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嫡妻 终卷》 第一章 【第六十二章 新主母显威风】 夜,红绡帐内,皇甫惜歌枕在萧孟朗的胳膊上,低声咕哝着,「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萧孟朗轻舒臂膀再次将她揽进怀里,轻柔地给她抚着背,一边轻轻按揉着,一边笑问:「惜儿是说当家这两天累,还是说方才……累?」 皇甫惜歌将头紮进他怀里闷笑,笑了半晌後,抬头在他左肩上的齿痕胎记上咬了一下,像是想在他身上留下属於自己的印记。 他似乎被她这一下咬得疼了,竟呆愣着忘了反应,等她又埋首在他胸前,轻咬他结实的胸肌,又用牙尖来回蹭着,时而像小兽般哼唧几声。 萧孟朗被她这动作痒得连连求饶,又问道:「难不成你在学儿子呢,逮到什麽都往嘴里塞,还一边咬一边哼哼唧唧。」 皇甫惜歌闻言不禁失笑。禹哥儿最近在长牙,每当她伸手想摸摸他的脸蛋时,他都扭头便咬,晚饭後还将她的手指头咬得生疼呢。 「我可不是他,我这是饿了要吃奶……」皇甫惜歌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再想改也来不及了。 不等她闪身躲开,萧孟朗一个虎扑将她压在身下,又以手点她的额头道︰「惜儿不乖,谁叫你惹火的……」 皇甫惜歌高举着双手求饶,小声嘀咕,「好三郎、亲夫君,你就饶了我吧,看在我这几天累人又劳心的分上,方才已经累得不行,千万莫再来啦……」 但她话音未落,人便被萧孟朗一把翻了过去,伏趴在床上。 她哀怨又羞涩地闭了眼,将脸埋进枕头里,心里不停嘀咕这人怎麽不知疲倦。 不想她认命般等了半晌,也不曾等来那结实的身子俯过来,反倒是一双大手在她的背上用力按摩起来。 萧孟朗的大手温热又有力,在她身上每按一下,都令她一阵酸痛,但紧接着却很轻松。他顺着她的脊梁骨一节一节捏着,捏到腰处又加深指头的劲道,令皇甫惜歌险些痛呼出声,却又觉得痛得舒服。 没过多久,她便闭上了眼只顾享受,直到萧孟朗将她的肩颈、背部与腰腿都按过一遍,她舒服得轻吟几声。 「怪不得皇祖母时不时便喊宫人给她按摩,原来按摩这麽舒服。」她闭着眼睛,放松地嘀咕道︰「三郎,你说我是不是太柔弱了,你整日里跑来跑去也不喊一声累,我怎麽才当家两天便累得要死要活的?」 「万事起头难,当初我刚跟着爹学习打理产业、管理庶务时,刚开始那几天也是不得要领,既累人又累心。」萧孟朗微眯着眼,想起了过去。 那时他还不满十七岁,虽是有着前世的思想,身体毕竟还是少年,就算每日跑步体魄练就得很是结实,打理那些事却是要用脑、用心的,天天睁眼琢磨、闭眼还是琢磨,也是累得不轻。 後来慢慢上了正轨,他应对起事情逐渐得心应手,也就只有月底对帐时较累人些,毕竟常常要熬夜看帐本,还要偷偷地将帐目用阿拉伯数字重新抄录一遍。 如此一想,他转头看妻子。对啊,改日若是惜儿有空,不如教她阿拉伯数字,这样就算管事们扭头又做了假帐也不怕,与阿拉伯数字帐目稍微一对便瞧得出端倪。 不想他才一提起假帐问题,皇甫惜歌便笑起来,「我叫他们做出相同的三份帐册,我比对完了,留一份做底帐。」 萧孟朗猛拍额头。妻子这招比他的省事多了,叫管事事先多做出一份交出来留底,比自己用阿拉伯数字再记一次帐便利省事多了。 皇甫惜歌见他有些懊恼,也不再给她揉肩,而是翻身下来侧躺在一旁,皱着眉、瞪着眼,便柔声询问:「你可是累了,要不我也给你捏一捏?」 他摇头,颇是沮丧地说:「我没惜儿聪明,每月月底都是管事将帐目交上来,我自己照抄一遍留底,竟就没想过要管事多做一份不就得了?」 听到他的牢骚後,皇甫惜歌笑得不行。怪不得一到月底,三郎便钻进西梢间书房,每晚都要熬到半夜,原来他不是看帐、对帐,而是抄帐本呐!她越想越觉得好笑,整个人笑得抖成一团。 萧孟朗讪讪道:「你还幸灾乐祸地笑话我呢,也怪我,早知和你提一提这事,也就少抄两年多了。」 皇甫惜歌听罢他这话更是忍不住,抱着肚子直呼笑得肚子痛。 待终於停下来後,她一本正经地对他道:「怪只怪我当家当得太晚,若之前我哪里想得到呢?何况这主意也不是我想出来的,祖母临走前给我留下的匣子里就有底帐。」 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些生意与管事上的事,互相交流了些许经验,便相拥着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时,皇甫惜歌只觉得出了一身的汗,想离开萧孟朗的怀抱,又被他一把捉了回去,在睡梦中还在琢磨,今年的夏天来得是不是有些早? 卯正过一刻,皇甫惜歌也不用流苏叫唤便自己醒了,她先唤来流苏准备沐浴用的热水,扭头往身边一瞧,身旁的床铺早已经没了人,就连他躺过的那一侧都已收拾整齐,只差她身上盖着的薄被了。 她暗暗摇头,甜甜地笑,谁家的主母每天一早比爷还起得晚?又有哪家的爷容许妻子比自己起得晚? 沐浴罢,梳妆更衣後又匆匆吃了早饭,她依旧带着大丫头往花厅而去。 与平时不同的是,她又叫流苏去後罩房将琉璃出嫁前抓紧调教的两个小丫头喊来。 两个小丫头今年都是十一岁,一个叫谷雨,一个叫白露,当初随着皇甫惜歌来到萧府後,琉璃每隔两天腾出一个半时辰教她们识字、认数,去年又教她们学会了用算盘。 翡翠等人那时还调笑琉璃,说莫不是她早就知道自己比她们都要早嫁人,才早早备下,省得主子到时候缺人手使唤。 琉璃当时被姊妹们调笑得羞红了脸,却也不曾停过教导。 最初谷雨和白露也没少过叫苦,毕竟年龄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可後来点灯儿等几个小丫头都办起了差事,直到前阵子琉璃要出嫁,主子如今又真的当上了当家主母,她们才彻底理解琉璃当时的心情。 吴嬷嬷也会打算盘算帐,琉璃出嫁後,两人便时不时寻着吴嬷嬷空闲的时候抱着算盘去请教,昨儿个晚上皇甫惜歌将她看完的帐册给两人重新对上一遍,她们算盘劈?一响就是近两个时辰,将帐房的帐册核对得清清楚楚。 因此皇甫惜歌便打算好了,就算以後留下翡翠、花黄在院里做活计看家,这两个小的也得带上。抱算盘的抱算盘,拿帐本的拿帐本,再有流苏帮着拿钥匙揣对牌,人手儿也足够用了—— 这架式,多气派!她想着想着便抿嘴笑起来。 自茯苓嫁人後,她逐渐盘算起大丫头们的终身大事,办完了琉璃,如今又考虑起璎珞的将来,先前三郎曾提过璎珞和三禄走得挺近,昨晚她问璎珞是否对三禄有意思,那丫头果然羞答答地点头,她才讶异自个儿竟未曾发现,反倒连三郎都注意到了。 主仆一行人一路前行,远远地便见到习嬷嬷站在花厅门口张望。习嬷嬷看见她们,也匆匆迎了过来。 皇甫惜歌明白习嬷嬷这是有事要说给她听,立刻快走两步,丫头们也颇有眼色地放慢了步伐,刻意与主子和习嬷嬷拉开了些许的距离。 「说是卖了一套湖田窑的万福攸同釉下彩青花瓷餐具、一套斗彩葡萄杯以及斗彩菊罐、莲罐各一对。其实说是卖也并不尽然,只是典押在当铺里,还不就是怕主子们哪日想一追到底,她们拿命都赔不起……」习嬷嬷低声禀告。 这宋元家的还真有些本事,库房里丢了什麽东西,她心里都有数儿,到底是典是卖也都清楚,是个足够精明的人,也怪不得习嬷嬷护她、信她。 既是如此,那些东西还能赎回来,只是不知柳万青家的与她的同夥将退赔的银子筹得如何了? 习嬷嬷似乎看出皇甫惜歌所想,摇头摆手道︰「三少夫人既然还不急着清点库房,剩下的到时再说也不迟。」 皇甫惜歌点头谢过习嬷嬷想得周到。 库房的帐本她交给白露、谷雨去查,两个小丫头还没看完,之前说过看完帐了便盘点库房,那就等到时再查,说过的话就得算话,省得到时再说她这当家主母故意将人往绝路上逼迫。 盘点库房的日子终於到了,昨晚白露、谷雨已将库房的两份帐对完,萧孟朗得知妻子今日便要去盘点库房,待两个小丫头走後,又给她出了个主意,这个主意正对皇甫惜歌的心思—— 其实不过是往後要让库房记录两本清册,一本叫入库本,一本叫出库本。 「待本子做好,每次入库也好、出库也罢,都是一式两份,每份上都要双方签字或者画押,这样就免去丢了东西双方互相推诿责任的困扰,谁拿不出入库单或出库单,谁就负责赔偿。」萧孟朗怕妻子不够明白,细心解释道。 皇甫惜歌含笑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虽说过去的规矩是无论领东西还是还东西,前来办差的仆妇们都要在库房的本子上画押,可若是库房想栽赃说她们领走不还,她们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第二章 因此三郎的这个主意甚好,於领东西的仆妇们来说,她们自己手里有了还物入库的单据,省得到时库房的人使坏搞鬼;而库房的婆子们也一样,有了出库单,就能证明这东西确实是被领走了。 外加单据上写好了出库、入库的时间,还有双方签字画押,东西是何时、被何人领走,追究责任时就更不怕弄不清楚了,虽说这事儿听起来好似很琐碎,真正做起来似乎并不难,何况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 她笑道:「这两份一个在领东西之人手里,一份在发放东西之人手里,便形成了双方互相制约,确实是好法子,只是为何不比照内帐房的方式,用一式三份的凭单?」 「惜儿,你如今是当家主母,只需要管好管事们便好,哪里用得着事必亲躬?」萧孟朗摇头笑道,扯过纸笔刷刷地画了个金字塔指给她看,「那些留存的凭单有管事们管着便好,你就是这塔尖,管好你下面这一排管事们,而管事们再管好她们下头这一排仆妇……」 皇甫惜歌听了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我明白了,就好比咱们清苑要用车马,我只需要吩咐吴嬷嬷便好,吴嬷嬷自会差人去找习老海,而习老海听了吩咐,若是套车走长途的,他便告诉吕平,吕平自去吩咐他手下;若是要给三郎你备马呢,习老海便告诉宋元,宋元就会叫喂马的小厮牵马到前院东门去候着。总不能我听说三郎你要去祝县,就跑到车马处去四处寻喂马的小厮嘱咐他这些事,是不是?」 她想,自己岂不正如三郎所说的,竟想将差事全兜揽了,当初在谨亲王府时,母妃但凡有事只需要吩咐谢嬷嬷,谢嬷嬷也只需要吩咐管事的。 怎麽轮到她自己当家,就心头忐忑,总怕万一哪里没做好,会落人口实或闹出大事来。 就像现在,马上就要去库房盘点,虽说这事已是准备了几天,帐本来来回回已经翻了好几遍,仍怕有遗漏,她还是有些不安。 萧府的库房她还不曾进去过,里面多大、有多少东西,需要点上多久才能点完,她心里也没个底—— 毕竟帐上的东西都是字,她也不知道这些字若是换成实物,该是怎样的情形。 不过她又能如何,只能一天点不完便用两天,两天点不完便用五天,总之必须照着帐册上登记的好好对照,就算皇宫库房也是有尽头的,区区萧府库房又算得了什麽? 皇甫惜歌带着丫头们挺胸抬头往库房而去,一路走一路给自己打气。论身分地位,她是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论道理她也不是偷油的那个,论劳累她又累不着,自有身边这些丫头分头拿了帐册挨个去对、去重新造册。 只是柳万青家的那当票,就算不是死当,活当也有个期限啊,若是过期了怎麽办?虽然那间当舖是知府夫人乐氏的娘家族亲所经营,但难不成要拿着这事去麻烦人家? 这可是家丑啊,就算是奴才做出的下作事,毕竟也对主家不利,不过好在乐氏并不是那等喜好传闲话的无知妇人,实在迫不得已的话,也只能去求助她了。 到了库房後,就算皇甫惜歌早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 整个库房也是个三进小院子,除了一进院子的倒座厅是仆妇们值夜时歇息所用,剩余的三排南北房、四排东西厢房全是存放东西的仓库?这下还真是七八天都不一定盘点得完呢。 她身边的大丫头们虽说也是与主子一样吃惊,却也知道这是主子当家後立威的第一步,何况还有吴嬷嬷曾经在背後嘱咐过,萧府里人口多,盘点时万万不能有一点马虎,否则会令主子落人口实,因此她们都不待主子吩咐,便各自分了帐册,一人拿着一本各自去了对应的库房盘点。 拿了木器家具清册的,自然往挂着木器门牌的房里去,而领了瓷器清册的,便要两人一同,毕竟瓷器是得轻拿轻放的玩意儿。 这些事在清苑时皇甫惜歌便吩咐过,丫头们也毫不含糊,按事先分好的组别行事。 库房里一众婆子们在柳万青家的带领下给当家主母见礼,皆低着头等她的吩咐。 皇甫惜歌见状,便唤柳万青家的,「每个往库里去盘查的丫头,你都派个嬷嬷跟着吧,嬷嬷们更熟悉库里的情况,能够随时指点着。」 柳万青家的知道只要自己一时没被三少夫人勒令让位,她一时便得尽职尽责,於是听了吩咐,便扭身指挥起来,给婆子们分配差事,再将她们负责的部分一一向皇甫惜歌禀报清楚。 去收纳瓷器库房的有两个婆子,其中之一便是宋元家的,皇甫惜歌对她很有印象,觉得她这人做事仔细精明,在这儿打下手倒是可惜了。 又看向柳万青家的,刚见她如此乾脆地指使人,吩咐起事情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心中颇是感叹,柳万青家的若是早早将心术端正些、手底下稍微留情些,何至於如此? 皇甫惜歌眼瞅着丫头们都随着库房的婆子们走了,只余下流苏在身边伺候。 柳万青家的请她进倒座厅里坐坐,「奴婢这里没有好茶,倒是这院子里的井水甚是甘甜,就算泡上普通的茉莉花茶味道也不差。」 「是吗?既是如此,我倒真要好好嚐嚐。」皇甫惜歌彷佛不记得柳万青家的不过是搬仓鼠一般的刁奴,眉开眼笑地应了声,便携着流苏随她往倒座厅走去。 这间倒座厅是将大门旁的三间房打通,内中很是宽阔,皇甫惜歌才一进门便能瞧见靠东墙有一张大炕,而南墙、北墙皆靠墙摆着八把水曲柳圈椅,每两把椅子之间又有放着一张长方茶桌。 地面是大块青砖铺就,可能是日子久了的缘故,已经磨得没了砖石的突兀棱角,还明亮可监。 皇甫惜歌也不等柳万青家的让座,便选了靠炕边的圈椅坐了,又指着与她隔着茶桌的座位,对流苏与柳万青家的说:「库房这里又没什麽外人,你们也一并坐了吧。」 柳万青家的躬身笑着回道:﹁不敢,还是流苏姑娘先坐,奴婢先去打些水烧沸,好给三少夫人泡茶。」 约过了半刻钟,柳万青家的端了两碗茶上来,先端起一碗躬身呈给皇甫惜歌。 皇甫惜歌接过那碗茶,微笑着谢过,见那茶盏是细白瓷盖碗,倒与她在清苑日常用的一般无二,一掀开盖子便有浓郁的茉莉花味和着茶香飘出来。 茶叶有些细碎,因此更要以盖子撇着方能入口,只是皇甫惜歌哪里喝过这种茶,倒觉得很是新鲜有趣,小心地抿了两口才放到一旁的茶桌上。 「嬷嬷说得确实没错,这茶就胜在井水甜、茉莉香,只是我听说有些地方的水不大好喝,才喜欢用各种香花窨过的茶去涩去苦的。而库房这井水本就甘甜,倒被茉莉夺了味,平白糟蹋了好水。这水……本该泡龙井或云雾才好,就算没有那些,若是夏日里热得紧,来上两大碗冷冽甘甜的井水喝喝,全身的暑气都能散去一半吧。」 柳万青家的听着她似乎话中有话,哪敢随便应答,因此只是装着糊涂道:「三少夫人说得是,奴婢们夏日里还真的就是大碗喝井水,既消暑又解渴。这茉莉花茶几个大子儿就能买上一包,也只有婆子们值夜时泡上一大壶,泡得酽酽的,喝了省得犯困,奴婢眼下泡给三少夫人喝……确实是有些不敬,却也不敢给三少夫人上白水呐。」 「我并不是嫌这茶不好,」皇甫惜歌露出微笑,「只是觉得这水太好了,又谈何敬与不敬?」 她听习嬷嬷说,库房管事的嬷嬷日日拿着琉璃杯泡上等龙井喝,再不就是用紫砂壶泡了上好的安溪铁观音,其他婆子们也是见者有份。 先不说库房里的琉璃杯和紫砂壶被这些奴才用了多少遍,单说这上等明前龙井与安溪铁观音,岂是月银二三两的嬷嬷、婆子平白消受得起的? 若是前院回事处与大书房以及正堂、帐房里备些好茶,下人们偶尔泡上一盏偷偷嘴倒是无可厚非,但这内宅的库房里又从不来半个贵客,来来往往皆是仆妇,那龙井与铁观音岂会是府里给库房备下的? 皇甫惜歌也不过是点到为止,并不想深究,她方才那话所要表达的,不过是她要让柳万青家的警醒,她不深究不等於不知晓或坐视不管,眼前这个人她还想用,只是,不是现在这个用法。 「其实这事该怪我,若是早知道库房这里的井水这麽好,我就该带些好茶来,不如这样,让流苏去唤防风一声,叫她先停下手里的活计,回清苑一趟找君眉包些好茶送过来,待一会我请库房的嬷嬷们喝茶。」皇甫惜歌说完,当即扭头嘱咐流苏。 流苏忙搁下手里的茶碗,打圈椅上起身,屈了膝便往外走去。柳万青家的暗暗琢磨三少夫人的话,待反应过来,流苏已经走得没影了。 她又见三少夫人一指对面的椅子叫她坐下,她忙屈膝说道︰「奴婢不敢。」 皇甫惜歌见她不敢坐也不强求,微笑着问:「嬷嬷可知道我当了家与老夫人当家时有何不同?」说得一顿,瞧了柳万青家的脸色,又道︰「嗯,你不用回答我,其实我想说的是,老夫人当的是她老人家儿孙的家,我呢……」 第三章 柳万青家的愣了。三少夫人怎麽竟与她说起了这些? 打发流苏去传话,就是为了与她单独说话? 「嬷嬷不明白我的话吗?我重新盘点库房也好,还是定下往後办事得有一式三份凭据的规矩也好,嬷嬷当我只是为了为难下人、为难你的?」皇甫惜歌追问道︰「就算库房里没有任何猫腻,这重新盘点、造册也是势在必行,嬷嬷懂吗?」 她的言下之意是—— 我不是刻意为难谁,只不过眼下这库房的管事是你,你又恰恰制造了不少错处,算你倒楣。 柳万青家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更知道三少奶奶是为了留些後手,以免哪个房头平白找碴。可她一个犯了大错的人,将来能留在府里做个粗使婆子就不错了,三少夫人与她说这些意欲何为? 「造册完成後,你将那退赔的银子和当票交上来,以往的事就算了了,这库房大管事的差事你是做不得了,我会叫宋元家的接替你,而你嘛,就做个二管事好了,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将出库单和入库单给我登记好。」 皇甫惜歌一边说,一边瞧着柳万青家的神色,「出库单、入库单是三少爷想出来的法子,反正这几天我总会过来,明儿个我就叫人教你怎麽做。」 柳万青家的大惊,垂下的手偷偷掐了把大腿。嘶……好疼,这不是作梦?泪水瞬间弥漫了她的双眼。 难道说三少夫人真的饶了她? 她不用丢了差事,被赶出府去,也不用去泔水处还有浣洗处做粗使婆子? 扑通跪倒在地,柳万青家的伏地痛哭失声,哭了片刻方才强忍了道:「奴婢谢过三少夫人大恩大德,奴婢、奴婢万死不辞。」 「快起来!」皇甫惜歌忙唤道:「若是哪个嬷嬷回来了,正巧撞见,还不以为咱们主仆俩在密谋些什麽?」 柳万青家的恍然大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扯出袖筒里的帕子擦泪,一边回味着皇甫惜歌说的「主仆俩」,一边说道:「奴婢并不是刻意讨好三少夫人,三少夫人有何吩咐只管讲,奴婢莫敢不从。」 「我的吩咐方才不是讲完了?你该退赔的退赔,做好你的二管事、办好你那登记出库单及入库单的差事,就这些。」 皇甫惜歌话音刚落,流苏也回来了,见柳万青家的满脸泪痕,只当作没瞧见般低了头依旧坐下。 柳万青家的纵使再有没弄明白的,也不敢再开口,心里却如沸腾的水般翻滚起来。三少夫人对她如此高抬贵手,真没有何事交代她做的? 还是眼下对她根本不放心,还要再观察她一阵子? 既是如此,先好好挺过眼下这一关再说吧,宋元家的若做上管事婆子,还不知道会如何为难她呢。 唉,谁教她当初被猪油蒙了心,行事差错太多,总想着既是自家男人一条腿为主家折了,便变着法子拿回银子来补上。 有柳万青家的与流苏陪着说话,皇甫惜歌倒不觉得时辰难熬,只是这水曲柳的圈椅连个坐垫、靠枕都没有,这屋子又是倒坐厅,坐久了多少觉得有些冷。 流苏见她坐着有些不自在,听她喊冷,忙道:﹁明日一定记得带锦垫过来。﹂ 柳万青家的也恍然醒悟,便询问:「不如奴婢去库房里取几个大迎枕来可好?」 「罢了,都午时初了,流苏去唤丫头和嬷嬷们都停了活计吧,回来喝口茶休息,也就该各自用午饭了。」皇甫惜歌掏出了怀里的珐琅怀表看了眼时辰,嘱咐道。 柳万青家的便又去打井水准备烧水泡茶,防风也拿了茶叶回来。 防风学说了君眉的话,「君眉姊姊给的是六安瓜片,她说主子和嬷嬷、姊姊们都忙碌了一早上,想必腹中空虚,喝这瓜片并不伤胃。」 皇甫惜歌看着桌上那装茶叶的白瓷盒子微笑。当初将君眉拨到禹哥儿那里去,便是这擅长泡茶的丫头心思缜密沉稳,做起事来绝不会毛毛躁躁,只是这麽一来,自己屋里头到底少了个泡茶好手。 好在三郎也是个中高手,什麽茶该用什麽水,又该用什麽器具都一清二楚。 春天里日头好的时候,小俩口坐在南窗下的木炕上品茶,或是夏天偎在通风的清风阁的罗汉床上,三郎提壶冲水,她持杯闻香也是绝佳的享受。 她独自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便听门外逐渐传来吱吱喳喳的说话声,先是她的丫头们鱼贯而入,库房的婆子们在其後也跟着进门。 【第六十三章 妻妾相斗】 待皇甫惜歌受了众婆子的礼,便叫她们一一坐下,因圈椅数目不够,丫头们执意叫嬷嬷们坐便好,她们一群人则挨坐在东炕沿上。 还不等坐稳,柳万青家的已经打了大半铜盆水来,笑请姑娘们浸了帕子擦擦脸。 宋元家的有些吃惊。这柳万青家的怎麽一扫这几天的愁眉紧锁,开朗了起来?莫不是三少夫人趁着方才给她吃了宽心丸? 不可能!柳万青家的做下的事若是放在别人家,早都死过不只三五回了,三少夫人又不是个仁慈的,会这样便饶了她?不过也是,这点数造册的事还没完成一成呢,过几日才真有她受的,眼下跟着瞎着急做什麽? 其他人倒没有宋元家的这些心思,丫头们互相对视一眼,见彼此脸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些灰尘,於是也不客气,纷纷起身上前用铜盆里的水浸湿帕子擦脸。 众婆子们的脸上也不甚乾净,可是她们哪里敢和三少夫人身边的姑娘们比,敢当着主子的面净面。 却不料皇甫惜歌发话,「嬷嬷们只管去净面,去了脸上的灰,好回来坐下吃茶。」 有几个婆子偷眼望向柳万青家的,却见她也是抿嘴微笑点头,这才敢起身告罪退出去,匆匆洗了把脸才又回来。 皇甫惜歌看着这情景。果然没瞧错,这库房里许多婆子要看柳万青家的眼色行事,当初叫柳万青家的私下召集她那一夥人退赔,自己就想到了这一点,换上一两个管事倒还容易,若是教这库房平白少了一大半人手,换上新人,哪里能迅速上手新差事? 倒还不如将这一众小辫子捏在她手里的人留下,这些人受她教训一番,从此後若能小心谨慎做事,反倒更得力,因此她只针对柳万青家的一个人,至於别人,她也不想知道都有谁参与了,既是她们都听柳万青家的,就先观察几日再说吧。 见柳万青家的俐落地给众人上了热水淋过的白瓷小碗,每个碗里放了撮瓜片再用水冲开,皇甫惜歌更加相信先前习嬷嬷告知的话。这人想必将各种好茶都喝了个遍了吧,而这买茶的银子只怕一分一毫都是萧家的。 库房的盘点在皇甫惜歌的授意下正式展开,为使内院被引来的仆从们好好看看,以达警示效果,她让丫头们故意放慢手脚,因此等到全部重新造册完毕,已过了十一天。 册子上一条条都记录得极是精细,就连哪套瓷器上写了什麽字样、画着什麽花纹、出自哪个窑都记得一清二楚。 丫头们起初还不大懂主子为何要这麽做,倒是流苏心细道:「这是为了避免有心人以好充次,拿着官窑的瓷器出去买了,再弄套类似的便宜货回来顶上……若只记着青花梅瓶一樽,这青花瓷的品相可是有好有坏,好的梅瓶要卖上百两银子也说不准,次的可是几十个大子儿就能买回来一只。」 大夥儿这才明白,怪不得主子带着她们往库房忙活,一忙就是十多天,这里头的学问可真大啊。也怪不得主子事先嘱咐了,老帐册上虽说没记物件的品相,可都得睁大了眼瞧瞧,库房里的原物到底是不是正经的好东西。丫头们佩服不已,皆心服口服。 不过,好在她们都是谨亲王府出来的,防风等人也是洛老太太专门调教过的,不但眼力好识得好东西,还个个都识字,否则这项工程可难实行。 打盘点库房第三天开始,皇甫惜歌便交代流苏教柳万青家的填写出库单、入库单,还有流程大致如何。 柳万青家的心思敏捷,只用了快半天便记全学会了,之後几日皇甫惜歌便叫她试着实行看看,左右每日都有来领物什的,多练个几回也就熟练了。 来领东西的婆子们听说了出库单一事,又得知还回东西来都有入库单作证,心底皆是很高兴,过去她们可没少被库房的人讹诈,说什麽还回来的东西不对、哪里弄污弄损了,她们却苦於空口白话说不过人家。 如今可好了,两样单据记得清清楚楚,看还有谁敢再藉机敲诈银两买酒喝。 相对的,库房中人却都很是忐忑,三少奶奶这是将库房所有赚钱的路子全都堵死了啊,以次充好充不得了、虚报损耗报不得了,就连拿捏外头婆子们的招数都用不得了,往後便只能靠月钱度日了? 「我以前、我以後的当家怎麽做事我管不着,别人府上的规矩如何我也管不着,只是在我这儿,无论是你们库房还是其他处,都给我老老实实,断了捞油水的想头!」最後一天,皇甫惜歌振振有词地对众人说道。「你们也莫说三少夫人太苛刻,咱们往後实施的是有奖有罚,做得好的都有赏,这赏银都是正经记在帐册上的,不是比偷偷摸摸捞主家油水、糟蹋主家的银子和东西来得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