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升职记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阿妱,你就戴这对梅花耳珰吧,我觉得这对耳珰比较衬你的肤色,你戴上了,相信不管是哪位王爷大人必定都移不开眼睛。」兰媛从梳妆盒里取出一枚梅花造型的珊瑚耳珰,放在手心,对兰妱笑着道。 珊瑚耳珰不过只有米粒那般大小,但却色泽如血,艳丽通透。兰妱容貌清丽,肌肤似雪,清澈无暇,但带了这珊瑚耳珰,却会立刻如同点上了诱人的胭脂,平添一股魅惑。 兰妱伸手接过那耳珰,看了两眼,这耳珰本是极玲珑可爱的,可她此时看着,只觉得,跟兰媛那话那般,刺人心。 她拨弄着那耳珰,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还是算了,让人移不开眼睛做什么,还不若谁都看不上我,也许还能好些。」 兰媛一愣,随即正色道:「阿妱,你别傻了。你已经知道伯祖父和贵妃娘娘的意思,肯定是要将你赐婚给厉郡王或者郑次辅的。那厉郡王之前就已经对你有些意思,但是他后院郡王妃侧妃庶妃一群,子女已经有好几个,此次你若是不能让郑次辅对你另眼相看,贵妃娘娘不愿得罪厉郡王,得罪宗室府,必是会将你送给他为侧妃的。」 兰妱听言不自觉的就握紧了小手,那握在手上的梅花耳珰刺进手心,好一阵生疼。 兰媛看见,叹了口气,道:「阿妱,这是我们的命。谁让我们生在兰家,生得貌美,却又不是嫡支小姐呢。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满足他们要求的同时,让自己过得好些,让自己的父母兄弟过得好些罢了。」 兰妱,兰媛,她们都是当朝宠妃兰贵妃娘家兰家的远房族女。 因为自幼就生得玉雪可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所以被接到了兰家嫡支抚养,除了像兰家嫡支小姐那般学琴棋书画,同时还学些魅惑人的闺房之术,为的就是长大了备用的。 她们虽是兰家族人,家中却是清贫,父母家人都因着她们受了嫡支的重视而受了不少恩惠扶助,兄弟也能得以在族学之后进入好的书院学习,所以她们的命,早不是自己的。 可是她们虽生得美貌,又是贵妃族人,却离嫡支已远,都是平民,兰家培养她们是要嫁给实权显贵的,这些人家,为正妻她们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便只能是侧室了。 兰媛道:「阿妱,郑次辅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他位高权重,深得陛下信重,王首辅年事已高,将来他必是首辅的不二人选,只要他肯要你,贵妃娘娘必会允下。」 「阿媛。」兰妱低喃道。 兰媛苦笑了一下,道:「阿妱,我知道你必是怀疑我是受了老夫人的吩咐过来劝你,但其实这些也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们的苦处也只有彼此知道,我只希望,我们将来都能好好的,我们的父母,兄弟,他们也都能好好的。」 「我知道,」兰妱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没有怀疑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兰媛下个月上旬就要远嫁云南,为云南王世子的侧妃。 那云南王世子来朝,看中的原本是嫡支长房的兰翎语,但嫡支女尊贵,是不会远嫁为人侧室的,所以最后便由兰媛替了。 兰媛伸手替兰妱抹了抹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也掉了下来,她忍了忍泪意,道:「阿妱,那郑次辅一直未有娶妻,据说是因为对其亡妻念念不忘,哪怕陛下赐婚亦不肯娶,所以这是好事亦是难事。他若是肯要你,只要他一日不娶妻,你便一日不必受侧室苦,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转成正室。错过了此次,就算不是厉郡王,下次谁知道又会是谁?」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来,在兰妱耳边道,「说句诛心之语,听说到了年底各番国就要来朝,若是有人提亲,贵妃娘娘的公主也大了,需要和亲的时候,保不齐就跟我似的,被推去做了替亲的。」 「阿妱,我们这些年就跟雀儿似的被养着,我也只跟你亲些,我走了,将来也没什么用处了,只怕我父母兄弟待遇就会差了下来,我母亲身体不好,常年都要用药吊着,弟弟年幼,尚不能立起来,将来家中还不知会怎样。阿妱,我还盼着你能帮我多照应下他们。」 说到这里,那泪水已经跟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阿媛。」 兰妱伸手帮兰媛抹着泪,一边抹就一边道,「我戴,就戴这对耳珰。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的,你这么聪明能干,也一定会好好的。你放心,堂伯父和婶娘那里,我会照应的,必不会让他们断了药,真哥儿也会和庭哥儿一起读书,真哥儿一向聪明伶俐,以后定会有出息的。」 兰妱最终还是戴了那对梅花耳珰去了兰家大厅,身上穿的也是贵妃娘娘赏赐的难得冰绫裙,这些皆是她最好的行头了,可见对这次贵妃娘娘召见的重视。 兰老夫人满意的点头,她身旁的嫡次孙女兰翎语却是暗中撇了撇嘴,心里暗骂了句,狐媚子。 去宫中的马车上,难得的兰老夫人让兰妱和她同乘了一车,而兰翎语则是和她母亲兰大夫人同乘了一车。 车中,兰老夫人拉了兰妱的手,又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笑道:「冰肌玉骨,吐气如兰,阿妱,你的样貌贵妃娘娘年轻时也不过如此了。原本老太爷还属意将你许给太子殿下的,可惜太子殿下对我兰家戒意太深,不肯纳你,就算纳了,估计也会将你置于一旁,所以便也就罢了。」 「只要能为家族效力,不管去哪里阿妱都是愿意的。」兰妱低头道。 兰老夫人笑道:「伯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父母都是忠厚的,兄弟也听话,你这孩子,是个有后福的。」 兰妱听到老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心中就是一激灵,好在常年的训练让她保持了神色半点不变,刚刚被老夫人握着的手也没有明显的僵硬。 兰妱道:「这都是受伯祖父,伯祖母还有贵妃娘娘的恩惠,伯祖父,伯祖母还有贵妃娘娘的再造之恩,阿妱定会时时都会记在心上,不敢相忘的。」 「你这孩子,」兰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都是兰家之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什么恩惠不恩惠的,照顾族人,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你只需记住,现在支撑家族的,贵妃娘娘,将来说不定就是你和月姐儿,语姐儿她们了。」 「阿妱不敢,阿妱身份低微,哪能和大小姐二小姐相比,阿妱只盼着能为家族尽些绵薄之力已觉荣幸。」兰妱忙低声道。 兰老夫人「呵呵」一笑,道:「阿妱啊,你这样的品貌,随便与人为侧室,实在可惜了,所以饶是厉郡王多次暗示,都被贵妃娘娘不惜得罪宗室府都给推了。」 「可惜你虽然被养在兰府,但出身到底差了些,权贵之家是断断不会上门提亲的。所以此次见那郑次辅大人,你定要多用些心思,让他先首肯迎了你入门,他无正妻,你这侧室和正妻便也一般无二了。你放心,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都是你的靠山,将来总有机会被扶上正室之位的。但也要你花心思,先拢了他的心才是。」 第二章 贵妃育有一子一女,三皇子便是贵妃所出,比兰妱大一岁,今年十七,而五公主则年幼一些,今年十五。 「阿妱知道。」兰妱应道。 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家人兄弟,她也只能尽力的。 兰老夫人教导兰妱的同时,兰大夫人也在教导兰翎语。 兰大夫人看兰翎语有些不乐的表情,皱了皱眉头,道:「语儿,你要记得你身份高贵,将来是要为皇子妃的。饶是那兰妱再貌美,也都只是给你和贵妃娘娘,还有三皇子殿下铺路的石子儿,你不必自降身份和她们去比较。就像那兰媛,此次不是她,有甘皇后和太子在背后使手段,你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兰翎语又撇了撇嘴,道:「母亲,我没跟她比。只是她那副样子,十足小狐狸精样,你说,郑次辅那般端方肃穆之人,能看得上她吗?听说,那郑次辅的亡妻,可是个十分端庄贤淑之人,我就怕此次姑母和祖母都是白操心一通,在她身上白费了精力。」 兰大夫人听言轻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道:「语儿,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啊,那端方肃穆都是端在外面的,骨子里,谁不是喜欢小狐狸精?再说了,成不成的,权且一试,未尝不可。语儿,你也大了,其实我以前也跟你祖母建议过,让你和你大姐一起跟兰妱兰媱她们学学那些闺中之术,可惜你祖父怕坏了你们大家闺秀的气质所以未允。」 「你大姐也就罢了,她嫁到陈国公家为世子夫人,只要有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在,陈国公家只会将她供着。但你是要嫁到宫中的,虽说现如今三皇子殿下对你颇为疼爱,但他是皇子,身边的狐媚子不会少,所以学些固宠之术仍是很有必要的。」 兰翎语脸上有些羞红,但想到什么心里又有些不悦,她轻哼一声,嘀咕道:「母亲,您也觉得表哥对我很疼爱吗?可是我有时候,有时候总觉得表哥虽对我好,但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和看兰妱的眼神有点不一样,虽说表哥就是素来,素来沾花惹草的性子,过后也就忘了,可我,可我就是觉得不安。」 兰大夫人神色一凛,眼中有厉色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常色,低声道:「语儿,这男人啊,没哪个不是喜新厌旧,贪恋美色的,只是程度不同,或者肯不肯忍住罢了,这次是陛下应了你姑母赐婚,想来郑大人该是不会拒绝的。至于你表哥,语儿,饶是那兰妱再狐媚,嫁了人也就消停了,再说她要是一颗心放在你表哥身上,说不定用处更大。反正你也说了,你表哥对她不过就是一时新鲜,过后就忘了。」 兰老夫人和兰大夫人带着兰翎语,兰妱到了兰贵妃的景秀宫。 只是她们到时兰贵妃却不在自己宫中,管事太监招呼了众人,请兰老夫人和兰大夫人在宫中稍坐片刻,便有兰贵妃的心腹嬷嬷林嬷嬷请了兰妱去乾元殿见贵妃娘娘。 乾元殿是南外殿,皇帝平日里召见大臣们议事的宫殿。 兰妱早得了吩咐,所以在老嬷嬷领了她到乾元殿后院之后就跟她说让她在那里候着,容她先去禀告贵妃娘娘之时,她便知道自己大概会「偶遇」到什么了。 不过她以为她会遇到那位次辅大人郑愈,却没想到竟先遇到了三皇子朱成祥。 三皇子一直是个俊逸温柔之人,京中不少名门闺秀都对他钟情。 他看到兰妱似乎先是诧异,随即眼中便有些了然,然后是一些恼怒滑过。 他走到她跟前,待兰妱低眉顺眼地给他行了礼,他看着她,眼神中带了些温柔道:「阿妱,郑大人就在这假山后面,你到此地,是你自己愿意来寻他的,还是我母妃让你来寻他的?」 兰妱道:「回殿下话,是贵妃娘娘命民女在此侯命。」 三皇子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道:「阿妱,如果你不想见他的话,我可以求母妃将你赐予我为庶妃。」 兰妱低着头没吭声。 三皇子叹了口气,道:「阿妱,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 「只不过你身份特殊,外祖母和母妃他们一直都属意将翎语表妹许配于我为皇子妃,所以我不敢在她们面前对你表达多一点点的情意,只怕她们知道了,让你在兰家生活不易。可是现在已经不同,我很快就会分封王府,搬出宫去住,只要我坚持,届时只要说是我逼迫于你,他们便也不能奈我何,我们就未尝没有一丝机会。」 兰妱心中已经将三皇子骂翻天,但面上仍是木木讷讷老实样。 自她稍大些,容色初成,这三皇子看她的目光便越来越温柔,经常在她面前各种表达情意,私下里还常送她些东西,起先她也甚为惶恐,她身边的嬷嬷和两个丫鬟都是兰府安排的人,她怕这事瞒不住,虽然跟她无关,她也生怕被兰翎语,兰大夫人,兰老夫人还有兰贵妃等一众人等迁怒把她给撕了,更怕牵连到父母兄弟。 可是装着鹌鹑等啊等,却一直都风平浪静。 后来她看到三皇子对兰翎语更是体贴入微,对别家闺秀也温言软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根本就是风流成性,见一个爱一个,相较身份相当的别家闺秀,他身边近水楼台的贴身侍女,她这个几个月三皇子也不会见到一次的身份卑微之人,兰家和兰翎语还犯不着对她提什么戒心。 三皇子说了半天,兰妱原本打算跟以前一样装木头人,可是眼睛稍抬却瞥到了对面假山后面露出的一片紫色云锦朝服衣角。 她掂量了下,终于吭了声,道:「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殿下既然知道民女的处境,就当知道即使您分封出宫,也无甚分别,民女的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幼弟皆受兰家庇佑,二小姐对殿下一往情深,民女不应亦不敢让二小姐不高兴。」 「果然是因为这个。」三皇子道。 「阿妱,这些年我就是因为顾虑你的处境所以才处处小心翼翼,为了避免表妹她对你心生妒意,我处处隐忍,还要对她人假意逢迎,可是这一次我却真的不想再等了,因为再等下去,我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兰妱愕然,他在说什么? 可是她怔愣间,万万想不到三皇子竟然已经直接伸手拽她,竟似是要拉她入怀,兰妱大骇,再没想到一向彬彬有礼,刚刚情绪也还算正常的三皇子竟然会在乾元宫后院突然用强,忙一手欲挣开他的钳制,另一手就去推他。 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他,情急之中,便只能直接抽出了头上戴的一支雪玉簪子向他胸前刺去。 三皇子吃痛松开她,兰妱手上紧紧攥着滴血的簪子往后急急退了好几步,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将手中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有些打着颤道:「殿下,这里是乾元殿,殿下是想要逼死民女吗?」 三皇子按着自己的胸口,看着兰妱的眼神不可置信之余心里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过今日的事情闹开,他最多是受一顿申斥,但兰妱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罢了,不过就是被她刺了一下,他刚刚本意也不是真要对她怎么样,不过是为了让郑愈看到他们的牵扯而已。 第三章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鲁莽之人。 郑愈那人,只要他看到他和阿妱的牵扯,必不会再肯接受父皇和母妃给他安排的赐婚的。 虽然被阿妱刺了一下,好在自己的目的也总算达到了。 他道:「阿妱,你不必担心,你知道我的心,如何会舍得逼你?但你也要相信我,我定有法子保全你的。」 说完便按着胸口转身离开了。 兰妱的心「砰砰」跳,看着他的背影离了好一截路,打颤的手才慢慢平稳了下来。 她咬着牙从怀中取了帕子小心的擦拭簪子和手上的血迹,再抬头看向对面的假山,却发现那里已经失了那衣角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刚才的事情又看到了多少。 她在原地跪了好一阵,思了又思,咬了咬牙还是起身往假山那个方向去了。 兰妱最终在莲池亭寻到了郑愈。 郑愈看到她过来,面上有讽色和异色一闪而过,坐在亭中的颀长身形却是一动也未动。 他面前是一盘棋,刚刚他受召去乾元殿见驾,到了殿前承熙帝的总管太监却告诉他承熙帝正在后殿和兰贵妃说话,请他到这莲池亭等候承熙帝。 这本来也没什么出奇,承熙帝常召他过来这亭中下棋。 只不过这过来的路上却「意外」地看到了三皇子正在和一生得颇为貌美的女子诉衷情,紧接着还上演了好一出戏,他当时就转身离开了。只不过他是习武出身,刚刚虽只是路过,无意去听但两人的对话还是都飘到了他耳中。 兰家养的女子,身份不高,生得这般容色,打扮成这样,还和三皇子有那样的牵扯,郑愈几乎不用思考,便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谁。 却没想到这女子跟三皇子闹了半天最后竟然还跟着他到了这亭中。 兰妱站在亭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了前去,给郑愈行了一礼,道:「郑大人。」 郑愈头都没抬,继续慢慢摆弄着桌上的棋子。 兰妱抿了抿唇,往前行了两步,然后跪在了他的脚下。 郑愈的手一顿,淡道:「如果是为了刚刚的事情,我对别人的私情不感兴趣,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揭发你们。」 兰妱道:「民女和三皇子并无任何事,民女今日到此地,原本是来见大人的。」 见他? 郑愈终于抬头看向她。 兰妱微低了头,道:「民女姓兰名妱,乃兰太傅兰家远房族女,自幼养在兰家,今日兰家老夫人命民女好生打扮,又带民女入宫,召了民女到乾元殿后园,原本就是为了‘偶遇’大人的,只是却不想撞到了三皇子。」 她的语气平静,像只是在叙述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一般。 「所以,你现在意欲何为呢?」郑愈道。 难道都这样了,还想勾-引他不成? 一向刻板冷硬不为外物所动的他,此时心里竟也生出些荒谬好笑的情绪来。 兰妱没出声,她伸了一只手出来,就在他的膝盖之前。 她的手纤细幼长,白皙剔透,看着软软的,娇嫩无骨,这样的小手,常人看了,怕是那腹下都要忍不住紧上一紧。若是意志不坚的,可能心神都会被勾了去。 倒是的确有勾-引人的本钱。 此时那手上还有一朵幼嫩的白色小花骨朵。 兰妱道:「大人看见这朵花了吗?兰家家中精心养植了数盆这种花,这花有很多种用途,可煎药,可熬汤,也可拿来佩戴,会令人行动间暗香流动,总之大约是有点用的东西。但若一不小心落地,再无用处,便只能做花肥了。」 「我们几个自幼养在兰家的远房族女,说是人,其实跟这花也差不多,看着好看,但其实就是养来拿来用的。我的族姐上个月就替了兰家的二小姐远嫁去云南为云南王世子的侧妃,还有其他几位,大人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前些日子,厉郡王偶然在天源寺看见民女,便向兰家暗示,贵妃娘娘不敢得罪宗室府宗正,但好在兰家又觉得大人更为位高权重,希望民女能有更大用处,所以大人便是民女的唯一机会,否则便要入了厉郡王府后院众多侧室中的一员。刚刚三皇子那一幕,怕也已经入了人的眼,若今日民女不能得大人垂怜,回去之后若不是入那厉郡王王府后院,那年底番邦入朝,和亲怕才是民女唯一的生路了。」 郑愈难得的竟然听完了她这一长串的话。 其实他的耐性也不算差。 他是武将出身,因战功先任兵部侍郎,后入内阁,短短几年又升任内阁次辅,所以并不似一般文臣那般俊秀儒雅,而是粗粝冷硬的。就算现如今在朝中浸染,肃杀之气收敛了许多,但隐约间还是带着一股子凌厉肃穆的威压。 但这威压没有影响到跪在他腿前的女子半分。 女子神情清冷平静,语气平缓,也没什么悲戚可言。 倒是带着些孤注一掷的冷凝味道。 他低头看她,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轮廓五官,肌肤柔腻白皙,娇软诱人,往下,是细长优美的脖颈,幼嫩得想让人掐上一掐,那冰纱领口的轻盈更是让人有想往下再索上一索的欲-望。 整个人如同冰玉砌成,却偏偏耳上钉了一对如血的小小梅花耳珰,如同钉在人的心上,勾起人心难以抑制的悸动。 难怪惹来这么多是非。 他道:「番邦入朝若是提亲,和亲之人不是你,便是她人,难道姑娘就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就一定更重要吗?」 他站起身离开,经过她身侧时便看到她的手微侧,她手中那多小花朵儿便滚到了地上,陷入了泥沙之中。 她道:「我并不比谁更重要,但是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愿意放弃。」 他停下脚步,冷笑道:「入我后院,于你又算得是什么希望?不一样是与人为妾?」 不一样是与人为妾? 兰妱另一只按在地下的手一紧,硌在砂砾之上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 可是,总要撑下去。 她道:「妾与妾,也总是不一样的。若能得大人处得一席之地容身,于我,便是脱离兰家掌控的希望,还有活下去,不被人践踏的活下去的希望。」 郑愈轻哼一声,道:「可惜,天下身不由己,可怜可恨之人甚多,你又与我何干?」 他说完离开,刚行了两步,就听到她在身后道:「陛下欲给大人赐婚,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贵妃娘娘,皆欲给大人赐婚,还有大人的泰远侯府,怕也是日日都想给大人安排个妻室妾侍,大人虽有本事,但前朝也就罢了,恐也不欲受内宅妇人烦扰。」 「我虽姓氏为兰,却也并非全无是处。大人赐滴水之恩,他日民女自然也当尽心尽力,涌泉相报。」 郑愈出身泰远侯府,现在的泰远侯便是他的亲生父亲郑祖铎,而他,本来该是泰远侯府的嫡长子。 只是他的母族在他出生不久之后就获罪举族被抄家流放,他母亲因而被郑家休弃,然后自缢身亡。因此,他这泰远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便也蒙上了一层阴影,或者说也算不得嫡长子了。 这也是他年少就离家,后来独自去北疆从军,以染着血的军功升迁,再重回京城的缘由。 第四章 他终于又略停了脚步,听到她细软的声音续道,「更何况,不过是一个侧室,届时还不是任由大人处置?难道大人还真怕了一个侧室能影响大人什么朝堂决策不成?一个女人,还能牵连到大人的圣宠和前程不成?」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他硬如冰山的心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但那又如何? 他的脚步也不过只是停了那么片刻,就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兰妱在这亭中跪了许久,在腿都快要麻掉,兰贵妃的老嬷嬷林嬷嬷终于出现的时候才慢慢爬了起来。 林嬷嬷扶了兰妱,低声劝她道:「妱姑娘快起来吧,天气寒,小心坏了腿骨将来受罪。」 她叹了口气,道,「姑娘,先前姑娘和三皇子殿下的事,姑娘且放心,老奴定会烂在肚子里的。只是姑娘啊,您以后切莫再和三皇子有任何牵扯,否则只能累了您的前程啊。」 刚刚她只是离得很远的偷偷瞧着,看见三皇子拉扯兰妱,还有兰妱拔了簪子以死相胁,却并未看见兰妱刺了三皇子一簪子,否则就算是她想瞒也不敢瞒的。 她见兰妱面色雪白,又安慰道,「刚刚老奴远远瞧着,见那郑大人在转弯处离去之时,又回头看了姑娘一眼,想来那郑大人对姑娘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就算一次不成,水滴石穿,姑娘多用点心思,日子久了,也就成了。」 兰妱心中感激,勉强笑了一下,道:「阿妱晓得,多谢嬷嬷。」 林嬷嬷又叹了口气,不过她看她这副样子,没再领她去乾元殿,而是又直接将她带回了兰贵妃的景秀宫。 带她来这乾元宫,原本不过也就是为了让她和郑大人有这么一次「偶遇」,为稍后乾元殿内承熙帝给郑愈赐婚打个基础而已。 兰妱的肌肤养得娇嫩,先前在那亭子的石地上跪久了,回来之后林嬷嬷给她查看,已经有一片片的青紫渗出来,便带了她去后殿给她细细的敷药,也是为了让她避开兰老夫人,兰大夫人等人,好有点清静歇息的时间。 及至兰贵妃回来,竟也未召她去前面问话,而是亲自到了后殿去看她。 兰贵妃向来都对兰妱比别的族女更为重视。 兰妱见到兰贵妃忙起身行礼,兰贵妃走上前温柔地拉了她到软榻上坐下,命了众人先退出去,才道:「好孩子,你果然是个有福的。先前陛下给郑大人赐婚,说是要将你许配于他,他竟是肯了。」 兰妱一惊随即心里就是一阵激荡,他,竟是肯了? 其实那时被三皇子那样一搅和,她根本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不过就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刹那放松下来,兰妱眼中差点滚出泪来。 兰贵妃见她如此,笑道:「阿妱,先前你在莲池亭跟他说了些什么?你观他神情语态,可觉得他对你有意?」 兰妱整了整心情,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禀娘娘,以当时情形看,郑大人神情一直都很冷淡,并不似对阿妱有意。」 「一开始我见他神色严厉,似乎随时就要离去,心中害怕,情急之下,便给他跪下了,跟他道是厉郡王看上了我,我不想进厉郡王府为侍妾,但厉郡王势大,就是娘娘您虽有心却也庇护不了我,所以只能哀求他,能否让我进他后院,将来必定好生服侍他。」 「可是他道‘这些与他何干’之后就起身离开,我担心再无机会,便跟他说我是知恩图报之人,若是他容我入府,我将来必会,必会帮他好生应付泰远侯府,替他挡了泰远侯老夫人和夫人们提的亲事。」 她说到后面声音有些低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逾越了。 「原来如此。」兰贵妃细细打量兰妱,笑道,「阿妱,平日里看你温厚老实,不想你也是个有心思的。」 「阿妱不敢。」兰妱忙惶恐道。 「无事,」兰贵妃拍拍她,道,「你做的很好。原先我也觉着奇怪,过往也有不少人给他提亲,送女人,他都冷冰冰的拒绝了,此次虽然也未一口答应,但最后竟松了口。」 她说到这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兰妱两眼,看得兰妱脸红,忍不住又低下了头来。 兰贵妃道,「当时,陛下提出将你许配于他,他又以曾在亡妻坟前许诺,十年之内不会娶妻为由推脱。陛下便道你的身份本也差些,并不适合与他为妻,而是为侧室即可,他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我都以为他要拒绝之时,竟道既然陛下如此说,不敢再辞,应了下来。」 兰贵妃笑了笑,手滑过兰妱的脸颊,再慢慢滑到她脖子上,最后落到了她的手上,轻轻揉搓了两下。 光滑细腻,温软娇嫩,摸着就忍不住有一种冲动想让人掐上一掐,看那肌肤上染上青紫般。兰贵妃自己也保养得甚好,若没有对比,便觉得已是极品,但摸着这年轻的肌肤,便感觉到了那种生生的不同。 果然是原女主,得天独厚,到底不一样。 她掩去心中的复杂滋味,笑道,「不管是因何缘由,阿妱,你进了郑家,就有了机会。」 「以后你要好生服侍郑大人,让他对你上心才行。郑大人这样的男人,只要让他对你上了心,他未娶妻,将来若是你表哥登上了大位,你的身份水涨船高,也就理所当然能被扶正为正妻了。」 「阿妱明白。」 兰妱低头道,刚刚兰贵妃抚摸她之时,她就犹如被条吐着信子的滑蛇从头到脚给爬了一遍般,后背都凉了起来。 好在这几年也习惯了,还不至于失态。 这边兰贵妃点头,道:「你一直都是个清醒的好孩子,知道我们兰家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不过阿妱啊,郑大人肯应下已经是难得之事,又非正室,你的婚事怕是只能一切从简了。」兰贵妃道。 「当时我怕这事后面又生变,那郑大人又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便就在陛下在场之时,给你们定下了婚期,就是下个月十六,还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不过仓促了些,委屈你了。」 不过是个侧室,还什么婚期,怕不过就是一顶小轿从郑府侧门抬进去罢了。 兰妱摇头,腼腆道:「能嫁给郑大人已经是娘娘费心为阿妱谋划得来的福气,阿妱已经心满意足,哪敢说什么委屈。娘娘放心,阿妱以后定当尽心尽力,服侍郑大人,为娘娘效力。」 兰贵妃笑着点头。 她看着在自己面前服服帖帖,乖巧听话,感恩戴德的兰妱,心中生出一种超然于外万事皆在掌中的优越感,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但却很好。 原本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才是得上天宠爱的女主。 这原本是一本书,兰贵妃兰雅是穿书而来的。 原书中,女主便是眼前这个兰妱,而她兰雅不过就是个早期的背景板,早早的就在这宫中香消玉殒了,是她穿了进来改变了一切,改变了兰妃的命运,兰家的命运,也改变了原女主兰妱的命运。 但那本书她也只看了个开头,只在评论中看到剧透,道是女主兰妱嫁给了皇后之子,两人危难时期就相濡以沫,最后获得男主独宠,男主登基之后就册封了她为皇后,且椒房独宠,男主终身也没再宠信过她人,对兰妱甚至可以说是痴恋也不为过。 第五章 兰贵妃穿了过来,先是稳住了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保住了家族的荣华,然后就命家人将兰妱从远在江南的老家兰湖镇连同她的家人一起接了过来,养在了兰家。 当然,她没有明说,只说挑了颜色好的族女放在家中好生教养着。 家中从族中接了好几个小姑娘过来,那其中果然就有兰妱。 众人皆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固宠,或者是为了养着她们将来好作联姻,或拉拢人心备用,她的父兄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没有作过解释,既然养了,她也不排斥可以这么用。 但她的初衷,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原女主兰妱而已。 她既然成了兰贵妃,这些年在宫中结怨不少,更是成了甘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也不能再容太子登基上位,否则将来她和她的孩子都怕是会不得好死,又会回到那本书的起点。 可是太子谨小慎微,虽无什么特别的才能,但却也无什么过错。 就是在朝堂上,兰家的势力也远不能和支持太子的势力相提并论,所以她便只能从原书中太子「痴恋」的原女主,现在为她手中掌控的兰妱身上下手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让兰妱再如原书那般嫁给太子。 因为女人嘛,兰贵妃自认十分了解,若是把兰妱嫁给太子,就算是她兰雅和他们兰家对她恩情再重再深也好,她也一定会为了太子背叛她,背叛兰家的。 所以她考虑再三之后便把她安排给了未来的权臣,郑愈。 既然原书太子那么痴恋女主,想来就算兰妱嫁给了郑愈,他对她应该也不会毫无感觉吧? 让郑愈对上太子,她坐收渔利即可。 兰妱是在兰老夫人和兰大夫人的一路温言好语中回兰府的,兰翎语频频看她,像是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个怪物出来,不过她也显然已经受了兰老夫人和兰大夫人的叮嘱,对兰妱并没有任何恶言或再轻慢相待。 就像她母亲说的,两人的身份有云泥之别,就算兰妱再狐媚,她入了郑府,也不过就是个侧室,只是为她和表哥铺路用的,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以色侍人罢了。 兰妱回到兰府之后就求了兰老夫人,道是自己的婚期就在二十日之后,能否容她回家里探一探父母兄弟,也跟他们说上一声。 这些年兰妱被养在兰府,每年都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去探一下。 兰妱心道,也不知将来嫁去郑府,还有没有机会能多点回家看看。 她现在也没敢就想着帮着家里完全脱离兰府掌控了,兰府势大,宗族力量更是强大,他们一家渺小如蝼蚁,是很难对抗宗族力量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兰妱请求回家探视,这个时候兰老夫人自然允了,不仅允了,还恩准了她在家中住上一晚,又赐了不少东西让她带回家,最后还跟她道:「阿妱啊,你先回去住上一晚再回来。不过你虽自小就养在我们府中,我也是一直都把你当成了亲孙女儿,但我知道,你心里定还是记挂着你父母,所以我仔细思量过了,届时还是会让你回家待嫁,从你家中出门,想来如此你父母也能更欣慰,安心些。」 「谢伯祖母。」兰妱大喜,忙跪谢道。 兰妱父母现在住在京城西郊,帮兰府打理着一个小田庄,坐马车过去要一个多时辰。 兰家原本也不住在京城,是住在离京城千里之外的一个江南小镇兰湖镇。 兰氏是兰湖镇第一大族,镇上泰半的人都姓兰,而兰太傅兰贵妃这一支则一直都是族长那一支,几代都在京中为官,是兰湖镇方圆几百里的世家大族,自贵妃入宫诞下三皇子,兰家更是显赫。 不过兰氏一族再显赫,本也和兰妱一家无关。 兰妱一家是族中平民,和太傅兰贵妃的嫡支已经隔了好几代的关系。 都说是他们家祖坟上冒了青烟,生了个美貌的女儿,一家才被嫡支重视,接到京中来享受荣华富贵,女儿当小姐般锦衣玉食的养着,将来定是要嫁到富贵人家的,儿子也跟嫡支少爷一般送去书院读书,真真是不知道哪里修来的福气。 还是皮相生得好。 所以现如今远在江南的兰氏一族对女儿都格外重视,生得漂亮些的,都好生养着,不给晒太阳也不给做粗活的,待嫡支有人返乡,族人就会带着女儿去磕头,就盼着嫡支能相中自己的女儿,也能给接到京里去,带着家里好一起发达。 「阿娘,我回来了。」 兰妱进了庄子下了马车走到兰家小院,就看到了自己母亲正在门外用凳子门板支着棉被逢着外套,已经十月底,天气转凉,该添棉被了。 旁边则是两岁多的小侄子顽皮地围着被子绕圈打转。 这一幕看得兰妱眼睛有些发酸。 她幼时,在兰湖镇的家中,便也是这般坐在母亲或者祖母身边,陪着她缝被子的,若是祖母的话,每次还都会在祖母换线的时候帮她穿针,因为祖母的眼睛不好使,她穿好了,就乐呵呵地等祖母夸奖。 现在祖母不在了,她也早没了无忧无虑的心境。 兰大婶孟氏听到兰妱的声音,这青天白日的,还以为自己得了癔症,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女儿俏生生的立在不远处正看着她笑,身后还带着丫鬟冬枝大包小包的拿着不少东西。 好端端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回了家中? 孟氏又惊又喜但随即想到什么又有些色变,她忙放下针线上前迎了女儿,问道:「阿妱啊,这好端端的,如何就突然回来了?」 兰媛家也是住在西郊,这千里之外难得的乡亲,两家就常有来往。 兰媛月底就要远嫁去云南给云南王世子做侧妃一事她们也都知道了,此时阿妱突然回来,是不是也跟亲事有关? 兰妱的亲事,简直就是一直悬在孟氏心上的一把刀,让她常常难以安眠。 兰妱看出母亲的担心,忙挽了母亲的胳膊,笑着安抚道:「无事,母亲,我就是想您了,所以求了伯祖母的恩典,回家里来看看。」 孟氏看了看兰妱身后跟着的丫鬟冬枝,抿了抿唇,也没再多话,就迎了兰妱进屋。 午后,兰妱打发了冬枝去给大嫂平氏去厨房里帮忙,自己就搂了母亲孟氏在房间内说话。 兰妱先问了几句弟弟兰恩庭在书院的情况。 兰恩庭十五岁,跟兰媛的弟弟兰真,还有兰府的两个少爷一起在京里有名的清河书院读书,兰恩庭憨厚寡言,兰府的那两个少爷骄奢,兰妱一直都担心兰恩庭被欺负,或者有心带坏。 孟氏道:「你不用担心你弟弟,他都好着呢。你弟弟他是个闷葫芦,以前什么也不肯说,前段日子阿媛家的阿真过来说话,阿娘才知道,最初的时候,那些权贵家的子弟看不上庭哥儿和阿真,寒门子弟也觉得他们俩是走后门才进去书院的,也看不上他俩,所以的确是受了些排挤。」 「可你知道庭哥儿和阿真都是踏实也能吃苦的好孩子,对这些并不在意,两人的功课也不差,时间久了,便也有些寒门的子弟渐渐接纳了他们,中秋的时候,庭哥儿还带了两个家在外地的同窗过来家中吃饭,阿娘看了,都是好孩子。」 第六章 兰妱听言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怕兰府的那两个少爷冷落弟弟,她还怕他们对他太热络。 说了一会儿话,孟氏放松下来,兰妱这才将自己的亲事小心地告诉了她。 孟氏原本也就是乡野小镇上的一个普通妇人,父亲是个老秀才,所以识得几个字,见过的世面却不多。 但为母则强,她也非愚笨或贪慕富贵之人,兰府无端端的把女儿接走养着,别人是眼红艳羡,她却心里不安,总觉得此事是祸非福,但她反抗不了宗族的决定,便只能求了兰府阖家跟着来了京城,跟爹娘说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其实私心里却也是放心不下女儿。 这些年哪怕是住在偏僻的庄子上,她也一直小心打听着外面的事情,后来兰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对其长子有意,兰老夫人赐婚,她打听了这丫鬟的性情品性之后,便应下了这门亲事,也就是现在的长媳平氏。 平氏跟在兰老夫人身边多年,虽说对朝廷上的事情一知半解,但对京中各家大人勋贵世家内宅的一些情况还是了解的,孟氏有心打听,便也慢慢熟知了。 郑愈是内阁次辅,又是泰远侯府原嫡长子,他的情况孟氏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此刻兰妱将亲事告诉了她,她的心先是松了松,但很快又提了上去。 松了些的原因是郑愈尚无妻室,女儿嫁过去不必担心主母为难,提了上去的原因是郑愈的身世背景复杂,怕女儿受泰远侯府众人的刁难。 兰妱劝慰道:「阿娘放心,郑大人和泰远侯府不睦,很少往来,我不过是一侧室,也不必去泰远侯府请安,倒是省了事儿了。而且女儿已经打听过了,郑大人府上人口简单,并无其他女眷,我是侧室,也不用去应酬外面的人际往来,将来只要好生伺候大人,生个孩子,好生过日子就行了。」 孟氏听女儿这般说话忍不住心酸。 他们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原也是清清白白,不愁吃喝的好人家,女儿的品性样貌,嫁个年轻后生殷实人家做正头娘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何必要去战战兢兢,仰人鼻息的去生活? 可是她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总比去给妻妾成群的老头子做妾侍,或者被兰贵妃弄进宫里固宠的强。 她握着兰妱的手,忍了鼻间的一阵阵酸意,道:「阿妱,当年嫡支要带走你,阿爹和阿娘没有拦住他们,你可怨恨阿爹和阿娘?」 兰妱摇头,笑道:「阿娘您怎么能这样想?您一直教导我,做人要踏踏实实,只要守住本心,任何困境下往好处想,就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嫡支在兰氏一族只手遮天,当年又事发突然,有谁能反抗得了他们?这些年阿娘你们能一心为我着想,我已经比旁人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了,如何会怨你们?」 孟氏摸了摸兰妱的头发,「嗯」了一声,道:「阿妱,你阿爹和阿娘都是没什么本事的,护不住你,但是却定会做到不拖累你。嫡支养你这么大,外人都说他们对你恩重如山,可实情如何,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记住,这样的恩,不报也罢。」 她们好好的清白人家,凭什么就要把女儿送给别人做侧室?还是说送谁就送谁? 「阿妱啊,你嫁了人,就是郑家人了,若是将来兰府或者贵妃娘娘以恩情或者我们为威胁,让你做什么事,普通的事情敷衍敷衍也就罢了,但若是危险的事,或是对郑大人不利的事,你可千万别做。你放心,这些年你阿爹和大哥都谨小慎微,行事不敢有半点差错,绝没有什么把柄让嫡支拿到。我相信,只要我们行得正,他们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兰妱心里一痛,靠在了孟氏身上,良久才道:「阿娘,我省得,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你们也会好好的。」 皇帝在乾元殿亲口把兰妱赐给了郑愈郑次辅为侧室,本来只是个侧室,也没什么。 但重点是,郑愈一向对自己的亲事讳莫如深,对别人送的女人一概拒绝,就是个浑身上下硬邦邦,让人无处下手的铁疙瘩,还暗藏锋芒,甚至杀人已经开始不见血,这样的郑愈竟然会对赐婚一事应允下来。 消息传到了甘皇后和太子朱成祯那里,再由皇后那里把消息传到了泰远侯府,一路都引起了不少的暗潮涌动。 这日太子过来宫中给甘皇后请安。 甘皇后就恨道:「祯儿,你父皇这是何意?把个兰家女赐给郑愈,他真的是被兰氏那贱人迷了心智,要给朱成祥铺路了吗?他也不想想他这个天下是怎么坐安稳的,当初他又是怎么跟我们甘家承诺的!」 甘皇后出身西坪武将世家甘家。甘家手握大周西疆重兵,世代为大周守卫疆土,对抗西域,当年大周内乱,承熙帝更是借了甘家的兵力才平定了内乱,坐稳了皇位。 朱成祯听言皱了皱眉。 其实他也不喜欢听他母后一直提这些旧事,还有说他父皇这个皇位是靠他舅家甘家才坐稳的,毕竟这是他们大周的天下,朱家的天下,他是大周的皇太子。 但他性子沉稳,只劝道:「母后不必着急,父皇一向喜欢制衡之术,您不是很清楚,他所谓的宠爱兰贵妃,不过就是利用兰贵妃制衡您在后宫的势力,前朝也不外如是。也就是兰贵妃那个傻子才自以为父皇有多宠爱她,多宠爱老三,其实他们也不过就是父皇手中的棋子罢了。」 「儿臣渐长,外公舅父手握西坪重兵,父皇提拔手握北疆兵权的郑愈,本就是父皇拿来牵制外公西坪兵权,制衡儿臣在朝堂上势力的,现在他再有此举也不足为奇。」 「郑愈这个人儿臣很清楚,他一向冷情寡欲,以前任谁塞什么样的美人也没见他动心过,对兰家和三皇子从来也是不假于色的,现在父皇一提此事他便就答应下来,依儿臣看,他看中的必不是那兰家女,也不是兰贵妃三皇子,而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父皇的心意,所以顺从了父皇的意思罢了。」 甘皇后点头,缓缓道:「你说的也是。若只是制衡,为了安你父皇的心,也便罢了。但你也不可放松警惕,定要留心那边,不要让郑愈真投到了兰家那边。」 朱成祯笑道:「母后放心,这个儿子自然省得。」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郑愈那人,怎么会为一个女人而左右。而且当初云南王世子一事,我已经调查过兰家府上那几个女子,这兰贵妃自以为是,兰家也一样不聪明。那几个女子养在兰家,以她们的父母家人相胁,兰翎语出事,就让其中一女顶上。若那女子真是不凡到能让郑愈看上,想来也不会是个甘心任人摆布之人。」 「兰贵妃和兰家,做这种事情,要么就是让人诟病的废棋,要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到反啮。」 甘皇后嘲讽的轻哼一声,道:「以色侍人,还自以为高明,脑子里也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了,除了那么一副皮囊,真不知你父皇看中了她什么。」 朱成祯低下头,这话他可就不好接了。 第七章 郑愈接受皇帝赐婚,接纳兰贵妃的族女兰妱为自己的侧室,这事于景明宫的甘皇后和太子来说是不安,而于一直对兰妱情根深种的三皇子朱成祥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了。 三皇子对兰妱心心念念多年,总想着等她长大了,他开了府他就有办法求得她,因此早将她视为自己之人。纠缠的时间久了,他又是高高在上众人追捧的皇子,和兰妱的地位乃云泥之别,哪怕是单方面的纠缠,也不由得生出了些错觉。 所以他完全不能接受兰妱突然要成他人侧室的这一事实。 君子不夺人所好。 他也不明白那日在乾元宫后园,郑愈明明看到自己和兰妱的牵扯,怎么还会应下赐婚? 不要说什么皇帝的赐婚推拒不得,不过是一侧室,而且他父皇向来对郑愈信重有加,郑愈若是想拒绝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朱成祥折磨了自己数日,想着破局之法。 可是除了郑愈,此事也别无他解。 寻他父皇和母妃,那是断断不会有用的,寻阿妱,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若是有法子,那日也就不会刺他一簪子了,就像她说的,他逼她,只会将她逼死而已。 解铃还须系铃人,唯一可能的解决之法就是郑愈了。 所以他虽然也知其中不妥,但还是忍不住去寻了郑愈。 这日内阁议事之后,郑愈看着拦下自己的三皇子,略皱了皱眉,道:「三皇子有何要事?」 先是送了书信约他在外见面,他没有理会,现在就干脆跑到内阁外面来堵他了,他知道朱成祥是个绣花枕头,但没想到还是个这样的绣花枕头。 内阁其他的阁老都知道皇帝赐婚一事,不免就揣测这是三皇子一系故意在拉拢郑愈,此时三皇子也是过来套套近乎,所以便都极有眼色的快行了几步,把地方留给了三皇子和郑愈。 内阁首辅王政王老大人一向器重郑愈,曾经还一度想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他,此时见状也是叹了口气,暗中摇了摇头离开了。 三皇子知郑愈不喜寒暄,所以待身边人尽去,就直接道:「郑大人,我知道你和阿妱素不相识,那日,你明明看到,阿妱是我心仪之人,为何还要接受陛下的赐婚?」 郑愈看了三皇子一眼,没出声。 但他那一眼平淡至极,却不知为何令三皇子产生了一种被蔑视的感觉。 他跟本不屑和自己谈话。 三皇子毕竟是皇子龙孙,有着自己的傲气,他咬了咬牙,忍耐了下,续道,「郑大人,阿妱于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个陌生的美人,但于我来说,却是我心仪多年之人,我和她相识近十年,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胆怯的小姑娘长成现在的模样。郑大人,天下美人何其多,于我,她却是独一无二的。」 「郑大人,如果你能……」 「不能,」郑愈打断他,终于出声冷淡道,「于你什么的,关我何事?关兰姑娘何事?且你身为皇子,肖想大臣之妻,如此妄为,又置本和你无任何关系的兰姑娘名声于不顾,已是不德。退一万步来说,你心仪之人,就要让别人让给你吗?我还知道你心仪太子之位,你还看着那个位置二十多年,不知道你是不是就要去跟太子殿下说上一说,让他也让一让你?」 三皇子面色猛地涨红。 他怒道:「这,你,你竟敢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郑愈冷笑,道,「都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妄想,我以后不希望从殿下口中再听到阿妱这两个字,她的闺名不是你该唤的。」 他说完就径自离去,只留下朱成祥站在原地,气得手脚发颤,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兰妱临出嫁前兰贵妃又召了她入宫。 兰贵妃召她也无甚要事,不过就是闲话一下家常,联络联络感情,又赏赐了一些东西,便让宫女送她回去了。 只是兰妱万万没想到此次出宫之时还在御花园见到了太子朱成祯。 兰妱以前入宫时也曾远远见过朱成祯,认得他,便忙如同以往那般远远避到了一边让太子先行。 可此次不同以往的是,太子见到她后并没像往常那般如视无物般离开,反而在原地站立了片刻之后,转身就向着她走了过来,最后站定在了她面前。 兰妱低着头大气都没敢出一声。 哪怕朝堂之事她知道的有限,但也知道后宫甘皇后和兰贵妃势不两立,承熙帝宠爱兰贵妃,看重兰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对甘皇后和太子冷落,但甘皇后娘家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承熙帝也不敢轻言废后废太子,所以事情便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而兰贵妃让自己嫁给郑愈,显然目的就是为了拉拢权臣对抗太子,为三皇子铺路。 自己现在怕也已经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眼中钉。 只是兰妱越想躲事,却越事与愿违。 她正在想着该如何让太子觉得自己不过只是个「不足为患」的小人物之时,「啪」一声一个东西却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然后滚到了太子的脚下。 是她的香囊。 青碧色,绣的还是并蒂莲花,坠着两颗圆滚珠子的小巧香囊,滚到了太子的皂靴旁,格外的显眼。 兰妱身上沁出了一身冷汗。 朱成祯弯腰捡起了那个香囊,在手上轻轻捏了两下,然后看着兰妱温和道:「幽兰草,眠檀枝,晚沉香,这些都是安眠的香料药草。兰姑娘,你这些时日睡得不好?」 兰妱心里掂量了下,道:「回太子殿下的的母亲患有头疾,这是民女做了准备送给民女母亲的,但不知分量可足,遂带了身上试用两日,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朱成祯的手指在那香囊上轻轻扣了两下,声音放柔了些,道:「原来是这样,兰姑娘不仅容颜秀美,更是孝心可嘉。不过此物既然是兰姑娘所作,想来姑娘再多作一个也是很容易的。孤这些时日也是头疾困扰,日夜难以安眠,不知姑娘可否将此香囊先送于孤?他日孤定会还姑娘今日这番恩情。」 兰妱的心里一紧,她低着头咬了咬牙道:「回太子殿下,头疾原因各不同,香料断不可乱用,宫中御医医术高明,殿下千金之体,当请御医配药最为稳妥,否则但凡殿下有丝毫不妥,民女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朱成祯看着下面跪着的小小身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起来说话吧。」 「民女不敢。」 「想要回这香囊,便起来说话。」朱成祯的声音淡了下来。 说完又冷笑了一下,道,「就算我拿走你这个香囊,又如何?我路过这里,偏偏就这么巧,你出现在这里跪我,然后你的香囊还滚到了我的脚下,谁人不信你是故意的?」 兰妱按在地下的手一紧,但最终还是慢慢爬了起来。 此时作任何分辨和解释都只是越辩越黑,更显矫情。 朱成祯看着她,原本觉得不过就是一个女人,郑愈顺着皇帝的话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此时这个女人站在他面前,他才知道为何那兰贵妃和兰家会这般自信。 第八章 谁人没有爱美之心呢? 更何况这女子,除了娇颜让人动心,更还有一股让人心忍不住沉淀的力量,不说相处日久,就只多说上几句话,都已经让人不觉意间散去了心中的恶意。 不过他此时升起的倒不是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欣赏或怜爱之意,他还没那么浅薄,他升起的只是危机意识和警惕。 因为他意识到可能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着他心里想的去走,他父皇,还有郑愈,也未必是他以为的那般看得清楚。 他突然失去了和她说话,再试探什么的兴致,将手中香囊递还给她,淡道:「不过是句玩笑之语,姑娘不必介怀。姑娘即将新婚,届时孤定会派人送上贺礼。」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兰妱看着他的背影总算是松了口气,可她捏着手中的香囊,眼睛瞥过香囊那断口处不寻常的磨损,心里又是一凛,莫说是太子怀疑,刚刚也实在是太巧了些。 她每日的衣裳首饰都是两个丫鬟冬芽和冬枝打点的。 这两个丫鬟都是兰府的家生子,父母家人也都是兰府的世仆。 这件事倒是给她提了个醒,等她到了郑府,她就得尽快想个不引人怀疑的法子换掉身边的丫头了,否则自己想清静怕是都清静不了。 兰妱心事重重的跟着兰贵妃宫里的宫女和嬷嬷离开了御花园往宫门去了,却是完全忽略了不远处将她和太子之间互动这一幕尽落入眼帘,此刻面上尽是阴森之气的三皇子朱成祥。 半个时辰之后,景秀宫。 兰贵妃听了跟着兰妱的宫女将先前御花园太子和兰妱见面的情景对话还原了一遍,面上就有笑容流了出来。 果然是原男女主啊。 稍一碰撞就能有火花出来。 呵,将来还有他们感情慢慢升温的日子。 不过此事还是得好好计划一下,先也要阿妱拢了郑愈的心才行。 原男主就在那里,反正也跑不掉。 兰贵妃心情不错的思量着,她的心腹嬷嬷林嬷嬷看着她甚是愉悦的表情有些不太懂,疑惑问道:「娘娘,您这般做却是何意?郑大人性子冷硬,他好不容易才肯容了妱姑娘入府,若是妱姑娘再和太子有点什么牵扯,岂不是会招了他的嫌弃,让妱姑娘在郑府更加艰难,将来也就帮不到娘娘您和三皇子殿下了?」 兰贵妃扫了林嬷嬷一眼,笑了一下,道:「嬷嬷,你应该相信阿妱,郑大人那样的人,既肯容她入府,定是对她有意,这事影响不了她什么。」 看林嬷嬷仍是有些担忧的表情,笑道,「嬷嬷,阿妱你是知道的,向来稳重懂事,不会惹事,就算闹出些什么,也定不关阿妱什么事,郑大人就是恼怒,也恼怒不到阿妱身上。反是太子殿下,他若是觊觎郑大人的侧室,以郑大人的性子……」 兰贵妃笑得富有深意,林嬷嬷跟了她多年,熟知她的性子,立时便从她的话和表情中得到了关键的信息。 她这是想利用兰妱挑起郑大人和太子之间的矛盾。 林嬷嬷立时便又想起了当初在乾元宫三皇子和兰妱之间的牵扯,心里就是一咯噔。 当初她一来对兰妱有些怜惜,二来也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将此事禀告兰贵妃,此时更是说不出口了,但要说太子和兰妱那虚无缥缈的牵扯,三皇子和兰妱之间牵扯岂不是更深,而且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了郑愈眼中。 太子殿下素来谨小慎微,算得上端方稳重,且太子宫中早已有出自南平侯府的太子妃,皇后娘家的太子良娣,怎么可能为了妱姑娘去得罪郑次辅大人……贵妃娘娘这,这也太能想了吧。 这事真是……而且,这贵妃娘娘向来想法有些异于常人,奇怪的法子更多,若是将来她对妱姑娘做了些什么,岂不是把妱姑娘架到了火架子上烤…… 唉,她觉着,贵妃娘娘多年深受圣上宠爱,不免就把美貌看得太重,把女人在男人心中的分量也看得太重了些,哪怕她只是个嬷嬷也知道,朝堂之争,权势之争,哪里是个女人能影响到那些权贵大人的立场的。 可怜的还是妱姑娘。 不管兰贵妃是什么心思,兰妱也知道现在外面的人心思各异,她现在举步都可能招来是非,所以无人唤她她便日日只躲在自己的院子里,认认真真的绣起了朱红色的嫁衣,准备着为数不多的嫁妆,也偶尔陪兰媛说说话,劝慰着她些。 婚前,郑府一位姓许的老嬷嬷过来探望过她一次,还给兰妱送了郑愈的衣裳鞋子的尺寸,兰妱便也帮郑愈做了两套衣裳鞋子。 至于郑愈的生父泰远侯府那边,许嬷嬷半点也没提过。 许嬷嬷是郑愈的生母夏夫人身边的旧人,夏夫人被休过世后许嬷嬷就一直跟在被扔到庄子上的郑愈身边照顾他,后来郑愈离家她却是一直都留在了庄子上,及至郑愈从北疆回了京,这才将她又接回了郑府,让她帮忙打理着自己的后院。 兰妱知道许嬷嬷在郑府和郑愈面前的地位,她不过是一个侧室,更不敢在她面前摆夫人的款,对许嬷嬷很是恭敬。 许嬷嬷见过兰妱之后也很喜欢兰妱。 她经历得多,很多东西看得也淡了,但郑愈年纪已经不小,且不说到如今还都没有子嗣,身边就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她不可能不担心,但她虽心里着急,却也谨记自己的身份,并不敢多劝,现如今他肯正式地迎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为侧室,终究是好事。 至于这姑娘是兰贵妃娘家族人,许嬷嬷起先也有点担心,不过这担心在见了兰妱,打听过兰妱父母家人品性之后也就放下了。 她对逼死自己夫人的郑家人深恶痛绝,这姑娘虽姓兰,也总好过郑家强塞过来的人。 而兰妱见过许嬷嬷,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善意,原本忐忑的心也总算又安了些。 她想,也许在郑府的日子也没那么难。 兰妱在出嫁之前的三日就从兰府回了兰家住的留园庄上。 十一月十六,就坐了接新娘的马车入了郑府。 郑府是皇帝御赐的宅子,原本是一个开国侯府的宅邸。宅邸很大,兰妱坐着马车到了郑府门口被扶着下了马车,然后由前来接她的许嬷嬷领着走了许久才到的后院新房。 郑府静悄悄的,并无半点新婚喜庆的气息,更别说什么宴请宾客了,从她下了马车到进入所谓的新房,根本就连郑愈的影子也没见着。 到了新房,待她坐下,许嬷嬷就让人给她端来了一碗葱花面,对她慈祥中带了些许恭敬道:「姑娘,您今日定也是辛苦了一日,饿了的话就先吃点东西垫垫腹吧。」 说完又再放柔了些声音,道,「姑娘,大人今日有要事出了趟远门,临行前吩咐了老奴道是过两日才会回来,还请姑娘见谅,今日怕是要委屈姑娘先自个儿好好歇息了。」 竟然是出了远门,不在府中。 兰妱听言后直接从善如流地揭下了自己的红盖头。 都不在府中了,也就没必要守着那规矩了,难不成她还要顶着这盖头等郑愈两日不成? 她笑着对许嬷嬷道:「在其位,谋其职。大人既然有要事,自然是公事要紧,嬷嬷放心,这算不得什么委屈。」 第九章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看了一眼那碗葱花面,上面除了葱花还飘着肉丝,还有一个荷包蛋,正冒着着阵阵的热气和诱人的香味,这大冬天的,她在马车上捱了近两个时辰,的确是又冻又饿,看着那面,只觉得比郑愈那张冷脸不知要亲切可爱多少倍。 她笑道,「多谢嬷嬷,今日我一大早就起床,然后从庄子上到郑府也行了要一个多近两个时辰,还真的是饿了。」 兰妱本就生得好看,今日画了淡妆,此时笑起来两眼弯弯,目光纯净温暖无丝毫攻击力,亦无丝毫怨气和不满,饶是许嬷嬷原虽对她客气亲热,心底到底还存了丝警惕和疏离,此时被她这样一笑,心中倒是真真切切地生出了些怜意。 谁人不喜欢欢欢喜喜,在任何困境下仍能保持心境开朗,绝不怨天尤人的性子呢? 许嬷嬷陪着兰妱吃完了面,令人端了碗下去,和她说了几句府里的情况,兰妱命自己的丫鬟嬷嬷跟着许嬷嬷的人出去熟悉熟悉院落,打发了她们下去,许嬷嬷才又跟兰妱道:「姑娘,大人自出生起,就吃了不少的苦头,他有今日的前程,都是拿命博过来的,所以一向对公事看得格外重些,对外人性子也有些冷淡,但其实大人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往后,若是他对姑娘有所冷待,还望姑娘能多担待些。姑娘性子好,假以时日,相信大人自会明白姑娘,看重姑娘的。」 兰妱很感激她肯这般宽慰自己,真诚道:「嬷嬷不必担心,大人能容我入府,给我一个庇护之地,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又焉能贪心要求更多?我不是不知感恩之人,现在这样,也不知道已经好过我的那些族姐多少倍了。」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很低,面上的笑容也失了去。 就在三日前,她从兰府回兰家庄子上之时,兰媛也从兰府离开,出发远嫁去云南了。 她和兰媛两人在兰府相依相偎多年,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那日一别,很可能此生都再难见了。 许嬷嬷知晓自家大人要娶兰妱为二房,私下早已经打探过兰妱的情况,这些事情焉能不知? 她见兰妱伤感也只能拍了拍兰妱的手,劝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福分,缘法,只要好好活着,就总有希望,姑娘也莫要太伤感了。」 兰妱点了点头,对着许嬷嬷笑了笑。 她是真心欢喜,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是真的打算好好服侍郑愈的,可是再多的心理建设,再理智,那郑愈对她来说也是个近乎全然陌生的人,她不用初到郑府就面对郑愈,心里终归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至于他对她冷淡,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二来这郑府后院,真的比原先想象中还要好些,她的要求向来都不是很高,就这样已经很好。 兰妱是在两日后才见到的郑愈。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乾元宫的后园,那时,是兰妱孤掷一注,跪在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郑愈脚下,忍着心中的惶恐和屈辱,求他让她入郑府。 第二次见面,便是此时,在她入了郑府两日后的夜里。兰妱睡梦中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力,恍惚中醒来,就见到了立在床前沉默地看着她的郑愈。 夜色中被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在床前这样盯着,是会吓出人命来的好不好。 饶是兰妱素来镇定,也给惊吓出一身冷汗出来。 「大人。」 兰妱在受惊出声之前先清醒了过来,她压住了心惊,忙坐起了身在床上给郑愈跪下行礼。 暖帐香衾,少女身穿白色中衣,在床中跪着,气息微乱,这本来是一个极暧昧又温暖的诱惑。 不过此时郑愈迎着大雪赶了一天的路,满身都裹着寒气和血腥气,心思不在于此,也就起不来半点旖旎心思。 他见她尚算镇定,便出声道:「我受了伤,今日要暂时在你这里歇下,但此事我不欲他人知晓,包括兰家的侍女。」 兰妱习过调香和调息之法,五感敏锐,早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血腥气味,所以听他这般说,心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道:「是,大人。民……妾身知道了。」 她吸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问道,「大人哪里受了伤,可需要妾身帮忙处理一下?」 郑愈伸向自己胸前的手顿了顿,道:「你会处理伤口?」 「照顾人的事情,大部分妾身都学过。」兰妱低下了头,平淡道。 她说的是真的,她在兰府之时和兰媛她们每天的时间都是在无穷无尽的学习中度过,除了短暂的睡眠时间,从无片刻可以歇息。 因为谁都不知道哪个技能最后能派上用场,而又有谁在乎她们会不会累,会不会厌倦,会不会喜欢呢?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当然功能越多越好用越好。 郑愈看了她一眼,不过并没有依言躺下,而是直接解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胸前包扎得有些凌乱的白布,月光下,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已经全部被血色侵染。 兰妱忍着心惊和第一次面对男人身体时的心慌,上前扶他,低声道:「大人您先躺下吧。我出去拿点伤药和布条给您重新包扎。」 又道,「我带过来的一个嬷嬷和三个侍女,嬷嬷和两个侍女都是兰太傅家的人,不过今日守夜的小丫鬟阿早是我从家里挑过来的,背景清白,一会儿我让她帮忙取些热水过来吧。」 此时已近十一月下旬,兰妱嫁进郑府的翌日就突降了大雪,天气十分寒冷,郑愈是习武之人,并不畏寒,但却也知道寒热之别。 他受伤之后赶了一天的路,从外面的雪夜中进来,满身都带着冰寒之气,原先也不觉得,只是兰妱过来扶他,小手直接触上他裸露的身体,温软柔滑,舒适得像是要化进他的身体里。 而她身上的幽香夹着温暖靠近过来,哪怕身上有伤,他也生出些想将她裹进自己身体里的意动。 不知道那样她会不会融化。 他道:「伤口我已经简单处理过,不必着急,你先帮我更衣。」 兰妱应下,月光下,忍着手上的颤抖,帮他解了衣带,除了外衣鞋袜,再扶着他躺在了床上,拉了被子给他盖上,这才拉开帐幔出去掌了灯,吩咐已听到动静进入房间的阿早去准备热水。 约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兰妱已经取了一些伤药和白色的布条过来。 郑愈瞥了一眼,道:「你这里的东西倒是齐全。」 兰妱道:「不过是一些常备药物,我学过药理,这些都是我自己用药草磨得药粉,大人您别介意简陋就好。」 待阿早取了热水过来,她才帮他解开伤口包扎的布条,撒了药粉,用白布按了迅速冒出来的鲜血,再用热水小心的给他擦拭血迹。 待处理完伤口,再给他净面洗手洗脚。 其实郑愈虽受了伤,但这伤对他影响算不得有多大,至于净面洗手洗脚这种事情,他自少年离家起就一直都是自己动手,早不习惯让别人服侍,只是这一次他看着兰妱素着净白的小脸,穿着中衣,身上不带一点雕饰,他能感知到她明明心底该是惊疑,惶恐,羞怯的,但却板着脸认认真真,甚至称得上是虔诚的忙碌着,他便没有出声阻止,只不出声,任其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第十章 只是她的手在热水中慢慢给他揉搓着因长时间在雪地中赶路而冻得冰寒的腿脚,他的身子却慢慢热起来,身体也起了反应。 兰妱一直专注于手上的事情,她是把服侍他当成一件任务,强逼自己不带任何情绪去完成的,如此才能保持自己的镇定和平静,所以她一直低着头,并未发现郑愈的异样,一直到她帮他擦拭干净再扶他上床躺下之时才看见。 她有专门的嬷嬷教导她闺房之事,这种事情即使没有亲历,但立时也反应过来,那先前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心里一阵发慌,脸上像火一样烧起来,忙扯了被子给他盖上。 郑愈身体虽起了反应,但他自制力很好,这并不影响他头脑的冷静。 他没出一言,看着她迅速收了他换下来的衣裳和包扎伤口的布条,就急急的垂下了帐幔,将他留在了帐幔之内,而自己却走了出去处理那些东西。 不一会儿,房间里又燃起了些甜甜的馨香,他一闻便知道这燃香是为了掩盖屋中的血腥之气,还有一些安神镇定的用处,他受了伤,这燃香对他的睡眠和伤口都有好处。 哪怕是在慌乱之中,她的心思也还是很细腻周到。他当初看得没错,她的确是一个十分沉稳镇定之人。 他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 无关情爱。 他这样想。 其实他倒是忘了,若他只是需要这么一个沉着冷静,能帮他打理内宅应酬往来之人,兰妱也并非是唯一人选,可他偏偏只选了她,其他人却从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过。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帐幔才又被掀了开来。 「大人。」兰妱站在床前有些彷徨地唤道。 郑愈睁开了眼睛,刚刚他一直都在暗自调息。 他看向她,扫了一眼灯光下她纤瘦的身影,看出她的窘迫,声音听不出情绪道:「进来睡吧,你明日还要回门。天气寒冷,你的身体怕是经不起冻的。」 回门? 兰妱一喜。 照规矩,妾侍是没有回门这一说的。她虽然是御赐的侧室,不同于普通妾侍,但到底还是侧室,能不能回门不过都是在郑愈一念之间而已。 若是能回门,至少可以安一安家人的心。 她忙带了些喜意低声道:「多谢大人。」 因着心中高兴,倒是冲淡了一些此情此景面对他时的紧张和不安。 既然他已出声让她去睡,她也没有扭捏,便小心翼翼,尽量不骚扰到他的从床尾爬到了大床里面,再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缩到了被子里睡下,如此两人中间隔了至少一尺宽。 虽然隔壁就是他强烈的气息,想忽视都不行,但兰妱也勉强松了口气。 还好他受了伤,她也不必再做心理建设去「服侍」他了。 毕竟是个陌生的男人。 她闭了眼睛调整呼吸,有些紊乱的心跳终于慢慢平稳下来。 可她却万万想不到这时候一只手竟然从被下伸了过来,按到了她的身上,瞬间兰妱刚刚所有的努力便全数化为虚有,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心也很不争气的砰砰跳了起来。 他的手很大,盖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她的娇小。原先他回来之时他的身体是冰凉的,可此时他的手却火热,像烙铁一样烙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不知是被惊还是被压得一时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本来,本来以为他不会,不管是他一直都对自己冷硬的态度,还是他现在身体的状况。 她甚至以为他会对自己不屑一顾。 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 现在她得了这个信号,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受了伤,但仍是希望她服侍他。 她读过不少房事图册,其实就算他受了伤,她也是有法子服侍他的,而且他若是真的肯要她,对她的处境来说,也是最好的。 可是此时被那只手按着,她只觉得心慌意乱,竟是忍不住就低声道:「大人,您有伤在身。」 郑愈转头看她,眼睛又黑又深,又像是要刺透她,看得兰妱心悸。 他道:「这点伤还碍不着什么,你不愿意吗?」 兰妱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挪了自己的手去握他压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她的手很小,只能勉强握住了他大拇指根部的小小一角。 她颤抖着声音低声道:「不,大人,妾身自然是愿意的。」 「大人知道妾身的处境,能服侍大人是妾身的福分。妾身是贵妃娘娘求了陛下强行塞进大人府中的,大人这几日不在府中,妾身还一直都担心自己可能会一辈子就在这个后院一角,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了,所以妾身怎会不愿意服侍大人?只是,妾身再想,也不能在大人受伤之际还魅惑大人,否则大人伤了身体,妾身就可能生不如死了。」 郑愈扯了扯嘴角,心道,说这么多,不还是不愿意? 他道:「既如此,便也罢了。」 虽然手下是令人难以自抑的诱惑,但……他觉得自己怕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以他的伤势,的确不适宜现在就和她行房事,他还没那么冲动,所以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 兰妱身上的压力骤减,但刚刚那处的余温犹在,她此时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心绪复杂间,她听到他问道:「你觉得我为何会收你入府?」 兰妱微愣,是啊,他那日明明对她冷若冰霜,为何最后却肯在陛下面前应下纳她入府?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大人是怜惜妾身处境」,而是低声道:「大人位高权重,陛下又英明,既然是陛下开口,或许是有朝堂考虑在其中,妾身不懂,不敢妄测。」 「大人肯应下,也或许是大人的亲事一直都被旁人盯在眼中,大人身边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妾身虽是姓兰,却也并非兰府可以左右,大人,或许是相信妾身适合这个位置吧。」 「或许是吧。」他默了一会儿,道。 也或许不是,当时,他只是脑中闪过她近乎孤注一掷的祈求眼神,便应了下来,不过是一念之间。 她说,「但是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愿意放弃」,「活下去,不被人践踏地活下去的希望」。 那时,他脑中竟然闪过他母亲模糊的影子,他想,如果是她,她定是不会选择去死的吧?她那样子,明明好像一掐就能断,可偏偏又坚韧得像是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令她倒下,让人想忘记都难。 还有,当时他离开莲池亭,已经走得很远,就要转弯进入回廊时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远远见到她仍跪在亭中,那跪着的小小身影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郑愈回思间,就听到兰妱细细的声音道,「多谢大人。大人放心,妾身自会为大人尽心尽力,更不会忘了身份,扰大人烦忧。」 他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只突然问道:「你和宝相寺的东明大师相识?」 东明大师是宝相寺的前任主持方丈,现在几乎已经不再见外人。 兰妱一愣,小心道:「兰老夫人信佛,所以我们几个养在兰府的族女也能有幸偶尔跟随兰老夫人去宝相寺礼佛,时间久了,便认识了,我曾替东明大师抄过几卷佛经。」 第十一章 郑愈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东明大师怎么会是随便一个人去宝相寺礼佛,时间久了,就能认识的? 他又怎么会随意让别人替他抄写经书? 他道:「我曾经在东明大师处远远见过你一眼,能让东明大师另眼相看,想来你的品性不会太差。」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吗?兰妱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兰妱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不过她醒来之时郑愈已经不在床上。 若不是空气中残留的一些气息,和锦被上的一些血迹,她都怀疑昨晚他来过的真实性。 她吸了口气起身梳妆,阿早过来服侍,面上带着些喜意跟她禀告道:「姑娘,大人去了外院办公,临行前吩咐了奴婢,让奴婢不要打扰姑娘,说是要让姑娘多睡一会儿。」 这话再一次坐实了昨晚郑愈来过的事实。 阿早扶她起床,眼睛瞥过床榻,然后脸就诡异得红了起来,眼睛却是闪着欣喜的光芒。 兰妱诧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被子上的丝丝血迹。 兰妱:…… 郑愈没有回来和兰妱一起用早膳,反是兰妱用完早膳之后,许嬷嬷带了一名相貌有些英气的侍女和一堆礼物过来。 许嬷嬷面上也满满都是笑容,她带着侍女给兰妱请安,道:「兰夫人,今日兰夫人回门,大人特意命老奴备了回门的礼物给兰夫人送过来,让兰夫人带回家中。」 许嬷嬷最重规矩,前两日她还都是「姑娘」「姑娘」的叫,此时却改成了「兰夫人」,显然是得了郑愈指示的。 不是「姨娘」而是「兰夫人」。 虽然兰妱是御赐的侧室,但在郑府什么样的地位还是只在于郑愈是什么态度的。 兰妱带了些腼腆的笑谢了,兰妱身后的陈嬷嬷则是喜笑颜开,她问道:「老姐姐,那大人呢,今日可陪我们姑娘,兰夫人一同回门?」 许嬷嬷笑容收了收,看了陈嬷嬷一眼,但却没回答她,而是又把目光收了回来,对着兰妱恭敬道:「兰夫人,大人说了,今日多有不便,要请兰夫人自行回门,还请兰夫人体谅。不过大人道了,说是这下雪天气,即日来回也不安全,兰夫人可在家中歇上一两日再回来也不迟。」 兰妱忙谢过许嬷嬷,道:「多谢嬷嬷。依规矩,大人能容我回门本就已是恩典,更何况还容我在家中留夜?妾身万万不敢僭越,要请大人陪同一起回门。」 说完就转头看了陈嬷嬷一眼,轻斥道,「嬷嬷莫不是糊涂了。」 陈嬷嬷撇了撇嘴,讪讪不再出言。 许嬷嬷点头,她又唤了自己身边的侍女,对兰妱介绍道,「兰夫人,这是秋双,是大人特意安排以后服侍兰夫人的。秋双姑娘对郑府还有泰远侯府的情况都很熟悉,想来服侍兰夫人也能让兰夫人少走些弯路。」 「只是夫人,以夫人的身份,近身服侍的丫鬟不得超过两位,还请夫人把身边的人都尽快安排一下吧。」 说完顿了顿,看了一眼兰妱身后听言面色大变的陈嬷嬷和冬芽几人一眼,冷笑了一下,道,「老奴知道这几位都跟着兰夫人多年,兰夫人心善,想来必也不舍得就此打发了她们,若是无其他去处,我们郑府在北郊倒是还有个庄子,兰夫人可以考虑一下,将她们几个送到庄子上去住着。」 此话一出,不说陈嬷嬷等人面色大变,就是兰妱面上一时之间都是「惊怔」,隔了好半晌才道:「嬷嬷,这,这是大人的意思?」 许嬷嬷颔首,道:「当然,这样的事,老奴还不敢自专。」 「兰夫人进府已有几日,想来对这府中也有了些了解,我们府中从不养闲人,这后院拢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大人也绝不会为任何人破例,所以还请兰夫人体谅。」 兰妱咬了咬唇,道:「好的,我知道了,还请嬷嬷跟大人回禀,此时我会尽快安排。只是此事突然,我身边的事情又历来都是她们几个打理的,就是交接也都还需要时间,还请嬷嬷宽限几日。」 「那是自然。」许嬷嬷听兰妱应下,先前冷硬的神色也软和了下来,又恢复了先前的软和慈祥。 话已说完,今日兰妱还要回门,又要安排身边侍女嬷嬷的事,许嬷嬷略说了几句话就留下了秋双告退了。 秋双也是个有眼色的,她见众人面色各异,知道她们必有话说,便道是去外院给兰妱安排回门的马车之后便也退下了。 秋双刚踏出房门,陈嬷嬷就立即黑了脸,夹着怒气道,「刁奴欺主,简直是岂有此理!姑娘,你怎么能轻易应下这样无理的要求?!」 兰妱自八岁入兰府之后陈嬷嬷就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说是嬷嬷,早些年之时倒更似监工,因得了兰老夫人的吩咐,管兰妱也不过跟管个小丫鬟似的,就是现在的恭敬语气之中总时常一不留神就还带了些管教的味道。 兰妱看向陈嬷嬷,面无表情道:「那嬷嬷说,我应当如何呢?许嬷嬷说了,这是大人的命令,您是想让我去违抗大人的命令吗?还是想让我带着你们几个回去兰府,或者是在这院子里老死,再不能见大人一面?」 陈嬷嬷一时语塞,面上青红转换,嚅嗫了一阵,终是不甘心,道:「姑娘,昨夜大人过来你侍寝之时他可有说过此事?说不定是这老货自作主张也不一定,姑娘,您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难道往后你在这后院,还要看一个婆子的面色不成?」 兰妱心里好笑,看一个婆子的面色,但凡她要是软弱些,这些年,还不得一样看她这个婆子的面色,被她这个婆子拿捏? 她冷着脸不出声,陈嬷嬷就又舔了脸问道,「姑娘,昨夜大人待你可好?」 难不成闺房之事也要事无巨细的跟你报告吗? 兰妱似笑非笑,道:「嬷嬷,你是看见了的,我过门两日大人都未出现,昨晚深夜而至,今日凌晨即离,你觉得,大人他对我能有多好?此事便也就罢了。」 她的目光从陈嬷嬷身上转到冬芽和冬枝身上,道,「冬芽,冬枝,你们都是太傅府的家生子,在太傅府那一圈的丫鬟当中,原本都是拔尖儿的,可惜却跟了我这个没用的。现在你们也都看见了,听见了,你们跟着我,怕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了。」 她说完就转头对阿早道,「阿早,你去帮我把梳妆盒下面的那个匣子拿过来。」 阿早听令往里间去了,兰妱就对陈嬷嬷,冬芽和冬枝续道,「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没什么可以为你们做的。如果你们还想继续留下,来日方长,大人既然只是让你们暂且先住到庄子上,将来若是有回旋的余地,我定会再将你们接出来。」 「只是那庄子上的情况我也是未知,怕你们暂时是要受些苦头了。但若是你们不想再留下,你们本就不是这郑府的下人,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们,放你们出府,想来也不是不成的。」 「还有,这么些年,你们跟着我,对我的情况也都十分清楚,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身边除了些贵妃娘娘还有太傅府上赏赐的首饰衣裳,也再没有什么银钱,但在出嫁时,伯祖母倒是给了我两百两压箱底的银子,你们若是想离开,这两百两银子,就给你们平分了吧,也算是这么多年你们服侍我的情分了。」 第十二章 说到此处眼圈已经泛红。 陈嬷嬷等人听着前面的话心思还在急转,只觉得惊疑不定,旁人不知兰妱,但她们服侍兰妱多年,对其性情如何不知?兰府的人都当这位妱姑娘是个软糯好拿捏的,也只有她们心里最是清楚这位姑娘手段。 但她们也都或是有把柄被兰妱捏着,或是因着某些私心,虽则是听命于兰老夫人兰家,但对某些事却又选择了沉默。 她们听着前面的话也有那么一两分的怀疑此事是不是兰妱想借了郑大人的手打发了她们,可是听到最后那狐疑却也打消了去,或者说,也不在乎那么一丝狐疑了。 兰妱的情况她们的确很清楚,那两百两真的是她压箱底的钱了。 不管怎么样,她这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也算是待她们不薄了。 兰妱看她们面色转换,就苦笑了下,道,「你们也不必现在就答复于我,今日且先好好想想,待我从家中回来,再告诉我你们的决定也不迟。」 兰妱让陈嬷嬷,冬芽冬枝考虑考虑,自己就带了秋双和阿早回了兰家的留园庄。 白雪漫漫,马车徐行,一路上枯燥,兰妱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秋双泰远侯府和郑府的事情。 看得出秋双是个安静的性子,但但凡兰妱问起,她虽答的言简意赅,但却也将泰远侯府个人的性情,彼此之间的关系,甚至一些陈年旧事都说了个清楚,语气恭谨,并无丝毫不敬。 但她说话却也极有分寸,有关郑愈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却都是拿捏得非常精准。 原先阿早还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秋双心中颇为忐忑,听到后面却也觉得,自家姑娘有这秋双,的确要踏实上许多,而且她对自家姑娘的态度,可比陈嬷嬷要让人舒服得多了。 兰妱听了秋双说了这许多话,笑道:「秋双,你原先也是在泰远侯府服侍的吗?但我听说大人自出生不久就去了庄子上,十几岁时更是已经离开了京城,可你的年纪看起来却还很小。」 秋双道:「不,禀兰夫人,奴婢是北疆人,一年前才到京城帮大人做事的。」 阿早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秋双,但兰妱却立时便听懂了。 北疆,郑愈曾经是镇守北疆的大将。 秋双这样的性情,这样灵通的信息,连泰远侯府的秘事都知道,还有一口官话完全听不出任何口音,却是来自北疆,可想而知她绝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丫鬟。而且郑愈身边从没有服侍的丫鬟,她说她一年前到京城帮郑愈做事,那便应该是暗探一类的。 而且她让秋双给自己拿东西事注意过她的双手,并不粗糙,显然并不常干什么重活,但右手手心和大拇指处却有厚厚的茧子,应当是常年握剑或弓箭的缘故。 兰妱到了庄子上,孟氏等人早已在家中等得心焦,见到她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再看她气色还不错,更是放了一半的心下来。 孟氏拉着兰妱入屋,道:「这大雪纷飞的,阿娘以为你今日不会再回来了。」 兰妱笑道:「大人恩典,允我回来住上一夜。我知道阿娘心中必然牵挂,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回来的。」 这话说的孟氏悬着的另一半心总算也放了下来。 阿妱既然这般说,意思便是郑大人待她还算不错了。 屋里烧着炭,一进屋便暖和了下来,兰妱入了屋就见到了屋中除了爹娘,大哥大嫂和特意为了自己成亲而归家尚未离开的小弟之外,还有一个面貌朴实中年的阿叔,一位自打她入门眼睛就一直上下盯着她打量的妇人,以及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兰妱的记忆力一向不错,虽多年不见,对面的人面貌老了不少,但也立时便认出了这个应该是远在家乡兰湖镇的二叔二婶。 而那年轻人和小姑娘,应该就是二叔二婶的一对子女,自己的堂兄兰恩林和堂妹兰娇了。 兰妱褪下了身上的灰色兔毛裘衣,递给了后面的阿早,便上前给父亲兰老爹行礼,又给二叔二婶行礼。 兰二婶自兰妱进屋后就一直在打量着她,见到她行礼,忙道:「哎呀,妱姐儿可千万别折煞你二叔二婶了,现如今你已经今非昔比,可是大官家的官太太,如何还能给你二婶行礼?」 她说着就上前拉了兰妱的手,入手只觉兰妱那小手只如同那上等的玉器凝脂,再看兰妱身上的绣花锦衣,脖子上的璎珞,头上的钗环,这些原本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但于兰二婶看来却是无一不精致华美,她语带艳羡道,「妱姐儿现在的模样,就是我们县太爷家的夫人和小姐也比不上了,就跟仙女儿似的,若是在外面撞见,二婶当真是不敢认了。」 她说着话就唤了一旁的儿子兰恩林和女儿兰娇过来见过兰妱。 兰娇今年十六,小兰妱一岁,相貌虽及不上兰妱,但也颇为秀丽,兰妱见其虽然举止拘束些,但肤色白皙娇嫩,手上半点茧子也没有,可见在家里应该也是精心娇养着的。 当年嫡支去镇中挑选族中的女儿带回京城教养,正逢兰二婶带了兰娇回娘家去了,错过了日子,后来兰二婶虽然带了兰娇去了嫡支祖宅,但那时京中兰府来人已经离开,便也就从此错过了。 此事一直都是兰二婶和兰娇的心中恨事。 此时兰娇看着幼时跟自己一起在外面疯耍,跟个假小子似的调皮捣蛋,身上手上比自己还要脏兮兮的堂姐,现如今却漂亮得令人睁不开眼,身上穿戴皆是自己没有的金玉首饰,一时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几人见过,孟氏就拉了兰妱到炕上坐,道:「好了,都坐下说话吧。外面天寒地冻的,妱姐儿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必是冻坏了,先过来暖和暖和。」 众人叙了一会儿话,因为大家都在,孟氏也不好问女儿在郑府的情况,又因着二叔二婶都在,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老家兰湖镇上。 兰二叔和兰二婶这才跟兰老爹还有孟氏道出了此次上京的真正目的。 却是原来今年夏天江南水灾,兰湖镇也不能幸免,田地都给淹没了,粮食根本就没什么收成,若不是兰家族上有嫡支在,开粮助了族上度过了难关,前两个月就有不少人家断粮了。 但嫡支也就是供大家吃些稀粥,保证族中没人饿死,日子却是越来越艰难,他们一家便把家里的十几亩田地卖了筹了盘缠,过来京城投靠兰妱一家。 老家遭灾一事兰老爹和孟氏也都听说了,他们还为此特意拜托了嫡支那边回乡的人给兰二叔兰二婶带了不少的钱财衣裳和粮食什么的。 可兰二叔兰二婶昨日到的兰家,这卖地一事他们却还都是第一次听说。 兰老爹吓了一跳,道:「二弟,你们过来京城就过来京城,如何还卖了祖上的十几亩田地?而且因着遭灾一事我们还特意给家里寄了钱粮,这些年我们每年也都有给家中寄些银两,如何就到了卖了祖田的地步?更何况江南刚逢水灾,这卖也卖不出好价钱啊。」 第十三章 兰二叔搓了搓手,很有些憨厚道:「大哥,那田地是卖给了长房嫡支那边,他们并没亏待我们,价钱都给的公道。至于大哥你以前给寄的银两,爹娘未过世时需要供奉爹娘,爹娘过身之后也要供恩林读书,你知道这读书就是烧银子的,其实那些银子也仅仅是够用罢了。」 「大哥,这次我们过来京城是不打算再回去了,所以留着那么些田地也没用。当年我们留在镇上,是因为爹娘不肯跟着你们到京中来,我们要留下来侍奉他们,现如今他们都去了,恩林也已经中了秀才。可如今家里遭了灾,连吃饭都成问题,还谈何让恩林继续读书?」 「大哥,我们自己是怎么样都没所谓的,但恩林读书有天赋,我们想着不能埋没了他,见你信上说你们在京城一切都好,庭哥儿还去了书院读书,便下了这个决心,前来投靠你们,为的也就是恩林和娇姐儿,想着看能不能给他们博个好一点的前程。」 「大哥您也知道,这也是当年父亲和母亲临终前的遗愿,父亲和母亲说了,我们是为了他们守在老家中才耽误了恩林和娇姐儿的前程,现如今他们去了,我们也已在乡下给他们守了三年的孝,这才卖了田地入京,也不算是不孝了。」 这话说得憨厚朴实,但却也软中带刺,真论起来,那一直都在京中「享福」置爹娘于不顾的兰老爹和孟氏,就是大不孝了。 兰二叔这样一说,兰老爹便也叹了口气,再不能吭声了。 对自己爹娘和兄弟,他心中的确是很愧疚的。 兰妱当晚就留宿在了家中,白日里因为二叔二婶一家也在,有些话不好说,到了晚上兰妱才和母亲孟氏还有大嫂平氏一起说话。 兰妱拿了一沓银票出来递给了孟氏,道:「阿娘,大嫂,这些年我替宝相寺缘际阁抄写经书,这些是我得的报酬,原先我住在兰家,也不敢随意拿出来,现如今我已经嫁去了郑府,阿娘您就让阿爹和大哥或是在城里买个铺子,或是在宝相寺山脚买个铺子或庄子,这样也好过再帮兰家打理这个庄子,受其限制。」 缘际阁是宝相寺自己经营的铺子,里面的物件都是经过寺内仅存的东字辈大师或方丈大师开过光的,因此价格很是不便宜,甚至有的不仅价格不菲,还非有缘人不卖。 兰妱写的一手好簪花小楷,因缘际会,和经营缘际阁的远一师傅认识了,那时便仗着年纪小舔着脸求了远一师傅,替他们抄写经书,再经方丈大师开光,由缘际阁出售,其实她取得的报酬不过是其中十之一二罢了。 孟氏和平氏诧异地接过兰妱手中的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数一数竟然有整整十张,两人都吓了一跳。 兰妱看着自己娘亲和大嫂又惊又疑的目光,笑道,「阿娘,大嫂,你们不必紧张,你们都知道缘际阁的东西不仅卖得贵而且还是只有有缘人可以得,其实我这几年抄写的经书也不多,拿回的报酬也不过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罢了。在那里,一部经书若是被有眼缘之人相中,便已经可以卖到好几百两银子了。」 兰妱说的轻松,旁人听了或许会惊羡,但孟氏却听得心酸。 女儿小小年纪就能干懂事,处处深思熟虑,谁还是天生什么都会的? 她将银票推回给了兰妱,道:「阿妱,这些年我们自己也储了些钱,你在郑府,也需要银子傍身,这些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和你阿爹大哥会安排好的。」 兰妱笑道:「阿娘,您还不知道我嘛,我怎么会不给自己先打算好?我身边已经留了好几百两急用的了,我平日里在后宅,这些放在我那里也是没用。」 平氏看看兰妱,又看看自己的婆母,她深知自己这个小姑素来是最有成算的,遂劝婆母道:「母亲,依儿媳看,我们暂时把这银子收下,但我们也不能白拿妹妹的银钱。」 「其实关于铺子的事,我和相公也一直在琢磨这事,以前是不好操作,现在妹妹说了,倒的确是个好主意。我那里也已经备了些银钱,妹妹的这些钱,我看不若就当其中一部分是我和相公找妹妹借的,写了借据给妹妹,待他日铺子赚了钱,再还给妹妹,而另一部分,就当是妹妹入了我们铺子的股份,每年给妹妹分红,这样如何?」 孟氏面色犹豫,兰妱听言倒是笑了笑,道:「这个主意也不错,就这样吧。」 又问道,「大嫂,你们之前既然考虑过这事,可有考虑过是要开家什么样的铺子?」 平氏点头,道:「我听相公说,以前家中有一间祖传的笔墨铺子,公爹和相公都有制作笔墨的手艺,只是当年祖父伤了腿脚需要银两医治,父亲不得已才卖了铺子,此事父亲虽然从来不说,但却一直都是他的心事。我们商议着,不如就还是开个笔墨铺子,这样不仅能了了父亲的心事,也算是重操旧业,不是一无所知,不知从何下手。」 这事兰妱隐约都还有些记忆,她记得她小时候他们家家境还是不错的,不仅算得上衣食无忧,还能请得起一两个下人。就是在她跟着嫡支来京城前的那一年,家中发生了很多的变故。 也正是因于此,当年嫡支给她祖父请了大夫医治好了腿脚,迫于恩情和宗族压力,嫡支要带走她,就算她爹娘心中并不情愿,却还是答应了的最根本缘由。 兰妱收回记忆,点了点头,笑道:「这个主意好,这样阿爹这些年私下里做的那些玩意儿都可以拿去卖了。其实要我看,你们不若就在宝相寺山脚的烟来镇买个铺面,那里是去宝相寺和清河书院的必经之地,很多来往香客和书院学生都会去那里游逛,生意应该不会太差。而且这样的话,离庭哥儿近些,平日也能多照应些。」 又道,「不过始终很多年没再做过,开个墨坊牵涉的事情也比较多,我看最开始还是先卖些现成的笔墨纸砚,还可以让大哥和阿弟抄些书来卖,然后慢慢的,自己再自制些特色的笔墨,卖个新鲜。」 兰妱和平氏讨论得兴致勃勃,孟氏是知道自己丈夫多年心事的,听见女儿和儿媳说得也颇有条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慰,便也不再提银两之事,当年家中铺子还是她帮忙一起管的,兰妱和平氏问起她,她便就细细的把当年铺子的情况,还有制墨的一些基本要求都跟两人说了。几人和乐融融的讨论着,好不温馨。 兰妱在家中住了一晚,翌日用过午膳便打算回郑府,孟氏虽不舍,可也知道这是规矩,兰妱能在家中过上一夜就已经算是破例了。 兰妱和家人说着叙别的话,兰二婶就带着兰娇过来了。 兰二婶拉着兰娇给兰妱跪下,道:「妱姐儿,昨日二婶和你二叔商议了一夜,想着你二妹妹现在已经十六,也已经是到了出嫁的年纪,可是她一直都养在乡下,不懂什么规矩,二婶想求你,能不能带着你二妹妹一起去郑家,好歹教养她一阵。」 第十四章 「而且我们在这庄子上,除了一些佃户就是下人,你爹娘也不认识旁人,很难给你二妹妹说到什么好亲事,听说你的夫婿郑大人是朝中大官,那将来你日常来往的官家女眷也多,如此你若是能将你二妹妹带在身边,一来能让她多见见世面,二来也方便给她说亲。」 兰妱一脸懵。 兰妱是懵,而一旁的孟氏听言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兰妱这才刚嫁,脚后跟还没站稳,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呢,更何况她不过是个侧室。 而且带个已及笄的妹妹去郑家后院住算是个怎么回事? 他们兰家人还没死绝呢。 孟氏道:「二弟妹,阿妱这才入郑府,自己尚未立稳,如何好现在就带阿娇入府?你这,你这想得也未免太过离奇了些。」 兰二婶抹泪,道:「大嫂,我也知道这样是有些为难妱姐儿了,但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 「大嫂你也看见了,娇姐儿不过就比妱姐儿小上一岁,可她却一直待在老家服侍她祖母,没见过什么世面,硬生生就给耽误了,这行止气度远远不能跟妱姐儿相比,就她现在这样,别说是嫁什么好人家,怕是嫁到京里普通人家可能人家都会嫌弃……」 兰二叔兰二婶刚来庄子上没两日,有什么事情张嘴就是已经过世了的父亲母亲,只要这么一说,兰老爹因为愧疚就立即出不了声了,但凡兰二叔兰二婶有什么要求,能做到的他也定会应下。 孟氏不是小气刻薄之人,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可现在,她生生就从中听出些不同的味道,好像兰娇被耽误,都是为了他们一家牺牲了似的。 可兰娇本就是小镇上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又谈何耽误不耽误呢? 孟氏深吸了口气,道:「二弟妹,那你是想给娇姐儿寻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呢?你说说看,我们好合计合计。」 兰二婶道:「大嫂,这个我们仔细考虑过了。我们也没想给娇姐儿寻个像妱姐儿那样的朝廷大官,但将来恩林是要考功名,做官的,我们就想着,若是能帮她寻个有底蕴,是个普通官身的殷实人家,这样将来对恩林恩庭走仕途也能有个助益。」 有底蕴,普通官身的殷实人家? 你咋不说让女儿去入宫呢? 兰二婶觑了一眼孟氏,看着她有些沉下来的脸色,道,「大嫂,我也知道这靠我们自己肯定有些难度,所以这才没办法,想求了妱姐儿帮忙。不说别的,妱姐儿的夫婿是大官,他下面的手下官员都不知道有多少,只要妱姐儿肯用心,定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敢情她嫁不成官家,就是阿妱不用心了? 兰二婶看自己大嫂面色越来越难看,心中讪讪,遂又转向兰妱道,「妱姐儿,我们这一家也就你们姐妹两个,姐妹之间是需要互相扶持的。若是将来你二妹妹嫁的好了,对你也是一个帮衬不是?你就这一个妹妹,妱姐儿你可一定不能不管她啊。」 孟氏性子并不是软糯的,这若是旁人说这样不要脸的话,她定是能把人给怼出去。 可这人是自家的至亲。 还没说两句就能抬出在老家多年侍奉爹娘,为他们送终守孝的话来。 孟氏真是有点给憋得心肝肺疼。 兰妱打量着兰二婶和娇娇怯怯乞怜般看着自己的兰娇,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面色也不像她爹娘那般难看,她只是一直没吭声。 一旁兰妱的大嫂平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兰二婶身上,笑道:「母亲,二婶,妱妹妹刚刚嫁去郑府,现在的确不适宜带娇姐儿去郑府,就算带过去了,不说妱妹妹没时间教导她,就是娇姐儿已经及笄,也不适合住在郑府后院,否则怕是会坏了娇姐儿的名声。」 兰二婶刚想说就算兰妱自己没时间亲自教导她,也可以帮她寻个女先生什么的,况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就听平氏又道,「其实二婶如果不嫌弃的话,侄媳倒是有个主意。」 「侄媳不才,但也识得几个字,跟着兰老夫人多年,对一些养颜美肤的方子也知道不少,对大家小姐的行止规矩不说熟知,也是有些了解的,教娇姐儿该是绰绰有余的。依侄媳看,不若就让娇姐儿先跟着我,让我先教上一段时间。这样待妱妹妹在郑府稳定了下来,到时再看情况决定是否需要接娇姐儿过去也不迟。」 兰二婶当然不乐意,心道,你不过是个丫鬟出身,识得几个字就说教我娇儿,能教些什么,通房丫鬟吗?而且,你能帮我女儿寻个当官的人家嫁了吗? 平氏看着兰二婶的面色,笑了笑,又道,「还有,过些时日我还要去太傅府上请安,娇姐儿到了京中,还没去太傅府给老夫人请安,依我看,不若还是就让娇姐儿跟着我,届时再带妹妹去太傅府上,听听老夫人的意见,老夫人最是热心肠,说不得会有什么恩典。」 兰二婶一听这话那反驳的话就立即吞了回去。 去太傅府上,说不定女儿就会跟阿妱一样有大造化。 反正兰妱就在那里那是跑不掉的,若是太傅府没什么恩典,再送女儿去兰妱那里也不迟,这样想着,兰二婶便笑着应了下来,道「那就有劳怀哥儿媳妇费心了」。 这事总算是这样定了下来。 平氏送兰妱出门,看她有些萧寂的表情,劝道:「妹妹且放心,家中一切有我,必不会出什么事的,况且阿娘也是有主意的,你只要在那边好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兰妱摇了摇头,苦笑了下,道:「嗯,我省得,嫂子费心了。只是太傅府那边,还是莫让他们和太傅府有什么牵扯,否则我只怕会害了他们。」 平氏拍了拍兰妱的手,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且放心好了。这段日子,我也会看看娇姐儿的性子,若是能教导过来,就好好教导,若是教导不过来,再另想法子好了。」 兰妱点头,道:「嗯,你看看,他们所求的到底是堂兄和堂妹的前程,还是贪-欲太盛,看到什么就想要什么。他们心思直白,并不难安置,只怕太傅府那边知晓了,又起什么心思。还有堂兄,你也让兄长试探试探他,若是品性还不错,理当助他进学,这对二叔二婶也是个制约,若是品性已歪,切不可让他影响了庭哥儿。」 平氏道:「我知道,也是辛苦妹妹了。」 「我算不得辛苦,」兰妱笑道,「有你们,我便不觉得辛苦。其实,说起来很不厚道,我看到二叔二婶那样,心里并不怎么难受,反而觉得庆幸,因为我知道,爹娘,大哥还有大嫂你,一直都想着我,支持着我。说来,其实也是凉薄得很。」 她这些年被磨的,该狠心的时候从来不会手软,感情更不敢随意投放,否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摇了摇头,道,「你先教教看吧,有什么事就递消息给我,若是教不成,他们胡搅蛮缠,我再想法子打发了他们。」 若是心思已歪之人,越是纵容,只会将贪欲养得更盛,最后酿成大祸或终于触到你的底线再不能纵容,已是不可挽回,还不若早早利落打发了,其实对大家都好。 第十五章 难道还要学郑伯克段吗? 平氏握了握兰妱的手。 她是兰老夫人的大丫鬟,当初也是使了些手段才求了老夫人恩典将自己许配给兰妱的大哥兰恩怀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看中了兰妱大哥的踏实稳重,同时她也觉得兰妱不凡。 她在很久以前,兰妱还是个小姑娘之时,就觉得她很吸引人,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她生得玉雪可爱,又乖巧有礼,后来慢慢相处久了,她才发觉,其实她最吸引人之处,并非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性情,不管她身处的环境多么恶劣,她都能泰然处之,眼里满满都是好的事物,但却又似乎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然后举重若轻的一一化解。 这样的性子,总能让人觉得轻松,看到希望,甚至忍不住依赖。 她相信这样的兰妱,前程一定不会太差。 雪天路滑,马车也不敢快行,兰妱用过午膳后出发,足足用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才回到郑府。 冬天本就天黑的早,回到郑府之时已是摸黑。 兰妱用了晚膳,她也不知郑愈今晚会不会过来,并不敢太早就寝,想到陈嬷嬷,冬芽和冬枝的事,就想着早晚都要解决,便索性召了她们一个一个问话。 最先问的是陈嬷嬷。 陈嬷嬷给兰妱请了安,就道:「姑娘,老奴服侍姑娘有九年近十年了,老奴当然是十分不舍离开姑娘的。但依老奴看郑大人这架势,怕是想掐断了姑娘和太傅府的联系,更是要架空姑娘,若是老奴去了郑家的庄子上,只怕是会有去无回,将来也再见不得姑娘,服侍姑娘了。」 「所以老奴想着不若就先出府,就先在城内寻了屋子住着,姑娘有什么事,就让阿早寻了老奴,这样将来也好有个照应,姑娘吩咐个什么事老奴在外面就能替姑娘办了,如此也好过去到庄子上自由全控于他人之手。将来若是姑娘在郑府站稳了脚跟,得了大人宠爱,再叫回老奴服侍也不迟,或者就在外面开个铺子,让老奴帮着管着也成。」 兰妱似笑非笑,沉吟着缓缓道:「果然还是嬷嬷想的周到,如此的确好过让嬷嬷去庄子上,一来庄子上情况不明,我心中会挂念不安,二来那样就真的断了和外面的联系,多谢嬷嬷,那以后也有劳嬷嬷出去后还要替我考虑费心周全了。」 兰妱的话说得真切,半点挑不出异样来,但陈嬷嬷看着她的表情却没来由的就是老脸一红。 她终于长叹了口气,「扑通」一声给兰妱跪下,叹道:「姑娘,您一直是个明白人,老奴心里想些什么,除了老奴自己,怕是没有比姑娘看得更明白的。」 「姑娘,事到如今,老奴也不敢再巧言说些什么。说实话,老奴相信,以姑娘的容貌性情,只要姑娘肯,纵使大人现在冷情些,早晚也会宠爱上姑娘的。只是老奴年纪大了,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也没想再要什么前程,就想着安稳度日,求姑娘您念在老奴服侍您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老奴离去吧。」 「姑娘放心,太傅府那边但凡问起,老奴定会为姑娘周全,将来老奴在外面,姑娘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也只管出声,但凡老奴能做得到的,也定不会推辞。」 这些话她倒是当真说得走心了。 这么些年,她被兰府老夫人安排在兰妱身边,这差事相较别的肥差,例如厨房或者采购处的管事嬷嬷,或者别的夫人小姐身边的管事嬷嬷,实在是个没前途也不得脸的差事,起初她便也没怎么把这个乡下来的小姑娘看在眼里,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着一边讨好兰老夫人,一边想着如何拿捏着兰妱,尽可能的捞点养老钱。 就这样混了两年,在她又一次喝酒赌钱输了之后,去偷当兰妱的首饰之时,却被兰妱拿了个正着。 那时兰妱不过十岁。 小姑娘手上拿了一个簿子和一沓当票,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这两年她在她房中偷拿的所有东西,那沓当票自然就是她当她东西的当票。 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日小姑娘仍是如同平时一样文文弱弱的,用细细的声音道:「我知道,是伯祖母让你管着我,盯着我,可是这两年来你看见了,我从不犯错,所以心从来无所畏惧。可是你做的这些事,」 她顿下,眼睛扫过手上的东西,轻笑一声,道,「做的这些事,怕是就是十个你,也足够被赶出去了。这两年嬷嬷似乎从不记得,到底,我才是姓兰的,只要我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只要我想,就有千百种法子赶你走,更何况还真不用我捏造什么,你身上,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污点。」 「嬷嬷你走了,自然还有姓王的,姓赵的,或者随便姓什么的嬷嬷过来服侍我。这两年我不出声,并不是我怕你,而是我这人,一向恋旧得很,对换人也没多大兴趣。所以,以后大家可都且消停些吧,不知嬷嬷可懂我的意思?」 她以往只当她软弱好糊弄,当时却是被一个小姑娘如此的隐忍和心机给震住了。 整整两年啊。 她竟然被一个自己从没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糊弄了两年。 从那之后,两人便慢慢达成了一个平衡。 在外,她仍是那个有些张狂的管家婆子,她还是那个乖巧听话沉默寡言的远房族女,但在内,陈嬷嬷虽本性使然,常有忘形的时候,但真格里却也懂了分寸,倒也并不是完全因为被捏住的把柄,而只是莫名的,就对兰妱有些畏惧。 兰妱听陈嬷嬷这般说就笑了一下,她唤了阿早过来,让阿早递给了陈嬷嬷她的身契和八十两银子,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以及三十两的纹银。 身契也就罢了,这八十两银子陈嬷嬷拿着实在有些烫手,她手摸着银子不舍得放手,却也不好意思揣怀里。 兰妱笑道:「嬷嬷,这些年您照顾我,就像您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实我心里是感激的,原本还想着替您养老送终,可惜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既不能保全你,还要你替我费心,这些银子虽少,却也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所有银两了,还请嬷嬷收下,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姑娘。」 陈嬷嬷终于飙出了些老泪,道,「姑娘,您一直是个好的,想来将来也必是有个后福的。姑娘放心,兰府那边,嬷嬷一定替您周全。以后嬷嬷不能在您身边照顾您了,还请姑娘多多保重。」 她相信以兰妱的性情手段,现在嫁到郑大人府上,将来前程绝不会差,奈何她年纪大了,曾是兰府的人,有着太多的过往,兰妱不会信任她,她也不想再搏了。 打发了陈嬷嬷,兰妱按了按太阳穴,抬眼就看到阿早撇嘴的模样,兰妱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阿早嘀咕道:「姑娘,您也未免太心善了些。」 她虽跟着自家姑娘的时间不长,可就是这段时间她也看到了陈嬷嬷私底下的张狂,姑娘在庄子上备嫁之时,她管起事来哪里像是姑娘的嬷嬷,那拿腔作势的架势,简直比太太摆的款还大。 这样的人,明明是自己不肯留下想拿了身契跑路,还说得全为姑娘考虑一般,姑娘还要送她那么多银子! 第十六章 兰妱看她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笑道:「事有轻重缓急,人亦无完人,以后的路还长着,你急什么。下去吧,把冬芽唤过来。」 冬芽过来后直接就给兰妱磕了三个响头。 兰妱唤她起身,道:「你这是做什么?」 冬芽眼圈红红的,道:「姑娘,这些年姑娘您待奴婢不薄,可是奴婢今日过来,却是想请求姑娘放奴婢离去。此时姑娘刚入郑府,本是最需要奴婢服侍之时……可是奴婢家中已为奴婢定下亲事,奴婢,愧对姑娘。」 兰妱道:「原来如此,你们年岁渐渐大了,这一层我竟然忘了考虑,也是我的失职了。」 「其实这些年你们服侍我妥妥帖帖,如今是我护你们不到,你离去本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你已经定下亲事,所以又何谈愧对不愧对?反而这些年你们的月例吃穿用度都用的是兰府的银钱,我并未为你们做些什么,倒是不配为主了。」 她说着就让阿早递上了她的身契和五十两银票,道,「这卖身契和银票你且收下,也算是给你新婚的贺礼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兰府那边且就说是我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即可。」 「姑娘。」 冬芽哽咽,她心中有许多的话,最后在自家姑娘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中也只化成了一句,道,「是奴婢对不住姑娘,姑娘心善将来必定会有好报的。」 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退下了。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冬枝。 相较先前进来时目光闪烁不定的陈嬷嬷和情绪低沉不安的冬芽,冬枝的情绪最为平静镇定。 她上前给兰妱跪下,磕了一个头之后就道:「姑娘,奴婢愿意留下,不管是去庄子上,还是留在郑府到外院做粗使洒扫丫鬟,只要是姑娘安排,奴婢都心甘情愿。」 兰妱淡道:「为何?情意做个粗使洒扫丫鬟也要留下,你这是为了太傅府,还是为了我?」 冬枝抬头,看着兰妱道:「奴婢知道,姑娘一直都是明白人,这些年奴婢跟随姑娘,虽也尽心尽力,但遇事皆是听从兰老夫人之命,中间更是做过有违奴婢本分,对不起姑娘之事,此时并不敢亦不配说奴婢做这个决定是为了姑娘。」 「或者,若是定要说,那奴婢想要留下,与其说是为了姑娘,更是为了自己。奴婢早已父母双亡,亦无兄弟可以依靠,叔父虽算朴实,家中却是万事皆听婶娘的,就算姑娘给了奴婢身契和银两,奴婢也是无处可去,更可能会被人榨干再卖了。所以与其那样,奴婢愿意跟着姑娘,好也好,差也好,至少落个心安清静。」 「心安清静,」兰妱神情漠然,道,「以前,你们拿到手的月例钱,赏钱,身上穿的衣裳,口中吃的膳食,都是兰府提供的,所以,我从来都知道,你们是兰府的人,而不是我兰妱的人,所以,你们听兰府之命,也无可厚非。算起来,你和冬芽其实已经都算是本分之人,至少从未从中生事过,服侍我也的确是尽心尽力,这一点我从来都是感激的。」 「只是心安清静,只要你留在郑府,兰府就会不断寻你做事,你又如何落得心安清静?」 「姑娘。」 冬枝咬牙,道,「曾经奴婢的确是兰府命令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但那是以前,奴婢是兰府的人,只要奴婢稍有不从,或露出向着姑娘的心,奴婢便再不能侍候姑娘,更不知将沦落何处。可现在,奴婢却已经是姑娘的人,兰府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奴婢的。于奴婢来说,除了姑娘,这世上,也无其他人于奴婢有什么牵挂了。」 人非草木,相处多年,岂能真的毫无感情? 兰妱叹了口气,转身从梳妆盒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冬枝,道:「那你可知当初这个香囊是怎么回事?」 冬枝抿了抿唇,道:「这是兰贵妃的宫女琳碧吩咐奴婢和冬芽所为,预先磨损了香囊吊绳,在太子经过之时再帮姑娘整理衣裳之时令其趁机掉下来。」 兰妱点头,她手折了折那香囊的绳子,笑道:「原来是兰贵妃。」 转而像是醒过神来,又对冬枝道,「好了,既然这是你所求,那我回头便跟许嬷嬷说,送你去庄子上。但那里情况如何,要在那里待多久,这事就是连我也不知道,你可稳得住?」 冬枝道:「奴婢绝无怨言。」 兰妱打发了陈嬷嬷和冬芽冬枝,又交代了秋双和阿早去和陈嬷嬷等几人需要交接的房中事务,这些都料理干净了已是戌时多,她今日在风雪中坐了半日的马车,现在又处理了这些事,本就已经很疲倦,沐浴过后更是困意重重,但想到郑愈不知会不会过来,仍是不敢太早就寝,便就在房间里抄起了佛经。 约莫戌时末的时候,郑愈回了房。 郑愈看着灯下的兰妱,在她身后立了一阵,才道:「若我不过来,你便就要这样一直抄下去吗?」 兰妱的手一抖,一滴墨汁滴下来,便在纸上留下了重重的一团。 她忙小心的放下笔,起身给郑愈行礼。 说起来前几日两人共寝过一晚,但那日他深夜中来,清晨即去,兰妱的记忆总是有些恍惚,反倒是那日他们在乾元宫后园见面时他冰冷的眼锋,还有他说「天下身不由己,可怜可恨之人甚多,你又与我何干」,兰妱记得还要更真切些。 她知道他决不会理会无用之人,也不会需要一个黏糊糊「痴情」于他的妾侍,看他干净的后院就知道。 她沉吟了一下,道:「大人,若是再等上半个时辰大人仍未过来,妾身就会自去就寝的。」 「起来吧。」郑愈轻哼一声,道,「你倒是算得很仔细。」 「大人,您的伤势现在如何,要帮您传水沐浴吗?」兰妱没答这仔细不仔细的话,只低声问道。 「无碍,传水吧。」郑愈看了一眼她低垂着眼帘的模样,道,「不过你不必服侍了,我沐浴时不惯有人服侍,你只需拿了伤药和我的衣裳给我即可。」 说到衣裳顿了顿,又道,「上次你给我做的衣裳很合适,多谢了。」 上次他带伤过来,这院子里并没有备他的衣裳鞋袜,可他在外几日,又是雪水又受血污,身上的衣裳不可再穿,兰妱无法,便取了自己备嫁时帮他缝制的中衣给他换了,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实际的用途。 兰妱松了口气,道:「若是大人不嫌弃的话,妾身反正也闲来无事,便给大人再多做几身吧。」 郑愈心中熨帖,面上却只是无甚表情的「嗯」了声,施恩般的应下。 兰妱便唤了阿早给他备水,自己自去给他准备伤药不提。 郑愈沐浴完回房之后就看到兰妱正坐在椅子上翻着经书,旁边是整理得很整洁的抄写本。 他听许嬷嬷说,前几日他不在府中之时,她并无丝毫惶恐或哀怨不安之色,只是有条不紊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镇定地打点着自己的嫁妆,熟悉着院子里的事情,闲暇的时候就或是神色平静地抄写经书,或是读着些经书杂记。 许嬷嬷的语气是赞赏的。 他原本也觉得不错。 无怪得连东明大师都赏识她。 第十七章 可是昨日兰妱回门,他大约是为着做给别人看,仍是到了她院子里来歇息,过来之时,就看到她桌案上的一沓大字,因为那一手簪花小楷实在漂亮,又想到她曾替东明大师抄写经书,便忍不住上前随手翻了翻。 然后在那么厚厚的一沓大字当中,他偏偏就就看到了那么两句,「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是在抄写经书,日日夜夜的抄,那么厚的一垒大字当中,夹杂着这么两句并没什么出奇,不过只是一段经文而已。 可偏偏那几句话就钻到了他的眼中。 而现在他再见到她在灯下的身影,脑中就又冒出了那么几句。 郑愈走到她身后,问道:「你平素都是要靠抄写或诵读经书来静心吗?」 兰妱一惊,忙放下笔,转身给他行礼,然后才像是想起他在问她话,微凝了凝眉,认真道:「并不是,不过是一个习惯。以前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或者想找点属于自己的时间的时候就会去抄写经书。兰老夫人信佛,我若是在抄写经书,旁人就会当我这是在讨好兰老夫人,也便不会再来打扰我了。其实仔细算来,倒是亵渎了佛祖。」 亵渎了佛祖便也罢了,你一个小姑娘还要如何虔诚? 郑愈道:「自来世人信奉佛祖都是有所求,是为内心平静也好,还是为追求外物也罢,本质并没什么不同,你的所求已经算是虔诚。」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小小年纪,参太多经书并无益处,还是适可而止,闲暇时候不若看些桑种民情之类的书籍,要更务实一些。你这儿若是没有,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一些。」 兰妱听出他语气中似乎有些什么涵义,她不太明白,心里就有些莫名其妙,但能看些桑种民情的书的确不错,他肯借书,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便忙应下道了谢。 郑愈心中稍悦,转了话题,道,「你今日奔波了一日,早点歇息吧,明日还另有事情要做。还有,以后见到我不必这么多礼。」 「明日有事情要做?」兰妱抬头诧异道。 说是诧异,其实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先前的谨慎和紧绷总算是褪了去,面上甚至扬起了些光彩,绽放出了些兴奋之感。 她本就貌美,小小的脸不知有没有他的巴掌大,红唇雪肤,大大的眼睛漆黑柔净,此时这般绽放神采的模样更是让人不由得有一刹那的恍神。 郑愈见她如此,心情也莫名愉悦了些,她是生怕自己对他没用,会弃她于不顾吗? 他的声音终于温和了些,道:「嗯,今日大长公主府来人,道是让我明日带你去大长公主府一趟。」 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承熙帝的姑母常宁公主,也是泰远侯府的老夫人,郑愈的祖母。 大长公主平日里并不住在泰远侯府,而是住在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素来不怎么出公主府,不理朝政,也少与朝臣来往,但承熙帝却对这位姑母十分敬重,据说当年承熙帝能继承大位也是和自己的这位姑母是有些关系的。 所以她的地位在这大周朝十分超然。 郑愈和泰远侯府不睦,和他的父亲泰远侯关系说冷如冰河也不为过,但从秋双的口中,她却知道郑愈对这位大长公主祖母还是很恭敬的。 兰妱想到刚刚郑愈说「有事情要做」的口气,似乎并不止是去大长公主府表面那么简单,遂问道:「大人,我们去大长公主府上,有什么特别的情况需要注意的吗?」 郑愈难得的笑了一下,他很喜欢她的敏锐,这让他觉得和她对话很省心。 他道:「是有,不过还是先歇息吧。」 兰妱:…… 这人说话真惹人烦。 不过兰妱当然不会让自己跟郑愈计较,她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歇息便歇息吧,她便应了声就走到床前挂上了帐幔,然后回头看郑愈。 那是请他先上床的意思。 郑愈走到床边,道:「你先上去吧。」 顿了顿,又道,「另外,我平素都很忙,以后过来的时间可能不会多,你不必等我,自己早点歇息即可。这是你的院子,你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兰妱应下,硬着头皮从他眼皮子底下爬上了床,再爬到里面钻到了被子里。 她想,以后她的确得早点歇息,这样她早点睡了,也不必连谁先上床这种事情都这样尴尬。 郑愈看她缩进了被子,但却没躺下,只裹着被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好像还在等自己说什么。 他想了想,便接着道,「还有你的嬷嬷和那两个丫鬟,我只是帮你先暂时把她们打发了,过一段时间,你若是再想要她们回来,就自己做主。至于秋双,现在对你来说应该会有些用处,若是将来不需要了,你就将她还给我就行了。」 「我知道,谢谢了。」她柔顺道。 她早就猜到他是为了帮她忙才那么做的,当然,对他来说,也是为了省心。 他肯定也不愿留下兰府的探子在自己府邸里。 郑愈看着她,此刻她柔顺的长发只随意在后面宽松的绑了个结,小脸光洁如玉,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他好像从来没有在别人的眼睛里这样清晰地看到过自己。 他的眼睛微微往下移了移,然后就看到她细白的脖子,纤长幼嫩,像是一折就能断似的,还有,她的中衣有点宽松…… 他喉咙突然就有些干哑,出声道:「你过来。」 声音和先前已然已是不同。 兰妱一僵。 她当然听出了这个不同。 她甚至还从他的语气和高大的身影上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和压力,身上莫名就起了些颤栗。 她想到了那晚他的手和他的身体反应,脸就腾一下烧了起来。 但这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她嫁进了郑府,难道还想守身如玉不成? 原本她入郑府,目的就是为了生个孩子稳定自己的地位,让自己和家人都脱离兰府的掌控,以后能最大限度的自主自己的生活。现在她几乎不用怎么努力去勾-引他,他就肯主动要她,却也没有表现得太过热络,两人客气有距离的相处,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所以她绝不能让什么羞怯和惊慌去主导自己的行为。 她咬了咬唇,定好了心,就慢慢移到了他的身前,低声问他道:「大人,您的伤,好些了吗?」 郑愈低头看她,看她睫毛微微地打着颤,肌肤似雪,红唇却格外的水润,娇艳,似乎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去尝上一尝,试试那鲜美的滋味。 可是,他却挪开了眼睛,因为刚刚那样看着,他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异样,他并不喜欢这种异样。 他应她入府,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只是因为此时此刻他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还需要一个子嗣,而刚刚好她就撞上来了。 性情稳重,坚韧镇定心思深,却又勇敢无所畏惧,品性还有东明大师可作保证。 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而且他不讨厌她的气息,他可以接受她成为他的女人。 第十八章 至于他对她的身体反应,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娇嫩鲜妍的女人本能的欲-望而已。虽然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对其他女人生出过这种欲-望。 她的确是特别的,但也仅此而已。 他有些冷硬道:「不碍事,你准备好了吗?」 兰妱闻到他身上强烈的,和她那么不同的味道,她忍着牙齿的打颤,细细地「嗯」了声,手却已经伸了出来,轻轻的按到了他身前的被子上,而被下,就是他的身体,隔着杯子,已经让人的心「砰砰」得跳起来。 他没有再让她煎熬太久,抽了两人的被子,就将她压了下去。 他避开了她的唇,只是吻着她的脸颊脖颈,滑过她的耳畔之时,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跪在他的面前,他低头看她,在她小巧纤嫩的耳垂上钉着的那枚深红如血的耳珰,他腹间莫名一热,就含住了她的耳珠似轻又似重的碾过,激起兰妱一阵的颤栗。 他一路咬下去,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兰妱被强烈的感官刺激着,心跳得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怕自己逸出来什么可羞的声音。 这个时候,好像以前所有学过的东西都已经从脑中飞了出去,只能完完全全被动地承受着,惊惧而恐慌。 只是他剥了她的衣裳,在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两个人的差距,他感觉到她承受的痛苦,整个人像是要碎裂了去似的,他忍耐着抬首看了一眼,那一眼,就发现她的嘴唇都已经咬破,眼睛水色氤氲,满满都是痛苦之色,还有,眼底深处的排斥。 虽然已经箭在弦上,但他的动作还是稍微缓了缓,但那也无济于事,他只要稍一尝试,便感觉到了她的痛苦。 她承受得痛苦,他尝试得也很艰辛。 他额上滴着汗,但最终还是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抽身离开了,然后顺手掀了被子给她盖上,自己躺到了一侧。 许久他才哑声道:「睡吧。」 「大人。」 兰妱缓过来些后心中就升出了另一层的惶恐。 她伸手探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带着些颤音道:「大人,我可以的。」 郑愈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哑道:「是我高估了自己,刚才伤口可能裂开了,以后再说吧。」 他从她的手中抽开了自己的胳膊。 她是他的侧室,他收她入府,虽然是各种缘由促成,但既然收了,而他也的确该有一个子嗣,所以他从没想过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有名无实的摆设。 而且他也想要她。 的确很想要。但却也不急于一时,不急于在她尚未准备好之时。 所以刚刚他已经用了很大的自制力,她若是再纠缠,他并不保证自己还能克制住。 兰妱道:「那妾身要帮大人看看伤口吗?」 郑愈:…… 他声音慢慢恢复了平稳,道,「明日要一早去大长公主府,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郑愈这一晚上也没再告诉兰妱大长公主府的事,而此时他口中的大长公主府中却有人正在议论着他和兰妱。 这日常宁大长公主特地召了已嫁到南平侯府的女儿南平侯夫人郑氏,以及郑氏十六岁的幼女周宝薇回了大长公主府,留宿在了府中。 大长公主府房中,郑氏面色纠结,问大长公主道:「阿娘,您当真是想要让宝薇嫁给郑愈吗?」 大长公主手上的佛珠一顿,抬了眼皮瞅了自己女儿一眼,道:「怎么,你不愿?」 郑氏扯了扯嘴角,道,「郑愈现在的确是已不同以往。可是阿娘,大哥都已经准备给阿乾申请世子之位了。」 「郑愈现在是位高权重,可是权势这种东西,阿娘您不是最清楚,位置再高,权力再大,但若是没有实实在在的爵位,将来只要一退下来,也就什么也没有了,不能惠及子孙,有什么用?而且,」 「阿娘您也知道,宝薇和阿乾青梅竹马长大,阿乾一向对宝薇呵护有加,可郑愈就是个软硬不吃,阴晴难测的,性子冷得跟冰山下的石头一样,宝薇她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如何能受到了那样的冷待?而且,郑愈他,以前有个亡妻也就罢了,现在还弄了个御赐的侧室,还是兰家女,这,宝薇如何能受得这样的委屈?」 郑氏口中的阿乾是郑愈同父异母的弟弟,泰远侯休妻续娶的继室常氏所出的儿子。 当年郑愈的生母夏氏被休自缢身亡,郑愈的身份便蒙上了一层阴影,也失去了泰远侯爵位的继承权,不过常宁大长公主顾惜血脉亲情,对其却也不算差。 其实何止不算差,早些年,大长公主甚至希望女儿郑氏将其长女,南平侯府的嫡长女周宝蕴嫁给郑愈,可那时郑愈更是要啥没啥,南平侯府和郑氏怎么可能把嫡长女嫁给他? 所以最终大长公主的希望落空,郑氏也十分庆幸自己没理会母亲的异想天开,因为在那不久之后她的嫡长女就高嫁了,嫁给了当朝太子朱成祯,成为了大周的太子妃,也将是未来的皇后。 现如今大长公主又旧事重提,想让郑氏把她的幼女周宝薇嫁给郑愈。 当然了,现在的郑愈已经今非昔比,这事情不可以考虑。 但郑愈就算是当朝次辅,还手握北疆兵权,郑氏心里却还是心心念念着那个郑愈不能继承的泰远侯府爵位。 常宁大长公主沉了脸,道:「你这是不愿,那南平侯府呢?你的公爹老南平侯和丈夫南平侯呢?」 郑氏的脸垮了下来。 她道:「阿娘,我知道,现如今,太子母族甘家将女儿送到了京中为太子良娣,侯爷和世子怕甘良娣影响咱们宝蕴的地位,就想让宝薇嫁给郑愈,好巩固宝蕴的地位。」 「可是这事,阿娘,您也是做女人的,若是太子他的心在宝蕴身上,宝蕴的身后有南平侯府,还有您,但甘家却是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也不能把宝蕴怎么样,就算甘皇后有什么心思,太子还没继位呢,我谅她也不敢做什么。」 「可若是太子的心不在宝蕴身上,皇后娘娘她有坏心,阿娘,就算添上个郑愈,将来也是无济于事啊,反而又搭上了宝薇,我现在,也就盼宝薇将来能平平安安的,安安稳稳的坐着侯夫人的位置就行了。」 她这话,本也没错。甚至可以说是看得很请。 可是…… 常宁大长公主心中还没来得及叹息,就听到女儿郑氏又道,「阿娘,我知道你对大哥当年休妻,逼死原配一事一直都不赞同,也因此对郑愈多有愧疚,就想着补偿他,可您也不能老想着拿我的女儿去补偿他啊。不过,」 她的眼睛转了转,顿了顿之后道,「不过阿娘,您要是真打定了主意想把宝薇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您能让他保证以后只有宝薇一个,永不进那兰氏院门吗?或者,至少让那兰氏绝育,绝不能有所出吗?还有,陛下不是信重郑愈吗?大哥的爵位是不是最后还能落到郑愈身上?」 常宁大长公主听了女儿郑氏这话脸就猛地黑了下来。 她心道,敢情她前面所有的不情愿都是为了最后这么几句。 第十九章 原本她还想好生劝劝她,可此时却突然就失了再说什么的兴致。 以女儿这性子,自己若是再纵着她,这哪是结亲,这是结仇吧? 她冷冷道:「不能,阿鸾,你下去吧。你想让宝薇嫁就嫁,不想嫁那就算了,不要得寸进尺,妄想求得更多。你当知道,以阿愈现在的地位,大把的名门闺秀上赶着想嫁,是你南平侯府求着他,而不是他求你们。」 郑氏愕然,随即一张脸涨得通红,什么叫是他们南平侯府求着他? 不过郑氏是大长公主的小女儿,自幼受宠,大长公主发怒,也吓不到她。 她有点恼羞成怒道:「我们南平侯府求着他?阿娘,您再偏心,也不能说出这种话来,是,他现在算是个权臣,可我们南平侯府是世袭罔替的侯府,宝蕴她是太子妃,未来的大周皇后。郑愈他冥顽不灵,与太子关系疏离,被皇后和甘家忌恨,将来到底会怎么样还很难说,可别最后忙没帮上,反而因着他牵连了我们宝蕴!」 说完之后郑氏心中就是一激灵。 原先她还没往这里想,可这样一想,以郑愈那性情,就算宝薇嫁给他,他也多半不会就唯太子马首是瞻了,届时若是他惹恼了皇后和太子,首当其冲的不正是他们家的宝蕴? 想到这里,她就忙道,「阿娘,此事我看我们还是得好好想想。」 大长公主瞅着自己女儿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只觉得一阵心累。 不过,也怪不得她。 女儿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一心一意的只想替她两个女儿打算,患得患失。就像,现在自己还不是一心一意的想给她打算,替她铺路? 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这事你和南平侯府自己议议,至于宝薇,就留下她,陪我一段日子吧。」 这日一早,兰妱起床之时又是不见郑愈身影。 她松了一口气,想到他说今日一早要去大长公主府,忙唤了阿早和秋双服侍自己梳洗,一边就问秋双郑愈早上离开之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秋双过来时给兰妱拿过来了一件雪白的白狐裘衣,先回禀道:「禀兰夫人,大人吩咐了今日去大长公主府的马车会在辰时末出发,大人届时会在外院等夫人,还请夫人先在院中自用了早膳再出发。」 又拿了手上的裘衣跟兰妱解释道,「这件衣裳是大人前几日才命人赶制出来的,用的是大人以前在北疆猎的雪狐皮。雪狐皮珍贵,这些年大人放着一直没用,现在可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兰妱瞅了一眼那毛皮滑亮,像是能闪吓人眼睛的雪狐皮裘衣,心道,这么珍贵的裘衣,想来郑大人今日真是要让自己去堵某些人的心的。 阿早不知道兰妱的心思,只眼睛闪亮的瞅着那裘衣,伸手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语带欣喜道:「姑娘,不,夫人,大人待夫人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皮毛,就是太傅府的夫人姑娘们我也从来没见她们穿过。不过要奴婢说,奴婢也从没见过像夫人皮肤这样好的,这衣服,也就最衬我们夫人了。」 秋双素来少言,此时也笑道:「这雪狐皮京城自然是少见的,这雪狐只有我们北疆的雪山才有,但就算是在雪山,也是罕见的。而且雪狐有灵性,我们北疆人很少会去猎雪狐,这件的皮子也是因为一些意外才得来的。」 语气中隐隐带着些对自己家乡的自豪和怀念。 兰妱用过早膳换了装出门之时已见到郑愈高大笔直的身影立在了马车旁,兰妱见他黑色的大氅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也不知站在那里等多久了。 兰妱忙上前见礼。 郑愈的目光先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滚了滚。 不得不说,她的相貌真是得上天宠爱的,冰肌如玉,五官精致,双眼灵透,无一定点瑕疵,偏偏又柔和安静,无半点攻击力,看着只让人心里觉得无比熨帖和舒适。 若是普通人穿了这雪狐皮,总会让人只见狐衣不见其人,然后赞一声,这身衣裳真漂亮,但她穿了,却只会让人觉得,这衣裳真衬她。 哪怕是他一向不被外物所动,看到她,也是喜欢的。 他收回目光,淡道:「跟你说过,以后见到我不必多礼。」 这时已有下人上前拉开了车门,打了帘子,兰妱应了声,郑愈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就上了马车。 兰妱便搭着秋双的手踩了杌子上了马车。 马车上兰妱终于又听郑愈简洁地跟她说了那长公主府之事的后续。 他道:「大长公主一直想将我姑母的女儿,南平侯府周家的姑娘许配于我为妻,以前是周家的嫡长女,现在是周家的三姑娘。还有,她一向不太看得上兰贵妃和兰家人,而你是兰家人,所以她可能也不会对你有多少善意,你小心应对着些。」 兰妱吓了一跳,南平侯府周家的嫡长女,那不是太子妃吗? 南平侯是鸿胪寺寺卿,老南平侯还曾是户部尚书,朝廷重臣,虽然现在已经退了下来,但当年可是尚在位,现在也就罢了,当年郑愈可是个身份尴尬,失了爵位继承权,他又不科考,无论从哪里看也是个看不出有半点前途的弃子。 而且他这性子……位高权重时人说是冷酷傲慢,但落魄时恐怕就是人憎鬼厌的乖僻了吧。 大长公主当年竟然想将南平侯府周家的嫡长女嫁给他? 兰妱心中惊疑,面上却不显,想了想,只是问道:「那大人呢,您对此是什么态度?」 郑愈看向她,但却没直接答她的话,而是伸手递给了她一个东西。 兰妱低头,便看到了他手心一块圆润通透内里犹如云雾在流动的白玉项坠。 他道:「这是我母亲的旧物,我祖母应该有些印象,你戴上吧。」 这东西一看就非普通物件,但他这般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兰妱伸手接过,白玉入手温暖,在这寒冬季握在手中格外的舒服,也不知是不是他手心温度的原因。 她反复确认了挂绳,才小心给自己戴上。实在是上次香囊事件留下的心理阴影。 她略有些紧张的样子让他眼中有一丝笑意划过,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 他道:「我不会娶她。你记住,现在,你是我的宠姬,我对别的女人不会有任何兴趣。你见机行事,可以适度的恃宠而骄,不必担心得罪任何人。」 此时他看着她的目光认真笔直,眼睛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他说「现在,你是我的宠姬,我对别的女人不会有任何兴趣」,无端的竟然让兰妱生出他不是在跟她说假扮一事,倒似在对情人说着誓言或情话一般,兰妱就是一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着了。 难怪女人都那么容易被情所累,所诳。 因为女人,太容易被自己的心骗倒了,连她这般一向理智之人都会产生这种错觉,而且明明他的语气和表情还都那么冷淡。 马车行到大长公主府,便有人上前迎了两人下马车,然后直接领了两人去了大长公主见客的小花厅。 兰妱看到大长公主时就是一怔。 她在乾元宫后园第一次见到郑愈之时,看到他冷着脸的样子心中曾有一刹那的吃惊。 第二十章 因为她曾经在兰贵妃的宫中远远看到过承熙帝一次,承熙帝宽额高鼻深目薄唇,虽然年纪已大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相貌英挺,但眼神如钩,带着些隐隐的阴沉,给人的威压感很强,所以她印象很深刻。 她在莲池亭第一次见到郑愈,抬头之时竟从他的眉宇中依稀看到了承熙帝的影子,当时就吓了一跳,只不过当时她顾不上想太多,很快就将那抹荒谬的感觉抹去,之后也未敢再作深想过。 此刻兰妱看到大长公主之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郑愈的长相是随了大长公主。 所以那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大长公主是承熙帝的嫡亲姑姑,有着典型的皇家长相和气质,她的相貌和承熙帝至少有七分相像,此时虽然穿了暗色衣裳,头上发髻只插了一支古朴的凤簪,手上拈着一串沉香佛珠,装扮十分简单朴素,但却已经给人极高贵和威严的感觉,面色肃穆端庄,一看也是不多言的性子,让人和她说话时不自觉的就敛了息,小心翼翼的不敢造次。 兰妱给大长公主行跪拜礼,大长公主的目光在兰妱的脸上和身上滚了一圈,最后在看到她胸前的白玉项坠之时稍顿了顿,露出了一丝疑色,但那疑色很快就收了回去,仿佛那只是兰妱的错觉。 大长公主打量兰妱时并未带有任何苛责和不喜,只是一种上位者看卑下之人的疏慢和品量,但兰妱那一刻却像是被钳子夹住了一般,及至大长公主收回了目光,那感觉也久久不散。 大长公主收回目光后就冲一侧的老嬷嬷点了点头,那老嬷嬷便端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只镶红宝的古朴手镯。 大长公主道:「兰氏,这只手镯是我皇祖母的旧物,当年她曾将此物赐给了我父皇的一个妃嫔温妃。温妃温柔贤淑,恭谨顺良,我父皇,皇祖母和母后都很喜爱她,本宫现在将此物赐予你,希望你也能如温妃一般,克已致礼,侍奉夫君,恭谨柔顺。」 兰妱垂首恭敬地谢过,那老嬷嬷便在大长公主的示意下上前亲手给兰妱带上了那镯子。 大长公主这才唤了她起身,然后就叫了她身边一个相貌颇为秀丽名唤绿禾的侍女带兰妱出去园子里走走,只留下了郑愈说话。 绿禾领了兰妱出了花厅就对兰妱柔声道:「兰姨娘,我们府里的檀香梅这些日子刚刚开了,香气怡人,奴婢带您去看看吧。」 大长公主爱梅,园中有不少名品和上百年的老梅。 京中多少夫人和闺秀以能一赏大长公主的梅园为荣,可惜大长公主避客,少有人有这个荣幸的。 兰妱对她的话没什么异议,正打算应下,请她带路,她身后的秋双却打断了绿禾的话,道:「是兰夫人。绿禾姑娘,我们兰夫人是陛下亲自赐婚给大人的侧室,并非是什么姨娘,还请绿禾姑娘注意称呼。」 绿禾一怔,随即眼中闪过吃惊和狐疑,但她显然也是个稳重的丫头,极快地瞅了一眼秋双,再瞅了一眼兰妱,立即就垂下了眼睛,不带什么情绪的道:「是,兰夫人,是奴婢失礼了。」 兰妱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知者不罪,还请绿禾姑娘带路吧。」 郑愈在来之前就特地跟她说过让她「见机行事,不要让人拿捏住了」,所以兰妱便觉得今日的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等她被绿禾领着在园中见到一个着了火红色织锦裘衣,打扮华丽,目光高傲如同一只骄傲的火鸡般的少女之时,那心反而就落了下来。 她自小就是在兰府嫡支几位身份尊贵的姑娘高傲,不屑,偏偏又隐含嫉恨的目光中长大,对这种目光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出现在大长公主府,随意逛着园子的少女,好像还是在特意等着自己「偶遇」,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这身份不用猜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想来这位便是郑愈口中那位,大长公主欲将其许配给他的,南平侯府的三姑娘周宝薇了。 果不其然,领着兰妱逛园子的绿禾看见了那华服少女,就忙上前去给那少女行礼,恭敬道:「见过表三姑娘。」 少女生得十分明艳,她微微抬了下巴,点了点,声音清脆带了些居高临下的骄傲道:「绿禾,你这个时候不服侍外祖母,过来园子里做什么?」 然后目光终于移到绿禾身后的兰妱身上,道,「这又是谁?我听说今日大表哥会带他新近纳的妾侍过来让外祖母看看,除此之外,没听说过还有别人会过来,莫非,这位就是兰家送给大表哥的那位妾侍?」 绿禾垂首恭敬道:「回禀表三姑娘,这位正是大公子的侧室兰夫人,奴婢奉大长公主之命带兰夫人过来逛逛园子。」 又对兰妱介绍道,「兰夫人,这是南平侯府的三姑娘周三姑娘。」 「周三姑娘。」 兰妱对周宝薇颔首道,平淡客气。 「兰夫人?」 周宝薇在兰妱打完招呼后,一字一顿声音冷诮道,目光已经从兰妱的脸上移到衣服上滚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脸上。 周宝薇知道兰妱必然貌美,但貌美之人她见得多了,她自己就生得十分漂亮,而且是属于很容易压住别人十分明艳的那种。 在这京中勋贵世家高门大户,要论美貌,就属周家姐妹和兰家姐妹,周大姑娘和兰大姑娘都已出嫁,现在最负盛名最受追捧的也就是她周宝薇和兰家的兰翎语了。 但兰家以宠妃上位,家族无爵位无底蕴,真正的勋贵世家心底到底还是瞧不上的。 而她是南平侯的嫡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太子妃的胞妹,才是真正的名门贵女。 且她本来容貌就较兰翎语更为艳丽夺目,所以她才是真正最受追捧的京城明珠。 她连兰翎语都不太瞧得上,原先又怎么会把一个兰家养着送人的族女放在眼里?纵然是有点美貌,也定是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狐媚玩意儿。就跟那什么扬州瘦马似的。 不过她向来喜欢将自己打扮到夺目。 今日大雪,她特意着了这件红色织锦裘衣,便以为定然能将兰妱碾压到尘埃。 只是待她见到兰妱那张脸时已然有些呆住,目光不自觉下移,就看到了她身上那件绝非凡品的白色狐皮裘衣,雪白得刺眼,目光再挪回到她脸上,只见到一张把漫天冰雪满园黄梅都衬得颜色寡淡灵气暗淡的小脸。 相较之下,她自己身上的那身红衣和头上的红宝珠钗,就显得真真可笑了。 顿时她就觉得胸间满满都不是滋味。 她是京中受名门世子追捧的明珠,本来并不怎么稀罕那不解风情的郑愈,只不过因着他的地位,可作她的选择之一罢了,她觉得自己是要屈就才会嫁给他的。 可是现在她见到了兰妱,想到郑愈对着自己的那张冷脸,若是自己嫁给他,日日对着兰妱和郑愈……想到这里,她还是非常,十分地恼怒起来。 她冷笑一声,道,「妾侍就是妾侍,现在妾侍也可以称之为夫人吗?绿禾,你莫不是糊涂了?」 绿禾被斥,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第二十一章 兰妱听言却并不羞恼,只笑道:「周三姑娘莫不是才糊涂了?依大周礼,朝廷二品及二品以上的大员凡有功者得陛下许可,可迎娶一身家清白女子为侧室,亦可唤作夫人。我是陛下赐婚给次辅大人的侧室,怎么当不得夫人之称了?周三姑娘是名门闺秀,竟然是没有读过大周礼制的吗?」 「你!」周宝薇面色猛地涨红。 大周礼制的确是有这么一条,但这是有些渊源的,历来朝中就很少有这样的事,反而是宠妾灭妻惩罚的条例大家倒是记得更清晰一些。 周宝薇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突然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讥诮道,「侧室夫人?兰夫人心里能这样安慰自己也是不错的。」 她转身伸手往身边的黄梅树上拽了一下,折了一支黄梅下来,同时那枝条上的积雪也落了下来,落得自己和兰妱都是一头一脸的雪。 她抹了抹自己的面,再转过身来,走到兰妱面前,作势将手中黄梅递给她,实际却是低声笑道,「兰夫人这身白狐裘衣真是不错,是大表哥让你穿的吧?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有这个癖好。」 「你知道吗,我不太喜欢冬天,太冷了。但我大姐却最喜欢冬天,因为她最爱雪景,还喜欢在雪天里穿白狐裘衣,说觉得美。我大表哥也最爱看我大姐穿白狐裘衣,当年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娶她,可惜那时他什么也没有,拿什么求娶我大姐?所以我大姐嫁了人之后,他便去了北疆,在那里又娶了一个女人,听说天天让她为他穿白狐裘衣,后来那个女人死了,我大表哥便借着那个亡妻的名义再也不肯娶亲。」 她倾身在她耳边道,「侧室夫人?什么侧室夫人?兰家养的那几个女人我还不知道吗?不过就是送给权贵的玩物。你,不过就是我大表哥的玩物和别人的替代品而已。」 她说完就后退了两步,然后笑意盈盈,眼睛闪着满满恶意的光芒看着兰妱。 可惜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从兰妱面上看到她期望看到的羞恼,愤怒,彷徨,或者任何能令她心悦的情绪。 兰妱静静地看着周宝薇,目光甚至渐渐转成怜悯之色,然后轻笑了一下,低声道:「周三姑娘,你很嫉妒你大姐吧?连发癔症都要把太子妃娘娘放到癔症里和别的男人编排在一起,要不就是病得不轻,要不就是嫉妒她嫉妒到想坏了她的名声,置她于死地吧?」 「还有,玩物什么的,这便是您每日里琢磨的事情?世人言,你自己把自己当成什么,就非要看别人也都是什么,你就是这么轻贱你自己的吗?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且说回花厅中。 兰妱离开之后大长公主就带了郑愈去了后面的阁楼,从那阁楼之上,正好便能见到园子里的雪中梅景,还有正在折梅的红衣少女,以及正被丫鬟领过去的白衣女子。 这样远远看过去,真的是一幕非常赏心悦目,可以落画的美景。 常宁大长公主看了外面一眼,回头就对郑愈道:「阿愈,陛下将兰家女赐给你,你也收下了,这事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想让皇后和兰贵妃打擂台,现在的局面不怕有事,而是就怕风平浪静,陛下身体不好,怕是想动手了。」 「不过,阿愈,除了朝堂上的考虑,你年纪也已经不小,也的确该娶妻生子了,没有子嗣将来对你始终都是不利。」 郑愈远远就看到了那园中身着白狐裘衣女子的身影。 小小的只那么一点,但却极坚韧。 他收回目光,转过头来,道:「祖母,我应下陛下赐婚的确是有一部分出自于朝堂考虑,但其实也是出于子嗣考虑,所以暂时都不必,不会再考虑娶妻一事。」 大长公主一惊。 她皱了皱眉,道:「阿愈,你莫不是糊涂了?兰氏身份低微也就罢了,她还是兰氏一族专门养了送人为妾的,你的长子怎么可以由这样的女子所出?你竟然还想只要她一人,不打算娶妻?!你知不知道朝中那些文臣,天下士子的嘴有多毒?此事将来必将为人所诟病!不行,此事绝对不可以。」 郑愈面色变冷,定定看着大长公主,然后面上闪过嘲讽之色,道:「不该由她所出?祖母,那您觉得我的子嗣是该由谁所出,南平侯府周家的姑娘吗?」 大长公主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突然出语这般直接和不恭。 她定定看了他一阵,然后抿了抿唇,道:「阿愈,我想让你娶宝薇,的确是有我的私心,但你也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局面,娶南平侯府家的小姐对你才是最好的,既可以麻痹皇后和太子,又能引起兰贵妃的恐慌,如此才能打乱现在平静的局面。」 「而且宝薇身份尊贵,她的背后是世袭罔替的开国侯南平侯府,由她所出的子嗣将来才会更少争议。你需要一个出身尊贵的子嗣,而不是身边只有一个惹人诟病的妾侍,和她所出之子。」 郑愈冷笑,道:「不,祖母您的心里应该很清楚,周三姑娘除了您说的身份尊贵,她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做我的妻子,只会让我的后院变成一团糟,我可没有什么兴趣替人收拾烂摊子,更没兴趣拿自己的妻子儿女去做权利斗争中的棋子。」 大长公主心中一恼,道:「那兰氏呢?你说会让她诞下子嗣,那她算不算得一颗棋子?还是,红颜迷人眼,你看见了她,就慢慢变得摆不清她的位置了?」 郑愈眯了眯眼,道:「她是我的夫人,将来会诞下我的子嗣,是我的孩子的母亲,就是这样。」 「阿愈!」大长公主拔高声音道。 郑愈扯了扯嘴角,道:「祖母,若是你担心我是被美色所惑,那就不必了。我让她做我的侧室,只是因为我看中了她的性情,觉得她适合我身边的位置,适合做我孩子的母亲,我不想要一个不省心的女人。」 不省心的女人,谁是不省心的女人?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看走了眼,发现她跟你根本不合适,根本不配育有你的子嗣,那你能立即弃了她吗?」大长公主冷冷道。 郑愈皱了皱眉,道:「至少她现在是合适的,我既娶了她,也自然会负责到底。」 「什么娶了她?不过是一个……」 大长公主猛地刹口,才发现自己竟然被绕了进去,差点失态。 她缓缓吐了口气,退到后面坐回到扶手椅上,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抱歉,阿愈,是祖母太冲动了。」 然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过就是一个妾侍,你想留着就留着吧。只是阿愈,兰氏之事,祖母可以顺着你,但宝薇,你能否应下祖母,娶她为妻?你既然说了,你纳了兰氏,哪怕发现她不妥,也会负责到底,对一个民女尚能如此,宝薇是你的表妹,你反是不能容她吗?」 郑愈眼中划过一抹讽刺。 大长公主见状摆了摆手,道,「阿愈,祖母让你娶宝薇,的确是有祖母的私心在。这么些年,因着那些旧事,你父亲,姑母他们都有欠于你,这些令我心中十分不安……我让你娶宝薇,的确更多是出于考虑朝堂的因素在,但也是想弥补你们的关系,让我能够安心罢了。我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放下他们,我已经老了,早晚有去的那一天。」 第二十二章 说着面上露出了些许疲惫和脆弱,越高傲的人罕见的脆弱也越容易打动人。 郑愈看着自己的祖母,神色终于平缓了些。 不过他并没有妥协。 他道:「祖母,您经历过那么多事,应当早已明白,联姻是最靠不住的,否则,当年我的母亲也不会死。我情愿逆了你的意,也不娶周三姑娘,也正是因为我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那个地步,届时,怕只会让你事与愿违,与你所期望的愈行愈远。周三姑娘的那个性子,您觉得,我能忍她多久?」 大长公主噎住,她都这般求他了,他竟然仍是不肯应。 她看着他,心道,你不是不能忍,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想,又如何收服管教不了一个宝薇?她不过就是个娇养的孩子,年纪还小,还有无数的可能性,你只要稍施手段,她必会服服帖帖了。 说来倒去,不过是你不愿罢了。 而且,竟然提起了他母亲的死,大长公主的心突然就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她盯着他片刻,目光深处带了些疑虑,但也终于不再坚持,默了一会儿就道:「罢了,宝薇的性子,她的确是被她母亲给纵的娇了些。那么阿愈,若是祖母将她带到身边亲自教养,让她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你可愿意,为了祖母,娶她,将来好好待她?」 郑愈淡道:「本性难移,你教养她,也不过是只能画个皮而已。」 大长公主的手慢慢捏紧,他口中对她外孙女的不屑和轻慢终于让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郑愈看她一眼,这毕竟是他的祖母,他的命还是她「救」的。 他扯了扯嘴角,道:「祖母,您曾经说过,当年那种情形,为了大局,让我母亲死,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那么现在,您站在理智的立场,不是我的祖母,不是周三姑娘的外祖母,也会觉得,我娶周三姑娘,也是最好的选择吗?您当知道,我的性格,也只会做最正确的选择。」 「我明白祖母年纪大了,想法和以往必然已经开始不同,但我,却不会因为您的想法改变,就去娶我不想娶的女人。另外,您有了这个想法,泰远侯和他的侯夫人知道吗?您还是先看看他们的反应吧,看看会不会像我说的,事情只会与您想要的,越走越远?」 他说完告辞,大长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因为他的话而面色发白,甚至第一次,心底隐生恐惧。 不,不可能,她不应该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转头看向外面,那里她的外孙女已经在和那女人说话,她看着那女子身上雪白但看着却只觉温暖的雪狐裘衣,脑中划过她胸前那枚白玉项坠,那是……她突然不敢置信的忆起来,那个竟然是……他母亲的暖玉? 当年宝蕴身体有寒症,可能难有身孕,或即使怀上也容易滑胎,她知道他有这么一块暖玉,曾经找他开口借过,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如果他肯借,宝蕴的子嗣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艰难。 可是现在他竟然把它送给了一个身份如此低贱的女人! 那他现在忤逆自己,难道真的也只是因为这个女人? 大长公主的手按在扶手椅上慢慢摩挲,却越摩越用力,最后竟然是要靠那木镂雕花刻在手上的疼痛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及至郑愈行至门口,她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平稳,道,「阿愈,园子里,若是宝薇说了什么让那兰姑娘心有不悦的话,还请你不要迁怒宝薇,是我让她用言语试探兰氏的品性。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的长子都非常重要,其生母不应当是一个心术不正之人。」 郑愈顿了下脚步,道:「祖母,您是觉得,我连看自己枕边人的眼神都没有吗?」 大长公主听言眼神中划过一丝厌恶之色,道,「阿愈,不管你信不信,那女子,眼如水波,面若晨花,貌似清澈无比,但却骨中藏媚,乃红颜祸水之相,你一向心志坚定,何曾为一女子至此,阿愈……她是兰家养了送人的,不是你就是别人,你竟然为这样的女人乱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郑愈的脚步僵硬,但却再没有半步停留,愈行愈远,而大长公主的声音也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你,你胡说什么?!」 梅园中,周宝薇对着兰妱又惊又怒。 原本她那话的意思是说郑愈曾经爱慕她大姐,她大姐当年是京城第一美人,爱慕她的人无数,多一个郑愈不多,少一个郑愈不少,可被兰妱这样一扭曲,好像是她编排她大姐,坏她大姐名声似的。 而且,她不过是一个贱妾,竟敢跟自己说这种话,暗示自己才是玩物?! 「啪」一声,她手中的梅枝被掐断,梅花在手中被碾碎,如此才抑制住了想上前直接掌掴兰妱的冲动,她压着声音,但眼神却是恶狠狠地对兰妱道,「你不过是个……」 只是她的话刚出口,却发现对面的兰妱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灿烂,带着些甜蜜娇羞,和无比的亲密信任,美得简直戳人眼睛,就像原本很美但却是冰冷的雪莲花突然盛开一般,一下子就让冰天雪地都充满了阳光般温暖绚烂的颜色。 周宝薇愣住。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只立即防备地想不知兰妱这是想要耍什么花招之时,却发现她的目光看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穿过自己,身后的不知某处。 周宝薇下意识的回头,便见到了雪地中远远往这边走过来的郑愈。 深黑色鹤氅,劲衣皂靴,高大挺立,郑愈笔直的身影正往这边过来,周宝薇有一刹那的怔愣,她有很久没见过他了,以前她厌恶他眼里看不见自己,不像其他世家贵族子弟那般围着她转,所以她又是怕他,又有些恨他。 可是现在看着他从雪中走来,那一刻,她不知为何,心跳竟然不可抑制地,砰砰地跳起来。 他的气势,竟然比太子姐夫还要动人心魄。 周宝薇愣神之间,兰妱已经从她身旁越过她,向着郑愈的方向走过去,两个人一个往这边,一个往那边,相对而去直至走到一点重合,然后同时停下来。 一个高大挺拔,黑衣皂靴,一个娇小玲珑,白衣雪肤,她站立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画面美得犹如幻境。 她看到兰妱不知羞耻的更凑近了他些,伸手搂住了他的胳膊,抬头狐媚的对他笑着,然后不知说着什么,像是在撒娇卖痴着,那动作,竟然满满都是亲昵和依赖。 这,这可是在外祖母的园子里,真是不知羞耻! 还有他。 自她记忆以来,郑愈的神色都是阴沉冷峻的,人鬼难近,可是他此时低头看着她,却是她从没见过的温和,她说话时,他一边听着还一边伸手帮她拨了拨她头上身上的雪花。眼神中,还带着些宠溺,是的,她没看错,虽然有些距离,她就是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宠溺,这种眼神,她在别人眼中看到过,却再没想到会在郑愈的眼中看到。 只不过不是对着她而已。 她也才突然发现,他不是那种冷得吓死人的表情之时,其实是很好看的,会让人的心跳跳快几拍,不比太子姐夫差,更是比郑乾那绣花枕头要吸引人不知道多少倍。 第二十三章 她就这样在震惊失落,甚至可以称得上失魂落魄中,看着那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相携一起离开了。 郑愈直接带着兰妱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一出了大长公主府,兰妱便从他身旁撤了开去,笑容也收了回去,低眉顺眼,改成了一贯的温柔恭顺。 郑愈是习武之人,这大雪天除了外面的那件鹤氅,其实里面衣服穿得并不多,她骤然撤开,身旁没了软绵绵毛茸茸的依偎,一下子竟然就感到了冷与暖的分别,空落落的。还有她身上清甜的幽香,靠近时,会让人觉得暖和,心里格外安宁,离开了,便又回到了孤寂一人的现实中。 郑愈心里隐约有失,可是面色却恢复了日常的冷硬。 上了马车之后两人沉默了一会,兰妱默默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那块白玉项坠,明明那玉坠戴在外面已经许久,触手竟然仍是暖暖温润的,她这才知道这应该是一块世间极稀少珍贵的暖玉了。 她唤了一声「大人」,小心地用双手将暖玉递还给他。 郑愈看了一眼那块暖玉,再扫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做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是这样,无比认真到虔诚,这也是她触动他的,活在当下的感觉。而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活得像是一把没有心,也没有血肉的剑。 她曾经跟他说过,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可他耳边却又响起他祖母的那句「骨中藏媚,乃红颜祸水之相」。 可笑,他们那些人,向来,为了他们的目的,想谁死,就总有千万条义正辞严的理由让你去死。 只是,她想求活,跟着自己,却可能更是条危险重重的死路。 他声音温和了些,对她道:「收着,戴在身上吧,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用。」 兰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样子不是受宠若惊,倒更像是拿到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刚说了一句「可是」,就被他打断道:「贴身戴着,不要弄丢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大人。」 兰妱唤道。 这种东西,她想到大长公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寒毛都会竖起来,这种东西,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收。 郑愈看出她颇有点胆战心惊的样子,没理会她,目光落到她腕上那只镶红宝手镯,眼神凝了凝,道:「这手镯回去后就摘下来,不必戴它。」 兰妱「嗯」了声,那大长公主明显不喜欢她,她送的这东西,而且还说了那么一长串话,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深意。现在郑愈竟然还特别点出来,那就更有问题了。 她索性直接问道:「大人,大长公主说,这镯子是先祖皇后娘娘送给温妃娘娘的,这其中,可有什么特别的?」 郑愈扯了扯嘴角,道:「圣宗皇帝的温妃娘娘,出身平民,但深得圣宗皇帝的宠爱,不过她对明慈皇后很忠心,明慈皇后薨逝,不放心年幼的太子殿下,将他托付给温妃,温妃为表忠心,自服了绝子汤,表示以后定会待太子殿下如亲生。」 这是内宫史册记录的。 兰妱顿时只觉得那镯子古朴的花纹和镶嵌的红宝石像是下了什么符咒似的邪性。 她可不会为了任何人服什么绝子汤,谁也不行。 郑愈看她一副想扔了那镯子的神色,原本低沉的情绪诡异得稍好了些,他问道:「她可有为难于你?」 其实刚刚他看她们两人神色,应该比较像兰妱欺负了周宝薇,只不过,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他便就顺势问了这句。 兰妱摇头,道:「大人放心,无论周三姑娘说什么,我都不会有丝毫在意的,反而我看她受到的打击比较大。不过大人,这样的方式真的好吗?我看周三姑娘那样高傲的性情,原本她可能也并非是非要嫁你不可,可被我们这样一激,说不定就还真会动了嫁你心思了。」 郑愈表情冷漠,淡道:「她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我让你那么做,不过是做给大长公主,南平侯府,还有泰远侯府看的。」 兰妱似懂非懂的点头,但神色却并不是那么同意。 郑愈也看出了她的不赞同,他扫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以后我问你什么,你直接实话实说即可。」 兰妱听了,想到他不仅待自己不薄,更算是恩人,思量了一下,便认真道:「大人,大长公主我不是很清楚,但南平侯府若是真打算把周三姑娘许配给您,多半是出于朝堂考虑,若是如此,其实有我与否,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定。不,因为有我,他们可能还会更加急于和大人您联姻。因为我是兰家的人,您对我越是……宠爱,他们就会越担心您偏向兰家。」 兰贵妃和兰家为什么要把自己嫁给郑愈,不就是为了拉拢郑愈,对抗太子嘛。 南平侯府的嫡长女可就是太子妃。 想到这里她心里却是「咯噔」一声,道:「大人,他们,不会对我下手吧?」 一时之间,只觉得手上的那块暖玉愈发的烫手。 虽然兰妱觉得朝堂之人应该一般不会冒着得罪郑愈的风险,去随便出手对付一个小小的侧室,朝堂之争,岂是自己一个小小侧室可以左右的。但是内宅之中就很难说了。 若是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真的打算将周宝薇嫁过来,那大长公主,至少南平侯夫人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有子嗣的,她是专门被兰家培养送进权贵之家为宠妾的,这些内宅之事嬷嬷们都仿佛碾碎了磨成粉说给她听过。 而且,她又瞅了一眼手腕上的镯子,大长公主今日特地屈尊降贵地召见自己,不就是为了敲打警告自己吗? 估计等她和周三姑娘的对话传到她耳中,她更会将自己列入魅惑她孙子,绝对需要肃清的狐媚子那一列了。 再加上,兰妱的直觉向来敏锐。 她觉得郑愈怕不仅是和泰远侯府的关系如同寒冰,就是和大长公主之间也不止是表面那么简单,她看着,郑愈可并不像之前秋双和许嬷嬷所说的,对大长公主有多尊敬有加的样子。 那大长公主必定还会担心自己会离间他们的祖孙感情。 不过,兰妱慢慢拨动着手上的镯子,想让她喝绝子汤以示诚,这大长公主也未免太能想了些,哪怕她是郑愈的祖母也不行,不,就是郑愈本人也不行。 只是子嗣,子嗣这事……她和他尚未圆房,说这个还尚早。其实她甚至当真不知道郑愈会不会允许自己有子嗣,世家大族,一般正妻有子之前是不会允许侧室妾侍先有身孕的。 想到这个问题兰妱的面色就愈发地不好看起来。 郑愈看她好端端地说着话面色突然就白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当她是害怕那些人会要她的性命。是了,这丫头……她第一次在莲池亭求自己,本就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可不是为了求死。 她的勇气也本就是为了求生。 不知为何,郑愈突然就冒出个念头,当初若是兰家看中了其他合适的人,她会不会也用同样的姿态去求那个人? 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应下陛下的赐婚,以她的心性,怕也不会坐以待毙,那么她又会去求谁呢?脑中闪过三皇子朱成祥的隐忍,她拒绝三皇子,是因为她很聪明,知道三皇子护不住她,所以不沾惹他。 第二十四章 那如果三皇子够强,能护得住她呢? 说起来,那小子到现在还没死心,整天派人盯着兰家,还拿着兰妱的画像,派人暗中四处搜罗和兰妱相像的女子,却不知是想做什么。 他扫她一眼,道:「当初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你会帮我应付内宅之事,应付大长公主和泰远侯府欲给我提的亲事吗?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做这些事,嫁给我,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吗?」 是啊,她的确说过。 兰妱抿了抿唇。 她当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哪怕有危险也好过嫁给风流成性的厉郡王成为他后院无数的女人之一,或者被打发去塞外和亲。 只不过现在她却隐隐约约的觉着郑愈背后的事情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复杂和危险,这几乎就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原来她以为只是些内宅算计,现在却发现可能远不止于如此。 但如果重来一次,哪怕前面是刀山,她应该也还是会这么选择。 她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手握了握手心的暖玉,打定了主意,看着他就认真道:「大人,妾身的确说过,也一定会说到做到。只是,以后如果大人您要做什么事情,能否先告诉妾身,妾身一定会好好配合大人,帮大人完成,但却也不想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害了。」 神情中隐约又有那日在莲池亭中的孤注一掷。 郑愈看着这样的她,眼前晃过她昨晚被自己强迫时,痛到全身颤抖,明明眼中全是痛苦和抗拒,却死咬着嘴唇到出血也坚持着不吭一声,瞬间他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又痛又闷。 是的,他现在把她的被动当成了是自己的「强迫」。 她心里并不愿委身自己,只是她别无选择,所以只能接受,是他,或者是另外一个人,都一样。只不过正好在那个位置,在那个时候出现的是他而已。 他心里想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就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小脸,软脂滑玉,撞上她惊恐地目光,拇指摩挲着按下,她的脸颊便留下一道重重的红印,她的肌肤就是这样,他稍一碰触,就会这样种下印迹。 就好像那晚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串串桃花般。 兰妱原本正在很认真,近乎起誓般地跟他说着话,却不想他突然来这么一下。 他的手热辣辣的,大概是长期拉弓握剑的缘故,还有很粗很厚的茧子,很粗粝,她皮肤本就娇嫩,再加上外面是冰天雪地,因为寒冷皮肤更是娇弱,他这一捏她只觉得又痛又惊,再对上他此时审视继而幽深,让人觉得十分危险的眼神,她本能地就往后猛地退去,然后脑袋直接砸到了后面的车棱上。 「大,大人,」兰妱痛得抽气道,继而对上他倏然转冷的目光,立时便反应过来自己不应如此,他是她的夫君。 她喃喃道,「大人,我……」 她只是一时受惊,并不是……兰妱心「砰砰」跳着,不由得很是懊恼。 郑愈已经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目光。 刚刚她受惊的目光和本能的反应刺痛了他。 果然,她对他的直觉反应就是抗拒的,那些柔顺不过是被逼装出来的罢了。 他道:「你放心,他们不会那么愚蠢直接,你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声音比以往更加冷淡,生硬。 兰妱察觉到他的冷淡,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去说,她总不能说,大人,我并不是不愿你碰我,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现在再来吧? 沉默中两人气氛尴尬,兰妱想说些什么,她想到子嗣问题,虽然也知道有些不太合适,但一来她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二来她是真的想知道他会不会允许自己在他娶妻之前就能有孕,他之前十年不娶妻,谁知道将来又会何时再娶妻?况且相处几次,她发现他是希望自己能直来直去跟他相处的。 所以,她握了握手中的暖玉,像是汲取着其中的暖意,就开口道:「大人,其实,妾身只是一个妾侍,以妾身的身份,哪怕再受大人宠爱,也不能成为大人拒绝亲事的正当理由,大人为何不直接娶妻呢?」 想了想,好像还怕自己说得不够,又添加了一句,「以大人您的年纪,大长公主的确有理由逼您早日成亲。」 郑愈正心里不爽快中,兰妱的话又成功地把他的目光又吸引回了她身上。 他冷冷地打量着她,看她因为自己看过去就低垂下去的目光,微微绷紧的颈背,和捏着的小手,便知道她在紧张着,或者说,她在试探着自己什么。 装模作样的东西。 他盯着她,但他却发现自己根本答不出她这个问题。 他总不能说,他对女人,不,是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性趣吧?他一直对所有事物都冷淡,包括女人,可她是个例外。 但她说「以大人您的年纪」,这话,还有她说这话的语气,让他着实不那么愉快。 他好像,的确,比她年长了许多,可偏偏他一直对女人无感,现在却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了这么多的小姑娘屡次冲动,被她撩拨着心情,而她,她嫁给自己,装模作样地应付自己,不过就是为了活命,内心还不定把自己当成什么妖魔鬼怪。 他盯着她半天,最后才吐出了一句,道:「你僭越了。」 兰妱心里叹了口气,捏着的拳头松开,细声赔罪道:「是,妾身知罪。」 来日方长,她觉着他大概是因为大长公主逼婚的原因心里不痛快,自己还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也太没眼色,还是下次有机会再问他好了。 虽然他看起来冷硬,相处几日,兰妱也总算是明白了,他应该,大概是不会让自己独守空房的。 之后两人便一路再无话。 且说回兰妱和郑愈离开后的大长公主府。 两人走后,周宝薇就那样矗立在雪地看着空旷的雪景良久,还是在身后丫鬟小心的劝慰下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大长公主房中。 此时先前一直避开了的南平侯夫人郑氏也在房中,正在和大长公主说话。 郑氏看见女儿从来没有过的失魂模样,忙心疼的拉过她坐到自己身边,道:「薇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那狐媚子欺负你了?那等不知道是用什么腌臜手段养大的女人,论口舌,定是什么肮脏的话都能说的出来,你又如何说得过她?这样的女人,是替你提鞋都不配的,你和她生气,就是降低你自己的身份。」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大长公主,道:「阿娘,您也看见了,刚刚郑愈眼里根本就像看不到我们家薇儿一般,就那么头也不回的搂着那个狐媚子走了,现在就已经是这样,若是我们薇儿嫁给他,将来可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先前她被大长公主打发了出去,既没听到大长公主和郑愈的对话,也没能听到周宝薇和兰妱的对话,只在园子里远远的看到郑愈去了梅园,然后看也没看自己女儿一眼,就那样在女儿面前搂着兰妱走了。 郑氏出身尊贵,一生顺风顺水,一向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肯让女儿下嫁郑愈? 大长公主看向外孙女,道:「宝薇,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第二十五章 周宝薇的面色苍白,她并不是真的蠢,只是一向骄傲惯了,被捧得自大了一些而已。 她抬头看自己外祖母,扶着木榻的手有一些无意识的痉挛,她道:「外祖母,祖父祖母已经跟我说过,为了家族,为了大姐,我应该嫁给大表哥的。」 「薇儿!」郑氏拔高声音,不可置信道。 昨日来之前,女儿可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周宝薇没理会她母亲,只看着大长公主,喃喃道,「外祖母,祖父祖母跟我说,泰远侯府的爵位,陛下之所以一直按着舅舅的请封折子没发,根本就是因为他属意的其实是大表哥,对不对?」 「因为,因为大表哥他是元后娘娘的外甥,陛下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元后娘娘,所以对大表哥才会一直重用提拔,哪怕大表哥身份尴尬,他也不肯让乾表哥继承侯府爵位,将来侯府的爵位定还是大表哥的,甚至,陛下他,说不定还是记恨着舅舅舅母的,若不是外祖母在,早不知怎么处罚他们了……」 「薇儿,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郑氏忙斥道。 元后,元后娘家夏家,还有郑愈的生母夏氏一直都是大长公主府,泰远侯府,甚至是整个京城勋贵世家的避谈的禁忌。 元后是承熙帝龙潜为三皇子时的正妃,只是当年北安王联合异族谋反,接着匪乱又生,大周动乱,夏家被弹劾勾结乱党,满门下狱,当时三皇子妃正值有九个月的身孕,得到消息后一时受不住刺激难产身亡。 当初因着夏家的事,三皇子都差点受到牵连,幸而皇帝赐婚,三皇子又娶了手握重兵的西坪甘家的嫡长女,也就是现在的甘皇后,之后三皇子又在平乱中立了无数战功,这才稳定了自己的地位,后来更是在众皇子争储中胜出,被立为太子,继承了皇位。 只是当了皇帝的三皇子却一直对自己的原配夏王妃念念不忘,虽然夏家谋逆之罪是先帝判下的,牵涉甚广,不能翻案,但他继承帝位之后还是不顾众大臣反对追封了夏王妃为元后。 众大臣知道承熙帝这是为了让元后能以元配的身份同他合葬,而且元后在死之时都未被废,的确还是他的正妃,所以最后也没反对到底,就由着承熙帝追封了。 只是此事到底成了一个禁忌。 而郑愈的生母夏氏,正是三皇子妃的嫡亲姐姐,夏家被判谋逆,满门抄斩,三皇子妃惨死,夏氏便也失了依靠,虽说罪不及出嫁女,但那可是谋逆大罪,更何况泰远侯本就不喜夏氏,所以没多久,泰远侯便瞒着大长公主休了夏氏,逼得夏氏自缢身亡。而且,到底是自缢还是他缢都很难说。 夏氏死时,郑愈还是个不满两岁的幼童,夏氏不放心幼子,临终前写了一封遗书给宝相寺的东明大师,请求其照看幼子,但当时东明大师在外游历,一年后才回来,他回来时郑愈已经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三岁的孩子瘦小的跟个一两岁的孩子般,还身中异毒,若非东明大师帮其解毒,现如今坟头大概都能长树了。 之后东明大师就将郑愈带到身边养到了十岁才在大长公主的要求下将其送回大长公主府的,郑愈不喜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便将其一直养在了庄子上。 所以,郑愈就是这么一个存在。 朝中老臣都知道皇帝为什么格外重用他,但他的身世就是这么尴尬,众人也不敢随意在他的身份上做文章,免得触了皇帝的逆鳞。 郑氏一边斥着女儿,一边却又去觑自己的母亲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则是黑着脸不出声。 周宝薇并不怕自己母亲,她被郑氏斥责,嘟了嘟嘴,跟大长公主道:「我没胡言乱语,外祖母,这些都是我祖母跟我说的。」 却是当初周宝薇不太情愿嫁给郑愈,老南平侯夫人劝她之语。 夏后和郑愈的母亲感情深厚,最是敬爱自己的这位长姐,也一直喜欢郑愈,郑愈出生后,就经常抱在自己身边玩。皇帝深爱夏后,痛恨害死夏后长姐,折磨外甥郑愈的泰远侯夫妇,怎么可能让郑乾继承爵位。 所以嫁给郑乾,才真的很可能一无所有。 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周宝薇不知,仍是搂住了她的胳膊,半委屈半撒娇道,「外祖母,祖父说,大表哥手中握有北疆兵权,一直是陛下拿来制约皇后娘娘娘家西坪甘家的武器,所以陛下并不希望大表哥娶我,陛下乐于见到大表哥和太子姐夫,还有我们南平侯府敌对。」 「所以大表哥应下陛下的赐婚,要了那个兰家的女人,拒绝我们南平侯府的亲事,很可能不是大表哥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但只要外祖母肯去和陛下说,陛下就有可能改变心意……」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低声道,「外祖母,我,为了大姐,为了家族,我受点委屈并算不得什么,我愿意嫁大表哥的。更何况,大表哥做出宠爱那个女人的样子,不过是陛下的命令,做给外面人看的。」 大长公主定定看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当真愿意?」 「我愿意的。」周宝薇低着头道,此时她脑中又闪过他从雪中走过来的身影,还有他对着那个女人宠溺的样子。 其实她以前也并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恼怒他不像别人一样眼里有她。 她也真的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自己的大姐。 「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宠爱那个女人到底是做戏给别人看的,还是真的……对她特别。毕竟,大表哥他以前从来没有那样对待别的女人过。外祖母,我,我有点担心。」 大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事情你无需考虑,只要你愿意,其他的事情自然有外祖母替你作主。只是你若有心,这性子却是要好好改改了,这段时间你便跟在我身边好好学着吧。还有,刚刚说的那些话,以后就烂在肚子里,切莫再提起了,知道吗?」 周宝薇点头,她当然得改。 大表哥最爱的是大姐,她照着大姐的性子改就是了。 说起来现在想想,那狐媚子的轮廓,还有说话时的神情还真跟大姐有一点儿相似。 兰妱和郑愈回了府,秋双当晚就跟郑愈详细汇报了周宝薇和兰妱之间在梅园的对话。 秋双面无表情的汇报,郑愈面无表情的听。 秋双心里想的是,这个女人神经病,好端端的雪狐皮都被她的癔症给编排进去了,不知道夫人以后会不会就将那件裘衣束之高阁了。 郑愈此时脑中闪过的却是,马车上兰妱认真着张脸说「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有丝毫在意的」。 她不在意周宝薇的话,并不是源自对他的信任,而是因为她对他的过往,或者有什么女人真的不在意。他于她来说,不过就是一块活命的浮木。 不,她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她最后不是试探自己,问自己为何不直接娶妻吗?他不在意自己,但她在意她在后院的位置。 这就是她的冷静镇定。 原先他肯定的,现在却感觉有些窝火。 第二十六章 秋双临走之时犹豫了下,道:「大人,今晚,您要奴婢,或者您自己跟兰夫人解释一下吗?」 「不必了。」郑愈冷着脸道。 她根本都不在乎,他为什么还要跟她解释这种无稽之事? 当晚郑愈就在外院书房办公到深夜也没有再去兰妱房中。 接下来数日郑愈郑大人都未再去兰妱的院中,倒也不完全是因为他恼怒她,所以要故意冷落她,起初也许是,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恼怒有些莫名其妙,她那种处境,她能保持初心,已经非常难得了。 只是他发现了她对自己身体的影响力,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在他自己身上很少出现,他也不太愿也没必要去控制,但他却又不愿在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时候去要她。这样的话,他去她院中干嘛,自己找罪受吗?再加上年底本来就是内阁最忙的时候,所以索性也就不过去了。 更何况他从秋双和许嬷嬷那里得知,他不过去,她也过得很好。 更是憋闷。 只是过了些日子,京中却不知从哪里开始传出他盛宠兰妱的谣言出来,还特地强调了他为了这个兰氏女拒绝了南平侯府周家的亲事,更是曾在大长公主府当着大长公主的面打了京城明珠周三姑娘周宝薇的脸,令她颜面扫地。 谣言越传越盛,有贬低周宝薇的,但于兰妱却更没什么好名声,毕竟她就是个身份低微的妾侍,以色侍人的。流言中,无不说她是狐媚惑人,手段了得,更粗俗些的,就更加难听了。 郑愈拿到探子给自己的消息之后脸色很黑。 此事无疑是将兰妱推到了风口浪尖。 依他祖母的性子,她既打定了主意想将周宝薇嫁给自己,此时怕是更会说这些谣言是兰妱故意放出去的,要逼他打发了兰妱,娶周宝薇为妻,以破外面对周宝薇不利的谣言。 若是他不依,她还很可能会直接去寻皇帝请旨赐婚。 他脑中闪过兰妱那日说「妾身只是一个妾侍」时微微绷紧的颈背和捏紧的小手来。她那么倔强,但凡有一点可能性的话,她也是不愿与人为妾侍的吧。 她既然是他的女人,他自然不会容其他人轻侮她。 翌日,郑愈便给承熙帝递上了一道折子,替其新娶的侧室兰氏请封,为其正式的侧室夫人,郑愈是正二品内阁次辅,依大周律,其侧室夫人降两品,为正四品诰命夫人。 原本折子是私递给承熙帝的,却不知为何皇帝抽风,将此折拿到了朝堂上宣议。 满朝哗然。 大周是有这么个律法,但那是开国时留下来的特例,当时因为战乱,不少开国大将都先后娶了两位夫人,无奈祖皇帝才开了这么条特例,但之后却再无人娶过这样的侧室,倒是有大臣想将自家的宠妾提为侧室夫人,结果却无一不被定为宠妾灭妻,不是被申斥就是被判罚,沦为人的笑谈,后来便也无人敢再尝试了。 娶这么个有品阶的侧室夫人在家,这郑大人是不想娶妻了吧?! 众人联想到最近满京城都在传的那个郑次辅为了这个兰夫人拒绝南平侯府亲事的传言,都不由得把目光转到了南平侯兼鸿胪寺卿周慎身上,饶是周慎自认老练,此时也被众人看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他再没想到郑愈竟然这么绝,连他祖母常宁大长公主都劝不动他! 同在朝上的三皇子更是犹如挨了一道闷雷。 他对阿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早已成魔障,根本不可能放弃。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暗中布置。 阿妱不会永远待在郑愈的府中,他打算等时机到了,便劫出阿妱,让其假死遁出,并将她的死再按到太子还有大长公主府一系的头上,让郑愈和太子相斗。 阿妱不过是一个妾侍,外人见过她的不多,将来他再给她安排另一个兰家族女的身份即可。 这段日子听着郑愈盛宠阿妱的流言他已经十分不好受,更没想到郑愈竟然要为她请封! 若她成为诰命夫人,将来必会常在京中走动,那他的计划实施的难度就会越大。 可纵使心中百般煎熬,此时他也断断不敢表露出半点行迹。 太子朱成祯看了一眼朱成祥,最后目光落在都察院老御史宋清身上。 宋清皱着眉,板着老脸上前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郑次辅乃我朝中重臣,行为当为我大周臣民表率。其尚未娶妻,如何能先妻妾不分,抬举妾侍?如此风气,万不可涨。依老臣之见,陛下还当先为郑大人赐一门妥当的婚事,以遏制现时京中各色不利于郑次辅大人的谣言,以正风俗。」 承熙帝看向郑愈,道:「郑次辅,你有何话说?」 郑愈脸上能掉出冰渣子来,他上前冷冷道:「陛下,臣之夫人乃陛下赐婚之侧室,请封乃是依大周礼制行事。臣一无正妻,二无妾侍,又何来妻妾不分,抬举妾侍?至于宋御史说现时京中各色不利于臣的谣言,敢问宋御史,是何谣-言,宋御史竟拿到朝堂上来说?」 他看向宋清,饶是宋清一向自诩刚廉清正,此时对上郑愈的目光也是后背一寒,冷汗冒出来,那到了嘴边的话竟是再说不出口。 郑愈冷哼一声,道,「宋御史乃本朝监察御史,本应依律法礼制监督百官,以正视听,现如今却以街头巷尾妇人之碎言,无视圣旨君言,无顾事实礼据,以讹传讹,诋毁臣妇,实不堪为我朝监察御史一职。」 宋清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但就是他一想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有哪里不对,却又驳不回去。 承熙帝轻嗤一声,他扫了一眼太子朱成祯和南平侯周慎,直接将折子转交给了礼部尚书郭知衡,道:「此折朕已批复。兰氏出身耕读世家,品德端庄贤淑,郑次辅与兰氏的婚事乃朕亲赐,理当册封,郭卿下去后依礼去办吧。至于宋御史,」 他看向宋清,道,「是非不分,礼法不识,暂革去御史一职,去翰林院编修处编撰史书和礼制,静静心吧。」 此事便就这么在朝堂上诡异的气氛中一锤定音。 承熙帝这晚是去的兰贵妃宫里歇息。 承熙帝笑着对兰贵妃道:「爱妃,你们兰家人看来都是可心人儿,阿愈多年不为女色所动,此次竟然为了她打脸大长公主,又为了防止大长公主请旨赐婚,先斩后奏,请旨直接替其请封。连朕都有点想见见你这个侄女,是何等的贤良之人了。」 不管怎么样,此事承熙帝还是乐于见到的,一来他是相信郑愈,二来,郑愈多年不近女色,久无子嗣,的确让他忧心,他肯抬举一个侧室,总比一直冷冰冰没个人气强。他赐婚之前也查过那姑娘,家世性情也没什么不妥。 郑愈上折为兰妱请封一事兰贵妃早已得了消息,但此时承熙帝说起,她还是装作刚刚听到一般先是惊讶后是欣喜,笑着谢承熙帝道:「这都是陛下恩典,阿妱才能有如此福气,臣妾要先谢过陛下。」 承熙帝摸了摸兰贵妃的脸,笑道:「朕的确是为了你。」 不管是真宠还是假宠,也宠了十几年,她的一对儿女也是自己的儿女。阿愈若是真喜爱那兰氏,想来将来也不会太为难祥儿和云宁,原先他还一直担心阿愈戾气太重。 第二十七章 这晚兰贵妃自然浑身解数的服侍了承熙帝,待其满足,沉沉睡下,她却是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自己身边的男人,心里百般复杂。虽然承熙帝保养得极好,仍能看出当年的英武相貌,但却已经满足不了她。且他信了御医的养生之道,一月不过来她这里两三日,她正风华正茂之龄,又深宫寂寞,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每每到了深夜,那心里就像有虫子爬似的,心痒难耐。 侧室夫人,夜夜独宠吗? 原女主果然就是原女主,哪怕早已不再是原先的剧情,仍然是个男人都会爱上她。 兰贵妃心中复杂。 她一面心中得意,觉得万事皆在自己掌握之中,现在的剧情果然是按照她的安排一路在走,可另一方面却又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明明她已经改变了兰妱的命运,将她送给了别人作妾,由高高在上的未来皇后变成低如草芥的妾侍,可现在却竟然得了当朝次辅未来首辅的盛宠,还替她请封诰命。 原本兰贵妃一直都觉得自己算是很善良的,因为她没有像别的穿书人那样,穿过来之后就会各种打原女主的脸,虐原女主,断原女主的机缘。 她只是好生经营自己的生活,只是她已经穿过来,必然不能再让太子继位,所以也没再让兰妱嫁给太子,这对兰妱来说也是件好事。过去这近十年,她让兰家将她接到府中,锦衣玉食的养着,从没亏待过她。 她长大了,她把她嫁给了郑愈,这也是兰妱自己愿意的,也是她身份能攀到的很好的婚事了。 一切都很好,兰贵妃本来应该高兴的。 可是她听着外面郑愈「盛宠」兰妱的传言,最近却不知为何越来越不能控制的,想到兰妱那张娇滴滴的小脸,想到郑愈后院只有她一个女人,日日夜夜只独「宠」她一人,她心里就会慢慢爬出酸痒的不适滋味,好像只有兰妱匍匐在她的脚下,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仰她的鼻息,靠她的施舍过活,她心里才会痛快一般。 她也知道,这种心理毫无道理,且也没必要。 她叹息了声,不管怎么样,只要郑愈越爱兰妱,将来兰妱和太子恋上,才能越让郑愈和太子反目。 说起来,她最近查到的消息也挺有意思,原来郑愈的初恋白月光竟然是太子妃周宝蕴,当年他还曾为了周宝蕴远走北疆,这才成就了后来的无数军功。 这些关系,还真是本狗血满满的书啊。 难怪太子后来竟然能撇了太子妃,立了兰妱为后,只是不知道那甘皇后娘家的甘良娣后来又如何了,不过,想来后来太子也会处理了甘家,甘良娣还能有什么好? 只可惜她只看了前面,文下的评论也少提及后面的朝堂之争的,不能预先窥到。不过,这本来就是一篇苏宠文,想来就算是有朝堂之争,权谋什么的,也该都只是一笔带过的,就算是记起来也没用。 就像她知道皇后娘家西坪甘家肯定有问题,就是陛下也知道,可是却也半点办法都没有一样。 她观这朝堂,能寻的突破口也就只有郑愈了。 只不知道原书中郑愈是什么态度,不会是狗血的,苦守着周宝蕴,甘愿为她驱使的喜欢女配的苦情男配吧? 翌日兰贵妃就召了兰老夫人入宫说话。 兰贵妃对兰老夫人道:「母亲,郑大人为阿妱请封,想来这事你也听说了。说起来自这丫头出嫁我也许久没见她了,母亲回去不若就让人去探探妱丫头,让她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她得封诰命夫人,我也好赏赐她些东西。」 说完她又皱了皱眉,道,「上次听你说郑府将阿妱的身边人都打发了出去,母亲您可打听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兰老夫人笑道:「娘娘,郑府打发妱丫头身边嬷嬷和丫鬟的事我召陈嬷嬷和冬芽她们都问过了,那是郑大人的意思,她们也都是自愿离府的。不过郑愈那人,他即使宠爱妱丫头,但却不容我们兰家人在妱丫头身边也是很正常的,这些并不紧要。」 「只要他宠爱妱丫头,拒绝南平侯府的婚事,能和南平侯府反目,和甘皇后,太子一系生隙,就已经足够了。女人嘛,嫁了人心向着男人也是再自然不过的。」 说起来,外面的那些流言,起初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太傅府为了让郑愈和南平侯府结怨生隙,在中间可也没少添油加醋。 那也得那男人有心有-身-的去宠她。兰贵妃泛酸心道。 兰老夫人这话又无意中却又刺了她心里的不如意之处。 兰老夫人看兰贵妃蔫蔫的,便又道,「说到妱丫头,最近她在老家的二叔二婶也上京了。这些年,我们一直照着您的吩咐故意拒绝让她那堂妹兰娇入府,却又不停的在他们一家面前说妱丫头一家在京中的风光,想来现如今妱丫头这么风光好命,她那二叔二婶堂妹心里已经煎熬得不行了。」 「庄子上的人传话给我说,道是那二婶母女原先是想让兰娇跟着妱丫头去郑府的,被平氏哄下来了,这些日子平氏也都在好生教导着她,说是等规矩教好了,就带她去我们府上来请安。娘娘您对这兰娇可是有什么安排?」 留园庄本就是他们太傅府的产业,里面的婆子下人都是他们太傅府的人,想知道些什么,再容易不过。 兰贵妃听到兰娇二字倒是一下子又精神起来。 这丫头她印象深刻啊。 原书她就看了十几章,但这小丫头就蹦跶了好多章,最开始倒是和女主关系不错,但小心思特别多,据说后面还不停的想爬原男主太子的床,也算得上是兰妱和太子之间感情的催化剂了。 她上京了啊。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简直是送过来的神助攻。她还正愁兰妱和太子之间没什么可以发展感情的纽带呢。 兰贵妃眼睛眯了眯,笑道:「妱丫头相貌生得好,这丫头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定有大用处。母亲,那暂时我就先不见妱丫头,你先把她这个堂妹带给我看看吧,若是不错,就让她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陪我说说话也好。」 兰老夫人应下,道:「不过娘娘,底下报上来的都道妱丫头的这位二婶贪慕富贵,一心就想让她女儿攀高枝,耳濡目染之下,这个兰娇心思怕是也不会太正,又一直养在乡下没什么见识,娘娘若是让她住到宫里来,可还是得让人好好看着她,别惹出什么事来。」 毕竟陛下和三皇子还是常出入贵妃宫中的,可别让那丫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兰贵妃笑了笑,道:「母亲放心,这个我自然省得。」 兰贵妃和兰家是在志得意满中筹划着,而此时南平侯府和大长公主府却是处于气极败坏中。 且不说南平侯府气氛阴沉,郑氏气得拍碎了好几个古董花瓶,就是大长公主府的常宁大长公主脸都是黑的。 「外祖母,他,他竟然给那个女人请封,得了诰书。」 周宝薇一向骄傲的脸上泪水涟涟,她道,「外祖母,如果只是一个妾侍也就罢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兰贵妃强塞进去的,可现在……」 第二十八章 现在她这个京城明珠简直已经成了京城的大笑柄。好在这些日子她日日待在大长公主府不曾出去,她都可以想见别人看她的目光是如何的,还有她的宿敌兰翎语,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得意呢。 大长公主面色也十分难看,她那日才和他谈完话,他就这么急吼吼地给那个女人抬身份,抬脸面,还是请封诰命!这些无疑是在告诉自己,他不会理什么红颜祸水不祸水,也定要护着她,也是在告诉自己,他不会娶宝薇。 大长公主伸手搂了周宝薇,就听她哭道,「外祖母,那日园子里的情景,只有我的贴身丫鬟,绿禾,和那个女人知道。现在外面传出那么多诋毁我名声的谣言,除了那个女人之外还能有谁?她真的好歹毒,不过是一个妾侍,恃宠而骄,我尚未嫁给表哥就敢这般坏我名声,我未入门便要先压了我一头……外祖母,我,若是我现在就这样嫁进郑府,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说到这里,终于「哇」得一声大哭出来,道,「外祖母,我该怎么办啊?」 现在的情况,除非那个女人死,否则她是不可能嫁的了。可嫁不嫁,她名声都毁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大长公主听着外孙女的哭诉沉着脸一颗一颗的拨着手中佛珠,沉默不语。 她自有她的思量。 侧室夫人一事那是郑愈的手笔。 但这个女人能让一向对女人不假于色的郑愈接受赐婚,为她顶撞自己,连他母亲的珍贵遗物都送了她,为她早早定下身份免得被人轻视,的确不可小觑。 若是她再诞下阿愈的长子……大长公主猛地攥紧手上的佛珠,不,不行,她不能让她毁了阿愈。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外孙女脸上的泪水,缓缓道,「阿薇啊,别急,人这一生,不知会遇到多少事,你要知道,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赢家。」 大长公主正在哄慰着周宝薇,就有下人来报泰远侯夫妇过来了。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让人传他们进来,而周宝薇则是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依偎在大长公主身边不再出声。她知道,他们过来必也是和郑愈这事相关的,所以她也不想回避。 泰远侯郑祖铎领着继室夫人常氏入门,进了房间两人给大长公主行了礼,泰远侯就黑着脸跟大长公主道:「母亲,都是儿子不孝,生了那个逆子,又未能管教,才发生这样的事,惹得母亲生气。」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更让大长公主生气,她扫他一眼,却懒得出声。 泰远侯便续道,「母亲,只是那逆子素来仗着手中的权势和陛下的宠信忤逆不孝,现如今更是内帏不清,为狐媚所惑,越来越无法无天,儿子担心,将来那逆子怕是会祸及家门啊。」 大长公主:……为狐媚所惑,祸害家门的是你! 这个儿子自幼就喜欢常氏,当年是她逼着他娶了夏氏,后来夏家「获罪」被满门抄斩,他便迫不及待的休了夏氏,又逼着夏氏自缢身亡,后来娶了常氏后更是纵容常氏三番五次的暗害阿愈,才令阿愈对泰远侯府心怀怨恨,对她也都隐有不满。 也怪她,当年因着驸马的逝世伤心不理外事,才令得家中乌烟瘴气。 可现如今,儿子明知皇帝的心意,还是被常氏撺掇着,屡次上折为他和常氏所出的儿子郑乾请封为泰远侯世子,皇帝不批,就一个劲的往自己这里跑,想让自己去劝皇帝。 这还不够,外孙女宝蕴子嗣艰难,只为太子诞下一女,常氏竟然还动了把她的女儿,自己的孙女送入东宫为太子良娣的心思! 一想到这,大长公主看向常氏的眼睛都是满满的厌恶。 若不是她,自己儿子怎么被带偏到这个地步! 大长公主黑着脸不出声,常氏只以为她是在为宝薇名声受损而恼怒郑愈,她慈爱地看了一眼宝薇,就对大长公主道:「母亲,宝薇这孩子是儿媳看着她长大的,您知道,儿媳平日里疼她比疼岫儿都多,现在她受人污蔑,儿媳也是心疼不已。以儿媳之见,宝薇她自幼就和乾儿青梅竹马,乾儿对宝薇的心意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若就先将乾儿和宝薇的亲事定下,那外面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好一个谣言不攻自破,那那些谣言又是谁放出去的呢?」一个清丽却隐带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屋中众人皆是一惊。 「太子妃娘娘?!」 众人看向门外,便看到了侍女打着帘子,一身着紫色长裙的简装丽人正从房门外往里走,不是此时应在东宫的太子妃周宝蕴却是谁? 太子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长公主府? 众人皆起身给太子妃行礼,大长公主也起了身上前迎她,道:「娘娘,现已是年关,东宫正是繁忙之际,娘娘您怎么在此时出了宫?」 「为何?」周宝蕴冷哼一声,手指向向她行礼的常氏,道,「外祖母您问我,还不若问问她。」 她目光如刀般看着常氏,冷冷道:「在外放出大表哥盛宠其侧室兰氏,拒绝南平侯府的婚事,羞辱我三妹的谣言,让大表哥和南平侯府交恶,引外祖母对大表哥不满,然后趁机替郑乾求娶我三妹,再进一步让外祖母去陛下面前说项,册封郑乾为泰远侯世子。常氏,你可真是好算计!」 常氏已经被惊得满身冷汗,周宝薇也不敢置信的瞪向她,道:「舅母,大姐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自小到大,常氏的确是非常疼爱她,不亚于疼爱她的亲生女儿郑玲岫的。 常氏从初时的震惊和恐惧中醒过来,忙跪下辩道:「娘娘,冤枉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外面的谣言明明是郑愈不满母亲想将宝薇嫁给他,所以才往外传那些谣言的,然后是兰贵妃和兰家有心要坏郑愈和南平侯府以及太子的关系,又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了不少,这些侯爷已经派人查过了,娘娘您怎么说是臣妇传出去的呢?当日大长公主府的事情,臣妇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臣妇知道您一向不喜臣妇,可您也不能这么污蔑我啊。」 常氏说到后面已经是泪水涟涟,她续道,「而且那郑愈他拒绝南平侯府的婚事臣妇之前是不知道真假,但他替那兰氏请封为侧室夫人却是千真万确,也正是因为这事,外面才会传言日盛,这怎么能说是臣妇的算计呢?那郑愈自小本事就大,武能击退北鹘,文能做到当朝次辅,臣妇就是再能算计,也算计不到他身上啊!」 「你!」周宝蕴看着她巧舌如簧的样子真是气到生烟。 「娘娘。」 泰远侯终于出声,他沉着脸道,「您知道那些所谓的谣言根本就不是谣言,而是事实,那孽子忤逆母亲,盛宠兰家女,替其请封,根本就无心和南平侯府联姻,臣知道娘娘和殿下都属意让南平侯府和那孽子联姻,奈何强按牛头不喝水,那孽子……」 「够了。」 大长公主终于受不了打断了儿子的话,道,「祖铎,你先带常氏下去吧。」 又转头对一脸受了打击有些茫然和崩溃的周宝薇道,「阿薇,你也下去,让外祖母和你姐姐谈谈,你放心,这事外祖母一定替你作主。」 第二十九章 说完就唤了一旁一直不作声的绿禾,让她扶了周宝薇下去。 「外祖母。」 众人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太子妃周宝蕴和大长公主,周宝蕴再没了先时的气势,唤着大长公主一行泪水就顺着净白的脸颊滑了下来。 大长公主见她如此,一时之间也是心酸难耐。 她所有的孙辈之中,唯一放在自己身边,从小养到大的就是这个外孙女,最放在心坎里疼的也是这个外孙女。 宝蕴和宝薇不同,宝蕴是她自己亲自教养大的,性情品格相貌样样出色,她在她幼时曾经带着她在养着郑愈的那个庄子上住过一段时间,两人年纪相仿,青梅竹马,那时宝蕴便喜欢上了郑愈,郑愈对人素来冷漠,但待她却也是有些不同的。 那时她也的确动了将宝蕴许配给郑愈的心思。 只是那个时候她尚不知道陛下的意思,虽则陛下对她的原配王妃一直念念不忘,就算郑愈只是王妃的胞姐所出之子,他也不会亏待了他,将来的前程必不会差。 可是宝蕴是南平侯府的嫡长女。老南平侯为户部尚书,朝廷重臣,而南平侯府更是世袭罔替的开国爵位,他们怎么肯将自己家最尊贵的嫡长女嫁给一个泰远侯府的弃子?所以最终宝蕴还是嫁给了当朝太子,成为了太子妃。 郑愈便是那时去了北疆。 若是宝蕴在东宫过得顺心如意便也罢了。 可宝蕴嫁入东宫已经近十年,却只育有一女,且她滑胎多次,怕是已经再不能生育。 宫中的事情大长公主见得多了,经得多了,现如今太子已经纳了皇后娘家甘家之女为太子良娣,将来就算太子登上大位,南平侯府怕也不过只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真真是可笑。 「阿蕴,」大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坐到自己身边的长外孙女的头发,慈声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因为阿愈的事情让太子迁怒于你了?」 周宝蕴摇了摇头,道:「的确是殿下让我回来的,但迁怒却也谈不上,他本来就知此事不易。」 若是郑愈是那么容易拉拢的,也不会让皇后和甘家如此忌惮了。 他一直都是那样,坚韧不拔,绝不是会轻易动摇之人。 「外祖母,」她低声道,「孙女想让妹妹嫁大表哥,并非是为了自己,为了太子殿下。孙女的处境,祖父和父亲他们被权势迷了眼,看不清楚,可是外祖母您还不清楚吗?其实是孙女察觉皇后娘娘她动了想将妹妹嫁到甘家的心思,所以才劝了太子殿下,道是将妹妹嫁给郑愈才更有价值。但我这么做,只不过是觉得大表哥值得托付,将来可以护住妹妹罢了。我的命已如此,实在不愿妹妹再步我的后尘。」 可如今郑愈竟然为了他的侧室请封了诰命,如此,妹妹还怎能再嫁给他? 他就是这般恨自己,恨南平侯府吗? 「外祖母知道,你一直都是个至情至性的好孩子。」大长公主搂了她在怀中,一时之间也心如刀绞。 当初如果她没有犹豫不决,而是直接向陛下请旨替阿愈和宝蕴赐婚,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不,那时郑愈还没有自保能力,陛下他定不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大长公主苦笑,那个人,一直都是最心狠的。 可是,她想到那块郑愈送给那兰家女的暖玉,一时之间又是心塞。 此时宝蕴还不知道,若是她知道,她现在的困局,很可能是郑愈一手造成,当初若是郑愈肯借那块暖玉给她,她的子嗣就不会这么艰难,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想了? 罢了。 她道:「阿蕴,原本我也是属意将阿薇嫁给阿愈的,为了此事外祖母甚至开口求了他,但他却还是拒绝了外祖母,转身就为他的侧室请封。虽则外面的那些传言到底出自何处外祖母也不能肯定,但你舅舅有一句话却说得也对,那些所谓的谣言根本就不是谣言。阿蕴,他变得连外祖母都看不清了。」 她看到随着她的话而面色有些变白的长外孙女,心底叹息了声,道,「此事真真假假,到底是阿愈自己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谁也不知,待我见见陛下,再作打算吧,毕竟事关阿薇的终身。至于皇后想将你妹妹远嫁到西坪甘家,」 大长公主冷笑,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姐妹还轮不到他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外祖母,我想见见大表哥。」周宝蕴低声道。 大长公主一愣,她转头仔细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外孙女,目光晦涩难言。 周宝蕴苦笑,她道,「外祖母,自他离开京城去北疆再回来,差不多已经有近十年了,这十年来,我就再没有见过他,跟他说过一句话。您放心,我和他,早已事过境迁,我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我见他,不过是想看看他,看他是否,还值得将妹妹托付于他罢了。」 郑府西院。 「恭喜兰夫人,贺喜兰夫人。」 一大清早,许嬷嬷就带了人去了兰妱住的西院去恭贺兰妱。 兰妱已经用了早膳,正在看着往年年节时郑府与别府来往的节礼,乍见到许嬷嬷满脸喜气的恭贺,甚是诧异。这,喜从何来啊?她莫名其妙的看向许嬷嬷。 许嬷嬷笑眯眯的看着兰妱,道:「兰夫人,大人前日已经向陛下递了折子,为兰夫人请封诰命,兰夫人以后就是我们大人正式的夫人了。陛下已经准了折子,现在礼部正在依礼为夫人准备诰书,想来就算年前赶不及,明年初夫人也必能拿到诰书了。」 兰妱惊住。 诰命,诰书? 她,她不过就是一个妾侍,说是侧室,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就是那日她驳斥周宝薇,也不过就是打打嘴仗,心里其实并不曾妄想。当年她被接进太傅府,被嬷嬷「教导」着,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命了,不过是挣扎着,哪怕是那样的命也想要努力得到更多的尊严和自由罢了。 可是…… 他竟然为她请封了。 虽然她知道郑愈这般做,应当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而不是为了她。大概是他需要自己有这么个身份去拒绝南平侯府的亲事,拒绝他祖母大长公主施加的压力吧,或许还有朝堂上立场的考虑,但兰妱心里还是很有些感动。 她不是不知感恩之人。 她知道外面那些流言看似坏的是周宝薇的名声,但实际于她才可能是真正的催命符,因为那些流言,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必定十分恼怒,尤其是大长公主,她是郑愈的祖母,她这样一个背着狐媚之名的妾侍,她完全可以趁他不在的时候,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了她。 但现在,他为她请封,她再不是可以随便轻侮,随便打杀的妾侍,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饶是兰妱素来冷静,此时鼻子和眼睛也都有些酸意。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甚至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因为自那日从大长公主府回来,接着近一个多月以来,郑愈都再未踏进她的院子,两人连面都没再见过一次。 起初她也并未在意,因为他之前早就跟她说过,他不会常过来。所以她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一直到快年底一个多月他都未再出现,她到底还是有些忐忑起来。 第三十章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之时他情绪有些不对她是察觉到一些的,但她觉得那是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跟她没什么关系。可是,跟她有没有关系也好,现实就是,外面都是她狐媚的流言,而他却像是把她放在内院给忘了。 这于她的处境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后院里许嬷嬷等人对她也没半点轻慢,许嬷嬷甚至言称自己年迈,逐渐把内院,还有她手头上管着的几个产业都转交给了兰妱打理,道这是大人的意思。 但一直不见他的人影总还是让她有些不安。 原来他只是外表和言语冷漠。 兰妱叹了口气。 她从来不是没心没肺,自私冷血之人。她初时只觉得他生性冷漠,言辞太过毒辣,就好像他的那把青锋剑那般冷硬锋利,虽无坚不摧却让人远远看着都胆寒,可是不过是短短相处几次,忽略他的冷言冷语,她竟然觉得……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想到这干干净净的内院,想到他送自己的雪狐裘衣,送自己的暖玉,还有,现在听到的,竟然为自己请封,才发现他的冰冷可能不过都只是一张外壳了。再想到他那时对自己的「直接」,她明明感觉到他的欲-望,可是自己只是一时不能适应,他便克制了自己抽回了身…… 其实他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吧。用冷漠包裹着,内心对人其实很周到。 她觉得,虽然她被养在兰府,失去了自由,但和他相比,她的遭遇好像简直都不足一提了。他虽然那么多亲人,但却都是掺着刀子相处的亲人,他不变成这样,怕是早就不知骨头都被埋在何处了。 她觉得她应该待他更好些的。 毕竟现在他是她的夫君,她和他是一家人了。 许嬷嬷看见兰妱眉眼温柔心情也很好。 自家大人好不容易娶了个女人回来,结果却又将她忘在了后院,恢复了不近女色的生活,许嬷嬷这一个多月以来都表示十分担忧,现在看到大人还是把兰夫人放在心上的,她这忧虑总算缓了缓。 她以前是盼着大人娶妻,现在大人为兰妱请封了,以后可能再难娶正妻她也知道。 但大长公主府那边的意思,外面的纷杂流言她都是知道的。 与其娶那周三姑娘,还不若先册封了兰夫人。 这一个多月以来和兰妱相处,她还是很喜欢兰妱性情的。 她看着兰妱慈声劝道:「兰夫人,大人自小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只会做不会说。但他对夫人的心,夫人也看到了,老奴看着大人长大,从来也没见他对别的女子动过一丝一毫的心,夫人,您可千万别辜负大人。」 没对别的女子动过一丝一毫的心,那他为了亡妻多年不娶是怎么回事? 兰妱心里划过诧异,但这些陈年旧事,她自然绝口不会去提去问。 许嬷嬷还在继续道,「至于这段时间大人没来看望夫人,夫人也别误会。其实每年到年底,大人公事都特别繁忙,每日里几乎都睡不足够两个时辰。以前大人身边没人也就罢了,现在有了夫人,夫人也当时常去外院书房看看,劝劝大人,公事重要,但也总要顾惜些身体。」 又道,「夫人不是会做不少药膳吗?有空也可以做些药膳去给大人补补身体,」 她的目光落到一旁长榻上一对就快完成的黑色皮毛靴子,笑道,「我听说这段日子夫人帮大人缝制了了不少的衣裳,还特地缝了这对保暖的靴子,夫人既然这般惦记着大人,做好了,为何不直接送去给大人?现在雪天天寒,大人正是需要这些的时候。」 兰妱低头,状似有些害羞,细细的「嗯」了声,道:「多谢嬷嬷,待我做好了,就去寻大人。」 这都快过年了,就去看看他吧。不管怎么样,就是为了请封一事,她也该亲自去谢谢他的。 他的伤现在应该也痊愈了吧。 她知道,他可能没那么喜欢自己,但过日子,也不一定需要那么多的喜欢。内院的事也好,外面的事也罢,她都会尽心尽力的帮他,相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 她所求的就是这样,一个安稳的,能安下心的生活而已。而显然,他待她,给她的,已经比她所期待的,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她又想起另一件事,遂对许嬷嬷道:「嬷嬷,我以前的丫鬟冬枝在庄子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既然大人已经帮我请封,年底和开年可能事情都会比较多,那丫头我也使惯了,不若就将她叫回来了吧。」 许嬷嬷笑道:「只要夫人觉得好用,自然可以叫回来,老奴一会儿就让人去庄子上接她。」 翌日,兰妱便去了外院书房。 她知道最近郑愈每日办公很晚才会回来,但回来的再晚也好,他却都会回来后才在外院用晚膳,所以她便特地命人备了晚膳,顶着大雪去了外院等他。 兰妱去到外院的时候郑愈还未回来,外院的管事成管事对兰妱很客气,请了她去外书房的隔壁,郑愈的房间歇息,还特地给她燃了外院很少用的银霜炭。 可郑愈的房间大概是因为太过空旷,就跟他那挂在那墙壁上的长剑一般,冰凉冰凉的,守不住一丝热气儿,饶是兰妱守在火炉旁,也等到身上的热乎气都没了,又因为时间太长,守在火炉旁太无聊,她还是坐回了长榻上看书,不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但她看书之时向来专注,倒也不知所觉。 她差不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回郑愈。 郑愈回到府中之时已是戌时末,他一回来,成管事便禀告了他兰夫人酉时便过来了,一直在房间里等他。 郑愈的脚步顿了顿,就听到管事又道,「另外,大长公主府那边还传了口信过来,道是兰夫人得封诰命,她理当赏赐,请您明日务必带兰夫人一起去大长公主府用午膳。」 郑愈眉峰微不可见的蹙了蹙,便疾步入了屋子往里间去了。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过几日就是除夕。 这些年,他从来不曾在泰远侯府度过任何除夕新年,以前他还未曾离开京城去北疆,尚住在大长公主府的庄子上之时,大长公主每年都会在年底时,或是接他去长公主府,或到庄子上陪他一起用那么一次膳,虽然他心底其实并不怎么愿意,确却地说,是厌烦。 但到底还是作为一个形式保存了下来。 兰妱被封诰命,不再是妾侍,身份上来了,相应的应酬也就是必然的了。很快就是新年,怕是其他府上的宴请也不会少。 他进入房间之时兰妱原本正坐在长榻上看书,他一进来,就好像一股子寒气也被连带着卷了进来,案上的烛火跳了跳,兰妱只感觉到一股寒气逼到脖子里,抬头就发现是他回来了,忙放下了书起身去迎他。 只是她坐得久,脚都已经有些麻木了,一起身走路竟然就差点摔倒。 这么明显的投怀送抱。 郑愈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扶了扶她,手无意中握住了她的小手,才发现入手冰凉,跟外面的冰凌子似的。 这是连苦肉计一起都使了? 他扶了她站好,看了一眼一旁案上用炭火煨着的晚膳和汤罐,道:「你用过膳了吗?」 第三十一章 兰妱低眉顺眼道:「妾身等大人一起用膳。」 难怪手冻得冰凌子一样。 他淡道:「我回来的晚,以后就算要寻我,也不必等我一起用膳。」 兰妱应下,心道,是,下次要找你,我定是要用过膳或者打听到你已回府再过来。她再没想到他屋子能冷成这样,跟她的西院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 她看了看房间四壁,道:「大人,您平日都是住这里吗?这房间好像一点也不保暖,要不要让人看看,修个火墙或者热炕?」 郑愈看了她一眼,见她往日嫣红的唇-瓣都是冻得青白的,看起来煞是可怜,虽然她装模作样的让他有点不得劲,可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一些心软,语气软和了些,道,「不必,我已经习惯了。先坐下一起用膳吧。」 兰妱应下,也没唤秋双摆膳,而是自己上前亲自揭开了原本盖着的碟碗,布了碗筷,然后舀了一碗参汤,用勺羹调了调,再用手摸着碗试了试温度才端给他。 他却道:「喝了吧。」 兰妱诧异抬头看他,表情裂出了一条裂缝,随即忙低头道,「大人,这是妾身特意为大人准备的,大人先用吧。」 郑愈也懒得跟她多说,直接取了桌上另一只碗,又盛了一碗汤出来,放置一旁,这才伸手接过兰妱手上的汤碗,直接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那一碗刚刚他盛出来的汤对兰妱道:「先喝了这碗汤,你身上半点人气都没有。」 兰妱:? 郑愈看兰妱那满脸问号的样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不爽快,就带了些嘲讽冷冷道,「你冻成这样,先喝完汤续点热气,否则冻死了,外面的戏也都白唱了。」 这语气倒是跟当初莲池亭他说「你又与我何干」时如出一辙。 兰妱:…… 她默默地端起了汤碗一声也没吭地喝了下去。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沉默地用完膳,秋双收拾了碗筷下去,兰妱才抬头看着他欲说些什么,郑愈便站起了身,道:「先回内院,有什么事,回内院再说吧。」 「大人?」 兰妱看他,因为他嘲讽的语气和态度而莫名地就有些不自在。虽然她已经知道他好像就是嘴毒了点,人其实还是真的不错。但他语气中潜在的含义还是让她有些尴尬。 好像她过来这里就是想邀请他去自己的院子里歇息似的,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么晚在外院等他…… 她站起了身,暗暗吸了口气,道,「大人,妾身是听说了大人为妾身请封一事,心中感激,所以特地过来跟大人道谢,并无意打扰大人公务。」 郑愈眼睛眯了眯。 真是个装模作样的东西。 他盯着她片刻,道:「怎么,你只是来道谢,并不想我去你的院子吗?」 「不,当然不是,」兰妱脸热了热,忙低声道,「只是妾身怕打扰了大人公务,惹了大人心烦。这些日子大人一直未回内院,妾身心里已经很是不安,但也知道到了年底,大人公务很是繁忙,妾身不应该随意打扰。」 「不安,你不安什么?」郑愈轻哼了一声,道。 据他所知,这一个月以来她过得可是自在得很。 「大人,」兰妱咬了咬牙,终于厚着脸皮豁出去了,道,「大人一直未回内院,妾身心中担心,担心是不是妾身之前言行不当惹怒了大人,或是大人本就不喜妾身。但妾身得知请封一事,心里还是很感激大人,不管大人之意为何,大人为妾身做的,妾身一定会做好本分,尽心报答大人。」 喜不喜欢的,倒是其次。她的意思是,他给了她容身之处和原本并不期望的名分,她会听其意,尽力报答他。 但这却不是郑愈想要的。他现在就是厌恶这一点。 可是他定定看着兰妱,看她微抬了小脸,看着自己无比认真的表情,想到她冻得如同寒冰一般的小手,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句更苛刻的话来,只转过了身,道了一句「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内院,兰妱很恭谨的走在了后面,出了房门他却站定在了前面,兰妱不明所以地抬头,就见他转过身来,然后直接就拖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整个都握在了他的手心。 兰妱愕住,一时心跳就漏了两拍,她有些僵硬的,不明所以地看他,可他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已经转过身拖了她就往前走了,只是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兰妱,行的步子并不算大。兰妱就这样被他拖着,因着那一刹那的茫然就被拖着往前走了,等她觉得不自在,手微微动了动,却发现他攥得很紧,她根本就动不了。而他的手心火热火热的,被握着,那热气还会顺着手心蔓延,一直蔓进身体里,好像整个人都暖和过来些。 他已经一个月不理睬她,一见面就冷言冷语,现在肯这样对她,她自然不能拒绝。 否则他就更是座冰山了,两人还要怎么相处? 兰妱不傻,她已经察觉到了,他不喜欢她对他的亲近有丝毫抗拒或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 他是很直接,但她若拒绝,他可以比她以为的都要冷和绝。 就好像她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他便一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没再出现。 外面还在飘着小雪,即使回廊里飘不到多少雪,大晚上的冷风灌着兰妱还是冻得缩了缩。 郑愈察觉到,看她一眼,将她拉得更靠近了自己些,遮到了身旁一侧,道:「下次有什么事情寻我,让人跟成管事说一声,不必特意过来等我。若是我有空,自然会过去内院寻你。」 兰妱细细地应了声「是」,就听到他又道,「怎么不穿那件雪狐裘衣?」 听说,自从那次从大长公主府回来之后,她就收起了那件裘衣,再也没动过。是不是她嘴上说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 兰妱不知他问的重点是什么,老老实实答道:「这就在府上,几步路,又不出去,穿那个也太夸张了些吧?」 不过她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在灌着冷风吗?是该披件披风的。 她这样小声下去,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倒是让他生出了些误会。 他默了一下,道:「我从来也没有送过衣服给别人,也不会在意别人穿什么衣服。」 兰妱没太明白,抬头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他在说什么? 郑愈迎上她的目光,雪夜中,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无比,一朵雪花飘落到她的睫毛上,半遮未遮,似融未融,美得让人心颤。那一刹那间他好像被魅惑,伸手就想去帮她拂开那片雪花,可是就在他快触到之时,她却有些受惊的垂下了眼睛,那片雪花便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很快融进了她的肌肤里,只留下了一点湿湿的痕迹。 他的指腹便触到了那点痕迹上,擦了擦才收了回来。 但指腹的余温犹在,温软酥滑,好像另一只手中,她的小手一样,清凉却柔软到了人的心里,握住了就不舍得放开。 她现在本来就是他的女人。 他想到。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那些她不在乎他,只当他是活命的浮板的芥蒂,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在她的那种处境下,还能要她怎么样?他竟然无聊到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那些。 第三十二章 她遇见的那个人刚好是他,现在是他的女人,以后将会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只要再不生出其他心思,安心在自己的后院,那就可以了。 他道:「那日周三姑娘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些的确是她的癔症。」 兰妱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她向来敏锐,只不过今晚实在是冻得时间久了,再加上此时这样在他身边,手被他攥着,有些不自在,这才反应慢了半拍而已。 她见他这般认真的解释,有点不敢置信,又有些觉得好笑,但好笑之后却又有些感动。 那是他以前的事情,他没有必要跟她解释的,其实,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甚至就是现在,他在外面有什么,也没必要跟自己解释的。 她细声道:「嗯,妾身知道,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郑愈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兰妱:……我就那么一说…… 她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当断则断,大人岂会是那等藕断丝连,纠缠不休之人?哪怕是个天仙,怕是也不成。」 什么断不断的,从来也没有过任何关系,断什么断。 郑愈看着她,轻哼了声,但却没再说什么,紧了紧握着的小手,略加快了步子,两人就这般一路沉默着回了内院。 回到内院,兰妱让人备了水,请郑愈沐浴。 郑愈沐浴完回来时便看到兰妱已然已经梳洗了换了装正在灯下看书,只不过他看到,这回她看的不再是经书,而是他之前让人送过来的一本农桑杂记,是工部屯田司让人整理的大周各地农事种植收成还有灾荒记录的书。 她看得专心,倒也不嫌枯燥。 好像她在等他之时,总是在看书。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兰妱有些紧张和不自在,看书是打发时间,缓解紧张最好的法子了,要不然她还能干点啥?绣花吗? 他道:「看这个,会闷吗?」 兰妱放下书,笑着摇头道:「不会,说实话,比经书有趣多了,而且还有些亲切感。其实我也算是出身农家,虽不曾务农事,但也曾满山遍野地跑过,四处寻摸着些零嘴来吃,对这上面很多东西倒是熟悉得很。」 郑愈看她现在这样稳重周到,八面不透风的样子,倒是很难以想象她也有过那样的时候。 他道:「那时你还小,难得你还记得。」 「嗯,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当然记得。」兰妱笑道,「大概本质上我就是个野丫头,不是什么大小姐的命。」 野丫头。 郑愈想到那日在莲池亭她拔了簪子毫不犹豫的刺向朱成祥,事后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颤抖着手慢慢地擦了血迹,簪回簪子,再镇定地去寻了自己跟自己说上那么一番话。可不就是个野丫头?对着自己那乖乖巧巧柔顺的模样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这回他倒没有生气,轻哼了声看了她一眼,再把目光移到桌上的书上,顺手翻了翻那,却发现里面夹了很多便签笔记。 他抽出来看,便看到了极漂亮的簪花小楷。 她的字跟她的人一样,都纤巧干净,一笔一划极利落,纤巧中透着韧劲,撑得起任何文章,却自有一股意境,让人赏心悦目。 兰妱见他抽出自己的笔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大人,这是我以前养成的习惯,看书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记上几笔。」 郑愈「嗯」了一声,随口道:「跟我说说,都记了些什么?」 兰妱正愁对着他没话说,便解释道:「是我觉得可以添加和修改的地方,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说说看。」 兰妱抿了抿唇,道:「大人,我看这本农事杂记,细细的记录了我大周每个地方的作物,气候,种植习惯,历年的旱灾水灾,林林总总,什么都有点,是一本好书,也看出编撰之人的用心,阅之对了解那些地方的农耕都有些用处,但妾身却又觉得,只限于作一个泛泛的了解,针对性却不强。」 「既然屯田司能有这么多的资料,妾身觉得倒是可以整理出一套书籍出来,例如大周作物录,专门记载我们大周各地的气候水土情况,种植的作物,种植习惯,产量等等,做些专门的对比,这样地方官员便可以引作借鉴,看看各地作物是否适宜种植其他地方的,移植成功和失败的记录也都记下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不,不仅仅是大周作物录,直接唤作作物录即可,若是将来能有他国的作物记录最好了。」 「然后还可以有农灾录,记录各地历年来的灾情,起因,救灾情况,为了不同目的,可以分明别类整理,如此,将来也好对灾情有所预警,或者应灾时,有旧例可循。」 她有条不紊地徐徐说着,郑愈未打断她,一直等她说完,才点头道:「你想法倒是不少。不过倒是的确值得花时间去整理这些资料。只是,你是怎么想到的?」 兰妱笑道:「我以前要学的东西很多,很枯燥,内容实在太多,就养成了这个毛病,习惯性的什么都想分门别类,这样便有趣多了,也容易记得住。」 这理由……郑愈不由得又想起她那晚曾经说过,「照顾人的事情,妾身大部分都学过」,心里便有些复杂。 兰妱看他不出声,便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他在外忙碌了一天,本来是应该休息了,便柔声道,「大人,您累了吧?妾身,只是随口说说,大人您别介意,妾身服侍你歇息吧。」 郑愈道:「无事,我曾经跟你说过,你想什么,就跟我直接说即可。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回头你帮我把你的想法整理一下,我拿给工部屯田司,让他们议一议,看是否可行。」 兰妱吓一跳,道:「这,大人,那些不过是我一时的想法。」 郑愈神色温和,难得的冲她笑了笑,道:「不碍事,不过是让他们议议,可为则细之,不可为则弃之,他们也的确该做多点革成创新之事,否则年年灾荒,年年束手无策。」 说到最后轻哼了声,但灯光下,兰妱竟然从他的神色中看到温柔。 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 两人目光相对,此时兰妱看着郑愈的眼神有别于以往,带了那么一点从来没有过的失神和迷醉,只那么一点,也只有那么一刹那,不是惯常假装出来的温顺,但郑愈是什么人,他立即捕捉到了她的这个眼神。 他的心就是一跳。 那些书,那些建议,还有屯田司,便尽数抛却了去。 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的犹豫,就伸手将她直接拉入了怀中。 然后低下头去,这一次,没有避开她的唇,而是直接低头去含她的唇。 兰妱先是一惊,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但过了这样漫长等待,猜疑不安的一个月,她心里早就做了无数的准备,知道他不喜欢她的抗拒和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所以,虽然他的气息压过来,她还是很紧张,但反应过来后还是立即柔顺的顺从了他,因为仍是惊惧和不知所措,便在他怀中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住了他的后背,好像这样便能缓解些恐慌和无助的感觉。 第三十三章 他的唇压过来,火热干燥。 兰妱只觉得像是被什么灼到,心跳如擂,紧张到发颤,也有点呼吸不过来,但再害怕,也还是轻启了有些颤抖的唇,有些笨拙的回应他。只不过她回不回应已无分别,娇软甜馨,他触及,尝到,她便像是被卷入一场狂风暴雨之中。 他想要她已经很久。 他很清楚的知道,他想要她已经很久。 第一次在莲池亭的时候尚未察觉,但那晚他受伤,她温柔的帮他清洗伤口,认真的帮他按着冰凉的腿脚时他便察觉这种异样,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日一日加重。 他起初不知这是因何而起,因为她长得美吗?不,当然不是,美人很多,欲投怀送抱的美人也不少,他的心从来都未起过波澜,更别说失控的身体。 他怀疑过,但最终却觉得,只是一个女人,而且已经是他的女人,又有何关系? 难道他要终身都无情无欲,无滋无味的活着吗? 因为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愈发的动人心魄。 他一点一点的品尝着她,或轻或重,操纵着自己的渴-望,在控制和失控的边际游走,像是在饮着最美味却也最烈的酒,享受着这种仿佛随时就要爆发的快-感。 而于她,他的侵袭力太强,很快她也不需要去想,不需要去回应,因为根本就什么也想不了,回应不了,就犹如被烈焰裹着的一片树叶,被炙烤着,必须要靠紧紧抓住他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被燃烧殆尽,可仍是止不住的又惊又恐,最终还是受不住呜咽出声。 他抬起头看她,她的眼睛紧闭着,咬着唇,鲜红欲滴,脸上的泪水已经滑到耳边,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她的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痛苦却又依赖着。 他顿住,抱了她到床上,放下她后抽身离开,再用被子裹了她,也不知看了她多久,伸手摩挲着她脸上的泪水,低哑着声音语气不明道:「很辛苦吗?还是,你并不想这样?」 兰妱睁开了眼睛,人已慢慢从刚刚的烈焰中恢复了些,虽然心跳还是急促的,却已不像是刚刚那般要爆出来那么辛苦。她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脸棱角分明,轮廓如同刀刻一般,额上有细密的汗珠,眼睛很黑,盯着她就像是要把人的神魂都看穿一样,此时眼底好像还有一抹红色,带着些血气的凌厉,审视着她。 她的心神慢慢回复,但她不喜欢这个目光,她怕自己稍一不妥,就会被他弃如敝履,永不会再理会。她从被中抽出手来,握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带着些颤音道:「不,大人,我想的。只是我从来没有过,虽然嬷嬷都有,教过闺房之事,但是我不知道心会跳成这样,好像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得,我只是害怕,不是害怕大人,是那时像是要窒息,我只是,大概,从来没有试过,并不知道会这样。但是我可以的。大人……我是想和大人在一起的。」 这都是什么傻话,从来没有试过,这是可以试的吗? 不过,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像是要窒息,她对自己,是不是也如同自己对她一样,有难以抗拒的身体反应?他当然知道,一个女人厌恶一个男人,不愿亲近之时的反应可不是这种反应。 他紧绷的情绪稍微松了松,因为她的话和泪水,刚刚那像烈火般燃烧着的欲-望终于也慢慢平息了许多,心中升出了些愉悦。他躺回了床上,然后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搂了她,感觉到她的僵硬,扯了扯嘴角,看着顶上的帐幔,道:「嗯,好了。你跟我说说话吧,你不是很喜欢说话吗?」 兰妱:啊? 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说话,只是对着他的时候,说话可以打发两人之间沉默的尴尬而已。 她略动了动,他就松了松,似乎在让她调整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问道:「阿妱,你想要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未出口时觉得很怪,很难出口,但唤出了口,却又好像再自然不过。 兰妱微微转头去看他,就看到了他的下巴,隐隐看到青须,刚刚他吻她之时,便是这个,也扎得她生疼。 他不知她所想,伸手摸上她的脸颊,道,「就像我们第一次在莲池亭那样,跟我说你想要的。你告诉我,你嫁给我,除了想要活下去,还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温和,带了一些抚慰,甚至诱哄,并无丝毫责难,诘问的意思。 兰妱终于慢慢镇定了下来,脑子也能正常思考了。 她的手无意识的挠了挠他的胳膊,烫烫的,会让人心跳加速。她轻声问道:「大人,真的可以说实话吗?」 温香软玉,刚刚的狂焰虽然熄灭了下来,但听她这样在怀中撒娇般的细语,却又升出了另一股柔软情绪,他轻笑了一下,道:「难道我想听你说假话?」 兰妱咬了咬唇,道:「那时,在莲池亭那里,妾身求大人之时,只是想要大人能给妾身一席容身之地,因为妾身不想被人随意糟践,而是可以像一个最普通的人一样,求一个安心安稳之所。」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那是原先,后来她得到了,便想要更多。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贪心之人,原来其实也是啊。 郑愈听她顿住,转过头看她,温声道:「不被人随意糟践,求一个安心安稳之所?那么,我刚刚那样对你,是你口中所说的糟践吗?你现在,有没有求得安心之所?」 兰妱的脸又热起来,她冷静之时,其实是一个可以很敏-感之人,她突然觉得,这个人虽然看似冷硬强势无比,但其实,他是不是只是在求得她的肯定?他不喜欢她本能的抗拒。 就像是裹了一层很硬很硬的壳,只要碰到丝毫防备,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 她低声道:「大人,怎么能如此说。大人是妾身的夫君,自然不同于其他人。嫁给大人,是妾身自己求来的,怎么能一样?大人问妾身有没有安心,妾身……也不知道。若是只是在莲池亭时所求的安心安稳,大人给妾身的,现在已经远远不止当初妾身所求的了。」 还真是容易满足。 虽然知道她向来会装模作样,在自己面前也总是极尽柔顺,她说这些话不过是哄他的,但他心里的暴躁还是给安抚了。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道:「嗯,那现在呢?你刚刚说,那是在莲池亭之时,现在还想要什么?」 「现在,」她的手抓着他的衣襟,用轻如蚊蝇的声音道,「现在,妾身希望能……和大人好好相处,妾身还,还希望,能为大人诞下一个孩子,好好抚养他或者是她长大成人,如此便已心满意足,再不会有更多奢求。」 原本她想说希望能好好服侍大人,但最终她还是说了实话,因为那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好好服侍他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能和他好好相处,为了能够安心安稳的生活而已。 她抓着他衣襟的手有些用力,身体也有些紧张,他感觉到了。 他没出声,她便忙解释道,「大人不要误会。这只是妾身所想,但妾身知道,子嗣一事,非妾身可以妄想,大人放心,妾身从来不是不知分寸,不知感恩之人,这些定会听大人的意思和安排,绝不会任意妄为。」 第三十四章 原来她紧张的是这个。 他听得出来,她说来说去,愿意委-身自己,还是因为不得已。就算现在所谓的「情愿」,最多也只是因为「感恩」。 可是,罢了。 他的手抚过她的后背,转过身,再次低下头去吻她。这一次,不再是先前那般急切,肆-虐,而是极力压制着的温柔,他的手抚过她的唇-瓣,她那个时候,总喜欢会咬着自己的唇,他看到,便不舍得再继续下去。 他道:「无事,我娶你本来就是希望你能给我诞育子嗣。你想要好好相处,你乖乖的,我们自然能好好相处。」 「不用害怕,也不用控制,一切都交给我,痛得话,就咬我。」 翌日醒来,他坐起身,侧头便看到躺在身旁黑发雪肤,眉眼精致到不真实的女人。此时她身上遮着锦被,但肩颈却露了出来,白嫩如脂,上面还有一串串的红-痕,像碾落散在雪地上的片片红梅。 那都是昨晚他种下的。 他的眼眸深了深,身体也随之苏醒了过来,有些发热,心里却生出一些怜惜。昨日虽然他顾念着她是初次,两人相差又甚大,他已经极尽忍耐,待她温柔至极,但她仍是承受得异常辛苦,所以最后他也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满足,反倒像是饮鸩勉强止了点渴。 来日方长,慢慢养着就是了。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却不想她被惊动,微拧了拧眉就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她先似是有些怔愣,片刻后红晕才从她的脸上慢慢爬出。 「大人。」 兰妱唤了一声,撑了手想坐起,可是她稍一动,便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全身都酸痛又绵软无力,那里更是不适。不可避免的,她也立时便想起了昨夜之事,脸更是烧起来,她忙敛气静心,想坐起身说话,却不想只不过略抬起了身,便被他拖入了怀中。 他低头在她耳后颈上吻了一圈,她起初还稍有些反抗,随即便软绵绵的伏在了他怀中,手拽着他的衣裳,娇娇的任他所为了。只是他咬得重了些,她吃痛地唤了一声「大人」,他才终于又被唤回了理智,停了吻。 虽然身上已经火起,但若是吻下去,他怕是今日都出不了门了。 他抱着她,道:「祖母让我今日带你去大长公主府用午膳。有些事情,我会跟她谈,但,」 「你记住,以后我不在的时候,避着她点,万事保全自己最重要,无论她送你什么,给你什么吃食,都不要戴,不要用,也不必怕得罪她,有什么事,先顶着,后面的事我自然会替你处理。」 兰妱一惊,人也慢慢清醒过来。 那毕竟是他的祖母,这话她不好答什么,便只低低地「嗯」了声。 郑愈笑了笑,她有的时候,真的是乖巧无比,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儿一般,但他却知道,她其实又坚韧又倔强,还聪慧灵透,并不太需要人操心,他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真的是极喜爱她的。 没关系,她是他的女人,以后他宠着她些,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他摩挲着她的头发,又道:「年底我都会比较忙,不若今日从大长公主府回来,你便直接回兰家住上一两日,年前回来即可。听说你兄长在烟来镇买了个铺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让秋双去跟成管事说。以后想回去,打发人跟我说上一声就行。」 兰妱怔了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他是允了她以后可以随意回娘家。 她知道家里正在商议年后铺子开张的事宜,的确很想回去看看,听言忙高兴的谢道:「多谢大人。」 郑愈扫了一眼兰妱眉角扬起的模样,道:「打算开什么铺子?」 兰妱笑道:「大人不知,妾身家中原本是世代开笔墨铺子的,就叫兰墨斋。我父亲和兄长都有祖传的制墨技艺,只是,我被太傅府接到京城之前那年,祖父摔断了腿,又染了恶疾,父亲不得已才卖了那铺子。」 「也正是因为太傅府帮我祖父请了名医治疗腿疾,家里迫于恩情才让太傅府带走我的。」说到这里面色黯然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不过这黯然也不过片刻,她振作了下,又笑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大概也不会遇到大人,我以前一直只想嫁个老实人,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老实人好啊,生活能完全由自己做主,也不必担心他在外面玩什么花样。这世上达官显贵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算外面名声很不错的,其实内里到底如何也难说,尤其是年老色衰之时,还跟防狼似的。 郑愈扫了她一眼,嫁个老实人?不过他也懒得跟她计较。 他却是注意到了她前面的话。 他就是在阴谋算计中出生长成,阴谋论几乎融进了他的骨血,不过他心中怀疑,却并未出声。 兰妱完全没发现自己话中的不妥,又高兴道,「大人,我幼时也曾跟着父亲和兄长学过制墨,回头我帮大人制一方特别的兰墨可好?」 「兰墨,」郑愈低声重复了一句,看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像是个求赏的孩子。她真的是特别容易满足,真是奇怪又矛盾的性子,他笑道,「好,那我等着。」 两人巳时出发,约莫午时前到了大长公主府。 管家迎了两人进厅,绿禾已在厅中等候,见到二人,便上前请郑愈去大长公主书房说话,道是大长公主吩咐了,让她先服侍兰夫人在厅中先坐一会儿。 郑愈皱眉,兰妱便低声道:「大长公主必然是有事情和大人相商,妾身在此等候大人即是。」 郑愈看了她一眼,便放了她的手,道了声「好」便往里面去了。 绿禾由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但郑愈和兰妱两人的互动却全部落入了她的眼底,不禁暗暗心惊。 她自幼就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对郑愈也有一定的了解,若说上一次郑愈和这位兰夫人来时,那「宠爱」看起来到底有些流于表面,真假难辨,但此次两人之间自然的亲昵,还有兰氏眉宇间的娇羞依恋却是半点骗不了人的。 女人的直觉向来惊人。 竟然,是真的吗? 郑愈进入大长公主的书房,再想不到看到的会是太子妃周宝蕴。 他们已经许多年未见。 周宝蕴打扮得很简单素净,粉蓝色暗花的锦袄配素色长裙,头上不过只是简单插了一支翠玉簪子。她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别人花枝招展的在他面前晃。 她听到他入门的声音,转过头来,唤了一声「愈表哥」,声音中是无尽的复杂。 这书房的窗户,隔着园子,远远对着大长公主府的外院大门。刚刚她站在这书房,就见到了那个刻在她心里从来没忘记过的身影,只是,步伐更沉稳了些,气质更内敛了些,却自添一股威势。从他下马车,一路牵着那个娇小的女子,踏着积雪,穿过回廊,进入院内,都落入了她眼中。 她不由得忆起,多年前她常常看着他在雪地中练剑,练完剑,她拍手叫好,然后她陪着他一起回房,可是他却很少跟她说话,常常不理她,更是从来也没有拖过她的手。 第三十五章 「愈表哥。」她唤道。 眉眼依稀,但却比以前更深,更冷,也更让人看不透了。但有一样是相同的,他站在那里,还是那样稳如泰山,让人觉得比什么都牢固,可靠。 她本来以为再见到他时自己能保持住镇定,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其实也是她自己放弃了他,选择了「爱慕」自己的太子朱成祯。 可是只消一眼,她便知道错了。 她竟然发现,那压在心底的感觉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强烈。 或许,若是她过得好,过得幸福,这种失落的感觉不会这么强烈。可是,她虽是太子妃,却过得如履薄冰,且早已没了将来,而他,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侯府弃子,而是位高权重的权臣了。 郑愈看见书房里的周宝蕴,似乎稍有些意外,但面色却也没什么变化。他平淡道:「祖母呢?」 并没有给她见礼。 他这般反而让周宝蕴心中生了些喜意,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来直去,并不曾因为她是太子妃而改变。甚至,让她产生错觉,好像他们两个从未曾分开一般。 她道:「愈表哥,是我求了外祖母,想要跟你单独谈一谈。」 郑愈稍有诧异,他扯了扯嘴角,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嘲讽道,「难道是太子殿下有事,就让你来见我?我想他直接见我会比较好,虽然,应该也没什么用。」 虽不中亦不远矣。 周宝蕴面上闪过一丝难堪,苦涩道:「愈表哥,是我自己想见你的。从你当年离开京城去北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久到,好像已有一辈子。」 郑愈:…… 他转身就向着门口走去。 「愈表哥。」 她知道他的性子,他真的会直接出门不顾她而去,她哀求道,「就一点点时间,给我一点点时间。愈表哥,想要将宝薇嫁给你,其实最初是我的主意。当年我未能反抗父亲和母亲,嫁去了东宫,此事一直是梗在我心上的刺。我知道,所有事情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我的命,也因为我一时的软弱而注定了是什么样的结局。」 「但我却不想我的妹妹跟我一样,陷入这样的命运。皇后娘娘,她已经打上了我妹妹的主意,想要将她嫁去西坪甘家。我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如此,将来他们要废黜我的时候,却还能牵制着大长公主府和南平侯府,哪怕我死了,大家也仍然能维持着和和气气的关系。」 「这世上,我想不到任何人,能帮我解开这个结,也没有任何人,让我还总是试图想着去抓住点什么,哪怕是虚妄的,也总想要还有那么一点念想。愈表哥……」 说到这里,她眼睛里有两道清泪滑下来,在净白的面上,明明表情平静,却极触动人心。当年,她可是京城第一美人,现在的京城明珠,她的妹妹周宝薇在她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郑愈转身看她,道:「现在,哪怕我已经有了一位夫人,你们南平侯府还是坚持想要把他们的嫡女嫁给我吗?」 他说得很平淡,其实就是不想理会她的那一番弯弯绕绕,似语还休,意涵丰富的话,但听在周宝蕴的耳朵里却是有另一层深意,她的面色猛地涨红。 当年她对外祖母常宁大长公主想将她许配给郑愈,遭到了她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几乎是整个南平侯府的激烈反对,她祖父几乎禁了她的足,不允许她再踏入大长公主府,也不允许她再见郑愈。 可现在郑愈已经这么打南平侯府的脸了,他们南平侯府却还要上赶着把嫡女嫁给他。 周宝蕴苦笑,带了些凄色道:「愈表哥,世人本都是如此,你又何苦怪他们?」 她道,「不说别人,愈表哥,就是现在你的那位夫人,如果你不是现在的郑愈,不是现在的次辅大人,她又如何会嫁给你,兰家又如何会将她送给你?」 郑愈从进入房间一直未变过的面色终于沉了下去。 他慢慢却字字如锤道:「我的夫人,她的意思,兰家的意思从来都不重要,她入郑府也好,成为我的侧室夫人也罢,都只是因为,我愿意娶而已。我要娶谁,不娶谁,从来都是由我来决定,和他人无关。太子妃娘娘,以后还请慎言,她现在是我的夫人,已不再是兰家之人,不是你,可以轻贱的。」 周宝蕴怔怔的看着他,他竟然这般护着她,而且……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坠着,越坠越疼,直至近乎喘不过气来。 他这话,初听,是在维护他那位兰氏夫人,还有拒绝娶宝薇的意思,可是周宝蕴本就聪慧,再多年为太子妃,心思更是细密,她把这话放在嘴里咀嚼上一番,立即便又嚼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说,他想娶谁,会娶谁,从来都不是由他人的意思决定。 那么当年,他没有娶她,并不是因为他们南平侯府的拒绝,也并不是因为她放弃他,选择了太子,而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娶而已? 不,周宝蕴摇头,当年他一无所有,拿什么娶自己?他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他也不可能那么对自己。 「愈表哥。」她喃喃道。 郑愈不想再和她说下去,他道:「祖母召我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跟我说上这么一番话吗?不管是你的意思,太子的意思,还是南平侯府的意思,我都没兴趣和南平侯府联姻。我还很忙,恕不奉陪了。」 前面的那句话他倒不是说给周宝蕴听的,而是给他的祖母大长公主听的,她唤他过来却行如此荒谬之事,那以后,他便也可以以此为理由拒绝再听其「召唤」。 他说完就再次转身离开,只是刚行了两步就又听到了身后的唤声,两个不同的声音。 一个是周宝蕴有些哀戚的「愈表哥」,另一个则是带着疲惫的苍老之声。 「阿愈。」 大长公主从隔间走了出来。 「外祖母。」周宝蕴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外祖母,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阿蕴,你且先下去吧,让我和你大表哥谈一谈。」大长公主道。此时她没有唤她娘娘,语气神态也一如她还是当年那个养在自己膝下的小外孙女。 周宝蕴擦了擦眼泪,吸了口气,整了个笑出来,恢复了些太子妃的端庄姿仪,道:「好,外祖母你们慢谈。」 刚刚她失态了。 周宝蕴退了出去,大长公主杵着拐杖,慢慢走到太师椅旁坐下,叹了口气。 她道:「阿愈,祖母此生做的最大的错事,一是当年你外祖家出事之时,也恰逢你祖父过世,祖母陷入悲痛之中,不理外事,未能阻止你父亲休你母亲,令她走投无路走了绝路,二便是当初未能强硬的阻止南平侯府将阿蕴嫁入东宫,求陛下赐婚。但阿愈,阿蕴之事,是南平侯府之错,是祖母之错,但她却是无辜,这些年,她的心,至始至终都在你的身上,过得并不好。」 「所以祖母,您想要什么呢?」 大长公主愕然。 郑愈目光笔直的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直接道,「您先是想将周三姑娘嫁给我,现在却又跟我说,周三姑娘的长姐太子妃娘娘的心,至始至终都在我的身上。祖母,您想要什么呢?难道,您还想让我替她们两个负责不成?」 第三十六章 想让他娶周三姑娘也就罢了,虽然他也不会娶。 但现在竟然说嫁到太子宫中的太子妃的心,至始至终都在他身上?难道还想要让他在朱成祯弃了周宝蕴之时,给她什么庇护不成?他曾经做过什么,令得她们以为他该对周宝蕴负责? 大长公主瞪着他,一时之间老脸都有些烧得慌。 她不懂,好端端的话,他为何就能抽出这般硌人的意思出来。 他那样的身世,她捂了他十几年,就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以前大长公主觉得自己于他,到底是有些不同的,而宝蕴与他青梅竹马,在最美好最青春无邪的时候一片真心待他,于他也该是不同的。甚至当年他不肯借暖玉出来,她也以为那只是因为他不愿宝蕴诞下太子的孩子,是因为嫉恨太子…… 可到现在她才彻底的明白,他怕是根本就心性薄凉,正如别人所说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真真是像极了那个人。那个人还会伪装一下,不触及底线,至少还会维持各种情面。而他,却是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没有一丝热气可言……大长公主突然醒悟,然后心底只觉一股寒气袭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他是那样的身世。 自己就是生在帝王家,经历了几代帝王的更替,为何竟然会犯这种错误,被感情迷了眼? 是了,这么些年,她养他得久了,孝道为大,不知不觉竟然忘了,面前这个人不是能以孝道,以感情轻易要求的,即使有,也当慎用,否则遭到反噬的就是自己。 当然,他对自己无情,对宝蕴无情,那能对那兰家的女人又能有多少情意呢? 那女子美则美矣,但真论起来,又有哪一点比得上宝蕴? 所以,她扯了扯嘴角,她又为何要忌惮那个女人呢?想来那个女人也就是他的工具而已,她要是真对那个女人做什么…… 大长公主的心头又是一凛。 若是以她之前冒出的念头,除掉那个兰氏,或者让她不孕,她才是犯了最大的忌讳,那她护他养他十几年的恩情便也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将来……思及此,大长公主简直遍体生寒。 他可真是狠啊。 她坐在扶手椅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头绪,最后她深叹了口气,道:「阿愈,是我的错。罢了,是我年纪大了,越来越感情用事,宝蕴养在我跟前十几年,我看见她处境艰难,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因为南平侯府和我当年的一念之差,所以才会一时感怀失态。」 「是我还一直停留在以前,而阿愈你,现在,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次辅,想事情应该早已比祖母更深,更全面,你怎么做总有你那么做的道理。至于你的亲事,我也不再多言,想来你和陛下都是有打算的。但,阿愈,不管怎么样,祖母从始至终,都是支持你的,泰远侯府也好,南平侯府也罢,他们最终也只会支持你。」 郑愈扯了扯嘴角。 他心道,当年你对南平侯府将周宝蕴嫁去东宫保持了沉默,不过还是因为相信太子会登上皇位,周宝蕴会坐上未来皇后之位罢了,因为西坪甘家对抗西域,坐镇西宁上百年,甘皇后和太子地位稳固,就是陛下也不敢轻易动他们,现在说这样的话也未免可笑。 而且一直以来,南平侯府和泰远侯府可都是甘家的马前卒,否则,他母亲怎么会死? 在太子要拉拢自己之前,南平侯府和泰远侯府为何和自己是敌对状态? 有些事心知肚明,只不过不会说出来罢了,因为,他从没在意过。 花厅。 绿禾请了兰妱入座,端上了热茶,斟了一杯给兰妱,恭声温柔道:「兰夫人,这是今年北疆新贡的雪莲茶,每年才能得几两,是前几日陛下特地赐给大长公主的,大长公主道此茶美容养颜,对女子身体甚好,便特意吩咐了奴婢冲泡给兰夫人,兰夫人请试试吧,也暖暖身子。」 兰妱点头笑道:「嗯,放下吧,一会儿我试试。」 绿禾行礼侍立在了一旁,但兰妱且并没用那雪莲茶,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对面壁上的一副白雪红梅图上,那梅花开得灿烂,煞是喜人,竟让人从雪景图中看出暖意来。 绿禾见到,便柔声解释道:「兰夫人,大长公主喜爱梅花,这幅红梅雪景图是旧年临溪居士来访梅园,取自府中梅景所画,画的正是园中此时之景。大长公主和大人议事可能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此时正是园中朱砂梅盛开之际,兰夫人若是有兴致,奴婢带兰夫人去园中折上一支红梅回来插瓶如何?」 临溪居士是当朝隐世的大画师,他的画千金难求,原来此图是他所作,难怪意境夺人。 不过,又是赏梅? 兰妱收回目光,看着屏息敛气一脸恭敬温柔的绿禾也觉得这丫头颇有意思。 她笑道:「多谢绿禾姑娘的美意,不过我怕寒,去园子就不必了。而且此时等候大长公主和大人却贸然离开,也着实不敬。不过我也早就听闻大长公主府中有一株六百年的朱砂梅,乃京城绝景,还真是想看看,如果绿禾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就在门外的回廊里看一眼吧,我过来时看到门外回廊也能远远瞧些梅景。」 「当然可以,那兰夫人便请随奴婢往后院回廊去吧。」 兰妱带着秋双阿早随着绿禾在后院回廊漫步,听着绿禾轻柔的介绍着园中的梅花品种,花期,特色等等,她的眼睛随意的看着远处的梅林,还在想着可还会有什么等着自己之时,眼角余光就见到回廊转弯处一身披白狐裘衣的女子正往她们这边拐了过来。 兰妱微愣,目光调过去,再没想到迎面过来的竟然会是太子妃周宝蕴。 她曾在宫中远远见过周宝蕴一次。 周宝蕴不识她,但她却是识得周宝蕴的。 还好她想着今日要回兰家,特意没有穿那件雪狐裘衣,而是穿了一件灰色的兔毛裘衣。不然……想到那日在园子里周宝薇说的话,原来绿禾特意邀自己出来,这回要撞见的是太子妃? 她看了一眼周宝蕴过来的方向,心里头便更有些了然了。 周宝蕴已经走了过来,兰妱退到了一旁垂首给她行礼。周宝蕴看到兰妱似乎也有些诧异,她行到了兰妱面前停下脚步,绿禾便忙给她行跪拜大礼,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又小声提醒兰妱,道,「兰夫人,这是太子妃娘娘。」 兰妱跪下,行礼道,「臣妇兰氏,见过太子妃娘娘。」 「兰氏,」周宝蕴打量着她,低声道,「原来,你便是大表哥新册的侧室兰氏,果然姿容秀美。天气寒冷,快先起身说话吧。」 和周宝薇相比,周宝蕴十分温柔平和。 她扶了兰妱起身,又细细打量了兰妱一番,像是要从兰妱的眉眼里看出花来,好一会儿才收了目光,从自己的手腕上退下了一只白玉镯子亲手给兰妱戴上,柔声道,「今日过来的匆忙,没有给妹妹准备礼物,这个是我从小就戴在手上的,今日难得遇到妹妹,就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 镯子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和暖香,戴到兰妱手上令她莫名不适。 第三十七章 她恭敬谢过,周宝蕴又拉着她略说了几句话,邀请了她以后定要去东宫坐坐之后便离开了。 兰妱看着太子妃离开的背影出神,绿禾在旁柔声道:「雪好像又大了些,兰夫人,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坐坐吧,太子妃娘娘离开,怕是大长公主和大公子一会儿也该过来了,我们且去厅中候着吧。」 这是生怕她不知道太子妃刚刚才见过大人吗? 兰妱回头看了绿禾一眼,温柔和顺,似乎对她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毫无所觉。 这丫鬟,她第一次见到之时便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却又不知是什么问题,现在看了,终于有点明白,这丫鬟举止行仪柔顺恭和,但却无半点卑意,气质娴雅,谈吐谦柔,目光内敛,就是一般的大家小姐怕是也比不上她。 大长公主府的谜团可真多。 在郑府明明很清明的事情,不知道为何,只要入了大长公主府,兰妱便觉得迷雾重重似的。 刚刚太子妃周宝蕴,她观她眼底隐有郁色和狼狈,怕是根本不期然遇见自己的,那绿禾特意带自己撞见她,是绿禾本人的意思,还是大长公主的意思? 还有上次在梅园,郑愈为了她打脸周宝薇一事,外面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当时在场的只有她,秋双,郑愈,周宝薇和她的丫鬟,然后就是绿禾。 郑愈跟她说,那些谣言最初是从泰远侯府传出去的,那跟泰远侯府递消息的,只有周宝薇的人或者大长公主府的人,会是谁? 大长公主府的水可真够浑的。 兰妱和郑愈留在大长公主府中陪着大长公主用了午膳。 此次大长公主待兰妱要慈爱和善了许多,不似有丝毫成见,离开之时更是又赏赐了不少东西,便似寻常的祖母一般无二了,临去时还拉了兰妱,道是她一人平日里在府上也是沉闷,让兰妱有空就过来陪她说说话。 兰妱恭谨应下自是不提。 两人用过膳后离开,郑愈便命了车夫直接去兰家的留园庄上。 郑愈自己也上了马车。 兰妱欲言又止,最后看马车驶出了城外,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今日风雪较大,庄子路途遥远,大人您还是早点回府歇息吧。」他之前说过这几日他都很忙,且也从未提过会送她回去,现在这般却是什么意思? 郑愈看她一眼,道:「我送你到庄子外,再骑马回来。」 兰妱吓一跳,送她到庄子上,再骑马回去? 她抿了抿唇,转头拨开身侧马车侧窗的窗帘,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还有正在飘着的绒片大雪,再转过头来绷着小脸对郑愈道:「大人,雪天路滑,马车行得慢,这样到庄子,届时怕是天都要擦黑了,您再骑马回来,实在太过危险,还是不必送妾身出城了。」 郑愈的目光落在她拨着车帘的小手上,晶莹玉透,纤巧玲珑,就是外面漫天的白雪,在她的手面前也全部黯然失色。 他脑中划过昨日她攀着自己,手软软的抓在自己后背上,哪怕是再用力,也是娇软细弱的,只会让他更是难耐。 他眼眸转深,身体又热了起来,伸手就将她拉入了怀中,一手环抱,一手就将她的小手整个包入了手心,声音变得低沉道:「不碍事,我常在雪夜里骑马,已经习惯了。反是这马车,城外的路或有不通,我送你过去为好。」 「大人。」 兰妱脸火一般烧了起来,她断断想不到刚刚还是肃着脸端坐在一旁的郑愈会突行此举,而且此时她已被他抱入怀中,靠得那么近,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和异样。 这人,好好的说着话,怎么会又突然如此? 兰妱不敢反抗,可这是在马车上,青天白日的,这,也未免太过夸张了些。 她又羞又急,小脸憋得通红,郑愈看她脸色染得如同映日桃花般的粉润,越发的身-热,他伸手搓了搓她的下颌,低声道:「不用担心,我的马车是特制的,做什么外面也听不到丁点动静。」 兰妱简直是要晕过去,难道他还真想在这里,这个时候,做什么不成? 这个人真的是当初那个在乾元宫莲池亭冰冷地拒绝她,说什么「你又与我何干」,看似完全不近女-色的次辅大人郑愈吗? 情急之下,兰妱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道:「大人,传闻中,您不是从来都不近女-色的吗?」 这么多年,他的后院可也干净得很,可是,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将面前这个人跟之前他在她眼中的形象重叠起来。 郑愈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愣完就笑了出来,他日常是很少,或者说几乎都是不会笑的,但兰妱发现,在两人亲热之时,他对她却并不会吝啬对自己的笑容。而且兰妱还发现,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会让人心跳加速那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本身情境的原因,还是只是因为少,所以也就格外动人心些。 他道:「我自然是不近女-色的,但现在你是我的夫人,我们做什么不是天经地义之事?算得什么耽于女-色不成?」 这回是兰妱怔住,她觉得他说的不太对,但因着他这般神色说「你是我的夫人」,一时竟是有些心跳不稳,她涨红着脸喃喃道:「可是,大人,毕竟,毕竟现在是在白日,马车之上。」 「难道有谁规定在白日,马车之上,不得行夫妻之事不成?」他似笑非笑道,「夫妻之间,难道还分白日,黑夜不成?」 兰妱:……这是什么狡辩?白日宣——-可不是什么好词。 可这话她却不敢,也羞于说出口。 郑愈看着她,却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面上慢慢上了一层疏漠,往后靠了靠,淡道:「我的后院,我想要如何,关他人何事。」 不过他这么说着,情-欲倒真是慢慢退了下去,身上也清冷了下来。 喜怒无常,情绪莫辨。 兰妱心里只能用这两个词来概括。 兰妱察觉到他该是不欲再继续,虽然如释重负,但也看到了他面上的那层疏离和淡漠,有些不安,喃喃的唤了一声「大人」。 不知是不是为了抚慰她的不安,他捏了捏她的小手,略扶了她坐好,虽然仍是一臂将其揽在怀中,却是坐得正了些。他道:「今日在大长公主府感觉怎样?」 兰妱见他问起事情,心中稍安,只要一说正事,她就能镇定下来。 她认真道:「大人,妾身觉得,大长公主此次对妾身的态度和上次似很是不同,是因为大人您跟她说什么了吗?还是,因着您为妾身请封一事,已令她打消了把周三姑娘嫁给你的念头?」 郑愈慢慢摩挲着她的手,道:「她的心思永远不会变,变得只有因应时事而不得已改变的姿态,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小心防备,我不在府中之时,不要自己去她府上,不必理会她的命令,更不必理会那些狐假虎威的下人,有什么事情,我回来之后,自会帮你处理。」 观她今日态度,她会莽撞对她直接下手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女人,他已经尝到了那种滋味,就像久不辩色之人突然看见了五彩,常年待在黑暗之中的人突然见到了阳光,是不会舍得再失去的。 第三十八章 而且,当年他未出世或尚在襁褓之中,无能为力。现在,他的人,有谁敢来动一下试试? 兰妱听言偏头看他,这好像已经是他第二次这般说。 她自幼时进入太傅府,就被人以轻贱的态度居高临下的养着,一直小心翼翼万事自己筹谋着,所以对别人一点点真诚的温暖都会很珍视,现在见他这般处处护着自己,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大长公主是他的祖母,她又觉得他对大长公主的态度有些奇怪,他对她竟然防备如此之深。想到他的身世,兰妱便知这其中必有缘由,所以没说什么,只很乖巧的「嗯」了声应下。 他实在是喜欢她窝在自己怀中乖巧柔顺的模样,身体对她更是毫无抵抗力。 而她被他这样搂着,在他又渐要变色的目光下,若是不说些什么,着实奇怪和难受,所以兰妱想了想便问道:「大人,大长公主的那个婢女绿禾,可有什么特别吗?」 郑愈眯了眯眼,道:「怎么,你觉得她不妥?」 兰妱轻声道:「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还有,她的仪容姿态并不似一个普通婢女。」 郑愈「嗯」了声,慢慢道:「她自幼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很受大长公主的宠爱,大长公主待她,的确与别的侍女不同,此事,你当作见不到即可,和大长公主府那边,牵扯得越少越好。另外,年后泰远侯夫人说不定还会邀请你去泰远侯府,直接拒绝了就是,不必怕得罪他们。你是我的夫人,本身就已经和他们是死敌,所以连应付都不必。」 他一口一个「大长公主」而不是「我祖母」,还说和泰远侯府是死敌……兰妱听得心惊。她其实是重情贪恋温暖之人,虽自幼被带去太傅府,但和父母家人感情却极深,在太傅府,也有兰媛等姐妹相互扶持,想到他的身世,他几十年如一日冰冷的生活,心里便有些说不出难受。 她的手在他手中无意识的动了动,身体也往他身上靠得更紧了些,「嗯」了声,然后低声道:「谢谢大人。」 但她很快就为自己这么下意识的所为后悔起来。 他对她的身体反应强烈,她这么细微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他低头看她,此时的她一脸温柔恬静,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的亲昵和依恋,没有半点作伪。 他想起她说的,只是想要一个安心之所,所以,现在她在他身边如此,是安心了吗? 漫漫车程,他还很少有这么闲下来的时间,而且,他其实也在试探着,他对她的身体反应,一点一寸。 试探清楚了,才好把控。 而此时,先前清冷下来的身体又热了起来。 他低下头来吻她。 在她又一次受惊想避让之时便在她耳边道:「试着接受我,你会好受很多,不必在意那些教条,你是我的夫人,听我的话才最重要。」 兰妱虽仍觉不好,甚是羞怯,但一来她不敢抗拒他,二来她已隐约的发现每次郑愈从大长公主府出来面儿上虽无不妥,但实际上情绪很有些不对,他对自己如此这般,在肌肤相触之中,她竟觉得他竟像是在从中汲取着什么,又似是在发泄什么。他那样冷硬的人,这种隐藏极深的脆弱或者痛苦也会愈让人不忍,所以她便不太忍心太过拒绝他。 而且,她发现床笫之间,他喜欢自己对他柔顺,她越柔顺,那时再求他,他才会温柔一些,所以最终她还是顺了他,只小声的求他适可而止罢了。 如此两人好一番缠-绵之后,空气中尽是旖旎的味道,她衣鬓散乱,满面羞红,娇娇的被他搂着,想起身,却是半点力气也无,他抚摸着她,引得她一阵战栗,她再不敢胡来,低声求道:「大人,还是不要了,妾身今日回家中,若是被人看出端倪……」 他「嗯」了声,道:「时间还早,迟些时候我离开,唤你的侍女过来帮你梳妆一下即可。」 他这般说,兰妱可不好意思就这副模样唤秋双和阿早来帮自己梳妆,待恢复了气力,她便坐得离他远了些,自己简单重新整了整发髻和衣裳,好在她肌肤甚好,从不用什么胭脂水粉,便也就没有妆容花不花的问题。 郑愈则是一直靠在一侧软垫上看她梳妆,目光幽深莫测。 后面还真有些时间,兰妱再不想惹他行这等磨人之事,她很不喜欢这种不由自主的感觉,黑夜里便也罢了,马车上,这种时候实在心慌得很,更怕回家露出什么行迹,也太羞人了些,便想着寻些事情去说。 她思忖了下,道:「大人,今日在大长公主府花厅等候你们之时,绿禾特意引了我见到了太子妃娘娘。」 她知道,即使自己不说,之后秋双也多半会向他报告的,她不若自己直接告诉他,然后看看他的态度,也方便她日后的行事。瞅着太子妃那样,还有宫中的兰贵妃,将来相对的时间肯定也不会少。 郑愈听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置于车侧的手就是一顿,然后仔细看她面上的神情。 她并未垂下眼睛,相反,她是睁大了眼睛很坦荡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如水,又约莫是两人刚行不久,此时眼神还带着些迷离的软糯,亲近信赖,那意思大概就是我什么也没有瞒你,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发生的事情。 他又记起这是个很会装模作样的丫头。 他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慢慢道:「前几日,我收到了北疆暗探送过来的一些资料,是有关西坪军中过去数年私吞军粮,贪慕军饷之事,其后台指使之人都是指向西坪甘家。」 兰妱一惊,太子妃,西坪,西坪甘家,太子殿下的外家…… 这也不是她该知道的事。 她瞪着他不出声。 他便续道,「其中很多罪证是抹不去,做不平的,暗探拿到这些资料,中间费了不少周折,甘家应已知晓。以时间来算,想来朱成祯怕是也收到了甘家送过来的消息了吧。」 「大人,您,您是说太子妃娘娘是太子殿下派来见您的?」说完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不,不可能吧?因为郑愈他手中握了西坪甘家的罪证,太子殿下就派自己的太子妃,去私见她的旧情人?他可是一国储君…… 兰妱脸上的惊异掩都掩不住。 她面上的表情甚是好笑,他笑了笑,又转了话题,道:「当年,我离开京城去北疆之前,大长公主曾起意将太子妃许配于我,但此事遭到南平侯府的激烈反对,几乎将其禁足。南平侯府培养她,是寄予了很大期望的,最后她也的确不负南平侯府的期望,嫁给了太子朱成祯。但这些事情至始至终都是他们的事,跟我并无任何关系。那时我已经准备离开京城去北疆。」 他是在跟自己解释他和太子妃的关系。 兰妱一时之间简直坐立难安,她其实没有想让他跟自己解释那种事情的意思。她只是,想知道他对太子,太子妃一系各人的态度,将来她好应对。 然后,她发现,他最喜欢说的就是,和他何干? 第三十九章 想到先前在大长公主府见到太子妃时她眼底的落寞神情,再想到周宝薇口口声声说郑愈对她长姐如何痴情苦情,兰妱心底就升出些荒谬的感觉来,一时哑然。不会是连太子都以为郑愈他,对周宝蕴情深不已吧? 而此刻因为提起那些旧事,郑愈不免也想起当年的事情。 他十岁前跟着东明大师四处游历,十岁时,被东明大师送回大长公主府的庄子上,其实那是承熙帝要求的,他总不能真做个和尚,总需要一个身份,习武练剑,征战沙场,好建功立业。 只是他自出生起就待在东明大师身边,因为他母亲是心怀怨愤难产而亡,据说他身上天生就带了一股子戾气,为祛除他身上的这股戾气,东明大师日日带着他诵经拜佛,带他遍地游历,冬踏积雪夏踩沙漠,看尽人间千苦,尝透世上百味,最后就像是被施了什么咒似的被磨得无心无欲。 还有,他身旁还有一个身中异毒,每日受病痛和余毒的折磨痛苦不堪,终身只能坐轮椅的兄长为伴。 他回到大长公主府,面对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脸色? 大约大长公主是为软化自己,就接了周宝蕴陪伴在自己身侧,大约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是「童真无邪」「玉雪可人」,后来据说还是京城第一美人的周宝蕴不能打动的?也真是可笑。 后来的那一场闹剧,他的确从始至终都没出过一句声,表过一句态。 本来就是,跟他有何干系? 兰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感情之事,她还是少触为妙。 她想了想,道:「大人,那您上次受伤,可是跟西坪甘家有关?妾身听说,西坪甘家在西坪一手遮天,位似藩王,连陛下都不能奈他何,京中又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若是您手中有他们的罪证,联姻不成,他们怕是会对您不利。」 郑愈看着她认真还带了些忧虑的小脸,轻笑了声,道:「嗯,他们一直想暗杀我,从北疆到京城,这几年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他们以前没能杀了我,现在也不会那么容易杀了我。」 看她的面色因他的话不但没好转反而更白了些,他扫了她一眼,有些随意的慢慢道,「害怕吗?你当初求我入我府中,是为了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跟了我,却随时都可能死,有没有一点后悔?」 兰妱抿唇,她看他,他的表情随意,似是随口而出,可她却无法视他的话当作随意之语。 她看着他,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和认真,道:「大人,您于妾身之恩,比妾身的命更重要,即使将来妾身死了,也是妾身自己的选择,绝不会后悔。」 她自八岁起入了太傅府,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就是被送给如厉郡王那般之人,身不由己,任人摆布。她在太傅府,如何不知道众人看她的目光,眼底深处的轻慢和不屑,嫡支小姐们看不起她们的轻贱眼神几乎从不掩饰。她是想活下去,却也不愿那般苟且活下去,可她心里又牵挂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并不舍得轻易言死。她一直坚信,她有这条命到这世上,不是为了轻言放弃去死的。 现如今能如这般,不随便为人轻贱,能有一定的自由度经营自己的生活,这些都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他虽霸道无常,但她在他眼中,从来也没看到过他对自己的轻贱。她很清楚,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只要她稍作拒绝,他定不会强迫的,其实还是她自己厚着脸皮求来的。 就算她和他接触不算多,但却莫名相信他,就算她死了,他以后也定会好好照拂她的父母家人。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眼睛,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她那样的处境,得是有多幸运,才能遇到他。 所以,她怎么会后悔? 郑愈看她这般郑重起誓般的神情,虽然她的感恩并不是他最想要的,但她懂事,沉稳,心性坚韧,总比一遇到点事就吓得哆哆嗦嗦立也立不起来要强多了。这还是当初他会要她的初衷。 他喜欢她的性子,明明坚韧得很,却又通透清澈,在他怀中,却又那么娇软乖顺。 她是他的人,他怎么会让她死。 他道:「放心,你也没那么容易死。」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却突然缓了下来,渐至停下,郑愈的目光看向车门,就听到外面护卫云七禀告道:「禀大人,前路有马车出了事故,那边已经有人过来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不久,就有一求助声在外响起,是一男子之声,高声道:「老奴乃京城太傅府兰家管事,鄙姓林,护送兰家旁支的姑娘去这西郊庄子上的,不巧雪天路滑,不慎翻了马车,不知车上是哪家的老爷或夫人,能否施一援手,救助一二。」 虽是求助之声,态度也算得上恭敬,但「京城太傅府」说的格外响亮,语气中也隐带着一股子倨傲之气,这便是因着主家豪贵而养成的习性难改了,正如世人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哪怕他只是太傅府的管事,也引以为傲,因为在外寻常的小官家和地主官人对着他也只有客客气气的份。 年关将至,这大雪纷飞,荒郊野外的,郑愈的马车又是低沉木色,大则大矣,却无丝毫华丽之风,瞅着也不像是大贵之人出行。 兰妱一愣,护送兰家旁支的姑娘去西郊庄子上?兰家西郊可只有留园庄一个庄子。而且这男人之声,她也隐有熟悉,好像的确是太傅府上的人。 她转头看向郑愈,郑愈略一点头,她便伸手拉开了车门,略拨了车帘往外看去。 然后她便见到了外面一片茫茫白雪中,郑愈的两名护卫正拦了几人,领头的便该是那出声的林管事,而他身后不远处,正有一个婆子扶了一名娇弱女子,在这大雪中,鬓钗凌乱,颇为狼狈,但却也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那女子不是兰娇,却是何人? 那林管事和兰娇等人的目光本就一直都盯在兰妱和郑愈所坐的马车上,兰妱开了车门,拨了车帘一角,看见了他们,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兰妱。 兰娇先是愣了半晌,然后就惊喜唤道:「堂姐!」 一边唤着,一边作势就要往这边奔过来,只是不知她是腿脚受了伤,还是冻的,刚抬了脚步就踉跄了一下,还好有身边的婆子扶着,未有摔倒。 那林管事也反应了过来,他的目光有些惊艳地在兰妱的脸上溜了一圈,一时没注意,竟是有些看呆了。却是兰妱已为人妻,又刚承雨露,眉眼间尽是娇媚。林管事以前虽也见过兰妱,但那时兰妱总是往低调里打扮,年纪又小,好看虽好看,却到底只是个青涩的小姑娘,不如此时娇艳的夺人魂魄。 林管事目光无礼,护卫「刷」一声提出刀来,他才醒过来,忙低下头去,作揖道:「大水冲了龙王妙,都是自家人。堂三姑娘,小的是太傅府的管事,奉了老夫人的命护送堂四姑娘回庄子上过年,这不巧就在路上出了事,还好碰到了堂三姑娘。」 堂三姑娘,堂四姑娘什么的,都是她们这些旁支族女在太傅府时众人的称呼。 第四十章 林管事说着话,那婆子也已经扶了兰娇上前,只是到了林管事旁边,却也被前面的护卫提刀拦住了去路。 兰妱放下帘子转头看向郑愈,道:「大人,外面的确是妾身的堂妹,还请大人容妾身下去看看。」 刚刚郑愈虽在车内,但他耳目聪明,外面的动静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看了看自己的夫人,心里倒是生出把那管事的眼睛给挖了的念头出来,只是却也不能不让自己夫人下车,连伸出手给她拨拨头发的念头都忍下了,免得她娇羞,便愈发的娇柔媚人。 郑愈略一点头,后面马车上的秋双和阿早已经听到了动静下了马车走到近前来,兰妱再拉开车帘之时,秋双便已极有眼色的上前扶了兰妱踩了杌子下了马车。 兰妱往前行了两步,冲那护卫点头,那护卫这才放下手中的刀,婆子扶着兰娇上前,兰娇立即扑到兰妱身边,却被秋双不动声色的扶住了。兰娇大概是扑得太猛,脚有些疼,「哎哟」一声,也就没太注意秋双的动作其实是隔开了她和兰妱。 她拧着脸跟兰妱委屈诉道:「堂姐,我受伤了,身上和脚都好痛,还有,我在这里就这样已经站了近小半个时辰了,觉得脚都快断了,还好遇到了你,不然我可怎么办。」说着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刚刚马车翻车,她的确是吓坏了,此时更是又冻又痛。 兰娇说话时她身旁的婆子一边扶着兰娇,一边却一直都在暗中打量着兰妱。 兰娇说完,那婆子在一旁就对着兰妱带了些恭维地笑道:「堂三姑娘,刚刚我们的马车翻倒,堂四姑娘的腿脚摔伤了,脸也擦伤了一些,还得赶紧儿的处理一下,这冰天雪地的,可别冻坏了,更不能坏了相貌,还请堂三姑娘快点扶着堂四姑娘上马车吧。」 这婆子兰妱其实也认识,是以前她们几个旁支姑娘大院子里的一个管事婆子钟嬷嬷,她对她们几个旁支姑娘吩咐事情惯了,现在的语气便也自然的带了出来。 兰妱也不会和她计较,她先仔细看了看兰娇,见她脸上只是稍有擦伤,破了一点点表皮,估计养两天也就好了,至于腿脚,她知道兰娇娇气,现在还能扑来扑去,跟自己诉说委屈,想来也不会太严重,但也还是得让秋双检查一下。 至于上马车…… 自己乘坐的马车上现在还有郑愈,自然不能让兰娇坐过去,更何况兰娇还要除衣检查伤势,且先时她和郑愈方才那般荒唐过,里面总有些痕迹,更是断断不好让她上去的。 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唤了阿早,道:「阿早,你快扶二姑娘去你们马车上看看她伤到哪里没有,我马车上还有一些玉肌膏,稍后我就拿过去,你给二姑娘擦一擦。」 兰娇和钟嬷嬷都是一愣。 两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就从兰妱身上移到阿早身上,再从阿早身上移向那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前面的马车深木雕花绸帘,低调但宽大厚重一看便知稳当且舒适,而后面那辆便是普通富贵人家坐的小马车,木板搭成的,若是崎岖的路上,怕也甚是颠婆,看样子还不如兰娇先前坐得那辆。 兰娇的马车刚刚才在路上倾翻,她看到后面那辆小马车顿时就不好了,她眼中还带着泪的和兰妱撒娇道:「堂姐,我要和你一起坐。」 兰妱是极聪敏之人,如何不知面前这两人所思所想? 她对兰娇温声道:「好,前面马车多有不便,那我就先去取了药膏,一会儿就陪你一起到后面马车上去坐,外面冷,你且先随阿早去看看伤势如何?」 说完刚要转身,却是被兰娇拽住了。兰娇瘪了嘴带着哭腔道:「不,堂姐,我不要做后面的马车,我害怕,万一那马车要是再翻了怎么办?我要跟你一起坐前面的马车。」 钟嬷嬷目光闪了闪,她上前扶着兰娇,也道:「堂三姑娘,堂四姑娘受了伤,不好再受颠簸,又在雪中等了这么久,更不好再受冻,她是您的堂妹,正经的兰家姑娘,您就让她跟您一起坐您的马车回庄子上吧。婆子我去坐后面的马车既是。」 兰妱皱眉,看了一眼钟嬷嬷,眼神看似温和实则隐含厉色。 兰娇没受过什么教导,很多事情不懂,但钟嬷嬷是太傅府的管事嬷嬷,不可能一点眼色不懂,她既让兰娇去后面马车去坐,且直说了前面那辆不方便,那必是有原因的,这嬷嬷不可能听不出来,看不出来,可她竟然还敢暗自挑唆着事,煽动着兰娇。 钟嬷嬷被她这样一看,心头就是一凛,再没想到原先在府中软软糯糯的小丫头现如今眼神能厉成这样,一时之间也有些怯住,讪笑了一下,就搭了脑袋,总算是不出声了。 她怂恿兰娇其实的确是在试探。 她是太傅府的嬷嬷,其实还曾是退役的宫女,被兰贵妃安排在太傅府上的,眼光利得很,兰妱乘坐的那辆马车虽低调但品制却不低,且不似妇人出行使用的马车。而且她观兰妱眉眼娇艳,离得近了,还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这可不是女儿家使用的香气,所以心中便有了猜疑。只是她不敢相信此时郑次辅竟然陪了兰妱回娘家,这才怂恿兰娇出言试探。 这边兰妱不再理会钟嬷嬷,再看向兰娇,好声劝道:「阿娇,那马车并非是我的马车,我也只是借坐,你不方便过去。你放心好了,后面的马车虽小点,但却也舒适暖和,且秋双懂医理,在后面,她也好给你查看一番,做些医治。」 兰娇脸彻底黑了,嘴瘪着,一泡眼泪又滚下来。说得再好听,说来说去就是不让自己去坐她坐的马车,是嫌自己身份低,还是嫌自己现在身上脏兮兮的,弄脏了她的马车? 什么借坐?她坐得,自己为何就坐不得?竟然让自己去下人的破马车上去坐! 「阿妱,天气寒冷,不要在外面太久了,闲杂之事且让云七和秋双处理即可。」 僵持中,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兰娇撅着嘴盯着的马车中传出。漫天积雪中,那声音如玉击石,透出股凉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兰娇呆住,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里面竟是有人?还是个男人? 竟然…… 郑愈出声,兰妱不再理会兰娇,她看向秋双,道:「秋双,你扶了堂姑娘去后面马车,替她看看伤势,稍后我让阿早将玉肌膏送过去。」 秋双恭声应下,兰妱再没劝兰娇,甚至连看也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就转身离开了。也再未说什么陪她一起去坐后面的马车之类的话,顺杆爬,她却不会娇纵她。 其实她本就是个凉薄之人吧。 她对兰娇并无什么感情,她消耗了她的耐心,触了她的那一道线,她便只会尽应尽之责,不会任其纠缠索求,更不会有丝毫拖泥带水。 「堂姑娘,请随奴婢这边过来吧。」秋双看向兰娇道,她的语气温和,但听在兰娇和钟婆子耳中,都觉出了其中的逼压之意。 连一个奴婢都敢逼压自己。 兰娇脸涨得通红,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瞪着往前面马车去的兰妱背影,心中只觉一阵一阵的委屈翻滚,又仿似受了奇耻大辱。 第四十一章 原来那马车上有人,是个男人的话那必然就是那位次辅大人了。 可是她为何不肯和她直说?竟让她在那位大人面前出此之丑,现在更是把她仍在这里不管不问。 她是她的堂妹,若马车上面的人真是那位次辅大人,他既然亲自送兰妱到庄子上,为何兰妱不肯引见自己,反把自己丢给下人? 他说,闲杂之事……兰娇的眼泪又流下来,只觉得又羞又辱。 她眼中含泪地瞪着兰妱的背影久不能动,钟婆子暗中捏了捏她的胳膊,兰娇心中翻江倒海却也只能妥协,终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着秋双去了后面「下人」坐的马车。 兰妱上了马车,给郑愈先略略行了一礼,再寻了玉肌膏递给了外面候着的阿早让她拿去后面马车给兰娇去搽,这才坐下看向郑愈。 她知道他是习武之人,耳力目力都非寻常人可比,刚刚外面的动静他定是都听见了,怕或是忍不了了或是为了给她解围才出言的。 兰妱对着他有些抱歉道:「大人,舍妹长居乡下,家中娇惯,行事有些鲁莽,还请大人勿要见怪。」 郑愈的目光先在她脸上看了一圈,才道:「我的确不喜我的马车上会有其他人的味道,你不觉得委屈即可。」 兰妱笑了笑,摇了摇头,她怎么会觉得委屈,关她什么事啊,她可不是那种会为别人的行为添加心理负担之人。因果,缘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和缘法。哪怕那个人是她堂妹,和她有亲缘关系,她也不会替她负责。 尽己应尽之力,却绝不背负世人施加之责,依从本心,这才是她的处事原则,也是她在任何情境下都能不怨不尤努力自取的根本。 不过,想到刚刚外面漫天的大雪和渐暗的天色,她柔声道:「大人,这里离庄子已经不远了,天色渐暗,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郑愈却当她是乍遇什么堂妹搅和这么一通,自己在这里令她尴尬,遂温和道:「不自在吗?」 兰妱忙摇头,虽有一点点赧色,但还是低声道:「并不会。只是外面风雪甚大,路上不好走,若是大人太晚回去,始终有些危险。那样,妾身今晚怕是会难以安心。」 想到那日他雪中带伤回来,再听他说西坪甘家追杀他几年之事,他虽说得轻巧,但她却听得惊心。 可却又不好邀请他去庄子上留宿。 原来是担心他。 他因为先前那管事无礼的目光而一直不悦的心情稍息,他也知道,她但凡出去,怕是那样的目光不会少,他总不能都把人家的眼睛给挖了。这种蠢蠢欲动的暴躁心情实在难以理喻。他终于再一次理解了为何东明大师非要说什么他天生戾气,大约这就是的。 他想着事看着兰妱一直不语,兰妱不知他这是何意,还在想着要不要再柔和点劝一劝他之时,却不想刚张嘴,他突然就伸手抚上了她的脖子,道:「难以安眠?那就早去早回吧。」 兰妱:…… 她的脸难以克制地腾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真的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和清冷的语音里听出了些羞人的含义来。 一时梗住说不出话来。 其实兰妱头脑清晰,口齿亦可以很伶俐,她若要真想驳他的话还是手到拈来。只是她习惯了藏拙,没什么特别必要时向来都喜欢沉默着,或者现如今她和郑愈尚不熟,不愿触了他逆鳞,他喜怒无常的,谁知道自己哪一句会得罪了他,所以就更加不同他计较了。 只是……他的手还在自己脖子上,眼看着就快到了,后面马车上还有堂妹兰娇,兰妱实在不想再惹他。 她垂了眼,硬着头皮一脸认真道:「嗯,妾身过一两日就回。大人,不必太过不舍和牵挂。」 郑愈:…… 果然他如兰妱预期的收回了手,之后再无「骚-扰」她。 不过郑愈打定了主意的事,兰妱怎么可能劝得动,最终他还是在过了小半个时辰,已经隐隐见到了不远处的留园庄之后,才下了马车带了云七和其他两个侍卫骑马离开,兰妱要下马车送他,他也没坚持,冻就冻点吧,也冻不出毛病来,她喜欢就好。 「大人。」 兰妱看他上马,见他就要离开,突然上前唤了他一声。 郑愈回头看她。 兰妱低声道:「大人路上小心,妾身,后日一早就会回家。」 郑愈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看她微仰着小脸,抿着唇,面上并无一丝笑容,大约是因为刚刚说那些话,带着一些羞赧,还有一些怕是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依恋。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在莲池亭的时候,或者在第一次从公主府回来的马车上之时,她看自己的表情,眼神,虽然好像很镇定,但其实眼底深处满满都是战战兢兢,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笑了一下,道:「好。」 然后转身策马离去。 兰妱目送着他离开,直至背影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中,才转身回马车,却不想一转身竟看到了后面兰娇正掀了车帘往这边看着,目光不是看她,而是已经远远骑马离开的郑愈。 「夫人。」秋双上前唤道。 郑愈离开,秋双和阿早便都从那边马车上下了来服侍兰妱。 「嗯,你们过来和我一起坐吧。」兰妱收回目光,对两人道。 两人应下,一起上了马车,兰妱便问秋双兰娇的情况如何,今日这事又是怎么回事。 秋双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相处时日不多,主仆两人之间已极默契,先前她跟秋双使过眼色,刚刚短短车程,她已经从兰娇和钟婆子那里将该打听的事情七七八八都摸了一遍了。 却是兰妱父亲前几日去给太傅府送庄子上出息的时候,禁不住兰二叔兰二婶的哀求,带了兰二叔一起去太傅府见了兰大老爷。兰大老爷见他们时竟是特意提起了兰娇,接着翌日兰老夫人就派人接了兰二婶和兰娇去太傅府作客,并留了她在太傅府住下,道是贵妃娘娘特地吩咐了,要留下兰娇,带她去宫里给贵妃娘娘请安。 昨日兰娇便入了宫,今日太傅府送她回来过年,道是年后还会接她回去,要请宫里的嬷嬷好生教导她一番。 后边马车上只剩下了钟嬷嬷和兰娇。 刚刚兰娇掀了帘子看郑愈的那副神情早就落在了郑嬷嬷眼中,她是个人精,兰娇又是个还不怎么会掩饰的丫头,哪里还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她笑道:「外面都传闻郑次辅大人盛宠堂三姑娘,老奴原先还不信,今日见了,才知果然如此,说来堂三姑娘的婚事也是贵妃娘娘给精心挑的。贵妃娘娘说了,姑娘您容貌不比你堂姐差,性子又好,将来的婚事定是会比你堂姐还要强的。」 兰妱转头看钟嬷嬷,眼里有娇羞但也有忧惧。 她也并不是个傻子。 这段日子长房的大嫂平氏教导了她许多东西,说的就是勋贵世家豪门大户的规矩,内宅的残酷。虽然她慕虚荣爱富贵但却也已经知道豪门大宅不好进,她肯定也是只能做妾的,但像堂姐那样能嫁给一个年轻的大官,后院竟然无正妻无其他妾侍,嫁给他之后竟然还被请封了诰命夫人,简直好运到让人看见她就生恨的程度。 第四十二章 刚刚她远远看着那位次辅大人,虽然看不清长相,但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震人的气势已经让人忍不住心砰砰跳。 她想,其实她也没想婚事能比堂姐强,若是能跟她一样就会非常满足了。 她抿了抿唇,道:「姐姐在太傅府娇养多年,相貌还是我不能及的。」 「好姑娘,你放心,有嬷嬷在,这段时间定会给你好好调养,定会越来越出挑的。」钟嬷嬷笑道,「只是姑娘啊,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堂三姑娘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你将来嫁了可能也需要和她相互帮衬,这关系还是得好好相处,哄好了她,对你也只有好处没坏处的。」 「我知道。」兰娇垂下了眼睛低声道。 兰家,留园庄。 「贵妃娘娘说了,你们家二姑娘姿容秀美,天生丽质,跟大姑娘一样拔尖儿,将来定是有大造化的,不可耽误了她。老夫人吩咐老奴这几日就留在庄子上伺候二姑娘,待过了年后再带二姑娘回太傅府,道是要请宫里的嬷嬷好好教导教导二姑娘,过些日子,还要再送她去宫里陪贵妃娘娘住上一段日子,陪贵妃娘娘说说话,解解闷。」 兰家厅房里,钟嬷嬷笑眯眯的,对着搂着兰娇因为她受伤和受惊而一脸心肝肉疼的兰二婶恭维道。 兰二婶听言一时之间是又惊又喜,自那日她从太傅府回来时整个人就已经是飘的,再听此言,更是喜得见牙不见眼,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搂着兰娇,简直就像是搂着个金疙瘩。 大造化,请宫里的嬷嬷教导,去宫里住上一段日子……一旁的兰妱听着这话却是立即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掉在太子脚下的香囊。 依兰贵妃的性子,不可能把兰娇送给皇帝固宠,更不可能把她许给三皇子,那什么大造化,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兰贵妃到底想做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兰妱可不觉得,把兰娇送入东宫,对兰贵妃和三皇子能有什么用处。太子那人,需要的时候能让自己的太子妃去见她的「旧情人」,还能被兰娇迷惑吗? 她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在家不过一两日,还是勿要让这些事扰了心神,便对兰二婶和兰娇笑道:「二妹妹路上马车出了事故,受了伤,还是静养着好,我看二婶还是带着二妹妹回房歇息去吧。」 兰娇原本偎依在她母亲朱氏身上的脑袋转了过来看兰妱,眼中的笑意立时便退去了很多,眼神复杂。 那一边的钟嬷嬷忙给她使眼色,兰娇便挤了个笑容出来,对着兰妱娇声谢道:「今日还多亏了堂姐,否则妹妹在雪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真不知怎么好。那妹妹就先回房歇息,姐姐也好跟大伯母说说话。不过妹妹对太傅府和宫里的事情多有不知,这几日其实心中甚是惶恐,幸得姐姐回来了,妹妹的心才安了些。老夫人和贵妃娘娘也都说了,让我有机会多请教请教姐姐,我心里着实有许多的疑问,若是姐姐明日还在家中,明日能否请姐姐过去我那边陪我说说话?」 从兰娇到京城,发生这许多事,但兰妱实际还从未和其单独相处过,对其性子一点也不了解,可以和她说说话,试探一二也未尝不可,且此时她都这般求了,兰二婶在一旁盯着,于情于理她也不该拒绝,遂笑着应下了。 且说兰家。 兰家这个年底也特别忙,孟氏和平氏都是做事利落之人,自上次兰妱拿了银子,孟氏和平氏又把家中的银子和她们自己的私房都拢了拢,凑了差不多一千五百多两的银子,然后兰老爹兰大哥一起在烟来镇挑选了一个自带后院的小铺子,很满意的买了下来。 烟来镇毕竟是在远郊,这铺子连院子也只不过才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这么个价钱若是在京城怕是连个边角铺都买不到。 兰老爹前几日在给兰府送庄子上出息的时候,已经将准备开铺一事跟兰府的大老爷说过,兰大老爷也是很客气的答应了,年初就会派新人接手这留园庄,届时兰老爹一家便都可搬去烟来镇住了。 当晚兰妱便和父母大哥大嫂讨论铺子一众事宜且不提。 路途遥远,回一趟家不易,既然郑愈允了,兰妱便准备在家中住上两日,后日才回郑府。 翌日午后钟嬷嬷就过来了她房中请她,道是二姑娘请她去她房里说话。 秋双识字会算账,彼时正被大嫂平氏叫去了帮忙做些账房上的事,兰妱不疑有他,便只唤了阿早陪她一起去了兰娇房间。 这是在自己家,兰妱没想太多。 只是她到了兰娇房中,再没想到见到的竟然不是兰娇,而是三皇子。 她立即反应过来,钟嬷嬷应该是三皇子的人,只是不知兰娇知不知道此事,有没有参与诓骗自己过来。 三皇子费这么多周折出现在此处,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想到他的偏执,兰妱丝毫不想和三皇子有任何牵扯,转身就欲离开,却看到钟嬷嬷已经退了出去「啪」一下带上了门,而自己身后的阿早却在自己转身之时唤了两声「夫人」后就倒地晕倒了过去。 兰妱心中惊涛骇浪。 他们是早就准备好的,当然是做了万全之策。 三皇子竟然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若是他也药晕自己……不,不行。 兰妱暗吸了口气,定了定自己的情绪,回头,看着三皇子勉强温和道:「殿下,外面这般大雪,您这个时候过来庄子上,费这般周折见我,可是有何事?」 三皇子定定看着兰妱。 这是他在她嫁给郑愈之后首次再看见她。 她更美了,原本像是含苞待放的雪莲,美则美矣,但却太过清冷,只有他能看到她真正的好真正的美,可现在却像是晨间承了雨露的海棠,娇艳欲滴,眉眼间尽是女人的柔婉妩媚。 思及此,他的心就是一阵的抽痛和愤怒。 让她发生这个改变的那个男人不是他。 他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几经转换,最后才柔声道:「阿妱,我已经有许久未曾见你,很想见见你,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兰妱的额角跳了跳。 想要强硬逃出去怕是不可能的,力气自己肯定比不过,这房间还不知有多少他的人,若是激怒了他,让他直接像对阿早那样药晕了自己才完全没得逃路。 兰妱心里快速作了衡量和判断,没再往门边去走,反而是向着里面桌案旁走了过去,在扶手椅旁站定,然后转身坐好,才抬头看向三皇子慢慢道:「殿下,外人皆言三殿下喜好诗书,不爱政事,但臣妇却一直都知道殿下自幼聪慧,且胸有乾坤,不过是为避太子锋芒,这才一直都在藏拙。」 然后她笑了下,道,「否则,殿下又怎么会有这般能耐,这么快就知道了臣妇今日回了庄子,又这么快就安排周密,这般前来见臣妇?」 三皇子一直都在看着兰妱的动作和神情,显然他对兰妱没有太多的惊惧和抵抗很有些意外,但,却又十分高兴。他想,他们二人毕竟自幼相识,想来她还是不会太防备自己的。而且,她的性子本来就温柔又聪慧,他不是一直都很了解她吗? 第四十三章 只是她说「臣妇」,三皇子又被刺激了一下。 一时之间他的心犹如被来来回回搓了无数遍。 他看着她,苦涩道:「不过是因为用心而已。阿妱,可能你一直以为,我对你,不过只是一时情迷,或者是像旁人一样,为色所惑罢了。可是我告诉你,都不是的。从我第一次在兰府的园子里见到你,已经九年,九年的时间,我看着你长大,阿妱,你不知道我对你用的心思,有多深。以前我从不敢在外面露出心意,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处境,不想让你在太傅府难过罢了。不,我瞒着外人,骗着外人,其实对你,我也从来没有瞒过,只是你不信我罢了。」 兰妱默然,其实她的确不信他。 不,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信不信的问题,因为信不信其实并没有分别,她小心翼翼的,只想保全自己而已。 她伸手取了桌上的杯子,试了试茶壶的水温,还是热的,便慢慢斟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了另一边,一杯攥到了自己手中,才看向三皇子,柔和道:「殿下坐下说话吧。」 说完笑了笑,道,「说起来,好像以前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坐下说过话,因为,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殿下,而我只是寄住在太傅府,朝不保夕,诚惶诚恐,自从略大些,就生怕什么时候会被送出去,送给某个满肚肥肠,或色中饿鬼,或年老体衰的权贵去做妾侍的旁支族女。所以,殿下,并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没有什么资格去信你罢了。」 「阿妱。」三皇子低声唤道。 这话,他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并且心中因此而狠狠地抽痛。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处境,只是,听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端看你怎么想了。 也有其他的女子,例如她的堂妹兰娇,或者其他不少的族女,她们还会羡慕兰妱,羡慕她被嫡支锦衣玉食的养着,琴棋书画的教着,将来有泼天的富贵等着。 以前兰妱也从来不是悲悲戚戚的人,一直都是温柔欢喜的,他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她心里原来这般害怕。 他没再出声,顺了她的话默默的走到了她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 「所以,殿下今日这般来见我,意欲何为呢?」 兰妱看他坐下,捧着手中的热茶,也并没有喝,只是捧着,像是汲取其中的热气般,温和问道,「只是见见我,说说话吗?」 他转头看她,眼睛盯着她,道:「阿妱,我知道你是因为不想嫁给厉郡王为妾,逼不得已才去求郑愈入郑府的。但郑愈那人,阴险狠辣,对你不过是利用,你那般聪慧,心里定然很清楚,却还要……你不愿入狼窝,却进了虎穴,想来心中痛苦得很。」 说不出口的「却还要」后面是「却还要强颜欢笑伺候他」,但想到那话中之意,脑中划过那个画面,他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克制着忍了下去,他看着她道,「阿妱,若是现在,我要带你离开,你愿意吗?」 「以前,我一直忍着,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护到你,反而只要我露出一丝端倪,便可能毁了你,所以,我不想冒这样的风险,一直克制着。可是现在,和以前已经不同,我可以带你走,以后也一样能护到你,只要你肯,你愿意。」 他竟想掳走自己? 兰妱勉强才能控制住自己手中的茶杯水纹没有波动,但唯有自己知道,手上却是捏紧的,手心也已经沁出了汗。 她稳着声音道:「殿下,您当知道,当初贵妃娘娘求了陛下将我赐婚给郑大人,为的可都是您,是您的将来。」 「我的确是迫不得已才入的郑府。但您问我,愿不愿意走,那您有没有想过,您要如何带走我,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您这样做,怕是不但没有全了贵妃娘娘为您的苦心,反倒是有可能让您与郑大人反目为仇,成全了太子殿下。您真的觉得,您可以悄无声息的带走我,事后也能毫无波澜吗?」 三皇子的脸冷了下来。 贵妃娘娘,他的母妃。 其实他和他的母妃并不睦,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疏离。他记得幼时并不是这样的,但自从她一次大病之后,性情就完全变了,他甚至觉得,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宫中便是如此,想来她那次大病也必是有缘由的吧。 他淡道:「阿妱,郑愈那人,心狠手辣,又岂是一个女人可以拉拢的?我母妃和外祖他们,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至于郑愈,你以为他为何会应下娶你,又为何会为你请封为侧室夫人?我父皇虽宠爱我母妃,但行事从来没失过准则,他肯应下母妃赐婚,又应下郑愈的请封,你又以为是为何?将你嫁给郑愈,欲破坏他和太子一系的关系,外面的谣言传得一阵又一阵,我母妃和外祖他们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那些不过都是郑愈将计就计,都是他的手段罢了。」 「他本来就是我父皇提拔起来对付西坪甘家的剑,没有你,没有我,没有我母妃,他一样要对上西坪甘家,只不过我母妃天真,把你推了上去,不过是把你推出去做了他们双方相斗的靶子,做了郑愈丢出去的棋子和诱饵罢了。」 不,也未必是他母妃天真,只不过在他母妃眼里,阿妱无关紧要,推出去送死也没关系,郑愈要查办西坪甘家,就是和太子一系为敌,她送上阿妱,死不死的,只要郑愈将来肯偏向他们,或者大臣们觉得郑愈是他们这一系就行了。 可是他却不能眼看着她去死。 兰妱垂下了眼睛,她和郑愈的事,她并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任何评判。 哪怕真的是事实也不行。 她从来都不是无脑或者意气用事之人,她做什么事情,从来都是用了不知多少心去看,去判断的。因为她不是什么大小姐,做错了事能有什么退路,会有人护着兜着,她从来都是在悬崖上小心步步行走罢了。 三皇子见她沉默,只以为她是乍听到此话不敢置信,就继续道:「阿妱,郑愈奉父皇之命对付西坪甘家,本来就和太子不对付,母妃将你嫁给他不过是多此一举。」 「他娶你,抬你为侧室夫人,不过是为了应对大长公主,拒绝南平侯府的婚事。将你抬出来,吸了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的目光,还有仇恨,却给了他自己空间去对付甘家,但却是将你架在了火上烤。阿妱,你如何会是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的对手?继续下去,只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兰妱头疼,她一点也不想和他讨论或争辩这个。 她道:「殿下,说这个又有何益处?您并没有答我,您要如何悄无声息的带走我呢?就算像您所说的,郑大人娶我是另有目的,可是并不会代表他会容忍你带走我。我若是无端端在这庄子里失踪,外面还有郑府的侍卫,您当真觉得此事郑大人查不出来吗?若是他连这等事情都查不出来,还谈什么去对付西坪甘家?」 「阿妱,只要你愿意,这些事情我自可以安排妥当。」 第四十四章 三皇子仔细看着兰妱,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假死,然后把此事栽给南平侯府或者大长公主府,或者太子。阿妱,跟我走吧,你留下来,早晚会真的被他们害死,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会护着你,绝不会负你。」 兰妱觉得三皇子脑子有问题。 她道:「殿下,您说您前面已经忍了多么年,现在为何不能再忍了?您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带我走,计划得再周密,怕是都瞒不住。你也明明都知道,只要此事被郑大人知晓,你,你母妃,你们多年苦心的经营就都会付之一炬。」 为何不能再忍?三皇子的眼中划出一股子戾气。 那是因为以前她就在那里,他以为只要他开府出来,计划好,将来她就会是他的人,他能等。可现在,她却是在别人的……床上,受着别人的「宠爱」,听着外面尘嚣之上的「独宠」传言,他如何能忍? 郑愈宠她没有什么真心是真,但他知道阿妱有多么吸引人,那郑愈照样可以一面利用她,推她去死,一面真的拿她当宠妾去「宠」! 兰妱看他面色转换,戾气又渐显,叹息了一声,将桌上的那杯茶推给了他,柔声道:「殿下,喝杯茶吧,您今日是一早过来的吗?天气寒冷,辛苦殿下了。」 三皇子听着她的话,莫名怔了怔,她以前待他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从来不会关心一句。 他看着她温婉清丽的眉眼,清澈的双眸,那股子戾气竟然就慢慢消失了,然后看向她推过来的茶,目光却是落在了她推着杯子的手上,手指幼嫩纤细,白皙凝透,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手。 不,在他眼里,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 他很想去握她的手,可是她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他满嘴苦涩地笑了一下,伸手取过了那杯茶,一饮而尽。好像那茶杯上还带着她手指的余温和馨香,让人迷醉。 兰妱看他饮尽,垂下了眼睛,慢慢道:「殿下,我若要离开郑府,岂是仓促之间即可离开的,殿下也当让我考虑考虑,并将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才好。今日若是我就这般跟您离开,殿下应当很清楚,事后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所以今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时机,此事我们还当好好从长计议。以后有什么事情或是殿下再有安排,殿下可以让人传消息给冬枝,她是兰家人,且自幼就跟着我,是最可靠的。」 「阿妱。」 三皇子听她说了这么一番话,想说些什么,可是唤过她一声之后,竟然再也提不出什么力气和精神说话,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他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他想问她,那杯茶水中,你加了什么,可是再发不了声。 只能坐在那里,神情温柔地看着兰妱。从外表看,和先前一般无二,真的无丝毫异样。 兰妱起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很认真的给他行了一礼,温声道:「殿下,臣妇先告退了,臣妇会在家中等殿下的消息。雪天路滑,殿下回去时还当小心些,也不要受了寒。」 这话她是说给这房间里其他人听。 她不知道三皇子带了多少人过来,此时这房间内还有没有其他的侍卫,所以她为求演得逼真,给三皇子下了迷药,说是迷药,其实是一种幻药,用迷药和致幻药混合配成的。因着三皇子对她有情,情绪波动得厉害,所以也越易受药物的影响,但除了三皇子自己,旁人却看不出端倪,只觉得三皇子对她用情至深,由她所为罢了。 她礼毕说完便起身向着门口去了。这其间她路过阿早,却并没有带她走,这是在留园庄上,只要她离开了,他们定会放了她回来的。 此时兰妱倒是觉得应该感激太傅府这么些年逼她们没日没夜地学那么多东西,其实的确是很有用处的。 三皇子就这样坐着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 房间里的确还有三皇子的心腹侍卫,只是他们本就不太同意三皇子掳走兰妱,只觉此举实在太过危险,所以别说他们没发现三皇子的异样,就算是发现了什么,里面没有什么争执,三皇子没出什么事,他们怕也很有可能会睁只眼闭只眼。 而此时屋顶的黑衣暗卫则是默默收回了手中的暗器。原本那是准备在三皇子对兰妱无礼时用的,结果倒是一直没用上,反而听到了这么一席令他冷汗直冒的话。 他是郑愈安排在兰妱身边的暗卫之一。 三皇子对兰妱未死心,郑愈一直都有让人盯着他的动静,而兰妱现在招了不少人的眼,为防万一,除了秋双和普通的侍卫,郑愈便还在她身边安排了两个暗卫,此事就是兰妱自己也不知晓。 只是暗卫受了郑愈的吩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现身的。 暗卫离得远,同样也没发现三皇子的异样,刚刚也只当是三皇子对兰夫人情深,同意了兰夫人的提议,才让她离开的。 至于三皇子和兰夫人是不是两情相悦,兰夫人要等好时机跟三皇子「私奔」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就不是他能评判的了,不过是回头就半字不漏地转述给自家大人听罢了。 兰妱回到自己房间后没过多久钟嬷嬷就带着一脸苍白的阿早回来了。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钟嬷嬷「诚惶诚恐」地给兰妱磕头谢罪,道:「姑娘,老奴是兰府的家奴,三皇子是主,老奴是仆,三皇子命令了,老奴不敢不从。今日对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任意惩罚,老奴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惩罚,她要以什么名目惩罚她? 兰妱心里冷笑。 她可还没有跟兰府,跟兰贵妃,撕破脸皮。这婆子不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这般放肆,对自己任意施为吧?此时,说不得心中还自以为握住了自己和三皇子「私通」的把柄呢!是以她面上虽有「惶恐」之色,不过是装装样子,实际却并无多少惧意吧。 况且,若只是惩罚她,于她何用?兰妱向来是一个务实之人。 她端着茶杯慢慢拨着茶,并不说话,直到钟嬷嬷终于失了先前那涎着的笑容,开始不安起来,她才慢慢道:「钟嬷嬷不过是请我去和殿下说说话,又谈得上是什么大罪?只不过,我这人,平素最喜欢明明白白的,不过是说句话,嬷嬷却也不必诳我,故意寻了二妹妹作理由,原本不过是一桩小事,现在嬷嬷却是有欺主之嫌了。」 钟嬷嬷讪笑。 欺主,她真正的主是三皇子,那兰娇又算得是什么主? 兰妱扫了她一眼,道,「我年后就要入宫给贵妃娘娘请安,想来贵妃娘娘必也不会喜欢听到这大过年的,殿下竟然被人给教唆坏了,冒着大雪于不顾,巴巴的跑到这庄子上偷偷摸摸就是来见我一面吧。」 钟嬷嬷面上的笑容就是一僵。 三皇子喜欢兰妱她一直都知道,以前在太傅府她就曾给三皇子安排过很多次机会。那时兰妱小心又懦弱,这种事情她是万万不敢让别人察觉到分毫的。 可她竟是忘了,现如今她的身份已经不一样。 她现在若是真跟兰贵妃告上一状,兰贵妃心中恼怒,却也不能再把她怎么样,反是她,这个送信安排的,怕是要承受所有怒火。 第四十五章 看着钟嬷嬷面色转换,渐显恐色,兰妱轻轻冷笑了一下,道,「其实,下次再有这般的事,嬷嬷既然是奉命,那就直接禀报于我,我也未必就会不见。可懂了吗?」 钟嬷嬷一怔,脑子慢慢转换过来,随即心中大喜,忙磕头认错道:「老奴明白,是老奴糊涂,姑娘和三皇子明明白白的,以后若是三皇子有事,老奴直接寻姑娘就是了,犯不着偷偷摸摸的。」 兰妱不置可否,放下茶杯,却是又道:「罢了,你现在是跟着二妹妹服侍的,那就跟我说说二妹妹的事吧。老夫人和贵妃娘娘既然将你拨给二妹妹,想来你对她们的打算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吧?」 钟嬷嬷又是一怔,抬头迎上兰妱的目光,心头又是一凛,过往的轻慢总算俱都收了起来。 此时她方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了,过去这么些年,她竟是多么小看了这位堂三姑娘。 这哪里是什么软糯好拿捏的小丫头,分明就是个翻手是云覆手雨的主,偏偏还生得一副颠倒众生的相。 难怪那传闻中从不近女色杀人如麻的冷面辅相也对她倾心至此,未娶妻先封侧室诰命,大雪中也要送她回庄子,天黑再策马回去。 她再想到三皇子对这位主的痴迷,这么些年来,都是摆在心尖子上心心念念的,处处为她考虑,这些钟嬷嬷都再清楚不过,如今这位都嫁人了,三皇子却还都不肯放下,这大雪纷飞,大过年的,还行这等疯狂之事,就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若是这位姑娘将来真跟了三皇子,就主家三姑娘那性子,哪里会是这位主的对手?不是连太子妃娘娘的嫡亲妹妹,南平侯府的嫡小姐,都被她衬成全城的笑柄了吗? 她心思百转,终于在兰妱含笑却满是冷意的目光下道:「姑娘,贵妃娘娘的具体打算老奴是真不知,依老奴看,就怕是连老夫人都未必清楚。但老奴观贵妃娘娘对二姑娘的安排,竟然是派了宫中心腹的老嬷嬷教导二姑娘,教的也是各种的宫规宫训,瞅着,竟是有让二姑娘入宫的打算。这个,老奴也是万万不明白的。」 要她说,这二姑娘资质实在是差了些。 不过大约也是正因为此,才好掌控?毕竟贵妃娘娘不会真想让别人夺了她的帝宠。 兰妱点头,心里了然,钟嬷嬷不明白,她却是大概明白了。她又随意问了几句兰娇在宫中和太傅府的事,然后又问道:「先前你唤我过去,是借了二妹妹的名义,刚刚,三皇子可是在二妹妹的房间里,那二妹妹却是又去了何处?她可也知道二皇子过来吗?」 钟嬷嬷听言就陪着笑道:「姑娘放心,二姑娘那里,老奴先前给她喂了些安神汤,您过去那会儿,她正睡了过去。先时老奴过来时她已是醒了来,老奴已经跟她说了,姑娘去寻过她,可惜她睡过去了,姑娘就留下了早姑娘给她问安,先行离开了。」 兰妱轻笑,道:「你这位嬷嬷可真是服侍得好,想给自己主子喂什么药就喂什么药,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摆布起来可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 钟嬷嬷脸上的肉抖了抖,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个讪笑,道:「老奴知罪,还请姑娘体谅,老奴实在是受命行事,身不由己。」 兰妱轻哼一声,便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了她许多话,只问得最后钟嬷嬷冷汗直冒,面如土色才放她离去了。 钟嬷嬷离开,阿早就苍白着脸给兰妱跪下了,道:「姑娘,夫人,是奴婢没用,让夫人受惊了。」 兰妱道:「起来吧,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就是我都万万没有想到的。」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她以前在太傅府小心翼翼,现如今回到家中却着了这种道儿,还是因为习惯性的以为家中必不会有什么事情,但其实哪里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呢,以后自己还是更当小心谨慎才是。 她看着阿早道,「只是此事你且烂在肚子里,以后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即可,免得再生出些什么是非来。」 男女之事,向来都是无风都要起上几分浪的,现如今因着郑愈「宠」她,身份虽然提了上来,但其实狐媚的名声更大,她本就是养在太傅府上的旁支族女,要是再和三皇子扯上点什么关系,外面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她知道届时大长公主和南平侯府那边定然会借机整些事端出来的。 阿早忙点头应下,道:「夫人放心。奴婢只是陪夫人去了二姑娘屋子说话,二姑娘睡了,奴婢就服侍姑娘回来了。」 此事事关自家夫人的清誉,打死她阿早也不敢往外露出半个字。 兰妱点头,正待吩咐她下去先歇息一下,却见阿早对着自己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温声道:「你这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早咬了咬牙,声音有些颤抖道:「夫人,奴婢,奴婢虽然不懂,但奴婢看得出来,大人,大人他待夫人极好,远非三皇子可及……不,三皇子殿下虽然也,也很好,可他却给不了夫人名分,夫人您千万不能糊涂,被三皇子给蒙蔽了。」 兰妱好笑的看她,道:「连你都知道的事,我会不知道?好了,你先下去好生歇息,压压惊,今儿的事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即可,回去也别露了行迹。」 阿早这才松了口气,忙应下并行礼告退,事关夫人名节,她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而且她之前被下了重迷药,现在身体其实尚未全部恢复,仍是不适得很,自己身体不适是小,但露了行迹给夫人惹祸却是大事。 翌日,腊月二十八,兰妱一早就离开了兰家庄子回郑府。 临行前兰娇被钟嬷嬷搀扶着过来送她,给她行了一礼后,脸色微红的向她低声道歉道:「姐姐,昨日是我鲁莽不知轻重,不知姐夫在马车上,只一心想着要和姐姐多亲近亲近,这才缠着姐姐要去坐那马车,是妹妹不懂事,还请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 兰娇道歉的真诚,连兰妱母亲和大嫂都觉得这孩子不像她母亲那般泼皮无赖,没脸没皮,还知道些廉耻礼节。 可兰妱却不吃这一套。 昨天她看自己还眼含怨气,现在却这般摆低姿态的道歉,这态度变得也太大了吧?而且昨天还是堂姐,今天就变成姐姐了。 要是其他人,可能哪怕心里膈应,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大概也要客套地回上一句「不碍事,自家姐妹不用客套」什么的,可是偏偏兰妱不是一般人。 她不喜兰娇的性子,再加上昨日三皇子之事,虽可能和兰娇真的无关系,但有第一次就可能还会有第二次,兰妱不欲再和兰娇再有什么牵扯,所以她没和她客气,只略点了点头,面色平淡道:「妹妹知道自己鲁莽即可,以后行事当知轻重。」 兰娇面上一僵,兰二婶面色刷得就变了。 这是做姐姐的该说的话吗? 「妱姐儿」,兰二婶刚叫了声兰妱准备说她一说就被兰娇拉住了,她对兰二婶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兰娇又行了个礼,娇柔道,「姐姐,妹妹知道了,妹妹以前没受过什么教导,的确不懂得行止进退,这才行事总是出错。」 第四十六章 说着眼圈就红了红,咬了咬唇继续道,「原本昨日妹妹还想跟姐姐说说话,向姐姐请教请教,却不想这身子偏偏不争气,竟然睡着了,后来更是又发了热病,未能再去寻姐姐,错过了此次姐姐难得回来机会,想想心里就觉得难受。」 「姐姐,若是年后妹妹尚未去太傅府或宫中,妹妹能否先去你那里住上些日子,跟你先学学规矩吗?我现在这样就去宫中,心里实在怕得很。姐姐是一家人,妹妹冒犯了,顶多是被姐姐说上两句,还都是为了我好,可若是在宫中冲撞了贵妃娘娘,皇子殿下,甚至,甚至陛下,妹妹怕是再没命能活着出来。」 这,这又是哪一出啊?众人都有些愕然。 以前兰二婶想让兰娇跟着兰妱去郑府,那是为了让兰妱给兰娇寻户好人家,可现在太傅府甚至宫里的贵妃娘娘都已经递了橄榄枝给兰娇,道她定会有「大造化」了,她还要缠着兰妱跟兰妱去郑府做什么? 兰妱扫了一眼钟嬷嬷,钟嬷嬷却也是一头的雾水。 她是让兰娇跟兰妱处得亲热些,可也没叫她缠着兰妱去郑府处。 兰二婶是个护短的,她虽不太明白女儿是何目的,但只要是女儿要求的,总是有原因的。说不定真的就是因为怕冲撞了宫中的贵人,心里害怕,所以才哀求侄女。 思及此,兰二婶便立即心疼起来,她再见女儿都这般哀声祈求了,可侄女竟然还沉默不语就不悦起来,冷声道:「妱姐儿啊,阿娇她是你妹妹,你知道嫁到显贵人家不易,为侍妾更是不易,你妹妹年纪小,又自幼待在乡下侍候你祖父祖母,不像你从小就在太傅府跟着嬷嬷们学规矩学本事,现如今你嫁入官家,从侍妾成了夫人,可不能不管你妹妹的死活啊。」 又道,「上次说让你带你妹妹去府上住,你们说你只是个妾侍,又是刚过门,不方便带阿娇过去住,可你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带妹妹过去说两天话,总碍不着什么事儿吧?」 兰妱一直沉默不语,面色也是冰凌凌的。 兰二婶怒了,但她吃软怕硬,现在也不敢直接跟兰妱发脾气,只转头就对兰妱父亲和母亲道:「大伯,大嫂,阿娇可是妱姐儿的唯一妹子。你们扪心自问,若阿娇她是妱姐儿的嫡亲妹子,她可会对她不管不问?当年你们离开乡下之时可曾在父亲母亲面前承诺过……」 「二婶,太傅府既说过完年就接她去太傅府,想来过完年就会接走她的。」兰二婶话未说完就被兰妱冷冷地打断了。 然后她转身又对兰娇道,「妹妹若是担心太傅府和宫中的规矩,钟嬷嬷曾在贵妃娘娘身边和太傅府都服侍过,与其请我教导,不如多些请教钟嬷嬷。还有贵妃娘娘特意选了教导你的宫中嬷嬷,宫中的事,她们懂得,只有比我多不会比我少的。」 如果是以前……是以前就兰娇和兰二婶这样的性子,兰妱也不会愿意搭理她,现如今,还牵涉到三皇子之事,兰妱更不愿和她有任何牵扯了。 她父亲和母亲拉不下面子,对兰二婶虽恼怒却束手无策,但她却是不会被要挟住的。 若是像兰二婶和兰娇这样的都能挟住她,她还怎么好意思跟郑愈说能帮他应酬大长公主和泰远侯府那一众人等? 就在兰娇先是一怔,随即又要开口之前,兰妱又声音清冽道,「妹妹,你先时还跟我口口声声的道歉,说昨日不该鲁莽痴缠,但你看看你现在的这般行为,又同昨日有何不同?妹妹若是要请我教导,那就先把这乡野村妇的撒泼卖痴,胡搅蛮缠的做派给改了,再谈其他吧。」 她说完根本就再未看一眼脸色大变涨得如同猪肝似的兰二婶,还有目瞪口呆的兰娇,转身就离开了。 兰妱约莫是晌午时候回到的郑府。 过两日就是除夕,朝廷政事也好,京中新年安排也好,总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郑愈从今日开始也都留在了家中。 兰妱刚入了郑府大门,那边暗卫就先去了郑愈书房跟郑愈禀告。 暗卫尽忠职守,不带任何情绪的将这日兰家庄子上的事禀告给了郑愈,包括兰妱和三皇子之间的对话,他怕自己误传,或是扭曲了其中意思,硬是硬着头皮一字不漏的把两人的对话都给转述了一遍。 郑愈沉着脸听着暗卫的禀告,从始至终倒也没什么特别表露,听完后才略抬了抬手,道:「你先退下,传消息给云夜,让他过来见我。」 云夜是郑愈在京城的暗探首领。 那暗卫总算是松了口气,应下心中为三皇子默哀片刻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虽然大人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暗卫跟随他多年,对他的情绪还是能了解一二。且他是个暗卫,对杀气的感觉很敏锐,刚刚,他的确从大人的身上感觉到了很重的杀气。 暗卫出去后,郑愈伸手就按在了桌上的大理石镇纸上,片刻之后那镇纸之上竟是很快便爬上了细密的蛛纹,他的手移开,不过稍一会儿,那好端端的镇纸便突然全数化成了一滩碎片,榻了下来。 朱成祥他是不会放过。可是,他的怒气也不尽然全部是因为朱成祥。而是, 他是不是该惊喜? 他的小夫人竟然自己解决了三皇子。她真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颖,能干,并且还能就势挟住三皇子的婆子,盯住她的堂妹和兰贵妃还有太傅府的动静。 他该高兴,当初他的选择果然没错。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敏能干。 可他就是觉得一肚子火憋在了腹中不能发泄。 他脑子里回转着他们的对话,「我的确是迫不得已才入的郑府」,「我若要离开郑府,岂是仓促之间即可离开的」,「雪天路滑,殿下回去时还当小心些,也不要受了寒」……虽然他非常清楚,当时那种情况,她说那些话大概,不过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安抚朱成祥罢了。 可是真话也好,假话也罢,这些话还是像细细的针刺到了身上,起初还不觉得怎样,但竟像是肉中刺,让人越来越烦躁和恼怒。 而且,偏偏他还觉得她说的那些话至少还有九成是她的真心话。 朱成祥在他眼里是个废物没错,可他却也并不真的是个傻子,要想骗过他又怎么会容易? 还有,朱成祥跟她说他的那些话,他娶她,替她请封,不过是利用她,推她出去做靶子,哪怕并非是他的初衷,但某一层面上,也算得上是事实。 但她听了那些话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她那么聪慧,岂会无半点怀疑?怕是很多东西,她自己心里早就清楚,也早就衡量过了。 她求自己入郑府是迫不得已。 委身自己也并不是因为她对自己多有感情。不过还是那句迫不得已,聪慧如她,知道别无选择而已。她懂得在什么样的处境做出对自己最佳的选择。 她根本不在乎,她知道自己利用她,哪怕是推她去死,她也不会在乎,因为她知道,她没得选择。 她还是对自己很感恩。 那么,如果,真有机会,不是三皇子,而是有更强的人,能给她,她真正想要的生活,想要的一切,她会不会真的就选择离开? 第四十七章 她没入郑府之前,没成为他的女人之前也就罢了。 可现在,他却不能容忍任何背叛,不能容忍她会选择离开自己。 哪怕只是心里想一下也不行。 还有,那朱成祥口口声声说他自幼就对她情根深种,从第一次在兰府花园见到她,九年,他觊觎了她九年,他说他瞒着外人,但却从来没瞒过她,想到这九年来他对她的纠缠,她是不是次次都要这般哄着他?安抚着他? 脑中闪过那些画面,他只觉得心里就像火烧一样,那怒气真是越燃越盛。 兰妱回到郑府,用过午膳后,许嬷嬷就领了冬枝过来给她请安,却是前日许嬷嬷就派人将冬枝从庄子上接了回来,冬枝的气色还好,也并不像是受了什么苦和委屈的。兰妱问了她几句这一个多月来在庄子上的情况之后便打发了秋双给她安排住处不提。 安排好了冬枝,许嬷嬷便跟兰妱禀报郑府过年时的一些安排,拿了各项单子给兰妱过目。 几人正说着话,就有下人来报,道是泰远侯府派了人过来,带了礼物请见兰夫人。 来人是泰远侯夫人常氏的心腹管事嬷嬷刘嬷嬷,常氏执掌泰远侯府中馈,很多事情便是经这刘嬷嬷的手。 常氏是泰远侯郑祖铎青梅竹马的恋人,出身小官宦之家,是泰远侯祖母娘家那边的亲戚。郑祖铎在郑愈的母亲夏氏生前就和常氏有染,夏家一出事,郑祖铎便迫不及待的休了夏氏娶了常氏,就这样常氏还不能心安,定要夏氏「自缢」了才觉得自己这侯夫人的位置才算是真正坐稳了。 但夏氏被休自缢,郑愈的存在却又是横亘在常氏心头上的一根刺。 所以郑愈幼时就曾数次差点命丧常氏之手,这些事许嬷嬷都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她恨毒了泰远侯府,恨毒了常氏。 自从郑愈从北疆回来,这几年来,常氏也曾数次派人到郑府来,但都被许嬷嬷给赶走了。 大周注重孝道,哪怕京中人尽知泰远侯不仁不义,当年夏家落难,就休了发妻,逼她自缢身亡,但郑愈仍是得对泰远侯尽孝,否则就会被人诟病,郑愈当泰远侯如无物,是因为外有皇帝强势压着,御史们才不敢在此事上作文章,内又有大长公主管着,常氏也不敢就此事作妖。 此时下人来报,许嬷嬷的面色立即就沉了下来,对兰妱道:「夫人,大人一向与泰远侯府不相往来,还请夫人让老奴直接将这婆子打发了去。」 兰妱摇了摇头,对来报的婆子道:「不必,领着她过来见我吧。」 婆子看了许嬷嬷一眼,但仍是应了声事退下了。 兰妱见许嬷嬷皱了眉,面上似有不赞同之意,就笑道:「嬷嬷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许嬷嬷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刘嬷嬷心思狡诈,又难言会道,当年害大人之事有很多还都是出自这婆子之手,老奴只是担心夫人着了她的道。」毕竟泰远侯府占了孝道,而夫人却是对常氏和泰远侯府的厚颜无耻是没有认知的。 兰妱笑道:「嗯,我知道嬷嬷的心,不过今日你能帮我打发得了一个来我们郑府的婆子,明日是否还能帮我打发将来在别处见到的泰远侯夫人或者其他人?所以不管怎么样,这个婆子我还是要见见的。再说了,泰远侯夫人派了人送礼物过来,我见都不见就把人轰了出去,想来外面的有心人又有不少文章可作了,我们何必自己把把柄递到别人手上?」 那些人不敢攻击郑愈,却不代表不敢在她身上作文章。 许嬷嬷一惊,道:「夫人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 兰妱摇头,道:「嬷嬷也是为我好,一时情急罢了。」 刘嬷嬷是个圆脸婆子,面相上来看倒也不似个刁钻尖刻的,只是打量人的眼神太过活络了些,着实令人不舒服。 她被领了上来之后就给兰妱磕头行礼,道:「老奴给兰夫人请安。老奴奉侯夫人之命前来给兰夫人送年礼和贺礼。大公子为兰夫人请封了诰命,依礼来说侯爷和夫人也当送见面礼给夫人,以表长辈的心意。只是大公子对我们侯爷和夫人有些误会,怕兰夫人不肯去侯府,不能当面将礼物给兰夫人,所以这才特意命老奴先送过来。」 说着她身后的一个丫鬟便捧上了一个锦盒,兰妱命人打开,竟是金灿灿的一套金质累丝头面,即使称不上多贵重,但也不便宜了。 这手笔,一旁的许嬷嬷看见了都觉得奇怪,那常氏向来都是一毛不拔,最敛财不过的。 兰妱的目光闪了闪,笑容「亲切」起来,对着刘嬷嬷道:「你们夫人有心了。」 刘嬷嬷心道,夫人说得果然没错,这兰氏出身贫苦,肯定最喜这些黄白之物。 刘嬷嬷的心踏实了些,她笑道:「兰夫人,我们夫人还道了,兰夫人现如今已经是诰命夫人,也算是郑家正儿八经的媳妇,但到现在却还未能上郑家的族谱,夫人特意让老奴跟兰夫人说上一声,侯爷已经说了,道是什么时候大公子有空,也当带兰夫人回去祭祭祖先,好帮夫人上了族谱。」 这个时候,上族谱可是件大事。 若是兰妱没上族谱,就不能算是郑家的正经媳妇,生的孩子都不能算是郑家子,说得不好听点那充其量就是个外室,外室子了。 是个女人就不能不在乎。 刘嬷嬷这般说,就是一旁的许嬷嬷面色都变了。 郑愈是不可能会回泰远侯府的,她怕兰妱会在意此事。 刘嬷嬷说完就一直盯着兰妱,果然兰妱面色生出了些喜色,就听她笑道:「你们夫人有心了,还请嬷嬷替我多谢谢你们家夫人的美意。只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此事我定会和大人好好商议了,再作决定。」 这是动心了。 刘嬷嬷乐呵呵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兰夫人知道我们家夫人的心意就好。说起来,泰远侯府就大公子和二公子两个哥儿,可是他们这些年都是迟迟不肯成亲,早就成了侯爷和夫人的心病,现下好了,大公子有了兰夫人,二公子那边侯爷和夫人也已经向南平侯府提亲,只要定下亲事,我们侯爷和夫人的心病也就了了。」 兰妱眨了眨眼,原来重点是在这里。 常氏这是在告诉她,她们是同一战线的,都不希望南平侯府家的三小姐周宝薇嫁给郑愈。 她想拉拢自己。 兰妱心中好笑,道:「那就恭喜侯夫人了,想来侯夫人必能得偿所愿。」 这句是她的真心话。 刘嬷嬷离开,许嬷嬷就忍不住道:「夫人,常氏狡诈,且心性狠毒,您可千万别信她。族谱一事,大人定会为夫人作好安排的。」 兰妱笑道:「我省得,嬷嬷。不过是想看看常氏意欲何为而已,我心里有数。」 入族谱这事,别人在意,她可不在意。 她是御赐的婚事,有诰书在手的侧室夫人,难道不入族谱还真成了郑愈的外室不成?她观郑愈那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脱族另开一宗了。 再说了,她这个侧室的名分本就是郑愈给的。 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去逆郑愈的意,让他不高兴? 第四十八章 这日郑愈没去内阁一直都在府中,但却一直都在外院,直到用过晚膳之后才回内院的。 在他过来之前,外院那边还给兰妱送来了两箱的衣物布料和两盒珠宝首饰。 其实以前外院也送过来不少的衣裳料子和一些金银珠宝给兰妱,据说都是皇帝命宗室府备了赐下来的,但这次的两盒首饰,却好像有点不同,贵不贵重倒是其次,但都是精巧且适合她戴的。 郑愈去沐浴之时,兰妱便打开了那盒首饰,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细看。倒不是她真的有多喜欢这些首饰,只是她一向细心,他既然送了她这些东西,必然是希望她喜欢的,她便也当一个一个看过,记在心上。他那样的人,竟然会亲自挑选首饰给她,着实让她不敢置信,自然更加郑重些。 她直觉的,觉得这些应该是他亲自挑选给她的。 因为她看到一对红珊瑚的耳珰,是她第一次见他之时戴过的。 那一对是兰贵妃赐给她的,那次之后,她就再没戴过。她以前稍贵重些的首饰都多是兰贵妃或者太傅府的东西,她并不喜欢,所以平日里她很少戴什么首饰。 也不知他是不是注意到了,所以特意挑了这些来给她。 这一对珊瑚耳珰和那对类似,但品质应该更好些,色泽更加鲜艳,红得像心头血,小巧玲珑的,好看,但却也不知为何看着莫名让人心紧。 郑愈回到房间时便看到兰妱正在试戴着那对珊瑚耳珰。 他走到她身后就那样默默看着她。 兰妱听到动静,手上忙加快了动作戴完,然后转过头来起身迎他。 她走到他身前,唤了一声「大人」,然后微微侧头,脸色微红地对他有些腼腆地笑道,「多谢大人,好看吗?」 郑愈低头看她,目光在她光洁如玉,精致的小脸上顿了顿之后往后移,便看到她小巧的耳珠上红红润润的珊瑚珠。此时她着了宽松的白色中衣,乌黑的头发柔顺的披散了下来,一侧的头发别到了脑后,露出纤巧的耳朵出来,那上面一粒小小的珊瑚是全身上下唯一的点饰,但却像画龙点睛吧,原本清丽无双的人儿瞬间魅惑起来。 虽然他并不想,但心还是紧了紧,身体也开始发热。 他对她的身体根本没有抵抗力。 这令他有些烦躁。 他心道,朱成祥对他,是不是也是如同他对她一般,无从抗拒?这想法令他很想去握剑。 郑愈盯着她不出声,兰妱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便没话找话道,「大人,这些首饰和以往的都不同,妾身很喜欢,是大人,送给妾身的吗?」 这的确是他今天一早从库房里挑出来的,她的情况他自然十分清楚,她不爱戴以前的首饰,他注意到了,便特意挑了些适合的给她。可现在提起这个,更令他烦躁。 他没有答她的话,而是直接伸手去捻住了她的耳珠。 他刚刚沐浴完,身上带着些淡淡的皂角香味,手上滚烫,触到她的耳朵上,似轻或重地捏了捏,兰妱的心就砰砰跳了起来,身体竟然有些发软,她忍不住就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微垂了眼,又低唤了声「大人」。 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经了前几次,她早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像他说的,「试着接受他,她会好受很多」。 而且说实话,昨日三皇子之事,她虽然逃了出来,看似逃得很轻巧,但其实她心里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看到他,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让她之前一直没落在实处的心莫名就踏实下来。 虽然此时的他面色很冷,眼神黑得让人看不透,但他一向如此,她早就习惯了。 她知道,他这个人一向面冷心热。 明明对人很好,却总是做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她以为他应该会低头吻她,可是等了很久他也还没有动作。 她正待抬头看他,就听到他突然语气不明地问道:「这几日你在家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兰妱心头一跳,抓着他衣襟的手不由得僵了僵。 发生什么事……她脑子立即就闪过三皇子到庄子上的那事。 她该不该跟他说? 可是此事,这种男人纠缠自己之事,她实在难以启齿。且这么些年,有些事情,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去处理这种事情。虽然她和他好似亲密,实际上还是生疏得很,一时之间,她都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三皇子对自己的痴缠。她心底还有些隐隐的担心,她怕他以为她曾经跟三皇子有过什么暧昧。 那次在莲池亭,他便已经见到过三皇子对自己的纠缠。 男女之事,哪怕明明是男人之错,但世人却总喜欢责怪女子。三皇子痴缠多年,她婚后还依然如此,他若是知道,必然也会迁怒自己。 而且,虽然她和他相处得不是很多,但却也知道他脾气不好,若是他因此就和三皇子对上,对他做些什么……三皇子虽然敌不过他,但到底是皇子,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若是他对三皇子做了些什么,皇帝必然会对他生嫌隙。 他是很厉害,但他已经和西坪甘家,和太子一系为敌。她不能将他的处境再拖得更糟糕。 就算是要说,也该斟酌清楚,日后慢慢试探一二再说。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静了静心,柔声道:「多谢大人挂念,妾身家中一切安好,铺子的事情也都安排的七七八八,开年他们就会搬去镇子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她的话音刚落,郑愈的心就狠狠地坠了下去。 他的手从她的耳上撤下,从她细长的脖子上滑到了她的肩上,目光越发的冷,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兰妱察觉到他身上的冷气,想到那日他送自己回去时正见到太傅府送兰娇回庄子,想了想便又补充道,「只是太傅府那边接了我堂妹去太傅府上,贵妃娘娘似乎对她有所安排。」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去,莫名的有些不开心。 大概是黑夜的缘故吧。 当初她嫁给他,也是兰贵妃的安排。 她的出身就是这样,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有多在意过,但此次却不知为何有些难堪,也或许是被三皇子纠缠的后遗症吧,不得不说,那事情对她还是有很大的心理阴影的。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原本我也不会太过在意,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就是有些毛毛的,觉得贵妃此举说不定会和我有关……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兰贵妃欲将兰娇送给太子,但那时她明明已经将自己许婚郑愈,却还是一手策划了那次香囊事件,这些总让她有些不安。 兰妱突然想起来,以前兰贵妃在她面前说起太子之时,那语气和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有些怪怪的。那时她隐约怀疑她原本之意是想将自己送给太子的,可后来…… 「为何觉得会和你有关?」他在她的头顶问道。 兰妱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冷利,像是要把她刺穿吧,她抓着他衣襟的手紧了紧,脑子突然有些空白,喃喃道:「大人。」 他此时的目光,比当初在莲池亭之时还要冷漠。 她不喜欢他的这个目光。 第四十九章 她此刻面上的神色是在她脸上少见的,不设防的脆弱,看着他迷茫又无助,唤着他的声音更像是求依靠一般,郑愈的心就抽了抽。 他没有再等她的答案。 他握住她肩的那只手收紧,另一只手则托住了她的后颈,终于低下头去吻她。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撬开她的唇,吻得很重,像是在发泄什么,又像是在惩罚她,他手上的力也很大,她的肩被他握着,隐隐生疼。然后就在兰妱觉得自己就快窒息之时,他终于放过了她,低下头去,咬在了她的肩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兰妱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而他那只原本在她脑后的手却滑到了她背后,猛地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裳。 虽然这房间有火墙,室内又有火炉,可乍然没了衣裳,兰妱也只觉得一阵生冷,还有一种没了遮掩暴露着的不适感,虽然他那么粗暴,但她仍忍不住往他身上贴去,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没那么无所适从般。 她如此,让他越发的不能控制。 可是偏偏此刻他身上像是有一股暴戾在游走,拼命想找一个缺口去发泄。他很厌恶自己对她身体的这种不受控制的反应,他已经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影响,如果不是因为此,他向来冷情理智,大概也不会那么在意那些事情。他想,若是她有朝一日背叛了他,他是不是真的就舍得处理了她? 她紧紧攀着他,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他的异常而有些害怕,所以有些发抖。 他察觉到了,虽然动作有些粗暴,但到底还是没有完全不顾她,便打横抱了她去了床榻之上,拉了帐幔下来,然后扯了她最后的底衣,掰了她的腿,撑开,就直接压了上去。 兰妱接触到他的滚烫,吓得一哆嗦,她看到他面色隐忍晦暗,身体紧绷,眼神像黑潭一样深不见底,没有半丝以往行此事时对自己的温柔和试探。 他这个样子,明显有些异常。 虽然之前两人也没有过几次,但他之前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在生气。 她心里划过什么,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此时的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她想到他的性子,虽然又惊又恐,心都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了,但还是颤抖着极力地调整着自己去迎合他。 她攀着他的肩,带着些哭音低低地唤他「大人」,希冀唤回正常的他,身子往后缩,却也在努力放松着自己。 他看到她眼中的恐慌和娇娇的祈求,原本已是在那门坎之上,但到底还是压制了自己,顿住了一触即发的动作,探手摸了摸,那里却已经是湿滑一片,这表示,她的身体并不排斥他,这才挺身继续了下去。 此次和以往都不同,初夜之时他顾忌着她极尽温柔,马车之上两人缠绵之时他也非常顾及她的感受,可这一次他却是像在发泄着些什么,极力地冲撞着,兰妱再没受过这些,攀着他,看着他在自己身上起伏,冲击着,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大浪中被拍击的小舟,要紧紧攥着他才勉强不让自己翻船。 他的汗水滴到她的身上,和着她的泪水和汗水一起滚了下来。 好在此次已不是第一次,且她身子养得好,虽然过程仍然痛苦,但那种痛苦却也不全似上次的那种痛,而是痛苦中又带着些极致的快乐,她身子养得敏感,哪怕他是粗暴的,她也已经能感觉到其中的滋味。 只是再怎么样她的体力也远不及他,且她肌肤娇嫩,根本经不起长久这般对待,在她到了之后他却仍是远远没有足够,甚至一次之后又不管不顾地要了第二次,她实在被磨得惨了,再受不住,哭着求他,可他也没肯像初夜那般放过她,到最后她倦极,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晕死了过去。 第二日已经是年二十九。 兰妱醒过来时日头已经很高,她睁开眼就觉得头很重,仍是困倦之极,她习惯性地看了看房间角落的沙漏,竟然已经是巳时多。 床边已经没有了郑愈的身影。 她呆怔了片刻后才手撑着床动了动,想坐起身,却不想一动全身就疼得厉害,尤其是那处,立时便想起了昨晚他的失控和粗暴蛮横。 她皱了皱眉,但还是咬着牙勉强撑着坐起了身,她身上未着寸缕,低头看下去,身上处处都爬满了红藤。她勉力寻了中衣皱着脸穿上,拉开了帐幔,外面听到动静的阿早已进了来。 昨日是阿早守夜,两人闹腾得厉害,折腾了大半夜,阿早守在外面,多多少少听到了些动静,且隔中又要备水,所以昨晚发生了什么,阿早再清楚不过。 她红着脸,道:「夫人,要奴婢服侍您起身吗?」 昨晚虽然有用水,但兰妱还是觉得身上黏黏的,很是不舒服,且这般酸痛,最好还是要处理一下。 身上不舒服,心里更是不舒服,兰妱皱着脸,道:「帮我备水沐浴吧……加一些药草。」 她说着就撑着起了身,滑下了床有些艰难的走到了梳妆台前,从梳妆盒下抽出了一包药粉,递给了阿早,道,「把这个也加进去。」 阿早接过,也不知为何就有些惊疑,大约是兰妱面上的表情不太好,太过凝重,她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姑娘的面上看到这种表情,所以便让她有些误解。 她看看手上的药粉,再看看自家夫人,面色发白,喃喃道:「夫,夫人,这是什么?……难道,难道是,夫人,这莫非是避子汤药,夫人您不想要大人的孩子?夫人……」 她说到后面几乎是带了些颤音了,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这么糊涂啊……」 兰妱一愣,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只是还未待她说不是,身后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放下。」 阿早手中的药粉「啪」一声掉地下,洒了一地都是。 阿早转过身去,看到走进来满脸黑气,浑身都带着寒气的郑愈,只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打着颤道「大,大人」,只觉得惊恐至极。她倒不是为自己惊恐,而是替自家姑娘惊恐,若是自家姑娘真的偷偷使用避孕药物而未征得大人同意…… 她再想到三皇子,一瞬间只觉得天都快要榻下来了。 她却不知,自己这样一幅战战兢兢,惶恐至极的表情越发的坐实了兰妱使用避孕药物之事。再联系到这丫头也是知道三皇子一事的,郑愈更是猜疑,怕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惶恐。 一瞬间郑愈的怒火「腾」一下就冒了上来。 原本他今早醒来看到兰妱身上的情况,他稍一碰触她,她身子就会紧缩,面上就是极痛苦的表情,想到自己昨晚的失控,他心里还是非常后悔和内疚的,他也不知道后来为何自己会失控到那种程度。他心中郁闷,一早就去了外面练了一早上的剑,之后回来看她,见她仍睡得沉,怕打扰她休息,便去了外院沐浴完用了早膳才回来的。 原本他过来之时还在想着要如何跟她道歉,哄哄她,谁知道一回来就看到,听到了这么一出。 兰妱看着脸色难看至极的郑愈,再看看吓得浑身发抖的阿早,简直想扶额,但不知为何心底又生出一股怒气夹杂着各种委屈冒了上来。 第五十章 至于吗? 昨晚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这一大清早的就又黑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她欠他啊? 虽然,的确是欠了那么一些……但,就算是欠了他,也该有个度吧。 「下去。」郑愈眼睛看着兰妱,话却是明显对阿早说道,声音如冰刀般,听得人胆寒。 阿早打着颤,可是饶是她害怕得要死,却也没听他命令,而是抬头看向兰妱。 兰妱:…… 她勉强对阿早安抚的笑了笑,道:「无事,你先下去备水吧,我一会儿要沐浴。再准备一些早点过来。」 她有点头晕眼花,总是需要吃点东西,不然怕是会晕倒在浴盆中。 阿早下去,郑愈冷冷地看着兰妱,兰妱也抿着唇瞪着他不出声。 此刻,她终于不愿再柔顺地哄着他了。 「这是什么?」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郑愈看了一眼地上泼洒一地的粉末,终于先开口问道。 兰妱也去看那地上的粉末,低头之间,只觉得一阵的天旋地转,她后退了一步,伸手撑在了桌案上。此时她身上还一阵一阵的酸痛不适,听到他带着冰渣的话,心里突然就觉得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他昨天那般待自己,今天还跑到这里用杀人般的眼神瞪自己! 那一刹那间,她差点就冒出「避子汤药」这种赌气的话来。 但好在她虽又委屈又恼怒,但理智仍在,赌气有什么用? 他这样脾气的人,自己惹怒他能有什么好处。 而且她心中已经有个猜疑了,不然,那日她去庄子上之前他还好端端的,昨晚为何就变成那样? 所以她死咬了唇,忍着憋闷,最后只道:「秕杷叶、茱萸、肉桂、银杏叶、榕香、白芷,活血化瘀,镇痛消肿,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到底心中委屈,最后那一句很带了些情绪。 活血化瘀,镇痛消肿。 郑愈:…… 他又不蠢,当然立即便明白了那是干什么用的,那还不都是他干的好事。事实上,他自己袖袋里还放着一盒宫中秘制的软玉膏。 他看着她瞪着自己,有些倔强,有些委屈,眼底却又像是在不满撒娇般控诉的眼神,怒火就像被淋了一盘水,「扑哧」一下就熄灭了。剩下的就是对自己刚刚反应过激的尴尬和不自在了。 他刚刚也不知是怎么了。 可是郑愈的怒火熄了,兰妱看他神色软和下去,胆怯消了些下去,怒气却是说得升了上来。 大约这就是此消彼长吧。 她「刷」一下扯下了自己肩头的衣服,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出来,线条优美,小巧圆润,肌肤散着光泽,本是极美的,只是此时那白皙的肌肤上却是爬满了红-痕,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兰妱微抬了下巴瞪着他,道:「大人要妾身除了衣裳给大人检查一下,能不能用这药粉吗?还是大人觉得妾身不该自行用药,应该召个太医来给妾身看看,要不要重新开个方子?」 郑愈:…… 他想到自己昨日的孟浪,其实他没想那样,就算他心里不舒服,也没想对她那样,可是不知为何就失控了。 其实也没有完全失控,他还是顾及着她控制着力道和速度的,若他真的完全失控,她现在怕是不会还能站在这里跟自己发脾气了……不过于兰妱来说,她却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他野蛮粗鲁,需索无度。 而郑愈,总不能跟她说……我其实可以更粗鲁的吧…… 但他毕竟是郑愈,虽然尴尬又内疚,但面色倒还是如常,只是温和了下来,再没了先前的冷气。 他走上了前去,伸手替她把衣裳拉好,用了虽然还有些生硬,但却已是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道:「抱歉,刚才我是听了那丫鬟的话,以为……」 「你以为什么?」兰妱抬头看他,恨恨道。 她眼神倔强,眼泪却是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她想到昨晚自己痛得受不了,死命求他,可是他却半点没理会自己,仍是不管不顾的索求,思及此,她就没办法完全冷静下来。 她道,「大人以为什么,以为那是什么避子汤药吗?妾身曾经跟大人说过,妾身想要的就是大人可以允许妾身要一个孩子,难道大人是觉得妾身跟大人说的那些都是假话,竟然想要自己避子吗?」 「大人不相信妾身。」兰妱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所以大人昨天那般生气,便是因为不相信妾身吗?」 郑愈一愣,蹙眉看她。 兰妱眼中还弯着泪,却是努力不让其掉下来,她不想太过柔弱,硬着声音道:「所以,大人其实是知道了三皇子去兰家庄子上寻我之事,心中生气,怀疑妾身和三皇子是有什么私情,所以大人昨晚才会对妾身那般。可是大人纵使心中怀疑,却也不跟妾身明说出来,只是拿着妾身的身体发泄怒火,是吗?」 说到这里,她心底蓦地又升出一股屈辱。 她一直对他极尽柔顺,却并不代表她便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多低贱,她以前一直努力的,便是不愿意去做一个任人摆布,身体不能自主,被人玩弄的贱妾罢了。 可他竟然也这么对她。 「阿妱。」 郑愈想说什么,却发现一时之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当然不是拿她的身体发泄怒火,只是一时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欲-望。可是这种事上,他原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对着死死咬着唇,泪水涟涟的兰妱,心绪复杂,更是说不出话来。 兰妱看着他的表情,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竟然是真的知道了三皇子去庄子上的事情。 那么,他以为三皇子是去庄子上与自己私会的吗? 兰妱不知道他派了暗卫跟着自己,看见了她和三皇子对话的整个过程,只以为可能是秋双发现了什么痕迹跟郑愈禀告了,一时之间是又气又急又憋屈。 这种事情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 她站得腰疼,不,其实是全身都疼,腿都有点哆嗦,感觉自己又要晕过去似的,可她不想在他面前晕过去,所以咬着牙转身扶了桌案往一旁的扶手椅走过去,坐下后,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抬头看向郑愈道:「大人,您想要我如何呢?」 此时倒没了先前的意气和恼怒,清清淡淡的,只是面上还挂着泪水,看着他,有些迷惘和无力的问他。可能是身体疲惫的缘故,这一刻,她真的觉得有些厌倦和灰心。 这种厌倦和灰心就是她在面对三皇子时都没有,以前小心翼翼地生活的时候也没有。 她突然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脆弱了。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小妾升职记 卷一》作者:明槿 02、《小妾升职记 卷二》作者:明槿 03、《小妾升职记 卷三》作者:明槿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