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乐公主》 楔子 有娃儿初长成  长安 乐食楼 「你为什么吃饭?」 「废话,肚子饿了就吃饭!」 「可我肚子饿也不想吃饭,这是为什么呢?」 细细的、稚嫩的嗓音,像是虔诚的教徒,好认真的等待对方指点迷津。 「瞎扯,没有人肚子饿了会不想吃饭的!」男子啐道。呿,心情正恼,连吃顿饭都不得清闲。 酒肆里,人声吵杂,深怕对方不理会自己,小脚尖高高踮起,小指尖紧扣桌沿,拉高嗓子执着道:「我就不想啊!我曾经饿了三天的肚子,人都昏了过去,醒来还是一点都不想吃东西,这又是什么道理?」 「三天」男子斜睨着与桌面齐高的小脑袋瓜。「我看你不是不想吃,而是穷得没饭吃吧!」他才刚被罢官,只想在回乡前吃顿好的,硬是被这莫名其妙的小鬼给缠上。 偷偷又瞟了小脑袋瓜一眼……忽然有点心软。算了,不管是谁家的娃儿,瞧这一身粗布粗衣,外加营养不良的模样,怕也是同他一般出生贫寒人家吧!唉,穷娃儿一个! 「那……有什么东西是大叔这辈子最爱吃的,只要尝上一口就非常喜爱,无论如何都想要再吃一次,有没有?可以说给我听听吗?」小娃儿又问。 「当然有啊!」不由忆起过往那段辉煌岁月。「你听过『烧尾宴』吗?」 小娃儿点头如捣蒜。嗯嗯,有名的「烧尾宴」,自然是听过的! 「御黄王母饭、长生粥、水晶龙凤糕、单笼金乳酥、八仙盘……样样都是珍品啊,尤其是那道『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光是那二十四样不同的花形和馅味儿,就足够让人一辈子回味无穷了……呜呜……」当年皇上设宴款待的恩宠,比照如今被罢黜返乡的落魄,想来真是不胜唏嘘啊! 想到这里,男子不禁悲从中来,眼角垂挂一行男儿泪。 「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小娃儿喃喃自语,原本期待的眼中蒙上失望。「这道菜我熟,可没啥特别的……大叔您真觉得它好吃吗?」 「没啥特别的……」男子瞪大眼,讶异于穷娃儿的大言不惭。「难不成你吃过?怎么可能?想当年我也是因为晋升官职才有机会获得皇上的……啊!」 所有的话被一锭金子给瞬间镇住。 「谢谢大叔陪我说话,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大叔您别哭啊,下回来时如果再碰上大叔,我一定请大叔吃『生进二十四气馄饨』,绝不食言……」 小娃儿转身跑开,一眨眼工夫便消失在店门口,独留男子一人与一锭金,傻眼。 那年,娃儿六岁。 第一次赏银请客,换来一位大叔一生无解的惊愕与疑惑── 「你为什么吃饭?」 「吃饭才有力气干活儿。」 「干活儿要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要挣口饭吃啊!」唏哩呼噜地干掉一大碗。 「原来吃饭是为了干活儿,干活儿是为了吃饭……」尖尖小小的下巴搁在桌面上,小脑袋歪斜着,认真思索。「那我就是因为没有活儿可以干,所以才会不想吃饭喽?」归出结论。 「不想吃饭?我看你是想死吧!」抹了抹嘴上的胡子,大汉对着店家大喊:「再来一锅!」 看着胡子大汉的好食量,小娃儿双眼一亮,像是寻到宝似的,继续追问:「那……有什么东西是大伯这辈子最爱吃的,只要尝上一口就非常喜爱,如果没有它就活不下去,有没有?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有啊!就是这个!」 砰!一大坛子陈年好酒应声被摆上桌面。 以前从没见过这玩意儿,挺新奇的。「这是什么?」 「没有它就活不下去的东西!」说着,胡子大汉立刻豪迈地倒了一大碗。「只要有它,我连饭都可以不吃了。」 「真的?」一双杏眼睁得圆大,这真是从小到大听到过最特别的食物了。 「怎么……想试试吗?」 才说着,已盛上一大碗。虽然眼前这死缠着他说话的小娃儿并不算理想酒伴,但看在一张小脸万分「有诚意」的分上,他倒是不介意有个「忘年之交」。 「喝了这个……真的连饭都可以不吃了?」细瘦的小手恭敬地捧起那碗酒。虽然心底并无强烈欲望想喝这玩意儿,但见胡子大汉将它说得如此神妙……嗯嗯,连饭都可以不吃了呢!或许……喝了之后……她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试了便知。」 胡子大汉率性朗笑,带头干尽一大碗。娃儿笑了笑,也很给面子。 那年,娃儿八岁。 第一次赏脸喝酒,换来大汉被吐一身的狂咒,并发誓一生不再拐人陪他喝酒── 「你为什么吃饭?」 「……」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 紫衣少年略带傲气的眉头瞬间一紧,随即又恢复无波面容。对桌而坐的小娃儿跳下凳,直接换坐到他身旁。 「你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耳朵不好,听不清楚?」 娃儿提高嗓,爬上凳,与紫衣少年并肩而坐。嗯……若要说是「并肩」其实是勉强了,小娃儿个头不高,加上生得瘦小苍白,别说是「并肩」了,连坐在凳上,小脚丫都还因为踩不着地而悬空晃呀晃的。 「奇怪,真的不说话……」搔搔小脑袋,兀自嘀咕得更大声。「难不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还是……是个番人,听不懂我说的?」 大唐盛世,长安城里番人繁多,连遥远的大食人都随处可见。 仔仔细细打量少年的五官模样,黑发黑眼,一身唐冠唐服,鼻梁虽直挺有型,但还不至于像西域番人那般,鼻子尖得会戳人…… 「你瞧够了没?」眉间一紧,冷声截断娃儿恼人的目光。 咦?会说话嘛!娃儿重燃兴致。 「我刚才同你说话,你怎么都不理人?」 「我在吃饭。」 紫衣少年寒着脸,很明显地,他不想被人打扰,偏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娃儿粘功十足,执意不放过他。 「原来如此,因为你在吃饭,所以不喜欢说话……」娃儿突然顿悟,仿佛参透了某种人生大道理似的。「你知道吗?难怪我父亲老是说,如果我吃的饭能像说的话一样多,那就好了──原来是因为我话多,所以才会不喜欢吃饭,对不对?所以当我一直忍着不说话的时候,我就会想吃饭了,对不对?」 「对。」 紫衣少年左眉微挑,接着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对上娃儿纯真的双瞳,意外露出一抹如阳光般和煦的微笑。 「所以现在你可以闭嘴了。」笑容极暖,声音极冷。 娃儿不以为意,点点头,真的安静下来。 乐食楼里人声鼎沸,食客来来去去,紫衣少年收敛笑容,继续无言用餐。 一口、两口、三口── 娃儿忍着没再开口,但双眼可不清闲,仍死命盯着少年吃饭,一副就是想说话的急切样。 「那个……」 挟菜的手在空中稍停顿了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憋不住了,好想开口问他话哦! 紫衣少年面不改色吃着饭,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娃儿的一言一语。对,不再理会、绝不理会! 「就是啊……你还没有回答我……」 娃儿挪挪位置,往紫衣少年再偎近些。多年来执着的问题,绝不轻言放弃。 「你为什么吃饭……唔唔!」 冷不防一口饭菜霸气地塞进娃儿嘴里,成功堵住所有话语。 「吃饭,别说话。」 语毕,再用力塞了一大口进她嘴里,然后,若无其事低头继续吃饭。 娃儿傻住,满嘴饭菜,怔楞楞地看着紫衣少年。 这下终于安静多了…… 那年,娃儿十岁。 第一次对吃饭这件事……好象有点感觉了。 第一章 唐 天宝十五年初 长安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股难言的不安深深笼罩着,寒风冷冽,但额前颈间却满布细汗。 举目望去,长安城内不见平日繁华荣景,只见人们提着包袱争先恐后出城的慌乱。 唯有她── 孤身伫立在街上,茫然注视一切,不解。 这些人在做什么?为什么匆匆忙忙的?他们急着要去哪里? 视线瞬间晕染模糊,一道温热的稠液流入眼中,刺得她睁不开眼。抬手缓缓抹去睫上的濡湿,惊见指间的鲜红。 是血! 她流血了? 鲜红色的血痕,自额际沿着苍白清瘦的面颊流下,印烙在她绣工精致的衣襟上。她低头看着,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一袭剪裁独特的衣裳,和街上往来女子所着的服装样式并不相同。 她的衣裙脏污了,额头流血了,手掌也擦破皮了…… 刚才……她跌倒了吗? 「小心!」 倏地,一辆疾奔的马车劲驰而过,危急间,有人及时拉了她一把,免于她成为轮下亡魂。 「哎呀,姑娘,你怎么傻傻的杵在路上呀?好危险哪!」好心的胖大婶手上也是拎着包袱,一副准备逃难的模样。「瞧你这一身装扮,应该是外地来的吧?」 她微皱起眉,偏头看着胖大婶身上的衣服,然后又看看自己的。 「我……是外地来的吗?」她缓缓开口问,傻怔怔的。她确实穿的跟别人不一样呢。 「哎呀,这可好笑了,脚长在你身上,你问我我问谁啊?」真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额头流下的血液再度模糊她的视线,她伸手抹去那恼人的鲜红,又问:「我的额头一直在流血,为什么呢?」 「你受伤了,当然一直流血啊!」说着,胖大婶取出一条帕子给她。「拿去擦擦,你这样子怪吓人的。」 「我怎么会受伤了呢?」又是一个怪问题。 「哎呀,你当我是算命仙,什么都知道啊!」胖大婶喳呼道,敢情她遇上了一个傻妞啊!「现在外头乱七八糟的,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闲荡,不受伤才怪了,这里很危险,你还是赶快去避难要紧哪!」 说完,胖大婶「仁至义尽」地丢下她,急急逃命去也。 避难?避什么难? 她不懂,似乎也不打算懂。 逆着人群移动的方向,她怔怔然朝街道另一端缓缓走去。远远地,看见「乐食楼」三个大字,她猛然停下脚步,专注凝望。 好象…… 肚子有些饿了,但她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好象…… 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倏地,她脑海中浮现一名男子冷峻的面容和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她微侧着头,极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半晌,她缓缓收回视线,黑白分明的剪瞳里读不出任何思绪。只见她举步转过街角,朝另一个里坊缓缓而去…… 乐食楼里,食客稀少得可怜。 除了一楼入门厅内勉强开了两桌外,其余楼层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和平日人声鼎沸差距可谓千里之遥。 不过,主事老板仍是没闲着,只见他老人家忙进忙出的,一方面吆喝着伙计从后门搬运新批来的食材进厨房,一方面还得和其中一桌熟客闲聊个两句,热络热络场面。 「赵老,我看您就别忙了,瞧瞧外头乱的,这会儿怕是没多少人有这个心思上您这儿来吃一顿好的。」朱大胖吃着下酒小菜,说的倒是实在话。 「话是没错,但我还是得先把食材贮够,万一叛军真要攻进城来,我也较安心,不怕到时补不到货。」 「安心?」朱大胖大声喳呼着。「我看叛军第一个就选您这儿吃干抹净,听说洛阳城被攻破之时,就有这等烧杀劫掠的惨事发生。」 赵老板喟叹。「这我也明白,可你有所不知,我有一位十分重要的客人随时会上门,为了他,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愿意!」 「哦?」这可引起朱大胖的兴趣了。「究竟是何方神圣,地位如此尊贵?」 「呃……只是位年轻的小哥。」 「哦?」更好奇了。「那么这位小哥肯定是对赵老特别重要的人喽?莫非……是救命恩人之类的?」 赵老板摇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勉强说来,他应该算是……会砸我店招牌的人吧!」 「哦?」听来更有意思了。「此话怎讲?」 「这十年来,他固定会来我店里看其它客人吃饭,若瞧得有趣了,还会直接上前问东问西的……」 叩! 隔桌正在倒酒的紫衣男子忽然重重将酒壶放下,与桌面碰撞出一声响。 赵老板和朱大胖闻声同时转头。只见那位除了朱大胖以外唯一的客人,正举起酒杯,不疾不徐地一饮而尽,仿佛刚才那声响全是出自说话两人的幻听。 朱大胖耸耸肩,继续接续话题,道:「我猜那位小哥八成是个穷小子吧,他肯定是垂涎你店里的名菜很久了,但身上又没银子。」 赵老板又摇头。「你错了,那位小哥常常花银子请客,为的只是想观察人们吃饭的模样,想知道人们为什么吃饭──」 朱大胖讶异。「不就是吃饭吗?哪来什么为什么?」 叩! 酒杯被重重放落桌面,又是一声响。 赵老板和朱大胖同时打住,不约而同又望向隔桌的紫衣男子。 这回,男子也正视着两人,双眉微蹙。 「呃,这位客倌,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的?」赵老板连忙笑脸上前招呼。这位客人五官俊挺、仪表非凡,一看就知道必定出身贵冑,只是他的神态冷寒了些,感觉还是怪吓人的。 紫衣男子摇头,将目光移向窗外,面无表情看着街上仓皇奔走的人群,仿佛方才的皱眉注视,只是出自说话两人的老眼昏花。 赵老板缩缩脖子,又踅回朱大胖身旁。朱大胖迫不及待抓着赵老板追问被中断的话题。 「我刚才想了想,这位小哥会不会是别的酒肆派来闹场,故意给您难看的?」 「起初我也这么猜测,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十年了,我看着他从六岁的小娃儿长成如今的翩翩少年,虽然他是怪了点,而且对我乐食楼里的菜肴完全不感兴趣,可倒也贡献了不少银子。」 「那你为什么说他会砸了你的招牌呢?」朱大胖不解,听来这位小哥只能算是有点怪异。 「问题就在于他从来只花钱不吃饭,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特地端出本店最负盛名的七巧羹和各式雕花蜜煎请他吃,而他竟然只吃了一口,就当着所有客人的面,毫不客气地说了句:『没啥特别的。』你说,我这祖传的招牌菜和人人赞不绝口的镇店之宝,就这么硬生生给糟蹋了,我能不呕吗?」赵老板回忆道。唉,又勾起一段伤心往事。 「敢情这位小哥的舌头有毛病,分辨不出味道?」 「错!偏偏他酸甜苦辣全都分辨得出来,你说气不气人?」 「那还会有什么毛病?」朱大胖可大大不解了。 「乐食楼」的食肴远近驰名,不仅常有吃遍大江南北的好食饕客特地上门光顾,甚至远在西域诸国的番人都慕名而来,连这块「乐食楼」的招牌,都还是大唐开国皇帝亲封的呢!赵老板口里的那位怪怪小哥若不是味觉异于常人,便是存心找碴了。 赵老板大叹。「说实在话,我这人就爱和自己的脾气过不去,况且我身为这乐食楼第七代传人,岂能忍受乐食楼的招牌遭到质疑?所以这十年来,只要耳闻哪里有师傅高人能做出绝顶名菜,大江南北不管哪个角落,我都必定亲自登门求才,为的就是能做出一道人间极品美味,让那位小兄弟打心底说出『好吃』二字……」 「结果?」 朱大胖斟了杯酒递上,续闻详情。 「结果……」赵老板一饮而尽,才说没几句话,还真口渴得紧。「鲊、脍、炸、酿、炒、炙、熬、煨、煮、脯,无论什么方式烹调的美食全端上了,他就是没一样心动的,这些我费尽苦心求来的佳肴,在他尝来全都差不多,无所谓好吃与不好吃……」 「真的假的?」 「十年了,我也想知道真的假的。」赵老板说道。押着乐食楼的招牌当赌注,就算赔上所有家当,他也非听到那小兄弟的一句「好吃」不可。「不过我可不死心,这回我特地远从新罗国请来一位名厨,据说他有一身拿手特调功夫,可以调制出各式奇酱,通常只有新罗国的六部贵族才有福吃到哦……」 叩! 又是一声突来的声响,打断赵老板与朱大胖的谈话。 两人循声望去……怪了,人呢? 隔壁桌上,除了一锭闪亮亮的银子外,早已不见孤挺的紫色身形,恍若刚才独坐饮酒的男子,只是出自说话两人的昏头想象。 「呃……客倌慢走呵……」 职业毛病!赵老板还是对着门口的空气招呼过去。 刚才──确实有客人在吧?是吧?! 长安城各里坊街道,仍然充斥着仓皇不安的气息。 马蹄,坚持踏破街上混乱脱序的节奏,宣告风驰怒奔的紧迫,路人纷纷闻声退避,以免出城躲难不成,已先死在快蹄下。 黑驹之上,紫衣迎风扬飞,如疾风般策马而过,迅速转入新罗坊内,徒留余尘轻掩每一对惊叹的双眼。 当尘埃落定,紫影隐没,定住的人群才再度活动起来,继续逃命的相同动作。 新罗坊,是长安城内著名的里坊之一。 故名思义,它因聚居众多来自遥远东方的新罗人而起名。 略带神秘的新罗古国,是位于滨海朝鲜之地的贵族王国,约莫在西汉时期,由六部贵族首领建立统治,当时与之并存的还有高句丽和百济两国,新罗算是其中最弱小的。直到百年前,逐渐强大的新罗国才在唐王朝的援助下,灭掉宿敌高句丽和百济,成功统一全境。 唐王朝富裕强大,百夷归顺,新罗国自然也没例外。 但,若论纷争也不是没有过的。数十年前两国间一场激烈战役,唐大军惨败于新罗的教训,至今仍让许多大唐子民难以释怀,如今两国虽保持礼尚往来的情谊,但新罗国在大唐王朝东方疆域仍掌有极重要的影响力。 除此之外,新罗人在长安城内也占有特别举足轻重的地位。 毕竟,在百夷集聚的长安城,以新罗人数量最众。而新罗坊里贵戚、商贾、学者、僧侣群居,共同维持固有文化传统,自成一方生活天地,共敬体系内最尊领袖 而新罗的统治阶层中,紫衣,是至贵象征。 达达马蹄,活泼了新罗坊内沉稳的生活步调,比起长安城内其它里坊,此刻的新罗坊,似乎显得平静许多。 紫衣黑驹穿过主街,直奔至一座气派宅邸前,才勒马敕停。 日光下,冷眸深凝,看向正杵在宅邸大门前的一男一女。 男子,是一副小厮模样的少年。 女子,是一身新罗装扮的少女。 少年小厮一见紫衣男子到来,连忙迎上前,唤道:「浚爷。」 昔东浚颔首,没有立刻下马,仍盯着背对他的少女,淡问道:「怎么了?」 沉厚的嗓音似乎有股无形的魔力,引领着女子缓缓回首,寻找声音来源。 「没……没什么,只是……」小厮阿沅面有难色地瞄了女子一眼,努力想解释眼前的状况。「只是……从半个时辰前,这位姑娘就一直站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痴痴傻傻的站着,我本想赶她走的,可又见她穿著浚爷您家乡那儿的衣裳,所以我……」 昔东浚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以她身上一袭高贵精致的新罗服饰看来,她应属富贵世家,但她的模样却相当狼狈。衣裙脏污破损,发髻歪斜零乱,额上还破了道血红口子,在她苍白瘦削的面颊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女子抬头仰望,逆光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在紫与黑的映衬中,领受到高贵与神秘的气息。 她……认得这声音…… 「昔……昔大哥……」 喑哑含糊的轻喊从她喉间迸出,声低如蚊,但他清楚听见了! 「你说什么?」 眉心一纠,再次确认。 「昔大哥,你……你是昔大哥吧?」这回她的口齿清晰许多。 昔东浚俐落下马,正欲走向她,小厮阿沅随即反射性以身挡护。 「浚爷,你小心……」在他眼中,这女子实在怪异得紧,还是不要让主人太过接近比较好。 昔东浚按住阿沅的肩头,示意让开,眼睛始终如猎鹰般紧盯着她。 这回,她清楚看见了他的脸! 那张唯一满满占据她脑海的熟悉面容! 不安的眼神被激动欣喜取代,如同在大海中攀附一块浮木,她主动趋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你是来找我的?」昔东浚冷问,不着痕迹地摆脱她逾越拉扯的小手。可她连忙又牢牢抓住他另一侧衣角。 「我走了好久……」 她深怕他就在眼前消失似的。 「终于找到你了……」 她扬扯唇角,给了他一记好安心、好放心的微笑,随即身子一软── 昔东浚反射性侧身闪过,冷眼看着她直接昏倒在地。 「啊,这是……」小厮阿沅吓一跳,没料到这姑娘会突然昏倒。 「去请大夫。」 冷冷丢下一句,昔东浚直接旋身就要进府。 「是。」阿沅接令而去,后又猛然停下脚步。 不对啊,他就这么走了,那昏倒的姑娘怎么办?难不成要把她一个人扔在大门口阿沅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状况。主人要他去请大夫,但他似乎应该先把这姑娘抱进屋才对…… 「真是,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事啊……」 阿沅低声咕哝,才硬着头皮要回身抱人,她突然呻吟一声,意外又转醒过来。 「好痛……」她吃力地想坐起身,鲜红色的血液再度触目惊心地滴落。「我的头……又流血了……?」 正跨进大门的昔东浚闻声停下脚步,回头。 阿沅连退两步,也被吓到。他伸手指了指,纠正道:「不是头,是你的鼻子!妳流鼻血了!」 「鼻血……」她好疑惑,摸摸脸上的血,傻楞傻楞的。「怎么会……」 「这个嘛……」阿沅尴尬笑着,总不能告诉她,刚才她昏倒时,浚爷没扶她一把,所以才会让她就这么直接撞上了地吧。 「我……」她手撑着地,想站起身。倏地,一阵晕眩袭来,她眼前一黑,再度失去最后一丝支撑意志。 「喂喂,姑娘!」又昏倒了?怎么会这样── 阿沅这次可接住她了,但接下来,他可要为难了!虽然他的个头长得和她一般高,但要抱起她还真是吃力又勉强。 「怪了,她看起来瘦瘦的,怎么这么重啊……」他嘀咕。 不管了,干脆用拖的好了!嗯,就这么办! 就在阿沅准备付诸行动,彻底执行不怜香不惜玉的计划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插手接管,一把将少女抱起。 「去请大夫,骑我的马去,现在。」 昔东浚再次命令,转身,冷着脸把她抱进府。 阿沅缩缩脖子,看着主子轻而易举地便抱起她走人,心里五味杂陈。 真是的!刚才她要昏倒时,主人伸手接住不就好了吗?! 害她摔一次,才又心软回头来抱人……结果,损伤最大的是他那年少不堪一击的男性自尊呵,倘若让府里其它仆役知道他阿沅连一个弱女子都抱不动的话,那他这辈子也别想混了…… 越想越心虚,阿沅左顾右盼。还好,附近没人走动! 唯有一匹不能灭口的黑马…… 「我可警告你,别扯我后腿哦!」 阿沅和昔东浚的坐骑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露出得意的胜利笑容。 对了,他必须赶紧去请大夫来。 立刻! 毕竟,可以骑主人宝驹的殊荣不是天天都有的!呵── 阿沅抓住马缰绳,很有男子气概地模仿昔东浚惯有的潇洒姿势……别脚地……飞身上马…… 第二章 「不要跟着我!」 紫衣少年冷眼瞪视那抹阴魂不散的小小身影。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小娃儿牵着马儿跟着,满脸无辜。 「你回乐食楼问别人去。」 紫衣少年跳上黑色坐驹离去,想一鼓作气摆脱如鬼魅般的纠缠。可小娃儿也执着得紧,急急骑马追赶。 两人追逐一段路程,始终保持一定距离,一方追不上,另一方却也甩不掉。 才转进新罗坊,紫衣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停下马。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勉强耐着性子道。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怎会遇上这么个粘人精? 赶上来的小娃儿喘吁吁地冲着紫衣少年灿烂笑着,视他停马的动作为友善的表现,连忙抓紧机会说道:「我叫皓儿,你呢?」。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也不会告诉你我的。」 「可我喜欢你,想听你的回答。」 「我不喜欢你,所以不想回答。」少年也很执拗,不说就是不说。 小娃儿抿起嘴,一脸受伤的委屈模样。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一直找你说话的缘故吗?」他说话很冷沉,可却带着一种喃喃口音,感觉很特别,所以才会想多听听他的声音嘛。这样,不对吗?「那……如果我不跟你说话,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呢?」 闻言,紫衣少年左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声音却冻死人。 「喜欢?」冷哼。「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什么是断袖之癖?」十岁的娃儿,怎会理解? 「你是唐人,还需要我向你解说汉文吗?」耐性宣告用尽!他可没那兴致陪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没完没了的瞎耗。「如果你真想找我说话,成!等你长大以后,或许我会去,虑一下。」 「真的?」小娃儿如获特赦般,重燃希望。 「不过在此之前,先去多读点书吧!」 策马离去前,紫衣少年冷冷拋下最后一句。 这回,小娃儿没再跟上。 只静静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至少,知道了他住在新罗坊…… 「他是谁?」 「昔东浚。」笑容好灿烂。 「那你是谁?」 「……」 问话的人忍住笑,故意忽略身旁那道冰寒视线,再问一次。「他是谁?」 「昔东浚。」笑容依旧灿烂。 「你是谁?」 「……」仍是沉默。 「他是谁?」还问! 「昔东……」 「够了,闭嘴!」 昔东浚面色铁青,冷冷打断这场无聊又恼人的问答,吓得床上那位原本盈满笑意、正认真作答的少女,只能紧紧揪起被单,圆睁着双眼,好无辜地说道:「你……不喜欢我叫你的名字吗?那……我还是叫你『昔大哥』就好了,不叫你『昔东浚』了,好不好?」 昔东浚还是一张冷脸。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我们都已经『非常清楚明白』你知晓我的名字,你不必一再重复……」听起来很刺耳! 「可是……这位大哥一直问我……」她朝床角缩了缩身子。「如果不回答人家问的问题,好象很失礼……」 「这家伙的问题,你可以不必回答!」 昔东浚狠狠瞪向身旁那位开启这场问答游戏的始作俑者。 朴昱忍着笑,见昔东浚犀利的目光已经对准自己杀过来,连忙清清喉咙,力持严肃地问道:「大夫,她到底要不要紧?该不会撞坏脑袋了吧?否则怎会叫得出别人的名字,却说不出自己的呢?」 一旁大夫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启口。 「这个嘛……我想……她大概是受到了惊吓……」 「惊吓是一定有的啦!你瞧她现在不就被人吓得面色苍白,像个小可怜?!」 朴昱这句话是刻意对昔东浚说的。他并非存心闹场,只是恰巧前来找昔东浚商量事情,才一踏进府,就听阿沅那小子提起昔东浚捡了个「有意思的东西」进府,他当然立刻前来一探究竟,结果……嗯,果然很有意思! 「呃……这位姑娘面色苍白是因为流血过多,再加上她身子骨本身就虚,有气血不足现象,不过还好外伤并不严重,固定敷药换药,很快就会痊愈……」大夫战战兢兢说明道。「只不过由她的脉象看,她平常在饮食方面可能出了点问题,所以记得要请厨子……」 「说重点,她到底该死的为什么会这样?」昔东浚打断道。他不想听废话! 大夫紧张地频频拭汗,努力想挤出个比较象样的说法,以保全自己的金字招牌。 打这女孩醒来至今,所有人皆陷入一团不解的迷雾当中。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几岁?哪里人?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完全不记得! 她茫然,受惊,无措。 唯有在面对昔东浚时,脸上才会出现一抹纯然的、灿烂的笑容。 因为,她唯一牢牢记得的只有「昔东浚」! 但问她何以认识昔东浚?她又完全回答不出来。 唉,岂不磨煞人?! 「呃……我想……这位姑娘可能是因为头部遭受撞击又受惊过度,才会忘记过去的事,至于她为什么只记得昔公子您?这个嘛……嗯……呃……」唉,这真是他诊过最难解的病例了。 「因为『昔东浚』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才唯独记得他,是不是这样?」朴昱兀自推测道,眼角蓄着浓浓的笑意。 「这也不无可能……呵呵。」大夫尴尬地陪笑,不得不赞同。反正他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就这么先瞎凑和着算吧。 「这就叫做『念念不忘』吧,是不是?」朴昱擅自替大夫补充了一句。 「问题是──我根本不认识她。」 昔东浚原本已冰寒至极的面容,此刻更慑人。 「可是我认识你啊!真的!」她推开被单,急着想下床解释。 「躺回去!」昔东浚冷冷丢出一句。他可不想看到虚弱的她再次跌个狗吃屎。 被突然喝住,才刚要触地的莲足又乖乖缩回床上。 「我真的确定我认识你呵……」她有丝不安,想再确认什么似地,执着地重申道:「你叫昔东浚,昔是昔日好友的昔,东是日出东方的东,浚是──」 「我知道我叫什么!你不必一再强调。」昔东浚捺住性子,觉得额际隐隐作痛了起来,他真后悔捡回这个「麻烦」! 「你真的确定你不认识她?」 朴昱饶富兴味的视线在女孩和昔东浚之间流转。想来,一向很少主动与人亲近的昔东浚,也是会招惹女孩子的嘛!他敢肯定这件事背后绝对藏有一段曲折。笑了笑,他提醒昔东浚,道:「你要不要再仔细想想,我想她不会无缘无故只记得你,说不定有『忘性』的人是你呢!是你忘了她!」 欲杀人的目光如喂了毒的飞镖,狠狠朝朴昱射了过去。 朴昱仍然嬉皮笑脸的,他八成是接昔东浚冷冽的视线接惯了,脸皮也厚了。 昔东浚向来讨厌不相干的人、事、物近身,这他自然清楚不过,尽管此刻的昔东浚摆明开不起玩笑,他还是忍不住想活络一下气氛,以免床上那位可爱的小姑娘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恶人窟呢! 「大夫,请问这位姑娘的情形会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所有的事?」朴昱当然好奇……呃,「关心」后续发展。 「这我不敢断言,也许一时,也许一辈子……」 「一辈子?!」 昔东浚以为自己听错了!冻死人的视线直接射向床上那张虚弱苍白,但仍坚持对他笑的容颜。 床上的人儿嗫嚅干唇,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此时,大夫已先一步接话。「嗯……过去我确曾听间过有这样的病例,但从未亲身接触过,这位姑娘算是我头一回遇上,所以……所以……」 所以,不要再问我啦! 大夫在心中无声狂喊,只想快快脱身。长安城里兵荒马乱的,他本已收拾好包袱准备出城避难了,没想到在临走前硬被抓来看诊,且还碰上这么个棘手的病人。唉……他真想哭! 「对不起,大夫……可不可以……请问一下?」 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圆瞳,看看昔东浚,又看看大夫,忍不任插话问道:「如果……我一直这样想不起来……该怎么办?」 她拚命搓揉小手,明显的忧虑梗在心头。 朴昱好心安抚她。「别担心,你不是小猫小狗,浚不会随便拋弃你的,是不是啊?浚?」 「不一定。」 好冷血的回答!啧,昔东浚这家伙真是个硬肠子,转一下弯会死人啊! 朴昱朝昔东浚使眼色,拚命暗示他态度最好「和善」些──瞧,姑娘家的眼泪已经呼之欲出了呢!等会儿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她的眼泪给逼出来,就别怪他朴昱不帮忙收拾残局了。 「姑娘你别怕,刚才浚说的那三个字不算数,你就当没听见,倘若你真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还是可以……」 「不是的……」她连忙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可是万一我永远都好不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重要的事?!什么重要的事?」大夫追问。能想起一件是一件,或许还可以顺利理出个蛛丝马迹。 她眉头深锁,十指紧扭。 「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事……只隐约感觉到好象有件事很重要……是我必须去做的……」求助似地望向大夫。「而且……我的鼻子好痛。」 「姑娘,我想你该担心的是头部的伤才对。」大夫说道。虽然这女孩的鼻梁肿得乱七八糟,敷上药后是丑了不少,但真正棘手的是她丧失记忆这件事,有药也难医啊! 「我的头是很痛没错,可是我的鼻子更痛!」她径自说出真实感受,期待大夫能为她解除痛苦,完全没注意到昔东浚迥异的脸色。「因为我只要一讲话,就好痛──」 「那就闭上嘴,别说话。」 昔东浚忽然出声低喝,口气显得烦躁。 女孩噤声,抿起唇,委屈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她头好痛、鼻子也痛、全身都在痛,现在──连心都泛疼了。 他的面容明明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只要看着他,她就会有股莫名的熟悉与亲切,她对他的感觉如此清晰,所以,她该是认识他的,不是吗?否则她怎会在茫茫人海中,如此准确地走来这里找到他? 可是,他不但不认得她,还避她如蛇蝎……怎会这样?他们该是彼此认识的,是吧?是吧? 昔东浚防备又疏离的眼神像把利刃,刺得她胸口也要流出血似的。她有点害怕了,害怕他不相信她的话、害怕他以为她在说谎、害怕他不再理她…… 她想,她是在乎他的…… 在乎到即使忘了自己,也要让他独占她残存的记忆…… 只是,她的这份在乎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喂,你可别哭哦……」 朴昱大喊,被她泪眼汪汪的小可怜模样给吓住。 浚大爷,开口说些什么吧!姑娘家真的要哭了!朴昱以夸张的口形催促昔东浚赶紧控制场面,此刻就算他说上十句安慰,都比不上昔东浚一句来得有效。 况且,他都已经听阿沅说了,就算她头部撞伤,丧失记忆,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们造成的,但她鼻子上的伤,昔东浚多少还是要负点责任的……现在可好了,不关心人家的鼻子也就算了,还凶人家,简直说不过去。 这点,昔东浚当然也明白。 只见他定定瞅着可怜兮兮的她,不想理会,却又不得不理会。 她的出现实在太突兀、太诡异、太难解了,无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绝对都已经是个麻烦了! 「不准掉眼泪,万一鼻子上的药糊了,你的鼻子会更痛!」 这是他唯一挤出口的话,算是安慰了。 「浚爷,一切都还好吧?」 众人一走出「雪阁」,小厮阿沅赶忙上前询问。他已等在外头大半天了,虽说他也是讨厌麻烦事的人,但还是忍不住想关心一下状况。 「你的脸发生了什么事?」 昔东浚皱起眉,注意到阿沅脸上不知何时添了些青肿红紫,像是刚被人痛殴过一顿。 「呃……没什么啦!走路不小心撞到柱子。」阿沅掩饰道。 他总不能招认是因为想偷学主人俐落上马的英姿,才会被那匹老是看见他出糗的黑马给摔得鼻青脸肿吧!说出来多丢人啊,他这辈子都别想混了…… 「你跟大夫回去拿药,顺便也帮你自己敷个伤药。」昔东浚对阿沅说道。 「记得让那位姑娘好好休养,暂时别让她再受刺激了。」 临走前,大夫再次交代。阿沅听命办差,跟随大夫离开,他正打算利用机会私下抓大夫问清楚那姑娘的情形,他好奇死了。 北风冷冽,冻得人刺骨,刚才的一场雪,让大地瞬时覆上一层雪白。 昔东浚和朴昱走在覆雪的苑中小径,各自思量着。每多走一步,朴昱就忍不住偷瞄身旁那冷死人的「大冰块」一眼。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昔东浚突然以新罗语开口道。 有一个满肚子全是话的人跟在身旁绕来转去的,只会更加恼人,不如一次让对方「吐」个干净,他的耳根也好早点清静。 朴昱清清喉咙,笑眯眯的,他憋很久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前些天,你不是收到一封匿名信函,约你今日到「乐食楼」一见,说是有要事相告,你去了吗?」意外地,朴昱竟然不是问起房里的那位姑娘。 「去了。」 「结果呢?是谁约你?」 「不知道。」 「不知道?!」 「我等了半个时辰,那个人没有出现,我就走了。」 转过一座梅园,昔东浚仍是话家常般地轻描淡写,激动的人依然是朴昱。 「没出现?」朴昱惊讶,深感怪异。既然约了人,又何以不出现?「那么,究竟是谁约了你,你可有想法?」 「没有。」昔东浚平静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他肯前去赴约已经是给对方很大的尊重了,既然人没出现,他也没兴趣深究,就当平白被人耍了一回。 「你想对方会不会是新罗那里派来的人?来探探你目前在长安的状况。」朴昱发挥他擅长的想象力,努力帮好朋友推敲琢磨。 「何以如此认为?」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什么本事没有,就是消息灵通嘛!」朴昱自豪道。他可是掌握大唐与新罗国之间贸易的最大通货商,举凡来往于两国间的商贾买卖,都必须由他经手过滤,当然啦,随着各式各样的商品流通,不管是大道还是小道消息,也跟着持别灵通喽! 「哦?这回你又听说了什么?」 「当然是听说了你最近心烦的原因。」 「我心烦?这也可以听说?」昔东浚挑眉,不得不承认朴昱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 「那当然,因为你『最厌烦的事情』目前正在新罗国内如火如荼展开,如果烧不着远在长安的你也就罢了,只可惜现在情况有变,眼看着连你都免不了要被卷入,你岂能不心烦?」朴昱一派置身事外的轻松。 新罗国的统治集团是由六部贵族所组成,为巩固其特权地位,同时以森严的「骨品制」来划分血统与身分的阶级地位,其中,又以金、昔、朴三家王族地位最高,不但可世袭王位,还独占整个官僚体系,拥有无上权力。然六部贵族间势力难免有所消长,为了扩张或确保既有势力,同等阶级内的贵族会相互联姻攀亲,以通婚的手段达到政治联盟的目的。 以昔氏家族来说,昔东浚的母亲出身金氏,因此,昔氏血脉与王室宗亲向来亲近友好,在中央朝廷所掌握的权力更是不在话下。所以,身为昔氏家族嫡长子的昔东浚,打一出生便注定了要背负家族使命。 而朴昱虽然出生六大家族的朴氏,但因为阶级地位较低,所以不像昔东浚那般是昔氏家族新一辈核心成员,同时也是各方角力成败的关键人物。 十六岁那年,昔东浚和朴昱一起离开了新罗,千里跋涉来到长安。朴昱专营中国和新罗间的买卖生意,昔东浚则是以到大唐求学为由,远远避开可能的权力勾斗。 「我知道新罗那边现在正热闹得很,听说日前家族长辈已为你下达配婚令,五大家族无不跃跃欲试,一个一个拚命把自家未出阁的闺女往你们昔家送呢,就等着你这位嫡长公子钦点……」朴昱说道,想当然这正是昔东浚近来心情不佳的原因。 「这种事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到千里之外的长安来,真令人佩服……」昔东浚嘲讽道,心情更坏了。他是收到父亲托人快马捎来的家书,才得知这件事的。 「咦?你不知道吗?这件事在新罗坊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朴昱笑了笑。「大家都关心哪一家的闺女会雀屏中选呢!」 「你想必也凑和其中吧。」昔东浚冷睨朴昱。 「呵……」他不去凑热闹才怪!「毕竟这是攸关各大家族的大事嘛,说不定……说不定……」朴昱忽然想到什么,露出贼贼的笑。 在心情恶劣的人眼中,这张脸看来颇为欠揍! 「说不定啊……」 「你是拐到舌头了?有话快说!」昔东浚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好修养,否则怎能够看着如此欠扁的一张脸这么多年,而还没有真正动手?! 朴昱指了指「雪阁」的方向,表情更贼了。 「我是想,说不定房里那位迷失自己的小姑娘就是从新罗来的,是你家族长辈们帮你挑选好的妻子──」朴昱终于还是又扯到了房里的那位姑娘,而且越说越投入,仿佛他曾亲身经历一般。「她背负着全家族的期待,千里迢迢来长安与未来的夫婿培养感情,达成劝夫回新罗的使命,只是没想到,寻夫的过程命运多舛,她在途中遇上劫匪,与侍卫和家仆失散且又受了伤,但还是凭着仅存的斗志和残存的记忆找到了夫婿……」 「请问你现在唱的是哪一出大戏?」 显然地,朴昱说得精彩,但昔东浚并不捧场。他向来少言,也不特别喜欢听人说话,但不知为何,他身边却总是围绕着喜欢说话的人,叽叽喳喳的,他不认为自己和蔼可亲到适合陪人聊天。 清静!绝对是他最低程度的要求,但往往也是最难求的。 昔东浚从不主动揽事在身,可偏偏事情自动会来找他,只要大唐国内的新罗人发生任何纷争,必定会上门找他仲裁,他每天忙着处理这些事务,便一刻都不得闲。 厌恶麻烦事,又偏会被麻烦事给缠身!对此,朴昱一点都不意外,谁叫出身六部贵族的昔东浚是目前在唐的新罗人中,身分地位最显赫,骨品阶级最高的,所有在唐新罗人皆以他马首是瞻,绝对信服他的任何决定,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大家心目中唯一共尊的领袖人物。 「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可疑得很吗?」朴昱难得认真道。「我听阿沅说,你捡到她时,她一身新罗女子的装扮,你说,我的推论难道没有几分可能吗?」 昔东浚虽然也觉得事有蹊跷,但直觉告诉他,这女孩并非来自新罗。 「她也许只是附近人家的女儿。」 「这新罗坊里有几个新罗人,我们最清楚不过了,根本不会有不认识的生面孔──」朴昱发表自己的看法,同时还不忘调侃昔东浚道:「而且,她还把你的名字和长相,记得『非常非常』的熟呢!」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她。」 「不管认不认识,至少在搞清楚她的来历之前,她都是个责任。」 昔东浚停下脚步,冰傲的深眸如同天空飘降的傲雪,寒意逼人。 「我不收留女人!尤其是来路不明的女人。」 「只要搞清楚她的来历,就不算是来路不明了,不是吗?」朴昱又露出那副欠人扁的贼笑嘴脸。「况且现在外头的景况你也看到了,叛军安禄山的兵马未到,长安城已经开始乱了,而大唐的皇上整日和他的爱妃腻在华清宫,根本顾不了天下人死活,如果乱局失控,连我们也不得不撤出长安回乡避祸的时候,难道要丢下她一个人?」 所以,他才后悔捡回了个大麻烦! 昔东浚眉心紧拧,沉默半晌,才道:「既然这件事你也搅和了,凭你灵通的消息来源,打探她身分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既然有人热心过了头,就丢个差事让他忙去,省得他没事就绕在身边扰他清静。 「这当然不成问题!」朴昱爽快答应。 昔东浚虽然凡事冷情以待,却从未真正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会将麻烦分一半出来,正表示他愿意真正接下这个麻烦,否则以他冷漠的性格,根本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不过在这期间,你就好好照料人家,别再摆臭脸吓人,小心吓得她最后连你的名字也给忘了,那就可惜了人家姑娘之前的『念念不忘』啊!」 欠扁的笑脸依旧不识相地在眼前晃来荡去的,昔东浚握着拳,忍着一挥痛快的冲动。「少啰嗦!给我消息,越快越好!」 很明白,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不想再提了。 「消息自然会给你,但至于快不快得起来我就不敢保证了,你等着就是,我先走喽!」每每撩得昔东浚耐性罄尽,怒气在迸发边缘,才会是他告辞的时候。 不多废话!朴昱再度献上刺目的大笑脸后,立刻以最识相的速度自动消失。 昔东浚定定目送朴昱离开,前一刻还挂在脸上的怒气,在朴昱走出庭外的同时瞬间隐去,恢复惯有的漠然。 既然认定是「麻烦」,便无须占据心思太久。 高大俊挺的紫色身形穿过长廊,正要走往大厅时,忽然── 「哎哟!」 一声痛哼!昔东浚循声回头,正巧看到梅园里,一抹白影没入雪地之中。 狐疑地往回走去,才一进梅园,他即认出那抹雪白纤影。 是她!那个才刚被他拋诸脑后的「麻烦」! 她刚才显然重重地跌了一跤,整个人正脸朝下栽在雪地中。 「好痛……」 她摀着鼻,忍着痛想爬起身,无奈雪地湿滑,让她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搞什么鬼啊?」昔东浚脸色一沉,低喝。「你跑出来做什么?!」 「昔大哥!」她仰头看他,急切的眼中有着如释重负的欣喜。「我正在找你……找你……」 「找我?」他挑眉道,两手交叉胸前,没扶她一把的打算。「干么趴在地上找我?」他和朴昱才跨出「雪阁」不到一刻钟,没必要急成这样吧?! 她拉着他的衣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沾着泥雪的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我要告诉你,我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是谁了!」 第三章 「李皓?!」 空荡荡、冷清清的乐食楼里,赵老板的回答清清楚楚,完全不受任何杂音干扰。 「没有啊,李公子今天没有来店里呢!」 「你确定?!」 上官灵巧睁目瞪视,死命抓着乐食楼赵老板不放。原本应该是张白净清秀的少女娇容,此刻不但灰头土脸,双目红肿得吓人,甚至在这样的冷冬中,她竟还急出一身汗,可见她焦虑的程度。 「拜托拜托,请您再仔细想想,我家公……公子真的没有来过吗?」上官灵巧颤声道,真的快急哭了。乐食楼已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连这里都没有消息,那她就要准备提头回去领罪了。 「也许我家公……子,呃……今天的模样……和以前来这里时有些不同……呃,这该怎么说呢?」她吞吞吐吐的,不知该如何具体说明她家公……子特殊的状况。 「丫头啊,平常我不敢讲,但今天我非常确定,李公子确实没有来这儿。」 赵老板对李皓当然不陌生,毕竟这些年来,他为了征服这位小哥的胃口,不知耗费多少心力在寻访各地名厨,这次,他还特地远从新罗国请来一位名厨,正准备等着李皓上门,让他尝尝新的美味呢! 「外头乱成这样,我这乐食楼今天也只不过做了两桌生意,除了朱大胖和另一位男客倌外,就再没别的客人了。」 「男客倌?」上官灵巧眼睛一亮,似乎抓到了一丝的希望。「什么样的男客倌?年轻的?是不是穿著紫衫?」 「嗯,好象是……」其实不太确定。 「就他一个人?有没有人来找他?嗯……应该说,有没有一位『姑娘』来找他?」 「没有,就他一个人,而且坐着坐着就走了。」赵老板回忆道。老实说,他一度还怀疑这个客人是不是出于自己的幻觉呢! 紧绷的情绪,在最后一丝希望也宣告破灭后,上官灵巧整个人彻底瘫泄无力──完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赵老板关心道。「李公子有说他今天要来是吗?那我岂不是要赶快通知厨子准备准备──哇哇──」突然惊叫。「你怎么哭啦?!」 豆大的泪珠控制不住地狂泻奔流,上官灵巧摀着脸,蹲下身,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公主……你到底在哪里?」 「公『主』?你要说的是公『子』吧?」见小姑娘哭胡涂了,赵老板也慌了手脚。「哎呀,你先别哭啊,有话慢慢说,慢慢说──」他压根儿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好先扶她坐好,然后转身倒茶。 哭,用力哭,拚命用力哭,反正也已经想不出办法了。 上官灵巧不顾一切地痛哭着,心里又慌又乱。 弄丢了人,她要怎么回宫?!鸣呜…… 嘎?! 哭声戛然乍停,上官灵巧突然定住──对了,也许公主找不到她,自己先回宫去了!很有可能! 抹了抹眼泪,又燃起一丝希望。 话不多说,泪不多流,上官灵巧提起裙襬,迅速奔出乐食楼。 待赵老板端出茶水想让哭泣的伤心人解解渴时,只见空荡荡的食楼依旧空荡荡,连半点残留的哭声回音都没有,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哭泣只是出于他的想象。 敢情是今天乐食楼生意太差,才让他频频出现幻觉和幻听吧?! 赵老板端着茶水,脚底生钉似地杵立着,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去找大夫看看了? 「食乐?」 「对,我的名字叫『食乐』。」 梅园里,她抓得昔东浚好紧好紧,同时好用力、好认真地拚命点头。 尽管已冻得唇色发白发紫,而且涂在鼻子上的草药早已沾混着泥雪,让她看来既丑又狼狈,她还是努力朝昔东浚挤出一抹笑靥,就像个乖巧的好孩子一般,引颈期盼着长辈的嘉许。 昔东浚看来并无特别欣喜,反而,胸口涌升一股没来由的闷气。 「你就只为了告诉我你的名字,所以特地跑出来?!」 他咬着牙、压着嗓,也压着隐隐浮动的情绪。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这样的冷寒天,她不安分待在房里休养,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便在屋外乱跑。她不顾及受伤的身体也就算了,若因此又染了风寒,那才真是徒增他的「麻烦」! 「因为刚才我在房里……突然发现我身上戴着一块玉……」说着,她摊开手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原本握在手中的玉,早已在她滑倒时就不知去向。 「啊,玉呢?!」 她大叫,急忙蹲身找玉。她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以冻僵的手指头不断拨雪翻找。 昔东浚不发一语,冷眼旁观着她不甚灵光的一举一动。 此时,天空又飘下细雪。绵绵覆在她的脸庞、发间,以及白得毫无血色的唇瓣上。她不在意冷,只急于向他证明自己。 「那块玉上头刻着『食乐』两个字……我想那一定就是我的名字了……啊!在这!」冻得发颤的小手好不容易在雪堆中找到那块翠玉,才刚捡起,即因手僵又滑掉。 「啊……」她颤呼,很小心地再拾起玉,宝贝兮兮地拍去泥屑,呵护在掌心,然后仰起小脸对着昔东浚绽放纯真开心的笑容,双手合捧着献上。 「你看……就是这块玉……它上头真的……刻着『食乐』两个字……」她牙齿打颤道,口中不断冒出白色的冷雾。 昔东浚并没有看向她捧在手中的玉,只是执意盯着她的脸;不知为何,他越是看她,就越觉得她不断发抖的模样…… 真是…… 该死的…… 碍、眼、极、了! 「你你……你……不不……不看一眼……眼吗?」她结巴得厉害,足见上下排牙齿正打得火热。 抖抖抖,天这么冷,又穿这么少,再抖下去,怕是全身骨头都要给抖散了。 「回去!」他沉着脸,口气很不悦。 食乐怔住,高举在他眼前的小手缩了下,有些退却。「你……你不看吗?我的名字……」 没错,他不想看!他现在只想……只想…… 昔东浚在心底暗咒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想做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在她抖散掉自己一身弱骨之前,先将她赶回房里去! 「回房去,现在!」他粗声命令道。 「你……你不开心吗?为……为什么?」她心酸酸的。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呵!为什么他不开心呢?她不懂! 「对,我不开心。因为你到处乱跑。」 昔东浚伸手扣住她冰冻的柔荑,强制拉着她走往「雪阁」的方向。由于他的动作太过突然,食乐一个踉跄,手中的玉也顺势掉落。 「啊,我的玉!」 食乐反射性要返身捡玉,但昔东浚的步伐又快又急,拖着她的力道又很强烈,倏地── 喀! 明显的声响同时震住两人。 昔东浚打住脚步,吃惊回头,而正要捡玉的食乐也同时定住,五官扭曲。 「好痛!」她吃痛叫出。 昔东浚如被雷殛般,迅速放开她的手。食乐一个失衡,一屁股向后跌坐在地。 他如雕像般杵立原地,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她。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拉脱了她的手臂?!惊愕,愧疚,恼火,心疼……各样厘不清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全涌上来,在他心头错杂交战。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的心,有些乱了。 「妳的手……」 「我的玉……」她左右寻找着掉落的翠玉,完全无视自己受伤的手臂。 昔东浚走上前,弯身替她捡玉,这块玉色泽纯透、雕工精致,一看便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美玉,当然,他也看见了翠玉上刻工细微的两个字。 「你看到了,就是这两个字,食乐,以后我也有名字可以让你叫了。」看着昔东浚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名字,食乐忍不住心里欣喜,冲着他直直发笑。 昔东浚强迫自己忽视她的笑,冷硬地将玉塞回她手中。他都已经害她手臂脱臼了,她竟还笑得出来?!她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谢谢。」她将玉握入掌心。 「你不必向我道谢!」他的心情更恶劣了。愧疚……在心中无形扩大。 食乐拉着他的衣角,想仿照先前的方式站起身,可雪地湿滑再加上手臂无法施力,她根本动弹不得。 「呃……昔大哥……你可不可以扶我一把?我一直坐在地上,嗯……很冰。」她的屁股好冷,已经冻僵了呢! 「你不要动!」他喝令她。 食乐停住,真的乖乖的不敢动。 昔东浚弯下腰,凑向她。在食乐还搞不清楚他的意图之前,他已伸手一把横抱起她,直接走向「雪阁」。 食乐吓得全身僵直,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她牙齿抖颤得更厉害了。 「昔……昔大哥……我我……我可以自己走……」 「你受伤了。」 「可是我的脚……没……没……」没受伤啊…… 她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双颊绯红,心跳急促,想说的话也瞬间隐没在空气之中。 靠着他胸膛的感觉,好温暖哦! 就算她的手被他「不小心」拉伤了,可是换来他对她的「关心」,让她觉得好开心,至少他没有不理她。 食乐甜甜地偷笑,轻轻悄悄地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想多贪一点他的体温。那窝心的温热,从与他接触的每一寸源源不绝地扩散到她四肢百骸,好温暖、好温暖呵…… 这种被抱住的感觉…… 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她很确定自己从来不曾被人如此抱过,这感觉……既陌生又紧张,但,她喜欢…… 一进「雪阁」,昔东浚直接走向床边。食乐更加脸红心跳,有种他要抱她上床的暧昧错觉。 小心地将她安放在床上,昔东浚面无表情道:「别乱跑,我叫阿沅再去请大夫来看你的手。」 才一离开他的怀抱,袭人的冰寒再度窜向她,刚攫取到的温暖快速流逝,食乐若有所失地看着他。她好想再多偷得一刻的温暖呵…… 「昔大哥……」她嗫嚅道,鼓起勇气主动拉住昔东浚的手,将冷凉的玉佩放进他手里。「送给你……我的名字。」 一抹红晕又悄悄爬回她的腮颊。 昔东浚扬起眉,讶异她的举动。 「这是唯一能证明你身分的东西,为什么送我?」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想送你。」 看着代表自己的玉正躺在他的掌心,食乐的双颊又不由自主地发热发烫。能够将玉送给他,她真的感到很安心、很满足。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仿佛,这块玉就该是要送给他的。 「我不需要!」昔东浚冷淡拒绝,将玉又交还给她。「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这就够了。」 「你……不要吗?」她怔怔看着被退回的玉,心里小小受伤。「为什么不要呢?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回送我一样东西,这样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啦!」 「我不是不好意思。」昔东浚勉强放软语气,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她受伤的表隋。「如果你能真正想起一切,甚至想起你是在哪里见过我,又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会更高兴!至于这块玉,我不需要。」 「是吗?」吃力地仰起头,望着高健挺拔的昔东浚。 他正在皱眉呢……他又皱眉了! 食乐突然有种感觉──很明确的感觉!昔东浚脸上的每道线条、每个动作举止,以及常有的皱眉习惯,她一点都不陌生。她真的相信,以前她一定常常看他,观察他的一切。 食乐咒定似地痴望着他,努力寻找某种模糊的熟悉感,属于她对他的── 窗外,雪,细细飘着。 窗内,心,怦怦跳着。 她知道,一个姑娘家毫无矜持地盯着成年男子猛瞧,似乎很不恰当,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多贪看他两眼。 昔东浚深吸口气,很想伸掌盖住她「肆无忌惮」的双眼,但他还是选择强忍住这个冲动。毕竟,不论有心或是无意,他已经连续让她伤了鼻子和手臂。 思及此,他才发现,愧疚,似乎已满满占据了他的心。 「妳的手……我很抱歉。」意外地,他冷然的眼中出现一抹柔和。 「啊,不用担心,我的手应该没大碍啦!」食乐呵呵笑了两声,故作轻松地想举起手臂证明没事,好令他安心,可才刚展高手臂,一阵剧痛立刻袭来,让她痛呼出声。「啊──」 昔东浚又皱起眉,对她少根筋的行为感到有些生气。 「放下你的手,上床躺好,不许乱动。」他再次强制命令道。 食乐怔住,果然听话地慢慢放下手,脱了鞋,上床乖乖躺好。 他的话,她还是顺从的。 昔东浚心底有股奇异的感受,但他没多留意,只庆幸她的顺从至少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妳先休息吧!不准再到处乱跑了,知道吗?」很压抑的关心。 食乐点点头,握玉的小手紧贴胸口,平躺着不敢乱动。 「那,你会来看我吗?」事实上,是她想看他。 「会,只要你不冷死你自己、不摔死你自己。」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碍眼至极的泥渍。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合上的剎那,食乐才敢轻轻挪动自己的手,回味地拂过刚才被他触碰过的面颊。发现自己眼中不知何时已盈满感动的泪水。 「好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昔大哥的哦……」她有点陶醉,同时又无比泄气地喃喃自语。「我以前一定很喜欢他……可是……为什么只有我认识他?而他却不认识我呢……又为什么我只记得他,却不记得其它人呢?」 好复杂、好难解的问题哦! 她看着手中刻字的翠玉。 食乐── 这真的是她的名字吧?是吧? 谁能来告诉她呢? 三天后── 昔宅内,沉静,却隐藏着一股不安。 目前,长安城内谣言满天飞,自洛阳被攻陷后,安禄山对长安势在必得,而大唐皇帝可能已经策划带着爱妃自行逃难,这些耳语让长安城内更是人心惶惶,尤其,近日皇宫内已陆续有皇族成员一一轻车简从地秘密离开。 一旦皇城移空,那么,长安就形同弃守了。 这样的后果没有人可以承担。祸患一旦临门,便是无情的摧残。 为了保护长安城内所有新罗同胞的安全,昔东浚伤透不少脑筋;尽管早已拟好撤走路线和细节,随时都可动身启程,他仍须确保一切稳当无虞。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得提早动身才行。」一跳下马,昔东浚立刻对着身旁一道回府的朴昱说道。「你那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目前是没有,不过……倒是发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 「哦?说来听听。」 朴昱报上打探来的情报。「据我所知,宫里的那些皇族们一个个都离开避难去了,但有一小部分的禁卫军刻意隐藏了身分,留在城内不知在秘密进行什么事。」 「隐藏身分?」这件事果然很有蹊跷。 「大概是不想惊动任何人。」 「查得到他们在进行什么事吗?」昔东浚问,思索着这不寻常的动静是否会影响他们离开长安的计划。 「是要费点功夫,但我的想法是,无须理会,尽早离开长安便是。」朴昱知道昔东浚在担心什么,他不怕查不到消息,只是与新罗无关的消息,他懒得理会罢了。 昔东浚颔首,决定计划不变。「那就按原计划明天动身,你那边都成了吗?」 「都安排妥当了。」朴昱颇有深意地露齿一笑。「倒是你,没问题吗?」 「什么意思?」 冷眼瞟一眼,见朴昱又露出那副逼他揍人的贼笑,昔东浚心里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想必又是跟「她」有关! 「那个姑娘啊,她现在怎么样了?」 果然!朴昱这家伙果然一点都没有让人「失望」。 「不知道。」 昔东浚举步穿过前庭,走向正厅。 「不知道?!」朴昱跟上,连声追问:「什么叫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知道?」 昔东浚的性格是冷了点,但他「刻意冷淡」的态度着实怪异得紧,再加上从阿沅那里听说小姑娘三天前伤了手臂,虽然猜不透她是怎么受伤的,但已足够勾起朴昱强烈的好奇。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什么特别意思,何来这么多问题?」昔东浚走进厅内,直接坐下歇脚。朴昱这家伙平常不见他对女子特别热衷,怎么唯独对食乐的事如此关心得紧?「你也看到了,这三天我都在外忙着,自然是不清楚她的状况。」 朴昱讶然。「你还真狠得下心啊?」 「有何不放心,我已经交代府里的人照顾她了。」唤仆递上两杯热茶,昔东浚倒是沉得住气。 「哎呀,那不一样!」朴昱怪叫道。 「哪里不一样了?」昔东浚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这里啊!」朴昱捶了捶胸口的部分。「『心意』的问题!」 「哦?说说看,我该有什么心意?」 昔东浚喝着茶,一副准备看人唱戏的模样。 朴昱五官扭动,露出无限同情的表情,以夸张的口吻说道:「你想想,人家一个小孤女,受了伤又丧失记忆,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如今又流落到……」 「上回她还是背负全家人期待,从新罗来的迷路未婚妻,这回怎么又成了举目无亲的小孤女了?」昔东浚不疾不徐道,喝茶看戏也不忘找找碴、挑挑毛病。 「嘎?」朴昱停住,虽被逮到小毛病,但还是笑得很理所当然。「嘿嘿,你不觉得像她那样可爱又惹人怜的小姑娘,『小孤女』是最适合她的身分吗?」 昔东浚似笑非笑。「做买卖似乎埋没了你的天分,我觉得你该换个新工作。」 「什么工作?」 昔东浚慢条斯理地放下瓷杯,道:「当个说书的如何?我想长安城里各大酒肆、茶馆会很欢迎你的。」 朴昱大笑,他心里明白,在这诸事缠身的当头,唯有状况全在掌控之中,昔东浚才会有调侃人的兴致。 才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见阿沅的身影匆匆忙忙地从正厅外的走廊跑过。 「阿沅!」昔东浚也同时看到了,出声唤住。 「浚爷?!」阿沅宛如见到救星,直奔进正厅。「太好了,您回来了!」 见贴身小厮神色仓皇,昔东浚直觉事态有异。 「怎么了?匆匆忙忙的?」 「我……我正要去请大夫……」阿沅急得脸色发白。「那个……那个姑娘昏倒了。」 「什么?『小孤女』昏倒了?」朴昱吓一跳。 昔东浚肃着脸站起身。「因为天气太冷,她被冻昏了吗?」她该不会又蠢到一身单薄地跑到屋外来找他吧?! 虽不明白昔东浚何以有此一问,阿沅还是连忙摇头道:「没有,这三天她都待在房里,一步都没有离开。」 「那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三天来,我送去的饭菜,她几乎一口都没有吃。」 「没有吃饭?三天?!」昔东浚惊道,脸色难看至极。 「对啊,我也纳闷极了,怎么都想不透她为什么不吃饭?就算是身体不舒服,也总会肚子饿,想吃东西吧?」阿沅百思不解。「而且我觉得最奇怪的是,她竟然还问我为什么要吃饭?好奇怪对不对?」 昔东浚脸色乍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把抓住阿沅,一反平日冷沉的态度,扬声急问:「你说,她问你什么?!」 阿沅被昔东浚抓得手臂发痛。主人的反应……会不会太激动了点?! 「她……她问我……为什么要吃饭?」 闻言,昔东浚眉心拧得死紧,努力思索着什么,表情像见鬼似的。阿沅被他突然严厉的表情吓得不知所措,朴昱则饶富兴味地看着他的「激动」。 「她真的问你……『为什么要吃饭』这个问题?」昔东浚确认似地又问一次。 「对啊,我真的觉得好奇怪。」阿沅老实道。 昔东浚咕哝一声,意外丢下两人,转身朝「雪阁」大步走去。 待他身影消失,朴昱才笑着点头,又笑着摇头,道:「嗯……不错,总算有点『心意』了。」 「什么?」阿沅一头雾水,怎么连昱爷都怪怪了起来? 「看来,新罗国内那些等着要嫁给浚的闺女们都不敌咱们的『小孤女』了!」朴昱笑得更得意了。 「什么啊?」怎么昱爷说的话他越听越胡涂? 朴昱神色自若地坐定,拿起他那杯有些凉了的茶,喝得津津有味。 「『小孤女』果然还是惹人怜的,不是吗?」 阿沅抓抓头,终于按捺不住,问:「昱爷,请问一下,小孤女到底是谁啊?是指食乐姑娘吗?」 「食乐?」朴昱眼神一亮。「她叫食乐?食之无味的食、闷闷不乐的乐?」 阿沅尴尬地笑了两声。「嘿,我说昱爷,阿沅我这大字不识半个,您就别跟我咬文了,您和浚爷说是哪个字就是哪个字喽。」 林昱喝着茶,不动声色。昔东浚这家伙,看来早就知道小孤女的名字了,竟然都没向他透露半点风声。 「我说阿沅,你是不是忘了要做什么?」合上杯盖,他好心提醒道。「小心你浚爷的耐心有限,尤其是和小孤女有关的事。」 「啊!」找大夫!这么重要的事,怎给忘了?! 阿沅哀叫一声,连忙行礼告退,飞奔出去找大夫。 朴昱唇边的笑容随着阿沅的离开缓缓隐去。他望向庭外,神情难得认真。 食乐…… 他好象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第四章 「嘻……」 「公主!妳真的不吃?」 十二岁的小宫女看着眼前红艳鲜嫩的荔枝,一脸受宠若惊、不可置信。 「那是贵妃娘娘特地赐给公主您的耶!您真的……真的要赏给奴婢吃?」 这可是皇上命人从南方快马运来给贵妃娘娘吃的珍贵荔枝,她怎配有如此福分享用这样的珍品呢?她只是个小宫女而已…… 「公主,这万一让皇上知道了……」 「不会的,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说出去,就没人会知道啦,嘻……灵巧姊姊,你还是趁新鲜赶快吃掉吧……嘻……」同样是十二岁的小公主,看似认真埋首书本,实正掩嘴偷笑着。就算是黄金般珍贵的新鲜荔枝,也引不起她半点兴趣。 「公主,您别再喊奴婢我姊姊了,这……」 「你本来就比我大三天啊,叫声姊姊也是应该的。」 小公主从书本堆中抬起头,灵动的双眼如天边一弦新月,笑弯弯的。 小宫女看着小公主眼底藏不住的欣喜,也笑了。 「公主,从奴婢服侍您开始,还是第一次看您这么开心呢,有什么事吗?」 「嘻……我告诉你哦……」小公主眉开眼笑的,再憋不住了。「皇上已经答应了……」 「嗯嗯……」小宫女点点头,凑上前认真倾听。「答应什么?」 「答应让我破例进国子监念书了!」 「真的?!」小宫女睁大眼,讶然。 「真的!」小公主展开双臂。「赶快恭喜我吧!」 小宫女冲上前拉住小公主。此刻,两个小女孩完全没有主仆之分,忘形地抱在一起,上上下下跳啊跳的,欣喜若狂。 「公主您这两年来这么努力苦读,终于有收获了!」小宫女真心替主子感到高兴。可是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觉得疑惑。「可是不对啊,为什么是进国子监念书呢?」 毕竟,以公主尊贵的皇族近亲身分,应该进门下省的「弘文馆」或是皇太子宫的「祟文馆」才对啊!怎么反而会去聚集了许多来自诸邦各国留学生的「国子监」呢? 「是我要求皇上的!」小公主笑靥如花。「因为国子监里有一个很特别的人。」 「谁?」 「一个老是穿著紫衣的人。」小公主脸红了呢! 「紫衣……」谁啊?小宫女偏着头,怎么都想不通,始终待在宫里念书的公主会认识谁呢? 「对了,灵巧姊姊你也要赶快准备准备哦!」 「准备什么?」 「你要一起伴读啊!」 「我?」小宫女大惊失色。 「这是皇上特许的哦!很棒对不对?我们两个一起进国子监念书!」小公主兀自沈浸在欢喜之中,伸手拿了颗荔枝,轻哼着歌,开始剥皮。 小宫女早已被吓得脸色发白。「公主我我……我不行啦……唔唔!」 冷不防一颗剥好的荔枝忽然被塞进嘴里,小宫女被那甘甜清香的汁液呛得说不出话来。 「来,我替你把风,快吃哦!」 小公主笑眯眯的,再替小宫女剥一颗荔枝。想到即将可以见到的人,更开心了。 「公主……」 如北风般冷冽慑入的紫色身影,快速旋近「雪阁」,来到他唯一的目的地。 昔东浚伫立床畔,定定盯着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比起上回他见到她时,她的气色更差了──而且更瘦! 活像是特地从贫民窟里爬出来吓人似的…… 昔东浚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刚捡到她时,他原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的脸孔比她更无血色的了,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让它更惨白。 还白到发紫! 若不是她胸口还微微起伏,他真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呢! 昔东浚握着拳,死盯着仍在昏迷的她。先前在雪地里看她发抖时,以及弄伤她手臂时,那种复杂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他越是看她,就越觉得她病弱的模样…… 真是…… 该死的…… 碍、眼、极、了! 昔东浚在床缘边坐下,俯下身靠近她,眯着眼,仔仔细细打量那张「万分碍眼」的病容──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 昔东浚蹙起眉,表情冷得吓人。该死的,他怎会一直没发现?! 她的长相……似乎……并不真的那么「陌生」?!仿佛……他曾在哪儿见过她?! 她……她问我……为什么要吃饭? 倏地,阿沅说的话窜进昔东浚的脑海中。 那公子哥常常花银子请客,为的只是观察人们吃饭的模样,想知道人们为什么吃饭…… 接着冒出来的,是在乐食楼里听到的一段话。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吃饭? 然后,是久远的、已被时间掩埋了的──一个娃儿稚嫩的说话声。 某段模糊的记忆隐隐浮现…… 昔东浚紧瞅着她,努力思索着。难道,这就是他开始觉得她眼熟的原因? 不对! 多年前,他确实遇过一个缠人的小鬼,可是他现在连那娃儿长得啥模样都完全没有印象,这真是他觉得眼熟的原因吗? 还是……他曾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昔东浚不太确定,毕竟,他平常就鲜少注意身旁那些不相干的人、事、物,更遑论一个女孩儿的面容了,他根本不会留心注意。 「真是,我在做什么啊?!」他咬牙道。 她丧失了记忆,且正昏迷着!而他却为一个想不出答案,也问不出答案的事情恼着,搞得自己心浮气躁,简直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思及此,昔东浚又低咒了一句。 他的声音对她恍若是一道魔咒。只见食乐长睫微颤,似有苏醒的迹象,须臾,她果然缓缓睁开双眼,望向笼罩在眼前的巨大阴影。 「昔……昔大哥?!」她沙哑道,眨眨羽睫,有点不敢相信。 才一张开眼,即见到心中想见的人,她好开心,只是,他的脸靠得好近好近,害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昔大哥……你在看什么?」为什么靠那么近? 「你的鼻子看来好多了。」昔东浚面不改色道,缓缓拉开与她的距离。 食乐挣扎着坐起身,知道他是来关心她的,让她好生感动,只是,他看来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病了? 「昔大哥……你的脸……怎么紫紫的?」而且,他又皱眉了。 闻言,昔东浚的面色更加铁青。 他竟然被一个脸色发「紫」到可以开染房的人批评脸色,这真是太荒谬了! 昔东浚站起身,离开床边。「看来,你虽然饿昏了过去,但说话的力气显然还是有的。」只是声音粗哑得吓人。 他倒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食乐直觉伸出受伤的右手想接水,但随即发现不对,连忙换上左手接过水,一口气饮尽。 昔东浚见她狂饮的模样,不发一语又倒一杯给她。她同样乖乖接过,一口气喝光。 「看来你还不是无可救药嘛!」昔东浚放下水杯,在桌前坐下。桌上还摆着阿沅先前端来的饭菜。 「什么意思?」她不解,虚弱地下了床。 「在你接连着做出想冻死和饿死自己的行为之后,幸好,你还没有蠢到想渴死你自己。」昔东浚左眉微挑,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对上食乐纯真的双瞳,意外露出一抹无比「和善」的微笑。 食乐僵住,整个人贴靠在床边,不敢上前靠近他,她战战兢兢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昔大哥……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笑容极暖,声音极冷。 昔东浚眉峰挑得更高了,嘴角更加上扬。没错,他没有皱眉,而是微笑! 「你……你有。」小小声的。 「我没有!」他的笑意更浓了,这女人的眼睛有问题吗?他明明在笑,她干么一副好象他准备宰人的模样! 「有……你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 「哦?我生气的时候是怎样?」 食乐紧张地吞吞口水,以手指轻挑自己的眉梢,不假思索地说出他的习性。 「像这样,左眉会先挑一下,然后出现像现在这样的笑容,这就表示你真的生气了。」 昔东浚的笑容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连他自己都未曾去注意过的细节,她怎能说得如此笃定?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食乐摇摇头,自己也疑惑万分。「对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不明白自己何以清楚这点,但,她就是知道呵! 昔东浚瞅着她,不想承认如她所言,他心底确实有压抑不住的火气。 「过来!」他的声音如雪地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食乐打个颤,怯怯地依言走近,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静静凝视他。 「你为什么不吃饭?」 「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她反射性回间着。 此时此刻昔东浚分外觉得她的反问刺耳极了,他几乎就要相信她就是多年前他在「乐食楼」曾经碰上的那个小鬼了。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会执着于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深吸口气,他捺住性子,道:「不吃饭?你是打算饿死自己吗?」 「我没有要饿死自己啊……我只是一直提不起劲吃饭……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好无辜说道。虽然不吃饭让她身体不适,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勉强自己去吃饭。 「这就是打算饿死自己的行为!难道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昔东浚略带火气的话,让食乐怔忡了一下,然后,她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感动。 「总觉得……好象也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你老是问这种蠢问题、做这种蠢事,我相信绝对会有很多人对你说这样的话!」他严正道。明天长安城内所有的新罗人就要准备离开了,需要他指挥打点的事还很多,真不知他为何就是无法漠视她不吃饭这件事,宁愿选择在这里陪她废话耗时间。 「现在,安静吃饭!」他命令。 「真的……一定要吃吗?」这次,她并没有完全顺从。 「在我踏出房门前,吃完它!」 食乐看看昔东浚,又看看眼前的饭菜,真的好为难,尽管已经头昏没体力,可她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呃……你也知道,我右手受伤了,拿筷子不方便……」她开始找借口拖延。「虽然我知道不吃饭会死……可是……唔唔!」 冷不防一口饭菜霸气地塞进食乐嘴里,成功堵住所有推托的话语。 「吃饭,别说话!」昔东浚耐心宣告用尽,不想看她饿死自己,也不想再听她废话,这是最快,最省事的方法。 食乐满口饭菜,优楞楞地望着昔东浚,被他喂饭的举动深深震撼住,完全忘了要有反应。 「吃饭要咀嚼,然后吞下肚,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他像个老妈子般提醒道。 忽然,食乐冲着他傻傻笑着,紧接着,眼泪就像是黄河大水般,溃堤泛滥。 「你你……你搞什么啊?」 昔东浚大惊,生平第一次,冷静自持的他竟然说话结巴了! 食乐忍不住笑出,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奔流着。 「你现在到底是哭还是笑?」 昔东浚觉得眼前的景况简直荒谬至极!难不成他强逼她吃饭的行为,终于逼疯了她?! 他承认,他现在吃惊的程度绝对远胜过他不小心拉伤她手臂的当时。 食乐抹了抹颊上的泪,咬了两下嘴里的饭菜,才模模糊糊、又哭又笑地说道:「昔大哥……你知道吗?我刚才真的好高兴……真的!」 这泪流满面的模样算是高兴吗?还真看不出来!昔东浚扬扬眉,不置可否,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这几天,我一直拚命的想、努力的想,就是想要忆起我自己、我的家人,还有我到底是如何认识你的,但是,无论我怎么回想,就是一点感觉和印象都没有……」食乐哽咽着吞下嘴里的饭菜,对昔东浚绽放满足笑靥的同时,新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可是刚才那一刻,我突然非常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我确定我们曾经像这样同桌吃过饭。」 「哦?」 「而且,你也曾像刚才那样喂我吃过饭。」 闻言,昔东浚震惊。除了她之外,他这辈子只喂过一个人吃饭。而且同样也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难道……她真是那个小鬼? 可能吗? 「虽然我并没有真的想起什么,可是这感觉是真的,我非常确定我跟你一起吃过饭!」她有些激动!这是她「迷失」以来,第一次对一件事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而她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昔东浚点点头,乘机塞了一口饭菜到她嘴里,说道:「那很好,如果你真的跟我同桌吃过饭,而且是我心里认为的『那个人』,那么,我想就不难有线索找到你的家人了。」 「真的吗?我这样说,你就知道我是谁了?」食乐惊喜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又吞下第二口饭菜。 昔东浚似笑非笑,再塞第三口。「我是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想『乐食楼』的老板可能会知道。」 「乐食楼……」她一边咀嚼、一边认真想着。 「如果走运的话,或许在明天离开长安之前,你就可以找到你的家人了。」 「你要离开这里?明天?」 食乐呆住,小嘴微张。昔东浚逮住机会又喂了第四口。 「为什么?」她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叛军安禄山就要攻进城了,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必须离开。」 「好好的,为什么要攻城呢?」 食乐揪着心口,突然觉得一阵莫名心惊。听到叛军攻城这件事,她不是慌乱害怕,而是不安──一种生离死别的不安。比她忘了自己的感觉还要可怕! 「皇上呢?皇上不管吗?」她急问。 「目前这局势,我看他也无力挽救什么。」昔东浚就事论事,同样也担心百姓安危。 「怎会这样?」食乐喃喃道,心隐隐作痛着。 泪,也控制不住了。 「别又哭了!」昔东浚蹙眉,不悦见到她的眼泪。「至少吃完饭前,不准哭!」 食乐吸了吸鼻子,就是止不住抽噎。比起之前的又哭又笑,她现在的泪有着浓浓的哀伤。为什么? 昔东浚细细观察她的反应,想了解她的心思。 打她一出现开始,她总是对他笑! 不管身体状况多差,她总是笑! 就算哭了,她仍不忘带着笑! 像现在这样夹着心痛的泪水,他是第一次瞧见,这令他……很不安?! 而且心疼! 昔东浚压抑着心中被强烈勾起的情绪,喂上第五口。 「吃饭,别哭。」第一次,他的声音是柔软的。 食乐抹去泪,乖乖张口吃饭。 两人没再开口说话,只是各自沉默着。 看着食乐强忍泪水勉强吃饭的模样,昔东浚不由得又心烦意乱起来。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了,她明明听了自己的话,努力不掉泪,也乖乖吃饭,他到底还烦些什么、恼些什么? 「昔大哥……」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轻唤。 「嗯?」 「谢谢你。」 「谢什么?」口气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沉。 「谢谢你对我好。」 「我对你并不好,我让你撞肿了鼻子,还拉伤了你的手臂,记得吗?」 「可是你喂我吃饭。」 「因为我不想府里多出个饿死鬼。」 「所以我喜欢你是对的!」她抹去泪,努力挤出惯有的微笑。 「什么?」挟菜的手停顿了下。 「我想我以前……」 「浚爷,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食乐正想说的话语被阿沅急忙忙的叫喊给硬生生打断,只见阿沅拉着大夫冲进「雪阁」里。闯入原本只有两人的世界。 「浚……浚爷?!」 阿沅像个木头人,僵杵在门边,目瞪口呆。 他他他……一定是眼花了! 否则他不会看到一个已经昏倒的人正在吃饭…… 更不会看到他们家浚爷正在喂人吃饭…… 他眼花了……绝对眼花了…… 「出去!」 冷得可以杀人的嗓音从昔东浚口中迸出。 「是,浚爷!」 阿沅不愧是最佳忠仆──识相,机灵!怎么匆忙闯入,便怎么匆忙滚蛋。 绝对不辱使命! 第五章 入夜,新罗坊内灯火通明,昔宅也不例外。 众人忙进忙出,为即将来的避难远行做最后打点。 以住,阿沅总是为了替浚爷跑腿办差,跑来奔去的,尤其像现在这样需要人手的时刻,更是少不了他的差事。 可现在,他却只能在「雪阁」外闲来晃去,无所事事。 他不是在偷懒,也不是享受特权不必工作,而是…… 「阿沅,你要不要进来屋里坐?外头很冷呢!」食乐对着门廊外的阿沅喊道,他已经在外头走来走去好几个时辰了! 「不行,除了送饭之外,我不能随便进你房间的。」阿沅两手交叉在袖子里,缩着脖子直打咚嗦。 「没关系,我准你进来!」食乐允道,神色自若。语毕,即转身进房。 三更半夜,一位姑娘家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总免不了让人有轻佻之嫌,但── 阿沅傻了!他用力揉揉双眼,以为自己再度眼花,因为刚才那一瞬间,食乐姑娘似乎散发出一股罕见的尊贵气息,尤其是那口吻,说不上来,既不高傲、也不是颐指气使,却让人有种无法违抗的威仪。 这怎么可能? 打她莫名其妙出现之后,撇开先前受的伤不说,一下摔伤鼻子、一下又拉脱了手臂,样子看起来傻里傻气的,还常常问些令人费解的怪问题。他怎么看、怎么想,都不觉得她会是出生富贵人家的千金。 「你不进来吗?」 见阿沅没动作,食乐又踅回门边。 「没浚爷的准,我……我不能进去。」阿沅坚持道,誓死只听昔东浚一个人的。 「这样啊……」食乐偏头想了想,突然返回房里,半晌,只见她以没受伤的左手,将一张椅子吃力拖出。 阿沅见状连忙冲上前接手,紧张喊:「喂喂,你要做什么吩咐我一声啊,干么自己动手啊!」他可不是好心援助,而是浚爷有交代,要他看顾她,只要她有需要帮忙的事,他就得立刻照办,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雪阁」闲晃的原因了。 「既然你不肯进房,那我只好出来了,麻烦你再搬一张。」 门外,食乐先坐了下来。待阿沅搬出另一张椅子时,她很自然地挥手赐坐道:「你也坐下,陪我聊聊。」 又来了!那种耀眼的威仪又出现了! 阿沅不禁瞠目结舌,这回,他没再拒绝了,很顺从地跟着坐下,而且是正襟危坐。 「你们好象很忙?」看着穿梭在院落中的光亮,她知道大家都还在忙着。 「那是当然,这种时刻岂会不忙?该带的、不该带的家当,总要筛选整理吧!」未来赶路避难的日子,恐怕也是难以合眼好好睡觉了。 「阿沅,你觉得我很烦吗?」她忽然问。 「嘎?」怔住,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你们一定觉得我很烦──」她径自接话回答。「来路不明、笨手笨脚,不但无法帮你们的忙,还要劳烦人来照顾,感觉上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喂喂,你干么这样说你自己啊?」哪有人会把自己批评得一文不值的? 「我有说错吗?我的确是这样啊,来路不明、笨手笨脚……」她好认真地说道。 「呃……是没错……」想了想,她说的也是事实啦,但总觉得怪怪的。 「所以,如果我一直跟着昔大哥,肯定会给他添麻烦吧!」她好忧虑地认为。 「嗯……这个嘛……」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她好诚恳地追问。 「欸……有一点……」 「唉,果然。」重重叹口气。「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她幽幽然地看着暗黑的天空,想着自己的去留。 她不能离开长安! 白天和昔东浚谈过话之后,她一直有着强烈的不安。 她直觉她的家人都在长安,如果她就这么跟着昔东浚离开,她有种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家人的恐惧。但同样地,昔东浚他们就要离开长安了,如果她没有跟他们一起走,日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昔东浚了…… 该走?该留?她难以抉择! 但她唯一确信的是,在长安,一定有知道她过去的人。 「这……食乐姑娘……如果你是怕浚爷丢下你的话,这你大可放心,我阿沅可以性命担保,浚爷虽然看起来很可怕、很凶、很吓人……」 「胡说。」食乐眉心蹙起,诚心护卫道。「昔大哥才不可怕、也不凶,更不会吓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阿沅怔忡了一下,讶异于食乐捍卫昔东浚的言词。 「哎呀,你别急嘛,我要说的是,浚爷他虽然很可怕、很凶、很吓人,但是,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收留孤苦无依的我了。」想当年他流落街头,因为偷窃被人追打,浚爷不但伸出援手帮他,还让他跟着办差,他其实非常明白,浚爷身边根本不缺人手,也不喜欢被人伺候着,可是,浚爷依然照顾他。 这样的恩情,他阿沅永远铭记在心。他曾暗暗立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伺候浚爷,任凭浚爷差遣,即使日后浚爷回去新罗,他也一定会跟着同行。 说到自己的事,阿沅忍不住流下一滴……唔,好冷!鼻水都快滴下来了! 食乐听了也是好生感动!一滴清泪自眼角缓缓流下。 她就知道她没有喜欢错人!就算昔东浚不认得她,就算她不记得以前的事,可她对昔东浚的感觉绝对不会错! 「昔大哥的好,我当然知道,可是……你真觉得我是该『带走』的人吗?」 「啊,什么意思?」 「就像你刚才说的,该带的、不该带的,总要筛选、整理一下吧!」她又叹道。 「喂喂,你是不是饿太多天肚子,脑袋也饿呆掉了?怎么你说的话我越听越胡涂了?」本来想借机探探浚爷喂她吃饭的事,现在这样的谈话气氛,害他都问不出口了。 「阿沅,谢谢你。」 「谢什么啊?有什么好谢的?」阿沅更胡涂了,她态度这么认真,害他都手足无措了起来。 「谢谢你听我说话,我会记得你的。」她给他一抹微笑。 「哈,你什么都记不得了,哪会记得我啊?」阿沅脱口道,可话才一出口,他立刻惊觉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伤人。「呃……我……我的意思是……」 「你说得也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食乐不禁流露一丝感伤,但随即打起精神,绽放笑靥。「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记得你的,说不定,我以前其实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哦!」 又……又来了!她身上又散发出那种尊贵之气了!阿沅目瞪口呆,完全傻住了。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她的模样根本没有富家千金的丰腴圆润,明明生得骨瘦如柴,怎可能有贵气的错觉? 「这……这个嘛……我……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干么记……记得我啊?」他开始结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是不是很冷啊?」食乐关心问道,他说话打颤得好厉害。「对不起,天气这么冷,还让你坐在门口听我说话。」 「不……不会,一点……都……都不冷。」阿沅越想控制他的嘴,就越控制不住。 「谢谢你听我说话,现在请你帮我把椅子搬进屋,好吗?」食乐起身道。 「好……」 阿沅像具听从主人命令的木娃娃,忠诚地开始搬椅子。 她好有威仪哦,像个…… 「还有,请你再帮我备一份纸笔来好吗?」 「好……」 阿沅接令走出「雪阁」,还是被那一瞬间的错觉深深震慑住! 她真的好有威仪哦,像个……公主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他今天一直眼花! 翌日。 天空云层低厚,一切都是灰灰冷冷的。 新罗坊内一辆接一辆马车接踵而出,有商贾、有僧侣、有儒士,更有大批家眷随同,尽管每个人行色匆匆,依旧井然有序地编队行进着。 昔宅大厅内,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正态度严谨地对昔东浚报告事情。 「回新罗者已按计划分配启程,一路走河南道至莱州,再经水路回新罗;另一路走河北道至营州,经高句丽回新罗,护卫武师和带队大哥也都如计划分配,应该没有问题。」新罗国自统一高句丽和百济之后,国内民族支系繁多,因此避走新罗的车队也按祖国地域和民族支系编队。 「其余的人全都是要跟您一起走江南道避走扬州的,现在就等您一声令下。」 「很好。」昔东浚颔首,站起身。「你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出发。」 「是。」 男子躬身告退。 此时,始终坐在旁不发一语的朴昱也站起身,走到昔东浚面前,道:「你真的不考虑趁这个机会回新罗?」 昔东浚斜睨了朴昱一眼,冷哼。「你明知道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明明知道昔氏家族内的长辈们正集体对他逼婚,回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带『人』一起回去不就得了!」朴昱笑道,又在乱出点子。 「谁?」 「现成不就有一个,小孤女啊!这样他们就不会强迫你去挑媳妇儿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馊主意。 「胡闹,妻子岂是可以如此随便就决定的?那我还不如回去自投罗网算了。」而他不愿回去新罗的原因正是他不想要一桩没有个人意志的婚姻。 「话别说得那么早,回新罗的路遥远得很,说不定在你们回去的途中,日久生情,等到达新罗庆州的时候,你们的感情也培养得差不多,正好可以直接成亲。」朴昱说得口沫横飞,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独到的见解。 昔东浚挑起左眉,接着微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诚心建议你可以一路说书,顺道赚取旅费比较实在。」 朴昱迎视昔东浚冷漠的笑,连忙见风转舵,陪笑道:「欸,玩笑话,别真的生气了!」他再怎么皮痒也不敢真的捋捻虎须。 闻言,昔东浚缓缓收敛起笑,想起食乐也曾在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时,指控他生气的事实。 「没错,我是生气,你明白就好。」第一次,他大方承认心里的不快。 朴昱吃惊地看着昔东浚,下巴简直没掉落在地,这家伙……真的很可疑哦! 「这种表情不适合你,收回它。」昔东浚面不改色,拉回正题。「我要你帮忙的事怎么样了?找到乐食楼的老板了吗?」 朴昱摇头。「乐食楼前两天被打劫,已经认命关门避难去了,根本找不到人。」他正色道,现下兵荒马乱,他向来灵通的消息线全失联了。 昔东浚沉默,脸上完全看不出情绪。 「你真的确定赵老板会认得食乐姑娘?」 「也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线索断了,只好如你所言,带她一起走。」 丢下一句话,昔东浚转身走出大厅。他已经看到朴昱脸上那副欠扁的笑容了,再待下去,他肯定又有挥拳的冲动。 朴昱笑了笑,不怕死地跟出,说道:「我想了很久,我觉得『食乐』这两个字会是个关键。」 昔东浚停住脚步,回身望他。「哦?你有线索?」 「关于这个嘛……」 「浚爷──」 朴昱的话被打断。长廊彼端,阿沅一见到两人,立即匆忙地直奔而来。 「您回来啦!」阿沅喘着气,双眼小心翼翼地在两人四周瞟动。然后,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问:「那个……食乐姑娘……没有和您在一起?」 「这句话是你应该问我的吗?」昔东浚沉声道。「我交代给你的差事,还记得吗?」 阿沅大惊失色,完全忘记要回主人的话,只是拚命慌张大叫。「完了!这么说来,食乐姑娘真的不见了?!」 「不见了?」昔东浚脸色乍变,抓住阿沅,吼得更大声。「什么叫不见了,不是要你看着她吗?」 「我早上送早膳去的时候,就没有看到她,我以为爷您带她出去了……」 朴昱插话道:「浚昨夜根本忙得没回府,怎么带她出去?」 阿沅吓得脸色泛白。「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我整座府内全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人,才会抱最后一丝希望,猜想她可能是和爷您在一起……」 「该死的!」 低咒一声,昔东浚拔腿朝「雪阁」奔去,朴昱和阿沅也跑步跟上。 紫色身影一扫进「雪阁」,即刻感受到无人的冷清与寂静。 阿沅跟在昔东浚身后赶到,他吞了吞口水,不敢直视昔东浚。「我想……她应该是穿著捡到她时那套新罗服离开的。」 昔东浚扫视空无一物的房间,嗓音异常森冷。 「她为什么突然无缘无故的离开了?」 阿沅内疚低头,蓦地,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啊,对了,我早上在桌上看到这个。」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这应该是食乐姑娘昨夜写的,她手受伤,墨还是我帮她磨的……」 话未落尽,信已被昔东浚一把抢过。 「哇,这很明显是留书离开嘛!」朴昱失声道。一副被打败的模样指控阿沅道:「你这小子,人家小孤女都留书离去了,你竟然还会以为她跟浚在一起?真有你的!」 阿沅好无辜。「我怎么会知道,我大字又不识半个。」 「该死的!就别被我找到!」 一口气读完信的昔东浚,重重咒了句,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浚爷──」 阿沅大惊,想举步追出。 朴昱好惋惜。「哎啊,净顾着和你说话,忘了偷瞄信的内容。」他拉住阿沅问:「喂,小孤女信里写些什么?」 「昱爷,你别闹了,我就说了我不识字,你还问我!」阿沅又急又恼。「我只知道食乐姑娘昨晚一下子以没受伤的左手写,后来觉得字丑,又换回受伤的右手写,折腾了大半夜才写完呢!我也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哦?这么说小孤女还挺认真的嘛!」朴昱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阿沅看着昔东浚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彼端,心里好担忧。 「昱爷,现在怎么办?浚爷好象很生气,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我也没看过。」 「嘎?」阿沅更加心惊。 「而且,你说错了一件事!」朴昱气定神闲,纠正道。「浚他刚才根本不是『生气』,他是『暴怒』!」 「那怎么办?完了完了,我死定了!」他惊叫。 「别怕,等他回来,少不了你一顿刮。」朴昱拍拍阿沅的肩,一点都不紧张地说道。「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了,现在,快帮忙找人吧!」 第六章 「公主!休息一下吧,您手不酸吗?」 上官灵巧磨着墨,看着正认真挥毫的主人。每次公主只要练起字来,就是废寝忘食。 李皓儿拿着毛笔,一笔一画,金神贯注。 「灵巧姊姊,你知道练字的重要吗?」 最后一笔落定,李皓儿终于抬起头来,笑着问身旁最贴身的宫女。 「嗯……就是让字写得漂亮吧!」上官灵巧答道。 李皓儿笑着直点头。「对啊,第一眼的印象很重要,我要让『他』第一次看到我的信,就记得我写的字。」 「公主您要、写信给他?」 将写好的字交给上官灵巧,自己又摊开新的一张纸。「不是现在,两年后,我会写第一封信给他。」所以她必须抓准时间勤练字。 「两年后?为什么是两年后?」 「嘻,秘、密。」李皓儿甜甜一笑,略显羞赧。 「公主,奴婢真的不懂,您现在几乎天天都可以在国子监看到他,为什么都不直接去和他说话,而只是躲着偷看他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我还不够好。」 「您不够好?您是堂堂大唐国的公主耶!」上官灵巧惊呼,不明白公主何以如此看轻自己。 「他说过,要我去多读点书。」 「他真的这么跟您说?什么时候?」上官灵巧更吃惊了。这两年来,她天天跟着公主女扮男装上课,从没见过公主和她心仪的紫衣公子说过半句话,事实上,不但公主刻意避开,那位紫衣公子根本也冷漠得不会去注意身旁的「闲杂人等」。 「我进宫前,大约十岁的时侯。」李皓儿笑了笑,回忆道。她一直记得有关「他」的点点滴滴。 「哇,都这么久以前的事了!」公主还真是个执着的人呢!上官灵巧觉得好心疼。「可是,您总是刻意隐藏自己,依我看,那位紫衣公子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在他周围有个化名为『李皓』的同窗吧!」想到,就替公主觉得不值。 「灵巧姊姊,你知道什么是断袖之癖吗?」 嘎?怎么突然问这个? 「啊,嗯,就是这个……」上官灵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皓儿还是笑咪咪的,继续说道:「在我进宫来住之前,就常常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偷溜出门。」她张开双臂,展现自己一身男性装扮。「你瞧,我怎能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他面前呢?他可没有『断袖之癖』,万一他真把我当成哥儿们了,那他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上我的。」 「不会的,到时他如果知道『李皓』原来是女儿身,那就会是『男女之情』了呀!」上官灵巧好天真地说道。 李皓儿用力摇头。「这不一样,你想想,一个如果你已认定是男子的人,突然告诉你她是女的,那种感觉是不同的,更别说顺利产生男女之情了。我现在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我会等,等到时机成熟了,再以最好的一面出现在他面前。」 听公主这么一说,她更心疼了。「公主您可以直接去请求皇上赐婚啊!何必这么辛苦呢?我就不信,新罗国会有胆拒绝。」 李皓儿不认同。「从咱们大唐李氏开国后,不知有多少公主姊姊被指派和亲,远嫁他国,可是那些嫁出去的公主们,很少有真正幸福快乐的,所以,我会靠自己让他喜欢上我,绝不藉皇上的威名去压他。」 上官灵巧听了忍不住眼眶泛红。「可是公主您明明那么喜欢他,却只能远远看着他,这样不是很痛苦吗?」 「不会啊,只要看着他,我就很开心了。」 李皓儿甜笑地执起笔继续练字。 那年,公主十四岁。 她的暗恋,已经四年了。 还有两年…… 她一是会写第一封信给他的…… 一定…… 黑夜再度降临大地。 入夜后的长安城一片死寂。 食乐走在无人的街头,全身不住打颤发抖,她已分不清是因为冷,抑或是害怕。 昏黄的月光,是陪伴她唯一的光亮。 只身在暗夜中,食乐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自离开新罗坊后,她便循着先前模糊的印象一路找到了乐食楼,因为昔东浚说过那里的老板可能会知道她是谁。可当她终于找到乐食楼后,才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找不到半个人。 然后,她开始茫然了。大家都急着出城,她该从哪里找人呢?还有谁可以帮她找到家人呢?她漫无目的地在长安街上闲晃一整天,待她回过神时,天已经黑了,她才发现,她又走回了新罗坊。 只是,新罗坊全空了,所有人都撤走了。 昔东浚也走了…… 食乐心头一阵酸楚,心想自己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再见到昔东浚了。 不知道昔东浚看到她的信会有什么反应? 她对自己的不告而别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可如果当面道别,她怕自己可能会哭得很惨,那么,她的样子就会更丑了,她不想留给昔东浚不好的最后印象。 来到一棵大树旁,食乐倚着树干缓缓坐下歇腿,她走了好久,脚好酸。 静得骇人的死寂包围着她,她蜷缩着身子,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想即将攻进城的叛军……昔东浚带着族人离开,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新罗…… 想消失无踪的老板……他喂她饭时提到的,他好在意她没吃饭这件事…… 想身上的新罗服……他是新罗人,这是她身穿新罗服出现的原因吗…… 想脱臼的手臂……他只是怕她受寒,不是故意的,她知道他内疚…… 想肿了的鼻……他曾好近好近的看她的鼻,害她的心怦通乱跳…… 想昔东浚……他……他…… 不管她脑袋想什么,最终,都只会回归到一个人身上。 才离开不到一天,她真的已经好想念他了! 食乐吸吸鼻子,强忍住孤单的泪水。 砰! 一声闷响,一只包袱冷不防地掉在她的脚边。 食乐吓到,未及反应,霎时,一抹黑影突然从大树旁的高墙上翻墙跳出,不偏不倚在她眼前落定,和她双眼对个正着。 食乐倒抽口气,对方同时也定僵住。 两人都被莫名其妙在眼前冒出的另一个人吓到。 静,默。 半晌── 食乐才后知后觉地──放声尖叫。 「啊──」 「什么声音?」 上官灵巧惊醒,整个人直直坐起,冷汗涔涔地环顾破庙里的一切。 「别紧张,只是风声。」一名约莫五十来岁,身材壮硕的男子正在添加柴火。 「可是我刚才好象听到公主的声音。」 「你作梦了。」 一回想,上官灵巧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刁叔,怎么办?我真的把公主弄丢了、弄丢了──」 回到宫里,确定公主真的失踪后,这些日子来,她只要一想到就是一阵痛哭。 如此重大的疏失,她早该领死罪的! 只是,在宫中,食乐公主本就属「安静」的皇室成员,她总是练字念书,不曾参与公主们的公开社交活动,所以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她的动静。再加上现下时局纷乱,宗室皇族个个自顾不暇,公主失踪的事也就还未传到皇上那里。 因此,寻找公主一事,就只能秘密地私自进行。 「公主不会有事的,她从小吃我煮的饭菜长大,福大命大。我只担心没有我们在旁督促着,她可有按时吃饭?谁来为她张罗吃的?」刁叔担忧着,他可是看着食乐公主长大的,也是公主一人专用的厨师,尤其公主又有常人所没有的怪毛病…… 「怕是有饭菜放在她眼前,她也没兴趣吃上半口。」上官灵巧也很了解。 「不过,现在情况不算太糟,只要我们追上新罗人的车队,或许就可以问出公主的下落。」刁叔安慰道。 经过多日暗访,他们终于查问到有人看过一个与公主模样类似的女孩走往新罗坊最大的昔氏宅邸,可当他和上官灵巧赶到时,才发现所有人已经撤走,由于时间紧迫,他们立刻启程追赶,留下便衣护卫在城内继续秘密查访。 「我真的很笨,早在乐食楼找不到公主时,我就该想到她有可能会去找他,我真是笨……」上官灵巧好自责。「如果我早点想到就好了……」 「这事也不能怪你,你们本来的目的地就是乐食楼,怎料得到中途会出这种状况呢?」刁叔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是担忧得要命。 「可我怎么都想不通,如果公主真的平安无事,她怎么不回宫呢?甚至──就这么断了讯,这实在是太奇怪……」只要想到这里,她就胆战心惊。 「别想那么多了,再睡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呢!」 「我们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追呢?」 「这次乱祸,我想大部分的人会选择避走南方,我们就打从江南道去追吧!」刁叔决定道。 「公主……您到底在哪里?」上官灵巧摀着嘴,嘤嘤啜泣。「您应该没事吧?」 「闭嘴!你给我闭嘴!」 暗夜中,男子恶声吆喝,一手亮出匕首、一手俐落从她脚边抄起掉落的包袱。 食乐摀嘴噤声,张着惊恐的大眼,直瞪着眼前极不友善的男子。 「拿出来!」男子晃了晃手上的刀子,威胁道。 「拿……拿什么?」 「废话,当然是你身上的钱。」男子淬道。算她倒霉,让他意外多赚一笔。 食乐怔忡,看看男子,又瞄了眼一旁的高墙、又望向他手上的包袱,最后视线才又移回他手上的匕首,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偷东西啊?你……你是窃贼?」 哪来一个迟钝的笨蛋啊!不管,照抢! 「啰嗦,快把身上的钱交出来,我就不伤害你!」 「钱?」她偏着头,认真想了一下「钱」是啥模样后,才道:「我没有。」 「瞎扯,看你这身衣服的料子就知道是上等货,你怎么可能会没钱?少啰嗦,老子没空和你在这里瞎耗,快把钱拿出来!」他低吼,跨步上前,将刀子抵在她脖子上。 「我真的没钱。」她好用力地摇头,霎时,抵在她脖子上的刀锋和她颈上的肌肤相触,并轻轻划出一条血痕。 「啊!」男子被这突来的状况吓到。一般人被刀子抵住脖子时,不是都应该乖乖不敢乱动吗?现在是她自己摇头,才会不小心划伤的,这……这可不关他的事! 对,绝对是她自己乱动,和他没关系!掩饰掉一时心软,男子忽然瞥见食乐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翠玉,立刻伸手扯下,拔腿就跑。 「啊,我的玉!」 食乐吓到,可这回她反应挺快,连忙反射性往前一扑,抱住男子逃跑的腿。 「那是我的玉,!还我!」她死命抓着,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臭娘们,放手!」男子举腿踹着。 食乐完全不顾自己受伤的右手,像匹顽固的驴子,使出前所未见的蛮力死抓住对方,坚持索玉。 两人纠缠着,男子见食乐豁出去的拚命样,只好再度亮出匕首朝食乐的右手臂划了下去,并乘机使劲踹开食乐。 「啊!」食乐痛呼,向后摔去。 她不怕死地又爬起来,想追上去,但也许是没有那么习惯穿新罗服的关系,她被过大的衣裙给绊住,反而扭到脚,又重重跌了一跤。 眼看男子就要脱身逃走,倏地,一抹黑影速度更快,挡住抢匪去路── 食乐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知道两道身影一来一往,打斗随即在眼前发生。 优胜劣败,显而易见。 三两下,抢匪手上的匕首旋即被踢落,接着再补上两拳,便直接倒地不醒,不知是去见了周公还是阎王。 夜,又恢复了死寂。 只除了粗重的喘息声…… 食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呆地看着制伏匪徒的那个男人。月色朦胧中,绝俊出色的紫色身形是那么的熟悉…… 「该死的!」 低咒的嗓音同样熟悉。食乐吸吸鼻子,忍不住激动的情绪。 「昔……昔大哥?」声音才逸出喉间,即是浓浓的泣音。 昔东浚拾起掉落在地的翠玉和包袱,冷峻地走向食乐。月光辉映中,她终于又清楚看见了他的脸。 先前落单的害怕、面对抢匪的恐惧,以及死命护玉的坚决……都在此刻全盘瓦解崩溃,她抽抽答答哭了起来。 「那个人要抢钱……可是我没钱……」她像个委屈的孩子,抽噎指控着。 「我知道。」昔东浚蹲在她面前。 「然后……他就抢了我的玉……」她哭得更伤心。 「我知道。」他伸手拭去她的泪。 「还有,我想自己去找乐食楼老板……可是他不见了……」 「我知道。」他柔声。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食乐扑进他怀里,紧紧环抱住他,怎么都不肯松手。 「我还以为你走了……」 她紧贴着他的胸膛,任凭眼泪狂流。 「没找到你,怎么走?」 昔东浚叹口气,强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圈籀住。 起初,朴昱揶揄他可以带食乐回新罗充当挡箭牌时,确实令他大为光火;然而,当他知道食乐不告而别时,他更是愤怒。急、恼、忧、慌,各种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不断冲击,他暗暗立誓,一旦让他找到她,他肯定要把她抓起来好好痛打一顿。 可现在,搂着怀中哭泣的她,他发现自己竟然只剩一种情绪…… 心疼。 没错,他放不下她!找不到她,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离开长安,所以,他放下了族人,让朴昱领着他们先行出发,而他则留下来继续找人。 为了她,他几乎寻遍了整个长安街头。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她倾听他胸膛传来的急促心跳,低声问。 「回去再说吧。」 昔东浚松开她的拥抱,率先起身。食乐跟着想站起,才发现脚踝一阵刺痛。 「拐到脚了?」他皱眉。 「好象是。」 「该死的!我要宰了他!」昔东浚面露杀人凶光,愤怒地就要找已昏死在地上的倒霉鬼再算一次总帐。 「算了!」食乐拉住他,阻止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裙角跌倒的。」 昔东浚强压住满腔怒火,回过身,将翠玉和包袱放回她手上,准备抱人时,食乐纯真又诚实地说道:「这不是我的,是他从这户人家里偷出来的。」 闻言,昔东浚二话不说提起包袱,向上一拋,即见包袱飞过高墙,又回到了那户人家的土地范围内。 「走吧!」一把横抱起食乐,一样二话不说,起身走人。 食乐紧紧勾着昔东浚的颈项,心头沁出甜滋滋的喜。她明白,昔东浚是在乎她的,他绝不允许有人欺负她! 「昔大哥……」 「嗯?」 「你真的,真的是特地来找我的吗?」好想知道问题的答案,绝不轻言放弃。 昔东浚抱着她走,没回答。 「是吗?」她不死心地追问。「是吧?!」 昔东浚撇过头,视线迎上她的,终于承认道:「对,因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暗黑空寂的昔宅内,唯剩一间房是亮着的。 食乐则兴致高昂地东看看、西瞧瞧,左右环顾着房里的一景一物,这里是昔东浚的寝房,她是第一次进来,感觉好奇特…… 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且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昔东浚过大的单衣…… 这种紧张又亲密的感觉,真的好奇特…… 但,她喜欢……嘻。 就像他抱她时的感觉一样! 昔果浚拿出伤药,准备帮她上药,他看着食乐兀自火红的脸蛋,又皱起眉。 「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他以手背探探她的额头,想她是不是受凉发烧了。 「没……没有啊,只是有点热。」 「热?这种天?」虽然今夜没有下雪,但依旧极冷。 食乐干笑两声,想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却没想到反而更羞窘。 「把衣襟拉开。」昔东浚忽然说道。 「嘎?」心脏用力跳了一下,脸更红了! 「我帮你上药。」 他看着她喉间血凝的一道细痕,表情森冷得吓人。 「哦──」原来是她想太多。 食乐轻轻拉开衣领,颈脖间露出漂亮的弧度,她不敢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乖顺地让他帮自己上药。 昔东浚一边开始上药、一边压抑恼火又心疼的情绪,说道:「为什么你老是在受伤?」 一见到她身上又出现新伤,他真的感觉快抓狂了! 一整天,他找她找得心急如焚,入夜,他才刚跨进昔宅,即听到附近传来她的尖叫,当他闻声赶到时,远远地,即看到那个该死的混蛋正扬刀划向她的右手臂,当时他心脏真的快停了,他以为那个混蛋会杀了她! 望向食乐的右手臂,昔东浚更想砍人了! 她的右手臂原本就被他拉伤了,不过也所幸她手臂上包覆着一层伤药,再加上衣服的布料阻隔,所以那一刀并没有伤及她的肌肤。 可,外伤是没有,但她和那个混蛋拉扯之中,却难保证没有伤及筋骨。 拉开她的衣袖,他开始检查她的手臂。 「那个……对哦,我好象老在受伤,不知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常这样?」看着昔东浚越来越沉重的表情,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沉默地检查完她的右手臂,昔东浚站起身,沉声问:「今天吃过了吗?」 她心虚摇头。 「我想也是。」 心想他可能又要因此生气了,她忙解释道:「我不饿,不吃也没关系……」 「现在这种时候,你想吃也没得吃。」 她傻气地笑了笑。「是吗?呵……说得也是……」大家都走了,厨房怎可能留有吃的,况且现在又那么晚。 才想着,一包馒头即刻放在她眼前。 「吃吧!也许干了些,还是勉强吃点。」他还为她倒了杯水。 「嘎?」她傻怔怔地看着馒头,受宠若惊,这是他特地留的,是吗? 她对吃仍是提不起兴致,只是,想到这是他为她张罗的── 「我……」她嚅了嚅略显苍白的唇,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吃吗?」他定定看着她。 她反射性摇头,连忙又点头,眼底已盈满感动的泪水。 「需要我喂你吗?」 她虽摇头,仍没有伸手拿馒头的动作。此时,昔东浚已拿起馒头掰了一小块。 她咬着唇,眼泪垂下。 「昔大哥……你对我真好……」 优气、纯真,又开心又感动的模样,再度勾起昔东浚心中无比怜惜,盯着她苍白的双唇,他突然伸手拉过她,霸气又占有地吻上。 食乐傻住,全身僵直。 他的唇好温热,有着属于他的气息,如此亲昵的贴近又带点逗弄,这感觉有些奇怪又美妙── 她喉间逸出一声破碎的轻叹,主动微启双唇,她掌握不住任何思绪,只想让自己与他更亲近,她承受着他的吻、想响应他,可又不知该怎么做,他散发出的热度影响着妯,她真的开始觉得变热了起来。 他的手缓缓抚触上她的腰际,食乐全身轻颤,整个人倏地被横抱起来。 他……他……他要做什么? 食乐头昏脑胀的,感觉昔东浚正抱着自己走向床边。他还吻着她,这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在床上放下她,同时也放开她的唇。 昔东浚占有欲十足地盯着她,她的唇瓣因他的碰触而发红。 「现在顺眼多了。」他点了一下她的唇。 「嘎?」她还晕陶陶地沉浸在刚才的亲吻中。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喜欢我吻你吗?」他突然问。 食乐红了脸,既害羞又大胆地点点头,这般亲昵的话,叫她怎么好意思回答呢! 「如果还想要我吻你,就乖乖吃完它。」 冷不防一颗馒头塞进她手中。 「嘎?」她怔住。 昔东浚似笑非笑,拉起她的脚,像要帮她脱鞋。 「你……你要做什么?」她手足无措,这一连串亲昵的行为已经让她彻底乱了方寸,只能像个傻子般任他摆布。 「你的脚踝肿起来了。」他已径自脱掉她的鞋。 食乐羞窘至极。他亲吻了她,现在又要看她的脚,而她竟然完全无法抗拒。 她拿起馒头轻轻啃着,不为肚子饿,只为掩饰自己的羞涩。 昔东浚揉着她红肿的脚踝,小心拿捏力道。 「啊,」好痛! 「忍耐一下。」他没有收手,依然按揉着。 食乐用力咬着馒头。「对了……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她扭着五官,努力忍耐着不哀叫出声。「如果你慢来一步……啊……我的玉就真要被抢走了……」 「因为你的叫声全长安城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似笑非笑。发现她努力不哀叫的表情还挺可爱。 「是吗?」好痛、好痛!不能叫不能叫!她一口两口用力啃光了馒头。「还好大家都走了……要不然岂不是吵到人家睡觉了?」 「可就因为大家都走了,你叫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那个人可能会杀了你,你想过这种后果吗?」他忘不了惊见那幕时的痛心感受。 「对哦,说得也是……」食乐似乎也察觉事情的严重性,她偏着头,想了想,又道:「不过,虽然我被他踹了好几脚,可是,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有意要伤害我的,他只是……」 「他踹你好几脚?都踹了哪里?!」他神色一凛。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大略地指了指肩膀、腰际和大腿。 昔东浚为她的脚踝敷上药,紧接着命令道:「衣服脱掉!」 「嘎?」脱衣服?!她又紧张起来。「这……这怎么行?这要……新婚夜才能……」她虽然心里也是喜爱昔东浚的,可是这…… 「你身上可能会有瘀青,我必须检查一下。」 她紧张地往床内缩进,并自己拉开自己的衣服,朝衣衫里探看一眼,想骗他安心地连声说道:「没有!没有瘀青!真的没有瘀青!」 就算有也不能承认! 「我累了,想睡了!晚安。」她一头躲进被窝中,想赖掉。 昔东浚没再有进一步动静。房内,静得奇异。 半晌,食乐觉得奇怪,悄悄拉下棉被,才发现房里的烛火已被吹熄了。 「昔……昔大哥……」她惊坐起身,以为他走了。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让她一时抓不到位置。 「你别丢我一个人睡,我会怕。」整个新罗坊像座空城,她怕又有偷儿乘机闯入。 她掀开被想下床,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坐在床边。 她紧抓住他,深怕他走掉。 「男女同床共枕,是新婚夜才能做的。」他拿她先前的话调侃她。 食乐知道自己的脸此刻肯定又烧得火红,还好躲在夜色保护中,让她不至于那么羞窘。 「昔大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拉着他,鼓起生平最大勇气,细声道。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她的脸好红、好红,真的快烧起来了! 「什么?」 「你还没有吻我,我已经吃完馒头了。」 第七章 原来,她是个这么贪恋男色的人啊! 食乐窝在床上,好认真地在想,她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怎会这样? 想了想,很用力地对自己摇头。不对!她只贪昔东浚一人的色而已,其它男人,她才没兴致呢! 可,昨夜,她那般主动索吻的行为,他会不会觉得她很不庄重呢? 可,是他自己开出条件,她只是索求应得的「奖励」呀! 食乐露出甜蜜窃笑。 想到他后来给她的「奖励」,她忍不住又沉浸陶醉一番。 「你在想什么?」 昔东浚低沉的嗓音突然干扰她甜美的回想。食乐回神,这才发现昔东浚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昔东浚凝视她,猜测着她的心思。 食乐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又想到昨夜的吻。 「没……没想什么啊!」她心虚道,才刚要从床边站起,冷不防一只包袱突然被塞进她手里。 「换上这套衣服,我们准备出发了。」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要去哪里?」 「离开长安。」 食乐捧着衣服,表情忽然沉了下来。 「你不想离开?」昔东浚看出她的迟疑。 「我……不知道。」她真的觉得好为难。「我的家人可能在长安……」她猜想她的家人或许也在找她,如果她离开了…… 「现在这样的局势,要留在长安找人是很困难的,而且也会有危险,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你必须跟我一起离开。」昔东浚态度坚定。 在历经她留书离去后种种气恼、焦急、心疼的复杂心情,虽然他不明白昨夜何以会在一时心绪激动下吻了她,但此刻的他,已非常确定他不能忍受她的离去,更不能忍受让她再遭遇危险。 「可是……」 「我会帮你找到你的家人,但在此之前,你都必须待在我身边。」他不容许她拒绝。「况且,我说过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记得吗?」 「什么解释?」她想起他昨晚曾说过,后来他替她敷药,就一直没再提起这件事。 昔东浚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是她先前不告而别时的留书。 「这是你写的?」他间。 「对。」 「这个呢?」他又拿出另一封。 食乐怔住,看着眼前另一封笔迹一模一样的信── 三日后午时,乐食楼见,有要事相告。 「这个是?」她疑惑。 「这就是我需要的解释。」昔东浚说道。 「这是我写给你的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封信上的字迹,真的是她的字呢! 「这是我之前接到的,我不清楚写信的人是谁,你出现的那一天就是我前去乐食楼赴约的当天,但是写信约我的人并没有出现。」他定定看着她,大致可以推出个端倪。「在看到妳留书的字迹后,我猜想先前写信约我到乐食楼见面的人就是你。」只是她丧失了记忆,所以没来赴约。 「但我约你出来做什么呢?」 「这该是你来告诉我的。」 「我完全没印象……」 昔东浚算是以条件说服她必须跟他离开。「所以你必须和我在一起,我等着你想起来告诉我,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那你还会回长安吗?」 「等局势稍微缓和下来,没有危险,我会带你回来的。」他允诺。 「真的?」 「不相信?」 食乐摇了摇头,以笑容代表她的信任。「我相信你。」 「很好,把衣服换上,我在外头等你。」 昔东浚将信收妥,转身走出房门。食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了。 她约昔东浚到乐食楼做什么呢? 她到底有什么事想告诉他呢? 叹口气,她低头打开手上的包袱。 算了,暂时别想那么多,先换衣服再说吧! 跟着昔东浚离开长安,食乐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心里虽然梗着说不出的担忧,但和昔东浚在一起,又令她感到莫名心安,只是…… 「昔大哥……」 「嗯?」 「我们……」 「累了吗?再忍耐一下,应该马上就会有野店客栈让我们歇脚过夜了。」 高大的黑色骏马持续狂奔,食乐紧紧环抱着昔东浚,脸颊贴靠着他宽阔坚实的背后。他们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赶路,虽然交谈时间变少了,但她却能和他更「贴近」,这样的相处,是另一种满足。 「昔大哥……」 「怎么了?」 「我这样抱着你,会不会很奇怪?」她窝在他背后说道。 「什么?」风声、马啼声,他听不清她的话。 迎着风,食乐对着身前的他,大声重复道:「我这样抱着你,会不会很奇怪?」 什么蠢话,不抱着他,难不成她想摔死啊!昔东浚空出一只手,直接将她环在他腰际的小手拉得更紧,表明了他的回答。 食乐当然喜欢抱他,只是…… 「你真的不会觉得奇怪吗?」她又问一次。 倏地,他勒住马缰,停下马,回头问道:「怎么了?妳是不是不舒服?」 「咦?」他怎会突然这样问?食乐反应不过来。她……屁股是有些痛啦!可是…… 冷不防一个失衡,昔东浚伸臂向她,将她整个人抱到身前。 食乐靠在他胸前,仰着头,忽然发现和他的脸靠得好近。 「手臂会痛吗?」他沉声问,猜想经过这一路奔驰,她原本就受伤的手臂一直施力抱着他,应该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还好。」她痛的不是手臂呵!而且他现在这样抱着她……「你这样抱着我,不会觉得奇怪吗?」不管是她抱他,还是他抱她,他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他终于察觉到她的别扭。「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我……」她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双唇,支吾道:「我现在……穿的是男装耶……」 「然后?」他挑起眉。 「抱一个男人,你真的不会觉得怪吗?」她终于明白说出这一路下来,一直想说的。 「我知道你不是就够了。」他神智清楚得很。 「可是别人看了,会以为你和我……我和你……呃……」她红了脸。 「有断袖之癖?」他接话道。 她点点头。「你不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吗?」 「这里没有别人!」荒郊僻野,眼下只有他们两人,何来第三者?「况且有没有断袖之痲,我自己清楚得很。」 「是这样没错啦……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别扭表情,兴趣被挑起。自从被她主动索吻之后,他发现自己有时竟然会开始期待她偶发的惊人之语。 「只是……穿著男装……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我就是为了让我们赶路方便才让你换男装的,难道是解手时不便吗?」他不懂她的担忧。 「不是不是,不是那种不便啦!」她死命摇头,觉得更窘了。天啊!这下她真是骑虎难下了。「是……是你答应我的事……」 昔东浚瞬间了悟,他唇角逸出一抹似笑非笑。 「哦?我答应了你什么事?」突然,一个莫名的念头让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事实上,他发现她很会脸红,但这并不是件坏事,至少这让她的气色看来红润许多,也顺眼许多,他不喜欢看她脸色苍白的模样!而逗她,则是让她脸红的最快快捷方式。 「就是关于我吃饭的奖励……」她低下头,不敢迎视他灼人的目光。「不是说,只要以后我乖乖吃饭,你就会……就会……」 「给你『奖励』?」他突然有些想笑。 食乐点点头,头垂得更低了。自从有了这项约定,吃饭这件事,似乎不再那么无趣了,相反的,她开始变得期待用餐,因为只要她正常吃掉一餐饭,他就欠她一个奖励的吻。只是这一路下来,她的饭是吃了,可他并没有如约定……呃……亲她! 而且他一直没再提起此事,她猜想一定是她这一身男装的关系,干扰了他亲她的念头,才会在憋了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主动提醒。 唉,她果然是贪恋男色的! 自从被他吻过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不知羞的女人,不断期待着他下一次的吻。 「你要我现在给你应得的奖励?」 昔东浚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看着害羞的红潮从她的脸颊扩及到她的耳朵和脖子,不难猜测她此刻的脸有多红。 「不不……不是……只只……只是……」只是什么呀!明明心里就期待他的吻呀!食乐心里又急又羞,脑袋完全糊成一团! 天啊,她真想找个地洞直接土遁,现在他一定会觉得她是个乱七八糟的女人吧! 昔东浚眼神柔和,嘴角淡淡扯出一抹笑,他定定盯着她,觉得她再度索吻的行为……有趣极了。 虽然他常常为了她少根筋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行为感到生气,但是,她的率真确实打动了他,她藏不住话,也从不隐藏对他的喜爱,她对他向来坦白真诚,这也让他不得不去诚实面对心里对她的在乎。 「食乐。」他唤她。 「嗯?」她仍死命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一直低着头,我很难和你说话。」 「呃……」 食乐怯怯地抬起头,发现他的脸靠得更近了,她的心狂跳。 「从离开长安到现在,你总共吃了十一顿饭,所以意思是我欠你十一个……」 食乐忽然伸手摀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她自己说已经够糗了,再听他说一次,她真会羞窘至死,而且她真的没想到原来他记得如此清楚。 昔东浚拉下她的手,似笑非笑地,接续他未说完的最后一个字。 「吻。」 语毕,他俯下身,攫获住她微启的朱唇。 食乐倒抽口气,想开口说话,却已被他侵占了所有机会。他的唇贴合着她的,他温热的舌探入她柔软的嘴内,以强制又具占有性的方式吻她。 亲昵、火热的气息令她迷乱。 食乐觉得头晕得厉害,她的胳臂绕上他的颈项,像是怕摔下马似的紧攀着他,笨拙地响应他所有的动作。 原来,唇舌交缠碰触的感觉如此美妙,她感觉体内深处似有一股陌生的热力正在缓缓扩张,仿佛催促着她舆他更紧密交融。食乐逸出轻吟。 他的吻既绵长又似短暂,当他缓缓抬起头,离开她的唇时,她还沈浸在甜蜜的喜悦中无法回神。 「如何?这个吻可以抵几个?」他粗哑微喘的嗓音显示他也深受刚才那一吻影响。 「嘎?」她优俊看着他,脑袋还未能恢复正常思考。 这一吻,真的和之前的很不一样,而且她喜欢……这让她更期待累积吃饭次数,以换取更多的吻。 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指,天真又有些耍赖地说道:「一次抵一个,所以还有十次。」 她还真是斤斤计较!昔东浚忍不住朗笑出声,显然被她的话逗得十分开心。 食乐瞪大眼,吃惊地看他。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发自内心爽朗的笑容。 「你在笑耶……」而且不是那种微扯嘴角,似笑非笑的笑,而是真正毫无保留的大笑。 「我看起来像在哭吗?」他轻敲她的额头。 她着迷地痴望他。天啊,他笑起来好看极了。 「你因为我在笑吗?」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请问这里有别人吗?」 说得也是。「呵,你为我笑耶……」她也开心地为他漾出甜美的笑靥。「我好高兴哦!以后你是不是每次吻过我之后,也能这样笑一次呢?」 「你的要求越来越多了。」他的声音里满是宠溺。 「可是,我真的好开心。」之前他老是对她皱眉,现在难得见他笑得开心,当然要乘机多索求几次。 昔东浚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笑道:「你只要不再做出令我生气的事,或许我会考虑一下你的提议。」 她无辜反驳。「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气什么,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希望你生气呢?」 「你刚才说你喜欢我?」他挑眉。 她点头,羞赧道:「虽然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我相信我一定是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昔东浚伸手抚过她细嫩的脸颊,发现自己上瘾似的,越来越喜欢听她「真诚的告白」。 「很好,那就别再质疑和担心『断袖之癖』这件事了,知道吗?」 他又轻啄了她一下。 什么意思?食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走吧,天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落脚。」 昔东浚有力的臂膀紧搂住她,策马行进。食乐贴着他的胸膛,反射性紧环住他的腰。接着,他低沉的嗓音再度在她的耳畔响起:「还有,我只欠你八次了。」 食乐先是顿了一下,接着才后知后觉地会意过来。 啊,刚才那两记蜻蜓点水的吻也算哦! 第八章 「公主,公主,您在哪儿?」 上官灵巧的声音一路从外苑急传进房里。 「我在这儿呢!」李皓儿写下最后一个字,缓缓放下笔,嘴角噙着一抹甜蜜的浅笑,对着匆忙跑入的上官灵巧说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衣服拿到了吗?」 上官灵巧喘着气,原本急着想说些什么,经李皓儿这么一问,注意力霎时被转移。 「哦,拿到了!」她捧上手中的包袱。「公主要立刻看吗?」 「当然!」李皓儿迫不及待地等着上官灵巧打开,一看到呈现在眼前的一袭新罗衣裳,她忍不住赞叹。「哇──好美!」 「这可是我特地拜托刁叔去找新罗师傅订做的呢!」上官灵巧也满意极了。 李皓儿开心地欣赏了这套新罗女装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追问:「这件事没有其它人知道吧?!」 「放心,只有我和刁叔知道,那位师傅压根儿不知道我们是谁。」 「那,刁叔有没有问你什么?」李皓儿心虚地问,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他只问他新研发的『贵妃红』和『食乐酥』公主吃了吗?」 李皓儿顿了一下。「我……勉强吃了一个,其它的……我赏人了。」 「我就知道!」 「你别告诉刁叔,我怕他难过。」 「怕他难过您就多吃一点啊!」 李皓儿吐吐舌头,知道上官灵巧肯定又要开始一番「开导」,立刻转移话题道:「啊,对了,这个麻烦你替我拿给一个人。」她拿起刚才写好的信,折好后装进信封里。 「谁?」 李皓儿笑得好神秘、好腼腆。上官灵巧立刻会意过来。 「您写信给『他』?您真的、写信给『他』?」她讶异于公主的大胆。 「嗯,我十六岁了,那天我听到皇上和娘娘在讨论要为几位公主姊妹们挑选夫婿,你也知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万一皇上帮我配了婚,那就糟了……」思及此,李皓儿不免心急起来。「我本来就打算在这年写信给他,现在我更要赶快行动才行!」 「如果皇上真要帮您配婚,您这么做岂不是更~即外生枝吗?」 「从十岁那年起,我就立誓要在长大后让他重新认识我,除非我努力过,而他仍然没有喜欢上我,否则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只要他能喜欢我,我一定不会让皇上把我嫁给别人。」李皓儿的态度很坚决。 上官灵巧深受感动,忍不住忘形地抱住自己的主子。 「我知道了,公主,灵巧说什么都会支持您的!」公主心仪新罗国三大贵族出身的昔东浚,这是她一直看在眼里的,她真的替公主感到心疼呵! 「我已经写信约他三天后到乐食楼,到时候,我就会偷溜出宫,然后换上这套新罗衣裳,恢复女儿身和他见面。」 李皓儿笑得很灿烂,将信交给上官灵巧。 「厌烦你跑一趟,你知道他身旁有个小厮吧?」 上官灵巧想了想,有印象。「哦,好象是个叫阿沅的男孩……」 「对,你把信给他,他一定会转交的。」偷偷观察了昔东浚这么多年,他身旁有个忠心的小跟班,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公主,放心,灵巧现在就去。」说完,上官灵巧转身就要跑出房,可才到房门口,她忽然想起先前急着要禀报的事,连忙又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不行啊,公主,现在恐怕不是好时机啊!」 「为什么?」 「刚才我回来时听到消息,说是安禄山起兵叛变,而且洛阳已经被攻陷了,现在他的兵马正朝着长安而来呢!」 「廷怎么可能?」李皓儿惊讶。 「现在,皇城内上上下下都在讨论着要避走别宫的事呢!一旦决定,恐怕公主您都要准备离开长安了……」 上、官灵巧看着手上受交托的信,忍不住替公主为难起来。 「不行,我一定要和他见面,我不要这样离开长安,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李皓儿意志坚定,她已经决定和他见面了,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你还是先替我送信去吧。」 「公主……」 「我,有好重要的话要告诉他,我一定要和他见面。」 上官灵巧重重叹了口气,算是暂时安了心。 经过不断赶路,她和刁叔终于追上了正中途休息的新罗车队。 「刁叔,太好了,太好了……」想到可能马上就会有公主的消息,甚至,有可能见到公主,她忍不任又要哭了。 「别担心,一定会有好消息的。」刁叔拍拍她,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半晌,去通报消息的人回来了,并且领着一位面容端正的男子走来,这个人……不是昔东浚!上官灵巧掩不住浓浓的失望。 「在下朴昱,听说两位一路从长安追来找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朴昱含着笑,礼貌问候,双眼同时机警地打量上官灵巧和刁叔。 「我们不是找你,我们是想找昔东浚昔公子──」上官灵巧心急如焚,看来又快哭了。「他不在这儿吗?」 「没错,他不在这儿。」 「他真的不在?!」上官灵巧急得大叫,抓着刁叔,失声哭了出来。「刁叔,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哪?」 朴昱一见上官灵巧哭得凄惨,觉得事态似乎颇有意思,他笑了笑,慢条斯理道:「这位姑娘先别哭啊,我朋友哪里招惹你了,让你这么急着找他?你不妨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刁叔拍拍上官灵巧,上前一步说道:「不瞒朴公子,我们在找人。」 朴昱耸耸肩。「我知道,你们在找昔东浚。」 「事实上,我们在找我们家公……呃……」顿了一下。「公子!」 上官灵巧拉了拉刁叔的衣角,摇了摇头,修正道:「小姐,是我们家小姐才对。」毕竟那天公主是以女儿身的模样失踪的。 「到底是公子,还是小姐?」朴昱有些胡涂了。 「小姐!」无庸置疑的异口同声。 「你们一路从长安追来,是为了跟昔东浚要你们家小姐?是这样吗?」朴昱微笑,这情况可真有趣。 「我们家小姐不见了,有人看到她最后是出现在新罗坊的昔氏宅邸前,所以我想昔公子可能会知道。」刁叔说道。 上官灵巧哭道:「一定出事了,她也许根本没有找到昔东浚,不然她不会不跟我连络的……」 「这个嘛……或许是有些意外。」朴昱说道,如果他没猜错,这两人口中的小姐应该就是「食乐」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些意外?」上官灵巧改抓住朴昱的衣袖,着急地问。 「姑娘别急,咱们有话到马车里慢慢说。」朴昱邀请两人一坐,他有一肚子话想问。 「我急,我当然着急──」 上官灵巧才焦急地对朴昱吼着,此时,已闻声在旁探头探脑的阿沅忽然大叫出声。 「啊!」阿沅跳出来,指着上官灵巧大吼。「我认得你!」 上官灵巧吓到,然后定神认出阿沅后,意外又惊喜。「你是……阿沅?」昔东浚的小跟班! 「你是那个托我拿信给浚爷的人!」阿沅笃定道:「没错,就是你!」 「你还记得我?」上官灵巧惊喜,又燃起一丝希望。「你家公子呢?他在哪儿,有没有和我家小姐在一起?」 「你家小姐,谁啊?」阿沅不解。 「我家小姐姓李,名皓儿。你知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家公子在一起?」上官灵巧抓着阿沅,完完全全是病急乱投医,现在只要碰到有一丝丝相关的人,她都不愿放过。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沅傻了。哪来一个激动的怪姑娘啊?!「况且我连浚爷现在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你家小姐呢?」问题是,谁是李皓儿啊? 「姑娘你先冷静点──」 「灵巧,你别激动。」 朴昱和刁叔同时开口,两人为瞬间的默契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朴昱才接着说道:「信?莫非……你就是约浚去『乐食楼』见面的人?」这可更有意思了。 「嘎?你知道?!」上官灵巧惊喜,急切道。「对,没错,是我家小姐约昔公子到乐食楼见面的。」 「可是你家小姐并没有出现。」阿沅抢话道。「她没有到乐食楼赴约。」 闻言,上官灵巧又一阵心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开始狂奔。 「但,浚却在那一天同时捡回了一位名叫『食乐』的姑娘。」朴昱接着说道。 咦?! 刁叔和上官灵巧惊喘抽气。上官灵巧抹去泪,急道:「食乐?你说她叫『食乐』?」 「是不是一位不爱吃饭的姑娘?」刁叔也同时急问。 「对对对,没错。」阿沅用力点头,补充道:「她还真是个怪人,不但曾经三天不吃饭,还问我为什么要吃饭呢?」 「没错没错,那就是了!那就是了!」 上官灵巧拉着刁叔,又拉着阿沅,最后拉住朴昱,又哭又笑地直跳。朴昱看着眼前这位至情至性的女孩,不禁笑了出来。 「对了,人呢?我家小姐现在人呢?」上官灵巧开心地问朴昱。 「不知道。」 「不……不知道?」上官灵巧僵住,瞪大眼。「你不是说……」 「原本你应该是可以在这里找到她的,但是,她不愿跟我们离开长安,自己走了,而浚那家伙放不下她,所以去找她了,这就是现在你找不到两人的原因。」朴昱实话实说。 「那我们得赶紧赶回长安去才行哪!」 上官灵巧急着想走,朴昱却阻止道:「我劝你们最好还是留下来跟我们一起。」 阿沅附和。「没错,浚爷一旦找到人,就会立刻赶来和我们会合,你们现在回长安,也许中途错过了,反而碰不到面。」 上官灵巧迟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刁叔,您觉得呢?」 「这位小兄弟说得也不无道理。」刁叔看看阿沅,又看看朴昱,决定相信他们。 朴昱颔首。「你们还是暂时跟我同行吧,我刚好可以将心里的猜测顺便作个证实。」 「什么猜测?」刁叔警觉。 朴昱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食乐姑娘其实『颇有来头』吧?」早在离开长安当天,他大概已探得一些消息,只是一直藏在心里罢了! 「你……你说什么?」上官灵巧也防备起来。 「你们别紧张。所以我说了,我们进马车里慢慢谈嘛!」朴昱一派悠闲,还吩咐阿沅去备茶,一副准备和他们彻夜长谈的打算。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上官灵巧全身紧绷,她现在无法再多承受任何不好的消息了。 「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食乐』的真实身分应该不只是『小姐』这么简单吧!我猜想──她应该是位公主!」 上官灵巧浑身轻颤,脸色倏地刷白。朴昱颇有深意一笑,继续道:「而且,还是位什么都不记得,唯独记得昔东浚的傻公主!」 语毕,上官灵巧身子一软,因震撼过度而昏死过去,直接倒进朴昱怀里。朴昱一把接住她,感慨叹道:「唉,看来是个眼里只有主子的傻奴婢──」 荒原,人烟罕至。 可入夜后,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间野店前,却停满车队和马匹,看来已聚集大批旅人歇脚。 昔东浚抱食乐下马,正举步要走往客栈时,食乐蓦地紧张阻止。 「我……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你的脚受伤了。」昔东浚仍执意抱着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 「我知道,只是……」她的脚是受伤了没错,但她现在仍是男装扮相,被他这样抱着,肯定会引来异样眼光。「里面人好多的样子……」 昔东浚看着她,知道她在别扭什么。他坚定地重复道:「你的脚受伤了,而且我说过,有没有『断袖之癖』我自己最清楚,无须顾虑他人眼光。」 语毕,他仍是坚持抱着她走进客栈── 果然,客栈里,满满的都是人! 椅上、地上、楼梯上,每个能坐能躺的角落,几乎都挤满了人,而且数十双眼睛全扫向她和昔东浚,食乐窘得直想把脸埋进昔东浚的胸膛,可又怕这样的动作会让两人关系看来更诡异暧昧,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迎战」众人的目光。 「客倌,辛苦了,要用餐休息吗?」店小二跨过几双横躺的脚,迎来店门口热情招呼着。 「有空房吗?」昔东浚问。 店小二指了指满是人的食堂,尴尬地笑道:「这场面您也看到了,怎么可能还有空房呢?」 昔东浚皱起眉,看了食乐一眼,实在不忍心让食乐挤在这群大男人之间。 「这位小兄弟受伤了,能不能想办法腾出一间?」他仍不放弃地问道。 「实在没办法,如果不嫌弃,就将就挤一挤吧!天亮了,大伙儿都是要逃难的。」店小二为难道。 食乐拉拉昔东浚的衣服,嗫嚅道:「昔大哥,我没关系的,就挤挤吧……」 虽然客栈里挤满了三教九流的人,不管是穿著讲究的、衣衫褴褛的,看起来确实都有些可惧,但是只要有昔东浚在她身旁,她就不怕。 「那就麻烦弄些吃的来吧!」 昔东浚吩咐店小二后,抱着食乐走进挤满人的食堂内。他冷目横扫,试图在人堆中找到一个比较宽敞舒适的角落。 倏地,人群里,有个男人站了起来,指着食乐大叫:「咦?你不是李皓、李公子吗啊」 食乐被吓到,疑惑地看了昔东浚一眼,这是她第一次碰到认识自己的人,不免有些错愕。 只见那个男人三步并两步,跨过地上的人群,兴奋又热络地朝食乐而来。「哎呀!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李公子你啊?」 「你……认识我?」食乐怯问。 「我当然认识你啊,我打从你六岁时就认识你了。」男子笑容满面。 面对声称认识自己的陌生男子,食乐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本能地往昔东浚身上更加紧密偎靠。 「你不认得我啦?」男子终于察觉到食乐古怪的反应。 「你是……」 「他是──」开口接话的是昔东浚。「乐食楼的赵老板!」 第九章 「你真的……确定你认识我?」 在赵老板热心的张罗调度下,硬是在楼梯下的位置挤出一个不算宽敞的角落给昔东浚和食乐。食乐缩在拥挤的人堆中,始终紧挨在昔东浚身侧,并与笑容亲切的赵老板保持小小的距离──她真的对这位赵老板毫无印象。 「当然喽,我说过了,当你还是个小娃儿的时候,就常到我店里看人吃饭,请人吃饭,算是我乐食楼最重要的老主顾了。」赵老板笑道。不得已离开长安,他心情真是够闷的了,不过,在这样的乱局、在陌生的异乡,竟然能够遇上熟人,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食乐见赵老板始终友善的脸,尽管她心里有一丝丝感动,但仍不免有些疑虑。 「你说你认识我,那么我再请问你──」 她身子倾向前,以只有赵老板和昔东浚能听到的音量,悄声问道:「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闻言,赵老板先是顿了一下,然后随即爆出大笑。 「哈哈,李公子啊,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老是问一些怪问题!」 昔东浚看着食乐,噙笑不语,他当然明白食乐何以如此一问,毕竟她心里不踏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认识自己的人,可对方却认定她是个「男子」,而非「姑娘」,这当然会令她困惑了。 食乐靠向昔东浚,偷偷问道:「昔大哥,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他认识我,可怎么会说我是男的?」 昔东浚倾身,附在她耳边,压低嗓音调侃道:「准是你以前常常女扮男装到处骗人!」 「真的?」 「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食乐偏着头,有些傻气地认真思索,觉得昔东浚的说法颇有道理。假如真是如此,那么就表示赵老板认识的也不是「真正的她」喽?! 赵老板看着眼前不断咬耳朵的「两个男人」,尽管感觉怪怪的,但仍力持镇定转而对昔东浚说道:「这位公子,我好象也见过你?」可以确定见过,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你有没有见过我不重要。」昔东浚望向食乐,语带玄机道:「重要的是,我们都知道了她叫『李皓』。」 「什么意思?」敢情这两个人,一个专门问人怪问题、一个专门说些难懂的话,都有把人搅胡涂的本领。 昔东浚耸肩,没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食乐。 因为自从听到赵老板称她为「李皓」时,有种模糊的印象一直隐隐跃动,不断敲击着他记忆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感觉自己确实听过这个名字。 是了,他怎么会一直没注意到呢? 尽管食乐是苍白瘦弱了点,但皮肤却十分有光泽,不像一般贫苦人家姑娘的骨瘦枯黄,尤其此刻她男装的扮相,清秀俊俏,越看越是眼熟得紧。 是的,除了多年前乐食楼里的那个小娃儿之外,他绝对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如果她以前常常扮男装,那么是不是表示他见到的她,也都是乔装成男子的模样?!一个叫「李皓」的男子? 这个老是跟他索吻的傻食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和他有关的秘密? 「昔大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被昔东浚专注的眼神盯得心慌,食乐一度以为他就要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奖励」了。 不会吧!这里人这么多!他不会大胆到这种程度吧?! 「李公子!」赵老板开口打断食乐的胡思乱想。「你这趟是打算往南走吗?或许我们可以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热心邀约。 「呃……我也不清楚我们是往哪儿走?这要问昔大哥,他最清楚。」食乐诚实道,反正她一切都信昔东浚,他带她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 赵老板看了眼似乎不太容易亲近的昔东浚,咽了咽口水,有些退却。 「抱歉,我们在赶路,不便与人同行。」昔东浚冷淡拒绝,眼神颇有深意地凝视着食乐。 食乐想了想,也同意道:「没错,我们在赶路,很赶很赶,跟我们同行会很辛苦的,你还是不要跟我们同行比较好。」况且有外人在,不但会影响她和昔东浚的独处,也会让她「不方便」索取「奖励」。 嗯,没错!这是很严重的一件事!谁叫她贪恋男色呢!食乐心虚忖道,这一点点想独占昔东浚的心思,完全被昔东浚看在眼里。 「这样啊──那就可惜了!」赵老板呵呵干笑两声,嘴上虽没再说什么,但心里着实感觉怪异得很,但他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他自然是不清楚李皓公子和这个紫衣男子是啥关系,他只知道这位紫衣公子浑身上下充满防备,只要有人跟李皓公子说话,都必须受他无言的监视,感觉很有压力。 「好了,馒头来了!」 店小二吆喝着捧出一盘馒头,左绕右拐地跨过重重人堆障碍,来到昔东浚和食乐面前,道:「不好意思,时局乱啊,现下小店也只有这个可卖了,官倌您就将就吃吧!」 「我明白,多谢。」昔东浚给了钱,接下馒头。转头对食乐柔声道:「只好又吃馒头了。」 食乐漾出微笑,拿过一颗馒头,用力啃了一大口。 「没关系,馒头就很好吃了呀!」 一颗馒头一餐饭,表示她又可以累积一次「奖励」了,只要想到这个,吃什么都好吃了。 「等等!李李……李公子,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突然,乐食楼赵老板瞪大眼,结结巴巴,只见他手指着食乐,露出见鬼似的惊愕表情。 「赵老板,你怎么了?」食乐疑惑道。看她吃东西有那么恐怖吗? 「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东西『好吃』?」赵老板趋上前,无比严肃地问。 食乐捧起馒头。「道个啊,我也只有这个可以吃啊!」 「你……你说这个馒头『好吃』?」他恶狠狠地瞪着食乐手上的那颗馒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倏地,赵老板伸手一把抢过她的馒头,三两口地往自己嘴里塞。 食乐被吓到,往后缩向昔东浚,昔东浚也反射性伸臂护住她,挑眉看着赵老板。 「他是不是饿昏了?怎么突然抢我馒头吃?」她仰头问昔东浚。「我们要不要再多分几个给他?」 昔东浚看着赵老板反常的行为,想起他曾在乐食楼里听到的一些对话,大概已猜到赵老板激动的原因了。 赵老板吃完馒头,再抬起头时,脸上竟然出现了两行泪水。 「怎么会这样?不过就是一颗普通的馒头啊……」他深受打击地逼近食乐,带点指控道:「你『竟然』会认为这个馒头『好吃』?」 「赵老板,你到底怎么了?」食乐更偎靠向昔东浚,完全一头雾水。「难道我应该认为它不好吃吗?」 昔东浚手臂仍环着食乐,一针见血道:「我想,你大概是伤了他的心吧。」 「伤心?我何时伤他的心了?」食乐更显无辜,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是啊,他何时伤他的心了?」 一旁,始终默默偷看,竖高耳朵偷听的不知名路人甲乙丙,终于也忍不住出声了。他们也好奇得紧,不过是一颗馒头嘛,何必伤心成这样?还流泪了哩! 赵老板哀怨地看看盘中的馒头,又看看食乐,不禁心酸又悲痛。 「枉费我这十年来,从大江南北请来各式各样的名厨,做出各式千金难求的名菜,结果,竟然栽在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上……而且还是颗不起眼的馒头……」 「我店里的馒头怎么了?它哪里碍到你了?」店小二发出不平之声,就是不允许有人瞧不起他辛苦做出来的馒头。 剎那间,小小的野店里,满满的人,全都开始关注起这位「李皓」公子和店小二的馒头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长安城里鼎鼎有名的乐食楼赵老板。 赵老板重重哀叹、无限感慨。 就在这小小的野店里,开始他生平第一场说书大会。 一切,就从「李皓」六岁那年,头一次到他的乐食楼开始说起── 以及接下来十年间,他为了「打开李皓的胃口」所做的种种努力── 同样的夜,在远方的另一个角落,也有一群人,正在谈论着「李皓儿」。 「公主其实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女!」 刁叔说出食乐的来历,想起当年出生时那个瘦得不成样儿的小女娃,还是心疼得要命。 「打她一出生开始,便有个一般婴孩儿都没有的怪毛病,那就是她不爱喝奶,无论王爷和王妃换了多少的奶娘都没有用,她不喝就是不喝,后来,换了方法改熬粥水喂她,她仍是不吃,当时,所有大夫都诊不出是什么毛病,只断定这样下去,她肯定是活不过周岁的──」 听着刁叔的叙述,阿沅恍然大悟。 「这就难怪了,难怪食乐姑娘……」 「是『公主』!」刁叔和一旁的上官灵巧同时严声纠正。 阿沅缩缩脖子,改口道:「好……我是说,难怪食乐『公主』会有不爱吃饭的毛病,原来是从小就这样。」 朴昱在旁安静听着,点点头,示意刁叔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原本大家都认定这个女娃儿怕是养不大了,可没想到,她虽然吃得少,又瘦如柴的,可生命力却强盛得很,爱玩爱说话,不过,她也时常受自己不爱吃饭的毛病困扰,所以打她稍微懂事开始,便常常顽皮地偷溜出去,为的就是到处看人吃饭,寻找自己何以不爱吃饭的答案──」 刁叔叹口气,说道:「一直到她十岁那年,王妃和王爷相继过世,留下公主这么一个独生女,皇上不忍心,便将公主接进宫中,并正式敕封她为『食乐公主』,便是希望她能一辈子都吃得快快乐乐──」 而他,也是在那时跟着一起进宫伺候公主,这些年来,他为了让公主真的能「吃得快乐」,不知费尽多少心思研究增进厨艺,为的就是希望能做出一道让公主喜欢的佳肴。 听着刁叔的叙述,阿沅忍不住又说话了。 「我就说嘛,原来不是我眼花!食乐姑娘她……」 「『公主』!」 刁叔和上官灵巧再度纠正,阿沅只差没肃然起立,以表尊敬。 「是,我是说,难怪我之前和公主说话时,老是觉得她身上偶尔会散发一股难言的尊贵气势,当时我只当眼花了,却没想到她原来真的是公主!看来,我阿沅的直觉还是满准的嘛!」阿沅忍不住洋洋得意起来。嘿,他还帮公主磨过墨呢! 闻言,努力忍了一晚上不哭的上官灵巧,终究还是流下心疼难过的泪水,哽咽道:「没想到……公主竟然会丧失记忆,忘了自己是谁,而她身上那块皇上御赐的翠玉,竟成为她唯一认定自己的信物。」 这也难怪公主会就这么失去音讯,完全不与她和刁叔连络。思及此,上官灵巧摀着脸,自责哭泣。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就不应该答应公主的要求,帮她偷溜出宫和昔公子见面了……」 「放心吧,浚会找到她的!」朴昱安慰她。 其实,早在他第一次听到「食乐」这个名字时,就觉得有些耳熟了。 不过,由于「食乐公主」很少参与贵族间的活动,所以相对也就没有像其它几位公主那样,名字响亮到连一般小老百姓都知晓,连偶尔会参加贵族宴会的昔东浚都对「食乐公主」没印象了,更何况是他这般普通的商人呢!所幸他平日消息灵通,各路奇奇怪怪的传闻听多了,偶尔还是会碰上件有用的。 他确实费了好些功夫,才确定皇室中的确有一位「食乐公主」。 他根本来不及告诉昔东浚…… 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定反而让昔东浚和食乐因此有了意外的发展! 「对,没错,我们都相信浚爷!他一定会找到食乐姑……呃,『公主』!也许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阿沅也加入安慰的行列。 上官灵巧和刁叔都与他一般,有着对主子最忠诚的一颗心,所以,他们的心情他绝对可以理解,也格外惺惺相惜。 「对了,那天公主约浚见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朴昱问道,这一直是他最好奇的部分。 「其实,公主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昔公子了……」 上官灵巧流着泪,开始述说那段她一路陪伴公主走过的暗恋岁月── 食乐流着泪,感动得痛哭流涕。 听完了赵老板述说的往事,她真的好感动、好感动!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人为了她,这么多年来不断努力地奋斗着,这种毅力与恒心,不知为何,她感同身受。 「这回,我特地从新罗国请来一位听说可以调制出各式奇酱的名厨,也是为了让你尝尝──」 听赵老板这么一说,食乐似乎也有点过意不去了。 「那就请他做来给我们尝尝,我们也可以帮忙判定到底是谁做的东西比较好吃啊!」旁人开始起哄。虽然他们对乐食楼赵老板「惨败」在一家野店之下,都抱以无比同情,可有吃好料的机会,岂是可以随便放过的? 「拜托,你们说吃就吃啊!」赵老板啐道。「人家在新罗国可是数一数二的名厨,他的东西向来只有新罗国的六部贵族才有福分吃到的──」 「没这回事,那是骗人的!」 始终没开口表达意见的昔东浚,此时忽然冷冷地插进一句。 众人噤声,纷纷将目光投向昔东浚──包括食乐的。 「你……你胡说什么?」赵老板错愕。 「新罗国里根本没有你说的这号人物,你被骗了!」昔东浚笃定道。身为新罗国六部贵族的一份子,有没有这样的名厨,他岂会不知?! 「你懂什么啊?」赵老板不甘示弱道。「那个人可是新罗国里──」 「昔大哥就是新罗人!」食乐挺身骄傲地说道。「新罗国的事,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他不会乱讲的!」 「算了!我也不和你们争辩什么!反正现在兵荒马乱的,那位新罗名厨也不知流落何方,等局势稳定之后,我自然能找到他,让你们尝尝什么才叫好吃的!我就不信我这乐食楼祖传的招牌会败在这家野店手上!」赵老板忿忿不平地道。 「反正我店里的馒头好吃就是好吃!」店小二可得意的哩! 「哼,我才不相信,不过就是颗馒头罢了,有啥了不起的!」 眼看赵老板和店小二又要杠上,又有人说话了。 「你们也别争了,说了这么多,都还没听听这位小哥说说,这馒头到底好吃在哪里?可以胜过那些珍味佳──」 有道理! 众人又将目光聚集在食乐身上,等待她发表评论。 食乐看着昔东浚,流露出少女初恋时特有的甜美笑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耶!只要是昔大哥拿给我吃的东西,我都觉得好吃。」 「什么?就这样?」这是什么原因啊! 众人傻眼。 「不过赵老板你别伤心,等到我们都重回长安之后,我保证会再去乐食楼捧场的,到时你可别吓到哦!」食乐试图安慰赵老板。她心想,赵老板一定没有料到「李皓」公子其实是位姑娘,到时她恢复女装前去,他肯定会吓一跳的。 不过,赵老板显然已不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因为众人的注意力,已被彻底转移了。 由于食乐给的理由实在太过诡异,众人已不再关心到底谁的东西好吃,反而开始好奇昔东浚和「李皓」公子的「关系」。 众人偷瞄昔东浚,又看看食乐。虽然嘴巴不说,心里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 这两个男人……到底是…… 「你说大家是不是都在想,我们两个到底有没有『断袖之癖』?」 夜,深了。待所有人都开始安静入睡后,食乐忍不住偎着昔东浚,开始对他说悄悄话。 「显然是。」 昔东浚揽着她,丝毫没有避嫌。他猜想或许仍有些人根本没有睡觉,正「睁只眼闭只眼」地偷看着他和食乐的一举一动,不过无所谓,他不在乎! 食乐越想越觉得这情况有些怪异荒谬,忍不住有股想笑的冲动。她以手摀着嘴,双肩因努力忍笑而剧烈抖动着。 「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在黑暗中吐吐舌头,有点小调皮地说道:「如果我现在跟你要『奖励』,不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你想试?」昔东浚挑眉道。 「没……没啦,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她还没大胆到那种地步。 食乐将发红的小脸埋进他的肩窝,偷取他的体温。 「食乐。」他的唇抵在她耳畔,轻唤。 「嗯?」 「如果我说我想带你去新罗,你会不会跟我去?」 「你带我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她抬眼看他。「不过也别忘了,你答应会带我回长安的。」 「我知道。」他淡淡微笑。手臂收紧,将她搂近。 此时,坐在食乐另一侧的男子因为睡熟了,斜倾的身子越来越靠近食乐,眼看着他的头就要落在食乐的肩膀上,昔东浚皱起眉,毫不留情地伸出手,一把推开男子不识相的头。 「呜──」男子睡意朦胧间根本不知发生什么事。只搔搔撞到的头,继续死睡中。 食乐忍不住又想偷笑了。「你会不会推得太用力了?」 「敢再靠过来,我会更用力。」昔东浚以手臂牢牢圈住她,不让周围睡得东倒西歪的男子有任何靠近她的机会。 尽管受伤的右手以不太自然的姿态卡在两人身体之间,可食乐完全不在意,因为昔东浚抱得她好紧好紧,这让她好高兴,她知道他在保护她! 食乐心里甜甜的,享受这份独占的呵宠── 她的眼皮渐渐重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食乐迷迷糊糊,即将沉沉入睡之际,倏地,一阵似远还近的喧嚣声隐隐传来。 昔东浚在黑暗中警觉地睁开眼,全身紧绷,充满防备。 食乐揉揉眼,半睡半醒问:「什么声音?」 令人不安的声响越来越近,其它人也听到声音陆续醒来,开始不安地骚动。 店外,所有马匹的嘶鸣渐剧,似在提醒主人们危险渐至。 昔东浚拉着食乐才刚起身,突然一校燃火的弓箭破窗而入,直直射在食乐身旁的木墙上,火苗立刻窜烧。 尖叫四起,所有人开始慌乱,跑的跑、逃的逃,一窝蜂全挤往店外。 「抓紧我!」 昔东浚背起食乐,大步奔往店外。四周烟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凭着点点火光,昔东浚快速找到自己的坐骑,立刻背她飞身上马。 突如其来的入侵者不知是何方人马,只知他们个个手拿兵器、烧杀劫掠,野店内外一片哀嚎混乱。 昔东浚无暇顾反其它,只一心一意要策马杀出重围,护食乐脱险。 食乐害怕极了,某种熟悉的恐惧笼罩着她。她紧紧抓着昔东浚,深怕被甩下马。 混乱中,有人抢马杀人。一辆准备逃走的马车,因马匹受到惊吓脱缰而出,马车整个失衡翻覆,撞向昔东浚和食乐。 「该死!」 昔东浚咒骂一声,一手拉缰转向、一手想要护住食乐。可马车的冲力太大,只见食乐瞬间脱出昔东浚的拉握,整个人甩飞出马背── 第十章 好混乱,怎么会这么混乱呢? 「公主,我们回去吧!」 上官灵巧驾着马车,看着长安大街上那些奔逃出城的人群,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李皓儿掀开帘子,露出白晰的俏脸。 一大早偷溜出宫后,她已先找了间客栈换上特别订做的新罗服,也梳了新罗女子才有的发型,现在正准备前往「乐食楼」赴约。 可街上混乱的景象,确实让两人错愕。 「情形好象不太对劲,我们还是回去吧!」 上官灵巧感觉心慌,这种情况下,为了她和公主的安全,还是赶紧回宫为妙。 「可是我已经约了他,我一定要去!」李皓儿态度坚决。 安禄山叛军攻下洛阳,直指长安而来,现今所有皇亲国戚都已准备离开,如果今天不见他,她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她非见他不可! 马车一路奔往「乐食楼」,远远地,李皓儿瞥见楼外那匹熟悉的黑色骏马,她知道昔东浚已前来赴约。 「就这里停吧。」 马车在「乐食楼」的前一个路口停下,上官灵巧率先跳下马车侯着。李皓儿掀开帘,整整衣衫,伸出手正准备让上官灵巧扶下马车时── 倏地,一抹人影乘隙跳上马车,夺过缰绳,抢走马车。 马车无预警地激活狂奔,让正要下车的李皓儿脚步一个不稳,整个人跌进车内。 「公主!」 上官灵巧吓到,没料到有人会抢马车,想阻止时马车已被疾驶而去。她提裙拚命追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越驰越远── 马车上,李皓儿从帘内爬出,一把抓住抢贼的手,想抢回缰绳。 「你做什么?!放手!」抢贼大喝,一把推开李皓儿。 李皓儿险稳住自己,执拗奋战。 「你好大胆,竟敢抢我的马车!还我!」她扑向前,死命缠住对方,执意夺缰。 两人纠斗一团。 「臭娘们,搞什么啊!」抢贼怒喝,抬腿踹她。 李皓儿闷哼了出声,痛得松了手。抢贼见机不可失,连忙又补上一脚,直接将她踹下马车── 痛…… 头痛…… 全身痛…… 「呜呜──呜──」 有人在哭?谁在哭? 重重呻吟的同时,哭声戛然停止。 「公主?」好熟悉的声音在轻唤着。「公主,您醒了吗?公主?」 是在唤我吗? 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视线的是晕黄的烛光,以及……一张哭泣的小脸。 「公主,妳醒了,太好了,太好了!」焦急的哭泣被如释重负的欣喜所取代。 「灵巧姊姊……」她嚅了嚅干裂的唇,粗哑地唤道。 欣喜立刻又被惊讶取代。 「你记得我?八趴主,你记起我了吗?」上官灵巧又惊又喜,忍不住开心地哭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在徐家村。」 「徐家村?」是哪里?食乐茫然不解,想坐起身,却发现浑身疼痛得厉害,只好又忍痛躺了回去。 「公主,您躺着别乱动,你昏迷了好多天了。」 上官灵巧倒了杯水,小心扶起食乐的头,喂她喝下。 「昏迷……?」食乐喃喃道,她闭上眼,想抓住脑袋里纷乱的思绪。 对了,她从马车上被人踢下来了,所以才会受伤的…… 不对,马车翻覆了,她应该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才对…… 食乐困惑地回想着。 她记得她要去乐食楼赴约…… 也记得在野店遇上赵老板…… 所有乱七八糟的回忆交错纷杂二环后,终于清楚地凝聚在一个人身上── 昔东浚! 没错,她想起来了! 她打算要去见昔东浚,而事实上,她也已经见到了!接下来所有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楚记得── 但,此刻,他呢? 「昔大哥人呢?」她颤声问。 「您别急──」上官灵巧连声安抚,解释道:「您和昔公子遇到叛逃作乱的民兵,您摔下马,昔公子拚了命救您脱困,自己也拖着受伤的身体,好不容易才追上咱们!」 「他受伤了?要不要紧?他现在人在哪里?」她着急地想下床。 上官灵巧压住她,劝哄道:「您别起来呀!我这就去找昔公子来,您别乱动、别乱动。」 上官灵巧才转身要出去,昔东浚高挺的紫色身影即出现在房门口。 「食乐,你醒了?!」 「昔大哥……」食乐喊着,掩不住浓浓的泣音。 昔东浚箭步来到床边,脸上交杂着心急与心疼。食乐看着昔东浚,成串的泪水滑下脸庞,滴落枕头上。上官灵巧看着历经劫难归来的公主,终于和她心仪多年的昔公子相惜相爱,觉得既欣慰又感动,她抹了抹泪,默默退出房外。 「你又开始皱眉了。」食乐想抬起手抹开他紧拧的眉心,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痛得抬不起来。 「你现在两只手都受伤了,所以别乱动。」他柔声道。 食乐看着他额头和手臂上都包扎着伤布,忍着身体的疼痛,勉强坐起身,既担忧又愧疚地说道:「你也受伤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拖累你的──」为了救她脱险,他才会受伤,想着,她心里便难受得厉害。 「别担心,这伤没什么大碍,至少我还记得自己是谁。」 昔东浚将她紧搂入怀。她摔下马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发狂至死,还好她果真是个福大命大之人,在那样的危乱之下,她竟然还可以逃过一劫,没被乱蹄踩成肉泥。 「只是,你不可以再这样吓我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睁着无辜的大眼。 昔东浚心疼地抚着她的脸颊,爱怜地俯身吻上她沾有泪珠的羽睫。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由朴昱他们口中得知了她的一切,他承认,他是有些生气的!气她的傻痴,气她的执着,为了他,她可以默默守在他身旁那么多年,而他却一点都不自知。 她昏迷的这些日子,他又恼又气又害怕。 只要一想到,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走进他的世界,却又好几次差点离开他,他便懊恼得想要用力摇醒她,强迫她再对着他微笑。 「昔大哥,你刚才吻我这里,算不算一次?」 她以指点了点自己的睫毛,再度显露腼腆的笑容。 「不算。」昔东浚搂住她,知道她在期待什么。「这里才算!」 他倾下身,封住她干燥的唇。 食乐叹息一声,想举起手臂环住他的颈项,可无奈手臂太痛举不起来,只好忍痛作罢。 昔东浚这一吻,既热情又温柔,食乐响应着他,深深陶醉其中,她想,她这辈子怕是要对他的吻上瘾了。 许久,当昔东浚缓缓放开她时,她望着他,傻怔怔地问道:「你现在还欠我几次啊?」她昏迷太久了,已经记不清该「奖励」的次数了。 昔东浚抚了抚她刚被吻过的唇,有些捉弄地说道:「在你昏迷期间,为了鼓励你早点醒来,我已经把该给你的『奖励』全给你了,所以现在我已经没有欠你,刚才那一吻,纯粹是额外奉送的。」 「啊?哪有这样的?」食乐抗议道。 在她昏迷的时候全吻完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她不是亏大了吗? 看着她既惋惜又心痛的可爱模样,昔东浚发现自己竟已深深爱,这场「奖励游戏」,且有点乐此不疲了。 「肚子饿吗?要不要吃饭?可以再开始累积奖励,我不介意。」他很有良心地建议她。 食乐嘟起嘴。 「那当然,我当然要吃──」 「公主!我的宝贝公主呀!」 刁叔的呼喊一路从外头飙进,完全忘记要敲门便直接冲进房,直奔食乐身旁。 「您醒了,真的醒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一听到公主清醒的消息便连忙跑了过来,如今一见公主真的安然无恙了,不禁老泪纵横。 「刁叔,你别哭,我很好。」 「您叫我刁叔?您认得我了?」刁叔惊喜。 食乐点点头。「刁叔,我肚子饿了!你可不可以弄饭给我?我想吃你煮的饭。」 「您要吃饭?!您真的要吃饭?!」第一次听到公主主动提起要吃饭,刁叔受宠若惊,他拍拍胸脯,尽忠职守地说道:「成!那有什么问题,雪霞羹、食乐酥……不管是什么,我立刻去弄,您等着!」 说完,刁叔又像一阵风卷出房门,为宝贝公主煮饭去也。 「你认得刁叔?那表示你想起来了?」 「嗯。」她点头。 「所有的事?」 「嗯,差不多。」 「那么你还欠我的那个解释,也想起来了?」 「是想起来了……」她细声道,低下头,脸又红了起来。 这次换昔东浚满意地直点头。「很好,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那天约我到乐食楼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告,你的要事是什么?」 「这个嘛……」她吞吞吐吐,脸快烧起来了。「这个……」 「我在等着。」 「我说了,你不能取笑我,也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当作没听见。」她想先寻求他的保证。 「什么事这么复杂?」 「就是……我那天要对你说的话就是……」 她双手绞扭着棉被,深吸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一口气说道:「我叫李皓儿,是大唐国的食乐公主,我喜欢你六年了,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语毕,她窘得直接钻进被窝里。 换来的,是昔东浚的一阵朗笑。 哦,真是羞死人了,没想到从以前她就贪恋他到这种地步! 后话 半年后 新罗 庆州 「我已经应允了大唐国食乐公主的求亲,所以无法顺从长老们的费心安排,选娶任何一家的闺女,请体谅,至于皇上那边,我会择日专程禀告,相信皇上一定十分赞成这桩婚事,毕竟,这有助于我们新罗与大唐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 食乐坐在昔氏家族众长老面前,听着身旁昔东浚郑重宣告着要娶她的事实,她的脑袋──竟然──一片空白。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三个月前,食乐伤愈随着新罗车队到达扬州后,昔东浚便改变主意,另行转走水路带她返回新罗。 但在到达新罗之前,她并不清楚此行竟还含有这层重大意义,而且……他怎么可以把她主动求亲这件事说出去呢! 浑浑噩噩地听完昔东浚说话,又胡里胡涂和长老们谈完话,食乐在被昔东浚牵着走出大院时,仍然呆若木鸡。 她到达新罗之后,整个昔氏家族待她如上宾,毕竟她是大唐国的公主,自然怠慢不得,可现下,她真是窘极了,直想钻个地洞直接回长安算了! 「嘴巴翘那么高,是想现在得到奖励吗?」昔东浚轻捏了一下她胀红的双颊,笑道。 食乐嘟着嘴,抗议他把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泄漏出去。「你明明答应我不把我求亲这件事告诉别人,你怎么可以耍赖?你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补偿啊──」昔东浚笑了笑,在她俏脸上轻啄了一下。「这样行吗?」 食乐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也开始有点耍赖。 「不行。」 这么重大的事情被说出去,哪是这样一个轻轻的吻就可以补偿的?! 「那这样呢?」他改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他果然对这游戏是乐在其中了。 「还是不行。」她好顽皮地笑着,显然比他更热衷。 「这样也不行?那没办法了。」昔东浚很有个性地转身离去。 食乐怔忡了一下,忙追上,追问:「你生气啦?」 昔东浚回过头,故意挑左眉、微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说呢?」 认真观察了昔东浚半晌,食乐漾出天真灿烂的阳光笑容。 「少唬人了,你没有生气。」故意装生气的脸,她一看就知道。主动勾住昔东浚的手臂,她开心地与他并肩而行。 「浚,你喜欢吻我吗?」 「因为一直欠债,总得偿还。」他宠溺地轻捏她的小鼻尖。 「那你为什么喜欢吻我?」她还是不改追问问题的毛病。 昔东浚看她,笑道:「怎么改问题了?你现在不问人为什么吃饭了吗?」 食乐冲着他甜蜜一笑。 「对,不问了,因为我已经找到吃饭的乐趣了。」 「哦?」 「你就是我吃饭的乐趣呀──」 「原来我这么重要──」昔东浚搂着她,朗笑出声。「你让我想到了一个可以补偿你的方法了。」 「什么方法?」她兴致勃勃。 「成亲后你自然知道。」 「到底是什么?有比吻更好吗?」 昔东浚笑而不答,食乐一路追问。 两人的身影逐渐没入盛夏的花丛中── 那年,大唐国内,历经唐史上最巨大的动乱,皇帝带着心爱的贵妃远走避祸,却仍是保不住爱人的性命。 那年,伤心的皇帝黯然退位,太子即皇帝位。 那年,动乱依旧,大唐皇室内有两位公主,为了完成新皇帝巩固与邻国外族友好关系的使命,分别远嫁。 一位,是和亲回纥的毗伽公主。 一位,是远嫁新罗的食乐公主。 那年,在遥远东方的新罗古国,正开始广为流传着一则关于大唐公主勇敢追求幸福的恋爱故事── 【全书完】 来卖人的 来卖人的         桂儿 这次,不能免俗的,乔安「又」拖搞了! 说「又」,是因为这次的情况简直跟上一个夏天的《夏天》如出一辙。 同样都在没日没夜十拚命挤出灵感,同样要到最后关头才会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飞快速度,同样都叫编辑跳脚到印刷前一秒,也同样,让大家看得欲罢不能,直呼再来一本! 上一个夏天,乔安写了《夏天》。 这一个夏天,乔安出了《食乐公主》。 两个夏天,相隔十三个月;两本书,也跟着横越了几千年。 这当中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乔安对某位知名韩国男星的执着了! 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吗?对!没错!桂儿是来出卖乔安私生活的。 「出卖?什么出卖?你给我说清楚!」电话那头传来震耳的键盘敲击声,劈哩啪啦,越来越用力。 嘿嘿~~有人开始紧张了。 「后记嘛!都已经看到全剧终了,你总不会要我在这儿来个导读吧?」桂儿倒是一派懒洋洋。 「那、那跟出卖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不能卖个故事关子,那当然只好把人抓出来称斤论两喽!」桂儿做出十足无辜的表情,可惜乔安没看到。 各位、各位,照过来喔──好康的在这里! 乔安的花絮八卦即将开始批发零售,要一百吗?不用!要五十吗?不用!这么棒的消息就要免费送你们啦!免费喔!快!赶快来抢位吧! 有椅子的记得搬椅子,习惯坐地上的请小心不要压死蚂蚁,啊要拿折凳的,请千万小心七大武器之首的威力,桂儿的八卦功力不太够,实在有点害怕它不小心飞过来呢! 「乔安!乔安!乔安!」 唉呀呀!看看这底下的骚动有多么热情如火,叫人怎么忍心辜负? 亲爱的乔安,对不起,你就慷慨就义,成全大家吧! 咳,事情是这 开始的……l、2、3、4,test、test,这是麦克风测试。 「喂!页数有限,不要浪费时间!印刷场在等了!」一声冷冷的警告突然传来。 呃……那得赶快速战速决才成。 乔安,与其说她是哈韩族,还不如说是哈「裴」族,(至于是哪个「裴」,应该昭然若揭吧?)为了他,乔安曾创下两天看完四十片vcd的纪录,而那套反复看了不知几十遍的情定大饭店dvd,也早巳呈现有点跳针的状态。 平常呢,只要报上有裴先生的消息,乔小安一定虎视眈眈地等着在第一时间内剪报;如果碰上娱乐新闻报导裴先生,你就别想跟乔小安谈论任何事了,她的一颗心全都系在屏幕上头,不管你问什么,回答都只剩下「嗯!啊!喔!蛤?」 没事的时候,乔小安靠裴先生增加生活乐趣;有事的时候,乔小安利用裴先生的笑容刺激灵感产出;没空出门的时候,乔小安悠游在各个裴迷网站以排遣无奈;好不容易出了门闲晃,乔小安仍没忘记带着相机去找裴先生的特大广告招牌合影。 这样的迷恋,让出版社在企划【韩情脉脉】时直觉想到了她。 所以,这本书就这么诞生啦! 过程中,乔安一直很担心失忆这主题会不会太老套,也曾经想避开,但最后,她还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创作直觉与渴望,认认真真的把失忆大加发挥一番,希望可以让众家姊姊妹妹们感觉:这本书是很不一样的。 她做到了吗?问你们喽! 另外,有没有人发现这本书里乔安藏了个小秘密呢?嘿嘿──这里桂儿要卖个关子,想出来的人,可以写信问乔安正确答案喔! 什么?还要提示?这……很明显耶!就是跟前面说的迷恋有关嘛! 了了呗?大家真是冰雪聪明! 就降呗!报告完毕,桂儿下台一鞠躬。 下台后── 桂儿的背后突然吹过一阵冷风…… 「ㄟ……乔安,你、你手上的刀是、是怎么回事?啊~~大人饶命啊!」 【全书完】 后记 乔安 终于在疾病缠身,内忧外患中写完了这个故事。 第一次有去掉半条命的感觉。 曾经,我信誓旦旦说过,绝不写失忆的故事。因为,自认无法写出新意,所以它是我绝对不碰的题材。可是,当我想到食乐时,不知道为什么,「失忆」这两字一直纠缠着我,这回,我知道,我真的被缠住了,再无法摆脱了,所以,我在编编的千万阻挠下,还是任性地选用了这个被我视为难搞的题材──失忆。 其实,我并不想写出多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只想将属于食乐的暗恋心情娓娓道来,与大家一同分享。 暗恋一个人时,只要远远看着他,便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想这是很多人都有过的经验吧! 我喜欢那种感觉,所以,我写下了这个故事! 其中,我好几次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宠妻一下下》里的夏儿,我想,或许是食乐和夏儿都有那种为了爱人勇于付出的执着吧! 好了,这回的后记就不多聊了,隔了这么久才与各位见面,真的很想念大家,希望下次不会再隔那么久了!(自勉中──) 这次附了在狗屋网站的记者狗仔单元里,一些读者朋友们所问的问题与乔安的回答,如果不嫌长,就看看呗! 下回再聊喽!拜! 乔安2003年七月于新家 ps.还要谢谢可爱桂儿的一年一记! 与狗屋的约会~~乔安 与狗屋的约会~~乔安(上)         by记者小狗仔 话说,在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晴朗的午后,狗仔和乔小安订下了一个十分难得的专访,没想到,这却是乔安的编编和乔安二人组陷入痛苦深渊的开始……乔大妹子参与了狗屋采花系列有史以来最炫、最酷的一次主题企划;向来不轻易动笔出关(事实上是一提笔大概也要三个月才生出一个字来)的乔大妹子,听到我们的提案,立刻双眼闪着星星给她答应了!狗仔在一旁不禁心想──又是一场催稿血泪史的开始啦……采花主题书【韩情脉脉】即将问世,乔大妹子的作品是《食乐公主》,到时候大家瞧瞧便知什么叫作「慢工出细活」了(这句是乔安的编编嘱咐狗仔务必告诉大家的哦)!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愈是忙,事情便愈是要来找你;在这个台北气温屡创新高的七月炙夏,乔大妹已经赶稿赶到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此刻,好不容易做完这次专访,竟然丢下未完的稿子,还要去接受别的媒体采访……哎,狗仔赶紧抱着新出炉的访谈开溜,稿子只能丢给她那可怜的阿编去烦恼喽! *宜珊: 乔安你好,我很喜欢《宠妻一下下》的夏儿喔!因为我觉得她很可爱,她也很有毅力可以等萨康五年,要是我,我早就给他跑了,另寻新欢,嗯……希望你可以加油,写出很好看的小说! 乔安答:宜珊,谢谢你喜欢夏儿哦!我也觉得她超有毅力的!在刚完成的《食乐公主》中,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写到食乐六年来为了昔东浚做出的种种努力,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夏儿,我想,她们都算是有恒心、有毅力的执着女性,希望你也会喜欢食乐哦! *思雨: 妳好!我很喜欢《短路小尼姑》一系列的三本书,邵寻寻真的好可爱!我想请问一下,现在好象很多作者在写作的时候都喜欢加入很多的情色镜头,你觉得这些部分难写吗? 乔安答:思雨,妳好!写《短路小尼姑》一系列三本书时,是我在写作生涯中,最轻松无负担的时期,那时,我几乎是没有烦恼、没有压力的去写任何一个人物、任何一句对白,很高兴你仍记得这个系列,毕竟有点「历史」了。 关于「情色镜头」,难写吗?嗯……说实在的,很难回答!确实曾有读者建议我在作品中加强「情色」部分,但到目前为止,我从没想过也没有写过,所以……老实讲,我也不知道这部分到底难写还是不难写,或许有一天,我「突然」决定在作品中加入「情色镜头」来「吓人」时,我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笑) *文文: 给乔姑娘:我很喜欢你的《宠妻一下下》和《嫁得容易》喔!不过我发现《嫁得容易》的男主角还有一个弟弟,叫赫律吧?!文文很喜欢他喔,不知道你有没有要写他的书? 乔安答:赫律是吧……嘿……(尴尬笑)当初在写《宠妻一下下》、《嫁得容易》和《一想到你呀!》这三本系列书时,其实并没有预计要写赫律的故事,可是却没想到他会意外地受到欢迎,陆续有读者来追讨他和小召的故事,这确实是始料未及的。 不过,第一,因为这清装系列距今有些久远;第二,老是有新的主角出来插队;第三,他恰巧是我最头痛的花花公子类型,所以……唉!或许有一天,本人突然恶性大发,决定把这位花花大少拖出来鞭……呃,不是,是挖出来让小召好好治治他;又或许,他会被从此压箱底;又或许,某一天我又写了清装故事,再让他出来插花凑热闹,又或许,会出现他的番外篇……嘿……不好意思,一切都只能以「或许」回答,所以,先在这里向文文,以及所有赫律迷说声抱歉喽! : 请问乔妹(哈哈),你不是有预告很久后会写湛汝兄妹俩的故事吗?他们好可爱喔!已经很久喽,我等好多年好多月好多天好多点好多秒了喔!快呀~~~还是已经出了,我消息不灵通啊?是你没写的机率比较高,快快快!3q 乔安答:哇哇?我被吓到了!竟然……竟然有人还记得沃汝这个小活宝,是啊,沃汝好可爱,连我都好喜欢她呢!只是,就怪她太可爱了,当初在写《骗世天女》时,本想再接再厉写沃汝的故事,没想到就是因为脑中的小沃汝实在太可爱了,想了几个她长大后可能的版本,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因为担心写出她长大后的故事会破坏了她的可爱,所以,便迟迟不敢动笔……结果这么一耽搁……唉,就如大家知道的……小沃汝就如同其它「待宰」的……哦!不!是「待写」的几个角色一般,逐渐被压箱了…… 不过,偶尔,小沃汝还是会突然冒出来,在我脑中跑来跑去,不断提醒我她想当侠女的愿望。不讳言地,写她的续集确实是个挑战,不知道各位朋友们是否曾注意过,乔安虽然写过许多古装故事,却从来没写过带有「武侠」风格的题材,这对乔安来说,真的……嗯……有些难度!所以,真的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会去写沃汝的故事,因为乔安是坏人,常常让某些人「无故消失」,从此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ps1.歹势,有个小小纠正,小沃汝明明是喜欢和她的小哥「沃求涯」抱来抱去,什么时候她变成了和二哥「沃求湛」有纠缠了?不行不行啦,小沃汝如果「分心」了,第一个抓狂的就是沃求涯了!别害我被他砍? ps2.哈哈!才刚到你喊我一声「乔妹」,电视上竟然突然出现「乔妹」宋慧乔和「宪哥」李秉宪两人手牵手,甜蜜蜜来台湾的新闻画面,把我吓了一跳你很神准哦? *unique: 哈啰~~乔安你写的小说真是爆好看的──要努力加油生出小说唷~~ 乔安答:报告!遵命!爆血管也会努力写出爆好看的小说!(医生说,胆固醇过高,要小心爆血管……共勉之) *冠冠: 乔安你好阿……你是什么星座ㄉㄋㄟ……粉好奇……其实我个人很想了解你ㄉ性格……嗯嗯……也很想了解……你为啥会想写小说……而你写小说一定也花力不少心思与想象力……嗯嗯……是怎样ㄉ机缘下,让你想去写小说ㄉㄋ……那你能不能给我们这些想写小说ㄉ人……一些建议……谢噜! 乔安答:关于星座嘛……给你个提示,动动脑好了! 第一,我不是人。(咦?这样说好象在骂我自己!) 第二,不是动物。(嗯……这样讲好象也怪怪的!) 第三,不是半人半兽或是四不像的怪物。 第四,不会左右高低摆荡,晃来晃去。 消去法扣除后,就是答案喽!猜到了吗?(猜不到?只好辛苦地去翻以前的后记噜!) 是什么样的机缘下让我想写小说?从小,我就爱看小说,几乎是从识字开始就开始看小说了,尤其是感人的爱情故事一直是我的最爱,学生时代,有一次和好友逛书店,爱看言情小说的我们突然兴起投稿的念头,并期望毕业后能以写作为业,现在,我和朋友都实现了这个愿望,也期望这条路能走得长长久久。 对于也想从事写作的朋友们,我的建议是「动笔吧!」justdoit!在写作的路上,热情和毅力始终还是最重要的,只有动手去将脑中的每个故事真正化为文字,梦想才有成真的一天,否则,一切都只会沦为空想罢了。所以,千万别自我设限,害怕退稿、害怕写不出来……这些都只会阻碍自己罢了,只管先大胆放手尝试,遇到问题再来克服,我始终坚信,每个人都拥有无限可能的潜力,也许,你就是注定要吃这行饭的,千万别埋没了唷! *彧: 乔大姊唷~~我之前就看过你不少书了,印象中你最擅长的似乎就是古装了,而且你的古代的书真的写得很棒唷,你都是怎么找到那些古代的资料呢?(ps.你的书我几乎都看过啦──哈哈……) 乔安答:平常我就爱买书,除了一些历史书外,还有一些探讨主题比较奇特的书籍,关于古代的历史书,我确实买得最多,中外都有,其中大概有一半是大陆书(简体字版的),因为关于中国古代历史的研究,对岸的资料较丰富也较深入,所以,我固定会去卖大陆书的店逛逛,当然,也要感谢一些热情的读者朋友,每次去大陆时都会热情地帮忙买书。因此,我的工作室最多的就是书,它是我不可或缺的个人数据库,当然,我也常上网找资料弥补不足,也会询问有相关知识或专业的人?例如,我在写《长安俏妞铁郎君》时,里头关于回教的一些事物,我除了看书之外,也常常缠着一位研究历史的土耳其朋友问东问西,只为了多获知一些回教的相关知识。 *荷玛: 亲爱的乔安,第一次拜读你的大作,是《夏天》那本书,我很久没看过如此感人的情节了,在我心中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也开始注意起你的作品,你的文笔十分好,感觉你很用心在写每一本书。你要继续加油喔!我会支持你的。我想问的是你写书的灵感来自何处? 乔安答:谢谢荷玛,说到灵感,通常都是「随时随地」的,也许是走路时的灵光乍现,也许是看了一本书、一则新闻,也许是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任何人、事、物都有可能是我的灵感来源。以《夏天》为例,最初的起头是因为看了一则有关环保议题的新闻,然后,某一天,在骑车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冲动,突然就好想写一个有酒窝的「纯真」男主角,于是,《夏天》的故事雏型就如盖房子般,一点一点地在我脑中堆砌起来。写到故事尾声时,因为乔安正在疯「世足赛」,而那时刚好是2002年夏天,全世界最具代表性的大事件,所以,便决定拿它来当代表《夏天》的句点(因为《夏天》是二oo二年夏天出书的)。所以,千万别忽略了身边的任何小事物,好的、不好的,都有可能会成为写作的灵感来源哦! *小莹: 乔安你好啊──好喜欢看你写的书,尤其是《烈烈情焰》和《宠妻一下下》那两个系列的,人物讨喜,故事又精彩(顺便一提,我很期待你的新书!)。想请问乔安平常都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呢?是否对古代历史特别有研究呢(才写得出那么有趣的古代言情小说)?谢谢! 乔安答:我喜欢看书,只要觉得题材有意思,各类型的书都看。对于古代历史,我不敢说是特别有研究,只能说是非常有兴趣,毕竟,我不是念文史科系的(虽然这是我心中小小的遗憾),况且,就算是兴趣再广泛,看的历史书再多,我也不可能博古通今,所以,我都是「随缘」地触碰着历史上每个有趣的事物,除非是在写作时遇到非找不可的资料,否则我很少刻意去寻找特定的历史书籍,通常是随意看到一本有趣的探讨专书──比如说是在研究中国人的盗墓、中国自古以来的天气、研究奴婢、研究当铺……等等,好多好多,各式各样,只要有缘看到,都是我涉猎的范围喽! 碍于篇幅所限,这回专访将分做上、下二次刊完,敬请期待下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