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嫡女 下》 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 书宁的真实身分】 整个早上屋里的气氛都有些凝重,闷闷得让小桃不敢说话,直到一会儿小梨也凑过来伺候,这才热闹起来。 小梨实在不善於察言观色,性子咋咋呼呼的,一进屋就罗罗唆唆地唠叨,小桃生怕书宁发火,不住地悄悄打量她,见她除了脸色略沉外,并没有动怒的意思,总算吁了一口气,整了整面色,柔声细气地过来问道:「小姐,今儿穿哪一件?」 书宁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你随便挑就是,对了,」她话音一顿,眉目间露出迟疑犹豫的神色,「一会儿你出去打听打听,崔……崔翔安来这里所为何事?太后娘娘那边得了消息,可有要处罚的意思。」 崔翔安是南州城主,非奉召不得入京,虽说乌岗山严格来算已不算京都的范围,但仁和太后若真要计较,崔翔安难免要被惩戒一番。书宁不由得暗自庆幸这回郑国师没有跟过来,不然定要借此大大为难。 小桃心中虽不解为何书宁忽然对崔翔安如此关切,但还是乖巧地应了,寻了个机会去外头走了一圈,不多时便打听到了消息,急急地回来禀告。「崔城主递了请罪的摺子,说是要来给蒋姑娘送嫁。太后娘娘并未为难,只训诫几句便作罢。」说完,小桃又悄悄抬头看了书宁一眼,咬着唇犹豫不决的样子。 书宁见状蹙眉问:「可还有什麽事?」声音清冽,透着一股隐隐的不耐烦。 小桃彷佛被吓了一跳,身上微微一抖,旋即回道:「听说陛下被罚了,这几日都不能出门。」 书宁的脸上这才稍稍动容,尔後却又笑着微微摇头,「甯哥儿怕是要被憋坏了。」直到此时,她面上才终於有了些笑意,眸中的冰霜渐渐融化,依稀带了平日里常有的随和与不羁,让人觉得亲切了许多。 「摄政王果真要大婚了呀?」小梨端着刚沏的茶进屋,一脸的兴致勃勃,「方才在外头听见许多人在说,崔城主千里迢迢地来京里给蒋姑娘送嫁呢。那蒋姑娘真有福气,摄政王生得那麽俊,又是王爷,京城里多少姑娘爱慕他,偏偏最後被她给得了。她长得又不算顶漂亮,总觉得配不上王爷……」 书宁皱了皱眉,「外头都传遍了?」她只想起了一些旧事,梦里有崔翔安,有南州城,却没有周子翎。所以闻听此言,倒并不觉得心里有多难受,甚至还比不得先前未曾确定自己身分的时候那般心酸。 「可不是,」小梨夸张地瞪大了眼,声音也高了许多,「京城里那些千金小姐们可要哭死了,奴婢听说—— 」她脸上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压低了嗓门,悄声道:「听说,仁和太后的外甥女李大小姐也气得直哭呢!」 书宁想了好一阵,才总算想起这位李大小姐来,可不正是当初推了甯欢下水的那个跋扈少女李琴。没想到她这次竟也跟着来了乌岗,更没想到,她居然也喜欢周子翎。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十六七岁的怀春少女最是多情,周子翎模样俊美,性子虽冷淡,但恐怕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趋之若鹜。 周子翎,到底要成亲了啊。书宁端坐在太师椅上,安静地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多少觉得有些为难,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分,可是,对於过去的种种她却怎麽也想不起来,记不得与周子翎相爱的一切,也记不起自己被害的原委经过,这样的崔玮君,有什麽立场去阻拦周子翎的婚事呢?过去了这麽久,对於周子翎,她甚至没有了当初初见时的悸动,变得冷静又沉着,甚至能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他大婚的事。 可是,万一某一天她再想起来呢? 书宁还想再认真地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做些什麽,外头传来下人禀告说有人求见,书宁遂让小桃出去打发。 不一会儿小桃一脸不安地进来了,朝书宁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小……小姐,崔城主求见。」 小梨惊诧地回头看她,书宁则微微挑眉,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他来了?」微微惊讶的语气,但旋即又笑起来,坐直了身子招呼道:「还愣着做什麽,赶紧请他进来。」罢了,又朝小梨吩咐,「昨儿娘娘不是赏了些明前雪芽,赶紧换那个。」 小梨半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书宁愣了半晌,只当自己听错了,直到书宁又斜睨了她一眼,她才终於确定自己没听错,神游一般的去换茶叶。 自家小姐什麽时候跟崔城主关系这麽好了?小桃和小梨俱是满头雾水,难不成是昨儿在摄政王的别院里发生了什麽? 崔翔安依旧是先前那副要死不活、莫测高深的模样,肤色略微有些黑,眉目间总笼着一层疏离,不大好相处的样子。进了屋,见了书宁,他大剌剌地朝她点点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等书宁招呼便自己端起茶喝了一口,旋即眼睛一亮,赞道:「好茶。」 小梨凉凉地插嘴道:「一年才有半斤的明前雪芽,自然是好茶。」她不如小桃聪明,更不会察言观色,仗着书宁的势对崔翔安不甚客气。 书宁倒也不拦着,只眉目带笑地看着崔翔安,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会儿,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翔安本来斜斜地坐在太师椅上装出一副冷肃不羁的样子,架子摆得甚大,被书宁盯着看了一番,竟有些不自在,屁股上彷佛长了刺般,一会儿往左边挪挪,一会儿往右边动动,很是不舒坦。末了,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冷冷道:「听说昨儿二小姐受了惊吓,在下甚是关心,遂特意上门探望。而今见你精神倒好,想来那什麽惊吓之说只是外头的流言。」 书宁却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托着腮看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听说崔城主特意来给蒋小姐送嫁,可真是姊弟情深。不过我又听说摄政王本与崔城主的嫡亲姊姊是情侣,甚至论及婚嫁,崔城主竟就不担心日後你阿姊—— 」 崔翔安目中闪过一丝厉色,不悦地打断她的话,「二小姐,我以为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麽话该说,什麽话不该说。」 他的语气很是森冷,面上更是布满寒霜,吓得小梨噤若寒蝉再不敢作声。 书宁却只是笑,又朝小桃小梨挥了挥手,「没什麽事你们俩退下吧,我与崔城主有话说。」 两人闻言犹疑不决,齐齐地朝崔翔安看了一眼,眼神里全是审视和防备。 书宁又凉凉地朝她们瞟了一眼,两人顿时心中一凛,低下头缓缓退下。 崔翔安的脸色依旧阴沉,冷冷地看着书宁,很想把她给吓退,但蹙眉怒视了一阵,却见她笑颜如花,两眼清亮,哪里有丝毫惧怕的意思。 「崔城主嚐嚐这个糕点,御厨做的桂花板栗糕味道不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书宁笑咪咪地把桌上的糕点往他那边推了推,又道:「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 崔翔安的脸色越发难看,眸光微闪,带着丝丝阴霾,冷冷道:「谁说的,我最不爱吃甜的。」 书宁微微挑眉,彷佛有些意外,关切的目光在他脸上缓缓滑过。 崔翔安觉得不自在,侧过脸去躲避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又悄悄瞟了她一眼,发现她竟还盯着自己脸上看,再也忍不住了,原本黝黑的脸竟泛出红晕来,不自然地大声责问道:「你……你一个姑娘家,怎麽好总盯着男人脸上看 」 书宁「噗嗤」一笑,倒也没再故意逗他,只一脸好奇地问:「我有些不明白,不是说崔大小姐早已……被害,怎麽昨儿我却在摄政王的别院里瞧见了她?」 崔翔安目光闪烁,板着脸回道:「你看错了!」 书宁并不恼,只笑着继续道:「既然崔城主也不知道,那我只能去找别人问了。京城里能人异士多了去了,问得多,总能找到人帮我解惑,崔城主你说是不是?」 崔翔安的脸都黑了,目光越发地森冷,犹如冰凌般凝视着书宁的眼睛,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强大而压迫的气势。这几年他常领兵作战,杀戮决断间身上渐渐有了凌厉的杀气,平日里只需淡然地看上一眼,便能把人吓得瑟瑟发抖,偏偏面前的书宁却视若无睹,不但不惧怕,面上竟还挂着浅浅的笑,目光更是温柔可亲,彷佛看着亲密的友人。 崔翔安终於意识到面前的女子非同寻常,自己预先设想的恐吓之策根本不起作用,遂换了张面孔,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沉声问:「甯小姐所图为何?」 「我只是好奇。」书宁并不打算贸然说出自己的身分,毕竟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就算崔翔安信了,可後事又该如何处理她却没有想好。一来她到底不曾恢复所有记忆,二来,她而今甯家二小姐的身分太过打眼和敏感,便是真与崔翔安相认,可接下来到底是跟着他一起回南州还是留在京城继续做她的甯家二小姐,实在不好说。 甚至还有周子翎的婚事—— 那桩婚事,是否也还能作得准呢? 崔翔安警觉地盯着书宁看了半晌,彷佛在犹豫不决。 书宁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品。 第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崔翔安终於开了口,声音里有深深的无奈,「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二小姐守口如瓶。」 书宁欣然点头,「崔城主放心,我不是多嘴饶舌之人。不过—— 」她顿了顿,还是老实交代道:「关於崔大小姐的事,我昨儿已说与了仁贞太后和陛下听。不过你放心,他们断然不会传出去。」 崔翔安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不悦地白了书宁一眼,咬咬牙,终於继续道:「正如二小姐所猜想的那样,我姊姊并未过世。五年前,她为奸人所害身受重伤,一觉睡下去便再也没有醒来,我寻遍了大周名医,试遍了所有法子,却始终唤不醒她。 「外头都传说我姊姊是被刺客所杀,但我总觉有异,甚至怀疑是她身边亲近之人动的手。她被害之後,南州城谣言四起,政局不稳,为稳定时局,且避免阿姊再次被害,我便放出消息说她已遇刺身亡。」 书宁面色越发地凝重,脑子里却想起了当日一心道长的话,他说她是一缕生魂,那会儿书宁还当他在诓骗自己,而今看来,确实如此。只不过,既然她并未过世,为何魂魄会在皇宫飘荡,一待就是数年? 「那……怎麽又来了乌岗?」书宁不解地小声问。 崔翔安的脸上顿时显出忿忿之色,怒道:「都是周子翎巧言令色,说既然寻遍了名医也无法救活我阿姊,不如另辟蹊径。也不知他从何处寻来两个巫师,仔细看过了,诓骗我说我阿姊并非伤重所致的昏迷不醒,而是被人下了降头,魂魄被驱,需寻得高明厉害的法师招魂才能救她。我一时迷了心窍,竟信了他的话,由着他把我阿姊弄到京城,结果那麽长的时间过去,竟是半点进展也没有。京城里能人辈出,若真要寻个法师哪里会寻不到,他分明是找藉口把我阿姊诓骗走。」 书宁总算听出了些头绪,难怪周子翎总是到处寻找一心道长,可为何一心道长偏偏要躲着他? 「所以,崔城主此次来京是为了接崔大小姐回南州?」 崔翔安微微颔首,面上隐隐露出讥讽之色,「不然呢?难不成我还真为了给蒋明枚送亲做出这麽大的阵仗来 周子翎都要成亲了,自然不能再霸占着我阿姊不放。」 真是个孩子啊!虽然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看起来已是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可是—— 书宁看着他,目光越发地温柔,过了好久才微微叹了口气,小声道:「其实,当初严柠是你弄来的吧。」 崔翔安闻言眉目一拧,身上的寒意越发明显,但很快他又发现自己拿面前的书宁没有丝毫办法,他皱了皱眉,摸了摸下巴,一脸好奇地问:「甯小姐是怎麽猜到的?」他竟然就这麽承认了,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事实上,从他今儿进门开始,他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面前的小姑娘明明不过十五六岁,还生得一副未长开的稚嫩小圆脸,说话行事却干练大方,从始至终都掌控着屋里的气氛,竟隐隐把他给压制下去。 这让崔翔安觉得有些郁闷和气恼,他自以为已经够沉着冷静,偏偏今儿却一直被书宁牵着鼻子走,甚至还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许多对他而言简直是要命的秘密。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书宁笑意盎然地看他,眉目间一片温和,并无咄咄逼人的气势,偏偏就是让崔翔安没法拒绝。 「倒是不难猜,」书宁又给他倒了杯茶,扬扬眉毛示意他再嚐嚐,不疾不徐地继续道:「要找个与崔大小姐相貌相像的并不难,但若是要说话行事都一般无二的,除了崔大小姐亲近之人,还有谁能调教出来?我先前还只是怀疑,方才听崔城主说起要接崔大小姐回南州一事,这才确定,想来城主当时并不知晓仁和太后给摄政王说亲的事,不然也不必多此一举。」 崔翔安端着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抬头看她,缓缓道:「算不得多此一举,若是没有後头蒋明枚舍身救人的事,周子翎也不会轻易答应了这桩婚事。」 「蒋明枚救人一事也是你安排的?」 崔翔安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我自然不会跟她明说,只需让她偷听到就行。蒋明枚那个女人,心思重得很,我若真跟她说了,她十有八九会以为我故意算计她,非要这麽偷偷摸摸地她才信。」 书宁微微讶然,「蒋姑娘不是崔大小姐的手帕交吗,你不喜欢她?」她早就隐约看出崔翔安跟蒋明枚之间的关系并非表面上那般和谐,但听得他如此毫无顾忌地明说,还是有些惊讶,忍不住低声问。 崔翔安的脸上旋即露出讥讽的笑,「手帕交?也就我阿姊信她!若果真是至交好友,怎会觊觎周子翎这麽多年。我阿姊一出事,她便借机掌了黑旗军,嘴里说着是我阿姊临终所托,可谁又真正听到了,什麽话都是她自己说的……」他彷佛想到了什麽,神色越发地阴沉,咬咬牙,却并未继续往下说。 书宁的心里有些难过,她对蒋明枚几乎没有什麽记忆,所以也谈不上什麽友谊,而今见崔翔安明明对她十分不满,却始终未曾发难,便多少猜出他当初继位时的艰难。本只是个养尊处优,什麽事都不懂的弱质少年,忽然间遭遇亲人去世,接受南州城主的大位,那个时候的他是多麽旁徨无助、孤苦无依,说不定还曾在夜里偷偷哭醒。她心里越发地不是滋味,看向崔翔安的眼神里便多了些怜惜和关切。 谁晓得崔翔安竟是恼了,气呼呼地猛地站起身,朝她怒目而视,高声喝道:「你这是什麽眼神,谁准你这麽看我了!你……你……」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麽,心里头有些发慌,彷佛只有这样大声喝问才能掩饰心中的不安。他甚至不敢再跟书宁说话,很用力地瞪了她一眼,便装作怒气冲冲地落荒而逃。 他一走,小桃小梨便赶紧进了屋,捂着胸口直呼气。 小梨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摇头道:「这个崔城主好生无礼,竟在小姐面前大呼小叫,可把奴婢给吓死了。」 小桃也连连点头,很是赞同,「好在小姐气势足,竟是半点也不输给他。方才奴婢瞧着,您二位你看我,我看你,似笑非笑的样子还真是像呢。」 到底是两姊弟啊,便是换了个身体,骨子里的亲近和相似还是改不了的。书宁想起崔翔安幼时总爱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跟在自己身後,阿姊长阿姊短地叫个不停,心里越发地柔软。 只是崔翔安却十分不自在,狼狈地出了院子,依旧觉得憋屈。他今儿本是兴匆匆地过来想要威胁一番的,不想最後却反被个小丫头给威胁了,且还不由自主地被套了许多话,越想越是觉得匪夷所思,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还生不出半分厌恶的心情。这实在太奇怪了! 下午周熙甯派了小太监过来询问书宁的病情,末了小太监又道:「陛下另有口谕。」说罢便学着周熙甯的腔调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瓮声瓮气地道:「小姨,我被母后关禁闭了,您若是好了,就过来看看我吧。」 那小太监想是周熙甯特意挑的,无论声音表情都学得唯妙唯肖,让书宁忍俊不禁,遂笑着应道:「你回去跟陛下说,一会儿我就过去。」 小太监顿时眉开眼笑,朝书宁行了礼,又叮嘱道:「二小姐可请快些,陛下一直巴望着您呢。」 待把小太监送走了,书宁赶紧招呼小桃帮她更衣,才将将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小梨便一脸欢喜地进了屋,挥着手里的信高声道:「二小姐,二小姐,三少爷来信了。」 周子澹来信了!书宁心里顿时涌起欢喜的情绪,一伸手便把小梨手里的信抢了过来,飞快地展开,一目十行地看过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的信不长,却能看得出是分了好几次写的,字迹前後墨色略有不同,只简要地说了自己出京後的行程,什麽时候遇着了什麽人,看到了什麽景色,最後结语时略略提了提很是想念京中的人和事,至於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却是不好意思明说。 书宁在这方面有些迟钝,着实不能领会周子澹信中的未竟之意,但对其他方面却是十分敏感,仔仔细细地把信看了两遍,方才微微叹了口气。周子澹这一路行去显然十分惊险,不然这短短一封信不至於写得如此艰难。 一念至此,心中越发地牵挂,想了一阵,又回头问小梨,「这信是哪里送来的?」 「是府里头派人送过来的,」小梨回道:「三少爷的信先送到府里,老太太差了人特意送上山的。」 如此一来,她连信都没法回了。书宁在屋里呆坐了半晌,直到小桃过来催,她才起身,心事重重地去了小皇帝院里。 秦地的十月已然入了冬,寒风萧萧,飞雪漫天。平安抖了抖斗篷上的雪,又跺了跺脚,方才敲门,「公子爷,朗州来了信。」 「进来吧。」 平安推门而入,寒风卷着冷气呼呼地刮进来,犹如冰刃一般直插入屋内。 周子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是柳将军来的信?」 「不是,」平安摇头,「是贺副将。」 第三章 周子澹眉头一挑,脸上泛起讥讽的笑,「他倒是动作快,想是在周子彤手里头没讨到好处,而今倒是想起我来了。」说话时,已俐落地展开信,一目十行地流览了一遍,摇头笑,「难得他们一个个如此热心,我怎好辜负,定要好生款待才是。」想了想,眉目间缓缓生出温柔的神色,问:「京城那边可有信来?」 平安苦笑摇头,「路上不好走,只怕信才将将送到呢。公子爷您这是—— 」盼着谁的信呢?平安倒是想戏谑地问一句,但偷偷看了周子澹越发冷峻的眉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才多久,周子澹已渐渐褪去了身上的稚嫩和青涩,显得越发稳重和成熟,但同时也越发地肃穆,眉目间竟隐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只有在说起京城「故交」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不由自主地泛起温柔的神色。 若是果真喜欢,何不早早定下来?平安想开口问他,依着公子现在的身分,日後的婚事恐怕都不能自主,若不早些定下亲事,只怕将来会有变数。 「你在嘀咕些什麽呢?」周子澹猛地抬头,皱着眉头问。 平安浑身一颤,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对了,这几日又有不少旧部过来投奔,早上云先生算了算,大营里已约莫有近万人了。眼看着寒冬将至,恐怕今冬粮草不济。」 周子澹蹙眉不语,想了一阵,脸上泛起微微冷笑,「既然人这麽多,也不要浪费。九通粮库距离此地不过数百里,你让云先生好生谋划,赶在隆冬之前把九通城拿下,这一个冬天便不用发愁了。」 「九通城!」平安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那……那里守备森严,驻军数万,我们……」 「九通城城主聂海峰自负傲慢,打死他也想不到我们竟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周子澹对秦地各城城主了若指掌,既然提议要攻打九通城,自然不会无的放矢,於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且九通号称驻军数万,其实将官任人唯亲,早引得士兵不满,军中龙蛇混杂,真正上过战场的不过十之三四,我们攻其不备,成功的机率有五成。」 「才五成……」平安略有不安,为难道:「我们好不容易才集结了这一万多人,若是贸然出战,万一败了—— 」 「不然呢?」周子澹抬起头,蹙眉朝他看来,脸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既然是打仗,哪有只胜不败的。能有五成的胜率,就已经值得我们赌一把了。」说罢,他又仔细想了想,叮嘱道:「一会儿把荀先生和吴先生都叫过来,甯家帮着储备了不少粮草,都存在益州,得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押回来。」 平安这才拍了拍胸口吁了一口气,「原来公子爷早有准备,可吓死我了。」 想到甯家,平安终於还是忍不住把一直埋在心里的问题提了出来,「公子爷,这个……您的婚事,是不是也得早做打算了?虽说柳将军家里没有闺女,可难保别家没有。你身边又确实没人,到时候若有不开眼的想把自家闺女送过来,您便是连个托词也没有。」 周子澹脸上一黑,结结巴巴地回道:「她……她又没答应,我怎麽好乱说,坏了她的名声。」 平安忍俊不禁,笑着提醒道:「公子爷您可真是关心则乱,二小姐到底年岁小,不晓得您的心意。可这婚姻大事,您得先去跟府里的长辈提,尤其是老太太那里得下工夫,要不,万一老太太一着急,先在京城里把二小姐的婚事给定下了,您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尽瞎说,」周子澹的脸上终於有了年轻人该有的模样,脸颊涨得红红的,眼底终究隐隐透出些许不安,「她……她才多大,哪里就那麽着急了。」说话的样子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过会儿,他忍不住站了起来,笼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地绕圈子。他既然爱慕书宁,自然觉得她千好万好,旁人谁也比不上,更觉得爱慕她的人不少。而今听得平安一提醒,立时便心神不宁,只恨不得立刻冲回京去把事情挑明了。 「要不,」他咬咬牙,彷佛在说服自己,「我这就给甯大老爷写封信去?」 「还有老太太,」平安提醒道:「二小姐的婚事还得甯老太太说了算。」 且不说当晚周子澹如何费尽心思地斟酌词语来写求亲信,这边书宁的日子却是过得波澜不兴,也不知周子翎跟崔翔安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协议,待仁和太后那里真正下了懿旨给周子翎和蒋明枚赐婚後,崔翔安便低调地出了京,临行前竟特意来与书宁辞别,书宁思虑再三,终於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身分告诉他。 「一点都不好玩……」周熙甯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摇头,「本以为有场好戏看,没想到崔城主竟一声不吭地走了,真是扫兴啊扫兴!」 见书宁眉目一挑斜睨了他一眼,周熙甯又赶紧变换了语气,咧嘴讨好地笑,「不是崔城主说特意来给蒋姑娘送嫁吗,这婚事都还没开始办呢,他人就走了。对了小姨,」他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芒,「你说那崔城主是不是不喜欢蒋姑娘?要不怎麽这麽不给脸?」 「你哦!」书宁没好气地点了点周熙甯的额头,咬着牙小声地骂,「管的事还真多啊。」 周熙甯托着下巴一点也不生气,「换了是我,也不喜欢蒋姑娘。到底是个外人,便是有崔大小姐的遗言在,可哪有一直掌着黑旗军不放的道理!而今好不容易要嫁了,崔城主只怕要放鞭炮庆祝了吧。」 【第二十二章 远离京城避风头】 周子翎身分非比寻常,婚事自然也要大办,无论规格还是排场都要格外宏大。只是周子翎彷佛对此并不上心,无论是下定还是送聘都不曾亲至,着实让蒋明枚有些难堪。好在仁和太后行事玲珑,特地派了礼部的官员帮衬着,才使得场面不至於太难看。 饶是如此,这桩婚事依旧备受争议,尤其是那些心仪周子翎而不得的官宦小姐,私底下更是幸灾乐祸,更有好事者言之凿凿地肯定周子翎对崔玮君不忘旧情,蒋明枚便是过了门也不得宠爱云云。 到了这个时候,书宁却也只能以局外人的身分来看待这一场婚事,说不出到底是悲是喜,只是心底的最深处,到底残余着淡淡的遗憾,在午夜梦回时会忽然惊醒,可睁开眼睛再努力地回想,却是怎麽也想不起来分毫。 她在乌岗温泉住了有小半月,眼看着甯绢婚礼渐渐近了,这才回了京。 甯家有好几年没办过喜事,此番又是长房嫡女出嫁,自然隆重,府里一片喜气,就连老太太也精神抖擞,满面红光,说话的声音都高亢了许多。 书宁这还是头一回遇着办喜事,很是好奇,东看看,西摸摸,一会儿还忍不住问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直把老太太逗得直笑,抚着书宁的头发道:「绢丫头一出门子,马上就要轮到我的欢儿了,祖母可真舍不得你。」 书宁嘻嘻地笑,一点也不觉得害臊,「那祖母可得给我仔细挑,若是挑到个我不中意的,我可不嫁。」 甯老太太顿时哈哈大笑,大声承诺道:「你放心,祖母定要睁大了眼睛帮你挑,定能给你挑个品学出众,才貌俱佳的好郎君。」 祖孙两人正说得高兴,下人忽地进屋通报,说是大少爷求见。 才将将说完,甯照朋已经到了门口,低低地唤了声,「曾祖母。」 书宁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亲自到门口去迎。 甯照朋似乎也没想到她就在屋里,脸上的焦急来不及收敛,悉数落入书宁的眼中。 书宁一面将下人屏退,一面引了甯照朋进屋,待关好了房门,回过头,方才轻声问:「可是出了什麽事?」 甯照朋本不想惊动她,谁晓得竟如此凑巧会在老太太屋里遇见,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当着她的面说。 甯老太太心中猜出些许缘由,蹙眉朗声吩咐道:「朋哥儿你不必藏着掖着,直说就是。」 甯照朋不安地朝书宁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方才从京畿衙门传来的消息,郑家二少爷的屍体被挖出来了。」 「被挖出来?」书宁顿觉不对劲,疑惑地问:「怎麽是被挖出来?」当初她跟周子澹可是把屍体抛在了河里,如何会被挖出来? 甯照朋的脸上随即露出尴尬又狼狈的神色,低着头很是窘迫地回道:「是……是侄儿担心屍体会浮上来,事後又带了人……」他当时只想着把屍体处理乾净,谁知却是画蛇添足。本以为屍体埋得够深了,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挑中了那位置做地基,一开挖便引出了如今的大麻烦。 甯老太太的脸色终於有了变化,朝书宁看了一眼,见她只是微微蹙眉,并无惊慌失措,心中不免又对她高看了几分,转而朝甯照朋叮嘱道:「你急什麽,这都多久的事了,国师府便是想查也无处查起,你自己莫要慌了手脚。」想了想又问:「城外庄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