让我有扶龙格呢,凡当过我师父的,死后都变成举世无双的大人物,师父,您得好好珍惜我,您未来的造化,全落在我身上了。」 听两人一搭一唱,殷宸垂眉浅笑,这还是那个半年三个月都不说一句话的师父? 通常下课后,她跑得比谁都快,赶着早点回家见外婆,但今天她另有打算。 书院外头开了一家新饭馆,去过的人都说物廉价美味道啵儿棒,因此夫子才刚喊下课,她一溜烟跑得比谁都快。 果然,飞得快的鸟儿有虫吃,铺子里十几张桌椅几乎都是空的。 选一张靠墙的小桌子坐下来,连点几道菜,她下意识摸摸书袋里头的食单,对,她想赚点小钱。 前世的她是政治系学霸,刚踏入社会就成为立委助理,找资料、写报告、提策略样样难不倒,她身强体健武功好,当助理还兼任保镳,专挡狗仔摄影机,另外她还有一手好厨艺,能煮菜做点心,为自己打理各路人脉与关系。 待菜端上来时,其他桌子陆续有人入座,几乎全是书院里的学生。 老板有远见,通常做学生生意的店家都开得不大,多数还是流动摊贩,就怕学生休假、喜新厌旧、口袋不充裕……不敢把生意做大。 可青山书院不同呐,这里是晋县好人家小孩的第一志愿,话说得夸张点,此处可以被认证为未来菁英的集散地,不管是在书院念书的优秀青年,或向往能进书院念书的上进青年,来来往往,生意差不到哪儿去的。 「看起来不错,进去坐坐吧。」陆学睿的大嗓门出现在铺子门口。 刷地,众人目光全朝同一方向转去。 八、九月微凉的天儿,穆颖辛还拿着扇子故作潇洒,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在沈青看来做作得很,偏他这一扇,还真扇出书院的扇子风潮,这段期间,日日都有卖扇子的摊贩在书院附近叫卖。 哪天他兴之所至学起白素贞,会不会所有人走来走去都拿着把雨伞? 师兄还是一贯的阴沉,那张脸像是债权人,活像书院上下全欠他银子了。 三人才加入没多久,已然成为书院的风云人物,虽然没亮出身分,可那身气度,再加上与众不同的态度,再没眼色的人也晓得如果有机会就得努力往他们身上攀。 因此殷宸前脚刚踏进饭馆,立刻有人起身,自动把位置让出来。 看着同侪们的良好表现,很会做人的陆学睿拍拍对方肩膀,喊一声,「兄弟,谢啦!」 被拍肩的那人竟然乐傻了……兄弟欸,他变成大人物的兄弟了! 陆学睿长腿一跨,开始点菜,一道接一道,吃免费似的。 沈青撇撇嘴,不关她的事,尽快吃完,找个机会和老板接头,希望这单生意能够顺利。 目前她虽然不缺钱,但一个人想要独立自主,首先得让经济独立。 感觉一个黑影站到自己桌边,她仰头,撞上殷宸似笑非笑的阴沉脸。「做啥?」 他没回应,往她右手边位置坐下,拿起筷子,掠夺起她的菜。 「我有说要请客吗?」她指指鼻子,用瞠大双倍的眼睛对他发出质疑。 第七章 殷宸依然沉默,自顾自吃着,此行为不可取,没想穆颖辛有样学样,坐到她左手边,也拿起筷子自行取用。 她指指陆学睿所在地,说:「你们的桌子比较大。」 「是。」殷宸咬一口她最爱的糖醋鱼后,很奢侈地回应一个字。 不理解殷宸和穆颖辛举动的,不光沈青,连陆学睿也一脸的不明白。「对啊,快过来,咱们的菜很快就上了。」 陆学睿嗓门大,满屋子人全听见,独独殷宸和穆颖辛听而不闻,继续进攻沈青的菜。陆学睿看看两人,摸摸鼻子、顺着兄弟们的意思,往沈青对面坐下,也拿起筷子。 所有人都盯上沈青,尤其把桌位让出来的「兄弟」,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在沈青二度抗议前,陆学睿点的新菜送上来,她泄愤似的举箸狂吃。 啥?这叫一报还一报?不是啦,这叫礼尚往来,是做人的基本礼貌。 然后他们吃饱,然后她没付帐,然后脸很冰的那位挥挥手,老板就恭恭敬敬把他们送出门。 咬咬唇,她压低声音问:「师兄,这馆子是你家开的?」 「是。」他又很奢侈地应她一个字。 唉……赚钱大事铩羽而归,赚自家师兄银子,做这种事会良心不安,为抚平良知,只能对不起贪婪欲望。沈青垂眉垮肩,今天诸事不顺。 「今天你和薛齐吵嘴了?」殷宸问。 「没事儿,不过是失败者的逆袭,不招人妒是庸材嘛。」经历得太多,她不当一回事。 「你被关在茅厕,是他做的。」 「不是门卡住?不对啊,我多撞两下门就开啦。」 「我打开的。」 唉,小手段越来越多,神童不好当呐。「天才的道路注定寂寞。」 「还天才咧?臭美!」陆学睿轻嗤。 挥手道别,沈青没与陆学睿争辩,走出饭馆准备回家,可高大的黑影又走到她右手边。 「做啥?」沈青斜眼问。 「送你回去。」殷宸简约回答。 「我又不是孩子,迷不了路的。」 她真不懂啊,什么时候得他青睐?因为师兄爱护师妹?因为令狐冲岳灵珊情结?还是因为师父有交代,师妹是他毕生最重要的责任? 师父?沈青直觉摇头,不可能,比起她的安危,师父肯定更在乎烧鸡安危。 「对啊,他又不是孩子,干么送?」陆学睿不满,挡在前头,不让殷宸走,没想殷宸竟一手将他拨开,继续同沈青并肩。 噘嘴,陆学睿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但一个殷宸已经够过分,没想穆颖辛竟也快步跟上? 「薛齐买通人,要在路上伏击你。」殷宸寒声道。 「就因为我考赢他?不会吧,考试有输有赢,请详阅入学说明,哪有人这么输不起?」 「放心,从明天起,你不会再看见他。」他不在乎薛齐的动机是妒忌或其他,他只想确保沈青平安顺遂。 不会再看见薛齐?有这么严重吗?是她不清楚帝国主义的游戏规则,还是男人之间的游戏都很暴力? 沈青缩缩脖子问:「所以,他的下场……」 「很惨。」穆颖辛说完,再补一句。「凡阿宸经手,没有不惨的。」 「别听穆七胡说,顶多一手一脚,养几个月就能下床。」殷宸替自己辩解,他哪有那么残暴,不过是给点小教训。 一手一脚还不惨?那是青春少年家啊,年纪轻轻就让薛齐体验中风的痛苦,太惨了。 沈青干笑几声。「其实我可以自己处理,你知道的,我师父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外加中神通。」 「对啊,他可以自己来,你们干么插手?」陆学睿忿忿不平道。 可惜没人把他的话听进去,仍然一左一右护着她。 陆学睿的不满迅速膨胀,加快脚步追上前,不断唠叨碎念。「你们干么对他这么好?同情弱小吗?书院里又不是没有更弱小的……」 他的嗓门很大,他的碎念功夫不同凡响,沈青不晓得殷宸和穆颖辛怎么能够忍受,但她无法。 倏地停下脚步,害跟在后头的陆学睿差点儿撞上,她利落转身、双手环胸,问道:「你知道喜欢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知道?」陆学睿微怔,刚刚他们有讨论到这种事? 「喜欢就是明明知道是多此一举的事,也想要跟着你一起做。」 「听不懂。」陆学睿瞪大眼睛,危机感上升,他肯定、肯定、肯定有阴谋。 他说喜欢,天……会不会……他喜欢上自己了?阿宸、穆七一左一右跟着,不是保护,而是挟持,他们担心自己被他染指?他的想象力迅速扩张。 「比方你可以自己吃饭,我却想要陪着你一起吃,比方你可以自己回家,我却想要陪你走这段路,纵然车马急、风雨阻,纵使冰雪封路、路途险阻,为能见你一面,再多的崎岖也都是坦途。懂吗? 「这世上每个人都很忙,但对喜欢的那个人,永远有空,因为于我而言,除了你之外,其余皆是小事,倘若你也喜欢我,我便会与你真心相守,便愿意陪你细水长流。」 终于,陆学睿膨胀的想象力被戳破,听懂了! 猛然倒抽气,他指指殷宸再指指穆颖辛。「你是说,他们……喜欢上你?不可能!臭美、臭美,你太臭美啦!」 噗!一个没忍住,穆颖辛喷笑。 殷宸没这么大反应,但嘴角上扬,他喜欢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废话。 不过…… 对喜欢的那个人,永远有空,因为于我而言,除了你之外,其余皆是小事。 如果这是「喜欢」的规则,那么……笑容扩展,心舒泰,殷宸的眉目间染上几分温暖。 沈青笑弯眉毛,双手一摊,道:「不是臭美,不然你说说,他们干么非要陪我吃饭回家?」 「可、可……你是男的呀。」 「这就是让人最苦恼的地方啊,我是男人都这个样子了,要我是女的,他们肯定要排队匍伏在我的石榴裙下。」 忍不住了,穆颖辛哈哈大笑,而殷宸摸摸她的头发,满眼宠溺,只有陆学睿还在那边满口的臭美臭美说不停。 远方打斗声起,隔得远了,正在说笑的他们没听见,时间不长,好像才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不过殷宸没妄言,过完今天,她再没见过薛齐。 第八章 这社会的不公不义,不仅仅表现在师徒关系上,也在身分背景上展露无遗。 学期第三次小考开始,沈青和往常一样勤学精进。 考试后,同学们讨论答案时,她竖起耳朵认真听过一轮后,有十成把握自己能再度夺冠。 没想到成绩出炉,她竟然只拿第三! 第一、第二被分别被穆颖辛和殷宸拿走,连那个考卷拿去喂狗,狗都不屑一顾的陆学睿,成绩竟也在中间?这是什么世界? 对于这个结果,班上同学很满意,让背景雄厚的人踩在脚下,总比被一个小鬼压在头上来得光采。 「穆颖辛考第一,得请客。」 八面玲珑的穆颖辛被众人一拱,笑眼眯眯道:「行,后天放假到杜康楼,全班都去。」 杜康楼?他不光背景雄厚,连荷包也雄厚得紧,那里一桌酒席至少得十两银子起跳。 陆学睿对自己的成绩也无比满意,大声吆喝。「杜康楼吃完饭再去百燕楼,一人挑两个姑娘作陪,爷请客。」 他这一嗓子喊得众人兴奋起来。 这年纪进百燕楼能做啥的不过寥寥数人,多数人只能在姑娘身上摸两把、香几个,过过干瘾,满足一下虚荣心。 「去去去,穆颖辛、陆学睿这么大气,大家都得赏光。」 「邵青也去吗?」带着恶意口气,说话的是年纪仅次于沈青的阮苳斯。 他今年十二岁,晨昏颠倒的卯足劲,好不容易拿到甲班的入门票。 他得意洋洋骄傲不已,家人到处宣告他家儿子多能耐、多本事,没想乐不了几天,八岁的邵青也进了甲班,他的面子直接被丢进垃圾桶啦。 这还不是教他最恨的,他最恨的是,初来乍到,在一群学长跟前,就算排名最末也理所当然,之前他自我安慰没关系,至少考试有邵青垫底,没想他居然拿第一,这是欺负谁呐? 他的嫉恨水涨船高,好不容易有人考在邵青前头,真是大快人心啊,这会儿不修理他更待何时? 阮苳斯开口,众人哄笑起来。 他又道:「邵青去的话,是去找姑娘还是找奶娘啊?」 「软东西,我找奶娘你找啥?亲娘吗?」 「豆-豆-小,说.提\供。」 娇娇嫩嫩的声音一出,哄堂大笑。 阮苳斯、软东西……这年纪那话儿肯定是软的,笑话邵青?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啊!一屋子少年笑得前俯后仰。 陈立走过来,揽住沈青肩膀,趁机重重往她后背一拍,拍得她气不顺,咳过几声。 他和阮苳斯有拐弯儿的亲戚关系,平日里情谊好,怎看得惯好友被欺? 殷宸目光微凛,抓起准备二度往沈青后背拍去的大手,陈立讶异,转头对上一双阴沉眼睛,只好呐呐收手。 他的动作尽落入穆颖辛眼中,他对陈立摇摇手指。「欺负同学,可不行呐。」 「我没有!」陈力反驳。 穆颖辛没再争辩,心中却道:可怜,认个错得了,干么非要讨皮肉痛? 两天后,陈立打人的手上了夹板。 据说是天外飞来一根树枝,他用手去挡,结果骨头粉碎啦,小小树枝怎会造就大大伤害?他没想通,大夫也没想通,家里长辈认定他犯了鬼神,逼他斋戒沐浴、连续作法十天,才饶过他。 没错,这是殷宸的作法,简单粗暴,却效果显着。 不过当下陆学睿没发现陈立打人,只看见陈立的手靠近沈青后背,他笑道:「青子个头小,再让你拍出内伤,日后让他怎么找媳妇?」 话出口,全班又是一阵和乐融融的笑声。 趁着旁人没注意,殷宸一把将沈青拉到身旁,掌心贴在她后背,一股暖流传入。 真舒服……这是传言中的内功?沈青扬扬眉头,她知道自己被维护了。 她问:「这是身为师弟的福利?」 他没回答,只是掐了掐她的脸,问:「你确定是师弟?」 沈青心头一悚,他……他在说什么? 下学后,学生迫不及待冲出教室,好像里头有鬼似的。 沈青一反常态没跑在第一个,反而慢吞吞地收拾书本笔墨,直到连走廊都听不见学子的喧哗声,才起身走到邻座,悄悄地搜起三位有力人士的抽屉。 她翻翻找找,终于找出刚发回来的考卷。 读完穆颖辛的,不算差,但默写部分输她一点,读完殷宸的,也不坏,但解释部分没有她精辟。 由此可证,他们的背景不是总统级就是部长级。 最后,她找出陆学睿的卷子。 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一揉,把卷子前后翻两遍,她不相信,再往抽屉里寻找……没错,就它啊! 这是什么?是空白试卷,呃,她错了,不完全空白,因为中间还画上一只乌龟。这种考卷竟能拿到中段成绩? 果然,不管在哪个时空,特权都是最好用的东西。 她想把这张卷子送到「软东西」手中,他该挞伐的对象是陆学睿,不是自己。 「这么较真?」 穆颖辛的声音让沈青吓一跳,手上卷子差点掉下去。 抬眼,不光穆颖辛,殷宸和陆学睿也在,桃园三结义似的杵在教室门口。 「不服输?」陆学睿朝她挑眉,笑得一脸春暖花开。 她把三张卷子往桌上一压,取出自己的,在他们眼前晃两下。「我写的更好。」 「臭美!」陆学睿呸一声。 「没错,可惜命不好。」穆颖辛刺她一句。 「无妨,努力可以改变一切。」她握紧小小拳头,表现出大大志气。 「是吗?要不要打个赌,明年二月的县试。」旁的不敢说,运气这种东西,穆颖辛从来都是好到不行,要不哪能轻轻松松就坐到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案首吗?」 「好啦,赌了,你输就宴请咱们去百燕楼大醉三日。」陆学睿怕没热闹看,忙起哄。 沈青大翻白眼。「你拿什么赌?画一排乌龟家族吗?乌龟哥哥!」 噗,穆颖辛放声大笑,这家伙嘴巴这么坏? 背上书袋,沈青朝教室外走去。 殷宸不苟同地看好友一眼。「跟个孩子较真?长进了!」说完,他也大步走出教室。 第九章 望着两人背影,穆颖辛皱眉自语。「我就是喜欢看她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啊。」 青青脚步小,殷宸脚步大,没多久他便追上她。 「骄傲。」随声音出现的,是压在她头顶的大掌心,她转身,抬头望他。「人在屋檐下,得学会低头。」殷宸又说。 像他,低头再低头,终有一日蓄足力气、一飞冲天,好教那些人措手不及。 「若屋檐高度不符合我的需求,那就拆掉重盖。」她说得无比霸气。 「你的血很廉价吗,非要撞得头破血流?」 「我的血不廉价,但我的骄傲更昂贵。」 倔!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但……算了,那屋檐要是她拆不了,他来帮一把。为啥待她这么好?因为……她曾是他生命中的一抹温暖。 「后天一起杜康楼去吗?」殷宸问。 「去,有好吃的为什么不去。」第一名被偷,总得捞点好处回来。 「那百燕楼别去了,我带你到千雪山走走。」 沈青一愣,突然发现,他对她的好,好到……找不到理由解释?怀疑啊,真是师妹优惠条款?古时候的师兄、师妹都是这样一路发展的? 可……还是不对啊,她明明是师弟。「不,我得去找找。」 「找啥?」 「奶娘啊!」她抬起下巴,抛出一句。 殷宸失笑,这丫头还真是说不得。 不久,穆颖辛和陆学睿快步跟上,沈青向他们投去白眼,想欺负她?甭想! 她踮起脚尖在殷宸耳畔问:「我是你师弟,对不?」 「有疑惑吗?」 「不疑惑。」确定了他承认这门关系,沈青便热情地勾起他的手臂,朝穆颖辛、陆学睿抛去一个很示威的下巴。「说,是咱们关系特殊还是你们关系更好?」 竟是……殷宸不想笑的,但用种方法破坏他们感情?她幼稚得很好笑……抿着唇,强压胸口,他打死不让笑容逸出。 「快回答我啊。」大声说完,沈青小声在他耳边行使贿赂权。「烧鸡一只。」 可殷宸是有品格、有道德的有为青年,怎能为一只烧鸡毁十几年交情? 「都很好。」他回答得很官方。 「不行,非得二选一。要不,我换个方法问,如果我和他们同时掉进河里,你救谁?」 「你。」阿宸想也不想就答。 「哈哈,听见了吼。」她得意洋洋地指指自己。「他会救我,我们的关系远比你们要好很多、很多很多……」 她骄傲的炫耀还没结束呢,就听他解释—— 「阿睿和穆七都会泅水。」 这句描补让穆颖辛和陆学睿爆出大笑,沈青却闷透了。 沈青翻脸,手指戳上他的胸口,唉哟……夭寿硬,她瞪他,手狠甩两下。 「算了,我们关系很普通,不要跟来,以后我往东、你朝西,我过阳关道、你走独木桥,道不同不相为谋!」头一甩,抬高骄傲的下巴,她转身就走。 穆颖辛大笑。「她敢甩给你脸子欸,你真是把她给宠坏。」 殷宸不介意把她宠坏,对两人摆摆手道:「别跟来,她正在气头上。」说完朝她跑去。 「不会吧,他要去哄青子?」陆学睿不敢置信地看着殷宸,他家阿宸只有被哄,哪有哄人的分? 穆颖辛耸耸肩,一手搭上他,说:「走吧,逛逛去!」 「漂亮姊姊,你昨儿个吃了什么?怎么皮肤嫩得像豆腐?」 楚大姊一笑,乐得眉眼开花,这小子就是眼尖,不过哪是她吃什么,分明是她被人……吃了。「小青子,我照你的办法用茶叶焗了蛋,我放两颗在油纸袋里头,记得吃。」 「谢谢漂亮姊姊。」收下油纸包,继续往前跑,一路飞奔,像前头有什么东西吸引她似的。 看着她像小鹿般的背影,殷宸不自觉皱眉,她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楚大姊发现他,拿起扫帚到门外扫地,殷宸从她身边经过时,低声道:「让他们回京,好好护着长公主。」 「是。」 错身,殷宸在进书院之前,追上沈青。 「师兄早啊。」 他向她伸手。 「做啥?」 「烧鸡。」 哦哦,她是有说过要请他吃烧鸡,但他的回答没让她满意啊,不过……谁让她天性大方,性格宽厚呢。打开油纸包,她把两枚焗蛋取出来。 「烧鸡……蛋?」 「蛋破壳了,会变什么?」 「鸡。」 「那就对罗。」 「我没看见鸡。」 「把它们吃进肚子里,慢慢孵。」她拍拍他的肩膀、无比认真说:「我相信师兄有足够能力,把它们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一定可以!」说完,她小跳步往草庐跑去。 殷宸握着微温的鸡蛋,复习记忆中那一抹温暖,半晌、笑了。 在他的人生中,「笑」是种稀有而陌生的经验,但是在她身边,这经验就会突然地迅速增加。 她跑得欢快,好像很高兴似的,不过乐及生悲,她踩上一颗滚石,差点儿跌个狗吃屎。 忍不住,他又笑了。 沈青跑进师父草庐,把烧鸡往桌上一搁,摩拳擦掌,眉开眼笑道:「师父,我准备好了。」 师父抓起烧鸡,纳闷问:「准备好什么?」 「你说今天要教我轻功的。」 所有武功当中,她对这个项目最为向往,前世练国术、跆拳道、柔道,再厉害,两条腿也只能短暂离开地面,若是轻功练成……楚留香舍她其谁? 「这倒是,把箱子里两个沙袋拿出来。」他撕下一只鸡腿,往嘴巴塞,这「楚家烧鸡」就是百吃不腻。 沈青拿出两个约十来斤重的沙袋,问:「拿出来了,做啥?」 师父看一眼随后进来的殷宸,道:「给她绑上。」 殷宸点头,拿起沙袋往她小腿处绑,只是两坨重物上身,怎么走路? 「师父,你这是整我还是教我?」 「你不是要练轻功?」 「是啊,可我没要练负重啊。」 「你长期绑着沙袋,慢慢习惯它的重量之后,一朝取下沙袋,自然会觉得身轻如燕。」 啥?这样也算?沈青抗议。「我要练的不是低级轻功,是那种能够飞檐走壁、高来高去,能踏水千里的高级轻功。」 「爬都没学会就想飞?务实点,先绑着,低级的练成再考虑高级的。」 「那得绑多久啊?」她苦了脸。 「先这样绑个半年,再慢慢增加到三十来斤,以你的资质,五年、八年应该就够了。」 这么久?从电脑科技时代来的人,没耐心等待。「师父,有没有那种三、五个月就可以速成的武功?」 第十章 「有!」师父把另一只鸡腿,塞进嘴巴。 「什么功夫?」 「马屁功。」 「……」她看见乌鸦群飞。 「阿宸,把她拉出去蹲马步。」 「绑这个还蹲马步?师父不是想谋财害命吧!」 「谋财害命?首先,你得拿得出财。」师父脸上笑容不褪,指挥殷宸把她往屋外带去,免得打扰他吃烧鸡。 【第三章 连中小三元】 一群少年学子去了百燕楼,最受莺莺燕燕欢迎的是谁? 大家都猜错!不是后台很硬、背景很硬的桃园三结义,而是急着找奶娘的沈青。 是啊,这群小公子能对她们做啥?一夜春风?甭想,三两下风就断啦,更别说花大把银子把她们给包养或赎回家当奶奶。 她们心知肚明呢,不过是陪着吃吃酒、取取乐,之后妥妥帖帖地把人送出门,再娇声娇气喊几句,「小公子有空来看看姊姊啊。」 既是取乐,自然要挑最可爱、最甜嘴的沈青呐。 瞧这孩子长得多讨喜啊,唇红齿白、粉妆玉琢,观音座下的金童似的,尤其是那张沾了蜜的嘴,多甜啊! 「姊姊肯定是仙女,犯了天条、下凡尘历劫来的,历练过这一生,下辈子定是个富贵闲人。」 「风尘多出奇女子,没有姊姊们,世间哪得隽永诗词!」 瞧瞧,换了你,你会不喜欢吗? 于是现在的画面是——一群学子把眼刀射向沈青,而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金铃儿软软胸口,一手抱着柔柔的纤腰,嘴里吃着玉娘剥的葡萄,喝着玉烟吹凉的茶水,听月牙儿唱小曲…… 大伙儿气到说不出话,只有穆颖辛和殷宸抿唇暗笑。 「这家伙还真享受。」陆学睿酸里酸气说道。 「来这里,不就是图个享受?」殷宸挑挑眉。 「你把他宠坏了。」陆学睿不满。 有吗?他什么时候宠她啦,他不过是……不让人欺负她罢了。 像「软东西」把蛇塞进她抽屉里,他就把蛇切成八段,塞回「软东西」的抽屉,吓得他呕吐不止,请假三日,像有人想撕她的作业,头一阵昏,醒后动作继续,回过神时发现撕碎的竟是自己呕心沥血的作业;比方有人拿石头砸她,谁知石头会转方向,往偷袭者头上回砸,砸得那人十几天了,额头肿块还在。 真的没宠,他只是在教导同侪,忌妒是件不好的事,往往不小心会被反噬。 可他的教育效果彰着,看,最近班上平静和乐多了。平静很好,平静有助学风成长。 「你喜欢她吗?」穆颖辛问。 「你不喜欢她吗?」殷宸反问。 穆颖辛语塞,不喜欢吗?她不一样了,不同得让人想要靠近再靠近,只是他已经决定收手,男子汉一言,快马一鞭,看一眼殷宸,他没有后悔的借口。 他痞痞一笑。「连阅人无数的青楼妓子都逃不掉她的魅力,世上有谁不喜欢她?也只有沈家那个没眼力的老太婆。」 他的回答勾出殷宸危机意识,他把酒杯注满,推到穆颖辛手边,提醒他那个酒后的承诺。 穆颖辛失笑,他记得的,对于兄弟的承诺,他从不轻易忘怀,更何况,他很清楚阿宸为自己牺牲过什么。 殷宸缓声道:「她才八岁,父纳妾,容不下,宁决裂,不妥协,十五岁的她会是何等刚烈?」 他都懂,要不怎会选择收手?穆颖辛不会只有一个妻子,他必会妻妾成群,那是伴随身分定会出现的事,既然不可能,那就…… 「我只是喜欢看她可怜兮兮模样,不乐见她得意。」邪魅凤眼微扬。 「别欺负她。」殷宸郑重道。即使他明白,穆颖辛的「欺负」正是为了日后的「不欺负」。 「怕啥,不是有你护着吗?」 「你乐意被她讨厌?」 「总比不被她记住的好。」 殷宸摇头叹道:「对她好点,像同学、像哥哥,她已经够辛苦了。」 穆颖辛笑得满面春风,重复同样的话。「不是有你护着吗?」 这是托付?抬眉,殷宸郑重道:「我会的。」他会一路护到底! 沈青没有醉,只是微醺,她想啊,难怪男人吃香,男人确实更自由、更自在、更快乐。 殷宸负着手跟她身后,刻意放缓脚步,配合她摇晃的脚步。 「师兄。」突然一转身,她仰头唤他,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只是他太高,手抬得太酸,于是往下滑一点、再滑一点点,滑到他腰间,声带带着几分鼻音,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些醉。 「嗯。」 「你们是很厉害的人吗?」 「对。」不管是背景或本事,都很厉害。 「当这样的人,很快乐,对吧?」 快乐吗?或许,对大部分的人来讲是的。「嗯。」 「我发誓,要变成你们这种人,要让自己很厉害、很快乐、很骄傲、很……那个那个!」她高举五指,但脚步没站稳,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直觉抱住她,这一抱发现,她好小、好软,好……让人不想松手。 沈青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一栽,脸贴在他胸口,舒服的气味袭入鼻息,这是哪里啊,怎么会粗粗长长的手臂一环,就环出她的幸福感、安全感,怎么不算很冷的天,却让她迫切想要得到更多温暖? 于是贪婪的小手臂环上他的腰际,加把力把他圈紧紧,再往前靠他紧紧,这是圈地的概念,好像圈得够紧,就可以往上面插标记,自己将成为这块区域的主人。 「好。」他会娶她,让她变成他们这种人,让她很厉害、很快乐、很骄傲、很……那个那个。 「我很认真。」 「我知道。」 「寅末起、子时睡,我认真读书、勤奋练武。」 「我知道。」不是敷衍醉鬼的回答,是真的知道,邵家屋顶,他没少待过。 「我要考状元。」 考状元?府院、乡试、会试要搜身的,怎么考?不过既然决定护着她,那就一路护、一路纵,她想做什么,终归让她心想事成便是。 莞尔一笑,他笑着回答,「考状元很好。」 他只说五个字,却像千斤顶似的,把她的信心骄傲全给顶起来,也不晓得哪里来的雀跃,她高兴得往上一跳,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颈窝,殷宸一惊,连忙把她抱紧,怕她摔下来。 就这样,两人身子贴着身子,她的气息钻入他心底,深深珞印。 第十一章 「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师兄,我比岳灵珊更幸运。」 岳灵珊?谁?无妨,重点在——「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向来不爱笑的他弯了眉毛。 有他强健有力的手臂抱紧,她松开手,捧住他的脸,认真说:「我的师兄比令狐冲更帅,有这么好的师兄,谁还会看上林平之那个混蛋,师兄,我真爱你!」 他被调戏了吗?依旧无妨,重点在——「我真爱你」,不爱笑的他不只弯了眉毛,连嘴角也跟着往上翘。 「师兄,从现在起,你受聘当我的避风港,好不好?」 「好。」他乐意为她遮风挡雨。 「师兄,如果有林平之part2,你要把他赶得远远,不要让我被他害死。」 害死?林平之?殷宸目光凌厉,咬牙道:「好。」 沈青不知道自己的醉话,害得书院里面的「林评之」走了多少次霉运。 「那你不要喜欢任盈盈,也不要爱上东方不败,要专心对我好,行不行?」 东方不败?那些人都是谁啊?殷宸满头雾水,却仍回答,「行。」 他一句句响应她无厘头的问题,她真的没有大醉,她只是借酒装疯,为啥?不知道欸,她也不知道自己企图测出什么,但……一个男人愿意无比耐心地应付你的废话,那他肯定是很喜欢你的。 被喜欢是件很愉快的事,所以她很开心,用力圈住他的脖子,再钻两下,吃豆腐也好、小狗尿尿占地盘也行,她就是想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点自己的什么。 深吸气,跳下他身子,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差点儿往后倒仰,幸好他伸手拉住她,大大的掌心裹住小小的手背,粗粗的茧子轻轻磨蹭,突地……一股强烈的熟悉涌上。 停下脚步、猛地抬头,瞬间变得清亮的目光望着他。是他,那双握着自己,一斧头、一斧头砍着梅树的手…… 「是你?」 殷宸叹气,她想起来了?点点头,他回答,「是我。」 然后……说好不哭的,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许哭,要哭也是让痛恨的那个人哭,可是她哭了,控制不住的泪水也借酒装疯,一颗、一串,拼命往下流……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把她抱进怀里,轻轻顺着她的背,任由她待在她圈住的地上,用眼泪作标记,标示他是她的人。 腊月十五,青山书院放假,这假要到年后十五才结束,住宿的学子们纷纷打包行李,准备返乡之路。 师父不给休,沈青还是得到草庐练武,但多少捡到一些好处——她可以到辰时再出门。 书院门口,不少学子聚集、相互道别,看见桃园三结义,沈青身子一闪就要溜,没想到—— 「青子。」穆颖辛的声音传来。 她叹气、翻白眼,转头看着穿戴整齐,准备回乡的穆颖辛和陆学睿。 穆颖辛排开众人向沈青走来,还没开口,手就往她头上搭去。 「过完年,可不能只长岁数不长个头。」穆颖辛开口。 陆学睿道:「青子可得好好用功,过完年就要考县试,你别输得太惨。」 「那是,不过阿睿你的画工也不能落下,要是考官认不得考卷上的乌龟姓啥叫啥,弄了个名落孙山怎么办。」沈青皮笑肉不笑的道。 「名落孙山?我是谁啊?」陆学睿重重哼两声。 「糟糕,不学无术已经够可怜,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行不行,得吃药,京城里有没有名医可以帮你治治啊?」 陆学睿瞪他。「谁说我不学无术?我哪里不学无术了?我最近都让夫子夸两回啦,字也练得挺好的,只小输孙大家一点点,这不是挺玉树临风、卓尔不凡、杰出优秀的嘛?到底是哪里不学无术了?」 沈青很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拍拍陆学睿肩膀说:「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 「什么?」 「我就喜欢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噗!穆颖辛、殷宸忍俊不住,呵呵大笑。 穆颖辛道:「早说过,这小子只有我能欺负,你掺和什么。」说完又揉上沈青的头。沈青用开他的手,别过身,打鼻孔里用力哼一声。 穆颖辛说:「我那里有晋县历届考题和解答,你要不要啊。」说完,压低声音说:「当中有一册题本,据说能命中八成考题……」 猛地转身,沈青双眼发亮,一闪一闪亮晶晶,对着穆颖辛微笑。「我要。」 穆颖辛往她额头打了个栗爆,学她说话,「我就喜欢你这没节操的样子。」 这话引出哄堂大笑,陆学睿很满意穆颖辛替自己讨回面子,手肘靠在他肩膀,对殷宸示威地勾勾眉毛道:「这才叫死党。」 被耍了?沈青不满的想揍人,却被殷宸拦下,他语重心长道:「你打不赢他,下次找机会,我帮你打。」 沈青小人双手横胸,咬牙补上一句。「往死里打。」 殷宸失笑,这个他可不敢。「快去吧,师父在等你。」 穆颖辛不理她,朝校门走了三、五步,突然一个荷包往后丢,直直落进沈青怀里。「压岁钱,甭谢了。」 这举动再度惹来大笑声,哪有同学给同学压岁钱的道理,那是把沈青当成小孩子了,对于一个男子汉而言,这行为挺伤人自尊。 沈青对穆颖辛背影挤眉弄眼、作足鬼脸,才往草庐跑去。 人渐渐散开,殷宸送好友上马车,临行,陆学睿问:「真不回京?」 「我这不是离家出走吗?」母亲逼他习武、逼他父承子业,可他对战事「深感憎恶」,所以离家出走啊! 「这戏还得演几年?」穆颖辛感叹。 「世间谁不作戏,你既真无心,就表现得更无心些,让他认了你、视你为股肱。」殷宸提醒。 「容易吗?两个娘互掐十几年,当儿子的想结盟,得再费不少劲儿。」 「各自努力吧。」他相信,有朝一日他们都会得到自己所想。 「是,各自努力。好好盯着青子,让他认真念书,别到时输了考试,面子抹不下,跑去跳河。」他可不想残害国家民族小幼苗。 「她行的,除非你暗使手段。」殷宸堵话。 「不不不,手段非使不可,要不乌龟大军怎能入榜?」陆学睿反对。 第十二章 殷宸弹他一个栗爆。「让你读两本书是有多困难?」 陆学睿不满极啦,这家伙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兄弟?「以前你不是说,我不念书也没关系,你会罩我的吗?」 突地,他好怀念在宫里念书的美好光阴…… 殷宸扬唇,道:「时过境迁。」 「我就知道,你变心了!都是小青子害的,开学后我非要想办法恶整他不可。」 「你敢!」殷宸和穆颖辛异口同声。 语出,穆颖辛微愣,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他道:「欺负小青子是我的乐趣,谁都不能掠夺。」 殷宸不想解释,他只想表明立场。「青青是我护着的,谁都别想动她。」 陆学睿闷上加闷,瘪着嘴,哑声道:「你们……气死我了,我要找别人结义去!」殷宸、穆颖辛嗤笑一声,一人拍他一边肩膀,笑道:「还委屈上啦。」 「能不委屈吗?」他鼓起腮帮子,假意往两人怀里钻去,顿时笑声响起。 这才是少年应有的模样,若不是那段……现在的他们会笑得更无忧无虑吧。 沈青没有放下功课,在旁人放假时她同样认真,读书习武样样没落下。 除夕夜外婆让人做了一桌好菜,沈青靠在她怀里,让外婆喂着,好像还是三岁小童。 外婆问:「真不回去?」 柳氏生下个大胖儿子,沈老夫人的愿望实现,沈家气氛好转,青青回去无碍的。 「不回去,一辈子不回去,永远不回去,死了都不回去。」她毫不犹豫的说。 外婆一急,连忙捣紧她的嘴。「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随口说的话岂能成真?我把柳含湘诅咒过千百遍,她还不是活得好好?」 外婆凝重了眉目,摸摸青青的头发。「你爹没错、柳氏没错,你祖母也没错,你不该恨他们。」 轻咬下唇,她反问:「那么是谁错了?」为什么她的娘要死去,她的世界要变了颜色? 「谁都没错,是你娘命苦。」 「不,是世道错了,不该规定男人才能撑起家业。」她斩钉截铁道。 噗哧一声,外婆戳她额头一记,佯怒。「穿几日男装,就壮志凌云起来?」 「我不穿男装也能壮志凌云。」 「女孩子家,还是得守女子本分。」 这一套话她不爱听的,沈青给奶奶舀一汤匙豆腐,转移话题。「这两个月,外婆的字越发好了,要不要同青青一起考状元?」 「还考状元呢,要不要当女帝啊?」外婆失笑。 「有机会的话,我不反对。」 她骄傲的模样惹得外婆大笑,团圆桌上一老一少,笑声不停,对外婆来说,这个年过得无比热闹。 吃过饭,外婆年纪大不能熬夜,给沈青压岁钱后就进屋子里睡下。 沈青找来两个大箩筐,进厨房搜罗一阵,推开门往书院方向走。 门外下着大雪,瑞雪兆丰年,这场雪受尽农家欢迎。 沈青穿上皮靴子,踩着雪地,长长的扁担压在小小的肩膀上,她没被压垮,习武经年,体力渐渐追上。 沈青推开门时,殷宸和师父也在吃年夜饭,只是餐桌上除一坛酒之外,只有花生米、酱瓜,以及一锅半焦的米饭,这顿年夜饭吃得真寒酸。 也难怪,厨娘回去过年了,街上没人做生意,有钱也无处花。 沈青走进屋子,扬声道:「快来帮忙。」 她把铁锅架在木桌中央,锅子是两层的,可分开成上下层,下层很厚,呈凹状,沈青从炭盆拨出几块烧红的炭放往里头摆,再放入两块新炭,最后将上层铁锅摆正,倒进熬透的大骨汤,最后将粉丝、肉丸、鱼丸、排骨……等食材放入。 没多久香气四溢,奶白色的热汤滚个不停,沈青拿起切得极薄的肉片往汤里涮,三两下,薄薄的肉片散出香气。 她给师父和殷宸涮满大半碗肉片,再将沾酱往他们面前推。 两只肉食性动物,咬上一口肉就停不下来,直到把碗里的肉全吃光,师父满足地摸摸肚皮道:「这才像过年。」 「有没有觉得收我当徒弟是走大运啦?」沈青笑道。 「是啊,你是天才嘛!」 「天才是其次,重点是……这收徒弟嘛,是有大学问的。」 殷宸夹一筷子肉塞进嘴里,把笑意一并塞进去,他知道,她又要用一本正经的态度说混话了。 「什么学问?」他没听说过收徒弟跟学问扯上关系。 「得收聪慧、收活泼讨喜,还得收孝顺听话的。」她指指自己。 「像你这样的?」师父斜眼望她。 她用力点头。「多谢师父夸奖。」沈青扬扬眉,再指向殷宸。「如果收到那种……又沉又闷、又不懂得摆笑脸讨师父欢喜的,身为师父有权利弃收。」 「我弃收他,你要接收吗?」 「可以的,有事弟子服其劳咩。」她拍拍殷宸肩膀,大方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啦,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师父没好气的翻白眼,她知不知道阿宸是何等人物?要他乖乖听话?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你又要指使阿宸帮你做什么?」 「没啥,解点小小疑惑。」沈青讨好地又涮上几块肉,放进殷宸碗里。 殷宸看着碗里热腾腾的肉片,她拐着弯说一大篇,这肉……似乎不太好下咽呐。「有话直说。」 「我想知道,咱们师父到底姓啥叫啥?背景有多厉害?」她刻意当着师父的面问,这问题她问师父不下十次,次次都得不到解答。 殷宸与师父对上眼,师父点点头,殷宸松口气,这肉可以安心吞进肚子里了。 「我们师父叫做沐四海。」殷宸道。 师父同意殷宸说,这代表她通过师父的考核,终于拿她当自己人了? 咧唇一笑,她得寸进尺。「名字普普通通,勉强可以入耳,那背景呢?很厉害吗?」 这话问得再正常不过,对吧?可是—— 咳咳……殷宸被肉噎住,他猛地用力握拳敲击胸口,而沐四海的眼珠子……在地上翻滚?怎么啦? 「你不知道沐四海?」师徒俩异口同声。 「不知道……是很严重的事吗?」 师徒互望一眼,再转头看沈青,最后一起决定把视线定在火锅上,在比赛似的,争先恐后往锅里夹菜。 「所以师父是……江洋大盗?武林盟主?先贤先圣?龙子皇孙?皇帝的爹?」 沈青并不知道,自己一度很接近正确答案。 第十三章 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晓得沐四海不是沐四海,而是穆云,意思是姓穆的要去云游四海。 没事干么云游四海?喜欢大自然、不耐烦世俗凡尘? 才不是,穆云是穆颖辛的叔叔,殷宸、陆学睿的舅舅,关起门来是一家亲。 若干年前,朝廷需要公主去大齐和亲,但皇帝舍不得自家女儿远嫁,幸好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大齐皇帝对户部尚书之女蒋欣一见钟情,决意求娶,皇上龙心大悦,立马赐婚。 这一赐婚,出京的穆云回来后大怒,跪求皇帝收回成命,但事关两国外交,岂能随便乱来。 最终,蒋欣出嫁,穆云心碎。 鸳鸯梦醒,若能各自安好,倒也无事,可偏偏大齐太子哪里是真心喜欢蒋欣?他不过是几次与穆云对仗,屡战屡败,怒火丛生,企图夺走他心爱的女子,让穆云与皇帝反目成仇。这招数很小人,却很好用,果然穆云一怒之下卸下兵权,云游四海去。 直到皇帝去世,新帝登基,皇帝哥哥对弟弟千呼万唤,终于唤出他的亲情,穆云不肯返京,却愿意待在青山书院,愿意让亲人知道自己的下落消息,情况发展至此,皇帝不敢再奢求其他。 吃过年夜饭,殷宸把沈青裹得厚厚实实,带她飞到屋顶上守岁,没错,就是「飞」,沈青心心念念想学、师父却打死不教的高级轻功。 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点点,满空星辰亮了她的双眼。 「别气穆七,他对你其实是善意。」殷宸突如其来一句。 这种话对九岁孩童很难理解,但对灵魂实际已超过二十的沈青并不难。「知道啊,我是他的专用受气包,有他顶着,旁人不敢越俎代庖。」 殷宸失笑,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穆颖辛明知给不起,便不敢给了,他的善意用恶意包裹,让她讨厌,是不教她为难。这次,皇上还会赐婚吗? 他们都知道「专一」对男人而言是多么严苛、不合理的要求,就算他们愿意,世俗也不会同意,男人不仅仅是男人,他们身后还有家族、责任、子嗣婚姻,从来都不是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事。 穆颖辛选择止步了,而他选择勇往直前,他相信只要坚持,情况可以被改变,所以他相信、他坚持,他对她将要用尽全心全力。 不同选择造就不同作法,穆颖辛决定欺负她、挑衅她,决定在她心底留下身影,而他决定保护她、照顾她,用一世来守护她。 所以那天,她拿着斧头往树干砍去时,穆颖辛止步,而他冲上前握住她的手,摆平她的满心不平。 「不止这样。」殷宸道。 「不止?对啊,还有压岁钱,他家肯定富得流油吧,出手就是一迭金叶子,太贵重了,贵重到我郑重考虑中……」 「郑重考虑什么?」 「下次他嘴贱时,我要不要试着沉默。」 噗,这丫头……「我也有礼物,你收不收?」 「很贵重吗?」 「不贵重不收?」 「收,怎能不收,我很缺钱的。」 「有这么缺?」殷宸失笑。 「缺!缺凶了,恭喜发财、好运旺旺来,快快拿来。」她朝他伸手。 他从怀里掏出荷包,她的手被裹在厚被子里了,没有手可以接,他把荷包挂在她的脖子上。 「这分量……很厉害吗?」 「比不上穆七给的。」 「师兄不能这么小气的。」 「我穷啊。」两人相识一眼,笑了。 沈青把头窝进他怀里,九岁孩子对于爱情不该有太多情绪,但她喜欢他,喜欢他的怀抱和气息,她自然明白,这样的依赖并不聪明。 「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她问。 沈青不认为他的背景会比其他两只差,这样的天之骄子,就该好好地待在同温层。 「避祸。」 「避什么祸?」 他没回答,只是眺望远处的眼神更深邃了,那不是一个十三岁男孩该有的目光,但……计较什么呢,她的表现也不像九岁孩童啊。 过完年,学子们一个个回来了,甲班同学都在准备迎接二月份的县试。 县试在县城举办,由县官主持,考的人不多,县里几个书院加起来不超过两百人,原则上会录取五十名,参加之后的府试。 从京里回来,桃园三结义走了一趟县太爷府邸。 消息不知道怎么流出来的,旁人知道并不觉得如何,反正早就猜出他们身分不一般,但沈青气炸了,用这招抢案首太没品。 为表达严正抗议,她很多天没和殷宸说话,害得殷宸更阴沉了,而影星笑得更影星,截然不同的表现,让乌龟满头雾水。 外婆不知道沈青要参加县试,早上还做饭团让她带进书院吃,在考场外集合等待点名入场时,沈青刻意离他们远远的。 捜身这关她不害怕,反正该发育的地方还没有出现征兆,顶多是被衙役摸两把。 但她不在乎,殷宸在乎,他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她面前,向她伸手。「走!」 沈青对他做鬼脸,小女儿桥态尽现,她没发觉在他面前,自己总是轻易卸下防备。 「你要让人搜身?」殷宸问。 「不然呢,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有特权?」她口气糟糕透顶,想到自己拼死拼活也敌不过人家的家世背景,这让人非常懊恼。 「特权,我给你。」 沈青揉揉鼻子,偏着头看他,郑重考虑。 「还想什么?」 「用了你的特权,需不需要一辈子低头?」 这时候还考虑低头的事,她是有多高傲、多好胜啊?扳过她的身子,握住她的肩膀,殷宸回答,「不会有你想的那种事。」 那种事?哪种事?意思是她以小人之心,对上人家的君子之腹?意思是他们没有要求县官直接把案首给内定? 「这是场光明正大的比试?」她斜眼看他。 「如果我们不进县官家里,今天的比试就不会光明正大。」 意思是……如果他们没去拜访县官,人家就会巴巴地把功名捧到他们跟前求笑纳? 他们的来头远远比她想象的更大、再大、非常大,大到旁人可能花一辈子都考不上的秀才,他们一弹指就有专人双手奉上?那举人呢?进士呢?如果他们真有这么厉害,她是不是该考虑把这三对大腿给抱紧紧? 第十四章 「走不走?」殷宸问。 「你们能够快速通关?」 「说什么鬼话?快来。」拉过她的手,他直接把她往考场后头带。 考场后门,陆学睿和穆颖辛已经等在那里。 看见她,穆颖辛挑挑眉、笑得一脸贱,「我就说什么傲骨,这小子识时务的很。」 「不会是阿宸逼人家识时务的吧?」 这回,沈青难得地没生气、没回嘴,反正便宜已占,给他们酸上几句也不亏,她笑咪咪地把外婆做的饭团递给殷宸,还大力推荐,「我外婆做的饭团,味道可好了,师兄试试。」 「你只给阿宸?」穆颖辛不满。 「嫉妒啊?没办法呀,师兄师弟一家亲,关系哪是朋友能够比拟的,让让,外人哥哥!」她推开穆颖辛,挤到两人中间。 难得地,殷宸的阴沉脸露出笑容,他迎上穆颖辛,态度表明,做出决定就不能反悔。 穆颖辛大翻白眼,他有说要改变主意吗? 后门打开,小吏弯腰躬身迎上前来。「公子爷们到了,请进请进。」 然后他们得到最好的位置,然后他们考试顺利,然后……三天后发榜,沈青拿到案首,穆颖辛第二,殷宸第三,而那一串画风精致的乌龟拿到第五十名。 沈青刚到家门口就被外婆急忙拉进屋里,她一脸严肃道:「快告诉我,那个邵青不是你。」 沈青也严肃回答,「外婆,那个邵青就是我。」 「你……」外婆食指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沈青嘻嘻一笑,不以为意。「我怎么办到的?我有贵人相助啊。」 「谁跟你说这个,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丫头片子跑去参加科考,那是欺君之罪,要被杀头的啊!」 「没这么严重啦。」 「谁跟你说不严重……」外婆拍拍额头,说:「不行、不行,我晕了,我气死了……」 外婆的大戏演一半,外头传来敲门声,她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 打开门,殷宸、穆颖辛和乌龟哥哥站在门外。「你们……」 「外婆好,我们是青子的朋友,他考上案首,我们来同他庆贺的。」陆学睿嘴巴涂了蜜,满脸笑嘻嘻。 这会儿他可是真服气青子啦,他真考上案首钦,那不只是班级的竞争,而是整个县的学子都参加的考试,虽然秀才不算什么,但青子才九岁,要是让他一连闯三关,其他人还有得混吗? 难怪青子敢臭美,人家是真的不平凡啊,说不定天底下真有文曲星下凡这种事。 外婆看着他们、再看看孙女,头痛啊……挥挥手,她满脸无奈道:「去吧去吧。」 外婆一说,陆学睿立马上前,勾住沈青的肩膀。 「不可以!」外婆大喊。 陆学睿转头,一脸不解。「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勾肩搭背啊,她家青青是姑娘……满腹委屈无处说,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更皱了。然后,殷宸像是能读够懂她的心似的,把陆学睿手臂推开,和穆颖辛一左一右像门神似的把沈青护在中间。 外婆这才松口气。 本朝童子试是接着考的,二月县试完便是三月府试、四月院试,沈青有贵人相助,一路顺风,三个案首,小三元的名号落在一个九岁男孩身上,轰动地方。 信一路送往皇帝御桌,皇帝仔细读过,心情微扬。 府衙送入京城的密信中提及,老七和阿宸上门要求公平比试,想以真正的实力出仕,不过是个秀才名头,给便给了,要什么公平?不过由此得知,阿宸这孩子腹中有才,真心想走科举仕途,这样……可以安心了。不知道明年的乡试会有什么结果?皇帝有些许期待。 「皇上,青山书院那里……」 「让赵泉儒、梁岳去教导那几个孩子。」青山书院顶多能教出几个秀才,举人就难说了,老七他们需要更有能耐的师父。 「不让七爷、陆公子和殷公子回京吗?」 「回来做什么?让他受人蛊惑来怨恨朕吗?」皇帝寒声道。 「是,奴才立刻去赵家、梁家宣旨。」 考上秀才之后便要准备乡试,此时书院里来了两位大儒,专门负责教导考上秀才的学子,这对沈青而言是大好事。 这次书院里有七个人考上秀才,当然,乌龟哥哥也占一个名额,这是相当相当好的成绩,为此今年青山书院招生人满为患。 她依旧每天拎一只烧鸡去见沐四海。 发榜后,沈青进草庐见师父,没想到她开门,一颗花生米从里面丢出来,不偏不倚地打上她的脑袋,小小花生米大大力道,痛啊!她郑重怀疑,额头肿了。「师父用花生恭喜徒弟 考上秀才?这种恭贺法还真是别出新裁。」 沐四海瞪她,丫头片子跟人家考什么秀才?「不务正业,蹲马步去!」 看一眼师父表情,是真的生气?又……更年期不顺?她笑笑,把烧鸡放在桌上,道:「师父趁热吃,别放凉了呀!」说完,跑到外头蹲马步去。 正在榻上打坐的殷宸觑师父一眼,也跟着出去。 「做啥?」沐四海右腿往前伸,拦住。 「蹲马步去。」 「她在受罚,跟你何关。」 「考上秀才要受罚,我也考上了。」 「你跟她能比?一个丫头片子,还想考举子、进士,这心思得压压。」 「她想考便考,有何不可?」 或许进翰林院会困难几分,不过想想办法,总能办得到,拿状元,他没把握,但考进士?小菜一碟。 殷宸微哂,头也不回地走到草庐外,站在沈青身边蹲马步。 「师兄也受罚?」草庐里的对话她听见了,却非要问上这一句,是……欲盖弥彰。 自殷宸掐上她的脸,问过那句「你确定是师弟」之后,两人都揣着明白装胡涂,好像不说不提,性别就能够被模糊似的。 但方才殷宸与师父的对话,把那层纸给揭了,他们全知道她是女的,唉……戏还要再演下去吗? 只是她想不透啊,师兄怎就待自己这么好?就因为帮她砍了梅树?要是他帮她砍的是樱桃树,结下革命感情,日后会不会一个总统、一个副总统,两人连袂搞大选?那就真的太了不起了。 「嗯。」 一个字,结束她无聊的问话,她揉揉鼻子,笑问:「师兄无不无聊?」 「不无聊。」 第十五章 他这种会把天聊死的人,很难搞呐。「闲来无事,师兄想不想听故事?」 「好。」 「想听什么故事?」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噗!沈青大笑,记忆力不差嘛……她摇头说:「不,今天讲令狐冲和岳灵珊的故事,这故事呢,在讲一个师兄爱上师妹的故事。」 目光一瞥,殷宸耳朵迅速翻红,他又被调戏了。 【第四章 自己挑选好夫婿】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时序转换,才入冬,转眼春又至,沈青已十一岁了,个子长高不少,而十五岁的殷宸等人更抽芽似飞快往上窜,三个少年变成三根柱子,往书院里一杵,每个人经过都得抬头仰望。 考上小三元之后,沈青在书院里的地位非同小可,霸凌事件早就离她遥远,更别说有殷宸的「殷勤教导」,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只有好上加好。 陆学睿也一样,非但不计较沈青喊他乌龟哥哥,还对她一股热情无处说,时常在肢体行动上尽情表现对她的厚爱。 「青子,走!睿哥请你吃饭去。」他靠近,手就往她肩膀搭上。 殷宸隔得远,来不及抢救,只见陆学睿用上劲儿,往她背后猛拍。 「家里有饭。」 「也行,去你家吃饭。」 「我家穷,请不起人。」 刚说完,就见殷宸皱眉,穆颖辛斜眼,两人同时走近,殷宸把沈青拉到自己身边,穆颖辛用力拍上陆学睿的背,狠狠的一下,大概是他刚施力的三到五倍。 陆学睿莫名其妙地看两人,他怎么越来越觉得,他们和邵青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 陆学睿不死心,又凑到沈青身边。「要不,我去买些鸡鸭鱼肉,让你们家厨娘做。」 沈青横眼瞪他,「干么非要跟我吃饭?」面对陆学睿牌的牛皮糖,她越来越没办法。 「穆七生辰,给他贺贺呗。」 沈青讶异,她什么时候成了桃园三结义的一份子,连贺生辰这种事都有她的分? 殷宸对她说:「真没时间吗?一个时辰也行。」 如果是旁人说说就罢,但殷宸要求……她扬起笑眉,「好吧,我回家跟外婆说一声。」 陆学睿见她妥协,果然殷宸更有魅力,忙道:「不必,我让小厮跑一趟就行,我们去百燕楼?」 果然,千娇百媚围绕身边是他的最爱。 殷宸正想反对时,就见一个小姑娘脸上含羞带怯迎面走来,又是穆颖辛的爱慕者?看好戏的目光齐齐落在穆颖辛身上,他耸声肩,一派坦然,正准备接受小姑娘的殷勤示好,没想到小姑娘竟然走到沈青面前,把小小的篮子递给她。 「哥哥说,邵公子喜欢吃胡椒饼,我烙了一些,你试试。」不会吧?这小子才十一岁,就有小姑娘喜欢了?三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只见她笑眼眯眯地接下篮子,问:「小姑娘的哥哥是谁啊?」 「哥哥叫做焦子方。」 「是子方兄啊,多谢小姑娘,也帮我谢谢子方兄。」 「如果、如果……邵公子喜欢的话,以后我常做给邵公子吃。」 「多谢多谢。」 小姑娘红着脸走了,陆学睿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道:「太厉害了,年纪轻轻就散发男人味,也能吸引小姑娘了。」 穆颖辛把头转到一边,极力憋住笑意。 这是初体验,之后一回两回三回,小姑娘的礼收到沈青手软,收到殷宸开始考虑,要不要帮她传出一点龙阳之风,让女子不再对她感兴趣。 穆颖辛看着满桌菜,居然找不到地方下筷。 垂眉,他想起那些年的生辰,沈青都会为他备下一颗鸡蛋、一颗鸭蛋。 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期盼,总是对他说:「一鸡一鸭,可别吃撑了。」 她的笑话百年不变,唯有眼底的笑意一年比一年浅,直到她死去,死在最美丽的十八岁。 她是个善良女子,却有些固执、有些善妒,她不懂得使手段固宠,她只会殷切等待,然后一天天憔悴下去,她把自己给等得枯萎,直到她死去那天,阿玫亲手为她合上双眼,对他说:「青青姊终于解脱。」 对于男人,沈青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一夫一妻、执手一世,这样的女人注定要抑郁而终。 于是初见他便决定放手,决定依着承诺将她让给阿宸。只是日日相处,发现青青与前世大不相同,他对她总是情不自禁,突然觉得不甘心。 看他半天不下筷,陆学睿问:「不合你的口味?」 「生日不是都要有一颗鸡蛋、一颗鸭蛋的吗?」 这话一出口,殷宸转头望他,目光中带着探究。 沈青笑道:「那是穷人家的吃法,这里有鸡有鸭,哪需要蛋来做象征。」 穆颖辛接话,「你外婆都是这样给你过生日的?」 「嗯嗯。」说罢,她看着远方的鱼,可惜手短,正考虑起身夹会不会失礼时,殷宸将整盘鱼给端到她面前。 笑眼望向殷宸,谢字尚未出口,他已夹起一大块鱼肉往她碗里搁。 看!阿宸才是对她最好的那个,连声谢也不说,她直接把鱼肉往嘴巴塞。 殷宸的动作是在宣示主权,穆颖辛明白,眼神微黯,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如此亲密。 他后悔了,现在改变态度……还来得及吗? 下意识地,他伸出筷子,夹了烤鸡腿要往她碗里摆。 看见烤鸡,沈青吓呆了,抓起碗连忙往殷宸身边靠,不要烤鸡、不要烤鸡……买那么多年烤鸡,她闻到味儿都想吐。 她的反射动作让穆颖辛心头一沉,把鸡放进自己碗里,咬一口,不解,这招牌烧鸡怎么多了股涩味儿。 路很长,半醉的陆学睿走在前面,摇摇晃晃。 送沈青回家后,他们往书院走去,殷宸和穆颖辛双手背在身后,长长的影子随着脚步晃动。 通常这时候没话找话说的人是穆颖辛,但他没开口,殷宸说了。「后悔了吗?」 「是。」 「来不及了。」 「我知道。」 「她对你无心。」 「我懂,但她和前世不一样。」她变得更聪明慧黠、更幽默大方、更俏皮可爱,也更教人……舍不开。 穆颖辛没说错,但是在不确定她是不是更聪明慧黠、俏皮可爱之前,殷宸已经决定要喜欢她,目前看来,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带着炫耀口吻,他说:「我的生辰,她给了我一颗鸡蛋、一颗鸭蛋。」 第十六章 穆颖辛笑得更苦。「你还真的很懂如何踩好友一脚。」 「这一脚是防范未然,我不想失去好兄弟。」殷宸与他对望,两个男人眼神相抗。 穆颖辛垂头问:「为什么重来一遍,你可以活得如此自信?」而他却一直在躲避犹豫。 「因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又快到过年了,穆颖辛的压岁钱给上瘾,一荷包的金叶子,让她可以在新的一年当中充大爷,陆学睿见状也给起压岁钱,他给的是银票,五百两一张。 若交往的朋友全是这种等级,她不必上进勤奋就能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殷宸给的不一样,九岁那年,他给她一块玉珏,上面刻着他的名字,那是他大哥给的。十岁他给她一柄匕首,也刻他的名字,他说「这是我二哥从边关捎来的礼物」。十一岁,他给她一个木雕老虎,是三哥给的,也刻着他的名字。 今年,她还没有拿到礼物,但她相信上头一定有殷宸两个字。 他是么子,从小崇拜父兄、一心尚武,但因为母亲的寂寞,他放弃前往边关建功立业,而是和陆学睿进宫,跟着穆颖辛念书。 他年幼、他集全家人的宠爱于一身,哥哥给的礼物,是想念也是宠爱,现在他把他的宠爱给了她。 去年秋天沈青考上乡试,成绩不差却不及穆颖辛和殷宸,厉害的是陆学睿也能考上。 这个结果,她心里有数。 本朝的秀才考试,内容包括帖经和墨义,试题一般是摘录经书的一句,遮去几个字,让考生填充缺去的字词,而墨义则是关于一些经文的问答,这种考试方法,对当了多年学霸的沈青并不困难。 但乡试的内容就广泛的多,考诗、书、时政论述等等,沈青是念政治的,这方面的知识自然不差,但她输在对当今朝政的理解度。 不过年后的会试她准备放弃,因为九岁的秀才、十一岁的举子太惹眼了,万一不小心又变成十二岁的进士,这名头得有多响亮啊,到时惹眼过度,就怕性别身分掩都掩不住,更重要的理由是外婆,她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这时候她无法离开。 年前时沈节来了。 眼看女儿气色很好,沈节放下心事。 妻子过世,他从未忘记过她,每每想起只觉心如刀割,因此更加想念女儿,只是无数封家书,永远的没有回音,他知道她心中有恨,沈家三番两次派人来接她回去,她连人都不见,他知道她还恨着。 母亲道:「繁儿还小,禁不起折腾,她不想回来便别回来,省得惹事。」 母亲分明知道下药事件与青青无关,却还这般说话,他怎舍得女儿回来受罪?所以……待着吧,待到她心平,待到她可以接受自己。 所有人都不认为他有错,开枝散叶是身为男人的责任,可他再没错,终是害了蕙娘性命。 「听说,你书念得很好?」沈节道。 看着父亲,不平油然而生,他越来越有大官派头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对吧,家有如花美眷及儿子,这么惬意的他来这里做什么?显摆吗?不必啊,在他迎柳氏进门那刻起,他的快乐与否,她已经不在意了。 她没回答,反问:「听说沈大人已经把柳含湘扶正?」一句话,问得沈节尴尬。「是的,繁儿需要名分。」 一哂,沈青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那笑极其讽剌。当初是怎么说的?说此生唯有娘是他的妻子,现在……难不成柳含湘是鬼? 「别恨繁儿,他是你弟弟。」沈节道。 「我娘只有我一个独生女。」她没有弟弟妹妹,那个沈家与她再没有关系。 「青青,你非要这样倔强?」 「我的倔强困扰沈大人了吗?」 「你是我从小抱着、哄着养大,是我最疼爱怜惜的女儿。」 「把沈大人的疼爱怜惜都给那个……叫繁儿的对吧,我不介意的。」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这个父亲了?「固执对你有什么有好处?」 「我的固执,从来不是为了要求好处,我的固执是替母亲不平,为她心疼,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忘记她,独独我不能!」 「你始终认定是我杀了你母亲。」 「不是吗?」她回答的很快,毫不犹豫地,表示在她心里此事不容置疑。 「没错,蕙娘是我杀的。」沈节苦涩一笑,佝偻着背,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青青!」斥喝声响起,外婆拄着拐杖走进屋里。「青山书院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教你不敬长辈、不孝父母,教你是非不分、黑白不辨?」 面对外婆的责备,她不辩解,垂下头,紧咬唇,依旧倔强。 「我要怎么教你才能明白?你娘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她福薄,是她肚子不争气,任何人娶回这样的媳妇,都要纳妾、都要停妻再娶,沈家对你娘已经够宽厚,你怎么能得理不饶人,怎能仗着你父亲的疼爱恃宠而骄?」 见外婆喘不过气、脸色铁青,沈青吓到了,大夫说外婆不能动怒的,她急急跪地,拉着外婆的裙子。「外婆别生气,你好好说,我会听的、我一定会听的。」 「我能不生气吗?是我把你娘给教坏,教得她不把妇德女诫放在眼里,善妒刻薄、容不下人,她会早逝是她咎由自取。 「难道你看不见你爹是如何的爱重她,你爹没有半点对不起她,如果她愿意放开胸怀、看淡一切,好好保重身子,日后将柳氏的儿子好好教养长大,那么沈家会怎么对待你娘? 「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她心胸狭窄、不懂得顾全大局,她还把女儿教养成她那副样子……是邵家对不起沈家,是我的错,阿节……老太婆对不起你……」外婆老泪纵横,当着沈节的面就要跪下。 「娘,您别这样,我担当不起,我没能好好照顾您,已经对不起蕙娘,怎么还能……娘,您别折我的寿,您让我九泉之下怎么面对蕙娘……」 「通通是我的错,外婆没错、娘没错,爹更没错,他有权利娶妻纳妾,他有义务开枝散叶,他做的每件事情都再正确不过,是我心眼小,是我不懂得审时度势,全部的错通通算在我头上行不行?我不要出生就好了!」说到最后,她负气了。 第十七章 外婆见她这样,气极恨极,抓起拐杖打在她身上。「你、你怎么这么坏,这么固执,你这不是认错,你这是叫老太婆去死呐,好啊……好啊,原来该死的是我,我去死、我去向你外公认错,生女未善尽教养之责,让你来祸害沈家……」 她一面打一面骂,祖孙俩哭得不能自已。 沈节见状,眼睛一闭,泪珠淌下,他到底做错什么? 倏地,白眼一翻,外婆晕过去,沈节一惊,及时将老人家接住。 沈青跪在外婆房门外,大雪的天,不一会儿,雪就垒上她的肩、迷了她的眼,眼泪坠跌,在地上凝成一颗颗冰珠子。 她错了吗?不对,她没有错,生不出儿子是男人的错,负责性别的是男人的精虫,不是女人的卵子,娘为沈家子嗣尽心尽力,明知身子不好,还是晈牙逼自己一次又一次怀上孩子,以至寿终。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达成沈家的愿望,她为爱情连性命都付出去,凭什么还是邵家对不起沈家?凭什么?她不服气! 是沈家重男轻女的观念害死娘,是父亲对祖母的妥协害死娘,是他们一票人连手把娘推入黄泉路上。 不想穿越的,一点都不想,如果她愿意,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死回去,可是她留下来了,因为娘……因为再温柔不过的娘,她那样宠她爱她,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为什么娘死了,她却不能讨公道、不能怨怼、不能憎恨,只能认错?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攒着衣角,她好生气…… 沈节从屋里走出,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女儿,心涩不已。 为什么他们父女会变成这样? 那个会捣着他的眼睛,用娇娇嫩嫩的声音问「爹,猜猜我是谁」的女儿,那个会搂着他的脖子,很认真很认真说「爹,我长大后可不可以嫁给你」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闭上眼,他却关闭不了伤心。他很清楚,再也回不去了……他们之间的伤痕已经无法修补。 罢了,就这样吧,当不成父女,至少别做仇人。 「起来吧,别冻坏身子又让你外婆伤心,大夫说她已经没事。」 沈青别开头,不愿看他听他,她要死命地抵制他,再不让他进入她的生命。是,他再不是她深爱的爹,不是带给她幸福的那个男人。 沈节看着倔强的女儿,轻声道:「如果恨我能够让你开心,那就恨吧,但是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放下话,他转身离开邵家。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她哭得更厉害了,好像有无数的委屈从胸口冲了出来,她挡不住,无力对抗…… 「外婆。」眠底委屈未褪,却强撑起笑脸。 「青青,外婆打痛你了吗?」 她摇头。「不痛。」 「知道错了吗?」 不认错,但她点头,紧紧握住外婆枯瘦的手,贴在自己满是泪湿的脸庞。 「外婆知道你不服气,但你对抗不了世道,即使它对女人再不公平,你都必须向它低头,懂吗?」 「懂。」 「你早晚要回沈家,要从沈家出嫁,这么多年沈老夫人始终没要你回去,可见对你早已寒心,你只剩下父亲可以指望,只有他会在乎你过得好不好,会认真为你挑选夫婿,而夫家好坏将会决定你的下半辈子,听外婆的,你必须跟你爹和好。」 「好。」她一句句言不由衷,只为让外婆放心。 「那就好。」外婆累极,爱怜地抚抚她的脸,沉沉睡去。 沈青跪在床边看着外婆憔悴的脸,泪如雨下,她摆不平满腹委屈,但她必须听话,难受在胸臆间泛滥。 草庐里,沐四海正在教导殷宸兵法。他比他几个哥哥更聪明,一点就通。 「以东翼为主、西翼为辅……」话说到一半,沐四海停下声音,师徒俩对望一眼,沐四海飞快将兵书往上一抛,兵书准确无误地直奔横梁上。 殷宸翻身下榻,打开门。 门外,大雪纷飞的天,穿着单薄的沈青满头满身都是雪,几乎要被雪给覆盖了,殷宸浓眉紧蹙,一个心急,将她拉进屋里,飞快把她身上的雪拍去。 她在哭,眼泪掉个不停。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殷宸连声问。 她哽咽得无法回答,急得沐四海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可从来没哄过小丫头。「多大点事儿啊,哭成这样?」 师父越说她越哭,殷宸心疼了,胸口一阵一阵的闷痛。 「你受伤了?」殷宸问。 她摇头。 「外婆出事?」殷宸又问。 她摇头。 「家里出事?」殷宸再问。 她还是摇头。 「是心情出事了?委屈了、难受了?」 这回,她终于点头。 殷宸吐气,缓和心中不安,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 沈青还在哭,眼泪鼻涕全留在他身上,殷宸不介意,沐四海却受不住了,哭声让他脑仁儿发疼,他往炭盆里加几块炭,对殷宸说:「哄娃儿我不行,交给你啦。」 说完,大氅一披,拉开门,迎着雪花走出去,临行前看一眼屋里的孩子,轻轻笑开,也只有阿宸能容忍青丫头。 殷宸找了件自己的衣衫帮她换下,连连喂她喝下两杯热茶后,把她抱回膝上。他没说话,光是抱着她,像哄娃儿似的,轻拍她的背,任由她的泪水继续渗透自己衣襟。 「有什么委屈?」他问完又道:「如果想说就慢慢讲,不想说也没关系,总之,我都在这里。」 他的话不甜,却让她甜了心。 然后她哭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说着无人认同的话,说着所有人都要逼她低头的正理,说着说着委屈淡去。 这就是前世的她不快乐的原因? 前世她是穆颖辛的侧妃,他见过她三次,她不算美丽,但可怜兮兮的模样教人难忘,但更令他难忘的是她的不快乐。 她不曾笑过,她不是冰山美人,她努力想当个称职侧妃,但始终失败。 前世的她与他无关,朋友妻不可戏,他,当然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但那是唯一的一次—— 她两手捧着一个鸡蛋和一个鸭蛋,他们是意外遇上的,但她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外婆说,寿星要吃一颗鸡蛋、一颗鸭蛋,才算过完寿辰。今天是我生辰,可是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好不好?」 他接下蛋,然后她对他笑了,那个笑,是他前世里难得的一抹温暖,像他掌心中的蛋。那个晚上,她死了。 第十八章 「是我的错吗?」沈青问。 「不是。」 「是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对不?」 「不对。」 「可是,所有人都指责我。」 「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懂你。」 一愣,沈青抬头。「那你能懂我吗?」 「能。」 她不知道一个「能」字会让她这样欢欣鼓舞,投入他胸口,抱紧他的腰,决定了!她要喜欢他,要待他好,不要像岳灵珊对令狐冲,要像喜欢郭靖的小黄蓉。 她的依恋让他嘴角上扬,他又说:「你外婆说的不全然正确。」 「哪个部分?」 「好夫婿并非要你父亲挑,你可以自己选。」 她已经够大逆不道的,他比他更甚,不过……她超喜欢。「我也这样认为。」 「那么……」他勾起她的下巴,认真问:「挑我,好吗?」 挑他吗?挑个和自己一样离经叛道,一样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男人? 眼泪还凝在眼角,她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 「为什么喜欢?」 「因为……」他认真想半天,却想不清为什么?因为那两颗蛋?并不是,因为她很可怜?也不是。 因为……朝夕相处,从心疼她、护着她到喜欢上她,像水到渠成、像理直气壮,好像喜欢她本来就是应该发生的事,不需要任何的原因或理由。 见他答不上来,她问:「那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的?」 「砍梅树时。」更正确的说法是——从见第一面起,他便想着,牢牢抓住前世擦身而过的温暖。 「能不能等我确定,不管有任何阻挠艰辛,你都会一直喜欢我,我再挑你?」 这话问得好自私,但她知道感情会时过境迁,知道他伟大的家世背景或许会成为栅栏,阻隔爱情进行,知道现在是朝朝暮暮,自然会酝酿出喜欢,可一朝两地相隔,谁晓得感情是否会转淡。 知道她对男人没信心,他不生气反而笑了,冷峻的脸庞勾起张扬的快乐,这一点点的小进步,已教他心满意足。 他说:「好!」 从这天过后,他很努力地让她知晓,他对她的喜欢一直持续,他不会说好听的话,他的脸还是微冷微臭,但他让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喜欢不变质。 会试将至,穆颖辛、殷宸打包好行李准备上京。 「青子,三年后你要参加会试就到我家住,我家修葺得富丽堂皇,保证你住进来乐不思蜀,我娘就喜欢你这种漂亮的小孩,肯定会待你比待亲生儿子好。」陆学睿热情邀约。想到娘,陆学睿心苦呐。 长公主娘发话,回去后得到兵部报到,弄个宫廷侍卫当当,再不能游手好闲下去。幸好穆七也得乖乖回朝堂当差,有人和自己一样苦命,他心里舒服些。 穆颖辛一笑,扇子往他头敲去。「三年后,她就不是小孩啦。」 陆学睿挠头一笑。「也对,到时候……青子啊,你可别越长越歪啊,瞧你,越大越像娘儿们,到时进京,被那好男风的纨裤给拐了去,哭都没地方哭。」 「狗嘴吐不出象牙!」沈青瞪他一眼。 殷宸揉揉她的头,确实啊,三年后小丫头就是大姑娘了,那时她还会想考状元吗?「师父那里,你多照应。」 「知道,一天一烧鸡咩,也不知他怎就吃不腻。」她皲皱鼻子。 他认真叮嘱。「想念书就念,不想念书就跟着师父,阿睿没说错,长相上你得多注意。」 「嗯。」 「回去后我会给你捎信,有任何事都打发人来找我。」 看着殷宸,沈青长叹,真没猜错,桃圜三结义的背景果然非常雄厚。 一个是皇帝最宠爱、最有可能继位的七儿子,另外两个得叫皇帝舅舅,他们都有个金枝玉叶长公主娘,差别在于,两个长公主,一个嫁给人人赞扬的大将军,一个嫁给混吃等死却家世不凡的纨裤。 照理说谁都会更羡慕嫁给有为青年的那位长公主。 也确实啊,长公主嫁进门,虽然老公不常在家,可返京一趟、下一颗蛋,福田福地、福人居呐。 她整整生下五个儿子,儿子一天比一天大,四个全送上战场,只留下老么在身边作伴,没想一场战事,老公和四个儿子全死了。 消息传回那天,恰恰是沈青离京之日。 原本不舍老么上战场的长公主发了狠,非要小儿子替父兄报仇,没想殷宸和母亲大闹一场,说要走科考仕途,绝不投笔从戎,闹着闹着,竟闹意气离家出走。 没想殷宸前脚离京,后脚穆颖辛和陆学睿也跟着离家出走。 这会儿陆学睿的长公主娘进宫哭了,她成亲多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宝贝疙瘩,从小到大吃香喝辣,啥事也没经历过,怎就胆子这么大,敢抛弃爹娘。 皇帝头痛不已,幸好不多久派出去的人就传回消息,幸好除了志向坚定的殷宸之外,另外两个小子时不时会回京……找补给。 看着殷宸,她笑问:「信写到镇国公府?」 「是。」 「不会被胡截?」 「胡扯什么?」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我可是诱拐了你的狐狸精。」 他往她头上弹一栗爆。「想诱拐我,岂有那么容易?」 她乐呵呵笑开,问:「这次考试,有没有把握?」 「有。」 「那可不可以小小放水,把状元留给我考?」她鼓起腮帮子装可爱,真糟……她是习惯成自然了,老在他面前忘记自己是男孩。 「臭美,你真当状元是树上果子,一摘一大把,人人都有分?」陆学睿伸手往她额头上戳,可还没碰上呢,殷宸就一掌把他的手拍掉。厚,护成这样,真教人伤心! 「自然是不好考的,不过,我谁啊?」 「臭美臭美,赵夫子、梁夫子要跟我们一起回京,我倒要看看,你自个儿读三年,能读出什么毛来。」陆学睿轻嗤一声。 「我明白你的不理解,因为不是天生英才的人,就是差那么一截啊。」 陆学睿哇哇大叫,指着她对穆颖辛讨拍。「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癞虾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当别人全是傻的啊,就他最聪明,臭美!」 没想到穆颖辛回答,「你确实比她傻啊。」 陆学睿蔫了,他们还是他的兄弟吗? 第十九章 「真那么想考状元?」殷宸问。 「真这么想考状元。」沈青用力点头。 「知道了,回京后我找个好师父来教你。」 「谢啦。」她一高兴,扯起他的衣袖唱起歌。「世上只有师兄好,有师兄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师兄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哪里来的怪腔怪调的歌,不过殷宸喜欢,揽过她的肩,难得的轻松,「师兄给的福气,你尽管享着吧。」 「既然师兄这么说,我不客气啦。」 「你敢客气,我跟你恼。」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不容易啊,这是他说过最最最幽默的话。 但这首「师兄歌」听得穆颖辛心中发涩,看不得殷宸得意,他道:「你什么时候回京?我爹恐怕要给我寻亲事了。」 两句不搭轧的话硬凑在一起,外人一头雾水,但殷宸听得明白。 前世科举过后,皇帝确实为他定下两门亲事,正妃杜氏以及侧妃沈氏,杜氏比沈氏大一岁,两年后嫁入皇子府,三年后,沈青被抬进门。 这话近乎挑衅,殷宸锐目扫过,气氛顿时凝重。 没想沈青误会穆颖辛的意思,笑盈盈回答。「要请我喝喜酒?那你可得派大车队来接才行,我没那么随便的。」 穆颖辛一噎,咬牙道:「阿宸十六了,家里肯定也要帮他张罗婚事,身为师弟,你可以顺便进京帮他掌掌眼。」 这句话,沈青听明白了。哼!揣着明白装胡涂,明知道她是女的,还把「师弟」两个字咬得那么重。 可她哪是能任人欺负的?下巴一抬,她看向殷宸,意有所指道:「师兄,咱们可是约定好的,你要等我长大。」 殷宸很满意她接的话,满脸的温柔,揽住她笑道:「是啊,约定好了,我等你长大。」 笑意凝在穆颖辛嘴角,两人已经有了约定?所以他再努力都没用? 气氛二度凝重,幸而陆学睿及时插话。 「你们约定一起成亲吗,行啊行啊,也加我一个,到时我们一起挑媳妇、一起进洞房,肯定会传为佳话。」 噗!沈青捧腹大笑,殷宸也跟着笑不停,而穆颖辛心再苦,也得笑……笑声冲淡了离情依依。 送走殷宸,沈青走在书院里。 树还是一样的树,云还是一样的云,同学还是一样的同学,连软东西还是一样嫉妒自己,但她突然间觉得空荡荡起来,好像书院里少掉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十人、三百人。 揉揉鼻子,那里酸了。 她没进教室,而是往师父的草庐走去,推开门,师父还是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闲书。 师父的闲书是真的很「咸」,有色话本、艳本样样有,她也想看的,但殷宸眼睛一瞪,就把她的欲望给瞪回去。 以后可以大大方方看了吧,反正师父不会骂人。 「来做什么?不回去上课?」 「今天请假。」她坐到师父身边,一双眼睛看得沐四海心头发毛。 他坐起来,警戒问:「你想做什么?」 「师父早就知道我是丫头了?」 「不然阿宸有龙阳之好吗?」他瞪她一眼,很明显好吗? 她叹气,突然往师父身上一扑,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他被她这举动吓得全身仅硬,她被那个西毒给下药了?「你不会是看上我这老头子吧?我可是丑话先说,谁都别想破我的童子身。」 师父的话让她咯咯轻笑起来,「师父,让我撒撒娇吧,师兄不在了……」她缺了撒娇对象。 他呵呵笑出声。「想阿宸啦?」 「嗯,想啦。」 他才刚走呢,她就掉了心,空落落的胸口,连举手抬足都觉得难受。 「要不,回京里去?」 「不要。」外婆身子越来越差,而那个京城有她不该却忍不住怨恨的爹。 「固执。」 「师父,固执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的头在他颈窝蹭了蹭。 「不懂审时度势,会是好事?」 「那师父有没有后悔过?」后悔为一个女子抛弃身分、云游四海,离开亲人、离开熟悉的一切? 是的,她终于知道沐四海的身世故事,是从陆学睿嘴巴里挖出来的。 厉害吧,有三个背景雄厚的同学已经很了不起,再加上背景雄厚的师父,她都快张扬得不认识自己啦。 沐四海勾起薄唇,淡淡笑开,回答,「后悔了,后悔年少无知,不知擅自珍惜,直到失去才晓得人生已然不同。丫头,别怨恨你爹抗不住世俗的要求与标准,不是他的错,生在世俗中,没有人敢不世俗。」 「我外公可以。」 「怎不想想,若你外公顺应世俗,现在你外婆不会孤苦无依,不会只能依靠外孙女陪伴送终。」 「可是外公罾婆的,全是美好的记忆,而我娘没有外婆的幸运。」 她终究是为亲娘抱不平啊!沐四海摸摸她的头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当年我不与蒋欣赌气,齐国那只老狐狸不会有可趁之机,也许现在我们子孙环绕膝下,会坐在园子里闲话家常,说说年轻时的美好……可来不及了,那些只有我们知道的傻话,我能找谁说去……」见她还是满脸倔傲不驯,手一指。「蹲马步去。」 「我没做错事,又罚我。」 「不是罚,是让你平心静气,好好想想,人生可以放下的事那么多,为什么要揪紧着仇恨不放?更何况恨上自己最爱的人,最傻。」 师父的话重重敲上心口,她松开手,走到草庐外蹲马步。 抬头望天,更想师兄了呢,他在,她可以无限制耍赖,他从不要求她认错更改,她要恨便恨、要爱便爱,他会为她找到充分理由,让她坏得理直气壮。 【第五章 痛失至亲回沈家】 十四岁,是个美好的年龄。 十四岁的沈青再也掩不住少女的风姿,出门必须在脸涂紫叶水,再穿上厚厚的垫肩及裹胸。 麻烦、不舒服,但比起身为女子无形的拘束,她更不在意身体的拘束。 这两年,她还是日日清晨进书院,只是不再念书,念书这事儿,有殷宸为她送来的家教专人指导,进书院是为着跟师父习武。 这段日子下来,虽没练出飞檐走壁、飞针伤人的功夫,但撂倒几个偷鸡摸狗、合伙抢劫的家伙倒也不是太困难。 通常她天未亮进书院,辰时过后返家念书,她和以前一样努力,考状元的雄心壮志始终没变。 第二十章 现在不是练武时间,沈青还是一路往书院跑,脸上笑容止也止不住,因为殷宸又来信了,明知道每月都会收到一封,却还是在收到信时忍不住开心。 她太快乐了,急需一个讨论对象,可以和她说说殷宸、聊聊过去的对象,因此她往书院快跑,跑过大门、教室、宿舍……她跑到草庐前,用力推开门—— 她傻住了! 桌子呢?椅子呢?师父那一箱闲书去了哪里?屋子里空荡荡的,好像那些东西从来都不存在似的。 怎么会?她早上还在外头蹲马步、练拳的呀,她还赖在师父身上撒娇说:「师父,你教教我剑法吧。」 「学剑法做啥?上阵杀敌?」 「我想耍帅嘛。」 「要是不小心往身上划两刀,那就真够帅的。」 她叹气摇头。「师父老了。」 「我哪里老?」 「要不怎记不住,我是天才,天才岂会做蠢事。」 天才两个字让师父大翻白眼,嘘叹两声道:「认真说来,你师兄才是真天才,我遇见他的时候才四岁,没人教,竟自个儿在墙边蹲马步,整整两个时辰呐。」 这话真戳人心窝子,就算她十四岁,谁要敢让她蹲两个时辰马步,她跟谁翻脸。不过见识过殷宸的武功,确实啊,她这个天才都自叹不如。 早上还在和她斗嘴的师父,去了哪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从原路狂奔回去,现在她很厉害,半路上不必停下休息也不会脸红气喘。 冲进家门、跑回屋里,翻出早上师父给的册子,上头歪歪斜斜地写了「武功密笈」四个字。 她没认真看,只当师父闲来无事练练毛笔字。 再次打开,里头字迹潦草,可见是在匆促间写下的,上头写着最近正在学的内功心法,一页页往下翻,沈青脸色越见凝重。 师父写得相当认真,把她日后该学的都写上了,为什么?因为不能再教、不想教?因为—— 翻到最后一页,两个大大的字映入眼帘。 走了! 师父走了? 殷宸离开、他也离开,穆颖辛、陆学睿通通走了,寂寞像从天而降的巨石,打得她头昏。 晋县很不好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走? 好半晌后她苦笑了,不是不够好,晋县只是他们的中继站,而非永久停留的地方,但于她而言,这里是娘死后她能够自在呼吸的地方。 在这个世道,男人与女人之间隔的不是一条线、不是鸿沟,而是一道天梯,一段她拼了命也追赶不上的距离。 突然间她很想、很想……很想遥远的二十一世纪,直到一声声呼叫把她从自艾自怜中拉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 跪在外婆床前,沈青默默垂泪,外婆的泪水也在深深的沟壑中蔓延。 「你不点头,外婆怎走得安心?」外婆虚弱道。 怎么点头?努力那么久,她就只差一步啊! 殷宸保证,必教她梦想成真,她发誓要向沈家证明,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她的人生可以靠自己来周全,努力那么久的事,她不想放弃! 「傻孩子,考上状元证明不了什么,只会让你惹上欺君之罪,你所有的努力只为着赴死吗?」 「不会的,师兄会帮我,他说可以就可以。」 「阿宸能够纵着你,却保全不了你,要不殷氏也不会只剩他这个骨血。」 「师兄说到做到。」她咬牙道。 怎么办?这孩子比她娘亲更固执……一急,噗!她吐出一口血,不断咳嗽,脸色发紫,眼看要喘不过气。 丫鬟见状,一面为她拍背顺气,一面哽咽道:「小姐,求求您,您就依了老夫人吧。」能不依吗?她可以对全世界发狠,却无法对疼爱自己的外婆狠心啊! 一咬舌,她尝到血腥。「好,我回沈家,我不考试了,我当个婉顺好女子,乖乖待嫁。」 她不甘心,她逼迫自己,她放弃、她伤心、她难过,因为不想外婆遗憾…… 「你发誓,你不回……沈家,外婆……魂飞、魄……散,死不……瞑目……」 外婆使尽全身力气,瞠开双目,用力看着沈青。 怎么可以?怎能让她以外婆为誓?猛摇头,她不要! 「发誓……」外婆紧紧拽住她,逼迫。 沈青死命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戳入掌心,在上头烙下血痕。闭眼,泪水从眼角滑下,深吸气、举掌为誓。 「我对天起誓,若不回沈家,就令外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安宁。」语出,多年努力瞬间灰飞烟灭。 外婆点点头、松口气。「好……孩……」 「老夫人!」 丫鬟放声大哭,沈青猛地张开双眼,泪如雨下…… 下朝时分,陆学睿远远地看见殷宸,快步跑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陆学睿成为宫廷侍卫,平日觉得他办事不靠谱,但这两年越来越有模样了。 穆颖辛跟在陆学睿身后与殷宸碰面,三人肩并肩,桃园三结义再度合体,只是中间少了个矮子,难免心中惆怅。 「父皇打算下月初封三哥为太子。」殷痕眉飞色舞,比起前世,皇帝整整提早三年封太子。 两年前返京,殷宸考上探花,顺利进入翰林院后,与穆颖辛、陆学睿投靠到三皇子阵营,两年来,他们在皇帝跟前使劲儿为三皇子下功夫,在朝臣面前悉心为三皇子抬轿,有他们的帮忙,三皇子如虎添翼。 穆颖辛做的事都看在三皇子眼中,他成功得到三皇子与皇后娘娘的信任与看重,并视他为股肱。 至于母妃的痛哭流涕、哀号怨气,穆颖辛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此话一出,穆颖辛和殷宸对上眼,他们办到了。 前世穆颖辛得皇帝偏爱,最终登基为帝,但不服气他的臣官十有七、八,他花十几年功夫才将他们一一打压,可那些人都是贤臣啊,他们不过是相信,三皇子会是个更好的皇帝。 事实上没错,他们目光犀利、阅人无数,比起穆颖辛,三皇子确实更适合那张龙椅。前世穆颖辛当了几十年的痛苦皇帝,一辈子战战兢兢,如今能脱离桎梧,自然开心。 而殷宸,前世的他为好友两肋插刀,陪他筹谋算计,本该征战沙场的他却被困在朝堂里,宰相这名号很好听,但对于父兄的愧疚……上辈子的殷宸被罪恶感狠狠折腾,至死都不安心。 重来一回,他们都可以不一样。 第二十一章 三皇子封太子,殷宸自他口中取得承诺,一旦有战乱,必定说服皇帝,让他掌大旗,为穆朝出征。 太子不明白,为什么殷宸非要他这个承诺,如今国富民安、四海升平,为什么他认为齐国会无端发起战役?而取代镇国公的徐澈将会大败? 太子不明白,但穆颖辛和殷宸都很清楚,那是前世清清楚楚留下的轨迹。 前世徐澈大败,皇帝派周铨出征,勉强打了个平手,最后两国谈和,这次……殷宸定要争取此役,他要与徐澈正面交锋,要查清父兄死因。 「这样很好。」三人对视一笑,脚歩轻松。 「穆七要成亲了,去喝一杯贺贺吧!」陆学睿提议。 没错,穆颖辛马上要成亲了,对象还是前世的结发妻子杜玫。 那是个温良尔雅的女子,她为他生下两个杰出优秀的儿子,她亲自教养他们,也把几十个不是她所出的庶子女教养良好,让他的后宫平静和乐,皇子公主们手足情深,不见夺嫡乱象。 杜玫活得比他更老,比起沈青,她更适合后宫。 两年前,穆颖辛从父皇给的名门淑媛名单中一眼挑中她。 对于沈青,心中依旧不平。 那年梅树下初见,他放手,是不愿她再次枉死,不想复习前世错误,但一起念书上学、长期相处,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沈青令他怦然心动。 他后悔,却仍然放手,因为她眼里只有殷宸,而殷宸心里也装满了她…… 殷宸发现穆颖辛凝在嘴角的苦涩,长臂揽上对方的肩,他明白兄弟为自己放弃了什么。 「杜玫是个好女人。」 「我知道。」她的家世、教养、性情,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自己。 「这是正确决定。」 「我明白。」 「谢谢你的知道和明白。」殷宸道。 陆学睿听着听不懂的话,看着两人「目光传情」,不满的分开他们,硬把自己插进中间,说:「从现起,用我看得懂的眼神、听得懂的话来表达。」 两人再度对上眼,均笑开。 「走吧,喝酒去。」殷宸道。 「好,不醉不归。」陆学睿大声附和。 「我听母妃说,姑母也在帮阿睿找媳妇。」穆颖辛说。 陆学睿瞠大眼睛。「真假?淑妃娘娘亲口说的?」 「嗯,母妃说要替姑母掌掌眼。」 陆学睿唉叫一声。「我不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容得了你要不要?」殷宸瞪他,不过是成亲,瞧他那副怂样儿,又不是要把他推入火坑。 「那你咧,你比我还大,为啥姨母不替你张罗?」 「我娘和姨母不同。」殷宸道。 一句话,穆颖辛和陆学睿垂了眉,都知道的,过去英姿飒爽的姨(姑)母,自从那场战役之后就变了个人,变得阴沉抑郁,让人不敢接近。 陆学睿抱歉自己挑了个烂话题,连忙干笑两声圆过去。「娘说要找个厉害的媳妇管我,以后我再也不能逛花楼、听曲儿,连跟哥儿们喝酒,都会人在旁边唠唠叨叨,呼……我才不要成亲!何况我和阿宸、青子约好的呀,我们要一起娶媳妇儿、一起进洞房。」 这一说,穆颖辛和殷宸笑开,一人一掌落在他背上,把他拍了个踉跄。 这时火曜不知从哪里躐出来,他在殷宸身前拱手道:「爷,沈姑娘的外祖母过世了。」 殷宸蹙眉,急道:「好,我马上去。」 穆颖辛跟着开口,「我也去。」 「婚礼。」殷宸提醒。 是啊,晋县虽不远,但一来一往也得六、七日,何况还得帮沈青办丧事,大婚在即,新郎官怎能缺席? 穆颖辛叹道:「翰林院那里,我帮你告假。」 「多谢。」 「快去吧,有任何情况,捎信回来。」 「我会。」殷宸拍拍穆颖辛肩膀,飞身一躐,转眼不见人影。 看着殷宸背影,片刻后陆学睿问:「沈姑娘是谁,瞧阿宸那副紧张样儿,是他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确实啊,若不是他们已经在彼此心上,他怎大度得起来?「是。」 「真假?他什么时候认识一个沈姑娘了?不行,太没有义气,他居然告诉你不告诉我,等他回来,我跟他没完!」 穆颖辛失笑,等他知道沈姑娘是谁,他想不想完,还真不是他能作主的。 陆学睿一脸八卦,笑问:「快告诉我,是哪家的沈姑娘,模样怎样?性情怎样?比起皇上赐婚的杜家姑娘又怎样……我得写信告诉青子,阿宸都找到对象了,我们两个得加把劲儿,可不能输……」 随行在棺木旁,沈青一身素衣、面无表情。从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气开始她就憋上了,说不出口的情绪压在胸前,越来越涨、越来越闷,闷痛到让她无法忍受,大家都告诉她,哭出来就好了,可是她没办法…… 她无法吃睡,她像行尸走肉,明明还在喘息呼吸,却恍若失去知觉。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明白外婆身子不好,知道外婆不能一直陪伴她,知道她早晚会和娘亲一样抛下自己…… 早知道的事,早该做好准备,只是死亡……谁能准备周全?就算早知道,还是会有奢望啊。 奢望奇迹,奢望外婆再撑久一点,等她考上状元,证明自己能够顶天立地,她将大声对外婆说:「我不是普通女子,邵家的荣耀、邵家的门楣,有我在!」 可是,外婆等不及…… 这是第二次送走最亲密的人。 前世她在不懂亲情是什么之前就失去亲人,她是个只能依靠自已在茫茫人海中独行的孤儿,这辈子本以为通通有了,却没想到……仍旧一点一点失去…… 她不哭,因为明白,哭得再凶也改变不了上天掠夺的动机,再伤心也不会有人因此而伫立,她再能干、再有本事,终究只是一个人,前世、今生……都一样…… 扬手,纸钱自手中散去,在空中飞扬、翻腾、落地…… 这是在嘲讽她?任她再会翻腾,终也要落地…… 缓步前行,周围彷佛围起防护罩,她听不到哀乐奏鸣,看不到下人悲戚,她的灵魂被抽走,只剩下肉体随着队伍前进。 扬手,纸钱再度从手中散去,只是手落下的时候,一个坚定的掌心握住她,转头……她看见他。 「别怕,我在。」殷宸说。 一句话,他掌心的温度迅速从她的手心扩展到手臂、到身躯、到心脏…… 第二十二章 她一语不发,两人安静对望,他闯进她的防护罩,把人气带进她的世界,然后感动一点一点、再一点…… 凝结成冰的泪水在此刻瓦解,堵在胸口的哀伤被融化,她的委屈哀愁争先恐后冒出来向他讨拍。 那话儿说得多好啊,眼泪只对在乎自己的人有用。 于是她的泪水教他愁了眉、硬了唇角,教他的心扭成团,让他无法安生。 他生气,气她把自己弄得这么瘦,气她让自己不成人样,她不知道,即使在远方,他仍然时刻惦记挂念她吗?她凭什么不在乎他的在乎,凭什么不理会他的担心,凭什么这般折磨自已……不知道她折磨到的人是他吗? 他是真的生气,却舍不得让她看见怒气,于是五官自动删除愤怒,只留下疼惜。 「我很痛,这里。」她指指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 殷宸回答简短,但沈青确定他明白她的心痛,并且把她的心痛拢在掌中,用武林高手那套,把心痛揉成灰,从指缝间落下。 交谈只有三、两句,之后不再对话。 她是痛到说不出话,他是心疼到说不出话,她继续随着棺木往前走,他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坐在秋千上,殷宸在她身后轻推。 整整三天,他给她喂饭、抱她、拍她入睡,他牵着她走在两人曾经并肩欢笑的路上,但他们没说话,好像不需要透过言语也能沟通似的。 秋千轻荡,荡开她的语言中枢,说话的欲望出现。 心随意走,她终于开口。「搬到外婆家后,我再没坐过这个秋千。」 「为什么?」 「外公说,这是要做给他最疼爱的外孙女的,谁也不能坐。我不是外孙女,我要当外公的孙子,所以,不坐。」 「嗯。」 「外婆骂我固执,说不管我改不改姓,都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可我不只想当她『最疼爱的』,我还想当她『最骄傲的」、『最荣耀的」外孙。」 「你已经是。」 殷宸说的对,谁家外孙女儿能考上秀才、举子,还是小三元呢,「邵青」这两个字太红,连县太爷都送来匾额,赞扬外婆教育有成。 外婆战战兢兢地收下匾额,一面叨念,「你这孩子,心怎么就这么大,不能安生点吗?」念完却立刻进厅里给外公烧香,感谢祖宗庇荫。 外婆多矛盾呐,不赞成她却又纵着她,明知危险,明明不乐意她冒险,却又替她掩盖真相。若不是疼极爱极,谁会这么无聊? 「可我不能再考状元了。」 「为什么?」 「外婆逼我赌咒,逼我回沈家,让我当个安分的闺秀,安分待嫁。」 对这么不安分的她,要求安分,多为难人。 「你怨恨外婆?」 「不恨,她只是用自以为对我好的方式待我。」 「所以……」 「我害怕,怕走入牢笼,怕无形的约束让我喘不过气,还怕面对……」她最爱也最恨的父亲。 他蹲到她身前,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地、郑重地再说一次。「别怕,我在。」 他用铿锵有力的语气说出四个字,然后,她就信了。 她点头,点得眼泪不小心掉出来,她说:「好,不怕,再也不害怕了。」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她从秋千上滑下来,扑进他怀里,她用力抱住他,好像练过吸星大法,能从他身上吸取足够勇气似的。 他问:「你想回沈家吗?」如果她不想,他就有本事把她藏得无人找到,他对自己的能力向来自信。 「不想,但必须回去。」她不信鬼神,却不想外婆冒险,万一真会魂飞魄散呢?万一赌咒成真了呢? 他抱起她,坐在秋千上,带着她轻轻荡着。「那就回去吧,我会上沈家提亲,往后你是我的人,没人敢欺负你。」 「但嫁了人,我就不能当状元。」她笑着窝进他胸口。 「是。」成为殷夫人,她不能考状元,不能在他的庇护下进入翰林院。 他本打算给她五年,让她驰骋朝堂尽情发挥所长,他也在这段时间内将前世遗憾消弭,五年后她完成梦想、退出朝堂,并且成为他的妻子。 但沈家不安全,坦荡磊落的她不会是后院女子的对手,计划必须改变,成亲必须提早。 「但你会发现,值得的,即使那是条截然不同的路。」殷宸道。 值得?这是他的承诺吗? 没有温柔的甜言蜜语,只有重重的承诺,这男人真实诚……沈青笑了,他已经在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植花栽柳,为她铺就好风景了吗? 她在他怀里点头,重重地、相信他的承诺。 金风送爽,道路旁野菊迎风招摇,风景无限好,沈青始终窝在殷宸怀里。 她可以更坚强的,她本来就是独立自主的女性,小小挫折难不倒她,只是现在,她想要脆弱。 脆弱地依靠着他,脆弱地让他在前面挡风遮雨,她想要偷懒一下下,因为回到沈家,她想会很累心。 「害怕?」轻拍胸前的女孩,他喜欢被她依赖。 「不害怕。」 他不信。「倔强。」 从他怀里抬起头,沈青认真说:「我不会把日子过成让自己害怕的那个样子。」 很好,自信的沈青回来了。「我信你。」 「我也相信自己。」她不是足不出户的穆朝女子,她知道外面世界虽然危险,但危机会让人更坚强。 「这样很好。」从来,他都想要一个和自己比肩的女子。「不过也请相信我,我会把你护得好好的。」 沈青一笑,数百年后的女性,未必需要男人的保护,但能听到这样的话,终是窝心。 「记不记得『软东西』?」 「记得,我们离开后,他还找你的碴?」 「我不找他碴就不错了。我只是想起以前有一次班上玩蹴鞠,他为了显示优越,让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免得撞坏。」 殷宸想起来了,那次不知谁恶作剧,在休息的地方弄来一只老鼠,吓得众人跳到椅子上又叫又喊,是沈青把老鼠给抓住的。 「你怎么不怕?」见她被欺负,殷宸火大,想把老鼠往始作俑者嘴里塞,但她自己解决了。 「老鼠是用来吓我的,若我怕了,往后这种事会层出不穷,面对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正面迎上,不是躲躲藏藏。」 「木秀于林,辛苦了。」 第二十三章 「也莫怪他们,跟稚童同班,学业还输一大截,多没面子。」 「想要面子就努力去争,欺负人算什么事儿。」 「小屁孩哪懂这番道理?」沈青轻嗤一声。 殷宸失笑,自己就是个小屁孩,还说旁人是屁孩。 「那件事是我做的。」她又丢出一句。 「哪件事?」 「写给陈教习的情书。」 「是你模仿阮苳斯的字迹给陈教习写情书?」 「对,谁让他背地里说你好男风,我就让他真真正正好一回男风,还是喜欢上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陈教习呢。」 那次,阮苳斯被罚在教室外头跪两个时辰,书院里的学生来来去去,没一会儿功夫,他偏好男人的倾向就传遍书院。 「你真狠。」 能怪她吗?谁让他维护她,维护得滴水不漏,任谁看在眼里……连陆学睿都吃醋了,更何况是别人。 「想想,那时候真好玩。」青春年少、无虑无忧,只做想做的事,不必面对世界砸下来的压力。 「等回京里,穆七和阿睿都在,阿睿还念着要和你一起娶媳妇、进洞房。」 「没见过比他更鲁钝的。」 长到十二岁,少女模样渐渐出现,班上有人笑话她女扮男装,陆学睿听见,立马横眉怒目跳出来辩白,说她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男人,还说:「如果她是个女人,连读书都输给女人,那你们是什么货色?」一句话就把大家堵得无话可说。 「穆七成亲了,在我离京后不久。」 「哪家的名门闺秀?」 「杜尚书家的嫡次女。」 「肯定是个美好的女子吧。」 「是。」前世的杜玫,不仅为穆颖辛生育皇子,替他将后宫管理得井然有序,还将一堆皇子教养成材,造福大穆千秋万代,她可以成为历代皇后的最佳典范。 以当皇帝来说,穆颖辛比不过如今的太子,但以皇后相比,太子妃许氏远远不及杜氏。 「来不及喝他一杯喜酒,但彩礼得补上。」 「回京找他讨喜酒去。」 沈青用力点头。 「那我们呢?你希望婚期在什么时候?」 「我可以自由选择?」 「若你不想应付柳氏,近日就可成亲,若你不想太急,可以等到你及笄后。」 愁眉,她难做决定。她不想面对的不是柳氏,而是父亲,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却也不想伤害彼此,那人终究给过她八年的美好岁月。 他没有催促她,耐心地等她想清楚。 抱着她,两人在秋千上摇摇晃晃,风轻吹,带起他们的发丝在空中缠绵飘扬。 「我想……近日内成亲。」她还是做出决定,决定躲避父亲。 「好。」一个好字,满了胸臆,他控制不住喜悦,不会跳舞的殷宸想要抱起她转圈圈。 感受到他的兴奋,突然间被宠爱的感觉笼罩,她仰头在他脸上亲一下。 很轻的吻,但软软的唇瓣触动了某条神经,造就某份悸动,然后他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轻柔的吻不受控地渐渐浓烈,他想要汲取她的气息、她的一切,他知道从今尔后,再也不必思念成河,知道她终于要成为他的一部分,怎么能不激情、不欢愉…… 他不知道吻了她多久,他松开手,她却想偎得更近。 满足喟叹,沈青像无尾熊似的攀在他身上。「怎么办?我想现在立刻马上就嫁给你。」 她的「现在立刻马上」像一把棉花糖,把他的胸口塞得满满。 他没有傻过的时候,但此刻傻了,他没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但此刻手颤心抖了,他没有欣喜若狂的时候,但此刻喜极目润了。 说不出的酸甜一口气灌入心中……这感觉就叫做飘飘欲仙吧?好似脚下飘来几朵云,好似身上绑了风筝线,好似一阵风起,他就会飞上天。 他究竟要多在乎这个女子,才会在她许嫁的瞬间变成痴人? 但……不介意,为她改变,他心甘、情愿。 沈青跪在祖母跟前。 多年不见,她老了,满头银丝、脸颊皱纹横生,但精神依旧奕奕,目光仍然凌厉,她仍是掌控沈府后院的女人。 柳氏也衰老得厉害,即使用厚厚的胭脂掩饰,仍看得出来眼底下的墨黑。 她过得并没有想象中好?听说她也流掉两、三个未成形的胎儿,是压力太大?在生产压力的笼罩下,孕妇承担的远比想象中多。 「终于知道回来了?」沈老夫人冷眼看着沈青,她越大越像邵蕙娘,邵蕙娘是她心头的一根剌,她死后,儿子虽仍对她敬重,却再无亲近心思。 沈青不生气,抬头,嘴角带着淡然笑意,笑容中的笃定自信让沈老夫人和柳氏觉得碍眼。 「终归是姓沈,早晚得回来,当然,如果祖母将孙女从族谱中除名,孙女就不回来了。」她还有一张花钱买来的户帖呢,她不担心! 「这就是你从邵家学回来的规矩?」沈老夫人怒道。 她不喜欢邵蕙娘,聪明娇俏却不温驯乖巧,事事追根究底,非要找出真理,可世间哪来的真理,道理往往站在强者那方。 「孙女说错话了吗?是哪句?还请祖母教导。」 「嘴尖舌巧,像你这般性子,哪有好人家肯上门求亲。」沈老夫人的拐杖在地上重敲两下。 「娘别生气,青青还小,慢慢教导便是,不是每个孩子都像繁儿那样知礼守礼的。」柳氏踩她一脚的同时没忘记抬抬儿子。 提到繁儿,沈老夫人怒气略消,但她也不是傻子,怎听不出柳氏话中挑拨,目光扫过,柳氏忙低下头。 「你若不改改不性子,日后定要吃亏。」沈老夫人对她道。 沈青冷笑,她最大的亏就是在沈老夫人身上吃的,因为她要孙子,母亲被迫吞下委屈,自己被迫离家,不过……不会了,她已经强大到有足够能力自保,这世间除了自己,再没有人可以让她受委屈。 沈老夫人不满意沈青,但她是个再重视规矩不过的,眼看孙女就要及笄,京城人家的女孩儿到这个年纪已经相看好亲事,她却到现在还没个下落,话传出去,肯定会让人暗地说话。 儿子的官声不能损,沈家的名誉更不能损,她的婚事……看一眼怯怯懦懦的柳氏,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登不上台面,只不过青青的婚事,还是得由她出面。 沈老夫人对丫头说:「最近有不少人家办金秋宴,把帖子拿过来。」 第二十四章 柳氏闻言,一双眼睛亮起来。 沈老夫人性情严谨,加上早年守寡,性格刚烈,甚少与外人打交道,因此京城宴会沈家从不掺和。 当年邵蕙娘也不喜往人前凑热闹,恰恰免去困扰,但柳氏不是这种人,她喜欢热闹,喜欢应酬说笑。 年轻时她有一群闺中好友,她嫁人为妾,自觉身分矮一等,好不容易把正妻给熬死,自己成为正室,她每天都想到外头逛逛,恨不得敲锣打鼓把这桩喜事昭告天下,好吐尽一肚子闷气,没想婆婆性情孤僻,自己不出门,也把她给拴在家里,恨得人牙痒痒。 繁儿打出生就养在婆母膝下,两岁后送到他父亲院子里养着,老爷肯亲自看顾,当然是好事,但孩子没养在身边,难免寂寞,且至今沈府中馈仍由婆母把持,她连点边儿都沾不上,成天无所事事,又无法闹腾,日子像坐监似的。 满是盼望的目光望向婆母,柳氏道:「娘想出门吗?可娘才刚病一场……只青青的终身大事也得打算起来,若是娘放心,就让媳妇代您出去走走,也好到处打听哪家的后生配得上咱们青青。」说完,她得意地朝沈青挑眉。 这是要……拿捏婚事、给她下马威? 看见柳氏的挑衅,沈老夫人有掩不住的失望,幸好儿子把繁儿带到落梅院亲自教导,若是跟着这么一个娘,怕是要教歪了。「你挑几家好的出去走走,顺便带青青见见人,否则都没人记得,咱们沈家还有一个大姑娘。」 终于等到这话,柳氏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是,请娘放心把这差事交给我,既然要出门应酬,媳妇和青青总得裁几件新衣裳,再打点头面首饰,才不会太寒酸……」 话在沈老夫人犀利目光中断掉,柳氏低头噘嘴,她不晓得自己哪里又做错了,自从她再无所出之后,婆母待她越来越刻薄,真怀念怀上繁儿那段日子呵。 沈老夫人尚未应声,沈青便道:「我不出门应酬,衣服、首饰不必了。」 「不裁衣服,难道你要穿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到处乱跑?」柳氏一听不得了,沈青不吃肉,她哪来的汤喝? 「我一直都是这样穿的。」 沈老夫人冷眼道:「邵家容许你没规矩,沈家可容不下。」 「是啊,邵家确实没有会把人给逼死的规矩。」 沈老夫人目光一凛,这是想同她秋后算账?哼,当年她能把邵蕙娘压下来,能让嚣张的柳氏听话乖巧,她就有本事让沈青变成自己想要的孙女。 沈老夫人没破口大骂,只是冷冷地叫她跪下,心中却盘算要找严苛的秦嬷嬷进府,好生教导沈青。 这时,沈节领着沈繁进屋,一进府他就听到消息——青青回来了。 心里一阵激动,女儿愿意回来,是不是代表……他迫不及待进入厅中。 「青青。」他急切轻唤。 她没回答,只是低头,视线定在青砖上。 沈老夫人看一眼儿子,明白他对孙女的歉疚,算了,整治沈青,不急在一时。沈老夫人温和道:「起来吧,那是你弟弟,去认认。」 沈青从地上起身,她跪了大半时辰了吧,幸而在师父眼皮子底下蹲过无数马步,若是体虚气弱的少女跪上这么一会儿,恐怕连站都站不直。 沈节对繁儿说:「过去叫姊姊,爹教过你的。」 沈繁落落大方走到祖母跟前,先有模有样地行礼道:「孙儿刚下学,同父亲过来与祖母请安。」 「好好好,咱们繁儿教养真好。」 言下之意就是沈青教养差了? 沈老夫人的话让柳氏无比得意,眉开眼笑,过度的张扬让沈老夫人和沈节面露不豫。 繁儿行完礼,走到沈青跟前,好奇地看着她,一双形似沈节的漂亮眼睛非常讨喜,年纪小小就像个大人似的,让人觉得可爱。 「你是大姊姊吗?爹说你很厉害的,三岁就能读通三字经、千字文、唐诗宋词。姊姊怎么办到的,能不能教教繁儿?」他的声音稚嫩清脆,看着她的小脸上满是崇拜。 沈青无法讨厌他,更何况,大人的错无权让孩子承担。摸摸他的头,沈青道:「读书要明白其意,别死背硬记,方是要点。」 见女儿愿意接纳儿子,沈节满腹欣喜,她终究是个心软良善的孩子。 繁儿认真想过半晌,用力点头。「繁儿明白了,谢谢姊姊,以后繁儿有问题,可以请教姊姊吗?」 柳氏火大,这小子不巴结亲娘,反倒巴结起沈青?她□气不善道:「你姊姊是女的,大 字识不了个,能教你什么?有问题问你爹去。」 沈节不悦,冷眼朝柳氏射去。 接收到相公目光,柳氏暗掐自己一把,提醒自己再不乐意也别在相公面前表现出来,他对沈青可偏心得很。 呐呐地,她补上几句。「姊姊年纪大了,是该说亲的时候,繁儿别打扰姊姊。」 沈青却没打算给她台阶下。「既然柳姨娘不喜欢弟弟与我亲近,便不亲近吧,反正我很快就会离开。」 明知柳氏已经被扶正,她仍故意叫她柳姨娘。 「离开?你还要去哪里?」沈节抓住她的话尾。 「不是姨娘说的吗?我就要说亲出嫁了呀。」丢下话,她屈膝向沈老夫人行礼告退,转身往落梅院走去。 【第六章 备嫁前故友重聚】 离开的时候八岁,沈青没有自己的院子,她和爹娘同住在落梅院里,三人朝夕相处,日夜黏在一起。 院子很干净,下人打理得很细心,那是因为爹还住在这里,那么柳氏……摇头,不干她的事,她不愿意想。 「她没有住在这里。」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青转身,视线对上他的。 「落梅院只有我和繁儿,他住在你隔壁房间。」沈节又道。 「父亲可以不必跟我说这些。」 「那是你心里的结,不解开,你不会松快。」 沈青苦笑,结早已经打死,他再努力也解不开。 「外婆让你回来的?」 「是。」 「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沈青垂头,半晌后抬起头,回答,「外婆已经过世。」 「为什么没派人送信回来?」沈节惊问。 「人活着才重要,死了,送不送、风不风光,都没有意义。」 「你真是这么想?还是认为,岳母不会希望我出现?」 第二十五章 沈青沉默。 果然……「就这么恨我?」 是,曾经多爱,现在就有多恨,倘若不爱了,便也不会再恨。 「我对不起你母亲,但是没有对不起你。」 「我明白,所以父亲不必对我愧疚,更不必企图弥补什么,就这样吧。」 「就这样?就怎样?不关心、不在乎,不闻不问?」他的关心全被她挡在门外,六年来,他写过无数封信,她从未回过,岳母说这孩子倔,信连看都没看就烧掉,但他不死心,一封封写、一封比一封更厚,可她……她让他手足无措。 「对,这样很好。」 「恨我,真的会让你比较快乐?」 「不会,但必须。」 「为什么必须?」 「我必须用恨来提醒记忆,记住娘曾经受过怎样的委屈。」那是生她养她爱她的娘,谁都可以漠视她的委屈,唯独她不可以,不仅不行,还要日复一日加深记忆,才不枉娘爱她一场。 沈节垮了肩,这种感觉他明白,他也是日复一日地提醒自己,蕙娘的哀伤与委屈,他和青青一样无法原谅自己,只是不甘心啊!不甘心疼爱的女儿,离他越来越远。「给我一个可以弥补的方法?」 「把娘还给我。」若娘回得来,柳氏存不存在,她无所谓,繁儿在不在,她能视而不见,她会带着娘远走高飞,她会带娘领略另一种幸福滋味。 天晓得,与其说她恨父亲,不如说她更恨自己,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够坚强、够有力量,如果她有本事解开娘身上的束缚,那么走得远了、过得幸福了,她们对父亲只有记忆与怀念,不会有痛恨。 「我无法把蕙娘还给你,所以我再努力都没用,是吗?」 「父亲的努力会造成我的压力,就这样吧。」 沈节眼底浮上哀愁,捧在掌心的女儿打定主意让他成为陌路人了。 「怎么能够『就这样』?你出生那天,我把你抱在怀里,低低吟着你娘最喜欢的那首诗——紫角初繁,青裳正好,充闾清露飘香。我为你取名沈青,你是我一辈子的责任与爱。 「你娘死去,我不会比你好过,我爱她更甚于自己,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她,即使繁儿是柳氏所出,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与你娘的儿子,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可以为此挞伐我,身为沈氏子孙,我别无选择。」 「外公选择忠于妻子,疼爱女儿。」她堵了他的话。 岳父……确实是个勇敢男人,他能抗得住世俗眼光,宁可从大家族里退出,也不教妻子女儿受分毫委屈。青青是对的,他不是别无选择,他是没有勇气做其他选择。 「我不会放弃的,你可以拒绝我的疼爱,但你不能拒绝我是你父亲的事实。先休息吧,你祖母说的对,十四岁的女孩,早该定下亲事了,就算你不喜欢柳氏,还是需要她带着你与京城妇人相熟,你且且忍忍吧。」 他佝偻着背往外走去,沈青发觉,不只祖母、柳氏,爹爹也老了,这个家里,没有人过得快意吗?为什么要弄成这副局面?为何要为世俗牵绊,要被不合理的规矩束缚了自己?沉沉的哀愁压碎了她的心,脱口而出,她轻唤一声,「爹。」 是爹……不是父亲!沈节猛然转身,是青青喊的对吧,不是错觉,对吧? 沈青咬牙,太冲动了……不该的……不该留下余地,让自己有空间伤心,她早就决定舍下沈家,舍下她曾经深爱的爹爹…… 「青青!」 咽下冲动,她深吸气。「如果您还挂念父女之情,明日会有人上门提亲,您允了吧,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出嫁。」 沈节惊讶,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沈家?她宁愿随便找个人出嫁,也不愿意待下?她真有这么恨,恨到损了自己也没关系? 「尚未及笄就要出嫁,我不会允的。」 「为什么不允?」 「我不允许你仓促决定、害了自己,不允许你为逃避沈家、跳入火坑,成亲是女孩子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必须慎重再慎重。」 「当年外公外婆选择父亲为婿,难道不是慎重再慎重之后的决定?可到头来又如何?还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寒声道。 又是父亲了……哀伤烙上沈节心头,他无奈道:「我不会因为自己犯错,就允许你犯错,我说过,不管你认不认我,你都是我一辈子的责任,我有义务阻止你犯错。」 「豆 豆-小,说.提\供。」 「父亲担心我像母亲那样,落入无可挽回的结局?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变成娘,因为我打心里认定,女儿不输儿子,女儿也能撑起门楣、光耀祖先,并且我会让娶我的人深刻明白这一点。」 「你聪明伶俐又早慧,有过人机智,这让我打小把你当儿子养,却忘记教导你身为女子该有的品德,你不愿受拘束,我便与你自由,总想着身为女子能快活几年?能纵着便纵着吧,不料这样的教养竟是害了你,害得你不安分、不认命、不妥协……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性子,成亲之后会有多少苦头等着?」 「父亲的意思是,母亲的痛苦源自她的教养、她的不安分、不认命,而不是父亲的背叛?」 果然啊,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若娘能大方接纳他的妻妾,为他教养庶子女,这个家就会和乐融融、受人推崇。那么如今这个家的沉重抑郁,是不是也要母亲来负责任? 这世道就是非要把女人委屈到底,来成全男人的自私? 「任你再挣扎,你终究是个女子,终究要进入家庭,成为别人妻子。」 「终究是个女子?父亲在眨低女子吗?父亲可知道过去六年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晋县有个少年学子名唤邵青,九岁考上秀才,十一岁成为举子。」 邵青……沈节倒抽气,他当然知道,那是举朝上下最年轻的秀才举子,名声都传进朝廷里了,皇帝心知邵青是七皇子书院里的同学,有意召人进宫一见,是七皇子及时阻止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父皇莫予他过度荣耀,免得他迷了本心,朝廷错失栋梁。」 沈青骄傲地抬起下巴。「男子可以做的事,我只会做得更好。」 真的是她……邵青竟是他的女儿? 第二十六章 想起七皇子看着自己的异样眼光,所以七皇子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复杂感觉在心中翻腾,是骄傲啊,骄傲有这样一个女儿,可……现实迫使他嗅到危机。「那是欺君之罪。」没错,这是欺君之罪,但是有殷宸在,她不怕。「明日殷宸将上门求亲,父亲允了吧!」 求娶之人是殷宸?炸雷消息一个接一个,沈节惊得说不出话。 短短两年,殷宸从小小的七品翰林院编修,升到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他与七皇子、太子走得很近,身上又有世袭的镇国公爵位,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更别说他的母亲是长公主,他的父兄为朝廷战死沙场,为补偿这个外甥,皇帝亏待不了他。 邵青、七皇子、殷宸、青山书院……他明白了,没有他们的护航,女儿岂能进得了考场?何况八岁的青青就无法让他作主,更遑论如今的她。 事实证明,这件事他确实无法作主,因为隔天上门的,不是谈亲事的媒婆,而是皇帝的赐婚圣旨。 一回到京城,殷宸就进宫求皇帝舅舅为他赐婚。 重点是,他求娶的不是武官女儿,而是五品同知的女儿,皇帝爽快应允,为给殷宸长脸面,还顺带把他未来岳父往上提一级,成为从四品知府。 沈节没有猜错,对于这个外甥,皇帝确实有愧疚之情、弥补之意。 邵青恢复为沈青,她穿上女装,不是祖母为她备下的,是娘的旧时衣裳,这样的她更像邵蕙娘了。 圣旨进沈家那天,殷宸送一名婢女进沈府,还让她传话,说是要保国公夫人安全。沈家怎就保不了沈青安全?这是在搧沈府巴掌呐,但即使是没面子,沈老夫人也得受着,谁让未来的孙女婿是镇国公。 婚期订得相当近,沈节成日忙着为她备嫁妆,只恨不得把家当全列进嫁妆单子里,柳氏为此闹过几回,沈老夫人虽不乐意,却也看得清楚时局,两家身分地位天差地别,日后不是沈青仰仗娘家,而是沈家仰仗沈青。 就看儿子这次的升官,不也是皇帝看在孙女婿的分上? 过去崩坏的感情,就算来不及修补也不能任其扩大,因此请秦嬷嬷入府的管教计划停摆,而沈老夫人再严肃高傲,面对孙女时,就算做不到和颜悦色,至少得心平气和。 但沈青说:「父亲不必忙,除母亲的嫁妆之外,我只想要园子里那棵梅树。」 那是父亲为母亲栽下的,那年,她终究没将它砍去,谁知受过创伤的梅树,伤口密合后长得更郁郁青青。 沈青的决定得到沈老夫人的赞赏及柳氏举双手同意。 沈节很少发脾气,这次却撂下重话。「如果连女儿的嫁妆我都作不了主,那么沈家的家主换人做吧。」 一番权衡利弊后,沈老夫人硬着头皮掏出家底,为沈青置办嫁妆。 这是小事,不重要,沈青并未放在心上,她放在心上的是,父亲对她说:「柳氏从没在那棵树下,对我做过你母亲做过的事。」 他知道的,父亲一直都知道她为什么要砍树……她差一点点哭了,在父亲面前。 父亲又道:「你可以放弃沈家,但我不会放弃女儿,因为你母亲不会放弃你,更不允许我放弃你。」 亲情的箭一枝枝朝她射去,让她无处可躲。 最终她没要走那棵梅树,但殷宸为她种下一园子的梅树。 马车在七皇子府邸门前停下,今天不是大日子,没有特别宴请谁,邀请入席的是当年的同门,但皇子府正门大开,陆学睿和穆颖辛都等在门前。 车帘掀开,殷宸先下马车,再伸手将车子里的沈青扶下来。 看见沈青,陆学睿先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下一瞬冲到马车旁,一把掀开帘子,往里头捜寻一番未果,他不想相信,兀自做最后挣扎。「阿宸你不是去接青子,怎么把人家妹妹给接来了?」 这个不肯接受现实的家伙!噗哧」声,沈青笑道:「乌龟哥哥,你仔细看看我是谁啊?」 「你、你……」他连退两步,一把拉住穆颖辛,勉强支撑自己。「青子怎么……」 没等他质疑完,穆颖辛道:「你穿这样好看多了。」 陆学睿猛地抬眼,看看殷宸、再看看穆颖辛,一掌巴上自己额头道:「你们全都知道,只瞒着我一个?」 「这是为你好啊,怕你自尊心受损咩,读书考试就算啦,连蹴鞠都输给女孩子,啧啧啧,现在宫廷侍卫都不讲究素质的呀?」 她那张刻薄嘴……没错,她是青子! 陆学睿苦着脸,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手臂刚落在她肩上,就会立刻被搧开,终于知道,为什么只要青子在,穆七、阿宸就会化身为门神,把她护在中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科考时她可以跟着他们走后门……他、真是、太蠢…… 「算了,既往不咎。」他很快认清现实,大方地挥挥手。「不过约定好的事,你得做到。」 「什么事?」 「我们要一起成亲、一起洞房的呀。青子,我娶你吧,明儿个就让我娘上你家提亲,可我得先把话说清楚,成亲后,夫为天纲,你可不能把我的糗事泄漏出去。」他兴致高昂说 道,突然觉得,如果娶青子做夫人也不错。 殷宸忍不住别过身去,揉揉鼻子,憋住笑。 穆颖辛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说:「来不及了,青子已经被阿宸捷足先登。」 「吭?不会吧,阿宸已经求皇帝赐婚……等等,你是沈青?沈知府的女儿。」陆学睿垮了肩,又来又来,每次都是他落单,现在连成亲也要输人一步,他闷声道:「连皇帝都敢骗,青子,你的胆子是用什么做的?」 骗皇上算什么,她连皇帝都敢编排呢。沈青捧腹,努力笑出女孩子样儿。「你的脑袋转这么慢、身手又普通,皇上把安全交给你,岂不是请鬼拿药单。」 「每个团体都有菁英分子,也难免有拐瓜裂枣,阿睿背景雄厚,画一排乌龟都能考上秀才举人,为什么不能当宫廷侍卫?」殷宸落井下石。 穆颖辛接话。「你别怨啦,要不是阿宸手脚快,我的背景比你更雄厚呢,怎么说娶青子这回事儿也得从我先轮。」 「那可不行。」陆学睿硬是架拐子把殷宸推开,勾住沈青肩膀低声在她耳畔说小话。 「你别嫁给阿宸,殷家的婆婆不好服侍,我家婆婆和蔼可亲得多,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嫁我?」 第二十七章 沈青拍开他的手,靠到殷宸身上。「抗旨是要砍头的,我很珍惜我的脖子。」 「我去求皇帝舅舅。」陆学睿不甘心。 穆颖辛笑道:「别求啦,父皇肯定疼阿宸比疼你多。」 「那可不一定,皇帝舅舅每次看见我都眉开眼笑,哪像看见阿宸就摆出张臭脸。」 「我和皇上谈的是国家大事,能嘻皮笑脸?哪像你,一出场就扮小丑,我看你不是宫卫,是弄臣。」 一群人就这样一路斗嘴走进皇子府,热热闹闹、说说打打,像过去那样。 走进花厅,只见太子坐在堂中,正与府里太监说话。 太子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衫,腰间系着明黄腰带,玉冠束发,浓眉方脸,五官略微刚硬,他的长相远远不如穆颖辛,更像殷宸几分,但一双眼睛饱含智慧,不怒而威。 他审视刚进门的沈青,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饰玉蝶花钿,藕色夹袄外罩莲红色对襟织锦长裳,上有银线绣成的点点落梅图,衣服是旧的,款式太老,但套在青春年少的沈青身上,有说不出的端庄淑雅。 她脸上并无半点脂粉,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一颦一笑,静如皎月,灿如星辰。 身形尚未长成,个子矮小、身材单薄,但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如玉,若扮作男人……十足十是个粉妆玉琢的娇嫩小子。 「这就是九岁考中秀才、十一岁考中举子的邵青?」难怪阿宸倾心,这样的女子,便是他也会惊艳。 他们把自己的事全向太子交代了?「沈青拜见太子。」 「别行大礼,今儿个是家人相聚。」 「是。」殷宸顺势把沈青牵起来,净是维护。 太子看两人一眼,失笑,果然有了喜欢的女子,就会变得不同。「老七,把弟妹请出来,今天咱们一家人聚聚。」 穆颖辛转身吩咐下人,然后把一屋子仆役全打发下去。 「听阿宸说,你不考状元啦?」 沈青看一眼殷宸,摇头道:「不考了。」 「真可惜,阿宸为着让你顺利进场考试,想方设法让我欠下他一笔人情,现在……人情还需要还吗?」太子笑望殷宸。 桌面下,沈青握住殷宸的手心施了力气,拇指轻轻划过他的手背,他怎能待她这般好?她才刚走两步,他已经抢在前头,为她铺就十里锦绣……为这样一个男人,便是舍弃旧路、选择新道,也该甘之如饴。 他回握她的手,轻浅一笑,他说过的,会让她觉得值得。「要,以后青青自会向太子哥哥讨回这份人情。」 「这是换债主了吗?也好,弟妹看起来心慈些,定不会让表兄为难。」 太子语音刚落,陆学睿立刻哇哇大叫。「她心慈?表兄可别被她外表欺骗,她阴得很!」 「怎么说?」太子好笑问。 「她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可每回考试都跑在前头,若不是阿宸和穆七加入,压她一头, 她那副骄傲嘴脸啊……谁见着都想狠狠揍上一顿。」 见太子态度随和,是个能说笑的,沈青接口道:「你好意思说嘴?画乌龟交卷的家伙,读几年书,学问不见长进,倒是乌龟越画越细致。」 「太子哥哥,你不知道她多阴险,她居然偷我的考卷、钉在墙上,让全班都晓得教习评分不公平,为这事儿,还闹上了一场呢。」 「是谁在我的书册里画满乌龟的?既然这么喜欢炫技,就让你炫个过瘾。」 看两人像孩子似的吵起来,太子笑问:「后来这件事怎么摆平的?」 青青和陆学睿同时转头看向殷宸。 「是阿宸处理的?」太子问。 殷宸莞尔。「我告诉同学,陆学睿的娘是长公主,舅舅是皇帝,别说教习评分不公,就算他要画一排乌龟考状元,考官也不敢出声喊话。」当然殷宸也秀出自己和穆颖辛的考卷,证明除了陆学睿之外,教习对其他人一律平等。 穆颖辛接话。「青青和陆学睿闹出的事还少?哪次不是阿宸处理善后。」 「还不是某人嘴巴老说:『谁让你是我表哥。』责任归属就在别人身上啦。」沈青意有所指。 「还不是某人不要脸,每次要人收拾残局就大声唱『世上只有师兄好』……」 「一表三千里,你和我比亲近?」 「同门满天下,你和我争关系?」 眼看两人又要开吵,太子呵呵笑开。「这得让阿宸来评评理,他跟谁亲、跟谁关系密。」 「这话在理。」说着,沈青仰头看殷宸,娇俏目光等着他回答。 「撒娇?我也会。」陆学睿拉起殷宸的手,目光灼灼。 没想殷宸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把陆学睿推开,言简意赅道:「青青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 陆学睿跳脚。「喂喂喂,重色轻友的家伙,有没有听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沈青小人得志。「没听过,我们家师兄只听过兄弟不如手足,妻子才是命符。」 站在门外,杜玫看着厅里鲜活的青青、热闹的气氛,嘴角勾起笑意。 她没见过沈青这样的女子,原来女子也能活得此般不同,是不是只要做出正确选择,就会出现正确结果? 陆学睿先发现杜玫,他跳下桌,跑到杜玫跟前讨拍。「七嫂,你评评理啊,女子怎能像她这样?舌尖嘴利,半点妇德都没有。」 杜玫进屋,先向太子躬身为礼后,说道:「妇德是用来限制女子的,她的男人比起限制她,更乐意她快乐,旁人有何话可说?」 杜玫随口几句,让在场男人陷入深思,因为不快乐,所以要限制,怕她们有多余心思,毁去男人安宁?这是妇德真实功用? 沈青闻言,眼底浮上惊艳。 那是七皇子妃,是再端正贤淑不过的女子啊,她竟然……沈青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嫂子,我真喜欢你。」 杜玫浅浅一笑,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啊。她挽住沈青的手,细细审视她的眼神,认真问:「没被我的话吓着?」 「为什么要吓着?嫂子说的是真理。」 陆学睿忙道:「穆七,快把嫂子带开,别让她被青青给带坏。」 陆学睿开口,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唯有穆颖辛静静看着杜玫,那是他认识了两辈子的妻子? 殷宸送来的丫头叫水月,手脚利落、反应很快,还有一身好功夫。 她才来两天,就把府里上下给查得明明白白。 第二十八章 她说,原本落梅院没人住,只着人打扫干净,自柳氏流产两回,大夫说她身子有损之后,老爷便从斜照楼搬过来。 她还挖出不少八卦。 一回柳氏给老爷送鸡汤,喝过汤后,柳氏在落梅院待上一夜,夜里动静闹得很大,自那之后,老爷吩咐婆子,一入夜,就将通往落梅院的小门锁上。 下人们传说,老爷厌弃柳氏,老夫人张罗着给老爷寻小妾,没想老爷断然拒绝,道: 「沈家有繁儿,再不会断了子嗣,请母亲放心。」 身为儿子,他不敢埋怨母亲,身为子孙,他必须为沈家延续血脉,他尽了该尽的责任,却失去自己的幸福。 听到这些八卦,沈青心底闹腾得厉害,像是糖醋酱辣椒全和在一块儿,数不尽滋味,在胸口蔓延。 面对父亲,她再也说不出口恨,只是骄傲的她,没有人教过她低头,也没有人为她搬台阶下。 沈老夫人不说话,但看着嫁妆一箱箱备下,柳氏心疼不已,那些原该是她儿子的,怎就让沈青得了去?她生气,却不敢在婆婆和丈夫面前发作,只能在其他妇人面前吐苦水。 自从沈家和镇国公府结亲的消息传出去,过去不上门的人上门了,沈老夫人懒得应付,便推给柳氏应酬,一来二往的,她与不少妇人热络起来。 这天,陈夫人和吕侍郎夫人连袂进府。 可别小看侍郎夫人,她的亲姊姊是嫁进宫里多年,从一个小小的常在,慢慢爬上嫔位的女子,她能为皇帝生下一个公主、两个皇子,手段不容小觑。 柳氏难得遇上身分如此高贵的夫人,她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全拿出来待客。 只是沈家家底摆在那儿,再好的东西也不值人家一哂,但出乎意料的,吕夫人和陈夫人见着柳氏倒是热络得很。 人家肯纡尊降贵,柳氏哪有不极力奉承的理儿,几句话下来,熟得像一家人似的。 「你说,沈姑娘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呢,就这样许给镇国公了?」 柳氏接话。「我也纳闷,咱们家大姑娘前脚才进沈府大门,后脚圣旨就来了,要我猜……」她压低声音道:「大姑娘在外祖家那段日子,便与镇国公有首尾。」 吕夫人见柳氏这般说话,心底存了鄙夷,但看一限陈夫人,硬是压下不屑,继续与柳氏周旋。 陈夫人笑道:「你可知道镇国公的底细?」 底细?柳氏皱眉,不就是皇亲贵胄,还能有什么底细?那是沈府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枝,不晓得那个死丫头怎会撞上好运道。 吕夫人道:「沈夫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谁敢拿到明面上说。」 「莫非,有什么阴私事?」柳氏好奇问。 陈夫人看好戏似的说:「听我一句劝,日后两家结亲,能不上门就别上门,最好对外摆明态度,沈家与镇国公府没关系。」 怎可能没关系,婆母花银子像水一样往外流,还不是为着巴结这门亲戚。 柳氏急道:「好姊姊,你们这样子,说得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能不能给我透个底?」 吕夫人暗暗冷笑,什么时候她们成了柳氏的好姊姊?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分。 陈夫人瞄瞄左右,向她招招手,柳氏忙挪椅子靠近。 「你知不知道,已逝的老镇国公是个很厉害的大将军,杀敌无数呐,后来娶长公主为妻,生下五个儿子,前四个跟着老镇国公上战场,后来父子五人全死在战场上。」 「这……不是大功劳吗?」柳氏问。 「错,镇国公父子不是死在敌人手里,是死在皇帝手里,功高震主呐!皇帝对殷家忌惮着呢,不晓得哪天就会对剩下的这根独苗动手,要不,堂堂一个镇国公,怎会只领一个五品小官当?」 柳氏吓着了,事实竟是这样,她还想着呢,满京城名门闺秀这样多,这桩好亲事怎就落到沈家头上。 她听过株连这种事,当年林大人犯事,判诛九族,午门前血流成河,都过去一整个月了,空气里还闻得到血腥味。 若皇帝要对镇国公动手,沈家会不会因此遭祸?想到繁儿脑袋落地,她吓得面无人色,说话结巴。「这、这亲、亲事,不、不能结……」 「自然不能结,要不,堂堂的国公爷呢,怎就轮到你们家,自然是因为……日后有啥事,皇帝不必考虑太多,该怎样就怎样。」吕夫人似笑非笑道。 「可是皇帝赐婚,谁敢抗旨……」柳氏用力吸两口气,突地想通什么似的,轻拍胸口。 「没事没事,外嫁女嘛,出嫁后自然与娘家无关,再株连也连不到沈家头上。」 「这话说得在理,所以我才让沈家与镇国公府别走得太近,要不雷霆震怒呐,谁晓得皇帝会不会牵怒,把沈家判为镇国公府同党,记不记得当年的林家?林家被皇帝厌弃,关宋家、曹家什么事,他们不过是嫁了个女儿。」吕夫人心中嘲讽柳氏的无知,她并不知道九族里头妻族也包含在其中,届时若真出了事,她根本逃不了。 不过是嫁个女儿?吕夫人的声音在柳氏耳里无限扩大,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恐惧。「不行,这事得告诉我们家老爷!」 「也行,但你家老爷会信吗?这事儿只有我们皇家人知道,你要千万小心,别让话透出去,连累你家老爷遭祸,若是让皇帝听见风声,怕是喜事未成,丧事得先办。」 陈夫人吓得柳氏不知所措,是啊,老爷总维护那个贱蹄子,最近又与殷宸交好,还没当成岳婿呢,两人就老关在书房里说话。 依老爷那性子,怕是日后殷宸真的遭祸了还要挺身为他辩护呢。 她急了慌了,一把握住陈夫人的手问:「不告诉老爷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好姊姊,你们给我出点主意吧!」 吕夫人用帕子掩掩嘴角,轻笑道:「不会学学刘家,皇帝刚透出想给两家结亲的意思,刘家就逼得女儿上吊,这不,免去一场大灾祸,救回一家几十口人。」 几个月前,刘家姑娘上吊的原因竟是这个? 可是……逼女儿上吊?沈青是老爷的心头肉,老爷对她比对繁儿更好,自己怎么可能逼她上吊。 愁了眉心,她咬紧嘴唇…… 两人相偕离开沈府,上了马车,吕夫人问:「你说,柳氏会不会信了咱们的话。」 第二十九章 陈夫人一哂。「这可不是咱们的话,多少朝堂大臣都这样猜测,要不,当年粮草援兵已经备齐出京,皇帝怎会突然下令让大军在杞县休整十日,直到殷家全军覆灭才上战场?这不是功高震主是什么?」 「可如今皇上对殷宸可好着。」 「当然好,这是笼络补偿呐,好歹是自己的亲妹妹,死了儿子丈夫,能不在其他方面多给点补偿吗,只要殷宸不翻旧帐,这辈子富贵荣华就离不了他。」 「他又不犯傻,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翻陈年老账本?就算让他翻出朵花儿,难不成老镇国公和四位少爷还能活回来?」 「我瞧也是,要不他怎会弃武从文,那态度摆明了是既往不咎。」 「殷宸自然是个聪明的,至于柳氏,我们这样说,她会对女儿动手吗?」 「我猜会,那人一看就是个心狠的,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你知道她对做嫁妆的工匠吩咐什么吗?要他们往漆里加清灵香呢!这日夜闻着,沈青想怀上孩子都困难,你说说,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都做啦,何况是损人利己的事。」 「既然如此,明天就递牌子进宫,平乐公主等着我们回话呢。」 「行。」在两人的商量中,马车渐行渐远。 【第七章 毒妇柳氏尝恶果】 沈青与殷宸几乎是天天腻在一起了。 沈老夫人明里提醒、暗地提醒,可沈青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而殷宸只把沈青当一回事,所以……两人依旧是白天夜里,找到机会就在一块儿。 谁让他现在很闲呢,婚姻事业两得意呀。 如今人人都说皇帝跟前少不了三个人,穆颖辛、陆学睿加殷宸,可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高超,而是因为几个无知少年在皇帝跟前斗嘴,总能逗得龙心大悦,让皇帝彷佛回到年少时光。 既然闲,怎舍得沈青在沈家受委屈,不把她带出门? 于是他们游遍京城风光,殷宸只差没带她进皇宫,参观参观宫里的娘娘们。 在陆学睿的怂恿下,殷宸还带沈青上青楼,现在的沈青还是一样受妓子青睐,谁让她一张嘴巧言令色,逢人便夸,还有她的诗……过去不晓得她那么厉害,信手拈来就是绝妙好诗,哄得美人一个个笑逐颜开,还有歌妓把她的诗谱成曲儿,唱红京城上下。 应沈青要求,马车在皇宫附近绕一圈,她掀开窗帘往外看去,眼底有几分惋惜,那表情看得殷宸想笑。「这么想当官?」 「当然,穿着官服,随号令下跪、拜,扬起嗓子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场景光是想象就让人心情激荡。」 「讲得好像你真看过似的。」 是看过,看过无数宫廷剧啊。她把头从窗口拉回来,靠进他怀里,越来越了解「窝」这个字对人类的心理健康有多大意义。窝进去,她就会发懒,懒得积极进取、懒得勤奋上进,只想就这样子一路窝到底,享尽安全温暖舒服感。 「青青。」 「嗯?」 「成亲后,我找机会带你进宫逛逛。」 「朝堂后宫,我更乐意待在前头。」她记得游紫禁城时,光站在白玉石阶上俯瞰众生,便是她一介平民百姓也爱上这种高高在上的尊贵感,难怪有野心的男人都想争一争这九五至尊之位。 「对不起。」他清楚她的本事,更清楚她为婚姻放弃了什么。 「回沈家是外婆的心愿,是我在她临终前立下的誓言,你在我无可奈何之时,提供我一个更好的选择,你没有对不起我,反是我该感激你。我讲究公平,你怎么待我,我便怎么还报,我会牢牢记住你对我的好。」 摸摸她的头,他从没想过可以这么快就拥有她,更没想过,短短两年光阴,竟让一个稚童长成这模样。 她变美了,很美,比前世的沈青更美丽。 学问让她有自信,本事让她对自己更笃定,她褪除前世的抑郁寡欢,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女子。他更喜欢此生的沈青,握紧她的手,他低声道:「你不需要回报,因为待你越好,我会更快乐。」 曾经以为快乐再不会回来,谁想到遇见她,她把快乐塞进他胸膛。 什么时候决定和她一世交缠?是前世可怜的沈青把一颗鸡蛋、一颗鸭蛋塞进他手中的时候?是握住她抓着斧头的手,感受她在他胸前簌簌发抖的时候?还是在草庐里遇见一个截然不同的沈青开始? 不确定,但他确定喜欢是种蚕食鲸吞的事,一旦回过神,心已经落在她身上,再也挪移不开。 「真这么喜欢我吗?」 他笑、他发傻,这种事还用说。 见他不说,沈青自顾自道:「这就是天才的困扰啊,不知不觉就被人给偷偷喜欢上、惦记上了。」 一句话,惹得殷宸低笑不止。 「怎么,不认同我的话?还是不认同我是天才的事实?」 「你确实是天才,两岁会认字、三岁能读文、四岁能写诗,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子不多。」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扶起她的肩膀,与她面对面,他认真说:「青青,我与你父亲谈过。」 他的话瞬间将气氛凝结,一时间,车厢里有令人难忍的安静。 好半晌后她才开口,「他找上你?」 「是。」 「谈什么?」 「很多。」谈她的成长、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依赖、她的一切一切…… 「然后呢?」 「他爱你。」他做出结论。 简短三个字,利落地把她的心给刨出来,丢进浓醋里。 真讨厌呵,她掩着藏着捣着,不教人知道的事儿,他怎就光明正大说了? 握紧她的手,他强迫她抬头。「你这样对他,并不公平。」 「你也要挞伐我了,也要认定错的是我?也要觉得我很坏?也要……」 捣住她的嘴,阻止她的喋噪不休,他认真望着她的眉眼,用最大的耐心对她说:「我没要挞伐你,我只是心疼,我相信你也一样爱岳父,只是恨一个你最爱、也最爱你的人,很辛苦对吧?」 与他对望,眼眶渐渐凝起泪花,他的话怎么这样毒啊,一句话便刨了她的心,又一句话就腐蚀了她的感情。 全世界的人都忙着指责她、纠正她,只有他看见她的哀恸与辛苦。 猛然扑进他怀里,她捧起他的脸,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第三十章 殷宸一怔,片刻后,柔软了眉眼,他抱紧她,夺回主控权,在她唇间辗转流连,一遍遍吻着,让她明白,他对她有多么心疼。 殷宸亲自送青青返家,这行为令沈老夫人不悦,但对方位尊,她不敢有多余的话。 「厨房里送来银耳红枣汤,小姐要不要先用一点再更衣?」水月问。 她家小姐脾气怪,从外头回来必要沐浴,说外头细菌多,得洗洗才不会染病。细菌是啥水月不晓得,但听口气肯定是脏东西,可哪儿脏了,真正脏的是人心。想到柳氏那些小动作,令人不齿。 沈青端起银耳红枣汤,轻轻搅动汤匙,她想起那年母亲病重,大夫说要用燕窝养着,沈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便是沈老夫人喝燕窝,每个月顶多就三两用度,可是为了娘的病,爹卖掉不少字画,给娘筹来一碗又一碗燕窝。 娘心疼她,也想让她吃喝上,她笑着反对。「若不是要用它来养病,谁肯吃?燕窝可是燕子娘亲为哺育下一代,吐出来的心头血,银耳效果相仿,我吃银耳便是。」 吃着吃着,娘吃惯了燕窝的味道,她也习惯了银耳滋味。 在晋县,外婆天天给她换着花样做点心,再返回沈家……这碗银耳红枣,除了爹,不会有人为她如此上心。 一匙匙,沈青慢慢喝着,她想起和母亲用燕窝、银耳豪气干杯的模样,穿越一遭,她相信灵魂转世,不知道娘的魂魄归往何处,蓬莱仙山?二十一世纪?或是人人羡慕的天堂?放下碗,她看见水月一脸怪模样。「怎么了?」 「今天云裳坊的老板来了,柳氏暗中命他以次充好,把折下来的银子送到她那里。」 沈青失笑。阿宸把练过高级轻功的水月给她,实在是大材小用,她闲来无事就跑去听壁脚,府里大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连这点小钱都要贪,这些年,柳氏是活得多憋屈啊?所以身为女人,怎能不自立自强,依附男人的日子,要如何事事顺心? 「小姐,你不生气?」她奇怪地看着沈青。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本来就没打算带走沈家任何东西。 「上回首饰头面也是,这次又来,真不晓得她在想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贪婪吗。「行了,备水吧,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下。」 「是。」水月转身准备下去吩咐,可还没走到门边呢,意外突然发生。 一股腥咸味涌上,噗地,血从沈青喉间狂喷而出,眼前漫起一阵血雾。 沈青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这场景何其相似……那年,娘也是吃下燕窝,一口鲜血吐出,昏倒在地,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所有人都以为她伤心过甚,以为她失去求生意志……晕眩一阵强过一阵,天花板在头上快速旋转,她站不住了…… 「小姐,你怎么了?」水月急促的声音传来。 她闭着眼睛,强抗那阵晕眩。 「藏银耳、找师兄……」无法说得再多了,眼前一片黑,她不由自主坠入深谷。 「幸好发现得早,婢女及时催吐,调养几日便可恢复。」 大夫声音不大,但迷迷糊糊间,沈青听见了。 心中苦笑,还以为宅斗宫斗的戏分与自己无缘,没想到还是遇上。 是谁动的手?沈老夫人?不会,沈老夫人顶多痛恨她不守规矩,还不至于要她性命,何况能攀上这门亲事,她心里怕也是乐意的,那么……是柳氏?为了嫁妆不服气?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来到床边,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怕碰坏她似的。「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是父亲的声音。 沈青醒了,却不想张开眼睛,因为无话可说,因为心苦,因为知道她说任何的话都是为难他,也为难自己,她一次次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努力不恨,即使不再爱…… 她没张眼,但眼皮微微震颤。 沈节心中郁结,他明白女儿不想看见自己,他苦笑着松开手,退两步。 殷宸看沈节一眼,轻摇头,走到床边,食指轻碰她微蹙的眉头。 沈青没看见父亲的动作,却能猜得到,大家都知道她醒了呀……张眼视线对上他的。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殷宸问。 「没事。」 她才刚开口,沈节立刻接话。「来人,把小米粥送上来。」 「我不饿。」她拒绝。 「饿不饿都要吃,你昏迷时,水月催吐几回,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又灌下汤药,再不吃点东西,胃要痛的。」 「我中毒了?」 「对。」殷宸坐在床边,扶她坐起,靠在自己身上。「你做得很好,水月把雪耳藏起来,罪证还在,大夫正在验,很快就会有结果。厨房的人已经绑起来,封了门,不让下人进出。」 「可是有人失踪,对不?」 「你怎么知道?」 沈青转头,沉沉目光对上父亲。 迎上女儿的视线,沈节心脏一跳,竟觉得手足无措,尽管如此,他还是深吸气,朝女儿走近。「有话想对爹说?」 点点头,她回答,「当年,娘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 「娘喝下燕窝,不过数息便吐血晕倒,之后身子每况愈下,娘的贴身婢女如玉延迟大半天才请来大夫,隔日她告假,之后再没有回来。」 她没指控谁,却字字句句都是疑点,若没有惊人的相似状况,她这辈子都不会怀疑母亲的死有问题。 表情瞬间冷冽,沈节凝声道:「我会查明真相。」他快步离开。 直到再看不见父亲背影,沈青方垂下眼睫。 「信任他。」殷宸道。 「我没有不信任他。」她其实都明白的,明白爹没舍弃娘,明白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不该由他承担所有责任……只是明白的事那么多,心仍无法放下。 「那就试着允许自己待他好一点。」殷宸道。 「人类是种很糟糕的动物。」她叹道。 「怎么个糟糕法?」 「对越在乎的人,要求越高。」 「意思是,若同样情况落在旁人身上,你便可以原谅?」 「是,因为不在乎所以不会受伤,不相千的人伤不了我。」可偏偏那人是她最爱的亲爹。 「你真固执。」 「没错,所以娶我不见得是正确选择,想想清楚,你还有机会退出。」 他认真看她,让他退出,是因为她在乎他、所以要求更高,因为他能伤到她,他若犯错,她将不会轻易原谅?她在防范未然、拒绝受伤。 「来不及了。」殷宸道。 第三十一章 「因为圣旨不能违逆?」 「不,因为我们已经无法成为不相干的人。」 「我会是个麻烦妻子。」 「我是不害怕麻烦的男人。」 两人对望半晌,同时笑开,他亲亲她的额头,很小case的动作,却让她心动心悸,圈住他的腰,第一次,她正面响应父亲的事。「我会努力,让事情过去。」 他很高兴,她愿意为过去的伤痕而努力。 小米粥送上来,她喝得一滴不剩,当水月带着托盘转身,他嘴角微扬,晓得不久之后,岳父将会知道,青青没有拒绝他的关心。 扶她躺下,他跟着躺在她身旁,以手为枕,让她靠着。 殷宸说:「娘喜欢你送的书,谁写的?」 外头的话,她肯定听了一耳朵,听说他与母亲不和,这不,未成亲就先忙着讨好。 未来的婆婆喜欢?她赌对了! 「我。」她指指自己。 正起神色,他再问:「哪套?《儒侠晏青》、《大漠落日》还是《南丐历公》?」 「都是。」她挑眉,面露骄傲。 「你?」殷宸意外了,他知道她擅文,科考难不倒她,但江南风光、大漠落日、盐田盐工、南蛮风俗……闺阁女子怎有此般见识?何况她才十四岁。 「不信?我那里还有一套快完成的,在柜子里,你去翻翻。」 「不必了,我相信。」 「说说,你娘最喜欢哪套?」 「《大漠落日》。」 娘曾陪同父亲在边关住过几年,在皇上尚未怀疑殷家的忠心之前。 娘是长公主,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独独缺少自由,她向往策马狂奔的大漠风光,崇拜枕戈待旦的马上英雄,所以当年皇太后挑的两个驸马,她选择父亲。 本以为将会得到一世自由,殊不知得到的是一世落寞……不过不会了,此生他再不会让娘带着遗憾走入九泉。 「书付梓了吗?」殷宸问。有这等本事,该让所有人知道。 沈青摇头。「外婆不喜欢我盛名在外。」 考取功名,外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虽心中深感荣耀,却时时担忧。 「知不知道镇国公府有一家书肆?」 「知道,所以我送上的不是书,是一笔大财富,对吧?」 斜眼,看她那副得意样儿,他弹指敲上她额头。「我想,娘会更喜欢了。」 两人相视而笑,他知道她为了自己极力讨好娘亲,她对每个上心的人,都很上心。 「说!为什么这样做?」沈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一杖重重落在柳氏身上。 她是自己的亲外甥女,明知她愚昧无知,明知她眼皮子浅、性情刻薄,这样的女子比起邵蕙娘输太多,根本不可能得儿子所喜,但她还是想尽办法让柳氏进沈家大门,当中不无为妹妹撑腰的意思。 妹妹体弱,婆母薄待,为顾全姊妹情谊,她才让柳氏进门,多年来她尽心约束,深怕柳氏行差踏错,没想到她还是闹出大事。 柳氏看着跪在地上的王二嫂,全身颤栗不已,她怎么会被抓到的?她不是已经逃得远远的?是……殷宸? 克服恐惧,她使尽力气才有办法抬起头,然而只是一个眼神接触,殷宸冷酷的目光像快刀,嘶地直射她胸口。 冷不防地、莫名而来的剌痛痛得她瘫倒在地。 殷宸在袖子底下握住沈青的手,这是最后一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下伤害青青。 「我、我……我全是为了沈家着想啊!」柳氏很清楚这屋子里只有婆婆会同情她,跪爬到婆婆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号不止。 「杀人是为沈家着想,那下次你再想替谁着想,是不是要放火?」沈青冷笑。 听见沈青的声音,柳氏猛地转身,大怒。「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害沈家被抄家灭族?」 「我姓沈,不该回沈家,倒是你这个姓柳的该待在沈家?至于抄家灭族?放心,我可没有泯灭人性,犯下杀人罪刑。」沈青一个字一个字缓声道。 「你可知道你要嫁的是什么男人?你可知道皇帝忌惮他,恨不得将殷家灭了,结这个亲,不是高攀,而是害沈家下地狱!你不洁身自爱,到处招惹男人,定会害得沈家覆灭,这种子孙凭什么姓沈!」 柳氏的话令殷宸一怔,她知道什么? 殷宸尚未开口,沈青咧唇一笑,寒声道:「原来皇帝赐婚竟是因为我不洁身自爱?这话……国公爷,您可得跟皇帝说道说道,也得问问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忌惮起臣子?不知是皇帝无能还是臣子功高。」 沈青一句句说得沈老夫人脸色铁青,转头看向沈节,他不动如山,只是用一双寒冰似的刀子眼不停戳向柳氏。 沈青又道:「无妨,若沈家担心被拖累,可以立刻将我逐出家门。」说完,她转头对殷宸说:「国公爷,如果我不姓沈,你还肯娶我吗?」 这是明明白白的维护。 殷宸回答,「当然娶!但若柳氏所言为真,沈姑娘不怕被我拖累?」 「我旁的本事没有,就一个优点——天不怕,地不怕。」 好个天不怕,地不怕,殷宸刚硬的五官温柔了,冷冽双眸温暖了。「好,我立刻进宫,请皇帝将圣旨上的沈青改为邵青,如何?」 「甚好。」 两人一搭一唱,急得沈老夫人脸色铁青,暗暗咬牙。 这话要真的传进宫里,不必等皇帝来抄家,沈家上下就得先把头给割了送进宫里。 被抱住的脚一推一踢,沈老夫人将柳氏踹得倒仰。「信口雌黄,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是吕夫人和陈夫人告诉我的,刘家姑娘怎么会上吊……」柳氏一五一十,将两个夫人给卖了,她加油添醋,把情况形容得无比险峻,沈节始终没有说话,从头到尾只是听着、看着。 过去他自觉对不起柳氏,不喜她,却在春药催促下要了她,是他有过。她为他产下子嗣,他却无法爱上她,面对她,他始终有愧。 因此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她的心机算计,没想到她竟滥用他的愧疚,谋杀他的幸福,这样的女人,怎能轻饶? 他厉声问:「你买通厨娘下药?」 「我、我……我这是为沈家、为繁儿好啊!」她咬牙道。 「你害死蕙娘,又是为谁好?」沈节咬牙。 第三十二章 猛地倒抽气,柳氏满目惊惶,上下牙齿打颤,他……他知道了?不、不可能的,他只是猜测,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他……不可能!强自咽下恐惧,她硬声抗道:「我没有,老爷不能空口说白话,污我名声。」 话虽这样说,可她脸上明明白白的惊惶心虚,岂能瞒过任何人? 沈青道:「是空口白话吗?要不要找如玉来对质。」 她知道如玉?莫非……「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又一条人命?沈青轻轻一笑,反问:「你确定她死透了?确定她的运气很糟,不会碰见一个好心人将她救回来?确定她知道柳姨娘杀人灭口,不会将陈年往事吐得一清一琴。」 口气咄咄逼人,她一句问得比一句快,让柳氏来不及思考,只能追着她的话往下想。 于是她脸色惨白,冷汗不断从额头往下滑,紧咬的下唇渗出鲜血……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柳氏没想错,如玉一死,证据已失,就算要将她送进官府制裁,也没有本事耐她何。提起如玉,沈青只是想诈出真相,让她犯下的罪行无法被掩藏。 沈节双目凌厉望向母亲,看得沈老夫人羞惭低眉。 当年是她以死相逼,手段用尽,让儿子坏了柳氏名声,不得不纳她为妾,可她不知道啊,不知道亲手挑的媳妇竟是如此心黑的货色。 沈节道:「繁儿不能有这种母亲,否则日后事发,他再能耐也与仕途无缘,便是儿子,治家无方、宠妾灭妻,仕途也走到尽头了。」 他深知母亲性格,唯有用繁儿、用家族荣光才能逼迫她低头。 柳氏不敢相信地望向沈节,她扑到沈节脚边,抱住他的腿。「老爷这是要我去死吗?我对沈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倘若繁儿长大,知道是亲爹逼死亲娘,老爷……不可以啊!求求您饶过我,我发誓以后会安分守己,再不行差踏错。」 沈节冷眼俯看她,轻哼一声,对母亲说道:「还请母亲决断。」 沈老夫人握紧拳头,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逼出。「都是一家人,只要不说出去……」 还想保柳氏?沈青嗤笑一声。「明白,原来我娘不是沈家人,这才想害便可以动手害死。行!小女子福薄缘浅,从现在起,也请老夫人别拿我当一家人。」 她不是「一家人」,自然可以借着她的嘴往外传,那么沈家……对不起,玩完了。 「你就不能放过柳氏吗?好歹她是……」 「她是老夫人的亲外甥女,是我的杀母仇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放过她?天理昭彰,天道难容。」沈青态度强硬。 「你好狠毒。」 「柳氏毒杀正室不狠毒,反倒是为母尽孝的女儿狠毒?柳氏毒害嫡女不狠毒,反倒是被害的人狠毒?拜佛多年,不知老夫人心中有否公道,不知他日在九泉之下,您将以何颜面见我母亲与外祖父母?」沈青坚定立场不动摇,柳氏敢欺负她,她就敢整死柳氏,她不是娘,不是受了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的可怜人! 她竟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沈老夫人气得倒仰,手指着她怒骂,「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有的,不过得请老夫人先拿出做长辈的样子。」 事已至此,柳氏清楚了,真正决定自己死活的人是沈青。 顾不得颜面扫地,她跪爬到沈青面前,不断磕头,一下接着一下,每下都重重地敲在青砖地板上,十足十的有诚意。「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姊姊,对不起大小姐,你饶我一条贱命吧,我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繁儿啊,大小姐疼爱繁儿,忍心让他小小年纪就没有母亲吗?求求你,我死不足惜,但是繁儿……」 是啊,她死不足惜,她忍心让沈青没有母亲,沈青却不忍心让繁儿没母亲,她还真晓得刀子该往哪里砍,能让她一刀毙命。 看见女儿动容,沈节寒声怒道:「你求她做什么?是我作主,是我不想让繁儿有你这种母亲,你自己选择,是要送你进衙门,让法律制裁,让世人对柳氏一族指指点点,或者你自裁,为自己保留几分颜面。」 沈节语出,柳氏吓得无法动弹,下一瞬,她哭天喊地大叫起来。「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老爷怎么可以这样待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害姊姊、不该害青青,可人非圣贤谁能无过,我认错不行吗?您留我一条命,让我日夜念佛抄经,为姊姊祈福行不……」 她哭得热闹精彩,但任凭她再声嘶力竭,沈节都不为所动,冷眼看柳氏,哑声道:「你杀我妻子、毁我家庭,灭我一生幸福,念佛抄经能弥补什么?」 「表哥,我也是你的妻子啊,我也给了你一个家呀……」她不信,多年经营,经营不出他两分感情。 「你给的,从来不是我要的,快选择吧。」 这下子她看清楚沈节眼底的恨意,老爷是真的要她死! 她摇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求求你饶了我,我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够活下来,我不想死啊,繁儿还小……」她尖叫咆哮,越哭越大声,但沈节没有半点反应,她怕了……「不是我的错,全是邵蕙娘的错,若表哥肯待我好一点,我就不会忌恨她,她凭什么得到表哥的宠爱?不过是一只下不了蛋的母鸡,表哥为什么要看重她?我为你生下儿子,为沈家延续子嗣,我才是你该在乎疼惜的女人。邵蕙娘当然要死!她活着,这个家怎么会有我的位置?生下儿子的是我柳含湘,我是沈家的恩人……」 越听越心冷,沈节转头望向母亲。 沈节的眼光让沈老夫人心脏一紧,那是质问、是愤怒、是怨恨。 当年她信誓旦旦说柳氏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说柳氏不会有非分之想,说她会管好柳氏,让她无法在沈家后院兴风作浪,儿子这才点头纳了她,没想到她竟然…… 柳氏气急败坏,怒指沈青。「都是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我们一家子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出现?你去死、你去死啊……」 倏地,她扑向沈青,但人还没到,就让殷宸一脚踢飞,柳氏后背狠狠撞在柱子上,她痛倒在地,却仍颤巍巍地指着沈青,满口诅咒。 第三十三章 「够了。」沈节的声音不大,却阻止了柳氏的疯狂。「来人,把柳氏送进官府。」 「不!」沈老夫人及时出声。「你要闹得满京城上下都晓得我们家的丑事?你还要不要脸面?还要不要官位,那些御史一个比一个噬血,你就不怕……」 「不怕。」沈节下定决心,并非随口说说,他要替蕙娘讨回公道。「我的过错,自该由我来承担,我明日便上折辞官。」 「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一个女人……」 「蕙娘不是普通女人,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揭开她喜帕那刻起,她便是我此生最重要的责任。来人!」 沈节的话敲入沈青心坎,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安慰。 这时沈繁从外头闯进来,奴婢跟在他身后追进厅里,她紧张焦虑的急着解释。「老爷,少爷他……」 沈繁的声音盖过奴婢的解释。「爹,娘做错事了吗?您饶了她吧,娘会改的,她不改的话,我会说她,会给她讲道理。」沈繁小小的脸庞满是惊惧,他看着趴在地上满身狼狈的母亲吓坏了,他跪到父亲跟前磕头。 沈节冷眉道:「把少爷带下去。」 柳氏宛如看见救命浮木,一把抱住儿子,放声哭道:「老爷饶我性命吧,您不要杀我,繁儿那么小,需要母亲啊……」 爹要杀娘?沈繁不解地看向爹爹。「为什么?娘做错什么?」 爹没冋他,他看向祖母。「祖母,娘做错什么?很严重吗?不可以原谅吗?」 沈老夫人无法响应他,摇摇头不发一语。 没人肯理他,沈繁越发害怕了,他跪到沈青跟前,哭道:「姊姊,你帮帮娘吧,你跟爹说……娘知错能改……」 他怎么可以求她?太过分、太可恶、太为难她……只是,他的茫然无助一如当年的自己,让她矛盾而挣扎,他还那么小啊…… 「姊姊,繁儿求你了,繁儿会努力读书,会光耀沈家门楣,会当姊姊的靠山,娘做错的事,繁儿会尽力弥补……」他强忍眼泪,假装自己很勇敢,一声声说着男子汉该说的话。 强作坚强的沈繁让沈青不忍,她不甘心,可是……深吸气,她倔强地抹掉眼泪,对父亲说:「别让繁儿恨你,别让他变成八岁的我。」 此话一出,柳氏和沈老夫人松了口气。 父女隔着柳氏相望,半晌,沈节开口。 「罢了,我会将你从族谱除名,往后你便留在屋里长伴青灯古佛至死,我会将繁儿挂在蕙娘名下,蕙娘是我沈节唯一的妻子。」视线对上母亲,他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咬出。「这辈子的唯一!」 沈老夫人心痛不已,这是在让她别多费心思了……他们孤儿寡母一起走到今日,她曾经的孝顺儿子已然与她离心。 沈青起身,走到父亲跟前屈膝为礼,没有多余的话,但沈节明白,父女之间的结打开了。 转身离开大厅之前,殷宸转身对沈老夫人道:「那些嫁妆衣柜就不必陪嫁了,涂上清灵香的东西,镇国公府消受不起。」 「什么清灵香?」沈老夫人问。 「一种让女子无法生育的毒药,至于怎么涂上的,老夫人可以问问您的亲人。」 他目光一瞥,蜷缩在地的柳氏全身有如被冰块封住了,冷得无法动弹。 他弯下腰,用柳氏听得见的声音道:「你以为活着很好吗?放心,你很快就会明白,死,有时是种更好的选择。」 他陪沈青回房。 房门打开,他低低说一声,「静心备嫁,别想太多。」 「我知道。」 再三交代过水月之后,殷宸走出院子,脚步却在花丛边停下,犹豫片刻,他转身,大步往回走,在沈青面前站定。「柳氏讲的是实话。」 「所以,你要给我机会后悔吗?」 他摇头。「不给,就算你已经后悔。」 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她笑问:「你觉得我是怕麻烦的人吗?」 「不是。」 「恭喜,你看人很准,我不但不怕麻烦,还鼓励麻烦上门,因为我是天才,我有能力解决麻烦。」她的目光坚定,态度不改。 要是陆学睿在,又要说她臭美了,但陆学睿不在,殷宸在,他不觉得她臭美,只觉得自己幸运,能与她携手,能有个人与自己共同面对困难。 松口气,殷宸让水月出去守着,关上房门,他抱住沈青,贴着她的颈项,几次深吸气后开口。「当年我父亲兄长率领殷家大军与齐国对抗,没想到战事不利、节节败退,连失两座城池,最后困守池州,父亲命人回京求援,朝廷增军备粮,派徐澈带兵前往。 「大军已发,前方战事激烈,父兄引颈翘盼,没想皇帝突然下令让大军在杞县停驻,不往池州援助,整整十日,直到父兄战亡,徐澈方带兵前进,将齐军赶出池州。从那之后,殷家功高震主的传言不断。」 「皇上如何看待谣言?如何向百姓官员解释败战之事?又如何对待镇国公府?」 殷宸笑开,青青见识果然不同一般,每句话全问在点子上。「皇上对谣言听而不闻,将战争定调为父亲误判军情,然皇帝宽厚,惦记过去父兄的功劳,没有对镇国公府降罪,没有彻掉殷家封号,还让我承袭爵位。」 「这是不是宽厚不好说,但此举必会坐实定『功高震主』四个字。当时,你们接受这样的说法吗?」 「当然不接受,但皇上态度暧昧,母亲几次托人试探,确定皇帝不愿谈及此事,且举世皆知母亲性情刚烈,若镇国公府什么事都不做,反倒不正常,所以母亲一边进宫哭闹,她极力咬住话,说父亲绝对不会误判军情,必有细作内神通外鬼,恳求皇上派人前往边关彻查真正的战败的原因,皇上不允,她便断绝与宫中的关系,从此再不与皇家人见面。另一方面,她在家中与我大吵,逼我弃文从武,为父兄报仇。 「然后皇上宣我入宫,让我好好念书,别受母亲蛊惑,而母亲发现府里被安插数名眼线,于是一场戏上演——我与母亲大闹,离家出走,前往晋县,进入青山书院。此举让皇上对镇国公府放心,而我一路从秀才、举子,凭真实力一层层往上考,摆明要走科考文官之路,对父兄战败一事不愿追究,于是得到皇上重用。」 第三十四章 事情发展至此,由不得他不怀疑,殷家犯下的罪,确实叫做功高震主。 但他深刻怀疑,就算皇上想铲除殷家军,也不会蠢到选在与齐国对战时做此等布局,何况当时领军的是齐国六皇子,是素有战神之称的齐磊呢,万一不小心偷鸡不着蚀把米,万一失掉大半江山呢? 当中必有猫腻,想解出其中谜底……他不敢妄想从皇帝身上得到答案,但徐澈可以。 「你进书院,除念书考功名之外,更重要的是同师父学武,对吧?」 「对,师父教我的不只是武功,还有兵法。」这些年,他在青山书院的掩护下,偷偷学习皇帝不愿意他知道的学问。「因为那场戏,外传我与母亲不和,你放心,没这回事,娘很喜欢你。」 沈青点点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真的打算与他一起面对「麻烦」?殷宸心满意足,带着她走到床边,低低地告诉她,这些年来他与穆颖辛在京城的布局。 【第八章 成亲甜蜜蜜】 陆学睿交了班,勾着浓眉,哼着小曲儿,得意洋洋出了宫廷,他没回家,直接进兴文斋。 兴文斋是一家书铺子,在京城数一数二,卖的书最多、种类最齐,卖的笔砚从十文到百两都有,连白玉纸都可以在这里买得到。 它之所以出名,不光因卖的东西又贵又好,而是这家店是镇国公府的产业。 可……不爱念书的世子爷进兴文斋,怎么看都奇怪。 但爷心情好,不行吗?谁规定进书铺子就得看书,找朋友喝两杯茶犯法吗? 对,他就是来找殷宸喝茶的。 「事情办得怎样?」殷宸劈头就问。 「爷出马,还有办不成的吗?晚上约穆七一起上万花楼看戏?」 「这种戏有什么好看?聪明的话离远一点,免得被脏水泼上。」 「这话倒是,阿宸,你怎么确定青青的事是平乐公主的手笔?」 「我自然有知道的管道。」皇帝身边的棋子埋了不止五年,也该发挥效果。 「这事得确定再确定,否则就太坑人啦,虽然她娘芫嫔很讨厌,可好歹她是咱们表妹。」陆学睿说完,迎来殷宸的大白眼,他又道:「对,她是爱恋你,时时缠着你,可不代表她会对青青动手啊。」 「吕夫人是芫嫔的亲妹,陈夫人的相公正捧着四皇子的马屁,你说呢。」 「这证据太薄弱,如果错冤平乐……」 「如果柳氏没动作,她还有后手。」殷宸凝肃着面容,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青青,即使那人与他有亲戚关系。 「好吧。」陆学睿很没原则地应下。也是,阿宸做事一向靠谱,应该不会冤枉人。「今晚过后,她就得嫁进林府,林进文可不是个好货。」消息传进平乐耳里,今晚殷宸将在万花楼宴请好友。 平乐公主「无意间」知道好友名单,以公主的身分逼迫「好友」在殷宸的酒壷里加料。 男人上那种地方,不是暍酒就是狎妓,殷宸喝醉酒,歇在妓女屋里、一夜风流,再正常不过,只不过……今晚的妓女身分有点高。 平乐盼着父皇收回赐婚圣旨不果,只能亲自动手,待生米煮成熟饭,殷宸不想娶她都不成。 她盘算认真,用什么春药,谁来下药,喝醉的殷宸由谁扶持、安排在哪间房……所有细节全顾虑到,可惜她不晓得,最终进屋里的,将会是林进文。 这场好戏,是殷宸为沈青讨回公道的作法。 果然,隔天京城传出大事,平乐公主名节扫地,皇帝震怒,将其眨为庶民,嫁与林进文为妻。 莞嫔教女无方,被关入冷宫,她所出的四皇子、八皇子,地位一落千丈。 几天后,吕夫人家里突遭祝融,无人伤亡,但房子烧掉一大片,烧掉的恰恰是放着珍稀宝物的库房,损失家产近半。 吕夫人为除恶运,走一趟寺庙祈福,不知怎地惊了马,摔断一双腿,只是老婆那么惨,吕大人却无法过去照看,因为他贪污的罪证被挖出来,人正被押在大理寺查办。 再隔半个月,陈府传出骇人听闻,陈夫人毒害婆母未果,被一纸休书逐出家门,陈夫人心生不满,将陈大人养外室一事往外传,因家宅不宁、德行有亏,他被罢了官位。 若干天后,该受罚的人全罚了,殷宸神清气爽地离开兴文斋,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穆颖辛和陆学睿却皱着眉头。 陆学睿问:「他是不是忘记平乐和我们是亲戚关系。」 穆颖辛轻哼,「为青青,阿宸会六亲不认。」 陆学睿点头同意,扳扳手指问:「这是第几个欺负青青被收拾的?」 「你算啊。」 「一、二、三……」陆学睿还真的扳动手指头,认真细数。嗯……当真不少…… 沈青出嫁,沈老夫人把私房几乎全掏出来,这是为了表现给心寒的儿子看,为了讨好镇国公府,也是为了对蕙娘的罪恶感。 她好胜、重规矩,从不认为自己有做错的可能性,但这件事,她确实错了,当年她该听儿子的,买个丫头回来,生下子嗣后再将人打发走。 若这么做,儿子不会孤老一生,媳妇不会死,孙女不会离心,沈家仍会如过往般和乐融融。 她没想过柳氏会这般黑心肝,连谋害人命都敢做,可她错得更严重的是,东窗事发,她还想藏着掩着,想化大为小。 儿子的心伤透,而孙女……此生肯定要将她当成仇人了。 她痛恨门风不端,祸害门庭,她坚信沈家有自己在,绝对不会败坏家风,谁知,最终沈家竟是毁在自己手里。 在京城沈家不算大户人家,她再尽力嫁妆不过尔尔,铺张不起来,沈节没料到皇上竟会令礼部来操办婚礼,这是给镇国公府也是给沈家长面子。 沈老夫人在旁冷眼观看,心生唏嘘,事实哪如柳氏所言,倘若皇帝真对殷家有所猜忌,岂会给如此脸面,柳氏分明着了人家的道。 沈老夫人和沈节坐在上位,沈青磕头为礼,喜帕掩住脸,却掩不住下坠的泪水,她后悔自己的骄傲固执,分明心墙已毁,她始终没向父亲说一声抱歉。 泪水滴落大红毯子,晕出一块墨黑,女儿来不及说出口的歉意,沈节发现了,满心激动,女儿愿意原谅自己了? 沈节没有训诫、没有叮咛,只郑重说一句,「这里是你的娘家,你永远可以依恃的娘家。」他弯下腰,扶起女儿,与她双手相迭。 沈青依恋地握住父亲小指,像小时候撒娇时那样。 第三十五章 沈节狂喜,反手握住女儿,对殷宸道:「你若敢违反青青的期待,我就豁出一切,与你对峙。」 「我明白,请岳父放心,不会的。」 拜别长辈,沈青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沈家大门。 穿着一身鲜红的穆颖辛更像影星了,是当红的那种,他静静看着沈青的身影,彷佛前世的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只是那时的沈青与大红嫁衣无缘。 现在的她,是不是与前世一样喜悦娇羞? 前世,她怀抱着梦想嫁给自己,却在梦碎后死去,杜玫亲自为她合上眼睛,轻轻对沈青说:「好好去吧,下一世,不求荣华、不盼尊贵,只求个专心一意的好郎君。」 对于沈青,他从来不是个好男人。 这样……也好,她做出不同选择,但愿此生一帆风顺。 穆颖辛在她跟前停下脚步,道:「我背你上喜轿。」 喜帕下,出现一双穿着黑靴的大脚,繁儿年纪小,她虽没有亲兄弟可以背着上花轿,但怎么也轮不到他呀,沈青不明白殷宸的安排以及坚持。 是的,坚持! 殷宸说:「穆七是个合理的人选。」 她看不出合理的点在哪里? 他又说:「他既然亲手把你交给我,就不会从我身边将你夺走。」 她不懂男人的逻辑,也不认为自己是抢手货,只当这话是自我炫耀。她说:「天底下女人何其多,穆七嗓子一吆喝,就会有成千上万女子排队在他家门口。」 然后,他果然骄傲了,刚毅下巴抬得高高,说:「你是天下女人中最特别的一个。」 她被逗得很开心,调皮道:「要不要我出去逛两圈,也找个最特别的男人?」 他握住她肩膀,迎上她的眼睛,认真说:「别找了,我就是你的独一无二。」 最最最后,她要出嫁了,遵从殷宸「合理」的安排,嫁给她的「独一无二」,此时此刻,她相信放弃一切、选择婚姻,值得!相信这个男人将会带给她的幸福,值得她倾尽所有去交换。 趴上穆颖辛的背,他每步都走得坚定安稳。 「讨人厌的小不点要嫁人了。」穆颖辛说。 「意外吗?」沈青回答。 「意外,能勾得阿宸寒冰融化,算你有本事。」 「我不介意被你崇拜。」 噗一声,穆颖辛大笑,此生的沈青真是大不相同。「若你想换个崇拜对象,建议你,其实我不错。」 霍地,笑意在她的嘴角凝结,微顿,原来殷宸并不是多心了,但是…… 「在婚礼上撬兄弟墙角?你真行。」 穆颖辛呵呵乐着。「我是在帮兄弟试试墙角牢不牢。」 说笑声中沈青顺利上了喜轿,顺利嫁进镇国公府。 殷宸揭开喜帕,望着她的脸,冷硬的五官变得柔和,他坐在床边,控制不住的笑意一波波涌上,喜悦在胸口激昂澎湃。 喜娘把他们的衣角绑在一块儿,他在她耳畔低声道:「晚一点我让人送吃的过来,就算不合胃口也多少吃一点,明天再换新厨子。」 「我没那么娇贵。」 「那么习惯吧,我打算把你养得无比娇贵。」 沈青垂眉,掩也掩不住的幸福在眼底流转。 女人在婚姻中最大的痛苦不是累与忙,而是男人的不体贴,好像所有女人成为别人的妻子之后,就没有权利娇贵,而他却说…… 总觉得「豢养」是眨抑词,可如今听在耳里,却觉得能被豢养,再幸运不过。 趁着没人瞧见,手在宽大的喜袍掩护下,悄悄地,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他握上她。 她的手微凉,紧张吗?不必,有他在,紧张的事交给他,她只要负责安泰。 殷宸眼神抛出,喜娘接收示意,迅速化繁为简,把一大串仪式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然后他用一张冰块脸让所有下人匆忙退场。 眼看他东丢冷眼、西抛臭脸,让所有人全知难而退,他霸道地维护起她的娇贵。 沈青一笑,问:「你这样好吗?」 「哪里不好?」 「人家特地来观礼,是给你面子。」 「面子我会自己挣,不需要不相关的人给,我娶的老婆不是应酬用的。」 真真是……无比霸气啊,她自认不如。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一吻。「别紧张,我请表嫂来陪你,我应付一下客人,很快就回来,不会让你等急了。」 这话说得多暧昧!她横眼,手指往他额头戳去。 他抓住手指,笑问:「一阳指?南帝师父教的?可惜你没学好,杀伤力很低。」 「你想要新婚夜见血?」 他歪歪头,笑得更暧昧,低声在她耳畔道:「是啊,新婚夜都要见一点血的。」 语罢,一个热热的吻贴上沈青额际,她笑了,冰男融成冰奶,多甜、多香…… 杜玫缓步向前,慢慢走到喜床边。 从杜玫踏进喜屋那刻,两人的眼神就胶着着,怎么形容?熟悉?亲切?还是……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沈青就是想与她靠近、亲近,想要拿她当闺蜜。 因为杜玫很美丽?而她是视觉系动物? 不知,但杜玫真的不是普通美丽,她美得精致、美得精彩,美得见过她的女人都不敢说自己长相漂亮,除却完美的性情五官,她的神态中带着微微的嗲、些许的甜、淡淡的恬然,那是活生生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女。 穆颖辛能娶到杜玫是三生有幸,若还敢对其他女人觊觎……渣男标签可以直接贴上去。 「阿宸让我过来陪陪你。」杜玫柔声道。 「多谢表嫂。」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她在沈青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犹豫了一下,方找到合宜话题。「阿宸很好,值得托付终生。」 「我知道。」 「不过,你很有勇气。」 「什么意思?」 「他脸上经常写着……」她想了一下,说:「拒人千里。」 「拒人千里。」沈青与她异口同声。 说完,她们互觑彼此,放声大笑。 敛起笑意,杜玫道:「这是身为女人的小小欲望吧,无法征战沙场,只能盼着征服这种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 「确实,成功征服阿宸,会让女人自信满满。」杜玫的话让沈青觉得有趣,她并不是想像中那种贞静服从的女子。「征服穆七,也是你的小小欲望?」 第三十六章 她摇头。「他是命运的编派。」 「不想试着征服?」 轻咬唇,她仍笑得甜美,只是嘴角衔着一丝淡淡的无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事我不做。」 「你缺乏冒险精神。」 「也许我安逸惯了,害怕未知、害怕危险。」 「其实多数人害怕的不是未知,而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害怕,但不碰触、不突破,我们永远不会晓得,打败自己的不是未知或危险,而是想象力。」 是这样的吗?杜玫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听着。 望着她焕发光彩的脸庞,杜玫心道,要有多强大的自信才能做到不惧,她羡慕极了。是因为上过学堂吗?因为她比一般女子更优秀? 浅笑,杜玫道:「可不可以说说青山书院的事?」 「穆七告诉你了?」 她正色道:「请改口喊表哥、表嫂。不过,是的,爷告诉过我,你是他的同学,阿睿也说过不少,听说你连乡试都通过了。」 「那没什么,我就是个学霸啊。」还是个政治系学霸。「阿睿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 「如果你喊他乌龟哥哥也算坏话的话,是,他抱怨过好几次。」 杜玫的话让她没憋住,噗喃笑出声。 「我严重怀疑,他有胆量在乡试的卷子上画乌龟。」 「不必怀疑,我可以为你解惑,是的,就是一排精致的、由大到小的,涵盖整个家族的乌龟。」他只差没在最大的两只头上标记皇帝、皇后,说说,哪个考官敢把皇帝皇后刷下来。 「他就这样拿到举人头衔?」沈青惊讶,这个时代的特权搞得太过分。 「皇家人嘛,读不读书都没有太大必要,反正打一出生前途就摆在那里等着,读书也好、科举也行,不过是贪个好玩,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连走个过场都不是,只为贪个好玩,沈青长叹,这事儿要是让阮苳斯知道,肯定会气到吐血。 「不公平。」沈青握紧拳头,挥两下。 「世间哪有真正的公平,便说女人与男人中间,一出生就没有这两个字。」 「所以女人想要公平得自己去争。」她说得豪气万千,语毕,看一眼杜玫,这言论会不会太过了?这在古代,好像是在鼓吹女人造反。 「万一争不到,反而失去手上拥有的,怎么办?」 「改变需要勇气,有可能全盘皆输,也可能大获全胜,但如果能争取到想要的,就算失去不想要的又怎样?」 杜玫深思,沈青没想到这番话会在日后助自己一臂之力,也改变杜玫的命运。 没有男人的喜房,她们聊开,聊思想、聊观念,聊女人的理想与抱负。 在这之前杜玫从没想过,除了后院那一亩三分地,女人也能怀抱理想。 而沈青也没想过,柳氏的手段格局太小、心思太浅,比起真正的后院女子,她连个咖都算不上。 之后她们又谈到文人相轻,谈朝堂局势,男人能谈的事,她们说得津津有味,这场对话让杜玫和沈青都打开新视野。 直到新郎进喜房,两人还依依不舍,互相约定再见。 梳洗过后,沈青捧着脸看桌上的合卺酒,洗去一身酒味的殷宸出来时就看着她一脸的好奇。 「想喝?」他问。 「嗯。」这样的场景,她在电视电影里头看过很多遍,还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尝上一回,没想到机会来了,枕边人却对此没有兴趣,取了衣服就到屏风后头洗香香。 「我记得你不太喜欢喝酒。」他站在她身后,轻轻捏压着她的肩膀,没几下,被凤冠压得短一寸的脖子舒展开。 她对上他的眼,笑道:「它不一样啊,是合卺酒,这辈子很可能就这么一壶。」 「什么很可能?肯定是就这么一壶。」 沈青一笑,手指撩上他的下巴。「干么用这么严肃的口气替未来做决定?」 「你的未来已经决定了,在今天!」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你永远不晓得意外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搞破坏。」 「谁敢!」 他说完,她乐了,笑着跳起来,反身抱住他的脖子。「师兄,你知不知道,你霸气的样子帅繁了。」 踮起脚尖,送上一个亲吻,她歪着头笑眼眯眯地望着他,越来越觉得,嫁给他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他把她抱起来,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很亲昵也让人很满足的动作。 他亲亲她小巧的鼻子,亲亲她红润的嘴唇,满心的愉悦喜乐,满肚子的幸福快意,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雀跃过。 「今天……」他的唇在她唇边说话。 「怎样?」她仰头回亲他一下,他的唇比想象中更柔软,还带着淡淡酒香,微微醺人。 「我给柳氏下药了。」 「吭?」她惊讶看他。竟然挑在这天,挑在没有人想得到的时候?「下什么药?」 「催痛丹。」他轻啄她的唇。 「她会死吗?」这场景很奇怪,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做着亲热无比的动作,然后说着残忍的话。 他吻上瘾,越吻越深入,缠着她的唇,汲取她的气息,他吻到她喘不过气才松开她,回答上一句。「比死更痛苦。」 「怎么说?」 「再过四、五日毒发,她将从辰时到午时,闹头痛、心痛、胸口痛、肚子痛,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像有人拿着针在上头一针一线慢慢缝,疼痛不会变得麻木,只会一年一年加剧。药来自西域,号脉查不出病因,外表也看不出问题,最有趣的是……」 「什么?」 「她会越来越胖、越来越白,双颊泛红光,看起来无比健康。」 「如果这样,祖母肯定以为柳氏在无病呻吟,以为她想挑战自己的威信,企图逼迫自己放她出来。」 「对,你会觉得我残忍吗?」 「残忍?她害死我娘的时候不残忍,对我动手的时候不残忍,她终于得到应有的报应,反说我们残忍,天底下哪有种道理。」 不是「你残忍」,而是「我们残忍」,她把两人挂勾了,沈青的反应让殷宸很开心,将她抱回怀里,又是一个缠绵悠长的吻。 至于沈府,如同他们所料,柳氏天天哀号不止,所有大夫都说她没病,可每天时辰一到,她便声嘶力竭,喊得满府上下人心惶惶。 第三十七章 她越闹越不象话,到最后连沈繁也去劝说,让柳氏别再闹事,好好反省己身过失,或许有朝一日父亲和祖母愿意放她出来。 被亲生儿子这般劝说,柳氏哪能忍受得了,两个大耳刮子赏下。 沈繁出生后养在沈老夫人膝下,接着由沈节亲自教导,对母亲本就没有太多感情,这疯狂的两巴掌更是硬生生地打断母子亲情。 之后,再没人去理会柳氏的哭闹。 偏偏每天发作的时辰,沈节、沈繁不在府里,只有沈老夫人日日听着,听得心烦意乱,她认定柳氏不依不饶,非要闹得家宅不宁,怒火起,作主把柳氏送到庄子上养病。 此后,她再没踏进沈家大门一步。 诚如殷宸所言,她后悔了,当初为何求生不求死?此为后话。 沈青咯咯轻笑,话题绕到最初。「我们还要不要喝合卺酒了?」 「你确定想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莫非它有喝不得的理由?」 「你没想过,为何洞房花烛夜要备下这么一壶酒?」 「因为多数夫妻在新婚夜里第一次见面,喝醉可消除彼此的陌生感,让接下来的事更容易进行?」 「小小一壶,能灌得醉谁?」 她偏头一想,问:「不会吧,里面放了不可告人的东西?」 不可告人?哈!殷宸将她抱高,她的双腿直觉夹在他腰际,沈青捧起他的脸,亲亲他的眼睛、亲亲他的眉毛、亲亲他的鼻子,最后唇落在他的唇边,问:「我猜对了?」 「对,但是你再亲下去,不必喝不可告人的东西,我就想对你做不可告人的事。」 「今天是洞房花烛夜,难道你不想对我做不可告人的事?」她朝他勾勾唇,勾得他春心大动。 「不做。」 「为什么?你对我不感兴趣?」 「你尚未及笄,太医说,女子……那种事……太早……对身体不好。」他说得坑坑巴巴,耳朵红、脸也红。 这是正确的医学知识,不是哄人的甜言蜜语,可她被他哄了。就这么替她着想啊?缓缓吐气,她抱紧他的脖子,低声说:「谢谢你,你待我真好。」 不待她好,待谁好呢?他回抱她,两个身子紧紧相依,心底悸动一阵一阵,他哑声道:「你快点长大吧?」 这一夜注定难熬,但就算重新选择,他也要选择为她着想。 殷家的亲戚很少,本以为生下五个儿子能让殷家开枝散叶,下一代、下下一代,几房子孙就能把国公府每个角落给住满。 玉华长公主没想到,最后她能留下的,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媳妇。 曾经她有其他四个媳妇,但她不舍媳妇们守着空落落的院子,一世孤寡,她让她们回娘家去各自寻找幸福。 她的作法很奇怪,京城贵妇们不苟同,认为她应该留下媳妇们,找来嗣子,为其他三房留下烟火。 她不愿意,这座偌大的镇国公府埋葬一个长公主就够了,不需要再陪葬四个青春正盛、年华似水的女子。 玉华长公主看着跪在身前的殷宸和沈青,彷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婚前,她和正堂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算得出,但他对她说:「我一眼便认准了你。」 她说:「妹妹比我漂亮,我以为你会选她。」 他说:「我的妻子不需要漂亮。」 她问:「你的妻子需要什么?」 他说:「合心、合意。」他拉起她的手,又说:「如你。」 她是那样的爱他,愿意陪他出生入死,愿意为他担惊受怕,愿意为他支撑门庭、教导子女,她可以忍受所有因为嫁给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唯独不能忍受失去他。 可是他死了,连同四个儿子一并带走,这是他对她做过最残忍的事。 她无法相信这件事是因为功高震主,她无法理解当年的明君忠臣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她需要答案,一个真真实实的答案,否则就算离开世间,她也无法安然。 外人都道她与阿宸感情不睦,她希望儿子从武,他偏要从文出仕、走科考这条路,因此迫得阿宸离家出走。 这是作戏啊,并且,这场戏非演不可。 不演戏怎能骗过多疑的皇兄?皇兄明白她的性子,知道她不可能放任丈夫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定要追出个子丑寅卯,于是母子连手演了这出戏。 何况她还要皇兄放心重用阿宸,如此他才有机会在朝中建立势力。 一步一步走来,多年过去,外传她长伴青灯古佛,不肯见儿子的面,连昨日的婚礼她也摆出不满意态度,不主持、不参加,这不……皇帝亲自让礼部来操办。 这样更好,皇兄真心相信他从自己手里将阿宸抢走,往后定会重用阿宸。 收下媳妇送来的绣品,看一眼,抿唇轻笑,青青的绣艺和自己一样……无法入目。不过世间哪有全才的女子呢,又会写书又聪慧机智,若是琴棋书画女红样样通,再加上温良恭俭、德言容功兼倶,这种完美媳妇,她还不敢娶呢。 「行了,起来吧!」 玉华长公主一身常服,上穿杏黄比甲,下身着荷绿色长裙,很简单却显得雍容华美,气质这种东西骗不了人,她是天生的公主、天生的尊贵。 她身材颀长,保养得宜,看来不过三十岁左右,容貌娇美,风姿绰约,俨然一枝临风芍药,唯独眉宇间两分坚韧与英气,让她像个将军妇。 婆婆的不刁难让沈青松口气。 殷宸将母亲的满意全看在眼里,他晓得的,母亲与一般妇人不同,她定会喜欢青青。笑容延伸到眉梢,他的快乐很张扬。 「谢谢母亲。」沈青道。 玉华长公主指指盒子。「打开看看我送什么见面礼。」 沈青依言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的《大漠落日》,快速翻过后,她抬眉问:「付梓了?」 「对,本打算前几天开卖的,想想婚事在即,不如等你嫁过来再做打算。」说着,玉华长公主唤道:「静娴。」 一名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走到青青身后,向玉华长公主屈膝行礼。 静娴姑姑身材圆润,慈眉善目,菱形唇,看起来似乎随时随地都在笑,只是细看便可发觉她眉宇间有股化不开的郁气。 「静娴姑姑。」殷宸躬身为礼。 见他此举,沈青明白,静娴姑姑对于殷家,不只是个下人,便也屈膝行礼。 第三十八章 静娴姑姑忙将两人扶起,道:「老奴可禁不起国公爷、夫人这份大礼。」 玉华长公主笑道:「禁得起。」说完,转头对沈青说:「这些年殷家里外的帐都是静娴管着的,过两天待你缓过来,我便让她去你那里坐坐。」 意思是要把殷家的中馈和经营交给她?沈青吓到,连连摇头,「媳妇年纪尚轻,这些事还是劳烦母亲管着吧!」 「你年纪是轻了点,但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玉华长公主越看沈青越满意,谁晓得一场戏,会让儿子赚到一个好媳妇。 静娴姑姑接话:「是啊,夫人,您快接手吧,公主性情疏懒,可奴婢一个月才领那么点儿月银,却要摊上那么大的事儿,不划算。」 小说里头,中馈不是人人都要抢的吗?怎么到了殷家反倒不是这么一回事?她为难地看向殷宸,可他摆明没要帮忙的意思,反而还一脸的看好戏。 咬牙,深吸口气,她道:「行,交给我,我不但保证理得清清楚楚,还保证每年的出产收益,比姑姑管理时多上两成。」 这般豪气?玉华长公主更满意了,与静娴姑姑相视一眼,就要接话,没想沈青又道—— 「不过……」 「不过什么?」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齐声问。 「身为女子,不是该把服侍丈夫摆在第一优先吗?如果我把力气全花在这上头,恐怕没有力气伺候丈夫,没精力,孩子大概也蹦不出来,还有啊,我想再写第四、五、六套小说,但是管家、理财……左右为难啊……」 她装模作样的口气,惹得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捧腹,这促狭丫头。 「看来咱们阿宸娶了个鬼灵精,静娴,你说说,这可怎么办才好?要不,你还是先担着吧!」 「公主,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啊,当初您明明就说好,新媳妇进门,我就可以撂挑子了,不行不行……」静娴姑姑连连摆手。 「母亲、静娴姑姑,可否容我僭越说上两句?」沈青道。 「有话就说,别在我面前拽文,我们可没考上举人。」玉华长公主觑她一眼。 沈青挤眉弄眼,调皮模样又逗得两个妇人开怀大笑。 「依媳妇儿看呢,一个家庭要兴旺,就得人人出力、各个尽心,我们不单打独斗,我们必须齐心合力打团体战。」 「团体战?那是啥?」 「就拿这本《大漠落日》做比方,我有几个想法,首先在卖书之前,先送到皇上或太子跟前认证,让他们认定这是我们家书肆出产的,旁人不可以盗卖盗印。」 「这点你不必担心,殷家书坊的书,还没有人胆子大到敢盗印。」 哇,殷家有这么厉害!沈青满意了,又道:「第一册以半价出售,先拟出京城中有影响力的人选名单,送出上百本,待打出口碑之后,再让第二册上架。」 「国公爷认识不少人,赠书的事儿可以交给他。」静娴姑姑道。 「第二册,我们要做的是饥饿营销。」 「什么叫饥饿营销?」殷宸问。 同在书院上课,他很确定夫子没教这些,那么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就是只拿一、两百本出来卖,剩下的堆在仓库里,让外头去传言此书得来不易,让大家去抢,最后书坊在『各方压力』、『百般无奈』之下,让印刷厂工人日夜加工,之后每一册新书上架,我们就推出一个活动。」 「活动?」卖书是很简单的事,「兴文斋」开店十几年,从没弄过这么复杂,怎么到她嘴里,卖书倒成了麻烦事儿。 「比方推作者签名书、卖周边产品,写心得换赠书,为新书举办比赛,比题写书名、画封面……等等。」 「何谓周边产品?」 「比方《大漠落日》中,宋侨有一匹赤兔马,薛紫茵为哥哥薛钛做了书袋子,薛紫茵气恨宋侨,做一个长长的大抱枕、画上宋侨的脸,时不时揍两拳出气……娘有手好画工,可以设计赤兔马玩偶、书袋子、大抱枕等等,吸引女性顾客青睐。 「接下来,倘若书卖得好,还可以发展出漫画版、话本版,我负责内文,娘负责画工,相公负责营销,静娴姑姑统整套书的物流铺货,各司其职,我们共同把这门生意做得风风火火,这就是团体战。」 只是一番话,却鼓吹出两个女人的笑容,好像开水般平淡的日子,因为加入沈青这片茶叶,为生活添入好滋味。 小小的认亲礼变成家庭会议,且这个会开得人人欢喜,最后在沈青的示意下,殷宸把下人支开,主子们关起门来讨论生意。 沈青压低声音说:「这套书,必须卖得非常非常好。」 「为什么?」 她斩钉截铁道:「待新帝……」 闻言,他做个噤声动作,凝神细辨,不久才道:「可以说了。」 沈青遵眉,这个家……「外人」真多。 她续道:「待新帝登基,殷家父子为国家浴血奋战,却为奸臣所害的故事,就该上市了,阿宸负责找出真相为镇国公府平反,我用小说让百姓明白,殷家为穆朝牺牲了什么,到时……」 殷宸眼睛一亮。「到时由不得新帝打胡涂帐,殷家父子冤屈必须昭雪天下!」 儿子与媳妇的话,让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红了眼眶。是的,殷家的冤屈需要昭雪,殷家儿郎的功业不能蒙尘! 这天过后,殷宸才告诉沈青有关静娴姑姑的事。 她本是玉华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公主作主让她嫁给丈夫的左右臂膀,没想到,一场莫名输掉的战役,她和主子一样都失去丈夫儿子,多年来,两个妇人互相倚靠安慰,方能走过一路崎岖。 【第九章 赐婚圣管断情意】 婚后,日子顺风顺水地过了几个月,很是惬意。 皇帝越发看重殷宸,许多事都会听他的意见,大小事也常派他出马摆平,虽然位阶未升,但他已是皇帝跟前的重臣。 沈青也不太闲,理家、写书,陪伴婆婆和静娴姑姑,生活过得充实。 团体战确实打响了「笔随意走」这个名号,常常书刚上市就有不少人抢购。 周边产品让小说增加不少女性读者,也让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忙得没时间伤春悲秋,窝在小佛堂的时间也变少了。 为替沈青的小说做宣传,多年不出门的她们连袂参加了几场宴会。 镇国公府的改变让皇帝对沈青愈加满意。 第三十九章 大树下架着吊床,原本园子里是没有这样东西,但沈青不改习惯,每回吃过饭,在院子里消食后,就会拿本书往树下一坐,读着读着,书往头一盖便入睡…… 殷宸怕她受寒,就在树下摆上软榻。 她一句,「其实,挂张吊床会更好。」 他不知道何谓吊床,她画,他做,然后院子里多了这个东西,他把她说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 午饭过后,殷宸回来,看着吊床上的沈青,微哂。 他们都不耐烦丫头在身边伺候,因此除打扫之外,很少丫头在附近走动,没有眼睛盯着,她越发随兴起来,成天穿着他的衣服在院子里逛来逛去,没人似的,不过这些日子她长得飞快,个头高了一大截。 上前,他抽掉她手上的《大学》。「读书?还想考状元。」 她笑着坐起来,把床让出一半,他坐下,她靠在他身上,她很满意身边这个人型抱枕,窝着窝着,窝出无限安全。 「心情不好,书能解郁,心情好,书能让心胸不贫瘠,我习惯用读书来证明自己。」 「怪丫头。」 呵呵笑开,她说:「爱读书比爱搞心计、爱把后院闹得鸡飞狗跳要省事的多。」她用肩膀顶顶他。 「如果你爱,镇国公府后院随你闹。」 「话说这么大声,若我真闹起来,不知道谁会头大。」 「不怕的,些许小事。」 她耸耸肩,问:「皇帝怎舍得那么早放你回来?」 在皇上面前,他表现耿直,行事明白来、明白去,不怕得罪人,有话从不藏着掩着,这种「真性情」让帝心大悦,认为这样的殷宸绝对忠心。「我请假。」 「请假做啥?」 「要给你准备及笄礼。」说完,他倾身在她耳畔道:「只剩下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后,她将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对于这天,他满心期待。 沈青用手肘将他顶开,只是脸上红扑扑的,掩也掩不住的娇羞。「你这是要演什么?演夫妻情深,还是演身陷温柔窝、无法自拔?」 他爱怜地顺顺她的散发,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啊,连皇帝都骗得过的招数,怎到她这里就不管用? 不过,连心疼娇妻、为她寻礼这么私密的事他都不介意让皇帝知道,这样的推心置腹,皇帝怎不会感动? 「皇上知道你进国公府之后得娘亲喜欢,很是满意。」 这种小事皇帝也了如指掌,未免太……匪谍就在你身边的感觉,不美妙。 「府里眼线什么时候才可以清理?」沈青凑近他耳边问。 「再等等。」 等皇帝回心转意?等皇帝驾崩,新皇上任?唉,皇帝到底揣着什么秘密?她没继续这个话题,问:「今年宫宴,皇太后会下旨让母亲出席吗?」 殷宸点头,若干年前母亲曾在宫宴上闹了一出,当众逼皇上严办徐澈,皇上震怒,之后母亲的名字被从宫宴名单上剔除。 当年徐澈奉命带领援兵前往池州,大军却停在战场外百里,足足待上十天才带大军进攻,殷家儿郎战死沙场,人死得留名,谁知驱逐齐军之后,徐澈驱逐齐军之后,徐澈上一道褶子,将战败原因归 咎于镇国公错判军情、鲁莽行事,导至十数万兵将战死沙场。 于是朝堂百官、四方人民,将矛头对准殷正堂,指责批判,文人口诛笔伐,老将轻鄙嘲笑,将镇国公指责得体无完肤,当年立下的赫赫战功被一笔抹去,威名毁于一旦。 判断错误、鲁莽行事?镇国公打过几百场战役,怎会犯下这等错误?这个说法太粗糙,根本无法说服殷宸和玉华长公主。 「应该会,皇祖母很想念母亲。」 「到时我和娘一起去。」 「我会陪着你们。」握紧她的手,他把她收进怀里。 吊床微荡,风拂过脸庞,两人靠着彼此、望向天空,若非有旧事搁心头,这样的日子其实很不错。 水月拿着信从外头进来,交给殷宸。 看见署名,他惊讶道:「师父来信。」 沈青忙把头探过来,她和师父还有笔帐没算呢,要走也不知会一声,被人莫名丢弃的感觉很不好。 他环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一起看信。 沈青本想碎念几句的,但看清楚信的内容之后,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与他面面相觑,师父他……了不起! 「他的胆子是用什么做的?钢筋水泥吗?」沈青喃喃自语。 「是艺高人胆大。」殷宸苦笑道。 「不对,是雷霆一怒为红颜。」沈青叹,她怎就摊上一个吴三桂? 当年齐国太子求娶蒋欣,沐四海抗议未果,卸兵权、游四海,后来齐国太子登基,沐四海以为蒋欣会成为皇后,日子平安顺利,没想齐帝对蒋欣无情意,求娶只为剌激沐四海、离间师父与先帝的父子感情,不但没有好好对待蒋欣,还将无子嗣的她打入冷宫,这些年过得无比凄凉。 得到消息,沐四海抛下沈青只身前往齐国,他独闯齐国,在那里搞出一个神教,时时显示神迹,让老百姓顶礼膜拜。 什么神迹啊,分明就是沈青教他的魔术手法,是物理原理、化学变化,跟神迹一文钱关系都没有,但几个神预言还真的让他搞出名堂。 他预言齐帝的六子,也就是当年与殷正堂对战,夺下两座城池,将殷家男儿困死在池州,素有战神称号的齐磊,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齐帝在位二十年,夭折的不算,活着的皇子有二十三个,当中厉害的有好几个,形成数股势力,多年来在朝堂上明里暗地相争,预言既出,齐磊自然要把握这股风潮建立功业,顺势入主东宫。 沐四海信中提及,齐磊已经集结兵力朝边境进行。 至于徐澈那个草包……沐四海道,徐澈代替殷正堂戍守边关之后,甭谈什么文治武功,军纪糟到令人发指,宫民一个齐心,上下不协力,打败仗是可以湏见的事情。 他让殷宸和穆颖辛预做准备,届时里应外合,把齐国给灭了。 殷宸皱眉,事情发展与前世不同,前世他没有到书院念书,没有正式拜入师门,更没有师父向齐国寻仇这回事,而齐磊开启战役整整提早三年。 「你想要领军伐齐吗?」沈青很清楚,真实的战争不像电影上那般唯美,这一去,势必要挂念,但她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这是他的毕生心愿。 第四十章 「多年来,皇上始终防着我,不让我和徐澈有机会接触。」皇上想掩盖什么?他和徐澈之间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你怀疑徐澈吗?」 他反问:「你不怀疑?」 「怀疑,如果像师父所言,徐澈是个草包,为什么当年公公受困池州,他却能夺回池州?如果徐澈是个草包,把边关管理得军心涣散、军纪荡然无存,为什么多年来,齐磊有大把的机会却不啃下池州这块软骨头?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 殷宸点头,道:「你想到了。」 「有没有可能两人的协议是徐澈与齐磊结盟,害死殷家军,一人立功、一人取代镇国公位置,齐磊放着肥肉不咬,是为着等待最佳时机再为自己添一笔功绩,好借此扶摇直上?」殷宸淡淡一笑,这么快就想通其中环节,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青青,我必须争取这次机会带兵出征。」 「皇帝能愿意吗?他不是一直防着你?」 「我会让皇上点头的。」他占了优势,他知道前世发展轨迹,再加上有太子和穆颖辛协助,他有把握皇上会同意。 沈青皱眉,她懂的,此事他心中筹谋已久,出征不是讨论而是告知,「我能做什么?需要做什么?」 「守住镇国公府,护着母亲和静姻姑姑。」 此话有托付之意,他出京,她们将成为皇帝的人质,用来遥控他、逼迫他,确定他不会生出异心。真讽剌,想查明父兄死亡真相,竟是异心? 「好的,我会做到。」两人对望,他们都明白唯有夫妻一心,才能打赢这一场仗。 皇帝啪地一声合起奏折,头疼得越来越厉害,太医的药天天喝,也不见成效。 仰头往后,右手握拳轻捶,身边伺候的刘顺子赶紧上前,在皇帝双鬓处按揉,不多久疼痛舒缓,皇帝轻吁气。 刘顺子见状,连忙赶着递话。「皇上,皇太后命人传话,说过几天玉华长公主要进宫,倘若皇上有空,不妨过去坐坐。」 皇上眉毛展开,皇太后这是希望化解他们兄妹关系呐。 他没有不想化解,是玉华的脾气太拧,她要是别这么固执,别紧抓着旧事不放,他身为皇舅舅,大可以给阿宸更多荣耀。「玉华肯进宫了?」 「肯的肯的,听说还要拿一套书进宫,请皇上御览。」 说到这个,他越发满意镇国公府的小媳妇,沈青可真有本事,能把玉华从佛堂里拉出来,把她的心思给转移到生意上头,心中有新的寄托,自然不再成天逼着阿宸为父兄昭雪冤屈,相当的好。 玉华肯放下过去,他便能放心阿宸,也能把残存的罪恶感一并丢到九霄云外。这人呐,当真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做了,心就得吊在半空中,时时想起、刻刻念着。 曾经正堂是他视为知己的好友,他的死……也在他胸口烙了伤……吐气,皇帝笑问:「玉华又想朕为为她媳妇写的小说背书?」 皇帝这块招牌亮晶晶、响当当,前面三套书,都因为他一声称赞卖得热火朝天,这回又来了? 「可不是吗,听说兴文斋卖签名书那天,玉华长公主也现身了呢,看来公主很疼这个媳妇。」见皇帝透出喜意,刘顺子连忙挑着皇帝高兴的话说,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了,他能不晓得皇帝的心病吗? 「有事可做,总好过成天在佛堂里怨朕。」 「公主那不是想不开、又无人开解吗?镇国公是个直来直往又嘴笨的,开口闭口就是忠君爱国的大道理,但是跟女人只能谈心情,哪能说道理?公主也是满肚子委屈,现在有媳妇承欢膝下,心思敞开,自然与过去不同。」 「能想开就好,怎么说玉华也是朕一路宠大的,谁晓得……都怪殷正堂行事鲁莽,让朝堂损失那么多兵将,朕没有下旨抄家,还让阿宸袭爵,已是看在玉华的面子上了。」 「是是是,公主肯定缓过气,想明白了,要不,老镇国公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呐。」 刘顺子的话好听,听着听着,皇帝展了眉。 「去跟皇太后传话,既然让玉华进宫,也让玉莲过来,咱们一家子很久没有聚聚了。」 「是。」刘顺子得话,满心欢喜,皇太后那边可以交代了。 他还没退下,就有太监进屋,高举着折子,跪地道:「徐将军八百里加急密函到。」看着跪满地的臣子,皇帝气到脑仁儿隐隐作痛。 他错了,他担心将军掌大军、危害君权,长年下来重文臣、轻武官,才会事到临头找不到能够上战场的。 齐磊举兵来犯?当年齐磊写给殷正堂的密信落在他手上,罪证确凿,他才会下旨让徐澈按兵十日,以至殷家军溃败,最后徐澈将齐军驱逐出境后,两国和谈,徐澈上折子,信心满满说自己熟悉齐磊性情与作战手法,有他驻守边境,齐磊必定不敢轻易来犯。 不敢轻易来犯,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那几封密信,此事疑点重重,他应该派人去查个清楚的,但局势紧迫,且……他害怕啊,怕殷正堂功高震主,怕他联合八弟作乱,若非怀疑殷正堂怀有异心,他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轻捶额际,别想了,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懊悔也无济于事。 「就没有半个人能带兵吗?朝廷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皇帝气得把徐澈的奏折往地上一丢。 多年来两国边境无争,还以为徐澈真有本事,没想到第一战,池州就被齐兵迅速攻破,想当初没有足够兵力粮草,殷正堂还坚守近月,徐澈……这个废物! 见臣官没人应声,皇帝一腔怒火不知道要往哪儿发作。 「周铨呢?」他怒道。 「回皇上,周铨昨日摔马,太医说那条腿恐怕得养上大半年。」 闻言,殷宸和穆颖辛同时低头,那场意外是他们动的手,扣除在外头守着的,勉强能带兵打战的也只有周铨了,皇帝肯定不敢随意调动外派驻官,就算想要,这一来一回,徐澈那里想得到援兵,至少得等上两、三个月。 齐磊急着立功,哪肯给穆朝准备时间,只怕到时齐军已直捣京城。 皇帝咬牙暗恨,什么时候不摔马,朝廷要用他的时候偏偏摔马。 「举荐吧,还有谁能领兵?」皇帝开口,跪在下头的臣子们更安静了。 太子深吸气,起身上前。「禀父皇,儿臣愿意带兵。」 第四十一章 太子?皇帝眉头发紧,太子没有半点武功,他只擅长治理,不擅军事。 穆颖辛与殷宸对看一眼,忙站到太子身边,急道:「臣弟知道太子哥哥护国心切,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穆颖辛这举动很合理,他与太子感情深厚,此事举朝皆知,穆颖辛好不容易才把太子给拱上东宫位置,怎可能让他去冒险。 「可我不去,还有谁能去?身为太子,必须为父皇分忧。」 「与其太子哥哥去,不如我去,父皇知道的,儿臣练过一点拳脚功夫,小时候父皇常把我抱在腿上讲解兵法,耳濡目染,儿臣对行军布阵颇感兴趣,比起太子哥哥,儿臣更适合带兵。」穆颖辛把话说得温馨又好听,可小时候哪是皇帝给他讲解的兵法,分明就是姑丈殷正堂给皇帝讲解,他不过是赖在皇帝怀里罢了。 皇帝哪舍得把最疼爱的穆颖辛往战场送,可……穆颖辛没说错,与其让太子去,老七更适合,身为皇子更能凝聚军心,万般挣扎下,皇帝终于点了头。 没想到,皇帝一点头,殷宸立刻跳出来反对。 「不可……」他激动起身,装腔作势,却在回过神后无奈地看看众臣,再看看太子,最后视线落在皇帝脸上,垂首道:「臣愿随七皇子领兵伐齐。」 这话接得更理所当然,殷宸和穆颖辛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兄弟更亲,他这么做,谁都想得到。 但皇帝不免多想,徐澈、齐磊、殷正堂、阿宸……头痛更甚。 这时候,在御书房外探头探脑的陆学睿听见殷宸的话,不经禀报,一口气冲进御书房,双膝跪地,大声说道:「皇舅舅,您也让我去吧,比打架,我的本事不输穆七和阿宸。」 陆学睿加码,将少年义气表现得淋漓尽至。 皇帝看着跪成一排的他们,是一时意气,不是刻意布局?三个孩子是一腔热血,尽心为百姓、为朝廷,而非对殷正堂的死有所疑虑?目光轮流在三人身上扫过,片刻后他叹息道:「都退下吧,太子、老七、阿宸、阿睿留下。」 「是。」 转眼,臣子走得一干二净。 皇帝心思多疑,明明相信三人的热忱与情谊,却还是试探问:「徐澈折子里说,齐磊集结二十万大军,看来他野心很大,怕是要直取大穆朝堂,此役凶险异常,你们明白吗?」 穆颖辛凝声道:「儿臣明白,只是眼下朝堂无人可用,就算是周铨也不过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儿臣不敢自夸本事,但十年磨一剑,儿臣自认不输谁。何况覆巢之下无完卵,身为皇子,儿臣能躲到什么时候?」 「有志气是好事,但……」 「父皇,短短几天池州就被攻破,就算八百里加急,奏折送进京城已过数日,徐澈那里局势不明,万万不能再拖延下去。」 皇帝何尝不知?「老七,你去吧,阿宸和阿睿就别跟着去添乱了。」 陆学睿一急,忙道:「皇舅舅不是不知,我们是京城三剑客,有穆七的地方就有我们啊,团结力量大,我和阿宸对行军布阵虽然比不上穆七,可我们有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穆七第一次上战场,怎能少了我们!」 陆学睿哇啦哇啦说老半天,皇帝目光始终落在殷宸身上。 殷宸皱紧眉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碰到危险,我们在,可以替他挡刀。」 这话直接把帝心给泡软,是啊,三个孩子之间的情谊,是他一路看着过来的,他们是怎么对待彼此的,旁人不知,他能不晓得? 当初阿宸离家出走,阿睿和老七不就巴巴地跟去了,现在这么大的危险,他们又怎会放任老七独自面对。 「好吧,都去,不过……镇国公府和靖王府只有你们两根独苗,万一……你们得替家里留个后,礼部侍郎林轩的嫡女林倩年十五,温良柔美,就许配给阿睿,徐澈有个嫡出的小女儿叫徐娇娘,就许给阿宸吧。」 徐澈的女儿?殷宸心中一凛,这不是普通的许配,这是测试,测试他对徐澈的看法,测试他是否对徐家存疑。 他没有第二条路,他必须答应,但凡皇帝心中有一丝怀疑,他将失去这个绝佳机会。 只是青青……想起固执的她,想起自己的承诺,想起她因为娘亲而深烙的伤口……心扯着,他握紧拳头,咬牙道:「皇上,臣家中已有妻子。」 「朕知道,可都成亲多久了,镇国公府始终没传出好消息,出战在即,你必须给殷家留后,眹可不想再让你娘埋怨。」一双厉目紧紧盯着殷宸,他企图读出外甥的心思。 视线对上,殷宸刻意看看穆颖辛、陆学睿,再转头看向皇帝,最终吞下犹豫,躬身道:「谢皇上赐婚。」 话出,穆颖辛心中微沉,青青又要再一次抑郁而终?命运不会因她而改变?改变的只有自己和阿宸? 陆学睿也忧心忡忡,青青那丫头哪是个识大体的,得知此事,她非得要闹上一场吧? 赐婚圣旨下达,沈青好似一下子被人抓起来丢进冰水池里,彻头彻尾的冷了。 她知道的,知道皇帝此举的意义,但……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非得和旁人分享丈夫,才能不教婆婆和阿宸终生遗憾? 她求助地望向婆婆,婆婆愧疚低头,不敢多看她一眼,她看向殷宸,他的脸像刀斧刻出来似的,坚硬而冰冷,她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 怎么可以这样啊?他承诺过的呀,一生一世唯一妻,他说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们说过许多梦话,计划无数未来,那些梦话和未来当中,都没有一个第三者呀! 眼睛睁得很大,她看着殷宸接下圣旨,看着刘顺子向他道喜,看着静娴姑姑往刘顺子手里塞荷包,这时候她突然发觉……原来,她终究是个外人。 像被人灌进一桶辣椒水,热辣辣的,心胃肠肺肾全烧起来,她痛,偏偏不晓得哪里疼痛,只觉得末日来到眼前,只觉得命运在这里断线,只觉得……上帝伸出大脚,将她踩成烂泥。 怎么会这样,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 她怔怔地看着殷宸送走刘顺子,怔怔垂首伫立,所以不算数了?说过的话、相处过的日子,通通不算数? 第四十二章 「青青。」玉华长公主握住她的手,她抬眼,泪水凝在眼底,她还在强撑,强撑着不让它们争先恐后坠落。「娘知道你委屈,可……你忍着,咬牙用力忍着,为殷家、为你死去的公公和兄长们,忍下来好吗?」 「我可以说……不要吗?」她缓慢问。 「青青,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多重要,姑姑保证,就算徐娇娘进府,我们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静娴姑姑信誓旦旦保证。 可……问题是,她还没进府,她已经受委屈了呀,怎么可以忍?怎么咬得住牙? 「好孩子,你信娘,也相信阿宸,他心里只有你,就算徐娇娘进门,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多一碗饭,你就当多养一个下人。」玉华长公主道。 这是哄她呢,府里眼线密布,为安皇帝的心,他们必须对徐娇娘加倍加倍好,只是,她在乎的不是地位,不是分配问题,她在乎的是专一啊。 她不允许自己的爱情变迁,更不会允许她的男人有其他女人,这是基础公平。 她可以在生命中认分,但无法在爱情当中认命,她宁可爱情过站不停,宁可爱情遇缺不补,也不想将就的呀。 但她沉默,她静静地听着婆婆和静娴姑姑说着无法安慰的安慰话。 殷宸送走刘顺子回到厅里,玉华长公主对着他无奈摇头,扶着静娴姑姑离开,把大厅留给他们。 殷宸快步上前,一把将沈青抱进怀里,在她耳畔道:「不要生气,冷静听我说,这桩婚事我只能答应,没有第二个选择,徐家……」 「豆 豆-小,说.提\供。」 她激动、她疯狂,她顾不得眼线会怎么传话,她用力推开他,大声说:「我懂,我通通都懂,但一定有其他办法,这样好不好,你去跟皇帝摊牌,就说、就说我嫉妒成性,就说你妻管严,你试着拒绝赐婚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给的理由有多么薄弱,可是她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呀。 他捧住她的脸,认真说:「君无戏言,我已经同意,已经接受赐婚,不可能再改变,大战在即,皇帝命我五日后成亲。」 心坠入冰窖。他已经同意,毫不考虑地同意了,因为她不值得他考虑,因为在父仇家恨之前,她不算一回事儿,因为她其实很微小,是她把自己看得太大、太重要? 舔舔干涸的嘴唇,她轻摇头,低声问:「你努力过吗?」 垂眉,他没有努力,他……不敢努力,他害怕心心念念的机会,会从掌中溜走。「对不起。」 「为什么不努力就放弃?」 因为机会转眼即逝,因为前世经验告诉他,错过这回,他将终生遗憾。摇摇头,他无法回答。 他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真可笑。「是不是因为,我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青青,求求你不要胡闹。」 原来寻求专一,是件胡闹的事情?难怪母亲用性命偿还爱情,死了还要让全世界来指责,难怪世间要定七出条款来逼迫女人低头。 挥挥手,说不出话了,沈青佝偻着背,慢慢走出大厅。 看着她萧瑟的背影,殷宸心疼不已,他不想这样的,一点都不想,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啊! 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冲上前,自身后一把抱住她。「青青,不要这样,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是我妻子,我会爱你如昔,不会因为第三者的加入有任何改变。」 笑了,她要是相信这种鬼话,那她就是傻瓜。 她在他怀里转身,仰头看他,讽剌笑意凝在眼底,她轻声回答,「永远不要说自己做不到的话,否则到最后会变成笑话,就像你曾经的承诺……放开我。」 她的声音不重,但他却有深沉的危机感。「我不放。」 「不放手又如何?离别是你亲手划下的,你有资格拒绝什么?」 「我不要离别,我只是……」 「只是迫不得已?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凭什么说迫不得已,殷宸,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凭什么我没有放弃,你却放弃?凭什么先说喜欢的是你,先背过身的也是你?凭什么你可以随意改变我的命运,我却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 她一句一句、咄咄逼人,逼得他无法替自己辩驳,只能苍白而无力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没有放弃,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背过身,从来都不要放弃你。」 「决定让第三者加入的,是你!」 「徐娇娘不会影响到你。」 「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多可恶?谁说不会影响,她还没有踏入这个家门,我就已经被影响了,我愤怒、我生气,我也恐惧,你曾经是我的支柱、我的心,但我已经对你失去信心!」 她激烈地说着重话,她伤他、也伤害自己,她不要成为母亲,不要关起门来伤心,她要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委屈。 如果他还在意她,那么他要想尽办法抗争,要想尽办法维护她的权益,如果他仍然爱她如昔,那么他会把她摆在仇恨前方,把她的幸福看做第一考虑。 他那样聪明能耐,大可以另辟蹊径为父兄讨回公道,不一定要用他们的婚姻去做交换。握起他的手,沈青认真说:「试试好吗?我们一起去求皇上,求他饶过我们的幸福,求他用别的方法来证明你的忠心,维护他的安全感,好吗?」 她是那样认真的求着,他没说话,但眼神给了否定答案,于是她明白,自己的提议无效。 咧唇,她笑得无比凄凉哀伤,用力挥开他的手,但下一瞬他又握上,她低头看着交握的两只手。「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么终究要放的,迟早而已。」 他清楚,这不是气话,话出口,她就会让它变成事实,因为她不是旁人,她是沈清。 「我不会放手,也不会让自己的决定伤害到你。」他说得斩钉截铁。 沈青却笑得满脸嘲讽。「听不懂吗?为什么还要信誓旦旦说着做不到的事?」 摇摇头,她一点都不想哭,心死了,再多的眼泪都救不回,只是眼泪违反她的意志,一滴、一串、一行,她嘴角挂着微笑,眼泪却不断狂飙。 她哭得他心碎,一掌心、一掌心,不停抹去她的泪水,他的眼睛布上红痕,她怎么可以教他如此心碎? 紧抿的双唇松开,她说:「我一直觉得人的眼睛很大,能装得下蓝天白云、大地辽阔,能装得下朗朗星辰、人间烟火,没想到,我错了,它太小,小到连一捧伤心泪也装不下。 第四十三章 「没关系的,你可以不努力就放弃,但是我不会轻言放弃,我会努力到最后一刻,我会用自己的坚持、自己的方法,为自己争取。」 她要怎么争取?争取什么?争取离异?争取永世不见?争取缘断情灭? 不要,他不要失去她,用力将她抱进怀里,用力将她箍得紧紧,用力的、用力将她留在自己的生命里。「你可以怨我、怪我、恨我,但不要多想其他,试着相信我,给我时间,认真看我怎么做,好不好?」 相信?多简单的两个字。 她不信任爹爹吗?但最终他让她失去深爱的母亲。曾经,她把全部的信任交付到他手上,可如今他竟用相同的手法来伤她。 他们都是痛苦的、都是迫不得已的、都是被世道所逼,但……不是她们的错啊,为什么最终尝尽苦楚的始终是女性? 用力咬唇,她尝到嘴里一抹血腥,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盼着他改变心意。「阿宸,再试一次好吗?争取一次,一次就好,也许皇上会同情我们。」 殷宸摇头,他比谁都了解皇上。 「试试也不行吗?」 「试过之后,情况不会更好。」只会更糟。 「是不会更好,还是……其实,你觉得这样也很好?」 「青青,相信我。」 相信?如果她再傻一点,或许吧……可惜她偏偏不是个傻子。 垂眉,泪水再度坠跌,原来她的眼睛真的太小,小到装不住一丝委屈…… 御书房里的空气彷佛结了冰,皇帝冷眼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恨不得让人拿棒子打出去。 还以为阿宸娶了个多好的媳妇,没想竟是这种不识大体、嫉妒心重的,沈节是怎么教养女儿的,竟把女儿养成这副德性。 沈青的倔强对上皇帝的满脸铁青,她硬着脖子不退让。 但陆学睿后悔了,他不该带青青来见皇舅舅的,他还以为青青伶牙俐齿,说不定能劝得动皇舅舅收回赐婚旨意,没想到,她一上来就和皇舅舅杠上了。 她知不知道坐在上头的男人是谁啊?那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可不是她家老爹,可以纵着她任性。 他的脸变成苦瓜,要是穆七、阿宸知道,肯定会狠狠修理他一顿。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你有什么好置喙的?」皇上抓起案上的书,重重一摔,书掉在她脚边,那是她写的《大漠落日》。 「成亲前,夫君曾经允诺妾身,此生不贪求他美,唯有妾身一人。」 「所以呢,阿宸就该为遵守诺言,置殷家子嗣于不顾?你不知道他要打仗吗?你不知道眼前他最迫切的就是为殷家留种吗?」 沈青冷笑,如果他那么在意殷家后代,为什么让殷家男人死得那么惨?「妾身可以随军出征,为殷家留后。」 「胡闹,征战大事是游戏吗,岂可带家眷上路?」 她不与他争辩,只是长长一揖,匍伏在地。「求皇上收回赐婚旨意,别毁了我们的婚姻。」 「沈氏,你这是在怪朕坏你姻缘?」皇帝怒极反笑,真是无知妇孺,连阿宸都欣然接受的事,有她开口的余地? 「妾身不敢。」 「既然不敢,朕赐婚于哪家哪户都是荣耀,身为嫡妻,你就回去好好操持着吧,如果连这事儿都办不好,你这个嫡妻也甭做了,趁早让位!」 她咬牙,再抬眉,态度坚定。「那么,就请皇上下旨,让夫君休妻。」 吓,她还还真敢!她这是想让阿宸恨他、怨他?让阿宸对他寒心! 气急败坏,顾不得她是弱女子,皇帝抓起砚台往她头上一丢。 撞击力很大,沈青头上出现血洞,黑色墨汁和着鲜红血液从她的额头蜿蜒而下,她被打歪了身子,却随即跪直,她不服、不屈。 完蛋!陆学睿吓死了,他把青青带来,却让她……阿宸肯定会把他往死里打。 沈青越是不服,皇帝越是愤怒,从来没人敢对他摆这番态度,抓起笔洗,他再度往沈青身上砸,这回陆学睿连忙一把将她护在胸前,用后背当盾牌,挡去凌空飞来的笔洗。 「啊!」陆学睿呼痛。皇舅舅用了十分力,想把青青给砸死吗?就怕青青没死成,他要先死在前头。 「让开!」皇帝对陆学睿啦哮。 他抱住沈青不松手,嘴巴却直嚷嚷,「皇舅舅,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带青青来,帐都算我头上,皇舅舅想打就打我,我皮粗肉厚很耐打,行不行?」 「我叫你滚开!」 皇帝话音落下,就见穆颖辛带着殷宸和沈节快步走进来。 三人见如此状况,连忙跪在沈青和陆学睿前面。 皇上没对穆颖辛、殷宸发难,却怒指沈节,「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臣惶恐,皇上息怒。」 「这种妒妇就该送到午门处斩,让全天下女人都来看着,看看毫无妇德的女人该落到什么下场。」皇帝怒斥。 「是微臣没把女儿教好,微臣立刻带她回家,好生教导。」沈节在心底大喊,和离吧,他可以自己养女儿,不教他的青青痛苦。 「父皇,青青一时没想清楚,她和阿宸成亲不到半年,两人感情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突如其来的赐婚,她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有的。」辛急道。 皇上的砚台不只打上沈青额头,还狠狠地打在殷宸胸口,让他痛得说不出话,他握紧拳头,哑声道:「青青是臣的妻子,她有罪,臣来承担。」 「你这是在威胁朕,以为朕没有你不行了?」 「臣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呢,徐娇娘,你是娶还是不娶?」皇帝咬了牙,非要逼两人低头。 殷宸与沈青对上眼,她瞠大双目,泪花在眼底凝结,鲜血和墨汁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皇帝在等他的答案,她也在等待。 他别无选择,他很清楚,皇帝在盛怒下会做出什么决定,殷宸无法拿她的性命去赌,用力咬牙,他说:「娶!」 一个娶字,让皇帝舒展了眉心。「很好,总算还有一个懂事的。」 但同样的字,瞬间让沈青的感情支离破碎。 为什么要同意?她起了头,他只要再添一把火,再坚定一下立场,战争在即,皇帝需要他啊,只要他们不妥协,最终需要妥协的就是皇帝了呀,他为什么……放弃得那么快? 因为她无足轻重?因为对他而言,父兄之仇才是大事,与她的存在相比,她微不足道。 第四十四章 是过度高看自己了,她其实没那么了不起,她其实和其他女人一样,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存在着,平添几分情趣,不存在,随时有更新鲜的来递补? 即使被砸,依然笔直的背脊,在听见殷宸的回答之后,身子里像被抽走什么似的,她瘫软在地。 无助的脸庞染上苍白,她的世界破了个大洞,失望、痛苦、哀愁像汹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窒息,她像濒死的鱼,只能鼓着鳃大口大口呼吸,茫然目光望着他,彷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读懂她的告别,他慌张了,她明明就在跟前,他却觉得她已幻化为烟尘,下一眼将会消失不见,伸手,他想把她拉进怀里,但她像被针剌到似的,反射性地推开他,眼底写满恐惧。 她的反射动作像把刀子,狠狠地把他的心剖半,汩汨鲜血不断冒出来,她痛,他更痛……但他连呼救的权利都没有。 沈青眼睛睁得很大,下唇被她咬出一排鲜明齿印,但她的痛更鲜明,鲜明地落入所有人眼里。 「你非要娶徐娇娘,对吗?」她无视旁人存在,轻声问。 此时此刻,陆学睿有狠揍殷宸的冲动,而穆颖辛想要不顾一切把她纳入羽翼下,但他们都很清楚,不能有所动作、不能再激怒皇上,不能拿她的性命去冒一丁点儿危险。 殷宸眼底布上红丝,想伸手为她拂去泪水,但她下意识闪开,泪水甩出眼眶,与她满脸的墨汁血液融合成一道伤心河流,那道血河灼了他的胸膛,如同大火燎原,烧痛他的知觉。咬牙,她扬声再问:「你要娶徐娇娘,对吗?」 「对。」他终于应了。 这个回答,不仅仅插上她的胸口,也狠狠扎入他的心脏。 他听见心碎的声音,却不能让表情泄漏真意,他的脸庞无悲无喜,冷淡的目光让皇帝很满意。 「很好,大丈夫何患无妻,男人就该是这样子,至于沈青……来人!」 皇帝一声斥喝,把四个男人的心全给提起来。 大丈夫何患无妻?皇帝要把她送往午门了吗? 沈节心头一急,手掌狠狠往女儿脸上搧过去,怒道:「你的妇德、女诫读到哪里去了?你懂不懂三从四德,你懂不懂为妇之道,你这样做,有没有顾虑过沈家的颜面?」 她无辜地望向父亲,他也骂她?他没有心疼,还为着表达立场,狠狠搧她巴掌?因为……从头到尾是她的错?是她固执骄傲,不懂得遵守这世道的规矩,是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该死的是她、该打该骂的也是她? 不该穿越的,早就晓得不应该在这里逗留,一个与她的原则相悖的世界,怎能待得住?话说完,沈节转身不停磕头,很用力的,一下一下,头骨撞在青石地面上,额头肿了也不停。「微臣教女无方,自愿让镇国公府休弃下堂,只求皇上饶小女一命。」 殷宸拉住沈节,目光沉沉地看他。「青青是我的妻子,我承诺过要一世携手,就会做到。岳父请放心,皇上不会伤青青。」他转身对皇上,深深一揖。「皇上,微臣愿以命换命,求得妻子一世安康。」 皇帝怒极反笑。说到底,他真成了坏人夫妻情谊的坏蛋。「罢了,刘顺子。」 「奴才在。」 「将沈氏关进牢里,待婚礼当天再放她回去,免得她又使夭蛾子,让常嬷嬷去牢里教教她,何谓为妇之道。」 「是。」刘顺子领命,把青青带下去。 悄悄地,几个男人松口气,青青的命保下来了…… 【第十章 在爱里受伤成长】 火把上火光跳耀着,终年不见天日的牢里充斥着腐霉味,一入地牢,淡淡的血腥气迎面袭上,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钻入耳膜。 沈节随着狱卒缓缓向前走去,牢里一双双空茫死寂的眼睛望着来客,他的心被巨轮碾过,疼痛不已。 狱卒停在牢房前,粗大的钥匙插入铁链上的大锁,喀地一声,锁被打开。 声响惊动沈青,她抬起头,伤已经让太医包扎过,但脸上仍然一片红肿,那是他亲手打的,打得他掌痛,心更痛。 拉开下摆,对着女儿盘膝而坐,微凉的手指抚过女儿肿起的左脸。「痛吗?」 她摇头,清例目光迎上,回道:「谢谢爹。」 进来大半天,想了很多,混沌的脑袋渐渐清明,是父亲这巴掌将她从绝对的权威底下救出来。 阿宸没说错,她的争取只会让情况更糟,爹也没错,他知道唯有当爹的狠心了,皇帝才不会越俎代庖下狠手,外婆更没错,她清楚自己的执拗会让自己吃多少苦头。 所有爱她的人都没错,那么不再怀疑了,错的是她,她该入境随俗,该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才能一世安然。 真是的,穿越多年才想通这个道理,可见她不是天才,她没有想象中聪明。 沈节鼻头一酸,以为女儿要更恨他了,没想到……「对不起,是爹不好。」 轻笑,她清楚了,当所有人都靠右走,只有她选择向左行,本来就会撞得鼻青脸肿,现在不过是一张砚台把她狠狠撞醒。 「我其实……其实明白的爹的难处,我知道传宗接代带给爹多大的压力,我也清楚爹有多少的不得已,我只是……不甘心。 「我无法结束对爹的爱,只能咬牙认定您是害死娘的元凶,唯有这样的认定才能纵容自己恨您,我想,也许恨过怨过骂过,就能逐渐释然,就能忘记失去娘亲,心多痛……」 她轻声说着自己不愿坦承的事,听得沈节心揪心痛,伸手,轻轻抚着女儿的脸颊,说:「既然如此,就用力恨吧,所有的痛,爹来承担。」 摇摇头,爹仍然一如过往的纵着她,「我错了,我不允许自己放下,却把爹逼入痛苦绝境,我是个自私的女儿,只想着自己。」 「没关系,爹不在乎痛苦,爹愿意你自私自利,只要你能够快活,让爹做什么都可以。」他最疼爱的女儿啊,他怎舍得她受苦吃痛,怎舍得让她在世间孤军奋斗? 「对不起,我想清楚了,以后我们只要记得快乐的那一段,把灰暗的那块丢掉,想起娘,就想着她的笑、她的美、她的无忧,想着我们好好把此生过完,下辈子再将这世的遗憾弥补起来,好不好?」 「好,下辈子你再当我们的女儿,我发誓会好好宠你疼你,再不教你受一丁点儿痛苦。」 第四十五章 她又哭又笑,伸出小拇指。「拉钩,没做到的是小狗。」 一个大男人被女儿稚气的动作惹哭了,他伸手,与女儿拉钩。「信爹一回,我会想尽办法把你从镇国公府带出来,我的女儿,我自己养。」 她又想哭了,小小四品官怎能与镇国公对上?用命相抗吗?「不,我想留在殷宸身边,再博一博,我相信他和爹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违心之论。」 「不,是我想明白了,若娘坚强一点,或许今天沈家不会是如今境况,柳氏何惧?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你真这么想?」 「是,我真这么想。」 沈节满心安慰。「我的青青长大了。」 「是啊,大人的世界很残酷呢。」 「怕了吗?」 「有点,我害怕长大之后必须单枪匹马对抗整个世界,虽然明知道残酷是常态,却仍然无法拒绝长大到来。」她能做的不过是鼓吹自己,在见识过世间苍桑以后,仍然能够笑得天真浪漫。 「别怕,爹不会让你单枪匹马对抗整个世界。」 「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疼我,即使我蛮不讲理、胡闹又乖戾。」 「谁让你是我一辈子的掌上明珠。」 缓缓吐气,抱住父亲,她的倔强阻止了多少爱?「爹,对不起。」 他终于等到女儿这句,沈节鼻酸。仰头,他在心底对妻子说:「蕙娘,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终于懂事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 教习嬷嬷的板子落在掌心上,彷佛失去知觉似的,她冷眼看着板子上上下下,丝毫不觉得疼痛,或许是心痛太过,其他的疼……便不足以当一回事。 打完三十板,常嬷嬷嘴里覆诵着妇德女诫,双眼却看着沈青。 她没听进去,常嬷嬷很清楚,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女子,已经三天了,每天三十板,脸上的红肿褪去,手却肿得吓人,皇帝亲口吩咐的,她连镇国公的银子都不敢收,只是这样的教训,对她肯定没有半分用处。 把该说的话说完,常嬷嬷看着一脸漠然的她,语重心长道:「是女人都要痛上这么一遭,就连尊贵如皇后也无法豁免,男人从来就不能被女人拴在裤腰带上,你要晓事。」 这是额外的话了,沈青抬眸,问:「谁让你来劝说的?」 常嬷嬷道:「你也晓得有人关心你,既然如此,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日子还长得很,难道你能拗在这里,打死不往下走?」 微微一笑,沈青不争辩。「嬷嬷说的是。」 「明日就是镇国公迎娶徐府贵女为平妻的日子,你好好想想,许是下午就会有圣旨,让你返家。」 「是。」 三天,够她想清楚很多事,只是心仍无法平静,诚如她对爹爹说的,不甘心呐。 一段感情结束,最让人不甘心的是找不到可以恨的人,如果他坏,如果他行差踏错,让她可以找到怨他、恨他的理由,或许胸口能够少痛几分。 可偏偏错不在他,是命运、是强权,是这个世界压着他的头、逼他犯错,教她想恨也恨不起来。 这种不甘走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无疾而终吗? 无疾而终,他们的爱情,无疾而终,他们的关系,无疾而终,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一切再一切…… 如果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注定无疾而终,为什么非要让她来这么一遭?历劫吗?她又不是仙女,何来下凡受难之说? 皇帝的砚台砸出她对现实的认清,砸出她的明白,明白不是所有穿越女都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吹捧与喜欢。 她不特别幸运,此生与前世一般,她拼了命往前走,她鼓吹自己不畏风雨、不惧险阻,她以为总会走出柳暗花明,走出一段锦绣康庄,谁知……都是一样,人生始终是她踽踽独行…… 铁链声响再起,她抬头,看见面前站着穆颖辛和陆学睿。 直觉地,目光在他们身后搜寻。 穆颖辛道:「不必找,皇上不允许阿宸来。」 陆学睿接话,「连我们也是求了皇舅舅好久,他才肯让我们进来看你。」 点点头,看见陆学睿左眼上的乌青,是阿宸打的吗?沈青失笑,对他说:「对不起,害你受苦。」 一句对不起把陆学睿给石化了,她是沈青欸,是成天到晚翘着尾巴臭美到不行的沈青欸,她怎么可以跟他说对不起?她的脑袋被皇舅舅给砸坏了吗?还是被常嬷嬷的板子给打坏了?鼻子突然间酸得厉害,他很想骂脏话。 穆颖辛也很火大,不是因为她的笑,是因为她的惨状。 她怎么可以这么樵悴,怎么可以把她那股不可一世的骄傲给消磨殆尽,才三天呐,不是三十天、三百天,她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认输? 未来,她还有一场仗要打,失去斗志,她凭什么得胜,徐娇娘可不是易与之辈啊。 「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为了你,外面都快翻天了。」穆颖辛怒道。 翻天?她苦笑摇头。「别把我说得那么厉害。」她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什么厉害,你根本就是个祸害!」 短短三天,她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顿她不吃的饭送到阿宸跟前,他就要发作一顿。 他家后院那片竹林已经剩不了几竿竹子,本来这几天他们应该好好研究对齐国的战役,但阿宸一颗心被她牵着,哪有多余心思。 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大灾星! 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她怎能笑得这样没心没肺,怎能把痛苦掩饰得教人无法察觉,她就是这个样,前辈子才会直到死了,他才晓得她过得多痛苦。 女人不是很会哭的吗?不是很会闹的吗?她可以又哭又闹,闹到没人拿她有办法,不得不妥协啊! 可是她仍然笑得云淡风轻,回答,「既然知道我是个祸害,那就别管我了吧,珍惜你该珍惜的女人才值得。」 一句话,她把穆颖辛堵得无话可说。 穆颖辛不说话,陆学睿立马接口。「你以为我们有多想管你?臭美,你永远都这么臭美,要不是看在同窗之谊,谁理你啊,你知不知道你受伤,阿宸有多难受。 第四十六章 「他是个再沉稳不过的,自姨丈表哥们死后,他再也不肯沾半口酒,他说这辈子要时刻保持清醒,清醒地看着世道如何还他一个公平。 「可这几天,他都泡在酒瓮里了,你怎么可以让他这么痛苦?你怎么可以把他害成这样,沈青,你太可恶……」 陆学睿一句句数落,却不由自主地去翻看她的手心,她的手肿成这副样儿,他连看着都觉得痛,她却仍然笑兮兮的,还歪着头看他,好像他是戏子,正在上演一出好戏。 「……你的手很冰,这里太冷了……」陆学睿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又把穆颖辛的披风抢来,把她的脚盖得密密实实。「下回要往皇舅舅跟前讨不痛快时,一定要记得多穿两件衣服,要不阿宸会心疼的,你知不知道你把他折腾成什么样……」 然后,他周而复始地说着相同的话,不断说、不断叨念、不断心疼着。 「是我对不起他。」她轻轻回答。 不伤心、不难受,脸上笑容依旧灿烂。 这样的表情应该让人放心的,可穆颖辛心慌了,他隐约觉得不对,弯下身,一把扶住她的肩膀,郑重道:「你没有对不起谁,没有人愿意情况变成这样,可时局如此,你顶不住,就要学会弯腰。」 沈青认真听着,认真点头。「你说的对。」 她的配合让他更心慌,女人不该是这样的,他有一屋子女人,他很清楚受委屈的女人会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所以……不对劲! 想敲出她真心意似的,穆颖辛变得多话,「你必须相信阿宸,他不会对不起你。」 「好。」 「事情终会过去,雨过必会天青,苦难只是一时的,你必须熬过去。」 「好。」 他绞尽脑汁,说出一堆励志佳句,她每句都回答好、知道、我明白,乖巧到不像沈青。 她看着他,等他说下一句,然后…… 还能说什么?该说的全说了,她通通应声同意,这是规劝人的最佳版本,他应该满意的,就是皇帝在此,也会因为她的孺子可教感到高兴。 但穆颖辛就是觉得不对。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穆颖辛问。 她偏头想了想,回答:「人总是在开解别人时振振有词,劝服自己时却执迷不悟,你说,为什么?」 是回马枪吗?在他为她担心焦虑的时候抛出这一句,她就那么担心他喜欢她?硬着头皮,他回答,「我像你那么蠢吗?我有什么需要开解的,我好得很。」 她看着他,没有非要辩驳。「大概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要度吧。」 步出地牢,多话的陆学睿转为沉默,他抓头挠腮,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奇怪,青青明明表现得很懂事,为什么我觉得她要造反。」 穆颖辛看他一眼,连鲁钝的阿睿都发现了…… 怎么办,她把心墙筑得又厚又宽,任何人都敲不开了吗? 「啊,不对不对,她没要造反,她是痛得太厉害,常嬷嬷肯定把她往死里打,皇舅舅太狠了,不行,我得回去找点药膏,先走了。」陆学睿自言自语说着,之后狂奔起来,像只急着逃窜的野猴。 看着他的背影,穆颖辛浮起些许笑意。 陆学睿也喜欢青青对吧?不奇怪,和她相处过的人,哪个不会喜欢上她? 他以为经历过一世,他的退出可以让她安然,谁晓得……早知道…… 早知道又能如何? 最后一个进牢狱看她的是杜玫,沈青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来。 她和穆颖辛、陆学睿不同,看见她的惨状,没有骂她、没有心疼她,只是静静地往她身旁一坐,为她敷好药,与她肩并肩,头碰头,像对好姊妹似的靠着彼此。 「痛吗?」 「痛。」 「后悔吗?」 「对什么后悔?顶撞皇帝、为自己争取,还是……爱上殷宸?」 「前面那些,你肯定不会后悔,如果没有让你争过就放弃,你必定会痛恨自己。」沈青猛地抬眼,亮亮的眼睛望向杜玫。原来最懂她的,不是相处多年的穆颖辛和陆学睿,而是杜玫。 「所以你问的是,爱上殷宸?」沈青问。 「对,爱上殷宸,后悔吗?」 她回答,「不后悔。」 「为什么?」 「积年累月、腐草化萤,长时的蛰伏只为换得数日闪耀,萤虫会后悔吗?」 杜玫沉吟半晌后,摇头。「所有的渴望与执着,都要付出代价。」 「对,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枉走这一遭。与他相爱相恋、相知相守的日子,在我的生命中占据的部分很少,但我不愿意割舍,就算痛也不后悔。」 「值得吗?」 「值得。」 「但『值得』过后呢?」 「以前没想过,但现在得好好想想。」 然后两个人又肩碰肩、头靠头,认真想起来。 平和的脸庞不见怨怼,分明两个女人心里都有伤,却安详得让人看不出痛,彷佛这里不是阴暗的监牢,而是青山绿水、白云蓝天,惬意的好友,在风和日丽、百花盛开的季节里,说着少女心事。 杜玫先开的口。「以前没想过,是不是因为认定了爱情会天长地久?」 「是啊。」 「天长地久是不是很稀有,才会让多数的人都不了解它是什么?」 「是吧,遇上的人肯定不多。」沈青点头。 「那你觉得天长地久是多久啊?」 「不能用多久来解释。」 「不然要用什么解释?」 「应该说是……认定你了,认定一个永不反悔的承诺,认定一份永远不厌腻的感情,并且愿意从今天开始到死亡之前,都遵守这个约定。」 「那是婚姻,很多人不爱了,仍然在婚姻中守节,即使舍弃快乐幸福,即使生活无味仍然守着,这样算天长地久吗?守着这样一份天长地久有什么意思?」 「所以啊,约定仍在,感情无存,这样天长地久便失去意义。」 「你很看重爱情。」 「是啊,很看重。」 「可是爱情很危险呢,一旦爱上,就容易受伤。」 「爱一个人,便是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还往往是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只是世事无常,最怕付出一切,却换来一身伤。」 「对啊,最怕付出一切,却换来一身伤。」杜玫喃喃地重复她的话。 「你爱穆七,对吧?」 「嗯,曾经很爱很爱很爱。」笑容在杜玫嘴角张扬。 「后来呢?」 「不想再爱了。」 「为什么?」 「因为很累。」 第四十七章 「是很累,不是很伤?」沈青问。 她认真思索两者的不同,然后摇头,坚持。「是很累,不是体力被消耗的累,是疲于应付日常琐碎的累,单独看每件事都不算大,但堆在一起就会被压垮,而不被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被爱」不是一根稻草,是一块巨石,是真真切切把你压垮的力量。」 杜玫苦笑,伸手揽过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 「对不起,办不到,谁让我打出生就是个天才。」 「天才没啥了不起,还不是和蠹材一样,会在爱情里受伤。」 「这句话,我无法反驳。」 「本来就无法反驳,女人只能认命。」 「这就是天才和蠢材的不同了,蠢材只能将就,天才却能改变。」 「改变?」从成亲那日起,一生就成了定局,怎么改变?杜玫不解。 「杜玫,我想离开……」 离开?女人可以拥有这个选项吗?她应该大力反对的。 穆颖辛让她来是身怀任务,她必须负责说服她、安抚她,必须让风风雨雨停在这里,必须鼓吹她鼓起勇气,朝前方走去。 可是,出现一个她连想都不敢想象的选项……怎么办?「离开就能全身而退吗?」 「可以。」 然后,两人互视彼此,在沉默中间交流,两只冰冷的手交握着,慢慢地,温暖了彼此,慢慢地,思绪清晰,慢慢地,杜玫笑出一抹艳丽。 她说:「我明白了。」 直到婚礼当天,沈青才被放回来。 天未亮,杜玫再次进到牢里,帮她梳洗打扮,为她匀粉换装,杜玫慢条斯理地做着熟悉的事,她与沈青说着言不及义的话,好像不这样说话,这些举动就会和伤心挂上等号。 两人都假装无所谓、假装很开心,假装今天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影响不了自己。 「王氏闹死闹活,说爷没有雨露均沾,总是偏了江氏。」杜玫说着,然后忍不住笑开。 「她们居然请你这个正室嫡妻来当判官?」脑子坏了吗? 她这样认定着,却偏偏所有的人都认为,丈夫娶平妻、她却闹到皇帝跟前,这才是脑子坏掉的病征。 「是啊,我也想不透呢,是不是因为我太贤良大肚,宽厚仁慈?」 「这是好还是坏?」 「好坏各一半吧,好的是,可以把伤心降到最低,坏的是,我都不晓得自己是妻子,还是管事。青青,你认为值得吗?」 「值不值得要由你来做评断,谁都作不了你的主。」 「也是,有的女人掌了权便觉得安然,有的人非要一份真实感情才感到心满。」 「你是哪一种人?」 「你问错了,你应该问,我被塑造成哪一种人?」 她是后者,却被教育成前者,穆颖辛的感情不属于她,即便她掌了一世的权,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她安然,但只有她晓得,其实……心一直是空着的。 杜玫没有回答,但沈青已经知道答案。 「好了,你看起来很好。」她扶沈青起身,上下打量,沈青不是美丽到令人无法忘怀的女子,但她有股天生魅力,能将所有人都吸引。 所以殷宸被吸引,陆学睿、穆颖辛被吸引,身为妻子,她应该深深忌妒的,但她无法,因为她也被她吸引。 「你可以吗?」可以应付今日的场景吗?杜玫问。 「你会陪着我吗?对不起,我第一次对自己缺乏信心。」 杜玫与她目光相对,点头。「我会一直陪着你,半步不离。」 然后她们像两个小女孩子似的,勾住彼此的小指头,走出阴暗潮湿的地牢。 礼部的人一催在催,但殷宸非要等到沈青回府才肯上徐家迎亲,他的坚持急坏了礼部官员。 终于马车停下,马车里,杜玫与沈青再次对上眼。 沈青笑着说:「怎么办,心还是会痛。」 「我懂这种感觉,我有经验。」杜玫笑着回答。 两人像戴上面具似的,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经验教会你什么?」 「教会我,痛久了自然会麻木。」 无预警地车帘被掀开,殷宸出现,他朝她伸手,沈青没有拒绝,把自己的手伸出去。 殷痕舍不得握,他知道她手肿,他将她抱下马车,不顾旁人目光,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他想问:「你好吗?」 可是不必问,她不好,一点都不好,即使她假装自己很好。所以他没说话,只是抱着她,只是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中。 「对不起。」殷宸说。 她想回答没关系,但无法说出口,因为有关系的呀,很大的关系,那个「关系」让她全身都痛,尤其是胸口,尤其是那颗红通通的心脏,痛得她无能为力安抚他的情绪。 咬唇,使尽力气把眼泪憋回去,再用尽办法挤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她说:「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手臂一僵,他不想松开她,但礼部官员上前催请,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松手。 「走,我们回家。」殷宸说。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并不是拒绝他的提议,而是反对他的话,因为镇国公府再也不是她的家。 沈青跟着殷宸进府,杜玫随后下车,她看见穆颖辛站在国公府门口,眼里只看得见青青。 谁说她不是悲剧一员?一样的,她也得用尽力气才拉得起笑颜,不过她确实经验丰富,所以她表现得无懈可击。 轻移莲步走到穆颖辛身边,杜玫屈膝为礼。「爷。」 穆颖辛这才看见她。「辛苦你了。」 她摇头,心微苦微涩,她骗不了自己,没错,压垮骆驼的不是草,而是巨石,是一颗名为「不被爱」的巨石。「不辛苦,还有事要张罗,妾身先进去。」 「嗯。」 再次屈膝,杜玫走进镇国公府。 对沈青而言,整场婚礼像个嘲讽闹剧。 她笑脸迎人,接下每个贺客嘴里的恭喜,她不知道喜在哪里,却回赠一句句感激。 沈青的勉强和努力,玉华长公主全看在眼里,她舍不得媳妇,把她拉到一旁说:「这里交给管事,你回房休息。」 她笑着摇头。「没事的,我可以。」 第四十八章 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互望一眼,愁了双眉。 喜轿迎回来了,炮仗燃起,这回礼部和上次一样尽心,把婚礼办得热闹精致,锣鼓声一下下敲在她心头,她都不晓得自己的心脏可以挨上几下? 客人不少,全是给皇帝和镇国公府的面子,昨儿个宫里还特地赏下一只三尺长的红珊瑚,足见皇帝有多重视这门喜事。 也是,再过几天,粮草备足,镇国公就要率兵出征。 站在门口,看着殷宸踢喜轿,沈青没让笑容遗失,心里想着,原来他迎亲时是这副模样的呀,可惜自己当时盖着喜帕没看见。 这样的他很帅气、无比英挺,这样的男人谁都想嫁,是她运气好,抢得头香,只不过之后的好运气有人接手了。 殷宸抬眼,视线与沈青相接,她笑得客气而疏离,脸上不见半分妒意,他想上前对她说话,她却朝他点点头,转身应酬客人。 夜深人静,新人在喜房里安置下,沈青以为忙过一天,洗过澡就该累得无力心酸了,没想到躺在床上,依旧辗转难眠。 战况激烈吗?男孩今夜将要变成大人,她却提不起劲恭喜他。 嘴巴说不后悔,还是有几分后悔,为啥要坚持到及笄啊?为什么要把他的第一次让给别人?瞧,连滋味都没尝过就要下堂离异了,真不晓得谈这场恋爱要做什么?只图个心力交瘁吗? 不过,怎么能怨?是她把伤害自己的权利交到他手中,她便只能接受。 心闷得厉害,她坐起身,想起那年他们在屋顶过年夜。 没有月亮,只有满空星辰,密布星子的夜空里,世界变得很大,人却变得渺小,小到喜怒哀乐不重要,小到再大的事儿也变成芝麻粒子,怨恨离自己好远好远,安宁静逸就在身边。 他说:「以后心情不好,就看看星星吧!」 于是她下床,推开窗,她仰头看着天上银河,想象着自己的渺小。 真的,她努力了,努力不让自己伤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但……她的努力失去效果。 原本她觉得幸运,至少宅斗宫斗这种事与她无缘,没想到会遇到柳氏下毒。 然后她到了偌大的镇国公府,这里有宠爱她的丈夫,疼爱她的婆婆,她相信这个结果叫做否极泰来,之后再大的雨雪风霜,也会有个叫做殷宸的男人为自己挡着,她只要在他的羽翼下安逸即可。 谁晓得事情不是笨蛋想的那么简单,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世间事总是如此相似。 怎么办?痛呐,光是想象一个女人躺在他胸口,她就痛得无法忍受。 她的神经系统肯定比别人脆弱,,为什么所有女人都能忍受三妻四妾,到她身上就变得无法忍。 关上窗户,翻出书册,她逐字逐句地读着。 很可怜,命运竟然把她逼到绝地,让她只能靠念书来平定心情,学霸这两字在此刻变得分外悲戚。 天什么时候亮的?她不是太清楚,只觉得一抹剌目,张眼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牢里。 梳洗过,下人送来早膳,看着平日里喜欢的餐点,觉得索然无味。 「夫人,公主请你过去一趟。」 「好。」她提起精神,起身往外,只是脚步分外沉重。 她知道的,这是身体在对她提出建议,建议自己不要走出这扇门、这座院子,最好像乌龟那样,用厚厚的壳把自己裹起来,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但成人的世界并不容易,躲避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再深吸气,她逼迫自己走出安全区域。 天很蓝、空气很清新,没有pm2.5的侵扰,这样的环境很适合移民,只是啊……她对环境的要求比正常人来得高。 下意识加快脚步,她和殷宸都不喜欢有人跟在身后,所以夫人出门,身后没有大阵仗,但徐娇娘不同,她的陪嫁足足有六十几口,初来乍到,不晓得怎么安排,没事可干,主子出院子,身后便两两列队,跟了不少人。 但那么夸张的长尾巴,沈青没看见,她只看见徐娇娘手上挽着的男人。 又一次想要反驳殷宸的话,谁说会一切照旧? 分明不同了呀,至少站在他身边,享尽宠爱的女人,再不是沈青。 目光相对间,沈青想要避开,但徐娇娘不让,她拉着殷宸往沈青跟前走来,直到站定t,沈青才正式看清楚她。 徐娇娘长得不太漂亮,但也不算丑,画着浓浓的妆、穿着艳丽的衣裳,再丑的人热热烈烈打扮起来,三分姿容也会添上五分颜色,但让人无法忽略的是她眼角眉梢的傲气,上勾的丹凤眼,带着炫耀目光,对上沈青。 那是个备受娇宠的女子,也唯有顺心遂意,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女人,才能骄傲得如此光明正大。 未语先笑,眉眼含春,昨日她占尽风光,听说来吃喜酒的客人比娶沈青的时候多呢。 「这是……」徐娇娘才说出两个字,沉吟片刻,道:「先来后到,照理我该喊你一声姊姊的,可我比你痴长两岁,再加上我是平妻,并非妾婢,所以还是按年岁排行,我喊你一声青妹妹吧。」 这么急着想压她一头?沈青笑睨殷宸,不改变?看吧,早就讲过,无法实现的承诺千万别说,早晚会变成笑话的,果真…… 见沈青没反应,徐娇娘热情地用另一只手勾上她手臂,道:「待姊姊服侍好相公,得空便去寻青妹妹玩儿,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们姊妹俩得好好培养感情。」她依然不回应,只是持续挂着礼貌性的微笑。 见她一脸漠然,没有伤心、没有难受,甚至连发火都没有……徐娇娘心中起疑。不对啊,明明听说她是个妒妇,连皇帝跟前都敢造次,皇帝还为此让她入狱接受「管教」呀。 柳眉微蹙,沈青不生气比生气更讨人厌,好像没把她看在眼里似的,怎么,瞧不起对手?还是认为自己必胜无疑? 哼,也不想想自家爹爹是什么身分,沈家拿什么跟徐家相比?更别说如今开战在即,皇帝还得重用徐家人呢。 吞下怒火,徐娇娘笑得越发娇媚,她压低声音对沈青说:「妹妹服侍过爷,必定知道爷有多勇猛,姊姊今儿个差点下不了床呢,不知道妹妹那里有没有得用的膏药?」 这是炫耀文,炫耀两人的水乳交融,很粗糙、幼稚的手法,可偏偏还真的打中她的点。脸色微凛,沈青抽回手退开两步,道:「母亲有事找我,我先行一步。」 第四十九章 殷宸眉心凝重,口气却无比温柔,他对徐氏道:「娇娘,你先到前头等我,我说几句话马上过去。」 「好,别耽搁太久,皇后娘娘还在等我们进宫谢恩呢。」 「好。」 目送徐娇娘离开,殷宸伸手拉沈青,她一闪,将手臂收到背后。 她拒绝他的碰触?心微凉,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你在生气?」明知道她会生气,也明知道这是避免不掉的事情,可是……他把声音压低,用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道:「为她,不值得。」 沈青轻笑,为徐娇娘生气?当然不会,不过是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能惹恼她的,只有自己在乎的人。「你现在要和我讨论情绪问题吗?别,会浪费很多时间的。」 「甭把她的话听进去,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 这要求真是强人所难,她浅笑着,拒绝回答。 「我再过几日就要离京,你答应过要好好守护镇国公府,不能食言而肥。」 这是在逼出她的责任感呢,沈青垂眉,他确实很懂她。 「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放着、想着就好,千万别付诸行动,给我时间,我会证明从来都没有改变。」 沈青失笑,怎么会……他老是认为没变? 分明就变了呀,这个家不再是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她开始要选择避开哪些人、哪条路,她必须忍受幼稚而无理的挑衅,一个不再安心安全、一个失去幸福温暖的区域,于她而言,哪里还叫做家? 这样的地方要求她全心守护,是不是太过分了?「先进宫吧,有话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殷宸松口气,她愿意和自己谈?冷酷的五官融化。「好,等我从宫中回来再谈。」 他往前走去,停在不远处的徐娇娘往回跑,刻意娇嗔道:「我等得腿都酸了,爷得搀着桥娘。」说着身子靠上他,他的长臂伸过后背揽住她。 沈青来自二十一世纪,这种动作连暧昧都称不上,见多识广的她可以不在意的,但……还是上心了呢,还是吃醋了、酸了、疼了…… 怎么会这样?以为豁达了就无关痛痒,哪知道没那么容易…… 【第十一章 父兄冤死的真相】 玉华长公主又把自己关进佛堂了,皇帝明白,这是在对自己的抗议,她痛恨徐澈那道奏折,自然不乐意徐娇娘当媳妇。 然皇帝高兴的是,常嬷嬷回禀,徐娇娘眉眼含春,行动蹒跚,新婚夜应是折腾得厉害,而镇国公府里的眼线也说,声响闹过大半夜,想来这对新婚夫妻对彼此都挺满意。 阿宸性子耿直,再加上对沈青有几分感情,倘若对徐娇娘心有介蒂,必定不会进洞房,更别说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 由此可见,阿宸对徐家确实没有多余想法。 对徐家没想法,那么对他这个皇帝舅舅肯定更没有怀疑,既然如此,让他出去打仗,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只不过,这对母子肯定又要闹起来了。 虽是委屈了玉华,不过沈青还在,有她安慰,事情不会太严重。 听着老七和阿宸对大齐战事的看法,皇帝满意地顺顺胡子,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虽然阿宸对军事没有太大涉猎,但有老七带着,他举一反三、挺有几分本事。 而老七这回出去,若是立下大功,回京就可以封王了。 可惜啊,他一直希望老七接位的,谁晓得他没有这心思,只一心想拱太子上位,也好,太子仁德,对老七也是手足相亲,日后他的富贵荣华少不了。 「户部那里递折子上来,说是还得十来天,粮草才能备齐,趁这几天,你们几个好好歇歇,接下来的日子,可没那么轻松。」 「是。」殷宸、陆学睿、穆颖辛齐声应和。 「阿睿,你也别像只猴子似的,成天在外头野,后天就要成亲,成了亲就是大人啦。」 「是,皇舅舅。」 「你娘对朕挑的媳妇可满意?」 「听说是只母老虎,我娘可乐坏了,说是以后可以好好管着我,这个不行,我是个男子汉呐,她要是不听我的话,皇舅舅可不可以把她关进牢里,好好反省。」他噘嘴,对这个老婆没有半点好感。 「什么母老虎?那可是你的妻子,四处坏她名誉,对你有啥好处。」 「可……我就喜欢温柔的。」 「自己的妻子自己调教。都下去吧!」皇帝挥挥手,三人拱手退出殿里。 三人一出宫殿,穆颖辛问:「青青还好吗?」 「好得了才怪,那头倔驴子!」陆学睿没好气说,想到青青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还说什么天才,没用的家伙。 殷宸苦笑。「要去看看她吗?」 穆颖辛摇头。「看来你拿她没辙。」 「她恨我。」 「别理她,女人最爱把爱啊、恨啊的挂在嘴巴,哪有那么多事儿,随她去闹,疯过就好。」陆学睿道。 「她没疯没闹,她正常得好像家里没有多了一个徐娇娘。」 「不会吧,青青脾气有那么好?」陆学睿说完,突然想起她在狱中时的乖巧,一阵寒意直往后背上钻。 「那不叫好,而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殷宸接话。 「走吧,我们去看看她。」穆颖辛道。 「我还得等徐娇娘一起回去。」 陆学睿轻嗤一声。「你对她可真好。」 青青都没成天挂在他身上呢,他的身子居然被徐娇娘给挂了,就没见过那么不矜持的女子,也不知道徐家是什么家教,好端端的怎么养出一个青楼女子。 「眼线密布,阿宸能不对她好?」穆颖辛手肘撞陆学睿一下,对殷宸道。「你等她吧,我先回去接杜玫,现在她更能同青青说上话。」 「好。」 沈青在小佛堂外理事,收起账册,对管事吩咐几句后,她将账册收回木箱里,这些东西,她始终没有带回屋里过。 静娴姑姑说:「夫人不必这样,公主把殷府产业和中馈交给你,代表全心信任,你不必非在老奴眼皮子底下理事。」 「有姑姑在旁提点,我也能安心些,事情处理好了,我先回去。」 她刚起身,静娴姑姑便握上她的手,道:「别为徐娇娘对公主心生芥蒂,也别对国公爷失望。」 她微笑答,「不会的。」 静娴姑姑望着她,从狱中回来后,她变了,变得沉稳安静,变得没有多余情绪,这样的改变让人不安。「要不要进去,和公主说说话?」 第五十章 「公主在礼佛,怕是会打扰了,下午过来请安的时候再说吧!」 正在拨动佛珠的手指微顿,玉华长公主愁眉。 公主?不再喊娘?果然还是心生芥蒂了,可……能怨她吗?皇帝的一意孤行向来伤人。「好吧,下午老奴熬百合粥,等夫人过来一起用。」 「好的。」沈青点头,走出小厅,直到右脚跨上青砖小路,才长长吐气,是闷呐,理智和感情一再抗争。 她很清楚殷宸出征代表着什么,代表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走到徐澈面前,天高皇帝远,他可以肆无忌惮、手段用尽,挖出当年父兄战败的真相,终于可以为殷家男儿洗刷污辱与冤屈。 这件事对婆婆、对殷家有多重要,她不该也不能阻止,不该更不能怨恨。 但……就是无法啊……她眼里容不下沙子,她自私善妒,她无法和一个与旁人水乳交融、战况激烈的男人携手一世。 「青青。」陆学睿声音传来,几个飞掠,他奔到她跟前,把一个大包袱往她胸前一塞。 「什么东西?」 「人参、鹿茸、灵芝……全是珍贵药材,我命令你,在我们离京之前,胖回原样儿。」说着,掐起她的脸颊。「你看看、你看看,只剩下一层皮,本来就长得不怎样,现在更丑了。」 「关你什么事?」 「要是你出门吓坏小孩子,那些可是大穆未来的栋梁啊,一个都不能少。」 「青青。」杜玫跟在穆颖辛身边走来。 「阿玫。」她向她伸手,两手交握,杜玫与她并肩。 只是她的笑容在看见殷宸身边的徐娇娘时,凝结。 她对穆颖辛道:「把皇子妃借我,行不?」 「行,可你得摆出主人态度。」穆颖辛笑着回答。 「你想要什么态度?」 「都午时了,不问问客人饿不饿?」 「真能耐,专挑着饭点过来,也不管人家方不方便。」 「喂,我们什么交情?不方便也得方便,快命人送上午膳。」 殷宸对徐娇娘道:「你先回屋里,我陪陪朋友。」 「为什么青妹妹可以作陪,我却不能上桌?爷……」她往他身上贴着撒娇。 「一起来吧,别嫌弃就好。」沈青对着徐娇娘和殷宸客气一笑,好像陆学睿、穆颖辛、杜玫不是客人,这对新婚夫妻才是外客。 餐桌上,众人说说笑笑,气氛比想象中好,只要徐娇娘别偶尔插上一句让人想跳楼的话,不要做出让人侧目的动作,整体状况算不错。 只是这要求对徐娇娘而言,似乎太困难。 「爷,你尝尝我剥的螺。」 徐娇娘拿筷子把虾夹到殷宸嘴边,这动作让陆学睿反胃,当众晒恩爱?这里真是镇国公府,不是哪家窑子妓户?而这位真的是徐家闺女,不是青楼妓子? 殷宸沉了脸,道:「放着,我待会儿吃。」 「好啊,爷得多吃点,把身子养好,上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爹每次回京,我娘都给他熬补汤呢。」 穆颖辛看出殷宸有强烈的杀人欲望,不过他却说:「瞧瞧,徐氏多会伺候人,青青,你可得好好学学,免得喧宾夺主,忘了谁才是正室。」 「七爷这话可说得不对,皇上赐婚平妻,平妻与正室是一样的,我与妹妹都是伺候爷的人,哪来什么喧宾夺主。」徐娇娘一笑,又把手中那盘鱼肉往殷宸手边推,道:「这鱼我挑好剌,爷可以吃了。」 杜玫皱眉,低声问青青,「她这是在做什么?」 「占地盘。」 「占地盘?」 「听过小狗尿尿吗?同样的行为。」 杜玫掩唇轻笑。「你不在乎?」 「在乎。」不止在乎,还心痛得紧,只……心痛是她的事,何必非要让所有人看清? 「学学?」 「如果那块地盘得这样伺候,我认了,割地赔款。」 穆颖辛也不晓得在剌激谁,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进沈青碗里。「你也多吃些,竞争这种事,需要体力。」 鱼肉里没有剌,那剌全扎在杜玫心里了,当着她的面,如此肆无忌惮,穆颖辛啊……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心。 也是,她本来就比青青惨,喜欢这件事,始终与她无关。 筷子停在半空中,笑容微顿,心受伤,但她是个完美女人,她夹来一只虾,剥好壳往沈青碗里放,说:「没错,能吃就多吃些,别亏了心,还亏了胃。」 桌子下,沈青握住杜玫的手,两人相视,微哂,她没来得及开口,徐娇娘先一步抢话。 她笑道:「七皇子妃可真贤良,自家相公对别的女人那么好,不嫉妒,反而还跟着照顾,真是不简单。」 杜玫没发怒,反道:「不怪你,你自然不了解,阿宸、阿睿、青青、相公和我,我们是一家人,谁对谁都不仅仅是殷勤,还特别在意、特别关心,别说相公给青青夹菜,便是他给青青剥虾、喂饭,把家里的好东西全送过来,也没有妒嫉的道理。」 言下之意,在座人士,就徐娇娘不在「一家人」范围内。 说完,她夹一筷子肉片到殷宸碗里,再夹一筷子鸡肉到陆学睿碗里,夹完又道:「青青,你家厨子这道醋溜鱼片做得不地道,下回到表嫂家,表嫂让你表哥去钓鱼,亲手给你做。」 沈青失笑,桌子下的手握得更紧。「何必与她争这闲气。」 然杜玫的表现让穆颖辛一怔,始终觉得她没脾气,没想到……灼灼目光落在妻子身上,他对她,是不是太不了解? 「总不能永远让小人得志,未免太没天理。」杜玫在她耳畔说。 「天不理,我们自己来理,何必事事求天?」 「也是。」 「表嫂,青青,你们两个别一直咬耳朵呀,有什么好听的,说出来大家听听啊。」陆学睿嚷嚷。 沈青扬眉。「我在问表嫂,这世上有没有后悔药?」 殷宸咬牙。没有的,即使有后悔药,他也不允许自己吞下去,因为这件必行之事,是他前辈子的后悔。 「哪有这种东西。」陆学睿一句话否决。 沈青与杜玫相对望。 杜玫接话。「有的,丢掉心爱的东西,错过喜欢的人,就算再哭再后悔,失去便再也不会回来。」 「是啊,所以我说没有后悔药的嘛。」陆学睿道。 第五十一章 殷宸接话:「有的,哭过恨过之后,定下心来好好想想,也许不要过度执着、不要过分坚持,就会发现,其实心爱的东西,喜欢的人都还在原来的地方,不曾改变。」 沈青和杜玫同时转眼,沈青摇头。到底是谁固执啊,分明是他,已经改变的事,已经丢失的东西,他非要坚持不变,难道同样的话一说再说,说服了自己,便能说服全世界? 沈青摇头。「不,应该说,在遗憾过后,放手眼前哀怨,挺直背脊继续往前,当下一次遇到值得珍惜的,就不会重蹈覆辙,对未来的珍惜,就是对过去的补偿。」 青青要他放手,她想去追寻下一场奇迹?不!他不给她这个机会,他不允许她放弃,不允许她寻求下一场奇迹。 还以为经历过最伤心的部分,接下来的再也伤不了她,没想到还是痛得厉害,一阵阵地,像有人不断从上面投下巨石,重力加速度,让她的心反复被砸碎、捶烂。 不过杜玫说的对,当心脏长茧,当它习惯疼痛磨炼,疼痛就再也无法威胁自己。 燃起烛火,既然无法入睡,就起床读书,读书总能让她心平气和。 门被打开,沈青抬眼,对上殷宸的视线。 她又在读书?她说过,自己是个怪物,读书会让她心情平静。 她的心纷乱不定吗?她正在想办法离开自己吗?她读书,却让他的心也跟着纷乱不平了。 硕大身躯向她走近,带着任何人见着都会下意识避开的气势,但她没有退开,一双美目定定看着他。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停止你的计划。」 沈青苦笑,他从来都了解她,她不回答,但脸上的执勘给了答案。 「你必须学会相信我。」 「那么你得先做出让人相信的动作。」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沈青浑然不知,他却一清二楚,那是打不得、碰不得,还得配合着演戏的眼线。 咬紧牙根,他说:「我绝不会让你离开。」说着勾起她的下巴,封上她的嘴唇。 他的动作粗暴,让她无法退却,做什么啊,要霸王硬上弓吗?她气急败坏,不断捶打他的背,但他皮粗肉厚,她的动作阻挠不了他。 他吻着她的唇、在她唇间辗转流连,他不断向她索取,可是她再也不愿意付出,他不是她全心托付的男人…… 「放开我!」 「我不!」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往床铺。 「你要做什么?」 他没回答,却用行动给了她答案。 他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放在床上,她没来得及翻身下床,他的身体已压了下来。 他吻着她的唇,撕去她的衣裳,迫不及待想将她变成自己的。 发觉他的意图,她想尽办法推开他,只是两人的力气相差太大,沈青咬牙道:「放开我。」 「离你及笄没几日了。」他不等,因为心太慌,因为失去的恐惧时刻威胁。 「你已经毁了承诺,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句句说着对不起,细碎的吻却不断落下,粗砺掌心抚过她的身驱,他企图用温柔改变她的心意,企图让她忘记怨恨自己。 但她是何等执拗的女子,一点点的温柔改变不了她追求专一的意志,她提醒自己不能深 陷,提醒自己不能成为第二个母亲,她很清楚抑郁而终的过程,她害怕重复那样的过程。 湿润的唇滑过颈项,让她泛起一股颤栗,她的身子不由自主想向他靠近。 敏锐的殷宸发觉了,动作更为轻柔,声音更温暖,他道:「相信我,我知道你的恐惧,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我绝不会让你落入那样的境地,相信我,我有足够的力量护住你。」 屋里的动静让屋外的人悄悄离去,殷宸听见了,但他停不下来。 他轻吻她的身体,绵密的吻和保证不断落下,他试图用爱融化她,今夜,他想成为她的男人。 轻轻地,他分开她的双腿。 然这个动作让她心中一凛,猛地推开他。「停止!殷宸,不要让我恨你。」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离开。」说着,粗暴了动作,他将她的双手控制在头顶上,试图再次分开她的腿。 「你以为我会因为这种事就离不开你?殷宸,你太小看我,我不会,我只会一辈子恨你、怨你,一辈子不原谅你!」 沈青身子不断挣扎扭动,她用头去撞他的胸口,她嘶咬他的手臂,她疯狂至极,暴怒的模样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他想起那个拿着斧头想砍倒梅树的女孩,想起她眼底冰冷的恨意,倏地,他的手松开,一辈子多长啊,可她轻轻松松就能说出口,此时此刻,他看见她眼底明明白白的恐惧与怨恨。 他后悔不已,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见他怔忡,沈青急忙从他身子底下翻出,拉起棉被裹住自己,她缩在床角,带着警戒的表情像只小兽。 她的目光让他受伤了、心疼了,她怕他……她竟然害怕自己?他做了什么啊! 「不要怕我。」 他刚伸出手,就见她头一偏,将身子缩得更紧。 她的直觉动作像把刀,剜了他的心。 「青青,对不起,我只是……」 「你要我信任你,却做出让我无法信任的选择,你要我别害怕,却做出让我害怕的举动,你可以讲出一百个理由,但任凭你再舌粲莲花,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她咬着牙,试图停止颤抖不止的身体。 她的模样重击他的心,看着她,殷宸握紧拳头,他无能为力了,难道他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越走越远? 她的恐惧染上他,不安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 国公府上下都晓得国公爷有多喜欢新夫人,眼看就要出征,国公爷每个晚上都歇在新夫人屋里。 而夫人……没有发脾气,日子像往常般过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颧骨耸起、眼窝深陷,手背隐隐浮现青筋,她以肉眼看得出来的速度消瘦。 天知道她有多煎熬,明知殷宸身不由己,明知所有的事只是演戏,也明知道这样的欢爱没有太多感情成分,心依旧绞痛不已。 她心眼小?没错,她不否认。 徐娇娘贴在殷宸身上时,她就会犯病,犯一种名为心绞痛的病。看两人手牵手,她恨不得把两条手臂砍成三五截,看他们有说有笑进新房,她恨不得放火把屋子烧了。 第五十二章 多少次的月黑风高夜,杀人的念头在心头烧窜,她一天比一天更害怕,怕哪天忍不住,自己真的会犯下这种蠢事,她害怕这样的自己,害怕越来越面目可憎的沈青。 她不想变成这样的人,可是和徐娇娘同在一个屋檐下,日日见着,她将会慢慢改变,嫉妒丛生、怨怼日起,直到谋杀所有她对殷宸的感情。 是徐娇娘的错? 不,她不是坏人,徐娇娘不过是个被娇宠惯了的女子,行事随心恣意罢了。 重点是,就算事情追查到底,查出徐澈是殷家的仇人又如何?这种事不该父债子还,徐娇娘不该为此承担。 况且她嫁进殷府,已经成为殷家人,古代女子生存不易,她做不到,殷宸怕也办不到在事后将徐娇娘逐出镇国公府。 再者连日来的宠爱无边,说不定她腹中已有殷家子嗣,古人多么看重子嗣啊,换言之,不管徐娇娘进府的理由原因为何,她已经注定是殷宸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女人。 这对古代男人来说不算个事儿,杜玫再好也得忍受穆颖辛一屋子妻妾,并且日后数目还会继续增长,连陆学睿那样对女色不上心的男子,正妻才刚入门便已经发下狂语,待功成名就要娶进无数温柔妾,好气死他的老虎婆娘。 所以是她奢求了。 她不会是殷宸的唯一,徐娇娘也不会是唯一了,此去一战功成,除去殷家多年沉癎,他将浴火重生,他的生命将会开启新境界,到时千娇百艳、美女常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不想用几十年的生命,和一群女人对峙、分宠、耍心机,不想把所有的力气拿来与人争一亩三分地,即便镇国公府是块沃田,她也不愿意。 殷宸离开镇国公府那天,他在凌晨时分进了沈青的房间,发现她没睡,她靠坐在床沿,手里拿着本书,怔怔地看着床边的画。 画里是一对夫妻,他们的画工都不怎样,但两人齐心合力,东一笔、西一笔,才把画作完成。 画完,还得在人物头顶上标注沈青、殷宸,才晓得画的是谁。 她说:「重点不是结果,而是过程,画画时你开心、我快乐,这才重要。」 他同意,但看重过程的她,他却给了一个不好的过程,所以她连结果都不想要了? 她的不要,让他很担心。 直到暖暖的掌心贴上手背,她才发现殷宸进来。 最近恍神得厉害,天晓得要把沉稳平静演到彻底有多困难。 四目相对,他说:「青青,我要走了。」 「是。」 「皇上那边……你要帮我护着镇国公府,也护好自己。」 「皇上那边不会有问题,徐娇娘已经顺着他的意思嫁进镇国公府。」 再加上他这些天「表现良好」,府里眼线肯定早就把三人的互动报进宫里,他对徐娇娘的宠爱,会让皇帝吃下一颗定心丸。 「你不必在乎她。」 「我不会让自己在乎她。」 「等我回来,一切都会不同。」 她一顿,微哂,是啊,会大不相同,他将脱胎换骨、意气风发,对于此去之后的事,她连想象都不必,就认定他必定胜利,这是她对他的信心。 只是蜕变后的他,她没有把握自己要得起。 「我们好久没有说说话了。」沈青说。 「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是我不给你机会开口。」沈青公平道。 「我也有错。」他应该软磨硬泡,不该为了不让她在皇帝跟前扎眼选择缄默,那回的牢狱之灾让他感到害怕,害怕皇帝针对她,届时他不在,穆颖辛、陆学睿都不在,还有谁能帮她? 他甚至刻意待徐娇娘万般好,刻意让她煎熬,好让皇帝放下戒心。 无关理由,他对她,到底是残忍了。 摇头,沈青明白时间不多,不想在对错这个话题上绕圈圈。 殷宸也清楚时间紧迫,道:「我承认自己做错很多事,但我发誓我一定会弥补,一定会教你心平,所以……给我时间,等等我好吗?」 很多话不必出口,他们心意相通,他知道青青将要做什么,她清楚殷宸在害怕什么,但即使是这样的默契,也无法阻止她向前的动力,她对他的信心已经荡然无存。 今日他会为家仇放弃她,明日呢,也许会有更多更好的借口。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吗?」沈青问。 他没应话。 「真正的喜欢,就是想要跟他在一块儿,要舒服自然,要愉快惬意,要时时盼着想着,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过下去就好,不必相互消耗、不必相互亏欠,也不需要轰轰烈烈、撕心裂肺。阿宸,现在的生活我不舒服、不惬意,我不喜欢了。」 「你恨我。」 她的一大篇话,竟换到他这个结论?「我不怪你。」 「违心之论。」 「为父兄追查真相,你没错,忠君爱国,你没错,你没做错事,我连怪你的理由都找不到。」 「岳父为子嗣纳妾也没错,你却恨上他一辈子。」 「这就是重点了,所以错的不是你们,是我。」 「知错便改了吧,换一个角度、换一个方式想,你会发现情况截然不同。」 他的提议很实际,只是很抱歉,她无法接纳。 微微笑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册。「不知它对你有没有帮助,你收着吧。」 里头写着所有她想得到的对敌诡计,一本新版的厚黑学、对敌八十策。 殷宸明白,她在转移话题,她不愿意知错能改,不愿意给出承诺,所以……她打算一意孤行。 冲动了,他抱她入怀,这次她没有乖乖窝进去,她用力想推开他,却无法敌过他的力气。 「放开我。」 「我不放手!」 「你身上有别的女人味道,我受不了。」 对,有再多的理由,用再完美的理论作包装,掩饰的不过是她的偏狭妒嫉,她就是无法忍受他身上的女人味。 他不放,他的力气昭告了他的恐惧。 她心疼,却无法勉强自己。 所以谁说的,谁说爱情很单纯,不,爱情从来都不简单,它脆弱,它禁不起风雨,晨起的阳光初升,它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所以……很抱歉……泪水悄悄滑落…… 离京一个月,首场告捷的战争传进京城,龙心大悦,赏赐一件件送进七皇子府、靖王府、镇国公府和徐府。 第五十三章 沈青正在花厅理事,玉华长公主为此从小佛堂里走出,她打开箱子,冷眼看着里头的东西。 「青青,你喜欢吗?」 她连看都没看,回答,「拿这些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满意地对视一眼。「是啊,以前殷家的赏赐更多,常常得增辟库房,才能把赏赐摆进去,所有人都说镇国公府富得流油,殊不知我宁愿倾尽所有,换回人健在、一家和乐。」 沈青点头。「没有任何赏赐比人命更值钱。」 「你说的对,如果时间能够倒转,我不要夫婿成为英雄,我只想与他平安到老、相偕相守。青青……」玉华长公主语重心长地喊她,沈青抬头,对上她慈蔼的目光。「永远不要做让自己遗憾的事。」 婆媳相望,说不出口的话在眉目间传递。 这时,一个不识相的声音传来。 「婆婆可真偏心,与青妹妹感情这么好,却老是躲着我。」徐娇娘一开口就是挑衅。看见她,玉华长公主轻声道:「静娴,扶我进去。」 「是。」静娴姑姑上前。 徐娇娘不满,扬声道:「婆婆就这么不待见媳妇?」 玉华长公主连应声都懒,起身就要往小佛堂走去。 徐娇娘不懂得适可而止,抢身挡在前头。「就算婆婆不喜欢媳妇,可今天皇上大赏徐家和镇国公府,功劳是咱们两家人立下的,怎么也得办一场宴席,让所有人看看皇上的赏赐,也教京城百姓们明白,他们能够安居乐业是托了谁的福。」 玉华长公主冷笑。「眼皮子浅的东西,不过是一场胜仗就值得大肆宣扬,果然,没有底蕴的家族,只能养出这种女儿。」丢下话,她对沈青说:「把东西造册入库后进佛堂来,帮娘抄一卷经文。」 「是。」沈青应声。 玉华长公主伸手,沈青上前搀扶,与静娴姑姑一左一右将她扶进小佛堂。 徐娇娘气得咬牙切齿,眼看左右无人,以宽袖作为掩护,悄悄地往沈青的杯子里加入些许东西。 待沈青回来,看见徐娇娘对着满桌子赏赐东摸摸、西摸摸,她问道:「这么好的东西不用,摆在库房里多可惜,我能带几样回屋里吗?」 「你想要哪几样,让下人去跟静娴姑姑传话,娘允了,我自会命人把东西送过去。」沈青不疾不徐回答。 「哼,小气。」说着,徐娇娘一扭头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沈青失笑,徐家本是小门小户,之后因为带援军阻战,徐澈才得到重用,可即便如此,大穆也丢失两座城池,割地赔款,面子尽失。 武官家庭长大的女孩,自然不会太重视规矩,更别说读书习字,培养气度,玉华长公主自然是看不上的,皇帝点这场乱点鸳鸯谱,委屈太多人。 拿起笔,沈青将对过的礼单一一誊抄后,命管事把东西收进库房里,她端起茶水,正准备喝时,水月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手一抄将茶盏带走。 「夫人,茶凉了,我去换上一盏热的。」 沈青困惑,茶水……并不凉啊,何况水月不是待在院子里,怎么突然出现了? 园丁将几盆初绽的鲜花摆在窗下,不知名的花香气袭人,沾满甜香的空气从窗口漫入,花朵又大又艳,能掐得出血似的。 没多久,香味熏染了沈青一身,只是人在鲍鱼之肆,久闻而不觉其良,沈厚闻久了便也没注意。 「夫人,爷写信回来。」水月拿着信往屋里跑。 这封信整整比皇帝的赏赐晚了大半个月,很厚的一迭,她打开信,细细读过,读着读着便心跳加速。 信中写到,他们一到边关,二话不说便将徐澈一派人马通通关押起来、夺走虎符,在穆颖辛尽展皇子威风后接管军队。 原以为会是困难的事,没想到边关将领早就对徐澈大为不满,就算没有齐磊带兵压境,也有人在暗中酝酿造反,好让千里外的朝廷知道,他们受了多少不公待遇。 也是因为官兵有二心,才让齐军在短短几天内攻破池州。 殷宸等人迅速重编军队,拟定战术,在齐磊猝不及防间将池州夺回。 然为了不教皇帝心生怀疑,回报朝廷的捷报中他们仍然把徐澈的姓名加在当中。 徐澈的同伙张霖、赵进等人,蛇鼠一窝、尸位素餐,全是没骨气没本事、只会巴结奉承之人,刑具一上,当年殷家军被灭的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 那年徐澈只是皇帝身边的侍卫,他擅长察言观色,小意巴结,颇受皇帝所喜,他窥得帝心,知皇上忌惮殷家,一句功高震主令皇帝心生不安。 机缘巧合之下徐澈结识齐磊,两人暗中交换条件,以两座城池交换殷家众男儿的性命。 殷正堂身边有一名副将名唤雷峻,他是徐澈姻亲,两个积极想往上爬的武官一拍即合,雷峻成了细作,将军情透露给齐磊,助他夺下城池,而齐磊将盖着齐国虎符的密信交予雷峻,由他呈到皇帝跟前。 看到密信,皇上心中不是没有疑问,只是忌惮镇国公在前、丢失两座城池在后,便草率下令,让徐澈带领大军驻扎杞县,直到殷家全军覆没,证实殷正堂通敌实为空穴来风,才下令援军进入池州。 在徐澈和齐磊的约定下,齐磊退兵,将池州还给大穆,这一笔功劳自然落在徐澈头上,从此他取代镇国公,驻守边关。 徐澈接到派令后,第一件事就是杀雷峻,消灭证据。 事已至此,皇帝再蠢也晓得自己被人欺骗,他想抓雷峻审问,可徐澈上报雷峻战死沙场。 死无对证,皇帝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说。 皇帝心虚,却不愿面对自己的错误,而徐澈送回来的战报上,一句「镇国公误判军情、行事鲁莽」,解释了所有的事,也解决皇帝的困扰,从此皇帝将徐澈当成心腹,对他深信不疑。 而朝堂臣官哪个不是历练千年的狐狸?皇帝对徐澈的态度摆明已舍弃镇国公府,从此朝堂再无人敢再提及殷正堂。 更有那擅长溜须拍马的在朝堂上阿谀不断,道:「镇国公误断军情,致十万大军尽没,皇上不但未追究还让其子继承爵位,实为仁慈宽厚。」 也有人在外散播此事,把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打成过街老鼠,只为隐藏皇帝的过错。 第五十四章 殷宸轻易便将此事查清,倘若皇帝愿意,陈年旧事要水落石出并不困难,但皇帝不但不动作,反而处处掩饰,甚至提防镇国公府、疑心殷宸,这说明皇帝隐约猜出徐澈有问题。 明知道的事,却因为骄傲固执、不肯认错,因为想在青史上留下英名,打死不肯为殷家翻案,他确实对不起妹妹,对不起昔日好友! 信末,殷宸告诉沈青,他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在齐国境内散播谣言,说齐磊与大穆合作,欲借由战争掌握兵权,待兵权到手便杀兄弟、夺皇位。 殷宸斩钉截铁道:「我欲取齐地,祭父兄在天之灵。」 他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沈青相信齐国灭亡之日不远。 沈青把信折好,这信必须给玉华长公主过目。 她起身往屋外走去,水月跟上,她道:「我自己去就行。」 走下台阶,沈青一心想着信中所言,没有注意到树丛里钻出十几条细长的红色小蛇,它们像受到什么吸引似的,在草地上迅速蜿蜒爬行,正朝她的方向前进。 这时候,数根银针从高处往下射,将小红蛇一一钉死在地上。 银针闪过,光芒剌眼,她不明所以地抬头四下张望……没人?眉眼下垂,深吸气,她耸耸肩继续朝前走。 水月从屋里走出,一名男子在地上拔针收蛇,她上前,问:「这是啥?」 他指指正屋窗下那几盆花。「不知道,那花的香气引来的,待会儿让阿土看看。」也许他又要惊叹是好东西了! 上回水月换下来的茶水,里头有黄陵散,阿土说是好东西,晒干留用。 夫人新换的皂角,他说里头有好东西,悄悄换掉,连夫人屋里的灯油也加入不少好东西…… 最近徐娇娘那里的「好东西」,一样接着一样往外送,不知道爷回来,会不会把这些好东西全用回去她身上。 「花是谁送来的?」水月问。 「园丁,过去从来不见异样,这次……去查了。」 「爷的信送了没?」 十天一信,爷要他们把夫人的一举一动详细录下,他们写得巨细靡遗,除了夫人到七皇子府拜访时之外,那里不是自家门庭,很难做到爷要求的「让夫人神不知、鬼不觉」。 「你再去屋里查查有没有好东西。」水月点头叹气。 她真是不懂了,徐家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怎就有这么多「好东西」? 【第十二章 徐娇娘作妖】 玉华长公主一脸复杂地看着徐娇娘。 徐娇娘满脸喜气,见沈青进屋,柳眉下意识微蹙,她怎还能像无事人一般,都这么久了,就算没病,也得面黄体弱呀。 勾唇,徐娇娘笑得很欠扁,她骄傲的模样更欠扁,但沈青没有扁她的冲动,因为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青妹妹来了,恰好,那就不必再派人通知你。」 「有事?」 「有啊,大喜事呢!」 皇帝又赏赐徐家了?沈青失笑,徐家很快就要大难临头。 徐娇娘接话。「最近我老觉得头晕目眩,还以为生病呢,没想到大夫说我有喜了,这可真好,婆婆很急着抱孙子呢。」 脸色一凛,沈青表情微僵,是这样啊……不难过、不受伤,早就猜到的呀。 见她如此,徐娇娘更得意了,她微低头,做出一脸娇羞。「我本就有预感,那些天……爷很努力呢,青妹妹别担心,等爷打胜仗回来,你也有机会怀上的。」 多么粗浅幼稚的手法啊,可偏偏每次她都被这种手法给剌伤,真是无语。 身为执掌中馈的主母,她应该说声恭喜的,或者命人好生照料,再讲几句类似「需要什么尽管说」的虚伪话。 但她讲不出口,豁达大肚的那种戏码她演不来,确实太糟糕,她这种人比起宅斗文更适合鱼儿力争上游、跃龙门的传奇故事。 心头酸得厉害,苦涩在胸口泛滥,说过几千次放下的,可……放下难,心宽更难。是因为她还未跳出去,还在痛苦中流连忘返? 她问杜玫,「失去一个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她回答,「心热过一阵,凉了,那人来过一阵,走了,总是用回想过去来安慰自己,却明白,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当初。」 「这样的感觉,很难受对吧?」她故作无知地问着,可她的心早在十八层地狱翻腾过数回。 杜玫说:「其实最痛苦的不是明白已经失去时的汹涌难受,而是在你以为心已经修补好时,却仍会猝不及防想起时的哀伤。」 她连失去时的汹涌难受都承接不来,如何接受猝不及防想起时的哀伤?女人真是不聪明,轻易便爱上一个微笑,日后却不知道要花多少眼泪才能忘得掉。 忽略徐娇娘脸上的喜悦,她把视线转向玉华长公主。「公主,我有要事禀告。」 玉华长公主看着徐娇娘的挑衅,胸口发紧。她怎么就怀上了?这下子徐家女非得成为殷家人,老天爷做的什么鬼安排! 玉华长公主对徐娇娘道:「你回去吧,需要什么让人到我这里来取。」 「豆。豆-小,说.提\供。」 徐娇娘开怀一笑,婆婆从没这般和颜悦色同她说过话呢,这就是母凭子贵啊,往后镇国公府里,只有她横着走的分儿,至于沈青?哪边凉快哪边去。 还没显怀呢,徐娇娘却两手托着腰,让婢女小心翼翼扶着,慢慢往外走。 待人离开,沈青把门关起,将殷宸的信呈到玉华长公主跟前。 玉华长公主读着,泪流满面,再三看过后,她颤巍巍地把信拿给静娴姑姑。 「你也来看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玉华长公主啜泣不止,虽说早就猜到,一旦看到事实真相呈到跟前,仍旧遏制不住伤心。 静娴姑姑合掌朝天。「感激老天,谢谢国公爷,若不是国公爷,殷家的冤枉永远都洗不清。」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老天不会坐看殷家受委屈。」 「一定是老国公爷在天之灵庇佑,才能让殷家冤情大白天下。」 沈青静静在一旁陪着,直到她们停下眼泪,方才开口。「公主,我想把管家的事交还给静娴姑姑。」 第五十五章 「为什么?你别在意徐娇娘腹中的孩子,将来可以继承殷家的,只有你的孩子,他们母子不会……」 「不是的。」沈青阻止玉华长公主往下说。「我不是因为徐氏而闹情绪,我想全心写作,认真写出一部震天撼地的小说——《殷家军》。光是平反镇国公府的冤枉不够,我要大穆全国百姓都明白,殷家给百姓带来什么,朝廷欠了殷家什么!」 她的话让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眼睛发出光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管家的事交给静娴姑姑,您也不能闲着,我想请您告诉我更多和殷家军有关的故事,有足够的资料,我才能写出更丰富、更撼动人心的故事。」 沈青很有说服人的本事,几句话,说得玉华长公主蠢蠢欲动。 「对,夫人说得极是,就该如此,我们要用这部书,告慰老国公爷和少爷们的在天之灵。」静娴姑姑道。 「好,就这么办,我们再打一次团体战!」 隐卫的来信中巨细靡遗地写着府中大小事,看着徐娇娘的种种手段,殷宸冷笑不止,他不担心,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隐卫对那些技俩还看不在眼里,只是青青……她会害怕、会担心,会认为自己将和母亲娘走上同样的结局? 他清楚沈青心底的结。 那个结,他无力解开,他曾经打算用很多的爱和安全把它融解,谁晓得旧结未解,又添上新结。 穆颖辛进入营账,大剌剌地拿起桌上的信读过,越读眉心越拧,这个徐娇娘果真不省心。 拉过椅子,他坐到殷宸对面,道:「别播心,有杜玫开解,她会想开的。」 信里提到两人经常碰面,多数时候是沈青往七皇子府去。 这是正确选择,至少在皇子府里说话可以随心欲说,不怕那些眼线传出去。 只是进入七皇子府,隐卫无法潜入探听,不过水月说,每回从皇子府回来,沈青心情都会愉快不少。 「想开吗?」殷宸不认为。青青聪明谨慎,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会出手。 「不信青青?那你也该相信杜玫,她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子,循规蹈矩,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有她在青青身边劝解,她会懂事的。」 穆颖辛对杜玫深具信心,前世经验告诉他,她是个完美妻子,有她掌理后院,他可以一辈子顺心遂意。 殷宸摇摇头,也许该让阿睿给青青写封信,那家伙的信能让青青开心。 水月说,青青常把画着乌龟的信来回读了好几遍,然后给水月解释信中大意。 不过那家伙只忙着给青青写信,离京至今,竟没给自己媳妇写上一封信,如果让林氏知道,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看一眼穆颖辛,再想想陆学睿,他是三人当中最幸运的,他能够得到青青,与她共结连理,他只盼着这份幸运能一路延续。 「阿睿呢?」 「在审徐澈。」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当年的事啊……再写几封厚信吧,把经过详细说给青青听。 「他说要审出不该知道的。」 不该知道的?与皇帝有关的部分吗?他是无知无畏,还是胆子太肥?皇家颜面怎么可以随意损伤,连承担家仇的他都不敢将遮羞布一把掀开,只打算用徐澈来止血,阿睿竟然敢?殷宸这般想着,却没想到还真的让他审出与皇家无关但百姓很爱的八卦故事,比方徐澈会与齐磊合作,是因为爱慕齐国三公主,两人还曾经有过一段情。 听到这个八卦,穆颖辛和殷宸大笑不止,哪国的三公主会如此随便,何况徐澈长得又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如果与三公主有情的是穆颖辛还说得过去。 徐澈这是让人坑了,还真当自己是大齐的驸马爷。 比方在边关戍守,齐磊经常为他送上黄金白银和美人,因此他放松两国百姓交流,真正落实两国一家亲方案,再比方他的妻子婚前暗恋老镇国公,让他心生嫉妒,甚至怀疑徐家长子非自己所出…… 这些八卦丰富了沈青的小说题材。 「好了,咱们来谈谈,第一战告捷,接下来要取哪里?」 自信一笑,殷宸道:「卫州和陵州。」 当年这两州是由徐澈手里送出去的,现在他将亲手取回。 收到殷宸的信之后,一个多月过去。 静娴姑姑接手中馈和殷府的产业经营,这对她没有太大困难,过去就是她一手打理的。 玉华长公主着手整理与丈夫儿子有关的点点滴滴,提笔记录成册。 而沈青则是没日没夜拼命写稿,她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只是到七皇子府走走,其他时间全用来和《殷家军》的故事奋战。 看她这样,玉华长公主心疼不已,把心力放在药膳食补上,精心整治她的一日三餐。 这让徐娇娘非常不满,她不懂,静娴姑姑不过是个奴才,怎么可以把中馈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她更不懂,为什么怀上孩子的是自己,婆婆亲手打理的饭菜却是送到沈青房里。 她非常生气,可殷宸不在府里,而下人奴才们惯是会看人下菜碟的,她没有主子的偏宠,下人便不似过去那般殷勤。 看着满桌子午膳,镇国公府不缺钱,菜色自然不差,但想起沈青吃的全是婆婆亲手熬煮的,徐娇娘心里越发不满。 「钱嬷嬷,你说那边怎会没有动静,照理说,那些皂角蜡油……早该出现效用了啊,为什么那边迟迟没有请大夫?」 「许是已经出现问题,否则公主怎会对她的饮食上心。」钱嬷嬷开解。 「你的意思是……那边悄悄延医,只是没教咱们知道?」 「有可能,我的好小姐,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腹中胎儿照顾好,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往后你在镇国公府的地位自然举足轻重,其他的事你就别多想了。」 「我明白,可是一想到婆婆对沈青比对我好,我就生气,不行,她得快死,不然光是看见她那张脸,我生儿子也不会安心。」 说着,她抓起桌上碗盘一个个往地上丢,瞬地汤汁油水洒一地,下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不敢出声,只能缩在角落里。 钱嬷嬷见小姐如此,忍不住摇头,小姐被夫人给惯坏了,这种事真不能急躁,镇国公府可不是徐府,万一动作太大被发现怎么办,到时小姐要如何自处?沈青再不济也是皇帝亲下圣旨赐的婚。 何况那些东西再用一段时间,沈青的寿命不过剩两、三年功夫,到时候说不准国公爷都还没打完仗回京,小姐何必如此忌讳她? 摔完碗盘摔花瓶,眼看小姐动静越来越大,要是事情传出去…… 第五十六章 「好吧好吧,这事交给老奴,老奴必会让小姐满意。」 见钱嬷嬷松口,徐娇娘这才罢手,松口气问:「你打算怎么做?」 钱嬷嬷想了想,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揉揉发酸的腰,沈青把誊抄好的第四册再看过一遍后,伸个懒腰。 写稿的速度还算满意,再过两、三个月,这套书就可以完稿。 「夫人,喝点雪蛤燕窝粥。」水月把碗送到她手边,这阵子水月越发小心,不是出自她手中的东西,绝不让沈青入口。 沈青并不迟钝,几次下来,她也发现不对劲,但她没问,水月会这么谨慎,必定有她的原因。 喝了粥,把手边的稿子收齐,问:「马车备好了吗?」 「是。」水月点点头,今天是夫人和七皇子妃约好见面的日子,自从夫人忙起来,去七皇子府的次数就少了。 沈青起身,换下沾了墨渍的衣裳走出院子。 这些天太忙,没发觉冬天悄悄降临,虽未降雪,但连白日里都有了寒意,加上一件大氅,正打算往外走时,水月轻唤。 「夫人。」 沈青转头。「有事?」 「公主给爷写了信,准备着人送出去,您要不要给爷送点东西?」 她知道徐娇娘做不少冬衣、皮靴、荷包,打算和婆婆的信一起送往边关,她却没做任何表示,相较起来,身为妻子,徐娇娘更尽责。 只是做得越多越挂心,本该淡了的缘分,何必再添上几笔? 「你帮我把那几册小说誊写好,给爷送去吧。」水月是殷宸信得过的人,她便也信得过。 水月愁眉,夫人真心要与国公爷生分?因为徐娇娘的肚子吗? 虽然人人都说,身为女子不该妒忌,但别说夫人了,就是她看见徐娇娘那副践相,也想踹她几脚。 「夫人,我陪您出门吧!」水月难得地拉起她的衣袖撒娇。 沈青看着她,英姿飒飒的女子撒娇……颇有一番风味。 沈青向来不爱在身边带上几个下人显摆,更不爱把人当奴婢使唤,说她民主也好,说她重隐私权也行,总之她不习惯这事。「不必了,你在家里好好努力吧。」 水月鼓起腮帮子,她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她是天生的八婆,不喜欢读书写字呀。 沈青拍拍她的肩,哄孩子似的说:「认真抄,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走出院子,沈青看着满院子的梅树,树刚栽下不久,花苞结得少,不过再养个两年,梅花盛开的季节,肯定很有看头。 嫁进镇国公府将近一年,她把偌大府邸每个角落都摸得透澈。 他们曾在松树下对弈,曾经在湖边钓鱼,在竹林里抓迷藏,在九曲桥上……他背着她缓缓前行,那微风似乎还停驻在脸上。 谁料得到,这样鲜明的记忆,转眼便物是人非,教人不胜唏嘘。 缓步前行,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她企图记得更深刻些,好在日后回想,不至于模糊。经过荷塘,里头的残荷已经让下人捞起,否则留着残荷听雨声倒也是一番滋味。 婢女琴儿朝一点头,放轻脚步,朝沈青接近。 沈青满脑子想东想西,竟没发现有人靠近,就在琴儿朝她伸手,准备将她往池塘里推时,不知哪里来的两颗石子打上她的后膝,一个没站稳,她整个人往荷塘里栽去。 咚!琴儿落水声惊扰了沈青的思绪,猛地回头,发现有人在水里载浮载沉。 怎么回事?好端端走路,竟会掉进池塘里,这么冷的天,要是在水里泡久,怕是要大病一场。 反应过来,沈青刚想唤人,就听见身后惊叫声响起。 「快来人,救人呐!」 是徐娇娘?她又在作什么妖? 沈青没想明白,但她这一喊,不少下人迅速聚集而来,在一阵忙乱后琴儿被救起来。沈青才要关照人寻大夫为她医治,就见钱嬷嬷一脸怒容,指着她道:「青夫人,就算您对赐婚不满意,可看在我们夫人怀孩子的分上,也不该对她下毒手啊!我们夫人肚子里怀的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子!」 钱嬷嬷的指控让下人看着沈青的表情里添入几分意味深长。 沈青没有辩驳,目光转向琴儿,只见她瑟缩地躲在后头,全身抖得厉害,她脸色惨白,嘴唇透着暗紫,沈青暗叹,这是真的要犯病了。 琴儿见沈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跪地求饶。「青夫人,你有气便发在奴婢身上吧,我们家夫人怀着孩子,受不得这些。」 看透了徐娇娘的目的,沈青嘴角勾起笑意,后宅女子真的是好闲! 沈青的笑看进徐娇娘眼里成了自信,徐娇娘与钱嬷嬷互视一眼,加码演出。 「呜……」眼泪说来就来,徐娇娘哭得梨花带雨,倒进钱嬷嬷怀里,一声一句。「我刚怀上孩子,就有人容不得我,这镇国公府住不得,我得回娘家才能保住孩儿……」 「我的好夫人,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您还怀着孩子呢,怎能受得了奔波。我们去找公主,公主定会给您一个说法。」钱嬷嬷转头看青青,一副敢怒不敢言模样,令徐府陪嫁的下人义愤填膺。 「是的,事关殷家子嗣,公主定不会冷眼旁观!」 「若公主不肯为夫人作主,咱们再回徐府。」 「没错,再不济还有皇上呢,这门婚事可是皇上钦赐的。」 「公主必会禀公处理,要不传出去,坏的可是殷家的名声。」 下人们你一句、我一句,争先恐后发表看法,最终,钱嬷嬷挺身站出来,道:「还请青夫人随同我们去见公主。」 沈青苦笑,今天的约会不能成行了。「走吧!」 语出,一群人簇拥着她往前。 突地,沈青站定脚步,钱嬷嬷以为她改变主意,忙道:「青夫人不走,莫非想要反悔?」 那口气态度,没把她当成主子,反倒像在对待落水狗。 沈青没理会,她对琴儿说:「你别跟过来,先回去换身衣服,你!」她指一个殷府老嫂嬷说:「你去找王管事,让他寻大夫入府给她瞧瞧,免得落下病根。」 沈青的话令琴儿低下头,满脸愧色,双眼泛红。 徐娇娘不满了。「琴儿是我的丫头,不需要青妹妹指手划脚,想收买人心吗?甭想!」说完,她对琴儿道:「你跟着来,在公主跟前作证。」 第五十七章 闻言,琴儿胸口一酸,低声道:「是,夫人。」眼泪却不自觉落入衣襟。 人群离开,两道身影咻地落地,站左边的吐一口闷气。「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练到如此炉火纯青,足见功力深厚。」 站右边的说:「要不,咱们去公主面前,为夫人分辩几句?」那两颗石头明明就是他射的。 「你忘记爷的交代了?」 怎么能让公主、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可是隐卫啊。 「没忘。」可这种事……不出声很痛苦的啊。「要不,让水月去?」 「你傻啦,水月在院子里抄书,怎么当人证?」 「就这么眼睁睁看她们说谎?」 「你没见夫人神情镇定、胸有成竹,肯定有良策应对。」 玉华长公主看看沈青、又看徐娇娘,久久不发一语。 她明白沈青有多难受,易地而处,她也会如此,哪个女人愿意把丈夫让出去,若不是皇帝出招,宸儿、青青都不会受此委屈。 可是再不满,徐娇娘肚子里总是有了殷家骨肉,那是她第一个孙子啊。 当年长媳、次媳、三媳、四媳嫁进殷家,婆媳关系不可说不好,可直到丈夫和四个儿子战死沙场,也没留下半个孙子。 徐娇娘肚子里这个……即使他的娘上不了台面,终究是殷家的骨血…… 自从踏进厅里后,沈青一语不发,安静地听着徐娇娘和钱嬷嬷控诉。 「青青,你怎么说?」 玉华长公主的发问让徐娇娘不满到极点,人证物证已经摆出来,还要沈青什么说法?身为婆婆怎么能这么偏心? 目光一凛,徐娇怒望沈青。 沈青看向玉华长公主,她脸上有着心疼,却也有几分不谅解。 她懂,这是个重子嗣的时代,对多数家族来说,媳妇不过是生产工具,能生才能证明工具价值,目前徐娇娘证明了她的价值,而她却无法证明,所以…… 「是我做的。」沈青道。 严阵以待,正准备对沈青的话做出反驳的徐娇娘和钱嬷嬷傻眼,她认了?她居然认了?怎么可能?她傻了吗? 钱嬷嬷见机不可失,忙道:「既然青夫人已经认下,公主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见她如此咄咄逼人,静娴姑姑怒斥。「大胆!一个奴才竟敢如此对公主说话,来人,掌嘴二十。」 静娴姑姑开口,气势一出,徐娇娘主仆这才想起,眼前坐着的,不仅仅是个婆婆、寡妇,还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 她不过因为丈夫儿子逝去,心灰意冷、不愿理事,并不代表可以任由人搓圆搓扁。 徐娇娘正后悔着,已经有人拿来手板,两名仆妇一左一右将钱嬷嬷压制跪地。啪啪啪……手板不断拍在她脸上,力道十足,半点不留情面,转眼她的脸肿涨发紫不成人形。 徐娇娘怒目圆瞠,那一下下像是打在她脸上似的,打狗给主人看吗?怎能欺她至此! 如果她够聪明就该适可而止,但她从来都不是聪明的女人,她冲上前咬牙指着沈青问道:「婆婆这是要包庇那个小贱人吗?任由她谋杀殷家子孙也没关系吗?婆婆非要这么做,是不是要逼媳妇回娘家告状?婆婆是不是以为娘家作不了镇国公府的主?没关系,还有皇上!」 玉华长公主气急败坏,这是威胁吗?她不管事,却不代表她是软柿子。 挥开徐娇娘的手,玉华长公主就要开口,沈青及时拉住她,摇头低声道:「公主,眼下别节外生枝,该怎么罚便怎么罚,青青并无异议。」 两人对视,沈青再次摇头。 她没说错,翻案在即,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深吸气,将怒火吞回腹中,玉华长公主道:「来人,把夫人请回院子里,禁足三个月,罚月银半年。」 「青青领罚。」她低下头,跟嬷嬷们往外走。 对这样的惩罚,徐娇娘不满意。钱嬷嬷都被打得不成人形了,沈青居然只是不痛不痒地禁足半年,偏心到这等程度…… 徐娇娘咬碎一口银牙,怒气张扬,不驯的目光狠狠盯在玉华长公主身上。怎么能这样?她肚子里还有个殷家子孙呢,连主持公道都办不到,她有什么资格当家作主。 还待抗议,却见钱嬷嬷拽住她的衣袖对她猛摇头,只好歇下念头,忿忿不平地带一大群人离开。 人走了,厅里安静下来,静娴姑姑道:「我不认为夫人会做这种事。」 「可是她认了。」玉华长公主道。她知道女人一旦心硬,就会变成另一种人,皇帝这手,生生断了她和阿宸的感情。 「许是不想生事吧,她也是顾虑着徐氏的肚子。」静娴姑姑道。 屋外,黑衣人冷眼看着同伴,轻哼:「神情镇定?胸有成竹?」 同伴垂头认错,是他判断错误。 「这次给爷的信,你来写。」丢下话,黑衣人咻地一声,重回岗位。 回到院子里,沈青召来水月,道:「你去公主身边守着。」 「为什么?」 她把刚才的事说一遍,道:「我担心徐娇娘会对公主不利。」 「她敢!」 「她没什么不敢的。」徐娇娘看玉华长公主的眼神令人心惊。 「可是爷命令水月……」 「撒银针把小红蛇活活钉死的,害琴儿跌进池塘的,知道香炉、蜡烛被动过手的……我身边不止你一个,对吧?」 水月猛地抬眼,夫人都知道? 沈青拍拍她的肩,微笑道:「我这边被防护得滴水不漏,你放心过去吧,公主对你的主子爷而言相当重要。」 她又说上好一番话,才成功把水月给打发走。 关上房门,舔舔干涸的唇舌,深吸气,三个月……尽快把稿子完成吧! 胄甲上血迹斑斑,又打了一场胜仗。 殷宸、穆颖辛已经将丢失的两座城池抢回来,擅战的齐磊「与穆颖辛合作,将两座城池归还大穆」的谣言已在齐国各地发酵,皇帝早晚会下旨召他回京。 但殷宸会让他回去吗?自然不会,他将想尽办法缠得对方无法脱身。 抗旨、坐实合作谣言,打下齐国只是早晚的事! 「爷,京城来信。」 刚下马就有人来报,殷宸快步往营账里走去,未卸甲先看信,读过母亲的信后又拆开隐卫写的,这一看怒火高涨,想杀人的欲望炽烈,这个毒妇! 不过在看见案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四本小说时,怒火消停。 第五十八章 离京数月,青青没出现他预料中的举动,是不是代表……她想开了,不再固执? 这个想法让他松口气。 小兵送上热水,他卸去一身衣裳,坐进木桶中。 温热的水洗去他一身疲惫,见他眉宇舒展,小兵想拍马屁,笑道:「府里命人送来不少新冬衣,将军要不要换上?」 冬衣?母亲信里提过是徐娇娘让人做的。哼,目光一凛,他回道:「烧了,全部烧掉。」 啥?小兵挖挖耳朵,他没听错吧? 很累了,殷宸还是强撑精神,打开沈青送来的小说,他越看越起劲,《殷家军》写得太好,让人一读便入迷,手不释卷。 她是怎么办到的?父亲离世时青青才八岁,可书里面描述的事,好像一件件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过似的,他有预感,这套书会大卖,会让父亲的冤屈得到平反,会让百姓明白,当年他们是怎样地冤枉了殷家! 「青青……」把书放在胸口,他轻唤她的名字,回想那年春光浪漫,他们一起在草庐前蹲马步的时光,回想她说着一个又一个的冷笑话,逗得不爱笑的他笑容不止。 不管时光流转、四季更换,令狐冲仍然深爱着岳灵珊…… 放下笔,沈青舒口气。 终于完成了!十本一套书,书中将殷家军的兴亡逐一描述,再加上镇国公与公主的爱情故事,她有预感,它们能颠覆这些年镇国公府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禁足三个月,她将为殷宸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完成。 「夫人,七皇子妃来访。」 「快请。」 沈青把桌面收拾好,迎到外头,看见杜玫,连忙上前搀扶,她怀孕了,是在穆颖辛上了战场之后才发觉有孕的。 两人双双入座,婢女把点心茶水送上来后,退出房间。 「也不嫌累,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老往我这里跑。」 「不见见你、说说话,心里憋得慌。」跟府邸里那群女人玩心计……不是玩不过,只是玩得很厌腻。 「穆七回来,要是知道我这样折腾你和他儿子,肯定不会放过我。」 杜没浅浅一笑,笃定回答,「他不会的。」 笑容一僵,沈青轻咬握住的拳头。「阿玫,相信我,我对穆七……」 「我知道。别拿我当不讲理的女子,我很清楚什么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只是他的妄念。不谈他了,说说你,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知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把你编排成什么样了?」 「知道啊,妒妇呗。」连父亲都为此上门关切,幸好婆婆那里应付得宜,让父亲把心给安回去。 她的父亲啊,听说祖母又替他找了个女人,父亲强烈反对,沈青向杜玫探听过那女子的根底之后,她说服爹接受,繁儿还小,需要有个母亲照料。 这么做不是想看柳氏的好戏,而是殷宸离开不到一年,她已经明白寂寞多难熬,娘得不到幸福、她得不到幸福,不代表必须把父亲也逼上不幸列车,才叫家人齐心。 「既然知道,你还不做点事,就不怕……」 「不怕!」她抢话答。 「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却晓得她想做什么。」 「说说看,我听听你是真晓得还是胡扯。」 「她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到皇帝跟前,她以为过去皇帝会为了将她嫁进镇国公府,把我关进狱中,现在必定会为她肚里的孩子再关我一回。」 「没错,但你别以为她没有本事,谣言已经在外头传遍。」 「她估计错了,一来,皇帝不会再度惹恼公主,二来,战事连连告捷,除第一场池州之役外,后头的没听说有徐澈什么事,皇帝怎么可能为了徐澈让阿宸不开心,她心心念念的事不会成。」 「没错,但你没猜到,徐家使大钱让御史把那件事推到皇帝跟前。」 「皇帝的反应?」 「晕了。」 「怒气攻心?」不会吧,他竟对徐娇娘如此上心? 「不对,皇上这阵子身体状况反复,太医悄悄与太子说过,怕是油尽灯枯,熬不了太久,只是徐娇娘运气不好,御史上禀此事时皇帝旧疾发作,现在有不少人把矛头指向御史,说国事如麻,还把小小家事闹到朝堂上,是嫌皇帝不够操心?」 「那些文官可不是易与之辈,平日里就把御史恨得牙痒,一有机会还不落井下石。」 「是啊,接下来朝堂会安静一段时日。」少了那些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朝堂上的事会少得多。 「所以呢?皇帝还能上朝吗?」 「今晨圣旨已下,皇上要悉心养病,让太子监国。」 「你需要进宫侍疾吗?」 「不必,我托病,让两个侧妃轮流进宫。」 「能往皇帝、皇后跟前晃,她们很高兴吧!」 「能不开心吗?世事难测,说不定一转身就变成正妃呢。」两人伺候得无比精心,事事亲力亲为,皇后娘娘都开口嘉奖。 油尽灯枯吗?那么肯定没多余心力盯牢镇国公府吧,她答应过要守住镇国公府、护好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如今皇帝病重……她不想幸灾乐祸,但于她而言,这确实是好事。 握住杜玫的手,低声道:「宴会可以操办了吗?」 「不妥,皇帝病着,我又怀上孩子,这时候办宴会太扎眼,不过我可以邀几个好友进府陪我聊聊天。」她抚抚肚子,又补上一句。「谁让我孕中寂寞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沈青点头。「这倒是。」握住她的手,两人笑眼相望,沈青说:「阿玫,谢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杜玫回答,「我知道的,因为我对你也一样感激。」感激青青,给了自己改变的勇气…… 沈青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没关系,数日之后她便懂了。 【第十三章 好姊妹一同跷家】 月前,一部粗陋的马车从七皇子府后门离开,马车是负责采买粮食的厨娘管事专用,但内部被改装得干净舒服。 沈青上车时发现杜玫也在,吓一大跳,直觉想赶她下车。 杜玫不着恼,反倒满面春风问,「为什么你可以离家出走,我不行?」 沈青指指她的肚子。「你有孩子了。」 拐走七皇子妃是大罪,连七皇子的嫡长子也一并带走,她的人头还要不要? 「你的意思是,孕妇没有追求幸福的资格?女人该为孩子犠牲一切?」 第五十九章 她的话让沈青发愣,片刻后她公平地回答,「你有追求幸福的资格。」 然后她们一起出京,一起往南方走,她们选择在溪山村定居。 溪山村不是大村,但离附近几个城镇都不远,最多一、两个时辰路程,村里有三十几户人家,多半是农户。 溪山村之所以出名是因有村后有一座书院,规模不大,但能进去就读的几乎是附近乡镇学子中的佼佼者,它和青山书院一样有严格的淘汰制度,所以里面找不到拐瓜劣枣——像陆学睿那一款的。 邵青再度当上学霸,每次考核都是全书院第一,而怀着孩子的杜玫只能乖乖待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 离开镇国公府时,沈青把嫁妆里的银票全带走,杜玫也一样,她算准了不再回京城,不光银票金锭,她连值钱的头面也带走。 眼看杜玫的肚子越来越大,沈青不敢让她做家事,因此房子刚买下便立刻雇用林嫂子打理家务。 「林嫂子,隔壁很热闹,有人搬家吗?」杜玫问。 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一路奔波消耗她大量体力,进村第一天沈青就请来大夫诊治,在大夫的严重警告下,她再也不敢下床。 「是啊,搬来四个兄弟,少爷没跟少奶奶说吗?」 沈青又换回男装,名叫邵青,邵青是登记有案的举子,刚搬来不久村长就把她的名字报到县城里,继续享受身为举子的福利。 在书院里,举子这头衔让她赢得不少敬重声音,年纪虽小,人人仍唤她一声爷,杜玫怀着孩子,无法改扮男装,便扮演起邵青的结发妻,郎才女貌小夫妻,刚搬进来就得到村民欢迎。 「没呢,昨儿个有些累,相公回来,没说上两句话他就催我休息了。」 「少爷心疼少奶奶呐,要不,满村子里怀孩子的妇人还少了,有谁像少爷那般对妻子关心备至。」 杜玫点头附和。「是啊,我命好,运气更好,能碰到相公。」 「真有那么好?会不会是娘子没见过更好的,无从比较。」沈青刚踏进屋里就听见林嫂子和杜玫的对话。 「谁能跟我家相公相比?我家相公可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男人,连天上仙女看见都会动凡心呢,小娘子能嫁给相公,命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见两夫妻互相调侃,林嫂子抿唇一笑,道:「我去做晚饭。」 林嫂子离开,杜玫朝沈青伸手,她握住她的,顺势在床侧坐下。 「我们有新邻居了?」杜玫问。 「对,我回来时跟他们打过招呼。」 「什么样的人家?」 「是四个兄弟,身材伟岸,英姿飒飒,五官长得不一样,但都挺好、挺正派的人物。」 「这般好?那肯定会引得村里的小姑娘动芳心。」 「还说呢,昨儿个才搬来,今天往村里逛两圈,不知惹了多少姑娘家脸红,连书院里都有人拦住我探听他们家的事。」 「你能知道多少,就找你探听了?」 「不多,目前只晓得他们的名字很特殊。」 「多特殊?」 「金旭、木仪、火曜、土劭,我问大哥怎么五行缺水,金旭回答:水是妹妹,嫁人了。」 「他们做什么的?」 「瞧那模样应该是有点家底,并不急着找营生。刚刚在外头同他们说一会儿话,听说这两天金旭、木仪就要到书院报到,说不定会和我成为同学。 「火曜是个练家子,说要参加武举,拜了师傅学兵法。至于最小的土劭,我不知道他做什么的,皮肤白皙、模样清秀,像个风流公子,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不太爱与人打交道,但瞧他的模样也有几分武功。」 「有雇人做饭打扫吗?」 「没听说。」 「家里都是大男人,肯定做不了饭,明儿个我让林嫂子备些吃的送过去,就当敦亲睦邻。」 「可以,日后有机会我再提醒他们雇个人。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就是觉得累,几乎整天都在睡。」 「累就多休息,家里的事有人照管,你不要太担心。」沈青看着憔悴的杜玫,手指滑过她眼下墨黑,轻声道:「当初就不应该贸然答应你离京。」 沈青很后悔,太大胆了,竟敢拖着个孕妇千里迢迢离家出走。 反手握住沈青,杜玫认真回答,「我不后悔,这辈子我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我读过很多书,但大多数的美景风光、凡尘俗世都只能靠想象,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精彩丰富的时候,要不是担心宝宝受不住,我真想起来弹琴跳舞。」 「想弹琴跳舞,以后有的是机会,这阵子你给我安分点。」 杜玫咯咯轻笑。「遵命,相公。」见沈青仍然忧心,她转移话题。「不是说要去跟村长探听京里的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她们出京城不到半个月就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太子登基、改年号正元。 不多久,连同「战争告捷,齐磊被诛杀」传回京城的,是勾结大齐的罪臣徐澈被押解返京的消息。 「徐澈未进京,大理寺未定案,玉华长公主已经印好数万册小说《殷家军》,洛阳纸贵,小说被抢购一空,听说附近的书肆也铺上货了。」书院里的同学争相抢购,借阅风潮鼎盛。 「兴文斋的小说本就一书难求,新书上市必定造成轰动,很快百姓就会晓得徐澈丧尽天良、祸国殃民的事了。」 「离京前,我在书稿里夹了封信,让静娴姑姑雇用说书人在街头巷弄、酒楼饭馆说故事,不知道静娴姑姑会不会做。」 「这么好的法子,能让不识字的百姓也了解镇国公的英勇事迹,静娴姑姑肯定会照做,我看徐府的好日子到头了。」 「书院中一名同学,家中有亲戚住在京城,他说徐澈进京那天,有不少百姓围观,徐澈被人丢石头、砸烂菜、扔臭蛋,狼狈不堪。」 「殷宸送回来的证据会让徐澈一族百余口尽灭吧。」 「肯定会,叛国是大罪,自古以来没有人能逃得过。」 「那么,他们很快就会班师回朝?」杜玫问。 「不会,新帝下令让他们灭了齐国,告慰镇国公在天之灵。」 「是新帝的命令,还是阿宸的心意?」 「自然是阿宸的心思。」这件事在很久以前的家书中已经提及。「以后,不打听京城的事了,那些都与我们无关。」 第六十章 杜玫附和。「好,从此咱们当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我负责生孩子、养孩子,相公负责奋发上进。」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相信。」沈青道。 「我也相信。」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在好日子来临之前,她们先迎来一场灾难。 立在门外,沈青握紧拳头,喀啦一声,树枝在掌中不知觉间被折断,断裂的树枝扎入掌心,血渗了出来…… 从天黑等到天明,杜玫的叫声越来越微弱,大夫在门外守过一夜,熬好的催生药不断往里头送,两个产婆满头大汗,轮流从里头端出一盆盆血水。 血水被泼在墙边,血腥味充斥鼻息间,看着血水,沈青表情僵硬、手脚冰冷,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动弹不得。 彷佛又回到若干年前,自己看着母亲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她想说话,想要告诉女儿「别怕,娘在这里,娘没事」,只是张口,更多的血争先恐后呕出来,她眼底盛满哀伤与绝望…… 母亲努力地想要活下来,她总是自问着,「我的青青还那么小?我就护不了她了?我走了,青青怎么办?」 听见娘的自问,她贴在门后,紧紧捣着嘴巴,哭得两眼通红。 她很想吼叫——「娘担心青青,就养好身子,就不要为爹黯然身伤,不为旁人,就为女儿,努力地、认真地活下来……」 可是她连出声都不敢,她怕看见娘眼底的罪恶感,怕娘自责自怨,她只能假作无事,然后更恨爹爹。 是命运吗?是注定吗?还是某种莫名其妙的规则?凡是待她好的人,最终都要离她而去?凡是她爱的人,都要伤她一笔?那么……是不是可以推论出来,她不能爱更不能被爱? 千万个悔恨,她后悔带走杜玫。沈青宁可让她留在那个教人窒息的皇子府,也不要她死,空气再自由,都不如活着重要,她错了,错得离谱……沈青无比自责…… 林嫂子看着沈青吓人的目光,忙道:「少爷别担心,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她的话让沈青抓到救命浮木般,急问:「都是这样的吗?都会流这么多血?都会叫到无力支撑?都会从天黑生到天明,孩子还出不来?」 沈青反问让林嫂子怔住,当然不是这样的……但大夫和产婆都尽力着,除了安慰人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脸上淡淡的哀伤,给了沈青答案。 所以……不是这样的,这样不正常,阿玫就要死了,和她娘一样,要永远、彻底离开她…… 「不能!阿玫不能死,我进去守着她。」沈青转身就要冲进产房。 急切间,林嫂子一把拉住她,阻止她往前跑。「不行啊,少爷,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去的。」 「为什么不能,阿玫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正在生死关头,她需要我。」 阿玫说过,要和她同甘共苦,要陪她一世,阿玫说:「我很温柔,我有足够的耐心,能把你心口的伤痕修补……」 这么好的阿玫怎么可以死? 都说是她带着阿玫离开,是她的勇气鼓励了阿玫追逐幸福,可是,不对的,她很清楚,是阿玫用最温柔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她不能没有阿玫…… 她甩开林嫂子,却与从里面快步跑出来的产婆迎头撞上。 「哎哟!」产婆喊一声,抬头发现是主人家,忙道:「邵爷,您得做决定,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吗?必须二择一了? 舍弃孩子?不可以的,阿玫对腹中的孩子充满期望,她们为孩子做了很多规划,这个孩子承载着她们对未来的期望。 如果阿玫醒来,发现孩子没了,会多么伤心欲绝?可是……不能啊,她不能舍弃阿玫。她承诺过,要带阿玫游遍三川五岳,要带她历练精彩人生,阿玫刚脱去身上的枷锁,刚要过一场不同的岁月,不能就这样没了…… 她正要开口,砰地一声,大门被人撞开,火曜冲了进来,土劭跟在他后头,身上背着一只大木箱,谁也没理会,直接往产房冲。 「你们……」 产婆刚开口就让火曜的掌风给搧开,转眼土劭进入产房。 火曜转身对青青道:「邵家弟弟,我弟弟医术不差,让他试试可好。」 沈青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看着火曜。 时间过得很慢,沈青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像热锅蚂蚁、像无头苍蝇,她以自己是很有主见、很坚强勇敢的女人,但死亡的威胁将她的坚强勇敢吞噬殆尽。 终于,在旭日高升时,一声清亮啼哭传来,沈青松一口气,瘫坐在地。 天冷得让人跳脚,雪积得快一尺深,今年的冬雪很吓人,许多地方都遭了难,无数百姓房子被压垮,牛羊猪鸡被冻死不少,幸好新帝处理得宜,并未发生暴动,朝廷赈银不断往下拨,让百姓吞下一颗定心丸。 这是宅子里最大的房间,中间摆着桌子,靠墙处一架三个大人都能睡下的大床,右手边两张桌子,地龙烧得暖和,阻挡了外头寒冷。 过去沈青和杜玫分屋睡,然最近几天儿子造反,每天都要赖在「爹爹」身边才肯睡,于是三人便窝在一处了。 杜玫想训儿子,「慈父」却道:「天气严寒,大雪封路,我正担心路不通,家里备下的木炭挨不到开春,一起睡着好,只要烧热一屋子地龙,吃穿拉撒睡全在这里,又暖和又舒福。」 沈青都这么说了,杜玫能说啥,顶多叨念一声,「慈父多败儿。」 桌子中间,火锅正冒着烟,这新鲜吃法是沈青想出来的,有肉有菜、有嫩白豆腐,在寒冬里,鲜绿色的蔬菜分外难得,她们在屋后搭了个暖房,因此旁人冬天餐桌上见不着的菜蔬,她们家日日不缺货。 日子再不好过也要吃上丰富的饭菜,这是她们说定的——从此再也不亏待自己,不教自己受半分委屈。 她们不仅不亏待自己的胃,食衣住行样样不亏。 自壮壮出生后,她们便翻修起房子,青砖绿瓦高墙,暖房、现代化浴室、沙发……连弹簧床都给折腾出来了。 日子过得自在悠闲,转眼她们已经在溪山村待两年,与左右邻居结交出感情,村民们很乐意与他们交往,一来一往的,家里挺热闹。 沈青从外头回来,一进屋,杜玫赶紧上前为她拍掉身上的雪,再递上一杯热姜茶,姜茶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第六十一章 「热水已经备下,先泡一泡,驱驱寒气。」杜玫道。 「谁让你忙的,这种事让林嫂子来做就行。」 「我看雪越下越大,怕路上不好走,就让她早点回家。」 「你成天顾虑别人,就没想想自己的身子。」 「真不晓得你这么没胆子,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放心,土劭说我的身子已经完全恢复了。」 两年过去,沈青还没从她难产的事缓过来,天天盯着她吃药进补,上个月土劭都开口让她不必再喝药了,沈青还是不放心。 「总是小心为上。」 「知道、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是你不省心,家里明明花钱雇了人,你还非要自己下厨。」 「林嫂子身子寒,一到冬天碰到冷水身子就不爽利。」洗衣服可以烧热水,洗青菜可不行,热水浇下去菜都熟了。 「这般收买人心?难怪村里人人都夸你贤德,几个臭小子还硬杠上我。」 「杠上你?为什么?」 手一揽,沈青把杜玫揽在怀里,往她脸上香一口。「因为我娶了个娇妍美丽、性格温良恭俭的如花美眷啊,你说,谁不羡慕?」 「少贫嘴。」 「什么贫嘴,我说的是事实,我可是他们眼中的人生胜利组。」 「又说怪话。」 沈青呵呵笑开,看着床上的儿子问:「壮壮怎么这么早睡?」 「闹过一下午,刚才草草吃碗蛋羹就睡着了。」 两岁的孩子,聪明得让人头痛,从早到晚问为什么,也只有沈青有本事讲一堆天马行空的故事应付。 「真是,我写了个小故事要说给他听呢。」 「行!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爹,无人能及,行吧?快去洗澡,吃过饭,帮我写几首诗。」 「怎么,如嬷嬷又上门了?」如嬷嬷是城里「万紫千红」的老鸨,手下的姑娘据说是附近几座城里最好的,她常自鸣得意说她调教的姑娘,说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 不过沈青认为,如嬷嬷的本事不光是调教姑娘,她之所以成功在于眼光精准、勇于创新。 杜玫把谱好曲的清平调往她跟前一送,她如获至宝,从此把邵家小媳妇当成摇钱树,有空就买一堆好东西上门,再猛力摇两下树干,逼着杜玫再创新作。 之后,杜玫不仅谱曲,还进出青楼教导姑娘们跳舞,想当年杜玫的舞可是林大家亲自教导的呢,当然,不能否认她在这方面相当有天分。 几支新曲、几首新舞,再融入她和沈青喜爱的故事,如嬷嬷只差没喊杜玫亲娘了,去年沈青建议如嬷嬷办场选美大会,屡屡创新的玩法,让「万紫千红」生意大红,邵家小夫妻功不可没。 杜玫从没想过,当年为取悦丈夫而学习的琴乐舞蹈,会成为取悦无数男人的本事。 名门闺秀竟沦落到与青楼女子相交,换了旁人肯定要自伤自悲,可她身边有个想法与众不同的沈青,她怎会流于俗套,自怨自艾。 「上回的《青楼怨》让生意好上将近翻倍,如嬷嬷想乘胜追击。」 《青楼怨》描写一名女子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却遇上当年的青梅竹马,两人再见面,情愫暗生,无奈竹马事业有成、有妻有子,多情多才的小青梅只能抑郁而终,这戏打中妓子的心,演来更是入木三分,而男客们看了戏也感触颇多,对妓子们更加怜惜慷慨。 能从男人口袋挖出更多金银,这样的戏码自然是成功的。 「快过年了。」沈青提醒,她可不想杜玫太累。 「所以我只答应给一首诗、再谱上曲子,曲子不难,诗就劳烦相公啰。」 沈青哂笑,诗更容易,不就是剽窃,脑子转两下就有。 「好,吃过饭就写。」她拿起杜玫备下的衣服走往隔壁浴间。 今晚吃的是鱼肉火锅,没有摆酒,沈青好学,晚饭过后还要读书,往往不过子时不熄灯。 看着几乎是透明的鱼片,沈青比出大拇指,揽过她的肩,笑道:「我的好娘子竟有如此手艺?」 「这算什么,我可是从小被训练要当皇后的,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德言容功,哪样能够难倒我?」话是笑着说的,只是细辨会发现她的眉心染着郁色。 沈青明白,杜玫一辈子都在为当皇子妃而努力,可最终发现,心心念念的良人……不值得她的努力。 「恰恰是我有福气,才能得此佳媳。」 杜玫涮了片鱼肉送到她嘴边。「所以啰,要好好珍惜呀。」 「鱼很新鲜,是林嫂子买的?」 「火曜送过来的。」 自杜玫生产过后,两家结下缘分,杜玫常让林嫂子做了饭菜往那边送,也常揽下缝缝补补的琐碎事,而沈青更帮金旭、木仪开小灶,指导他们练字习文。 四兄弟也懂得回馈,挑柴送水、看病送药,事事不缺,从此,两家人感情越发紧密。 「这么冷的天还捕鱼,真难为他们了。」沈青道。 「我问过,金旭说不立业,不成家,男人的事业心就是重。」 「关男人什么事?难道你的事业心不重?」杜玫浅笑。 沈青想想,也对。「你还不是一样,几次从如嬷嬷那里赚到银子之后心也大了呢,要不是壮壮还小,前几天你还说想要开个戏园子。」 「所以事业心不分男女呀。」 看着一身荆钗布裙的杜玫,沈青拉起她的手翻过,指间出现薄茧。 以前这双手有专人打理,现在这双手却要打理菜园子、打理厨灶琐事,过去她的头发衣饰、身上每寸肌肤都有下人悉心照料,现在她却要悉心照料起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不必太担心银钱上的事,等我当了官,自然不会短了家里的嚼用。」沈青语重心长道。 杜玫失笑,她老说要考状元,但,怎么能呢?又没有能护航的穆颖辛和殷宸在。 她从没认真看待此事,只当是沈青的幽默,但杜玫相信家里不会穷,有沈青在、有她在,她们会共筑一个幸福窝巢。 「哪会缺银子?别忘记,咱们带多少银票出门,等开春买几块地租人吧,当个四体不勤就能收租过活的包租婆。」 其实生活上的花费并不多,不必金食玉馔、不需绸衣锦缎,日子一样可以轻松自在,百姓的生活自有别样的乐趣。 第六十二章 「跟着我,后悔吗?」 「要是没跟你出京,我才要后悔。」以前不懂得恣情恣意、随心所欲是何等幸福,现在明白了,再让她回到金丝笼里,对不起,办不到。 「所有的事都要付出代价。」 「如果锦衣玉食是我该为自由付出的,我愿意。」 「可是你真的想辜负美好年华,和我演一辈子的假凤虚凰?」 杜玫这般美丽聪慧,这般娇巧可人,她是货真价实的古代女子,不该生生被耽误。 「有什么不好吗?」 「就算穆七不值得,总会有值得的男人。」沈青道。 男人啊……她摇头,说:「我只想带大壮壮,不想受人控制,不想往东却必须勉强自己往西走,更不想再介意别人的期待与目光。」 那种宅斗宫斗、心机用尽,心血耗极,日日守节守礼,连笑都不敢随心的日子,她过怕了。「不过,如果青青……不要顾虑我。」 「如果我怎样?」她歪着脸,冲着杜玫笑。 「我们都清楚,阿宸从来都不想辜负你,只是当时的局势迫得他身不由己。」杜玫总是觉得,离开殷宸是沈青的重大损失。 「我知道不是他的错,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哪里?」 「我无法与另一个女人共有丈夫。」 「也许阿宸并未将徐娇娘当成妻子,于他,徐娇娘只是一个……」 「权宜之计?」沈青接口。 「对,为了让之后的事情发展顺利的权宜之计。」 「或许吧,但事实上他们有肌肤之亲、有孩子,有一辈子都脱不了钩的联系,徐娇娘再不受他所喜爱,都是他一世无法推托的责任,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她注定是阿宸的女人。你比我更清楚女人的嫉妒有多可怕,假设我留下,假设阿宸偏宠于我,假设他把徐娇娘这个过墙梯放在二芳……」 杜玫接下她的话。「徐娇娘会恨你,她的孩子会恨你的孩子,一个不健全的环境会让孩子的性格变异,轻则兄弟阋墙,重则手足相残。」 她懂的呀,一向都懂。 「对,我无法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无法无视旁人的怨恨,自在地快乐着。罪恶感有很强的杀伤力,它会谋杀我们的幸福、快乐甚至是爱情,我不想承担那种下场,所以,必须离开。」 已经讲过很多次,她从来不认为徐娇娘是坏人,也许她娇恣、任性、犯傻,但绝对不是坏人。 她所有不好的举止,都是因为恐惧,都是因为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 「我明白,但你离开阿宸……太委屈也太遗憾。」殷宸不是穆颖辛,他对沈青的在意,她全看在眼里。 「人生何处不委屈?你出生世家,嫁得人人羡慕的好丈夫,但你不委屈吗?」 点点头,杜玫道:「不管怎样,我只想告诉你,别被我和壮壮牵绊,你有权利做你想做的事。」 「壮壮不是我的牵绊,他是我儿子。」沈青郑重回答。 一笑,杜玫点头。「知道了,以后就麻烦相公多照顾啰。」 杜玫为她舀一碗汤,沈青端起汤,轻吹几口气,未入口,她轻唤,「阿玫。」 「怎样?」 「过了年,我想回京。」 「回京?为什么?」她们千方百计才离开那里,为何要自投罗网? 「我要参加会试,顺利的话,明年四月,会参加殿试。」 杜玫抬眉对上沈青,她是认真的,不是玩笑话……「可是,入考场必须搜身,你怎么能通过?过去有阿宸在,可以帮你避开这一关,如今他不在,你连进考场都难。」 「我有办法的。」她是现代女人,不介意身上被摸两把,何况又不是脱光了查,还隔着里衣呢。 要是运气好,碰到肯收贿的…… 大穆朝选仕很看重人品名声,考场管理得很好,不只空间舒适还供应三餐,监考的人很多,比例是一比十,想要作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通常童子试、乡试搜身这道手续会比较严谨,而对于已经通过两层考核的举子,到了会试这关比较松,毕竟都是好面子的读书人,谁肯作弊毁名声,何况举子都可以当官了,若是 因为作弊革去功名,多年努力毁于一旦多可惜,更别说谁会料得到女人竟想和男人抢官位? 「万一你运气好,同朝为官,你和阿宸早晚会碰上。」 说到殷宸,沈青垂下眉睫,再抬眼时笃定道:「他不会揭发我的。」 「这么有把握?」 「欺君大罪,他不会想看我被砍头。」「你赌得太大。」 「是,但我敢赌。」 杜玫失笑。「你赌阿宸在乎你,赌他愿意助你完成梦想,也赌当不成夫妻,他仍想成为你的挚友,在官场上助你过关斩将?」 「对。」殷宸是个好男人,他重感情、负责任,他对她的好,她从未忘记,若不是注定无缘,她何尝愿意与他分道扬镳。 「你这根本不是赌,是绑架,绑架他对你的感情。」 沈青微笑,却不反驳。 她的固执无人能解,若干年前她念书、考取功名,是为了向父亲证明女儿不输男子,如今……她是为了证明,不管在哪个朝代,只要她愿意,就可以让自己过得风生水起,即使她是世人眼中卑贱的女性。 她有严重的骄傲癖。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沈青道:「别想太多,他还在边关呢,等他回来,说不定我已经外派为官,再见面也许是多年以后。」 「我宁愿自己少想一点。」 「所以,跟我回京吗?」 杜玫摇头,她和沈青情况不同,她不想回京,就算穆颖辛不在,父母亲人旧识通通在,她不愿意回到那个让自己窒息的所在。 「我在这里等你,若你外派为官,我便随你赴任,如果……」真考上状元,真进了翰林院……再说吧! 「也好,壮壮小,别折腾他。」 「如嬷嬷那边得赶紧交代,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考试的是我,你忙啥?」沈青俏皮地觑她一眼。 「忙着帮你做束胸,制新鞋、裁新衣,还得想办法在下面帮你添点东西,让你在搜身那关能够躲得过去。」 添点……噗!沈青大笑,一把抱住杜玫。「还是娘子考虑得周全。」 第六十三章 「别笑,出门在外,你要是敢拈花惹草,弄出一本风流帐,回来以后看我怎么罚你!」 「不敢不敢,我的小娘子,相公必定规规矩矩,平平安安出门,完完整整回来,娘子给添的小东西,绝不敢擅自动用。」 两人一说一笑、一搭一唱,寒冷的夜里,邵家无比温馨。 夜深,十几名黑衣大盗从四面八方向溪山村包围,他们动作迅速利落地四处穿梭,最后停在邵家门口。 原因两个,一是邵家屋宅看起来最新最好、最像大地主,既然是抢劫,自然要挑肥羊下手。二是老大缺个压寨夫人,听说这家女主人长得倾国倾城。 目光微闪,点头示意,下一瞬他们窜身,越过邵家高墙。 他们轻轻悄悄地跳进院子里,双脚落地,在雪地上踩出沙沙声,他们熟练地找到正房,在窗纸上戳破一个洞,将手指粗的竹管伸进去,朝屋里吹进迷药。 沈青把话说得轻松,但大考在即,不免感受到几分压力,她重复模拟着考题,而身为鹣鲽情深的娇妻,自然要陪着她。 两人窝在一张桌子上,一个念书、一个写着小说戏曲,一盏浓茶,安安静静,夜一下子就过去大半。 今天也不例外,吹熄灯烛后上床,她们担心吵醒壮壮,睡不着却也不好交谈。 沈青不放心把杜玫母子丢在溪山村,但她明白杜玫的顾虑,无法勉强,那个京城,于杜攻而言是限制、压迫、束缚。 杜玫心里也有事,她愿意往好的方向想,她但愿殷宸与沈青重逢,但愿他们前嫌尽释,再次携手,她乐意沈青得到幸福,即使这样自己会有被撂下的寂寥感受。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时,院子里传来踩雪前进的窸窣声,下意识抬起上半身,两人对看一眼。 共同生活两年,她们默契十足,点头,悄悄下床穿鞋。 沈青拿起枕下的匕首,塞进怀里,压低身子,摸到门边,杜玫则用最快的速度把壮壮用棉被裹起,塞到床底下。 就在竹管塞进来同时,沈青一个拳头破窗而出。 她以为只是一般宵小,跟在师父身边几年,她有自信对付几个小毛贼,没想到一跨进院子……天,黑压压的一堆人,他们不是普通毛贼吧? 十几个人高马大、身材粗壮的家伙,站满一院子,他们的气息沉稳,下盘稳定,手上握着亮晃晃的大刀,刀锋上带着缺口,可见得是惯于砍人的。 沈青后悔,自己太过轻敌了,还以四海升平、民风朴素、治安良好,再加上自己的身手,不至于有安全上的顾虑,谁知…… 她想出声提醒杜玫别出来,但太迟了,她还没开口就有一柄大刀朝她面门砍来,她狼狈的就地一滚,未等她翻身而起,对方的大刀再度砍下。 「啊……救命!」杜玫看见这情景,想也不想扬声大喊,这一喊,把自己暴露在贼人眼底。 十几名贼子看着这对对瘦巴巴的小夫妻,露齿一笑,果然是肥羊,他们不着急,像猫儿戏耍老鼠似的只派一人上前。 与对方的轻视不同,沈青和杜玫提起全副精神应对。 杜玫很清楚,必须离屋子越远壮壮才会越安全,只是敌我实力悬殊,她必须找机会出门求救,她首先想到的隔壁四兄弟,提起气,她一面跑一面大喊。 贼人发现她的意图,怎能让她跑出去? 黑衣人快步抢上前抓住她的长发往后拉扯,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杜玫倒仰,砰地摔在地上,幸而一层厚厚的积雪,让她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撞击力道。 沈青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对方根本不给她喘息空间,刀不断往下砍,每次都仅仅差一寸,险险戳上她的身子。 她寻个空隙冒险后翻,双脚顺势踢上对方的膝盖,这一踢用足力气,她几乎可以听见对方膝盖骨碎裂的声音。 另一边,就着月色,黑衣人发现躺在地上的杜玫长相美丽,艳光四射。 传言果然没错,这辈子他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莫非是仙女下凡?他看傻了眼,呼吸紧窒,忘记拿起大刀往她身上捅。 见对方怔愣,杜玫拔下发间簪子,娇弱起身同时往对方身上一扑,趁机将簪子狠狠往他的大腿刺去。 她是看准的,沈青教过她人体血管分布,这一扎……运气很好,簪子扎准了地方,瞬间,温热的献血喷了她满头满脸。 匪徒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兄弟们,怎么可能,明明是一对弱不禁风的夫妻,怎么就伤了他们两个人。 盗贼收起轻忽之心,眼神示意,一群人朝沈青和杜玫围拢。 一连串动作不过是数息功夫,然这边的动静已经惊扰了隔壁邻居,沈青听见隔壁有声音,心头微定。 杜玫突然捣起眼睛,一面扑向沈青,一面扬声哭道:「相公,我怕。」 见她娇弱委屈的模样,为首的盗贼笑了,刚才……只是意外吧。可不是吗?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别说杀人,怕是杀鱼也会吓得全身发抖。 他把刀子往后一收,声量控制得很温柔,道:「小娘子别怕,爷会宠你,不欺负你的。」 在杜玫的掩护下,沈青顺利取出怀中匕首。 下一刻,盗匪抓住杜玫的肩膀将她往后拉,就在顺势后仰时,她再度抓起簪子往对方喉间剌去,只是这次没成功,他握住她的手腕,手掌一掐,杜玫痛得松开簪子。 「是个辣妹子啊,好!我就喜欢这款的。」说着手一推,杜玫往后摔倒。 就在杜玫被抓同时,沈青举起匕首看准对手要害,一招接过一招,招招都往敌人身上砍,转眼撂倒三、四人。 领头冷笑,这小子非泛泛之辈呐,趁着沈青被围困,他自后方举刀往沈青握着匕首的右手砍去,匆促间,杜玟只来得及往沈青身上一扑,护住她的右手,只是长刀收势不及,狠狠地砍上她的肩胛,血蓦地激喷而出。 刚把门板踹开的四兄弟见状眼底喷出岩桨,火曜一声长啸,长剑出鞘,金木火土四兄弟齐齐动手,不过转眼功夫,十几个人……不,十几具尸体横在院中…… 杜玫应该睡的,但伤口痛得太厉害,让她无法闭眼。 土劭不满,冷冷对沈青说:「命救不救得回来得看老天,就算救得回来,养完伤还得养身子,好不容易脱离一天一汤药,她又要掉进汤药锅里。」 火曜也对沈青很不满,寒声道:「逞什么能?喊救命会让你丢面子吗?当真以为自己能对付得了一群大男人?」 第六十四章 要不是金旭和木仪带着一堆尸体去官府报案,她会接收到更多不满。 沈青没有反驳,因为她对自己的不满,只会更多不会少。 杜玫刚喝下安神汤,但沈青的自责让她安不了神。噘嘴,佯装生气,她对土劭和火曜说:「别骂我相公,我相公很好。」 伤员开口,土劭和火曜只好乖乖闭上嘴,出门带孩子去。 屋里清空,杜玫甜甜笑开,软软的声音带上几分嗲。「别理他们,他们嫉妒我家相公文武双全很久了。」 「笨!」沈青只能挤出这个字,牙齿咬得死紧,满眼的心疼与怜惜。 「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会以为你爱我。」 「你是我娘子,不爱你,我爱谁去。」沈青吸吸鼻子,掩去忧郁,她知道,杜玫最不需要的是她的担心。 大量失血和严重疼痛让杜玫脸色惨白,但她强撑笑意。「真的吗?说好了,一旦爱上,就是一辈子的事,不能中途变心,更不能回心转意,就算京城里鲜花怒放,你也得好好记牢,家花远比野花香。」 沈青失笑,杜玫跟着她学坏了,记忆中的大家闺秀去了哪儿?「还有心情说笑话?」 「不然呢?哭会让情况比较好?或者我哭一哭,你就不骂我笨?」 「还是该骂的,谁让你扑过来?就算你不救我,我都以身相许了,谁都抢不走,干么这么犠牲。你这么笨,我怎么放心进京?」 「谁说笨了,明明就聪明得紧。」 「哪里聪明?」这会儿她郑重考虑,拐都要把她给拐进京。 「你手伤了,考不了试,我怎么当状元娘子。」 「我的手有你的命重要吗?」 药性上来,杜玫头昏,思绪混乱,但心头还记挂着要安抚她的心疼,所以不敢歇嘴。 「对啊,更重要,你是他在乎的人……青青,我该嫉妒你的呀,拢不住丈夫的心,还要为他维护你……心里难受啊……想恨你,但你那样可爱、那样勇敢,你聪明得让我好羡慕……青青,我无法幸福,请你一定幸福啊……」 阿玫竟是这么深爱穆七?该死的穆七,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玫不在,我要怎么幸福?」 「可以的,勇敢一点、豁达一点、自在一点……就能快乐很多点……青青教我的呀……」头越来越昏,但笑容半分不减。「我很想变成青青,很想勇敢独飞,很想……」 「变成青青有什么好?她只是表面勇敢,心里却比谁都依赖,依赖爹、依赖娘、依赖阿宸、依赖外婆、依赖你……是你们对我的宠让我有恃无恐,是你们永无止境的纵容才让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很废,杜玫说的对,她总是在对疼爱自己的人做情感绑架。 杜玫眼神涣散,说不出话了,但笑容未止,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很羡慕也崇拜她的小相公呀。 【第十四章 你始终在我心上】 雪不下了,不过雪融的天比下雪更冷。 殷宸和穆颖辛从边关快马过来,齐国已经正式纳入大穆朝版图,他们很不负责任地把军队丢给陆学睿和沐四海,留他们在那里接待朝中派过去的文官,处理接下来的善后事宜,那是繁冗无聊的事,他们不想参与。 当然,也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炭盆里的火很旺,但屋里气温很明显地下降,两个主子坐着,不发一语,皱成团的浓眉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悦。 金木火土四兄弟分立两旁,身子站得笔直,谁也不敢乱动,只有木仪用着和缓的口气不停地说着。 「……村里的男子不是故意给青弟,呃,给夫人使绊子的,他们只是有点吃味,不过夫人很聪明,一眼就发现那个坑,不但没摔进去,还使计让始作俑者摔了,土劭落井下石,往对方身上洒了痒粉,那人抓得头破血流,土劭整整治上大半个月才渐渐好转。」 痒是比痛更难忍受的感觉,不但惩罚坏蛋,还从他身上挖出几十两银子,够他牢记教训的。 偷觑着主子爷的表情,木仪无比庆幸,当时如果土劭没来这一手,现在接受惩罚的就是他们四个了。 「他们凭什么吃味?因为青青有本事,哼?」 一个上扬尾音,让金旭全身发抖,好像有人兜头浇他一盆冰块似的。 火曜道:「他们妒忌夫人娶到一个美若天仙的媳妇。」 当初如果只有夫人离家出走,情况会比较好处理,偏偏七皇子妃也来凑热闹,她长了一副会招事的容貌,身为相公若没有足够本事,怎能护得住? 上次那个土匪头儿不就是听闻七皇子妃的惊人美色,才会相准溪山村动手? 不提土匪,就说周公子、陈大富和王县官好了,哪个不是在街上看过七皇子妃两眼后就生出一摊事。 女人天生是祸水,尤其美丽的女人,更是祸上加祸。 殷宸眼睛一转,原本坐得又直又稳的穆颖辛突然觉得从屁股升起一股寒意。 穆颖辛连忙摆手,这小子气势越来越强,不过在战场上磨上两、三年就变成这副德性,要是再让他待久一点,岂不要变成罗刹。「你不能把这本帐算在我头上,我还没怨你家青青拐跑我家媳妇,杜玫可是温良恭俭、贤德淑慧的好女人,要不是被青青说服,怎会放弃皇子府的好生活,在外头受风吹雨打?」 他都还没抱怨呢,杜玫抽脚跑了,别说家里的营生没人管、府里中馈一团乱,他满屋子通房小妾一不小心死掉好几个,想想前世,他的后宫可是一派祥和宁静,要不是有那么完美的后宫,他怎能忍受那张龙椅那么久? 「给七皇子说说那几个急色鬼的事。」殷宸道。 金旭早在信里提过,只是战情紧张,他没拿出来说嘴,并不代表不追究。 「皇子妃有一段时间身子不好,夫人怕她心闷,常带她到附近城镇逛逛,没想皇子妃花容月貌引来不少争端,有个叫陈大富的,丢下千两银票要买皇子妃回家,夫人不欲惹事,口八讽剌几句就带着皇子妃离去,没想得陈大富不肯罢手,派家丁拦路抢人,夫人身手不错,再加上金旭和火曜暗中协助,这才脱身。」 穆颖辛冷笑。「千两银票就想买我家夫人?几时皇子妃变得这么不值钱?陈大富住哪儿?」 第六十五章 土劭道:「属下趁夜逛了一趟陈家,在陈大富的饭里加一点东西,这两年他那一屋子小妾……他都快被绿帽子给压垮。」 「做得好,重重有赏。」 听到重重有赏,土劭又道:「更可恶的是王县官,他以官威逼人,在夫人身上罗织偷盗罪名,将夫人关进牢里,不给吃喝,逼夫人写下休书。」 「行呐,真敢!后来呢。」穆颖辛的声音让人害怕。 「夫人坚持不肯,眼看就要上刑,皇子妃去会了王县官,自称是秦尚书的嫡女,以名号吓人,起初王县官被唬住,真放了人,回到家里,夫人和皇子妃气不过,夫人写话本,皇子妃谱曲写戏本,半个月后,一出县官强占民妇、欺凌百姓的戏在城里上演,而酒楼饭馆的说书人也开始讲这个故事。 「没想到好色的王县官竟然派人进京求证,确定秦明珠嫁给长安伯世子、长住京城,方知自己被骗,知道消息后,立刻重新构陷罪名,想把夫人抓回牢里。」 「抓了吗?」 「皇子妃代夫人入狱,属下与夫人推波助澜,将此事想尽办法闹,再加上有金旭搜罗的贪污罪证,最终摘下王县官的乌纱帽。」 「嗯,居然敢觊觎爷的妻室,好大的狗胆,只摘了乌纱帽?」一声嗯,金旭觉得无比庆幸,自己竟有先见之明。 金旭道:「属下扮了一回江洋大盗,偷光王县官的家当,烧掉宅子,他的妾室跑的跑、溜的溜,妻子带孩子回娘家,王县官沦落到路边行乞为生,前阵子夫人看到他时他瘸了一条腿,还施舍他两文钱。」 「好、好,做得好,有赏!」穆颖辛乐了,他家青青和老婆能随便欺负的吗? 金土得赏,激起木火的表演欲。 「再说说那个周公子。」殷宸冷眼射去,一脸怨怪,要不是他没把媳妇看牢,青青会有那么多麻烦? 「周公子不可恶,却很麻烦,他是夫人书院里的同学,也是崇敬侯府的小公子,他擅长吟诗,自从拜访夫人,见过皇子妃后,就神魂颠倒,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没事就在邵家门外吟诗作词,盼着见皇子妃一眼。 「他模样长得好,又是个读书人,村人对书院里的学生都高看一眼,看到好端端的公子爷竟变成这副模样……那时候,村里不少小姑娘和妇人妒忌皇子妃容貌,再加上几个无聊男人常在邵家门外绕,希望有机会看皇子妃一眼,促使了村姑村妇不满,私底下传小话,说皇子妃是狐狸精。 「还有人言之凿凿说曾经在半夜看见皇子妃化身狐狸,在外头窜跑,最后闹到村人集结,还想把皇子妃抓起来活活烧死,那次夫人为阻止村民暴动受了伤。」 「有你们在青青还受伤?阿宸,你的人会不会太废物。」穆颖辛一拍桌子,怒身而起。 「你的人倒是不废物,说说看,他们在哪里?」 「我这不是信任你吗,确定你会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前世杜玫为他操持一辈子,临死前求自己放她出宫,那时他没答应,现在青青需要她陪伴,便想着让她放放风,自由快活个两年无妨……要不,他早在府里乱成一锅粥时就让人把她抓回去,安安分分管理后宅了。 「所以你就撂开手?我怀疑你到底在乎过杜玫吗?或者你更在乎青青?」殷宸一句话堵上。 「你在说什么,早在你们成亲后我就拿她当亲妹子看。」 「你的亲妹子是平乐公主。」殷宸又堵他。 「还抓着那事儿不放?她现在已经过得惨兮兮了,干么记恨?」 谁敢欺负青青,就等着让他记一辈子! 穆颖辛道:「走吧,快过年了,早点把自家媳妇带走,好歹暖暖被窝。」 他横殷宸一眼,这家伙肯定是空虚得太久,没处儿发泄,脾气才会这么爆。 没想到他竟拒绝了。「不!」 啥?不?他没听错吧?「你不要,干么千里迢迢拉着我到这里?」 待在军营,他好歹还有几个异国美女可以玩赏,大年夜的也不至于过得太无聊,是他非要回来,来了又不见人,有毛病吗? 殷宸给土劭使个眼神,他点点头,转身往隔壁走去。 「青青想考状元,这事儿你进京跟皇帝提提。」殷宸道。 「啥?她年幼无知说的话,你还记在脑海里。」 「不是年幼无知,她现在还想考。」 「现在……难道你真的想让她当官。」 「有何不可?你跟皇上说,灭齐功劳,旁的赏赐不要,我就要青青心想事成。」 「谁的赏赐是让老婆当官,你疯了!」何况灭齐欸,这功劳是他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吗? 「不疯,这是在为朝廷举荐人才。」他把手边金旭送上的纸卷推到穆颖辛面前。 穆颖辛觑他一眼,打开,没想这一看……越看越有滋味,他也是当过皇帝的,怎么会不晓得这些策论对当前穆朝吏治和土地、税赋改革,有什么意义。 「你作弊?」穆颖辛道。 前世殷宸留朝出仕,这些改革都是他们合力做过的。 「看仔细一点,我们做的不过是当中的七成,但这上头写的远远超过。」 殷宸确实透过金旭、木仪的嘴,在与沈青讨论朝堂局势时提出前世他们曾经做过的改革,但沈青的看法更胜一筹。 「你的意思是……」 「这是青青的想法。」而他,必须转告皇上。 穆颖辛不敢相信,前世的沈青只是个郁郁寡欢的女子,今生不过给了她进书院的机会,她竟有如此重大改变,如果给天下所有女子这种机会,朝堂……还能是男人的天下? 见穆颖辛不语,殷宸浅笑道:「青青出仕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就惯着、宠着吧,我等着看青青爬到你头上拉屎。」穆颖辛狠瞪他。 「如果她想要的话,无妨。」 还无妨咧,他真的把沈青看得比自己还重。 「如果她考上进士,你真要她当一辈子男人?」 「在外头无妨,回府当我的妻子就行。」 「请教,邵青要用什么名义进镇国公府?」 「你不觉得邵青和沈青长得很像吗?他们是孪生姊弟,沈节爱妻情深,知道岳家无子嗣继承,便将小儿送给岳家,冠上妻姓。 「我已经买下镇国公府后头那间宅院,挖好通往镇国公府主院的地道,让青青可以自由进出,日后姊弟住得近,也好互相照应。」 第六十六章 「你连这种事都计划好了?说,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两年前。」青青决定考状元的时候。 「你、你、你……有人宠妻子宠得像你这样的吗?」穆颖辛无语了。 「你可以试着跟进,或许会发现,这样的夫妻关系更有意思。」殷宸听见土劭在院子里的脚步声,莞尔道:「我们进京吧,动作快点儿,说不准你还能赶回来跟媳妇儿子过元宵、看灯会。」 「儿子?你在说什么?」穆颖辛满头雾水。 前世此时,他膝下确实有二子三女,但前世他并没有和阿宸出征大齐,才有足够的时间体力让他的妻妾们雨露均沾,今生哪来的儿子? 连杜玫怀孕都不知道?是皇子府的下人对主母比对主子爷更忠心,还是他根本不关心自己的后宅? 「杜玫离开皇子府时已经怀孕七个月。」 殷宸一说,穆颖辛惊得无法动弹,他当爹了,杜玫生的儿子,是穆棠吗?是他最宠爱、最优秀也最像自己的长子? 才这么想着,土劭已经抱着壮壮站在他面前。 穆颖辛认出他……是穆棠……眼底鼻间泛起酸意,久违了,儿子…… 他接过壮壮,对殷宸道:「我要带杜玫和阿棠回京。」 「不行!」异口同声。 但开口的不是殷宸,而是金木土火。 「为什么不行?」 就因为不想让沈青知道,她们已经被找到?就因为要让她安心应考,就因为打算让她达到梦想?就因为…… 「皇子妃身受重伤,无法忍受车马颠簸。」金旭回答。 重伤?穆颖辛浓眉一拧,皇子威严尽现。「为什么会受伤?」 木仪接话,将那一夜的事说个仔细透澈,他越说穆颖辛脸色越凝肃,他从没想过,杜玫的容貌会给她带来那么大危险。 「她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稳定下来,土劭天天过去熬药扎针,再过几日应该能够下床。」 「那班土匪呢?」 火曜道:「我们四人漏夜摸黑,进匪寨下毒,把数百人撂倒,通知官府,派人把他们全给收监,开年后判决就会下来。」 穆颖辛从身上拿出一块玉牌,丢给火曜,「告诉官府,他们伤的是七皇子妃,让他们『秉公处理』。」 火曜应声是,心中却道:这块玉牌丢出去,还「秉公」得了?肯定会处理到七皇子也心想事成。 「走吧,我们回京。」青青要参加会考,还有许多事需要打点。 「行,但我得先看看杜攻。」 殷宸也想看看青青,将近三年……不知道她的模样有没有改变? 视线转过,土劭会意。「小皇孙这几日染上风寒,我借口喂药把小皇孙带过来,待会儿送回去,我会让夫人和皇子妃早点安置。」 说来说去,还得靠他一手迷药,只是……对不住了,青弟、青弟妹…… 「在这里。」金旭对她招手。 沈青满头雾水离开人群,朝他走去。「不去排队吗?早点进去,早点做准备。」 此次进京赶考,金旭、木仪跟她一起来了,土劭、火曜留下照顾阿玫和壮壮,这样的安排很妥当,她放心。 可是她感觉很奇怪,一到京城,金旭和木仪表现得非常吃得开,以前只觉得他们有家底,兄弟不需营生过日子,但进京后她开始怀疑他们有雄厚背景。 能不怀疑吗?因为阿玫的伤,他们拖到近元宵才启程,到京城时只剩两天就要进考场。照理说这时间从全国汇聚而来的考生,早就把客栈、租房给占满,沈青想过最坏的状况,还准备到城外的松林寺投宿。 只是这样一来,考试当天半夜就得摸黑出门,是辛苦一点,但他们三个身上都有武功,不至于撑不下去。 哪知道一进城门,两兄弟带着她东拐西弯,居然拐到考场附近一幢二进房子,这是绝佳住处啊!更厉害的是,他们才到,下人已经备好热水热茶热饭菜。 沈青狠狠睡两天把精神养回来,一大早穿上杜玫的特制夹衣,戴上特制小物,准备应付捜身,没想他们又东拐西拐,带她直奔考场后门。 这场景太熟悉了,多年前她曾经历过,怀疑目光升起。「金旭大哥,这是……」 「考官林大人是我家世叔,蒙他照应,我们可以不必搜身、提早进考场,对啦,世叔还给咱们留下好位置,待会儿会有人出来带咱们进去。」 「原来两位哥哥身世不简单。」 「哪有什么简不简单,不过是傍着大树好乘凉,当初家祖救林大人一家性命,两家人自此相扶相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好处也就到这里,考得上、考不上,就得看自己的本事了。」 「自然。」 「青弟,上回咱们说过,每年大考的策论都会考与时局相关的题目,你猜,今年会考什么?」 这是临阵磨刀,不亮也光? 沈青看着木仪的紧张神情,笑道:「不知道,不过该模拟的题目咱们都做过几回了,应该不会超出太多。」 「我昨儿个听到一个消息。」金旭道。 「什么消息?」 「齐国已经收归大穆版图,称为齐州,你想考题会不会与治理齐州有关系?」 齐国已经收归?那阿宸……要回来了吗?顶着这么大的功劳,现在的镇国公府在百姓眼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吧,公主肯定很开心,徐娇娘必定更得意。 只是班师回朝后,会有多少官员想把女儿往国公府里塞,这样的他……会幸福的吧? 「青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治理?」木仪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 「笼络民心为上,先让齐国百姓不将穆朝官员当猛虎野兽,推行新政,必得利用各种管道,让百姓明白新政对自己的好处,有好处的事百姓才会配合,当然,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施惠。」 「施什么惠?」 「前年我们听到消息,齐国为了战事,税赋提高将近两倍,百姓苦不堪言,这是齐王给咱们的大礼,只要发布减税消息,百姓必能感受到大穆朝的善意,当然,前提是这个消息必须是正确的,不是空穴来风。」 金旭忙道:「正确的,十足十的正确。」 他哪来的笃定?同住在一个村里,他的消息如此灵通? 「谁告诉你的?」沈青问。 第六十七章 木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夫人的脑子转得比风车还快呀,他忙把话咬住,「世叔说的,世叔的外甥跟着七皇子打仗,这两年立下不少功劳,已经升为百户。」 金旭盯着沈青,见她信了,松口气道:「施惠之后呢?」 「鼓励两边百姓交流、通婚,广立学堂,让大齐百姓也能入朝为官,当然收拢前朝官员,可用的给予官位,不可用的给予尊崇,那些人能够带动风向,让百姓跟随……」 在小吏过来带人之前,沈青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 这是主子爷交代的,得让夫人先在脑海里梳理一下考题,免得进场心慌。 金旭和木仪当了一辈子的隐卫,小时候读过一点书,之后再喜欢也只能私底下念着,这两年能跟着夫人进书院,纯粹是天上掉馅饼,他们从没想过能够因此翻身,成为百姓羡慕的官员,怎知竟是这场交谈,真的让他们顺利通过会试。 他们进考场,易了容的小吏对沈青格外体贴,热水、热帕子、炭火,旁人没有的东西,她这边全上齐了。 为防作弊,考场里统一派饭,要不是看不到隔壁考生吃啥,她会郑重怀疑,为什么别人的清粥小菜,到她这里会变成五星级大餐。 小吏进进出出、无比殷勤,沈青认真应试,始终没发现那双深邃的眼睛,或远、或近,时刻盯着自己。 他们没松懈,会试过后,沈青和金旭、木仪和平日一样,早起晨练,接着念书、写题、作文章,把过去的考题一次次重复练习。 沈青读着家里送来的书信,忖度片刻,问:「金旭大哥,出门时我家娘子已经可以下地,如今都快三月中了,怎么还不能提笔写信?」 心中一窒,他明知故问:「这信不是青弟妹写的?」 「不,是土劭哥的字迹。」 金旭心苦呐,七爷哪肯让皇子妃接信写信,七爷认定皇子妃会变坏都是被夫人给带的,寄回去的信都让七爷给读了、回了,信上头的意思,自然是七爷的意思。 「青弟也晓得,土劭性子怪,他对自个儿的病人,管得比牢中犯人还严,青弟妹应该是没事,但是要土劭点头让她提笔,肯定还得一段时日。」 木仪急中生智,主子爷下了死令,万万不能教夫人分心家事的。 沈青点头,这倒说得过去。 金旭呵呵笑道:「反正殿试过后不久,咱们就得回溪山村,如果青弟有话想对青弟妹说,到时再讲不迟,难道青弟还不放心我家三弟、四弟,他们可不是会监守自盗之人。」 会监守自盗的另有其人…… 沈青莞尔,拿起书继续往下读。 金旭、木仪悄悄松口气,而坐在窗外那棵大树上头的男子也悄悄松口气。 「考上了!青弟考第一!」东边刚揭榜,提早半个时辰知道消息的金旭、木仪硬是忍到揭榜后才大喊。 沈青又感觉怪异了,这么快就知道成绩?又是「世叔」帮的忙? 她晓得自己考得不差,但是第一?状元两个字只是她随口喊喊的,就算她是学霸,考试也得仗着几分运气,真没想到会考第一呢,难道她真的是文曲星下凡?不行,得写信给阿玫臭屁臭屁。 木仪兴奋地冲到她跟前。「天助我也,要不是青弟进场前的议论,我肯定考不上会试。」 是策论的功劳?那就说得通了,若不是事前分析整理,或许会写不完呢,看来她的运气不错。 今年的贡生取一百二十三名,殿试依名次排序,沈青坐在第一排,拿到考题之后她二话不说,振笔疾书。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悄悄看一眼易容成太监的殷宸,摇头轻叹。 他那身量,不管站在哪里都惹眼得很,怎骗得过人? 阿宸总说沈青精明,可是她直到现在都没发现阿宸,是真精明还是阿宸老王卖瓜?不过会试的卷子沈青确实写得很好,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见识,便是男人也及不上,此人才不为朝廷所用,确实浪费了。 殷宸看着沈青专注的模样,好像又回到了青山书院,她念起书来……照陆学睿的说法是——身上会发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陆学睿私底下曾经问他,「会不会真的有文曲星下凡这玩意儿?」 每回考了第一,她总要抬下巴,得意洋洋说:「甭怀疑,本人在下我就是学霸。」 然后陆学睿喊过几声臭美后,他们便会一起上饭馆庆祝。 他喜欢她得意的模样,喜欢看她自信骄傲,喜欢她不可一世,这样的女人不讨喜,可偏偏她就是讨了他的喜。 他想和她一生一世,想他们的人生相交迭,没有缝隙。 那年出征,他就知道她会跑,命金木火土和水月明里暗地守住她。 眼看半年没动静,穆颖辛道:「我说啊,你太担心了,女人一旦成亲,就自动往自己身上套伽锁,别说想逃逃不掉,就是你求她逃,她也不干。」 穆颖辛不了解青青,但他了解,他知道青青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守诺,她为爹爹和兄长写完一整套的《殷家军》,她在皇帝眼皮底下护住镇国公府,她完成对自己的承诺后离开。 原本,他是她的「值得」,值得她放弃愿望、梦想,将就在他身旁,一旦他不值得了,她便转身,重新追寻梦想。 她没有生气,不记恨,她甚至对徐娇娘的挑衅都没有做出反击,她没让哭闹哀伤阻断前进的脚步,这样的女人,便是男人也追赶不及。 他怎么能够放手?当然不能! 这次他会把她握得牢牢的,但是不给伽锁,助她追梦,他已经训练好自己的羽翼,他但愿与她齐肩,与她共同翱翔碧海蓝天。 她、真、的、考、上、状、元、了! 金旭考上二甲二十名,木仪考上二甲三十七名。 直到现在她仍有如作梦一般,还在云里雾里。 坐在高大的马背上,两旁街道有不少的姑娘对她抛掷手帕和鲜花,无数人的欢呼、无数人的欢欣鼓舞,无数人见证她的成功。 她是学霸,她念政治系,她幻想过从政当议员、立法委员、市长……一路选上总统,现在她不是总统,但已经感受到当总统的尊荣。 她很高兴,不断朝百姓挥手,这是她人生最光荣的一刻,她终于可以向爹爹证明,即使是女孩,一样能够光宗耀祖。 「百味楼」上,一个临窗厢房里,沈老夫人与沈节安静对坐。 第六十八章 殷宸知会过他们未来沈青与邵青的身世说法,日后将会有不少人追问到他们头上,且沈青的女儿身也在皇帝跟前过了明面。 「身为女子不遵妇德,都是邵家老太婆把她给教坏。」沈老夫人气愤难平。 沈节淡淡一笑。「母亲真这么认为?」 「不然呢?哪家闺女像她这样抛头露面,无德无操守,若她还没出嫁,我非要把她的头发剃掉,让她当姑子,好好反省己过。」 「母亲可知,青青为何有此番作为?」 「你还要偏袒她,还要帮她找理由?别忘记,你已经为那个孽女,害得柳氏……」 沈节截下母亲。「不是找理由,是青青出嫁前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她已经以邵青之名考上秀才、举子,她这么做,是想向我们证明,不是只有儿子能够为沈家光耀门楣。 「我没偏袒青青,倒是母亲非常偏袒柳氏,青青从没逼柳氏下毒害人,怎能把罪过归到青青身上,何况柳氏敢对蕙娘母女动手,母亲怎么确定她不会对您动手? 「我知道娘心里想着,秦氏已经怀上孩子,便想借机让柳氏回来,可母亲晓不晓得早先您为儿子挑选妻室的消息传出去时,柳氏暗中收买下人要毒害于您,若不是儿子及时发现,现在您如何能坐在这里看沈家子孙的风光?」 沈老夫人胸口微窒,柳氏竟然……「你有证据?」 「儿子从不信口雌黄,回去,儿子会把证据送到母亲面前。」 楼下一阵鞭炮声响起,沈老夫人低头,看着意气风发的孙女,手指微颤。 这天回去,沈老夫人没多说什么,但养在庄子上,日日承受痛苦,模样却越发丰腴肥嫩的柳氏在几天后死了。 沈节不晓得自己戳破柳氏阴谋,反而助柳氏解脱痛苦。 马背上,沈青脸上笑意不减,心里却盘算着得尽快回去将杜玫接到京城,身为状元,必定要入翰林院,只是得想个办法让杜玫即使在京中也能行动自如,过得自在。 一匹高大的黑马从后头跟上,直到与状元并骑。 百姓瞠目一看,发现那竟是刚为穆朝立下大功的镇国公殷宸,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与新科状元有什么关系? 好奇在百姓脸上现形,不过无妨,很快他们就知道「邵青」是他妻舅这件事。 沈青脸上写的不是好奇而是震惊,她预估过很多状况,却没想过他会与自己并肩而骑。 绷着脸,她一语不发,而严肃的镇国公却一反常态地笑眼眯眯,对每个人都和蔼可亲。 「相信我,我不曾背叛过你。」 他上来就这一句,让她怔住,不知该怎么回应。 「我没有和徐娇娘洞房。」他又道。 胡扯,徐娇娘那一脸春色喜意,掩也掩不住,当她是瞎的吗? 他自顾自往下说,「她婚前失贞,与表哥曾雄有了首尾,新婚后我抓来曾雄,为他易容,让两人共度春宵,曾雄表现良好。」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不曾碰她?」 她终于肯说话?很好!殷宸不阴沉了,笑得无比张扬。「对,她的孩子不是我的,与她有夫妻之实的也不是我,我从来就不打算与她过日子。先帝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为什么……」 「不给你一点暗示?整座府里能够信任的,除金木水火土,只有静娴姑姑,先帝多疑,如果你不伤心、不吵闹,如果我们过度和谐,都会引起先帝的怀疑。」 「金木水火土……你的意思,金旭他们……」 「对,他们是我的人,加上水月,凑成五行。」 「既然早知道我在哪里,你……」 他转头,认真望着她。「我伤了你,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只能助你一把,你想自由,我便给你自由,你想追求梦想,我便助你追求,你不想跟在我后,我便与你并肩,瞧,你做到了。」 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竟是她错了?从头错到尾。 「皇帝知道你是女子,却不想放弃你的才能,他想重用你,只不过即使是皇帝也没本事扭转世间规矩,所以辛苦了,以后在外行走,你还是扮成男子吧。」 金木水火土多年来的悉心照料,他放她自由,却仍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时刻保护,他连皇帝那边都疏通了……他还在暗中为她做过多少事? 她没问,他却明白她想问什么。 一哂,他轻松回答,「周林、陈大富和王县官,那些为难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书院里给你使过绊子的,一个都别想考过乡试、会试,而待你好、助过你的,他们福从天降,这个年过得无比幸运。 「表嫂和壮壮他们有穆七接手,你大可以放心,那帮土匪竟敢觊觎表嫂的美色,我把他们留给穆七了,我保证他们的下场只能用凄惨无比来形容,那个大嘴巴张嫂子……」 他一件件说、一个个提,他对她过去的两年了如指掌。 他不是很辛苦吗?不是忙着打仗吗?为什么…… 她的「为什么」没有机会出口,因为他抢先回答。「因为你始终在我心上,不曾离去。」 她……何德何能啊?让他事事为她着想、为她安排、为她善后,罪恶感现形,她觉得自己糟糕无比。 他喜欢她的自信,不爱她的罪恶感,于是他转开话题。「先帝驾崩后,母亲将府里下人全数遣出门,一个不留,再寻的新人皆能听令于母亲。母亲刻意放松对徐娇娘管束,她想出门便出门,夜里不回来也无妨,之后徐澈获罪,《殷家军》上架,徐娇娘心慌,只能找上曾雄诉衷肠,两人一来一往,再加上闺中寂寞,旧情复燃,一发不可收拾。 「静娴姑姑带人打上门,事情闹大,给了休书,让他们把儿子领走,现在的镇国公府很安静舒服,母亲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等着接你回来,状元游街后,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能说不好吗?他为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婆婆待她那么好、那么好,她怎能一心想着自己的梦想,她不该自私的。 用力咬唇,她哑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何等骄傲的沈青,从不肯认错的沈青竟然认错了,真不容易啊。 但他拒绝她认错。 殷宸说:「你是我的妻子,你有过,我来担,你有错,我来偿,你放大胆量,尽力翱翔,做错了没关系,尾巴我来收拾!」 多霸气又多甜蜜的话,沈青笑了,满满的幸福洋溢。岳灵珊啊,就该待在令狐冲身旁,才有资格骄纵任性…… 尾声 【尾声 幸福一辈子】 老天眷顾,沈青生两胎就得了四个儿子,三个姓殷、一个姓邵,现在肚子里头又怀上了。 因此「邵青」得告假养病,「沈青」却得时常进宫与皇帝论政,若不是每回都有殷宸陪着,肯定会有「皇帝看上臣妻」的八卦消息传出来。 孩子一个个蹦出来,镇国公府出现过去的繁荣热闹,玉华长公主心情开朗,好久不练的武功重拾起来,这下子不只身子骨好了,人看起来年轻,连性子也变得活泼。 每天早上,玉华长公主带着两个大的学字,静娴姑姑给两个小的说书,还陪他们玩大半个时辰,下午便让师父带他们习武,孩子的笑声充斥着整座镇国公府。 吃过饭、牵着孩子们消食后,奶娘把小少爷们带回屋里小睡片刻,婆媳俩和静娴姑姑累得歪在软榻上,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娘,这一胎不会又是双胞胎吧?」沈青忧心忡忡。 听沈青这么说,玉华长公主道:「有什么关系,咱们镇国公府养得起。」 「可我肚皮累啊。」 玉华长公主逗她,「这倒是大实话,当年我怀五胎,可累惨了,要不……给阿宸纳个妄,你休息休息。」 「娘这话不地道。」 「嫌弃我不地道?怎不嫌弃夫妻俩像牛皮糖,黏呼呼的,从早到晚都挂在一起,肚皮想要没个动静也难。」 静娴姑姑看婆媳俩斗嘴,笑着插话。「谁让咱们国公爷能干,谁家男人有本事让妻子胎胎怀俩。」 沈青皱皱鼻子,「偏心,怎么说阿痕能干,不说我肚皮有容乃大。」 她一说,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全笑成一团。 「等这胎生下,皇帝那里告个假,让阿宸带你去齐州走走吧,阿玫不是想你想得紧?」 当年打仗,穆颖辛在外征战,新帝登基后没给他封号。 直到灭了齐国,夹着大功劳,皇帝封他为齐王,以齐州作为封地,这些年,两夫妻把齐地经营得稳稳当当,让皇帝那张龙椅越坐越安稳。 「可皇帝那里……」 「后悔了吧,受皇帝看重,不是啥好事。」 「娘不爱我当官?」 「娘呢,心小,有舒心日子过就不想争斗,有男人靠就不想奋斗,只想舒舒服服地玩小孩,把孩子一个个平安带大。」 「那好,咱们分工合作,我来争斗、奋斗,娘负责给我带小孩。」 「又打团体战?」 「不行吗?」 「行,我敢说不行,阿宸就敢哭给我听,我那儿子啊,有了媳妇就不要娘,一颗心全偏到媳妇身上去啦。」玉华长公主佯叹。 「看见啰,这就是媳妇的本事啊。」 这话又哄得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捧腹不已。 站在门外,殷宸静静地看着这幕,心中喜悦又温暖……这是他记忆中的家,是他最美好的光阴。 这些年来,青青的存在让他刚硬的五官变得柔软,他越发爱笑爱说话,也越发快乐了。 玉华长公主目光转过,看见门口的儿子。 她始终觉得对不住阿宸,她的不甘愿带给儿子沉重负担,让他经常在恶梦中惊醒,小时候爱闹爱折腾的阿宸被她压迫得忘记自己,他日夜惦记着复仇,他被责任压得喘不过气,他再苦再累也得逼自己挺直背脊。 儿子的苦,她全看在眼里。 幸好老天为他送来一个青青,送来他曾经失去的幸福。 微微一笑,玉华长公主道:「还看、还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啦。这个坏媳妇,也不知道给我儿子下什么蛊,让他眼里谁都看不见,只看得见你。」 沈青下巴一抬,臭屁。「都说了我是天才啊,谁让你们不信的,我的本事啊,可大着呢!」 玉华长公主一脸的受不了,挥挥手,道:「快把你媳妇带走,你娘快吐啦。」 殷宸向母亲请安后,扶着沈青离开。 殷宸环着她的腰,柔声道:「皇上放行了,等你这胎生下,身子调养好,我们就去齐州。」 「皇上有那么好说话?上次我说到嘴皮子都破了也不肯理我。」 「你太好说话。」 「我这种人还好说话,讲讲,你怎么说通皇上的?」 「我说,再不放行,我们夫妻就双双退隐致仕。」 「你行啊,连皇帝都敢威胁。」她比大拇指按一百个赞。 殷宸微笑,这算什么,只要是她想要的,就算杀人放火,他都会办到。 「不过我答应皇上,要把沿途的山水风光、百姓风俗、地方吏治写下来,寄回京里。」 「还是得工作,有月俸吗?」 「有。」 「好啊,勉强不吃亏,做了!」就当出差啰。 「师父很想你。」 「哼哼,师父?那个没责任感的家伙,他是想我还是想我的烧鸡?」 「师父娶妻了。」 殷宸抛出震撼弹,沈青吓得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幸好他及时扶住。 「不会吧?师父他都……」铁树开花,不对,是老竹开花,那是寿将尽的表征啊,不会吧,她家师父将不久人世?当徒弟的非得去见他最后一面不成。「是哪家的小姑娘,对方想要遗产吗?」 「不是小姑娘,是老太太,是师父思慕多年的情人。」 「蒋欣?」天啊天啊,可以写一部文艺爱情小说了。 「对。」 倒抽气,她急了,轻拍肚皮,说:「儿子啊、女儿啊,求求你们快点出来,娘有要紧事要办啊!」 噗哧,殷宸大笑。她怎么每胎都跟孩子做这种商量? 环着她,他亲亲她的额头、她的脸颊,轻轻对她说:「不必急、不必赶,我们会有长长的一辈子,慢慢做,终归做得完。」 一辈子…… 沈青笑了,对啊,他的一辈子加上她的一辈子,他们的一辈子会很长、很甜、很幸福…… 后记 【后记 专一的爱情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我承认,这本书写到一半时,我变心了。 所以打开新档案写下杜玫的故事,因为不懂爱情的穆七,和为爱情忍耐一辈子,却恍然大悟、发现自己的丈夫根本无心无爱的杜玫,他们在我心底不断碰撞出火花,逼得我低头,所以……这本书拖得有点久。 这是很糟糕的部分,我总是期待男女主角专情,但我对他们却不太专情。 其实「对爱情专心」这件事情,是每个年轻男女都深刻盼望的,问题是就算一夫一妻成了制度,就算时空背景提供了男女热恋、确定彼此的机会,但专情仍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有人说,时间会变、行为会变,感情自然也会改变。 有人说,婚姻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制度,一夫一妻是种无聊的限制。 甚至有人说,一对一根本就是在压缩人性。 这样的话听多了,到最后「专一」好像变成某种不该存在的苛求。但尽管如此,世间男女依然渴盼着。 沈青便是这般苛求着专一,即使父亲纳妾情非得已,她也无法原谅,她伤害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同时也自伤,她不快乐,她积极追求成就,她想证明些什么,却忘记幸福也是种重要追求。 我花很多的时间来铺陈殷宸和沈青的感情,要让对男人死心的女子再度重拾信心并不容易,我最喜欢的部分是几个少年在吵吵闹闹间浓厚了感情的那段,我喜欢这样的纯粹与干净。 希望大家不要嫌我太啰唆。 严格来说,这是篇甜宠文,一个在前世终身未娶,却为一颗鸡蛋、一颗鸭蛋在掌心的温暖,记取两世的殷宸,在遇见沈青那刻,用自己宽大的掌心包裹那双握住斧头的小手。 这一包覆,便是一生一世。 我想,这样的幸运是所有女子的盼望,只是与专一一样,可遇不可求。 不过也因为没那么容易,才会特别让人着迷,在新的年度,我祝大家都能得到这样的幸福。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