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本难念的经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一大清早,东宫的宫人们大概还在熟睡,读书殿就爆发了激烈的口舌之战。 少女声嘶力竭,「我要回家!」 男人点头,「行。论语第一篇背来。」 「……」 男人翩然落座,随手从书案上抽了一本书,「背不出来就不用想回家的事情了。」 「太子,你别逼我!」少女猛地起身,把书案拍得直作响。 男人看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大婚的第一天,东宫宴请群臣的时候,要你说三句话,十八个字,你读错了九个。」 少女的脖子缩了缩,气势减弱。 男人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大婚的第二天,我领你去皇宫各处请安,八位嫔妃你叫错了五个。」 少女默默地坐下来,开始看脚趾头。 男人伸出第三根手指头,「大婚的第十五天,父皇宴请群臣,你和炎贵妃负责招待官员女眷,席间行酒令的时候,你做了一首……诗?」 「词,那是以月亮为题的词!」少女站起来,精神饱满地念道,「十五的月亮,照在边关,照在家乡。平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门外偷看的一众宫人纷纷倒地,这是哪门子的词?东宫的管事顺喜公公,因多年跟着太子,很会察言观色,他低声驱散宫人,自己却还站在宫门外,拉长耳朵听。 殿内的男人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太子妃,看样子你还很骄傲?」 少女据理力争,「你知道做学问不是我的强项!要是比刀剑,我绝对不会输的!」 男人微笑,慢慢地踱到少女面前,「啪」地扔下一本《论语》。 「现在是要你当太子妃,不是让你当大将军!」 「这个太子妃又不是我要做的!」 少女喊完,惊觉眼前的男人双眼里透出危险的讯息。她慌忙抱住脑袋,生怕被男人狠揍一顿,却只听到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日光正好,一个与少女年龄相仿的宫女走进殿中,「小姐,你怎么这么任性呢?太子殿下也是为了你好呀。为了那三件事,你已经成为了整个皇宫的笑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月后,宫里要举办群花宴,到时候整个凤都的名媛都要参加,您又想出丑么?」 少女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绿珠,不是我不想用功,可我的脑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嘛。」 那被唤作绿珠的宫女在少女身旁坐下来,揽住少女的肩膀,轻声叹气,「小姐这样的性子,本就不适合皇宫。但小姐要知道,老爷也是身为人臣,皇上的旨意,谁都不能违抗。」 少女往门外看了看,「他生气了?」 绿珠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恩,脸色很难看。大概是往李良娣那边去了。」 少女一下子又有了底气,「你说太子有那么多的良媛良娣了,各个才貌双全,善解人意,太子偏偏盯着我这么个不成器的太子妃干什么!」 绿珠掩嘴笑,「小姐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才五岁?!」 「是呀,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入府,也是听夫人转述的。那一年小姐跟老爷回京述职,小姐跟人在御花园里头赌放风筝,输的人要被当大马骑。小姐一连赢了好几个太监宫女,可后来独独输给了太子殿下。」 荀香的脸一红,「我不记得了。而且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他是太子……」 「结果有个小姑娘耍赖,一把推开人家,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咱们太子殿下这是在公报私仇呢。」 荀香趴在桌子上,无力地想,皇帝老头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老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没理由把一棵大白菜硬塞进坑里吧? 荀香在读书殿念了一天的《论语》,直念到眼冒金星,双眼发直,还是没什么太大的进展。 她也想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少根筋,反正就是不行。 她入宫一个月了,想要见爹,想要见表哥…… 每一段少女怀春的故事里,都有一个风花雪月的表哥。 荀香的表哥叫萧沐昀,现任吏部侍郎,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极为精通音律。至今已经着了两本有关音律的书,流传于世,并被凤都的人公推为「玉笛公子」。 在凤都所有名门千金的眼里,谁能嫁给萧沐昀,谁就高人一等。 「表哥多好啊,一点都不像臭太子,就知道凶我凶我凶我!」荀香愤愤地写下淳于翌的名字,然后又画了一把剑,直射名字的中心。刚画好,就听到头顶有个阴测测的声音,「你表哥的画术那么了得, 就没教你不要把剑画成棒子么?」 荀香「啊」了一声,连忙伸出双手想要遮住画,可淳于翌方才进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第02章 他实在是脑子有病才会来看看她背书背得怎样了。 父皇交代的政事已经堆叠如山,他现在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还要分心管这个丫头的事情。其实他大可以甩手不管,让她一路出丑,到最后,朝中的大臣必定会以太子妃失德失仪,难堪国母重任为由,让他休妻。 东宫里有身份的女人已有几个,他原本想在那里头选一个,扶为正妃。没想到父皇一道圣旨下来,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荀香支支吾吾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淳于翌坐在荀香的旁边,敲了敲《论语》,「背得怎么样了?」 「背了前几段……」 「默写。」 「又默写啊!」荀香耷拉着脸,看淳于翌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只得提起笔。 「第一篇,学而第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你念慢点!」荀香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叫道。 淳于翌又放慢速度念了一遍,看荀香写得很认真,便瞄了一眼她写的内容。总算是有点长进了,只写错了两个字。他想,若是今天能写出三段,明天就放她回家吧。 等到三段都写完,荀香战战兢兢地把纸递过去给淳于翌看。 淳于翌的眉头一直皱着,她便一直提心吊胆。 淳于翌扫了一眼,很勉强地说,「马马虎虎。」 「写对了?真的全写对了?」 淳于翌皱眉,「写对三段不到百字的论语,总角小儿都能做到吧?有必要高兴成这样?」 荀香的眼睛闪闪发光,试探地问,「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嗯。」淳于翌站起来,准备把书收走。 荀香高兴得手舞足蹈,就差抱着大殿上的柱子狠亲几口了。若不是太子殿下太讨厌,她也会抱他一下。 淳于翌见她太过得意忘形,随口问道,「喂!或曰:‘以德报怨,何如?’中的‘或曰’是什么意思?」 荀香像被人兜头泼了 一桶冷水,呆愣在原地。还考解释的啊? 淳于翌握紧拳头,只觉得拳头上的青筋都在暴动,「我昨天是不是解释过!!」 荀香冥思苦想,「或……者……也许……说?」 淳于翌在心中默念了十几遍「我不打女人」之后,拂袖而去。 荀香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幸好之前她记得,不然今天可就凶多吉少了。 太子妃回娘家,是宫里不大不小的一件事情。 先是禁军编制了百人的护卫队,而后是少府监准备仪仗和凤辇的事情。 等一切都准备停当,一天也就轰轰烈烈地过去了。 荀香坐在东宫的门前,双手托着下巴,忽然有一种很沧桑的感觉。以前在边关纵马驰骋的时候,没有觉得自由有多了不起。现如今,她觉得自己连宫墙上那叽叽喳喳的小鸟儿都不如。 宫门口有两个小宫女正在争抢什么东西,没注意到荀香。待注意的时候,大惊失色,纷纷跪下行礼,「娘娘赎罪。」 她们抢的那个东西翩翩然地落在荀香的脚边,荀香拾起来一看,是一副仕女逗猫图。画上的仕女体态盈满,眉眼妩媚,而猫的模样也是活灵活现,像要从纸间跃出来般。 画的落款是绣宁。 荀香叹了口气,把画递还给宫女,「拿着吧,不是什么大事。」 宫女如临大赦,千恩万谢地走了。 荀香又坐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太阳,天幕都变成靛蓝色,她才拍了拍裙子起身往回走。路上听到东宫的侧花园里很热闹,便顺道拐过去看了看。 宫女们正在张灯结彩,花园里拉了好几条红绳,每条红绳上都挂着数目不等的彩灯。每盏彩灯的下面悬挂着一张纸片,看起来像是上元节的猜灯谜游戏。 太子良娣李绣宁,正伏在一张大桌子上写字,宫女们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说,「娘娘要出什么样的谜语,可不要太难猜呀!」 李绣宁温婉一笑,披风帽檐上那白色的绒球衬托着她的肌肤更显莹白,「你们这些古灵精怪的丫头,简单的谜题肯定难不倒你们。我的奖赏,可没有那么好拿哟。」 「娘娘是我们凤都有名的大才女,奴婢们这点小聪明算得了什么!姐妹们说是不是呀!」宫女们哄笑起来。李绣宁勾了勾嘴角,继续趴在大桌子上优雅地写字。 在荀香的印象里,李绣宁就是那种真正的大家闺秀。容貌秀丽,举止端庄,才高八斗。就算在皇帝和挑剔的炎贵妃那儿,也丝毫没有什么破绽。上次皇帝宴请群臣,荀香行酒令之后,大臣的女眷们皆是捧腹大笑,而等到李绣宁开口,整个游园廊都是称赞的声音。说实话,李绣宁做的那个诗荀香并没听懂,但炎贵妃当时的表情……怎么形容呢?算是很欣赏吧。 荀 第03章 香不想过去扫了宫女们的兴致,又独自看了一会儿,便折回小路回自己的宫殿了。 荀香住的瑶华宫是东宫各处离太子的承乾宫最远的一处地方。大婚的第二天,顺喜分宫殿的时候,东宫的女眷齐聚到花园里头看热闹。当听到荀香住的是瑶华宫,而不是离太子最近的倾樱阁时,众女眷的表情那是相当的精彩。太子良媛徐又菱甚至还当场笑了出来。 荀香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如释重负。 绿珠在瑶华宫前等荀香,等到掌灯时分,才看到荀香的影子。她是荀香从将军府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比荀香略长两岁,对荀香一直都忠心耿耿。 「小姐,你去哪儿了?叫奴婢一顿好找。」 荀香四下看了看,「绿珠,今天宫里怎么这么安静?」 「听说流霞宫的那位主子在花园里头搞灯谜会,还弄了些花样,小丫头们都想去,奴婢也就没拦着。」 「哦,我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看见了。」 绿珠看荀香闷闷不乐,故意兴奋地说,「小姐,明天回家就能看见老爷夫人了,说不定还有表少爷哟。」 荀香果然欢快起来,「表哥明天也会去将军府吗?」 「恩。刚刚老爷派人从宫外传的信,千真万确。」 「太好了!今晚的洗澡水一定要多撒点玫瑰花瓣……对了绿珠,你说我明天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呢?凌云髻好不好?」 绿珠站在殿门外,看着荀香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真是极单纯的性子。这样的性子,怎么在皇宫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她回头看了看花园里隐约的灯火,长叹一声,人家的战书都下到家门口来了,自家小姐还浑然不知呢。 第二日,太子妃出宫回门。 将军府到皇宫,其实不到半盏茶的脚程。荀香要是自己走,眼睛一眨也就到了。可偏偏要守宫里的规矩,坐什么太子妃的凤辇,摇啊晃啊,她都快晕了,才到家。 荀梦龙和一家老小早就在府门口等候。看到凤辇过来,立刻下跪迎接。 荀香扶着绿珠踏下凤辇,看到自家老爹规规矩矩地跪在那儿,脚一软,差点没跌下来。 「臣荀梦龙,恭迎太子妃娘娘。」 「老爹,你快起来吧。」荀香伸手要去扶, 被荀梦龙一瞪,立刻又把手缩回来。 荀梦龙自个儿站起来,抬手道,「娘娘里面请。」 荀香自小长在军营里,向来都是唯老爹的军令是从。老爹说东她就往东,说站着她不敢趴着。这一下子颠倒过来了,她实在是很不适应,犹豫了一会儿,被绿珠从背后轻推了一下,才接着往前走。 等到了内堂,没有外人之后,荀香才肆无忌惮地扑到于氏怀里,「娘,我都快死了!」 于氏是荀梦龙的续弦,一直未有生养,待荀香犹如亲生女儿一般。她伸手抱住荀香,摸了摸她的脸,「乖女儿,快给娘看看,啧啧,瘦了好大一圈。」 「娘,你不知道那皇宫有多可怕,臭太子成天逼着我读书默写,我就差上吊自杀了!」 荀梦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堂堂东宫的太子妃,成天死不死地挂在嘴边,成何体统!难怪炎贵妃罚你禁闭,太子殿下逼你读书。你看看上次宴会的时候,你行的那个酒令?简直狗屁不通!」 荀香一向怕老爹,吐了吐舌头没说话。倒是于氏没好气地说,「老爷你还敢数落香儿?自小香儿不爱读书,只爱舞刀弄枪的,还不是老爷你默许的?好好的女孩儿家,不在家里读书识字,学女工琴棋,偏偏被老爷你带着行军打仗,冲锋陷阵。这会儿怎么倒怪起她来了?」 荀梦龙被堵的没话说,哼了一声,坐在太师椅上。 荀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爹你别生气嘛,这几天我已经很努力了……」 「好了好了,此事也不能怪你。你周岁的时候抓阄就抓了一把匕首,注定不是当读书人的命。对了,太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唉,别提了!」荀香坐回于氏身边,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啃,「臭……太子殿下很忙的,皇帝老……陛下每天都抓着他跟群臣轮对,轮对。轮完对还要去上书房议事,议完事还要回东宫陪伴大小老婆。反正他很忙就对了。老爹,你怎么好像不愿意看见我似的?」 于氏抢先道,「你爹怎么会不愿意看见你?老早就吩咐厨房做了几道你最爱吃的家常小菜。快去洗洗手,我们准备吃饭了。」 荀香高高兴兴地去洗手,临了在门口问于氏,「娘,表哥会来吗?」 于氏笑起来,「就知道你会问,昨天他来看我的时候说今天下了朝就尽量赶过来一起吃午饭。」 > 荀香一高兴,恨不得原地翻几个跟头。一碰到荀梦龙严厉的目光,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直到午饭吃完,也没见到萧沐昀的身影。下午,萧沐昀派人过来禀报,他和太子讨论吏治,一时半会走不开。荀香听了之后,立刻在心里把淳于翌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一定是故意的! 绿珠好言安慰,「也许殿下是真的找表少爷有事……」 「你信?反正我是不信。」荀香趴在凉亭里,蔫蔫地说。 绿珠转移话题,「小姐,我们难得出宫一趟,要不要给殿下带些礼物回去?」 荀香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哈?要我给他带礼物?他是堂堂太子,什么好东西没有?」 绿珠试图说服荀香,「可是小姐送的是一片心意呀。上次徐良媛回家,给太子带了一枚香囊,太子不就天天挂着么?」 第04章 荀香向天翻了个白眼,「徐良媛爱送是徐良媛的事。我要是有香囊,宁愿给表哥。」 绿珠连忙低声说,「小姐,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宫里人多耳杂,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炎贵妃那里,不止是你,连表少爷都要有麻烦了。」 「哦,那我以后不说了。」 绿珠笑着点了点头,从背后拿出一本书来,放在荀香的面前,「小姐,既然表少爷还没来,我们先看点书吧。不然回了东宫,殿下考你,你又答不出来了。」 荀香的肩膀垮下来,「又是《论语》……不过绿珠,做学问也没那么难的。上次太子问我的问题,我就刚刚好答上来了。」 绿珠有些惊喜,「哦?是什么问题?」 荀香显得很得意,「太子问我‘或曰’是什么意思,我回答‘也许说’!」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绿珠扶了下额头,「小姐,这是「有的人说」的意思……」 「……」 荀香看了一会儿书,睡意渐渐涌上来,趁四下无人,准备趴在桌子上打个盹。 梦中,有一个少年长身玉立,执一枚竹笛,在满山的杜鹃花海中,吹奏着曲子。 花瓣轻落在在少年的肩头和发梢,衬得墨般的长发颜色越发浓烈。少年与杜鹃花雨,红白相嵌,像一副绝美的画卷。 「表哥……」荀香喃喃出声。 「咳咳咳!」有人在一旁轻咳。 荀香皱起眉头,转向另一边。 「醒醒!」有人叫她。 「吵死了!」荀香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炎贵妃来了!」那人也吼了一声,荀香一下子站起来,「恭迎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几乎是一气呵成,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将军府,炎贵妃根本不可能来。 「小姐,后面!」绿珠在荀香的身后小声提醒。荀香转身,看到淳于翌的俊脸铁青着,立在她刚刚睡觉的地方。 「太太太子……」她说话开始磕巴。 淳于翌露出危险的笑容,「醒了?」 荀香觉得背后阵阵发凉,「刚才我我……一时不小心,就睡得熟了点……你别生气……」 淳于翌口气不善,「不仅做了个梦,还做了个跟‘表哥’有关的梦。」 「你怎么知……」荀香差点脱口而出,旋即又低声说,「你不是说今天宫里有事,不能来了吗?」 「事情提早办完了,就顺道过来看看。」淳于翌双手抱在胸前,斜看着荀香,「不过,看起来太子妃不太愿意见到我,也罢,我还是回宫比较好。」说完,转身就走,不给荀香任何解释的机会。 荀香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绿珠推了推她,「小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追啊!」 「我才不干。臭太子脾气大,难伺候着呢。」 绿珠着急道,「太子来的时候,已经见过老爷和夫人了。要是被老爷知道小姐你把太子殿下气跑了,肯定又得数落你。」 荀香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老爹可怕的狮子吼,为了避免遭殃,还是勉为其难哄哄太子吧。 淳于翌快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心里忍不住抱怨: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他推掉公务,赶到将军府,她说两句好听的话会死吗?而且还在梦里喊表哥……他不是滋味地想,自己难道真比那个萧沐昀差? 「太子,你等等我!」荀香在背后叫他。 淳于翌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还是来了。随即又假装板着脸,却放慢了脚步。直到衣袖被一只小手攥住,他才趁势停了下来,摆出很不耐烦的表情。 荀香轻轻地喘着气,「你怎么说走就走,说翻脸就翻脸呀?我又没说不愿意看到你来。」 淳于翌假装抬头看天色。 「喂,你适可而止行不行啊?十九岁的大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幼稚!」荀香松了手,劈头盖脸地数落,「昨天是不是你派小顺子跟我说今天要忙公事,不能陪我回来的?现在你自己说来就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样你就生气了?你应该派小顺子通报一声,我保证老早就跪在大门口,恭候太子大驾光临!」 淳于翌无奈,怎么听起来倒还像是他做错了事情?真不知道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表哥’见过没有? 「我回宫了。」 「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是不是!」荀香一下子急了,大声吼起来。吼完才发现,不对啊,臭太子怎么看着她的身后奸笑呢?她转过身,一下子有些惊愕,因为梦里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俨然长成了一棵玉树,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的气焰「噗」地一声,灭得一干二净。 「表哥。」她挥了挥手,笑着地打招呼。 萧沐昀走过来,柔声道,「姨母说你在花园里,我和太子便分开寻找。不想还是被太子先找到了。」声音干净清透,透着文雅之气。而他带过来的那一阵清香,不浮夸,不甜腻,恰如其分,让人如沐春风。 凤都的人常说,萧沐昀是大佑皇朝的第一雅士。无论是与之说话,或是相处,都极为惬意舒服。 第05章 荀香想,若是天天能跟表哥在一起,别说是背《论语》,哪怕是作诗她也愿意。 萧沐昀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下午和殿下讨论吏治的事情,一时忘了时间,幸好殿下提醒,这才来得及见你一面。」他的笑容,像是夏日荷叶上的露珠,又像是寒冬傲雪的白梅。荀香心里有一只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 淳于翌不悦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子妃!」 「啊?」荀香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他。 淳于翌强压下心头的不满,冷冷地说,「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兄妹叙旧了。不过太子妃,麻烦你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东宫。否则炎贵妃会来找你麻烦,我不想被你连累。」 「哦。」荀香闷闷地应道。 炎贵妃是荀香的头号克星。荀香一直怀疑,是不是她上辈子欠了炎贵妃的钱没还,这辈子才会一直被找麻烦。 淳于翌懒得理荀香的反应,朝萧沐昀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萧沐昀俯身行礼,「臣恭送太子。」 等淳于翌走远了,荀香才上前挽着萧沐昀的手臂,「表哥,我们一个月没有见了呢。」 萧沐昀笑着叹气,「上次皇上宴请群臣,臣不是跟太子妃打过招呼么?看来太子妃贵人事忙,早就把臣抛到九霄云外了。 」 「表哥!」荀香跺了跺脚,「你怎么也学那些人说话!再说了,上次的宴席,只是匆匆见了个面,话都没讲半句。」 萧沐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荀香的额前轻敲了一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知道你这些日子以来不好过。听说因为上次行的酒令,被贵妃责罚了?」 荀香立刻变得垂头丧气,「别提了!如果知道回了京城就要入宫,那我还不如就呆在边关算了。好歹想去哪就能去哪,不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人会勉强。」 萧沐昀调侃道,「我记得第一次领香儿逛凤都的大街时,香儿高兴得手舞足蹈,还说‘凤都比边关好得太多啦,这辈子都不要再回边关去!’」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斜着上身,学着荀香当时的模样。一身严谨的官服,硬是多出了几分文人的风流来。 绿珠远远望着,心想,表少爷真不愧是凤都第一流的贵公子,动静皆有姿仪,连微末处都能够入画,叫人挪不开眼睛。 荀香和萧沐昀并肩坐在花园里聊天,她把这些天的经历一一说给萧沐昀听,有时被萧沐昀逗乐,也会哈哈大笑。从前,他们一个在凤都,一个在边关,但每个月总能通上一次信。有时,萧沐昀还会随着父亲到边关走一走,顺便带上荀香,到周边的各国游历。而荀香但凡随着老爹回凤都,也都会去萧府拜访,给萧沐昀带些边关的特产。 在将军府和尚书府所有人的眼里,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绿珠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就拿了一本书,站在假山的后面看。冷不丁地,就看见一个没有眼力的家丁匆匆忙忙地从她眼前跑过去。她连忙把他叫住,「哎,你去哪儿?没见表少爷和小姐正说话么?」 那家丁停下脚步,好像才发现绿珠,「绿珠,不好了!快让小姐和表少爷去前堂劝劝吧。」 「出什么事了?」 「刚才徐公子登门,和老爷争执了起来。夫人怕拉不住,找表少爷和小姐去帮忙。」 绿珠一听不好,连忙跑到荀香面前,把家丁的话重复了一遍。荀香一下子站起来,「徐公子?哪家的徐公子?」 萧沐昀在她身旁道,「看起来是徐尚书的公子,兵部侍郎徐仲宣。」 绿珠点头,「正是,否则别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敢跟老爷叫板。」 「走!去看看!」荀香拉着萧沐昀,往前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在凤都,文官第一家是萧家,武官第一家便是徐家了。现任家主徐望山官拜兵部尚书,早年与萧沐昀的父亲萧正梁同在国子监学习,是同一届科举的状元与榜眼。萧正梁死后,皇帝委派了一个无甚作为的大臣接替吏部尚书的要职,导致朝中无人可与徐望山抗衡,徐家顿时风光无限。 后来,徐望山有意把儿子徐仲宣安排进吏部,可考核时,徐仲宣的成绩不如萧沐昀。徐望山本来想耍些手段,可恰逢荀梦龙奉旨回朝,萧沐昀一下子有了靠山,他这才作罢。 徐仲宣向来看莽夫荀梦龙不顺眼,多了萧沐昀这层关系,他就更是不想踏入将军府半步。无奈皇上开了金口,说要改革兵制,有些问题,必须得请教有丰富带兵经验的荀梦龙。 荀梦龙对徐家也有成见。他与萧正梁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萧正梁死后,萧家有些困难,萧夫人甚至还厚着脸去徐家求过援助,但徐望山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甚至后来吩咐看门的家丁,只要是萧家的人一律挡在门外。荀梦龙当时远在边关,收到消息,立时就气炸了,直骂徐望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本来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偏偏皇上要进行兵制改革,非要让两个冤家凑在一起,这才闹出了矛盾。 荀香和萧沐昀赶到前堂,只见一老一少已经争红了脸。 「老爹!」荀香快步走到荀梦龙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被外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徐仲宣看到荀香,想起那首如今在凤都广为流传的月亮词,忍不住发笑。荀香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徐仲宣傲慢地说,「太子妃见谅。只是臣忆起一首咏月的词,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呢?」 荀香扁了扁嘴,不说话。上次宴席之后,她明里受的嘲笑已经不少。背地里的这些,老早就不在意了。 萧沐昀像是比她更在意,「徐大人既然有如此雅兴,不妨念出来,大家共赏。」 荀香诧异地看过去。萧沐昀的脸上好像有一道亮光,坚毅直达人心。若是旁人说这番话,荀香定然会觉得不怀好意,但萧沐昀说出来,却像是要为她平反一样。 但众人都知道那首词做得有多差强人意,萧沐昀就算再博学多才,也不可能锦上添花。 徐仲宣也不信邪。他大大方方地把那首词念出来,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萧沐昀。他倒是要见识见识,怎么把死马医成活马。 萧沐昀轻轻地笑了一下,径自转到后院去了。 第06章 堂上众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徐仲宣更是气焰嚣张,「刚才不是还自信满满吗?现在人呢?堂堂的吏部侍郎,大佑第一才子,竟是个胆小鬼和 缩头乌龟!」 荀香气愤道,「不许你这么说他!」 「我说错了吗?」徐仲宣嘲讽道,「肚里没有多少墨水,就该乖乖地呆在东宫里头,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这样的词,不要说是我们,就连街上的小孩都当成笑柄。」 荀香满脸通红,眼睛有些酸涩。她虽然不甘心,但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徐仲宣,你不要太过分!」荀梦龙咆哮了一声,被于氏硬拉到旁边,低声劝道,「昀儿去想办法了。老爷是大将军,不要跟一个后辈计较。若是传了出去,老爷脸上也无光。」 「我管他有关无关!都欺负到香儿头上了,根本就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荀梦龙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就在这时,萧沐昀从后院返回。他走到荀香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接下来,是我给这首词做的赏析,请徐大人赐教!」说着,举起一枚绿叶,轻轻吹奏起来。 朝中人皆知,凤都有三大贵公子。为首的萧沐昀有个雅号「玉笛公子」,可见其在音律方面的造诣,但甚少有人听过他的笛声。幼年时的荀香,叫萧沐昀笛子仙,因为他们初见时,萧沐昀恰是坐在山林间,似随意地吹奏一只乐曲。整个山林安静极了,飞禽走兽竞皆俯首帖耳,乖乖地围坐在他的身边。她知道有美人一笑倾城,却不知道有一曲倾百兽。 此时的曲子,荀香未曾听过,想来是萧沐昀现编的。 但曲调清冷,曲音悠远,竟让人一下子联想起塞外漠北之风。荀香默默地把自己做的词再念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了一层更深的意思。虽然她说不出个究竟来,但这首曲子好像给了词崭新的生命一样。 将军府的下人全都围在门口,静静地听这首曲子。他们中有人跟着荀梦龙出生入死,又一道从边关回京,回想过往十数年,竟是潸然泪下。连荀梦龙亦是错愕非常,觉察时,已有一滴清泪,沿着脸颊落下。 一曲完毕,萧沐昀把叶子拿开,看着徐仲宣。徐仲宣的脸上变幻过很多种神色,最后全都变成统一的震惊。他如何也不能相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一首精妙的曲子,更不敢相信,这样的曲子居然没有借助任何的乐器,仅仅凭一片叶子就吹奏了出来。 那首被他引为笑柄的词,就像附在了这首曲子上的魂,他如何也不觉得粗鄙了。 好可怕的人!此刻,他在心底暗暗惊叹,玉笛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告辞!」他只能想到这两个字,而后转身,拨开门外围观的众人,仓皇地离开了将军府。 前堂仍有片刻的寂静,荀梦龙和于氏面面相觑。荀香大叫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抱住了萧沐昀 ,「表哥,你太棒了!笛子仙就是笛子仙,这曲子真是太好听了!」 萧沐昀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好多年不叫的外号了,怎么又搬了出来?你若是喜欢这曲子,过两天我制了乐谱,派人送给你。」 「真的?不许骗人!」 「当然。」 荀梦龙大步走过来,硬是把荀香从萧沐昀身上拽开,低斥道,「混账,这么多人看着呢!堂堂太子妃,成何体统!」 荀香不满地瞪着老爹,「我才不管呢!我从小就没有体统!再说了,表哥又不是外人,叫他们看好了。」 荀梦龙喝了声「逆子」,正欲再训斥几句。萧沐昀先一步劝道,「香儿如今的身份毕竟不同往昔,就算与我亲近,也不能太过明显。否则传扬出去,于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事。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宫吧。」 别人说十句,都抵不过萧沐昀的一句。荀香乖乖地「哦」了一声,随绿珠和于氏一起去收拾回宫的东西。 荀梦龙见荀香和于氏都走了,轻按住萧沐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孩子,苦了你了。我知道你姨母以前允诺过你,要把香儿嫁你为妻,是我……唉,皇命难为,不要怪我无情。」 萧沐昀的眸光暗了暗,随即轻柔笑道,「姨父千万不要这么说。当年若不是姨父千里迢迢地把银两送来,小侄和母亲恐怕要露宿街头了。而且若不是姨父在军中的影响力,小侄如今也无法安安稳稳地做这吏部侍郎。姨父帮了小侄这么多,小侄心中充满感激,不敢有半分怨怼。更何况,小侄对香儿,只有兄妹之情。姨母是觉得香儿喜欢与小侄在一起,才有许配之意。」 荀梦龙总算展颜欢笑,「之前,我和你姨母一直怕跟你说起这件事情,总觉得对你不起。现下看来,倒是我们多虑了。就凭昀儿的才华,将来之贵,不可想象啊!」 萧沐昀淡淡道,「姨父过誉了。」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兵制改革的事情,荀香和于氏就返回来了。 荀香打心底里不愿意回皇宫,可是炎贵妃的那双眼睛好像就长在她背上一样。她只要想到不回宫会引发的严重后果,就不敢再耽搁了。 「老爹,我走了。」荀香依依不舍地说。 荀梦龙背过身子,挥了挥手,「去吧去吧。等得了空,我跟你娘进宫去看你。」 「娘,你也要保重身体。」 于氏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眼里有了泪光,「家里都好,你不用挂心。记住,平日里不要强出头,更不要随便得罪人。遇到不懂的地方,多问绿珠,知道了吗?」 荀香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恰好这个时候,负责护卫荀香回府的禁军中将罗永忠进府来禀 告,「太子妃,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尽早回宫吧。」 荀香应道,「这就走了。」 萧沐昀送荀香出府,看着荀香登上凤辇,大队仪仗出发,离开将军府。荀香撩开帘子,努力向后望他,用口型说「别忘了曲谱」。他笑着挥了挥手,而后伫立在府门口,久久都没有离去。 荀香一刻都没敢耽搁,终于在规定的时间点,抵达了东宫的宫门。 顺喜早已经在那里候着她,「娘娘,您可回来了!贵妃娘娘来了,在承乾宫等着您呢。殿下要奴才在这里给您提个醒,注意仪态。」 荀香一听「贵妃」二字,三魂掉了两个半,连腿都有些发软。 第07章 顺喜催促道,「娘娘快别耽搁,这就过去吧。」 「好。」荀香不敢迟疑,拔腿就往承乾宫走。 绿珠悄悄拉住顺喜,问道,「顺公公,您神通广大,知不知道贵妃来干什么?」 顺喜摇了摇头,「贵妃奉旨掌管六宫,太子殿下也不能多说多问。不过,太子妃的难处,殿下都知道。」 绿珠颔首,「平日里多亏公公照应了。」 顺喜笑道,「在这东宫里头,只要一个人说不,别人就是想照应也不成。绿珠姑娘不应该谢我,要谢谁,你心里跟明镜似的。」 「是是,奴婢都记在心里头。」 「好了,闲话不多说,我们也跟过去看看。」顺喜一挥拂尘,率先走到前头。绿珠低着头,恭顺地跟在后头。 花园另一侧,一个宫装的丽人吐了嘴里的葡萄皮,转了转杏眼,对身旁的宫女说,「走,我们也看看热闹去。」 荀香踏入承乾宫,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丰腴妇人,双腿抖得越发厉害。 妇人眉眼间的花钿是富贵牡丹,朱色殷红如血。荀香只觉得刺目,不敢直视。 她恭敬地走到妇人面前,正准备下跪,忽然有个人大步地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揪住了她的袖子,阻止了她下跪的势头。 荀香不解地看着淳于翌,脑中空茫茫的一片。 淳于翌暗咒了一声,恭敬地对炎贵妃说,「贵妃娘娘,荀香刚刚从将军府回来,应该是有些疲累。是吧,荀香?否则,你不会忘了什么时候应该行跪礼!」他故意把最后一句说得很慢,很重,荀香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换成了蹲身礼。 上次她去娥皇宫请安,就是因为记错了规矩,被罚去少府监,学了整整七天的礼仪。她的规矩没学会,倒学会了一通小和尚念经的本事。本来少府监的人看她是太子妃,也不敢为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让她过关了。 「免礼吧。」炎贵妃沉声道 。 炎贵妃本名叫颜如玉,出身贫寒。后被皇帝看中,便叫当时极出名的炎姓家族收为女儿,而后才送入宫中。自从她生了皇上极为宠爱的宜姚公主之后,连升三级,最终到了贵妃位。炎贵妃在宫里头是出了名的严厉,不止荀香怕她,皇子公主包括九五之尊的皇帝都对她礼让三分。大概正是因为严厉,导致她迟迟不能当皇后,毕竟没有男人喜欢凶悍的妻子。但也正是因为这份严厉,皇上让她执掌六宫。 炎如玉本来见荀香要行下跪礼,心中已存有几分不满,又见太子明目张胆地袒护,更是添了几分不快。她看着荀香,眉头拧成川字,「怎么,之前少府监的奴才没有好好教导吗?进宫一个月了,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弄清楚,怎么掌管东宫?将来,又何以母仪天下?」 荀香惭愧地低头,「我……臣妾知道错了。」 「娘娘,您怎么能指望一个武将的女儿知书达理呢?那简直比六月飞雪还稀罕呢。」方才在花园中的宫装丽人,袅娜地走进来。看到淳于翌,立刻抛了个媚眼,「殿下,你也在呀。」 炎如玉的眉头皱得更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徐又菱,你身为太子良媛,竟然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这么多宫人在场,你高声言语,又与太子眉来眼去的,成何体统?若是再不懂事,休怪我将你带到娥皇宫里关禁闭!」 徐又菱被吓住,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炎如玉清了清嗓子,「今天我来,是告诉你们群花宴的事情。往年群芳宴都是宜姚公主来主持,但现在太子已经取妃,遵循定例,该有太子妃接管此事,全权处理。」 荀香惊讶地张开嘴,刚才她有没有听错?群芳宴全部交给她处理?这要是办砸了,会不会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淳于翌看了荀香一眼,向炎如玉进言,「娘娘,荀香入宫刚满一个月,恐怕对群花宴并没有什么了解。不如让瑾来帮帮忙?」 炎如玉摆了摆手,「群芳宴本就是皇后和东宫太子妃的事。阿瑾已经逾矩主持了几年,不该再越权。既然太子不放心,便让绣宁帮忙,如何?她知书达理,温婉谦恭,应该能帮上太子妃的忙。」 徐又菱闻言,不满地皱起眉头。整个东宫都知道,徐又菱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而李绣宁不过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论家世,一个天上,一个中庸。偏偏在东宫,李绣宁的品级比徐又菱高,徐又菱本就一肚 子的火。炎如玉这样的安排,等于把她压制在荀香和李绣宁之下,她自然十分的不满。 但对方是贵妃,太子又在场,她不敢轻举妄动。 炎如玉又坐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开了东宫。淳于翌出门相送,承乾宫便只剩下徐又菱和荀香两个人。 荀香本打算回宫,刚迈出一步,就被徐又菱拦住。 「你干什么?」 徐又菱阴阳怪气地说,「不干什么,就想问问你这趟回家,是不是又见到了你那天下第一的表哥。」 荀香抿了抿嘴,「跟你有关系吗?」 徐又菱被她一堵,越发刻薄地说,「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你的愚蠢。东宫里都硝烟四起了,你还在宫外给自己招惹麻烦。萧沐昀是宜姚公主看上的人,你不知道吗?而且宜姚公主是炎贵妃和皇上的爱女,你惹不起!」 荀香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有一个她小心掩藏的地方,被人硬生生地拉扯出来。 宜姚公主淳于瑾,是大佑皇朝的第一美人。古往今来,淳于皇室出过不少的美人,却没有一个像淳于瑾这样,才貌双全。她善骑射,骑术连荀梦龙都夸奖过,甚至不在荀香之下。更要命的是,她是国子监中女学的创办者,才华横溢,李绣宁,徐又菱等都曾在女学中研修过。 大概是太过优秀,又眼高于顶,年芳十九,仍未婚配。 朝堂的大臣之间,倒是经常有传言,说宜姚公主的驸马,恐怕非萧沐昀莫属。但谣言仅仅是谣言,并没有被谁证实过。荀香之所以难受,是她曾亲眼见过表哥与宜姚公主会面。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谣言并不是谣言。 徐又菱叫了荀香好几声,荀香好像在独自出神,并未理会。 第08章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什么?」 徐又菱简直要被气死,「我说别跟萧沐昀牵扯不清!不然,在李绣宁扳倒你以前,你就会被殿下扫地出门!你别误会,我不是担心你。只是你若出局,这太子妃必定要落在李绣宁的头上,我不想看到那种结果。」 荀香却没有什么心情,草草地说了句,「知道了。还有事么?」 「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徐又菱甩袖出去。 大佑皇朝每年一次的群芳宴,可以说是贵族公子和世家千金的一场盛事。 据说大佑的开国女皇是个极爱风雅的美人,她会在每年百花盛开的时候,遍请朝中的名媛雅士到宫里赏花赋诗,并遣宫人集结成册,保留在弘文馆中。后来这个习惯被沿袭下来,还有了个风雅的名字群芳宴。自此,它成为凤都中的未婚男女比才,传情的盛会。 而自从本朝太子成人之后,群芳宴又有了一层深意。 众所皆知,东宫现在虽然有几位佳丽,各领风骚,但太子却未尝与任何一人合寝。合寝便意味着,太子选择了那个女子所代表的家族势力,对朝中的政局有莫大的影响。因此东宫中的女人都被各自的家族施加了强大的压力,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太子的床,最好再生个一男半女。 各大臣也是绞尽脑汁,多方试探,以便查出太子的喜好。可太子见人总是疏淡有礼,保留三分,时而勤勉,时而懒散,时而严谨,时而疏狂,实在是让众人摸不着头脑,更无从下手。 当然,这些荀香是不会知道的。她个性单纯,只觉得宫里难呆,不会去想更深的东西,荀梦龙更是连提都没对她提过。荀梦龙回朝还未满一年,在朝中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而且将军是战时的称谓,和平时期就是个闲散人,连朝都不用上,更别提了解什么政治斗争了。 所以此刻,东宫各处都在暗暗较劲,反倒是荀香全心全意地准备群芳宴的事情,丝毫未察觉那些暗涌。 东宫的开支本来都是顺喜管理,自从荀香嫁进来之后,太子便让荀香管账。 顺喜每每看到荀香痛苦难当的样子,也颇为同情,但太子殿下发了话,他不敢不从。 离群芳宴还有一个月,东宫各处的收支便出现了异动,所花费的银两是一个月前的两倍,只有李绣宁的流霞宫依然如故。荀香看得目瞪口呆,蹦出了一句,「我的亲娘,她们把这么多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顺喜低笑了一声,「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不要说宫里,连大臣们的家里,也是花钱如流水。娘娘习惯了就好了。」 荀香指着流霞宫的账目,奇怪地问,「那为什么大家都花钱,李良娣那儿却没动静?」 顺喜颔首道,「良娣的宫里素来节俭,她心性也淡薄,自然不需要花钱。否则炎贵妃也不会指派她来协助娘娘了。今早奴才从宜兰殿经过的时候,听到伺候徐 良媛的巧莲说,尚书大人还特地从宫外送钱进来了。」 「这么多钱,她还不够花?!」 顺喜笑而不语。 荀香瞪着账本上的「万」字,虽然笔画有点多,但化成灰她都认识。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是征赋税得来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她皱着眉头,猛地站起身来,「小顺子,太子醒了没有?」 顺喜愣了一下,随即口气如常地说,「殿下每日起得比娘娘还早,此刻正在读书殿处理政务呢。一会儿,奴才向娘娘报完帐,就赶过去伺候。」 「你这就带我过去吧!」 顺喜疑惑道,「娘娘找殿下有事?」太子妃主动找太子,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怪事。他清楚地记得,大婚那天夜里,自己陪太子殿下去新房,听到房中太子妃和绿珠的对话。太子妃说往后住的地方要离太子越远越好,省得招惹麻烦。虽然殿下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而已。但第二天就交代把太子妃安排去离承乾宫最远的瑶华宫。 「当然了,没事找他干嘛!一会儿我还得忙群芳宴的事情呢,你快带路!」荀香回头吩咐绿珠,「你让那些宫女啊内侍啊,都别跟着。老大一帮人,碍手碍脚的,还耽误时间。」 「是。」 顺喜带着荀香到了读书殿,见殿前有两个宫女正互相推搡,一人手里捧了一个东西,好像在争什么。 顺喜上前呵斥道,「大胆的丫头!何以在读书殿前拉拉扯扯?太子妃驾到,还不行礼!」 两个宫女回头看到荀香,仓皇下跪,「太子妃恕罪!」边说边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绿珠贴到荀香耳边,低声说,「好像是承乾宫里的。」 荀香抬手,「没关系,都起来吧。」 两个宫女低着头退到一旁。荀香正要从她们身旁走过,又实在是好奇,回头问道,「你们刚刚在争什么?」 「奴婢,奴婢……」其中一个宫女又跪下来,「奴婢是在承乾宫伺候的,今早听到太子殿下有些咳嗽,就煮了雪梨,想给太子润润嗓。」 荀香笑道,「看来你挺关心太子啊。」 「奴婢死罪!」宫女「咚」地一声磕头。她旁边那个宫女也慌了,连忙也跪下来,「娘娘恕罪,奴婢等绝并没有邀宠的意思,实在是殿下咳得太厉害了,才想了这样的点 子,请娘娘明察!」 荀香有些奇怪,「只是送送雪梨,又不是什么大罪,你们两个这么紧张干什么?再说了,送雪梨有什么好争的?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一天一个人,轮流送,不就好了?」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匍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绿珠在荀香身后掩嘴偷笑,顺喜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娘娘,奴才进去给您通报。」 「不用通报,我直接进去。读书殿我太熟了!」 顺喜愣了一下,琢磨着太子殿下应该不会不见太子妃,便抬手道,「娘娘请。」 荀香和绿珠进去了以后,顺喜对仍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说,「起来吧。」 第09章 「谢公公。」宫女战战兢兢地起来,额头上全是汗水。 顺喜道,「亏得娘娘是纯良的性子,不会跟你们计较。这件事要是被别的娘娘撞见了,别说是承乾宫,皇宫都容不下你们。今后不得造次,明白了吗?」 「是。」宫女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太子,你在不在?我跟你说个事!」荀香一踏入读书殿,就像往常一样喊了起来。喊完才发现,太子用的读书殿,跟她用的读书殿不一样。她用读书殿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而太子用的时候,则有一屋子的人…… 殿里的宫女内侍全都直愣愣地看着荀香,好像她是什么珍禽异兽。 淳于翌本来正坐在书案后头看书,听到荀香的声音,头疼地揉了揉前额。这丫头以为东宫是她家后院的园子么? 荀香也有些羞愧,待看到李绣宁也在,脸更是烧得通红,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么多人……」 「我看是少府监的规矩白教了!」淳于翌没好气地说。 跟在荀香身后的绿珠长叹了口气,刚才她实在没来得及拦住。 荀香不理淳于翌,对李绣宁笑道,「李良娣也在呀。」 李绣宁起身,恭顺地行了个礼,「臣妾见过太子妃。」声音轻柔,却不刻意。 「免礼免礼。」荀香抬了抬手,李绣宁顺势直起身子,没有再坐。 淳于翌把手中的书放下,「说吧,什么事。」 「我……臣妾有件事情想跟你……殿下说,关于账目的。」荀香觉得自己 的舌头会打结。但李绣宁在场,她实在是粗鄙不起来,像是亵渎了那芊芊女子一样。 「账目?顺喜没向你禀报吗?」 「不是,禀报了。可是这个月的花销实在太大了。」荀香把账本拿出来,淳于翌看了身边的太监一眼,那太监连忙走过去,恭敬地接过来。 淳于翌随手翻了翻,连头也不抬,「嗯,是有些大。不过每年这个时候,为了群芳宴,宫里都会循例多分发些月银……怎么,顺喜没跟你解释?」 荀香急了,「说了,可你想过没有?宫里的月银来自国库,国库的收入是百姓的赋税。我在边关的时候,看到许多农户,田里没有收上一粒的粮食,却还要交繁重的税。孩子的娘因为没有营养奶水出不来,只能用生虫的陈米熬了稀粥喂他们。我们用的钱,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的血汗钱,这样浪费,真的好吗!」 淳于翌一愣,抬头凝望着荀香。大婚的一个月以来,他们不经常见面,每次见面,也都是因为她被罚,或者有些麻烦。她主动来找他,这也是第一次。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莽撞无知的小姑娘,不谙世事,可没有想到,竞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李绣宁也很震惊。她来读书殿找太子,本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可是大佑皇朝有规定,后宫不得干政。她开不了口,也不知如何开口,甚至怕说错话会连累父亲。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却毫无顾忌,中气十足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这番话——她这个被太子认为最善解人意,最知书达理的良娣,本应该说的话。 荀香见淳于翌不说话,有点心虚,偷偷问身边的绿珠,「他是不是又生气了啊?」 绿珠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着急地拉扯荀香的衣袖,低声道,「小姐!后宫不得干政啊!少府大监的话,你怎么忘了个一干二净!快跪下请罪啊!」 「我没干政,我就是说个事,为什么要请罪?」 绿珠恨铁不成钢,替荀香跪下道,「太子明鉴,太子妃只是心直口快,记不住宫里的规矩,并没有别的意思。回去之后,奴婢一定勤加劝谏,不会再让她犯这样的错误了。请太子饶恕她这一回吧!」 淳于翌摆了摆手,「罢了,她不懂规矩,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你起来吧。」说着,又无奈地看向荀香,「以后说话做事,多跟你的丫环学一学。少府监整整教了七天,你没学会,倒是她全记住了。」 若是放在平常,荀香一定回一句,「学他娘的学!」可今日李绣宁在场,她只能不甘心地「哦」一声。 从读书殿出来,荀香嘀咕道,「太子今天很不正常啊,难得看他这么正经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李绣宁在?」 绿珠拍了拍胸口,「小姐你还敢说!奴婢都快被你吓死了!幸好太子不怪罪,要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荀香满不在乎,「最多把我休了呗。我求之不得呢。」 「小姐!你又乱说话!」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走吧,去少府监问问群芳宴的事情。」 读书殿中,李绣宁也俯身告退,「臣妾已经坐了许久,不再打扰殿下,这就告辞了。」 淳于翌浅笑道,「宁儿今日来,要说的,便是太子妃那番话吧?」 李绣宁的身形顿了一下,随即把头垂得更低,「臣妾不才。」 「不是不才,是有太多的顾虑,也没有这样豁出去的勇气。」淳于翌重新把书案上的书拿起来,淡淡道,「你去吧。」 「是。」李绣宁退出殿外,脚下一软,她的陪嫁丫环珊瑚连忙上前扶住她,低声询问,「娘娘,你没事吧?」 李绣宁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读书殿内,低声说,「没事,我们回宫吧。」 回宫的路上,珊瑚问道,「恕奴婢多嘴,娘娘把账目的事情告诉太子了吗?刚才看到太子妃进去了,她来干什么?」 李绣宁似乎没在听,自顾地说道,「不能小看太子妃。」 「娘娘说什么?」 李绣宁深呼吸了口气,「刚刚太子妃闯到读书殿,把我准备跟太子说的话,全都说了。本来我也以为,她像你们说的,只是个莽撞无知的丫头,毫无威胁。可正因为她莽撞无知,不怕得罪太子,更没有任何势力的牵扯,所以极为特别。特别到,我觉得 第10章 太子看她的眼神,与旁人都不同。」 珊瑚伸手掩了下嘴,「娘娘说太子喜欢她?」 李绣宁摇了摇头,「我还不能肯定。但太子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像今天我去读书殿,未开口言一字,就被他知道了去意。」 「可大臣们都说,太子的才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比较勤勉而已。」 李绣宁轻笑一声,看着墙头一支不起眼的桃花,「你不知道有个词叫韬光养晦么?太子的生母早逝,母家又没有势力,若是太过优秀,会早早地被人从太子位上拉下来。现在这样,反而让一些人放松警惕,不会只盯着东宫。」 珊瑚恍然大悟,心中对太子,不由得多了几分敬畏。 傍晚的时候,荀香一个人在瑶华宫研究白日从少府监抱回来的宴会名册。 历来群芳宴分为东西两处,东在湖边的仰光阁,是专门招待公子的。西在一湖之隔的赏花苑,招待女宾。因为赏花苑地势较高,倚着栏杆便能够看到对面三面环湖的仰光阁。而两处只有一湖之隔,若是大声说话,对面便能够听得见。 绿珠在一旁给荀香磨墨,「小姐,还是快写请柬吧。」 荀香按了按脑袋,「我的字怎么能拿出去见人啊?绿珠,你写吧?」 「使不得!奴婢只是个下人,群芳宴邀请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公子和小姐,奴婢不够格。再说,请柬也要送一份到炎贵妃那儿,她要是看出端倪来,小姐又要受罚了。」 「好吧……」荀香拿起笔,先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练习,然后再誊抄。这样一来一往,写了十个名字,夜就深了。 淳于翌看书看得疲累,就在花园里闲逛。近来朝中各方都很平静,不知道是因为淳于瑾不在宫中,还是因为群芳宴。他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怎么就逛到了瑶华宫外。顺喜说,「殿下不进去吗?灯火还亮着呢,娘娘肯定还没有睡。」 淳于翌看了看瑶华宫的方向,轻摇了摇头,「进去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算了。」 二人正要离开,宫中传来了一声大叫,「麻烦死了!这个人的名字怎么那儿多画啊!!她不知道别人会写到吐血吗!」 淳于翌听了,心生好奇,又改变主意,「走,我们进去看看。」 站在瑶华宫门口的宫女纷纷担心地朝殿内张望,丝毫没有察觉到淳于翌一行人的到来。直到顺喜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个宫女的肩膀,她们才大惊失色地叫道,「太……!」后面的话被淳于翌抬手制止,「太子妃在干什么?」 宫女们低声道,「像是在写请柬,已经写了一个晚上了。」 淳于翌皱眉,「总共不过五 十多个人,怎么会写一个晚上这么久?」 「奴婢们在门外听着,好像是很多字不会写……」 「真是个笨蛋!」淳于翌一边骂着,一边已经踏入了宫殿中。随行的内侍和宫女要跟进去,顺喜连忙拦住,斥了一声,「一群没有眼力劲的东西!门外候着!」 「是。」 殿内,荀香正趴在桌子上,闷闷地问,「绿珠,我能不能明天再写啊,今天恐怕是写不完了……」 绿珠正要回话,眼角瞥到有个人影,警觉地看过去,见是太子,连忙要下跪。 淳于翌挥了挥手,绿珠识趣地退下了。 「绿珠,把茶递给我。」荀香抬起手,很自然地使唤着。淳于翌把桌子旁边的茶杯递给她,顺便看了看她上半身压住的一叠纸,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名字。而她手边垒起来的一小叠请柬,看来就是今夜苦战的结果了。 荀香仍然趴在桌子上,又把茶举起来,「绿珠,我口渴,再倒一杯来。」 淳于翌皱了皱眉头,仍然沉默地把茶杯接过,找到放置于矮几上的茶壶,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荀香趴着说,「绿珠,你说我明天要是去找臭太子帮忙,他会不会肯呀?」 「……」 「绿珠,你怎么都不说话?」荀香觉得有点不对劲,抬起头来一看,顿时傻了眼。站在书桌前的男人,高大挺拔,像一棵苍劲的青松,挡住了屋外照进来的大半月光。此刻,他的剑眉微扬,手里还拿着她刚才递过去的茶杯。 荀香连忙跳起来,左右看了看,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她她,她使唤太子了?! 「太太太子……你来了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一声?!」 淳于翌把茶杯放在书桌上,双手抱在胸前,「先解释一下‘臭太子’是什么?」 「我那个……不是……那个……」荀香双手背在身后,不安地左右张望,「你你听错了。」 淳于翌走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好大的胆子!」 荀香的双腿一软,差点「咚」地跪到地上去。她有点委屈,不就是多加了一个「臭」字,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她轻声道,「太子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大不了以后不叫了。其实名字对人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你看,我叫荀香,我也不见得就香啊。」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凑近她的下巴,本来真的只打算验证一下她所谓的「不香」。可当他的鼻尖碰到少女姣好的肌肤时,心窝处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那只属于少女的微末香气,与他从前闻过的所有女人香都不同。有些甜,有些淡,像是早春的花。 他竟然有些不愿意放开,甚至还想要亲她。 当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的时候,他猛地退开,耳根处悄悄地弥漫了一片红晕。 第11章 「你怎么了?」荀香摸了摸刚才被淳于翌捏得有些疼的下巴,浑然不知此刻眼前的男人已经心猿意马。 「没什么。」淳于翌径自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过来下。」 荀香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反而往后退一步,「我不要默写!」 淳于翌冷着脸,用力拍了拍桌上的一叠请柬,大声道,「你不是要我帮你写请柬的名字吗?快过来研墨!」 荀香这下高兴了,迅速地奔到淳于翌的身边,拿起桌子上的名册交给他,不忘抱怨几句,「你看这个名字,不知道怎么念,笔画又那么多,起名字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啊?」 淳于翌低头一看,是工部尚书笪琛的女儿,笪孉。他取了一份空白的请柬,一边写一边说,「笪出自于地名,在建州一带,字面的意思是用一种粗竹编制的东西。而孉则有美好的意思。」 荀香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么难的字,你也会?」 淳于翌没有理她,低头专心写字。荀香凑过去看了一眼,暗叹:太子不愧是太子!写的字好到她……都看不懂…… 「太子,不用写得清楚点吗?我的意思是,不用写得漂亮一点吗?」 淳于翌撇了她一眼,「你以为是参加书法比试吗?」 「……」 「还有什么不会念的,快问!免得到时叫不出宾客的名字,又丢我的脸。」 荀香扁了扁嘴,手指着一个人名,「这个人是不是叫圆圆啊?」 淳于翌探头一看,没好气地说,「我还弯弯呢!这个‘亓’字音同齐国的‘齐’,不念元。人家叫亓媛好吗?这是礼部尚书亓明瑞的女儿,也是个大才女。而且……」他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提为好。 荀香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本小册子,边听便认真地记着,「笪孉—大犬,亓媛—七元」。淳于翌并不知道她在记什么,只是看着她那副临时抱佛脚的认真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等到淳于翌把所有的名字都写完,起身活动筋骨的时候,荀香已经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而且她的睡姿很特别,像是行军打战的时候,枕戈待旦。 淳于翌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轻轻地披在荀香的身上。夜凉如水,月色柔和地打在少女白皙的脸颊上,极像是春天里光亮白嫩的木梨花,还有悠悠一抹清香。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少女的鬓角,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微笑。 大婚的那天夜里,他没有进新房。这对于一般的女子来说,应该是奇耻大辱,她却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进宫这一个多月,她数次被罚,几次当众出丑,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恐怕不是终日足不出户,便是以泪洗面,她却仍然活泼好动,依旧不停地闯祸。 究竟她是怎样的人,才能活得这么快乐,这 么无忧无虑……这么地……让人想要靠近? 「太……」绿珠和顺喜见夜已经很深,本想进来催一催二人。待跨进殿中,看到眼前这样一副场景,纷纷又退了出去。 顺喜笑着对绿珠说,「看来太子妃的好事近了。」 绿珠面上笑了笑,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安。她记得,入宫之前,夫人特别交代过,只需确保小姐平安即可,至于感情之事,最好不要跟皇家扯上关系。 自古无情帝王家,就算一时得宠,又能维系多久呢? 绿珠轻轻拍了拍微烫的脸颊,无论如何,太子的温柔真叫人内心轻轻一软,无法招架。 第二天,宫里即传开了太子流连瑶华宫,深夜才离去的消息。 早朝时,又有大臣提出太子该早早与妃嫔合寝,好绵延皇家的子嗣。皇帝淳于文越倒不是很着急,「太子才十九岁,朕亦身体康健,爱卿们与其担心皇室的子息,不如好好关心一下江北的楚州大仓失火一事。」 工部尚书笪琛和户部尚书曹闫坤互相使了个眼色,曹闫坤上前说,「皇上,臣觉得此事应该追究守仓将士的责任。皇粮被烧,必定又要追加赋税,于国是大不利的事情。」 「曹大人此言差矣!「兵部尚书徐望山进言道,「皇上,臣觉得此事需要彻查。楚州大仓囤积的都是皇粮,守仓的禁军大将月山旭定会小心谨慎地看管,这场大火来得太过蹊跷。臣倒认为,户部尚书脱不了干系!」 曹闫坤冷笑一声,「徐大人的意思是,本官监守自盗?自己找人放火烧了大仓,等着皇上责罚?」 「曹大人别生气,「徐仲宣上前,为父助阵,「徐大人的意思是,月山将军一直兢兢业业,屡次为国建勋,这是有目共睹的。此次大火来得突然,若是贸然处置这样一位良将贤臣,必定让军中将士齿寒。更何况,月山家满门忠烈,月山将军的父兄全都战死沙场,只留下月山将军一人,怎么能赶尽杀绝?」 崇政殿上的大臣纷纷点头,深表赞同。皇帝笑了笑,扫了一眼殿上的众人,「爱卿们似乎忘了此事的重点。月山有没有罪,另当别论。眼下粮仓被烧,国库无粮,朕和皇室是准备挨饿了吗?」 曹闫坤俯首道,「眼下可以先从徐州调粮。至于烧掉的粮食,只能重新征收。」 淳于文越虽然摆出一副笑容,眼中却毫无笑意,「一年已交三税 ,爱卿是嫌赋税不够重么?」 「这……」曹闫坤无言以对。 「退朝!」淳于文越站起来,挥了下袖子,便走下龙椅,出了崇政殿。 待皇帝走后,崇政殿上像炸开了锅般。各部官员纷纷揣度圣意,但都理不出个头绪。刚刚一直未发言的吏部尚书苏弘道,看了眼殿上明显分为两派的官吏,问身后的萧沐昀,「萧侍郎,我们打算站在哪边?」 萧沐昀俯了下身,「听大人的。」 苏弘道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我老人家耳聋眼花,将来吏部还是要由年轻人来做主的。」说完,微微笑了笑,负手走出了崇政殿。 萧沐昀站在原地,蹙着眉头思量。月山旭是太子的心腹,这次的事情明显是冲着太子去的。可是听说这段时日太子一直赋闲在东宫看书养花,何时得罪了工部和户部的那帮人? 第12章 这时,礼部侍郎亓明瑞突然走到萧沐昀的身边,拜了拜道,「萧大人!」 萧沐昀回礼,「亓大人,您怎么也没下朝?」 亓明瑞笑道,「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大人请讲,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有一首叫明月相思的曲子,不知道跟萧大人有没有关系?」 萧沐昀微讶,「我已经许久未公开过曲谱。亓大人为何会觉得此曲与下官有关?」 亓明瑞的脸上则露出更吃惊的表情,「我之前在姮娥楼听过这首曲子,真是绝妙!若说我大佑能够作出此曲的人,除了玉笛公子,应该不会有第二人。唉?难道真是另有高人?」 萧沐昀露出和煦的笑容,谦虚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这些雕虫小技,实在是不足挂齿。若有机会,一定亲自聆听一番亓大人口中那‘绝妙’的曲子。」 三月的风,稍稍还带着一丝寒冬的料峭,但足以吹拂出枝头的花苞,树上的新绿,还有满园的桃李芬芳。 早春的气候已经回暖,不像冬日叫人精神萎靡。而冬眠的鸟兽,也被春神唤回,四处勃勃生机。 群芳宴便在这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举行。 按照规矩,收到请柬的公子和小姐,分别由东西两侧门进入宫中。 东宫的宫女和内侍则引领来宾分别前往仰光阁和赏花苑。一路上, 不仅能见到春花齐放的御花园,更有精心挑选的盆栽摆放于道路两侧,供人欣赏。 而仰光阁和赏花苑,也早已经备好了宴席,鼓瑟齐鸣。 荀香站在赏花苑的门口,维持着一个练习了很久的皇家笑容。 她昨天夜里通宵背诵宾客的名单,困得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等到空闲的时候,她偷偷问站在身后的绿珠,「你说这个李良娣也真有意思。宴席还没开始,她让这么早奏乐干什么?」 绿珠低声道,「这是取自诗经:‘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代表我们天家好客的意思。」 「诗经?我记得小时候娘教过我背过两篇诗经里面的东西,太难了,现在已经全忘了,只记得有好几个很难认的字。你们读书人真是太麻烦了,奏个乐也得搬出那么一本破书来。」 绿珠掩嘴笑道,「小姐,你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我们’中的一员。」 荀香瞪圆了眼睛,「免了!我可没办法像你们一样,吃一顿饭还要弄那么多的名堂。」说着,又往长路的尽头望了望,小声嘀咕道,「大犬和七元怎么还不来?我都背了半天的名字了,可别排不上用场。」 「什么大犬?什么七元?」绿珠好奇地问。 她的话音一落,就有宫女高声唱道,「工部尚书笪琛之女,笪孉到!」 荀香连忙看了过去,又摆出皇室的微笑。只见一个稍显肥满的女孩子,被宫女领着,慢慢地走过来。她的相貌并不出众,好像一边走,还一边往袖子里面藏什么。待到荀香面前时,嘴角还隐隐约约有一点碎末。她笨重地行礼,「太子妃!」 荀香想,原来这就是大犬啊,果然很大!面上亲切地笑道,「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吧。」这句是淳于翌教的。他说既然不会寒暄,就每个人都用一样的话,不失礼就好了。 笪孉点了点头,跟着宫女进了赏花苑。赏花苑里立刻起了一阵轻呼声,间或有几句刺耳的嘲笑。绿珠偷偷说,「笪孉小姐在名媛中算一个异类,天生就有些胖,应该没少被嘲笑吧。」 荀香听着那些肆无忌惮的嘲笑,并不是很舒服。荀梦龙虽然是大将军,但常年驻守在边关,荀香一直自由自在地长大,直到十五岁,才跟从父亲回朝,所以在凤都里头没有什么朋友,对所谓的名门千金们更是很陌生。 她知道千金小姐有李绣宁那样的,有徐又菱那样的,还有像这样会公然嘲笑别人的。总之,除了李绣宁,基本上都没什么好印象。 宾客陆陆续续地到来,绿珠核对了一下名册,对荀香说,「就差亓媛小姐了。」 「开席的时间快到了,她怎么还不来?」 「小姐忘了?昨天有人到东宫禀报,说亓媛小姐身体不适,可能无法前来。要不我们不等了,这就进去吧?」 荀香摇了摇头,「算了,还剩一些时间,再等等吧。」 对面仰光阁的乐声已经停歇,应该是准备开席了。赏花苑里的宫女出来问了好几遍,绿珠一律回复再等等。过了一会儿,李绣宁亲自从里面出来,向荀香行礼,「太子妃,吉时已到,恐怕不能再耽搁。亓媛也许真的身体不适,我们就不要再等了,可好?」 荀香又望了眼长路的尽头,空无一人,而去引领的宫人也几乎都回来了。她叹了口气道,「好,这就开始吧。」 众人正要转身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轻缓的铃声,荀香回过头去,见一白衣女子,翩翩而至。 女子的容貌清雅,气质灵逸,像是月下的神女。她的装扮极为简单,髻上一朵花,耳戴明月珰,除此之外,竟再无半点装饰。她俯身行礼,水袖摇曳,带出一股异香,「亓媛见过太子妃。」 荀香愣了一下,连忙重复刚才的话,「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吧。」 亓媛淡然一笑,「谢娘娘。」 李绣宁与亓媛相识日久,闺中也曾是好友。她上前亲切地握着亓媛的手,「你还是来了。这一年多不见你公开露面,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亓媛点了点头,「无碍,娘娘请不要挂心。」 第13章 荀香道,「快进去吧,人都已经来齐了。」 李绣宁柔和地笑着,执了亓媛的手一同进入赏花苑。 等所有的宾客都入座,荀香开始念祝祷词。这词已经经过了淳于翌的改良,他把一些难的字都替换成了简单的字。席间众人虽然听到某些停顿的时候,会觉得怪异,但也未觉察出不妥。 荀香念完之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绿珠说,「去吩咐上菜吧。」 仰光阁早就开席,助兴节目也已经开始。 席案被安排成一个圆圈,空出中间的部分。那里有一个人造水池,源头在主席淳于翌那里。他取了一个酒杯,放入水池中,酒杯飘到谁的面前,便由谁取杯饮酒,并从内侍呈上的签筒里,抽一枚酒筹,或赋诗,或表演,或想一个众人皆可玩的游戏。 席间早已经是热闹非凡,贵公子们饮了酒,更是壮了几分胆色,初时的拘谨全都抛诸脑后。 淳于翌却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望向湖的对面。 顺喜是个人尖,凑到近前说,「殿下是不是担心赏花苑的情况?要不,奴才派人过去去问问?」 「别去了。那丫头应该不至于把这么大的场面搞砸。」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很没有底气。上次的宴席,场面也很大,但照样搞砸了。 有个公子大概喝多了,摇摇晃晃地立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太子殿下,光我们玩没什么意思,不如跟对面的才女们比一比,怎么样?」 此言既出,四下立即热烈地响应。 淳于翌不想扫了众人的兴,便遣顺喜去赏花苑问问。 赏花苑的宴席进行得还算顺利,但稍显无趣。因为都是女子,没有男子们来得粗放好斗,也就是三五个朋友之间喝喝酒,聊聊天。其间,不断有人主动来向荀香敬酒,有的还会故意说一些奇怪的话,都被绿珠挡了回去。 在又送走了两三个敬酒的人之后,绿珠小声地说,「李良娣是故意坐得那么远的吧?」 荀香抬头,看到对面临湖的席面上独独坐了三个人。李绣宁在和亓媛热闹地聊天,笪孉则在李绣宁的身边不停口地吃东西,偶尔笑一笑,配合她们两个人。 「绿珠,咱们心胸就不能宽广点吗?你没见从开席到现在,都没有人愿意跟七元和大犬聊天么?李良娣这是关心她们,才坐过去的。」 「什么七元,什么大犬?」绿珠想了想,「哦」了一声,「我说小姐念她们名字的时候怎么怪怪的,原来是化成了相近的字。小姐呀,你那聪明的脑袋瓜能用在正途上吗?」 「绿珠,你怎么比少府大监还啰嗦?」荀香挥了挥拳头,绿 珠乖乖地闭上嘴,不说了。 这时,守在赏花苑外的宫女进来,低声禀报道,「太子妃,刚刚太子殿下派人来传话,说对面的公子要跟小姐们比一比才。」 闻听此言,赏花苑先是安静了一阵,紧接着,便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什么?他们要跟我们比才?比什么?绣花吗?」 「瞧你说的,对面的公子里头可是卧虎藏龙啊。还是不要比,万一输得很难看呢?」 「怕什么!我们这里也有才女,比,跟他们比!」 热烈地讨论了一阵之后,一个女子站起来说,「娘娘,我们应战吧!闲着无事,总喝酒聊天也没意思。比一比,说不定还能比出好姻缘呢!」 席间众人皆是大笑。李绣宁也向荀香进言,「既然是殿下的意思,我们不妨玩一玩,好助兴。」 荀香心想,比才这种东西,只助你们文人的兴,跟我们这些粗人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但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反驳,便应下了,叫宫女前去回复。 淳于翌得到赏花苑那头肯定的答复,稍稍还有些意外。就某个人肚子里头那点墨水,也敢应下比才?但转念一想,今日徐又菱有急事出宫,赏花苑只有荀香和李绣宁二人做主,恐怕这比试是李绣宁要应下的。 他环视了一下仰光阁内的众人,「对面已经应下了,诸位打算派谁先上呢?」 公子们热烈地讨论了一番,把一直坐在角落里发呆的萧沐昀推到了正中间。萧沐昀本来没什么兴趣,频频推辞,但众意难违,只得差遣宫人去取一管笛子来。 淳于翌举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立在席间的萧沐昀。凤都公推的三大公子之首「玉笛公子」,果然是风度翩翩,姿态优雅。要说如此的气韵,除了那个人,再没有谁能够比肩。 赏花苑这边得知要比音律,各个都是输定了的表情。谁都知道对面的仰光阁里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玉笛公子,笛声独步天下。这里还没有人敢应他的。 荀香刚想说一句,「我看算了。」先有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今年的群芳宴较之往年都更为有趣,看起来,我赶回来是对的。」话声落,一娉婷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门口,笑看着众人。 「公主殿下,您怎么回来了?!」众女子又惊又喜,纷纷起身向淳于瑾的方向行礼。荀香本也要奴性地站起来,却被绿珠强行压住,用口型说,「你比她大!」 荀香「哦」了一声,眼睛却怎么都离不开那众星拱月般的公主了。 谁都说,淳于瑾是开国以来鲜有的美人,如果没有天潢贵胄赋予她的高贵,满腹经纶赋予她的典雅,天生丽质赋予她的自信,也许她身上的光芒 会暗淡三分。但她站在所有人之间,傲视群芳,像是百花之王,那种美,没有人敢直视。 她走过来,犹如从九天之上翩然而至,完美得不像是真实的。 「太子妃,初次见面。」她微微颔首而笑,群芳失色。 淳于瑾说与荀香是第一次见面,但其实荀香已经见过她两次了。一次是在凤都的清水河边。她和萧沐昀手牵手,好像在吟一首动人的歌谣。那个时候荀香的内心就衍生了自卑,因为他们看起来很般配,找不到任何的瑕疵。第二次,是在萧沐昀的书房。那本画册里满满当当的美人,或巧笑,或嗔怒,或凝神,千娇百媚。画册的扉页写着清秀的字:「赠与瑾。」从那个时候起,荀香就知道了表哥心之所属。 如今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位传说中的宜姚公主,荀香更是慨叹,老天爷真是太偏心了啊。 第14章 李绣宁主动把荀香身旁的那个主位让给淳于瑾,众人刚刚坐好,对面的仰光阁已经响起了悠扬的琴声。 赏花苑里,有女子和节而歌,阳春白雪,烟花三月,自是一副好景致。 一个女子轻叹,「这曲子真是妙啊,好像春雨,润物无声。」 「是啊,我都想站起来跳舞了呢。」 「之前听我爹说玉笛公子的笛声如何如何了得,我还不信呢!」 「这样你就服了?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玉笛公子真正的实力。他这明显只拿出了三层功力,逗我们玩玩呢。」 最先开口的女子说,「哎呀,你说将来谁能嫁给萧沐昀,真是好福气呢。」 李绣宁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我看你呀,得先问问这里有多少人想当萧家的媳妇儿。」 众女子纷纷大笑,有的还相互推搡着打趣,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荀香认真听着曲子,兀自出神,并没有注意周围的热闹。数年前的春天,荀香曾和萧沐昀还有萧正梁一同到远方的大食国游历。那时萧正梁把他们放在大骆驼上,穿越浩瀚的沙漠。其间路程虽然遥远辛苦,但到了大食,看到了与大佑完全不一样的景象。那里的花开得像人的头一样大,女子都戴着头巾遮面,百姓则讲着古怪的语言。第一次行远路的荀香和萧沐昀都兴奋极了。萧沐昀当时就立志,长大后要写一首曲子,纪念这次的旅行。多年后,当年的愿望似乎终于实现,可为什么,荀香听出了淡淡的悲伤?是因为姨父已逝吗? 一曲终了,两边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荀香也终于回过神来,轻声问道,「有谁来和萧大人切磋一下吗?」 刚刚还热闹的赏花苑,一下子变得死寂。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应。荀香叹了口气,看向淳于瑾。她 原本是想请公主出面,说和这次比才,不要让赏花苑这边输得太难看,可谁知淳于瑾嫣然一笑,「那就让我来献丑吧。」 淳于瑾命人取了桐琴来,轻轻拨了几根弦试音。她微微侧头,看着对面的仰光阁,隐约能看到人影,却辨不清形貌。她暗叹,萧沐昀,刚刚的那首曲子,为何会有悲伤之意?那你听了接下来我弹的这首曲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轻柔的琴声响起,像是情人低低的吟诉。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副沉醉的模样,除了荀香。她大惊,这不是表哥用叶子吹出的那首曲子吗? 抚琴的美人轻启朱唇,婉转吟唱。 十五月时圆,长歌扣轻弦。 清辉映边关,北望入我乡。 夜凉寂寂,流水凄凄,九曲回廊静。 墨香几许,寄君相思满溢。 琵琶歇否,遥知窗前空景,风吹情丝千里。 仰光阁中的徐仲宣也早已经听出端倪,饮酒时特意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萧沐昀。萧沐昀的目光落在湖面,神态很平静,一点都不似众人般吃惊。 有人低声议论,「我听着这曲子,怎么觉得很熟悉呢?」 「唱的是不是跟凤都流传的那首太子妃的行酒令很像?天哪,完全变了个样子!」 「哈哈,先前是粗鄙的农妇,现在是绝世佳人了。」 「哎,我之前在姮娥楼听花倾宴奏过这首曲子,当时就惊为天人。怎么连公主也会?」 仰光阁中的众人议论纷纷,喋喋不休。淳于翌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立刻猜出点端倪。他说怎么好端端的月山旭守的楚州大仓会失火,原来这火果然是冲着东宫,冲着他这太子放的。他侧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赏花苑,晃了晃杯中的酒,瑾,你以为我怕了你吗? 淳于瑾奏完琴,湖两边皆是高声称赞的声音。 这时,赏花苑外面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不好啦,有刺客啊!快跑啊!」 赏花苑里惊叫连连,立刻乱作一团。 荀香和李绣宁竭力想要稳住人群,但平日养在深闺的小姐们,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互相碰撞推搡,弄得满地狼藉。 紧接着「噗通」一声,李绣宁大声叫道,「不好了!笪孉落水了!」 小姐们只顾自己逃命,哪有空管一个平日里就不交好的胖女孩,全都充耳不闻。 李绣宁正焦急的时候,只觉得身边有一道影子掠过,而后 又是「噗通」一声,像是有人跳了下去。 仰光阁中,淳于翌和众人听到落水声,纷纷走到栏杆边张望。赏花苑的宫女跑过来禀报,「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淳于翌冷静地吩咐,「若是有人落水,去叫禁军过来营救。」 宫女连连摇头,喘气道,「是太子妃,太子妃跳下去了!」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淳于翌扶着栏杆,望向水中拼命扑腾的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准备撩起袖子,身边已经有一个人先行跃上栏杆,纵身跳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打在淳于翌的脸上,衬得他的眸子无比的幽深。 第15章 荀香本想要入水救人,可没想到,笪孉的身子比她想象得更沉。她一直试图叫笪孉放轻松,可笪孉不会水,反而本能地硬拽着她,大有两个人一起沉入水底的势头。 就在这时,笪孉闷哼了一声,松开了拽着荀香的手,向后仰去。 荀香看到笪孉背后的萧沐昀,轻轻地松了口气。萧沐昀拖住笪孉的下颚,朝岸边使了一个眼色。荀香会意,两个人一前一后护着笪孉,奋力地向岸边游去。 早已经有禁军等候在那里,抛了绳索,分别把三个人都拉了上来。 绿珠接住荀香的那一刹那,整个心才算踏实地落下。她用一大块布包住荀香的肩膀,然后不停地摩擦她的手臂,着急地问,「小姐,冷吗?有没有冻到?」 荀香的牙齿不停地打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还……好……」她担心看向对面被众人围住的萧沐昀,萧沐昀似察觉,回以一个微笑。 荀香稍稍放心,正打算和绿珠一起回宫,忽然手被人拽住,用力地向前拉去。 「太……」绿珠想要制止,淳于翌低声呵斥,「谁都不许跟过来!」 「太子!太子,你轻一点啊!」荀香疼得龇牙咧嘴,想要把自己可怜的手从淳于翌的魔爪下解救出来。可她刚落了水,气力本来就不如淳于翌,自然是徒劳无功。 一直到一处无人的假山背后,淳于翌才甩开荀香的手,大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荀香揉了揉被拽疼的手,低声道,「我是荀香啊。」 淳于翌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拍在荀香耳畔的假山石壁上,「 你是太子妃!你是东宫之主,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女人!任性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这是在敦煌?你以为跳水救人很英雄气概!?」 荀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力地拍开淳于翌的手,「太子殿下!我不知道我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任性胡闹的地方,也根本没想过什么英雄气概。当时赏花苑是什么情况,你并不知道,凭什么胡乱指责我!」她讨厌他口气里的轻视,讨厌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就算她真的有什么不好,也是刚刚从冰冷的水里捡回一条命来。他没有软言安慰也就罢了,还要恶语相向! 「愚昧,无知,不可理喻!」 「你才是!」 「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迈出瑶华宫半步,直到承认错误为止!」淳于翌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这火焰烧掉了他的克制,他的隐忍,他的皇室风度。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荀香因为气急,又受了凉,呼吸急促。她愤怒地盯着淳于翌,心里骂了无数句在敦煌学到的最粗鄙的脏话,最后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淳于翌的怒火,随着荀香的离去,渐渐熄灭。他无力地靠在假山上,手掌心微微地生疼。这种微微的疼痛,像是一株有毒的罂粟,唯有掩藏或是回避,那毒才不至于深入骨血。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淳于翌淡淡地转过身,「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人的身形隐在假山之后,只有声音传过来,「太子殿下寻仇的话,可找错人了。太子妃落水,与我无关。」 淳于翌的眸色越发深沉,「楚州大仓呢?」 那人终于从假山后面转出来,眉目如画,像是漫步于洛河之滨的女神。 「翌,你太抬举我了。楚州大仓存的都是皇粮,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什么手脚。」淳于瑾向前倾了倾身子,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看你刚才紧张的模样,该不会动心了吧?荀梦龙虽然是大将军,但在朝中无任何的实权。而且荀家和徐家不可能一条心,你选了你的太子妃,就可能失去徐家的支持。」 「啰嗦!」淳于翌背过身去。 「父皇膝下只有我们俩姐弟了。来日方长,你可不要太早被赶下东宫的位子,那样可就没人陪我玩了。」淳于瑾走到淳于翌的身旁,微微笑道,「你的好朋友快回来了,想想怎么帮他洗脱罪名吧,太子殿下?」 群芳宴一结束,立刻有两件事情传遍了凤都的大街小巷。 一件是关于明月相思曲的作者。有人说曲确为萧沐昀所做,但新编的词没有出处,估计是哪个疯狂迷恋萧沐昀的人,怀着一腔相思之情填上去的。但此曲一出,荀香做的行酒令倒成了抛砖引玉,没有人再嘲笑了。 第二件事便是太子妃又被关了禁闭。这次不是贵妃的主意,而是太子亲自下的命令。 东宫里头的人从瑶华宫前经过的时候,总能听到宫里传出的谩骂声。也有人偷偷将此事打小报告给顺喜,顺喜听了,总是冷哼道,「你当太子殿下不知道吗?」 事实上,淳于翌不仅知道,还每天都叫了瑶华宫的「眼线」回来问话,「今天骂什么了?」 宫女战战兢兢的,「奴婢不敢!」 「恕你无罪。」 宫女看了淳于翌,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太子妃说,说‘他大爷的太子,真不是个东西!’」说完,整个人趴在地面上,抖得像筛糠。 淳于翌的眼皮跳了一下,抬眼看身旁的小太监。小太监连忙掏出一本本子,刷刷地记起来。 淳于翌对小宫女说,「你回去吧。明日再来禀报。」 「谢太子!」 宫女退出去没有一会儿,顺喜进到殿中来,「殿下,禁军问过在群芳宴上惊叫的那位宫女了。她说当时见到一个黑影掠过城墙。可禁军追过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我料到了。」 「还有,那位大人已经在凝水亭等候了。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嗯。」淳于翌站起身来,回头吩咐小太监,「小心看管,别弄丢了。」 小太监用力地点点头,把小本子揣进了怀中,摆出一副人在小册子在的表情。 第16章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觉得他那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特别有趣,与当年的某人真是……如出一辙啊。 承乾宫的凝水亭是淳于翌平日里偷懒躲烦的地方,很是幽静。除了顺喜,别的宫人也没有资格来。此刻,湖畔的八角凉亭里,立着一个清冷的身影,与水色波光融为一体。他的侧脸,精致明润。 说实话,淳于翌一直都很欣赏萧沐昀,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厚重。那厚重蕴含着很丰富的东西,短时间之内很难读透。就像爬一座巍峨的山峰,或是寻一处幽僻的桃花源。 淳于翌单独走近,也不出声。萧沐昀的警觉性却很高,几乎在淳于翌踏进凉亭的那一刻,就回过身来,露出一个诧异又不显慌乱的表情。 淳于翌径自坐下来,「不是议朝政,不用拘礼,请坐吧。」 萧沐昀也不推辞,敛衽坐下,「谢殿下。」 淳于翌拿起桌子上备好的 酒,一边倒一边说,「见到不是荀香,很意外?」 「臣……」萧沐昀沉吟了一下。 淳于翌说,「荀香回门的时候,我大方地让你们见面,就是不想有人拿你们之间的感情来作为一把生非的利剑。可是萧大人好像并不明白我的苦心,否则也不会在群芳宴上,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情。」 萧沐昀低垂着双眼,「臣知错。」 淳于翌轻笑一声,「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听这三个字。而且,难道你不想见我?否则明知道顺喜传了假的口信,为何还要来?」 萧沐昀猛地抬起头,脸上转闪过震惊的神色。他没有想到太子这么直白,这么不避讳,倒真是君子坦荡荡,自己枉做小人了。 他知道,太子在轮对和几次上朝议政时的表现,都算是平庸,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皇帝淳于文越也曾公开表示,「吾儿资质不算天秀」。大臣也普遍都认为,淳于翌是因为嫡长子的身份,才能恬居东宫。但萧沐昀看到的,跟别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他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真正的强者,不是天下无敌,而是能战胜自己。淳于翌是天潢贵胄,却从不骄傲自大。明明天资过人,却从来不露锋芒。几乎是孤军作战,却从不自怨自艾。萧沐昀深知,这个比一般人拥有的多很多,却比一般的太子拥有的少很多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强者。而这个男人所刻意掩藏的锋芒,却肯揭开来给自己看,是一份真诚,一种信任,还有一份敬重。 「臣禀殿下,臣未尝不知自己此行会为太子妃招惹来麻烦。但较之于麻烦和杀身之祸,太子殿下选哪一个?」 淳于翌顿了一下,微微勾了下嘴角,「仔细说来听听。」 「臣当日见殿下有跳水救太子妃之意,才贸然地抢先行动。在东宫,关起门来是太子的家事,一切自然在您的掌控中。可群芳宴上,遍布着朝中大臣和后宫妃嫔的眼睛,殿下若是入水,可想过后果?您对太子妃的这份‘特别在意’,会变成射向她的锋刀利箭。那些得不到您支持的势力,毫无疑问,会把怒火迁延到她的身上。而一旦太子妃受累,被废或者被赶出东宫,得益的那个家族会改变整个朝中的政局。这不是殿下和臣愿意看到的。」 淳于翌「嘶」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沐昀,「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你居然能想到这么多……你救荀香,不是因私,却是为公?」 萧沐昀温文而笑,抱拳道,「臣与太子妃是表亲,自然有一份私情在里面。但这私情很单纯,不像您想的那样。」 「哦?那与公主的情呢?为私还是为公?」 萧沐昀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讪讪地说,「臣不敢高攀。」 「哈哈哈。」淳于翌起身,拍了拍萧沐昀的肩膀,「我们都是男人,心中也都有鸿鹄之志。虽然女人是很多英雄故事中最为浓重的一笔,但少了她们,也不会影响这个故事本身的精彩。」 荀香被关在瑶华宫,头一两天很暴躁。后来大概是受了风寒,整日里病怏怏的,除了禁止宫人谈到诸如「太子」「殿下」等等字眼以外,也没再折腾宫里已经为数不多的花瓶和桌椅。 每日最痛苦的便是吃药,绿珠要使尽浑身的解数哄骗,才能把汤汁送进荀香的嘴里。可她不知道,她一转身,荀香就又把药倒进花盆里喂花花草草了。 炎贵妃派人来了一次,说荀香在群芳宴上失仪,要她禁足的这段时间好好反省。 荀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当时赏花苑那么乱,禁军又没有来。她不跳水,大犬不就没命了?虽然最后是表哥相助,才能顺利把大犬弄上岸,但她好歹也是救人一命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罚她?皇宫里的人真是太奇怪了! 荀香独自去瑶华宫后头的园子里散步,晒太阳,一直不停地吸鼻子。 她手里拿着萧沐昀派人送给她的那份曲谱,研究了半天,除了看出字迹灵秀以外,一个字都没有看懂。她叹气,音律果然是比四书五经还要深奥的东西啊。要不然怎么说笛子仙和公主都不像凡人呢? 自从她被禁足,瑶华宫就变得十分冷清。以前还有些奉仪啊,承徽啊三天两头地来请安,现在是一个都没有了。只有李绣宁来看过她一次,还送了一些对身体有好处的人参和雪莲。徐又菱则直接派人送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喜鹊过来。那只喜鹊成天叽叽喳喳的,真是吵死了! 「小姐,起风了,我们进去吧?」绿珠拿着披风,披在荀香的肩上。待看到荀香手里的曲谱,低声说,「别看了,免得又想起不开心的事情。」 「绿珠,你去打听了吗?表哥没有生病吧?」 绿珠点头,「认真打听过了,表少爷每日都照常上朝,身体没有不适。」 荀香笑了笑,「那就好。」 绿珠却有点气愤,「说起来,笪孉小姐真是不懂事。小姐救了她,她却不来道声谢!真是可气!」 「她当时被表哥打晕了,又受了惊吓,或许正在家里休养,你就别计较这些小事了。」 荀香抬手咳嗽了几声,一阵风吹过来,把她手里的曲谱吹跑。她惊叫一声,连忙去追。可那曲谱跑得很快,一下子飞过宫墙去,像是落到了宫外。荀香站在墙角,仰头看高高的宫墙,又气又急。 绿珠追过来一看,轻声宽慰,「小姐别急,奴婢这就出去捡。」 「不用了!从宫门口绕 过去要花很多时间,等你到了,曲谱早就被人捡走了!我……翻墙过去!」 「可是小姐!」绿珠来不及拦,只抓住了荀香落下的披风。 荀香跑到宫墙边的一棵大树底下,几下功夫,便爬上了枝头。 第17章 她看见那两枚纸页正孤零零地躺在墙那头的地上,四下无人。她便纵身跃下,总算顺利地拿到了曲谱。 可拿到曲谱之后,她又犯了难。自己功夫本来就烂,要是没有墙那头的那棵大树,也不可能顺利翻过来。但是墙的这边是一条长巷,别说大树了,就连一块多余的砖头都没有。 她要怎么回去?难道明目张胆地绕到正门,跟守卫的禁军说,「哈!我出宫去捡曲谱了!」臭太子不被气死才怪! 荀香正绝望地准备去宫门自投罗网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荀香做贼心虚,狠狠地吓了一跳,生怕回过头去,便看到阴魂不散的臭太子拉着一张长脸。 幸好看见的是一个……唉,一根柱子?! 眼前的人很高,高到荀香需要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容貌。他有一双极秀丽的眼睛,长得十分刚好,没有一丝一处的多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荀香,又看了看只比他高一点的宫墙,闷声说,「你要过去?」声音听起来像一口大钟,闷闷的,却很厚实。 荀香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已经被人一把抱举了起来。 男人把荀香举得很高,荀香伸手就能够到墙头。她毫不犹豫地翻了过去,待到安稳落地,冲墙那边喊了一声,「喂,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想来那人已经走了。 荀香讪讪地转身,手中的曲谱倏地落在地上。因为淳于翌正铁青着脸,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绿珠则匍匐在他的脚边。 一阵惊吓过后,是无限的惆怅。荀香悠悠地想,臭太子的脸,这是要青得发紫了吗? 淳于翌走到荀香的面前,扫了一眼地上的曲谱,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太子妃!除了爬墙跳水,你还会干什么?还打算给我多少的惊喜,嗯!?」 「对不起……可是,可是……东西掉了,总要捡回来吧?」她小声地问。 淳于翌的手上越发使劲,「瑶华宫这么多宫女,用得着你一个太子妃翻墙吗?你还有理了!」 荀香觉得骨头都在响,龇牙咧嘴地说,「你轻轻,轻点啊!」 绿珠爬到淳于翌的脚边,伸手拜了拜,「求太子饶了我家小姐吧!她这几天染了风寒,本就身体虚弱。求太子高抬贵手!」 淳于翌闻言,扫了荀香一眼。她的面色确有些病态的潮红,下巴也变尖了。他松开手,低头问绿珠,口气仍然是硬邦邦的,「没叫太医来看吗?」 「看了,请的还是太医院治风寒最拿手的秦太医。本不是什么顽症,可吃了好几副药也不见好转,连秦太医也觉得奇怪。」 荀香很心虚,猛地打了个喷嚏,整张小脸病怏怏的,像一只困倦的小猫,显得甚为可怜。 「你好好吃药了没有?」淳于翌本是火冒三丈,现下见她这 副没有精神气的样子,倒是不忍心再责备了。 「吃了。」荀香吸了吸鼻子,不自觉地摸着手臂。春寒料峭,到底不是可以任性的时节。 「先进去再说。」淳于翌抓着荀香的手臂,带着她往前走。 荀香只觉得手臂上的肌肤紧贴着男人掌心温热的茧。那些厚厚的茧,像一块烙铁,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形成了一股灼热的温度。 回到殿中,淳于翌放开荀香,静静地环视四周。如果他相信这丫头会是一个听话的病人,那就真见鬼了!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书桌旁的一盆青竹上,青竹本是最好养活的植物,不需要阳光雨露都可以枝繁叶茂。但这盆青竹的叶尖却呈现出枯黄,有将死之态。他心中了然,看向荀香,「再问你一遍,有没有把药倒掉?说实话!」 荀香缩了下脖子,闭上眼睛,不肯定也不否定。 这时,顺喜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殿下,殿下!」 淳于翌不悦地应道,「什么事?」 「宜兰宫的宫女过来禀报,说徐良媛突然昏倒了,请您快过去看看吧!」 淳于翌沉声说道,「早上来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何突然间昏倒?昏倒了应该去叫太医,叫我有何用?难道要我给她看病不成?」 顺喜被堵得没了话说,尴尬地正要退下。荀香忽然开口,「小顺子,你等等!」 淳于翌瞪着荀香,好像只要她说出一句劝阻的话来,他就要大发雷霆。 荀香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既然太子不想去看,那我去看看吧?」 淳于翌冷冷一哼,「你几时跟徐又菱这么亲厚了?还是喜欢她送你的那只喜鹊?」 「我说你这人……」荀香狠狠地把鼻涕吸回去,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叫李良娣就一口一个‘宁儿’,叫徐良媛就一口一个‘徐又菱’!还好我对你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我要是真的喜欢你,就凭你这么偏心,我不止昏倒,说不定还要上吊!」 淳于翌有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但转念一想,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子,只是一个因一道圣旨而强行与她绑在一起的男人罢了。 他勾了勾嘴角,「那你有没有发现,我对你也很偏心?」 荀香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淳于翌 。偏心,有吗?哪门子的偏心是三天两头默写,动不动就禁足的啊? 第18章 顺喜见形势起了变化,忙挥了挥手,让殿上的众人都退下去。他自己则掩好门,躲在门外偷听。 淳于翌忽然把荀香直直地抱起来,放坐在书桌上,双目与她平视,「说说为什么对我不抱希望?因为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荀香惊讶地张大嘴,复又别开头,「才不是。」他靠得太近,说话的气息直直地扑在她的脸上,她觉得有些热,耳朵烫得惊人。 「那你嫁给我,只是因为父皇的圣旨?所以你永远只打算把我当成太子,而不是夫君了?」淳于翌捏住荀香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那双澄澈的眼睛,此刻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不安地乱转。 「回答我!」 荀香不能动,只能选择与眼前的男人对视。他的眼神很霸道,有浓浓的占有欲。但荀香从前在敦煌的时候,看到过许多次这样的眼神,那是将士上阵杀敌的时候,对胜利的渴望。 「如果说我喜欢你,那肯定是骗你的。你一定以为我喜欢表哥,从前是的,但自从嫁进东宫,就没有那样的想法了。我跟我爹说过,我不一定能当好这个太子妃,也肯定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但我能做个好女人,做到最起码的从一而终。」 淳于翌心中一震,用深邃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女孩。他听过很多好听的话,也有很多女人对他献媚,但没有任何一句话,像这样直达他的内心。他觉得她就像一匹千里马,如果没有伯乐,也只能活得像寻常的马一般。可如果有一天,伯乐在千万人中发现了她眼神里的光芒,那么她就将纵横驰骋在广阔的天地,成为最特别的一个。 淳于翌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旁,玩笑般问,「那你心里何时才会有我?」 荀香虽然知道他是说玩笑话,但仍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说,「难说。我的爱只给我认为值得的男人。不会因为你是太子或是因为你生得漂亮,而有分毫的改变。」 「值得的男人?那就是没有任何的标准,我只能碰碰运气了?」 荀香重重地点点头,又小声地补一句,「你才不会稀罕一个女人的爱。要不然徐良媛也不用装昏倒了……」 淳于翌哈哈大笑了两声,像个孩子般干净无邪。荀香没想到太子也会有这样真挚的笑容,亲切地就像一个邻家的大哥哥。 淳于翌按住她的肩膀,眼神无比的认真,「不是我不稀罕女人的爱,而是作为太子不能随便稀罕。但若是你肯给,我一定会收着,就像你待那曲谱的心一样。这是真心话。」 荀香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忽然发现他们之间靠得如此之近,近到男人呼吸的热度,她都能感知。恰巧此时,淳于翌靠了过来,她吓得闭上眼睛,连指尖都在轻轻地颤抖……他……要干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男人戏谑的声音,「太子妃,你该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荀香一下子睁开眼睛,愤怒地推开淳于翌,跳下了桌子。 她一边整理衣裙,掩饰尴尬,一边清了清嗓子,「太子,徐良媛等你很久了!」 淳于翌轻轻地点了点头,双手负在身后,心情大好,「这就去。另外,太子妃,你的禁足取消了。」 萧家是凤都里头响当当的名门,但萧府却太过简朴。既没有什么精致的亭台楼阁,也没有假山湖泊,只有一个略显荒芜的花园和几处破陋的屋瓦。 萧家的下人更是稀少,一个年近花甲的有点耳背的老管家,一个当年陪萧于氏嫁过来的老妈妈和一个萧正梁当尚书时从街上捡来的少年,这三人而已。 当家主母萧于氏自萧正梁死了之后,潜心礼佛,甚少过问府中的事情,萧沐昀更是从来不关心这些杂事,所以花园日益荒芜,屋瓦渐现破陋,却再也没有修葺过。 萧于氏走过长廊,手里转着的佛珠忽然停下。她向花园的一角望过去,见萧沐昀正坐在石凳子上专注地擦拭一管竹笛。萧于氏记得那是亡夫萧正梁送给儿子的生辰礼,虽然不是很贵重,但一直被儿子小心珍藏着。也许那是想起慈父时,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东西。 萧沐昀跟凤都里一般的贵公子不同,平日里不爱出门,更不爱结伴游玩。只消看看书,擦一擦收藏的乐器,写写曲谱,一日的时光也就打发过去了。 萧于氏本想过去和萧沐昀说说话,却看见管家领着一个人正朝这边过来。她皱了皱眉头,继续转动着佛珠往前去了。 萧沐昀做事的时候很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的肩膀,轻唤了一声,「沐昀!」 「公主?」萧沐昀连忙起身,看着眼前令花园乍然一亮的女子,「你怎么来了?」 淳于瑾歪头笑了笑,耳鬓的发丝掠过樱花般的嘴唇,「日日思君不见君,只得自己跑过来了。」 萧沐昀笑道,「坐吧。」 淳于瑾大方地坐下来,指了指桌上的笛子,「擦得真亮,这笛子是越发地漂亮了。我上次给你的松膏还有用吧?」 「嗯。」萧沐昀继续擦着笛子,嘴角的笑意更深,「用一盒松膏换我两首曲子,阿瑾,你的算盘一向精明。」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爱斤斤计较的?」淳于瑾佯装生气,背过身去。萧沐昀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软声道,「好啦,难得见一次,你就想让我看你的背影么?让我猜猜……定是借口去女学,贵妃娘娘才放你出宫的吧?」 淳于瑾掩嘴轻笑,「聪明的萧大人这次可猜错了。我是去看笪孉,顺道过来看看你。」 「笪孉?」萧沐昀放下笛子,「病得很严重?」 淳于瑾伸手支着下巴,「嗯,还挺厉害的,高烧了好几天,连太医都觉得棘手。不是人人都像你和你的表妹,身强体健,落到那么冷的湖水里,吃几服药又活蹦乱跳了。」 萧沐昀伸手刮了一下淳于瑾的鼻子,「阿瑾,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啊?」 淳于瑾笑着躲开,「那是因为你鼻子太灵,萧大人。不过李绣宁还真得好好谢谢笪孉,若不是笪孉替她落到湖里,恐怕以她那柔弱的身子,此刻已经凶多吉少了。」 「你的意思是,笪孉落水不是意外?」 淳于瑾「嗯」了一声,「那日,我看到几个人趁乱向李绣宁三人坐的地方猛撞过去。李绣宁摔倒,笪孉恰好当了替罪羔羊。那几个人还有高声大叫的宫女,肯定都是受人指使的。」 萧沐昀沉吟了一下,「这些你没告诉太子?」 「为何要告诉?」淳于瑾慵懒地靠在萧沐昀的肩上,「他的东宫越乱越好呢。我这个弟弟,聪明绝顶,难对付得很。若不叫那些女人闹点事情出来使他分心,我在正事上可就没有那么顺心了。」 萧沐昀低头,能清楚地闻到女子独特的发香。他想要抬起手,像年少时那样,抚一抚女孩的鬓角,却只是一声叹息,「你还是没有放弃,对吗?」 第19章 淳于瑾抬起头来,「我为什么要放弃?」 萧沐昀双手按住淳于瑾的肩膀,垂着眼眸说,「瑾,我们不要那些东西,不行吗?就算你只当公主,或者只要我努力……」 「我不会放弃!」淳于瑾猛地站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我要让父皇知道,他选错了继承人。我一定要证明,我比淳于翌强!」 萧沐昀看着她的身影,眼神里有失望,有痛惜,还有无可奈何。他拿走桌上的笛子,准备独自回书房,又听到身后响起轻柔的声音,「沐昀,你还是不打算帮我吗?这次父皇可能会派你去……」 萧沐昀抬起手,淡淡道,「我累了,就不送公主了。」 不知从天宝哪一年起,皇帝淳于文越开始信佛。不仅大兴寺庙,还请了很多的得道高僧到宫中传经讲道。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被尊称为「国师」的空禅大师。空禅是凤都郊外白马寺的主持,据说他还会算命看相,有时候说的话,多少会影响皇帝的决断。 这一日,淳于文越又在上书房听空禅弘法 。大总管黄一全低着头走进来,「皇上,月山将军到了。」 空禅欠身道,「皇上,今日就到这里,贫僧告退。」 淳于文越说,「国师先到偏殿等候吧,待处理完政事之后,朕还有些事情请教你。」 空禅应了声「是」,随着内侍到偏殿去了。 淳于文越让黄一全去宣月山旭,过了片刻,门口响起极硬实的「砰」的一声。 黄一全在门外说,「将军,您小心点,那门框儿可没您的个头高呀。」 话声刚落,月山旭就已经直挺挺地进入上书房,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淳于文越脸上还留有笑意,「起来吧。每回你到朕的上书房,都得结结实实地撞一下。看来下回朕得叫将作监的人过来把这门修一修,弄得高一些。」 月山旭站起来,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淳于文越靠在椅背上,沉声说,「月山,这次楚州大仓是怎么回事?太子已经来了朕这儿好几趟,看样子是真着急了。」 「起火的原因还在查,但微臣抓到了一个西凉人,。」 淳于文越拧了下眉毛,「西凉?你仔细询问过了?」 「询问过了,现在人关在天牢里,这是他的口供。」月山旭把几张纸呈给皇帝。 淳于文越看完之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西凉人以为我大佑可欺吗!」他站起来,在屋内踱了两步,指着黄一全道,「你马上去把兵部尚书,吏部尚书,还有大将军请来。另外,也叫上兵部侍郎和吏部侍郎。」 「是。」黄一全退到半路又听见皇帝说,「顺便去告诉空禅,朕今日无暇,叫他先回去吧。」 淳于翌坐在承乾宫的凝水亭里泡茶喝,手里还拿着一本从某内侍那里搜出来的房中秘术看得津津有味。他老远就看见顺喜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连忙又换成一本《大学新注》。 「殿殿殿殿下!不好啦!」顺喜举着拂尘,冲进凝水亭。 淳于翌觉得好笑,「小顺子,我的称谓何时变得那么长?」 「殿下,你快别拿奴才寻开心了,真的出大事了!」顺喜边喘着气边说,「奴才从黄一全总管那儿听到的消息,月山将军说在楚州大仓抓到了西凉的细作,皇上龙颜大怒,叫了几个 重臣去,说是商量重新攻打西凉的事情呢!」 淳于翌揉了揉眉心,「攻打西凉?战争才平息了不到两年,国库空虚,兵将休养,哪里还能再经得起耗损?旭真是榆木的脑袋。这样的事情,怎么直接给报到父皇那儿去了?」 「月山将军是直肠子,从来不会说谎。殿下,您还是快想想办法吧?」 淳于翌沉吟了一下,又问,「你知不知道父皇都叫了哪几个人去商议?萧沐昀去了吗?徐仲宣呢?」 顺喜想了想,「好像都去了。」 淳于翌这才长出了口气,「还好。有他们在,应该打不起来。」他重新坐下来,又像在自言自语,「虽然打不起来,但这件事也不会就此罢休,最有可能便是派遣使臣去西凉问责……西凉……西凉……」 顺喜正要悄悄退下,淳于翌开口叫住他,「小顺子,空禅大师还在宫里吗?」 「奴才刚刚看见黄总管领着他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你马上去把他请到东宫来!」 顺喜愣了一下,「殿下……不是不信佛吗?」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快去!」 荀香自从能够自由自在地呼吸东宫的空气以后,病也好得爽利。然而病好爽利之后,「噩耗」却接踵而至。 其实这些「噩耗」在普通人看来不过和吃饭睡觉一般寻常,但在荀香看来,却跟天塌了一样。 第一个噩耗当然是要重回读书殿背诵默写。现在不念《论语》,改成了《孟子》。第一日就背了十来遍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荀香以前觉得,太子淳于翌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孔老夫子排第二。现在孟老夫子成功地打败了孔老夫子。 第二个噩耗是皇帝突然决定派出使臣前往西凉。使臣团的正使是萧沐昀。 第20章 荀香以前还在敦煌的时候,就知道西凉人有名的难缠。西凉王李昊倒是没什么,他那三个儿子却臭名昭着,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年多以前,西凉和大佑打战的时候,她还曾混入军队,跟李昊的二儿子李勇交过手,那个男人,她已经无法用「他大爷的」以及「他娘的」来形容。 皇帝这回派一个文官去出使西凉,不是送羊入虎口是什么? 第三个噩耗是炎贵妃的生辰快要到了。荀香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寿礼,看李绣宁的流霞宫和徐又菱的宜兰宫那儿有模有样地忙碌着,她越发地坐立不安,决定听从绿珠的建议,主动去承乾宫向太子取经。 淳于翌本来每日上午都会和荀香一同在读书殿,近来却有几天不曾露面。 他不露面之后,荀香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也暗暗感慨习惯的可怕。以前,她最讨厌自己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或者在她看书看到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有个人跳出来吼自己两句。可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被人盯梢,还有被人吼的感觉……这不是犯贱么? 到了承乾宫外,荀香碰到了徐又菱。 徐又菱和她的陪嫁丫环巧莲正灰溜溜地从石阶上下来,巧莲的手里还端着一盘什么东西。 荀香满面笑容地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徐又菱却白了她一眼,「我还以为太子妃是真的没把太子放在心上呢,没想到也趁着这个时候,巴巴地赶到承乾宫来拍太子的马屁。」 荀香觉得自己很无辜。就算不知道要给炎贵妃准备什么寿礼,来问一问太子,怎么就变成拍马屁了呢? 巧莲向荀香随便行了个礼,附在徐又菱耳旁说了两句话。徐又菱冷哼一声,看着荀香的背后道,「 又来一个凑热闹的。」 荀香回头,见淡妆的李绣宁和珊瑚正朝这边走过来,而珊瑚的手里也端着一碗东西。 绿珠低声问,「小姐,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恩,我也发现了。嘘,先不要声张。」 徐又菱几步走到李绣宁的面前,故意挡着路,「李绣宁,没想到你平日里演得那么淡泊名利,实际上也不是真的不邀宠不争功啊。否则,怎么一听说殿下病了,就巴巴地往这里赶呢?」 荀香愣了一下,太子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她这个太子妃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李绣宁明显也怔住,「殿下病了吗?」 「你还装!药都端来了,还装什么装!」徐又菱高声叫道。 李绣宁身旁的珊瑚忍不住开口,「徐良媛,我们娘娘不是来送药的。前两日太子说娘娘调的粥好喝,娘娘今日又调了一碗新的,特意送过来给太子尝尝……」谁料,珊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巧莲用力地推了一下,她手里的粥也「啪」地一声,打翻在地。 巧莲盛气凌人地说,「放肆的丫头,谁借你的胆?主子讲话的时候,轮得到你插嘴吗?」 珊瑚抿了抿嘴唇,眼睛直盯着地上的粥,眼圈渐渐泛红。李绣宁则揽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徐又菱拍手笑道,「巧莲,干得好!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连带下人也没大没小的。不好好教训一顿,还以为这宫里没了规矩。李绣宁,别以为自己在东宫的位份比我高,就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爹动一动手指头,你全家都小命难保!」 李绣宁脸色一变,低头沉默。 徐又菱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还丢了一句什么狠话。荀香没有听清楚,只觉得李绣宁的整个脸色,变得像是瑶华宫后院的那口枯井了。 「李……」荀香想开口跟李绣宁说两句话,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李绣宁却带着珊瑚,直接转身走掉了。 荀香叹了口气,要不她也干脆转身走掉?她既没带粥,也没带药,就算进去了,也会被臭太子嫌弃的吧? 「绿珠……」 「小姐,你别告诉奴婢你要回去。既然知道殿下生病了,就应该进去看看呀。」 荀香抬头看了看石阶上恢弘的宫殿,又看 了看地上那一团摔得稀巴烂的粥,觉得很没底气。 恰巧此时,石阶上响起顺喜的声音,「娘娘!您怎么来了?」 荀香灰溜溜地跟着顺喜往承乾宫走,听顺喜在那里念叨个不停,「殿下这两天身体不适,也没让奴才声张,不过刚刚还向奴才问起,娘娘这几天有没有按时到读书殿去读书呢。」 荀香有气无力地说,「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顺喜推开承乾宫寝殿的大门,俯首道,「娘娘请进去吧。里面没什么人,不过月山将军也在里面。」 荀香没把顺喜的话往心里去,点了点头,就跨入了殿中。 嫁到东宫这些日子,除了大婚那夜,她这是第二次跨入承乾宫的寝殿。大婚的那夜,这里被红色给淹没了,看不到本来的面貌,今日仔细一看,她发现臭太子还是有点品味的。 至少这里的装饰简单大方,没有四处洋溢着「我是太子」的俗气。 荀香往里面走了点,看到一个巨大的墨竹屏风。屏风后面有两个隐约的人影,还有清晰的对话声传过来。先是淳于翌的声音,「旭,你回宫还没有几天,又要去西凉了。此行多注意安全,要特别小心李昊的那三个儿子。」 一个闷闷的声音应道,「嗯。」 荀香吃了一惊,直直地冲到屏风后面,果然看见那天那根大柱子,正坐在淳于翌的床边。她伸手指着他,叫了起来,「是你,果然是你!」 淳于翌和月山旭都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淳于翌的第一个反应是把半敞的衣襟拉好,火大地吼道,「谁让你进来的!」 第21章 荀香却没有理他,上前握着月山旭的手,激动地说,「上次真是谢谢你啊,没有你,我一定翻不过那个墙的!做了好事还没有留下姓名,真是难得啊!」 「……」月山旭看着荀香,一脸迷茫,「我见过你吗……」 「……」 淳于翌拍掉荀香抓住月山旭的手,从床上下来,一把把荀香拉到屏风的外面,劈头盖脸地说,「你还有规矩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少府监没教过你宫里的女人不能随便见外臣吗?还有,谁允许你到我的寝殿来的?我刚才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吗!」 荀香低着头,小声地说,「这么多问题要先回答哪一个……」 「随便!」 「这两天你都没来读书殿……」荀香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淳于翌的脸色,「顺喜说你病了,本来还有点担心,不过听你说话好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淳于翌很想把眼前这个女人拎起来,直接丢到寝殿外面去,但深呼吸了两口气之后,总算恢复了理智和平静。他回头看了一眼屏风的那边,不冷不热地说,「不是什么大病,是顺喜紧张过头了。刚好这两天有些政事要处理,所以就没去读书殿。」话刚一说完,他就有点抓狂。这算是解释么?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哦。」荀香也不知道回答什么。 「哦」算是什么回答?!淳于翌冷冷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荀香局促地握了握拳头,「有一点点事想要问问你。关于炎贵妃的生辰。」 「你负责寿宴么?又要写名单?!」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寿礼给炎贵妃……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喜欢什么?」 淳于翌忽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她喜欢的东西,恐怕你给不了。」 「……很贵?我存了点钱。」 淳于翌的笑容越发深沉,「她要我的太子之位,你打算送给她么?」 荀香愣了一瞬才小声问,「炎贵妃要太子之位干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当了皇上,她只能是个太妃,做不了太后,便没有任何实权。但如果是她女儿当皇上,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 荀香脱口而出,「女人也可以当皇上吗?」 淳于翌笑了笑,调侃道,「我就知道你当初在少府监的时候没有好好学。少府大监没有告诉过你,大佑的开国皇帝就是个女人吗?而且这数百年间,因为皇室一直人丁单薄,也出过不少的女皇。」 荀香下意识地问,「那女人如果当了皇帝,也可以有很多的男人吗?」 淳于翌双手抱在胸前,点了点头,「原则上来说是这样。」 荀香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萧沐昀和淳于瑾手牵着手,站在河边的情景。她暗想,如果淳于瑾将来当了女皇,表哥肯定不会是她后宫中唯一的男人。而且表哥这样的人,放在后宫里头,实在是太浪费了。荀香忽然伸手拍了拍淳于翌的肩,「殿下,你好好保重!」说完,不待淳于翌回答,就急冲冲地出去了。 淳于翌皱了皱眉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这女人风风火火的,又是怎么了? 这时,月山旭刚好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闷声说,「翌,你舍不得媳妇么。」 淳于翌激动地叫道,「才没有!谁说她是我媳妇!」 月山旭一副了然的表情,「你脸红了。这证明你在说谎。」 「……」 月山旭若有所思,「你媳妇好像知道公主和萧沐昀的事情。」 淳于翌强忍住掐死月山旭的冲动,「我再说一遍,她不是我媳妇!你再这么说,我翻脸了!」 月山旭点点头,「不是就不是。」 淳于翌走回床上坐好,双手枕在脑后,不经意间提起,「旭,你曾经喜欢过什么女人吗?」 月山旭靠在墨竹的屏风旁边,努力回忆了一下,「嗯。」 淳于翌来了兴致,探身问,「哪家姑娘?叫什么名字?」 「炎凤。」 「……我说的是姑娘,不是你娘!」 「那就没有了。」月山旭眼中流转出一抹异彩,「太子现在是为情所困么?」 淳于翌一愣,躺下来用被子蒙住头,烦躁地 说,「你可以走了,不送!」 月山旭的眼角浮现一抹罕见的笑意,转身步出了寝殿。到了门口,他又停住,闷闷地说,「翌,明天别忘了去弘武殿。」 「啰嗦!」 第22章 荀香随便寻了个借口把绿珠打发回瑶华宫,自己则偷偷拐出了东宫。 如果说东宫是个小迷宫,皇宫就是个大迷宫。荀香凭着记忆,又在路上威逼利诱了几个小宫女,总算摸索到皇帝和群臣议事的崇政殿边沿,猫在白玉栏杆之下,观察殿前。 此刻朝议已经结束,三五官员正从崇政殿中出来。荀香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萧沐昀,他俊面含光,姿仪优雅,肃板的官袍于他身上却显得飘逸清扬,像是头顶的那一片蔚蓝天空。 荀香不敢贸贸然叫萧沐昀的名字,想起儿时两人游戏的场景,学了两声怪里怪气的鸟叫。 萧沐昀身形顿了一下,一边与同僚道别,一边不动声色地绕到崇政殿后。人还未站定,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拉着狂奔起来。 「香,香儿……」萧沐昀是文官,体力自然比不得常年在边关的荀香,没几步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荀香停下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松开了手,「笛子仙,这么多年了,你跑路的功夫还是这么差劲!难怪老爹说,你的本事都长脑袋里头了,半点没分给手脚。」 萧沐昀额头上出了层薄汗,温文笑道,「小猴子别嘴上不饶人。怎么好端端的跑到崇政殿来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荀香严肃了脸色,犹豫了再三才开口,「表哥,你知道公主想当女皇吗?」 萧沐昀的身形一震,眸光中流露出惊诧,「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明人不说暗话!」荀香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直视着萧沐昀,「我早就知道你跟公主的事情了,你不要瞒我。可你知道她要当女皇吗?她和炎贵妃好像要夺太子之位,这是太子亲口告诉我的。」 萧沐昀的目光落在平湖之上,不说话,喉头忽然有些酸涩之感。这世上有些事情,其实不知道比知道来得更快乐。 荀香伸手拉住萧沐昀的袖子,「表哥,我知道这天底下,没有比公主更配你的女子了。但是她若一心想要当女皇,先不论成败,你是支持还是反对?」她小心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因为这个回答,不仅 关系到他以后的打算,还关系到他们以后是敌是友。 良久,萧沐昀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拍了拍荀香的脑袋,「做什么摆出这样一幅苦大愁深的表情?她当不当女皇,丝毫不会影响到我们。香儿,你记住了,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倾力相助。这是打儿时起,就许过的承诺。」 荀香紧绷的脸放松下来,用力拍了拍心口,「笛子仙,你刚才不说话的时候,真是怪吓人的。」 萧沐昀笑道,「香儿,以后若是有事找我,派人到府上传个信就行,别再冒险去崇政殿。太子殿下的醋坛子要是打翻了,整个皇宫都是酸味。」 荀香脸一红,推了推萧沐昀,「快回去快回去!」 萧沐昀好笑道,「好端端的,有人脸红做什么?」 「表哥!」 「好好好,不说了,这就走。」萧沐昀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转身慢慢往外走。到了宫门口,看到书童江离,静静地立在那里,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 「江离!」萧沐昀大步地走过去,少年抬起头来,眸子亮得发光,「少爷!您可出来了!那位姑娘又来了,跪在门口不肯走。」 萧沐昀沉声道,「你没有把我交代的话告诉她?」 「说了,可是不管用!」少年嘀咕了一声,「我看她怪可怜的,也没忍心赶。夫人曾经请她进去坐,可她不肯,执意要跪着,等您回去。」 「走,回家看看。」 荀香回了瑶华宫,三两句话就把绿珠的询问给搪塞过去。绿珠虽然对荀香的话半信半疑,终究没有再追问。 夜里,荀香要休息之前,绿珠提起,「小姐,明日弘武殿有一场比武,去看吗?」 「宫里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肯定都是花拳绣腿。」 绿珠笑着摇了摇头,「小姐说月山将军是花拳绣腿?凤都三大公子中的‘疾风公子’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哟。」 荀香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问,「总听你们说起凤都三大公子,除了表哥,这个月山旭也是吗?」 绿珠边把荀香的发饰取下来,边说,「凤都三大公子,分别是玉笛公子,流云公子和疾风公子。玉笛公子是表少爷,疾风公子是月山将军。月山将军的身手,据说在大佑乃至全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 荀香「哦」了一声,「那流云公子是谁?」 绿珠的手顿了一下,声音轻了许多,「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他应该还很年轻吧?」 绿珠悠悠地叹了口气,「流云公子,是徐尚书的儿子。」 「绿珠,你别开玩笑了。徐仲宣不是好好地活着么?」 绿珠频频摇头,拿过荀香手里的木梳,为她梳发,「流云公子徐奕宸,文武双全。论才华,大概是整个大佑,唯一不输给表少爷的男人吧。」 荀香隐隐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又记不起来曾经在哪里听过。不过,她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徐望山还有一个儿子。 荀香稍稍出了一下神,直到绿珠的另一句话飘进耳朵里,「……而且他是亓媛小姐的夫君。徐将军死的时候,他们成亲还未满半年。」 荀香惊叫道,「什么!?七元是寡妇?」怪不得,那天群芳宴的时候,无人愿意跟那个优雅的女子说话。原来是嫌她年纪轻轻便丧夫,是个不祥人。 「小姐,我一直以为你知道的,因为徐将军就是死在跟西凉的那场决战上。他从凤都领兵去敦煌的时候,我还在酒楼上远远地看过他呢。」 第23章 荀香猛地站起来,电光火石间,忆起一年多以前的事情。那场跟西凉的决战,打得异常的辛苦,老爹多次请求朝廷的支援。后来皇帝派了一个十万人的军队前来敦煌,领军的将领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苏我河一战,本来是荀香所在的那支右翼军迎向西凉人的主力,可是当时带兵的将军受了箭伤,那个年轻英俊的将军,主动率兵顶替了右翼军,攻到了苏我河。那场战打得十分惨烈,那支军队遭到了西凉重兵的伏击,竟无一人活着回来。可他们却几乎全歼了西凉军队的主力,奠定了整场战争的胜利。 荀香偶尔做梦,还会有关于苏我河之战的零星片段。累累的尸体,浓浓的硝烟,还有插在土石之上残破的旗帜。有时,还会梦见一个英俊清爽的笑容,她总是记不起那个人的容貌,但记得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我去!」 她一直记不起那个无名将军的姓名,原来他叫徐奕宸。 「徐尚书和亓尚书一直不合。徐将军为了跟亓媛小姐在一起,与家中闹翻了,独自搬了出来。可没想到他们成亲才半年,竟然天人永隔,亓媛小姐真是太可怜了。」 荀香沉 默,低头往床边走。过了一会儿,冷不防地说,「绿珠,我们明天去吧。」 「小姐说什么?」绿珠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荀香看了看窗外的星辰,「跟那个人齐名的男人,不会差到哪里去。」 弘武殿其实就是皇宫中的练武场,大殿的正中是一大块铺着厚毯子的空地,两边是排着琳琅兵器的架子。大佑的皇室虽然自开国以来就重文轻武,但到了淳于文越这里,倒是对武将格外地优待。 就像文官之间偶尔会比才一样,武将之间也会有不定期的比武,纯属游戏。这比武本来是私下里的,但若是有月山旭这样的高手参加,就会迅速成为皇宫里炙手可热的话题。 荀香和绿珠偷偷打扮成普通的宫女,随着人潮,往弘武殿的方向走。 本来太子妃能有个好位置观看,还不用被汹涌的人潮推来挤去。可太子妃一定要坐在太子的身边……荀香进入弘武殿之后,踮脚往淳于翌那边看了看,当下便摇了摇头。 淳于翌本也不想来,他大病初愈,手边还有一堆的政务要处理。但既然是月山旭参加的比试,他又不能不给好友面子……他心中咯噔一下,忽有一个地方往下沉去。一年多以前,同样是这个地方,他和那个人的比试,竟然成为了绝响…… 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顺喜连忙殷勤地把热茶端起来,「殿下,喝一口吧。」 淳于翌俯首喝茶,眼角瞥到人群中的一处,顿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跳湖,翻墙,扮宫女,真是花样百出啊。为了不坐在自己身边,宁愿挤在人堆里头,还真是难为她了。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有人高叫了一声,「来了!」 荀香抬头看去,只见四五个年轻的男子,光着上半身,由侧门进入弘武殿。他们先是向淳于翌行礼,而后走到兵器架旁边,认真地挑选各自的兵器,丝毫没有把场外攒动的人群看在眼里。 男人们精壮有力的上身,呈现出一种强健的黝黑色。汗珠从他们的肌肤上滚落,充满了灼人的阳刚之气。 殿上的宫女们不敢直视,有的背过身去,有的用手掩面,只荀香一人无畏地站着。她以前在敦煌,经常看将士之间的摔跤角斗,纠缠激烈的时候,几乎是赤身裸、体,眼前这阵战实在算不得什么。 淳于翌见殿上的女子皆避嫌,唯有一人,瞪着一双澄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的男子,心中不由地冒起一点怒火。但想起她自幼在军中长大,与军人为伍,与男人之芥蒂不似深闺女子一般,便又有几分谅解。 月山旭率先走到场中,把退至腰间的衣物随意地一绑,流露出几分霸气。他面无表情 ,身形又异常的高大,无形之中给人一种致命的压迫感。场边的几个男人互相推脱,迟迟没有人敢上前。 过了一会儿,月山旭拱手道,「武将军,请出来赐教。」 其它几个男子听了之后,皆是长吁一口气,唯有一个虬须大汉,眉头紧蹙,显然是极其意外,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得不依言走入场中。月山旭之高,犹如巍峨山峰,不怒自威,而虬须大汉之壮,也实属罕见。荀香觉得那虬须大汉的眉目间似有一丝古怪,待他猛然间出手,她下意识地高喊出声,「小心那!」 众人见那虬须大汉拳风凛冽,似一道霹雳,直取月山旭的面门,不由得替他捏一把冷汗。但月山旭不慌不忙,不过略一侧身,便轻松躲过了攻击,教虬须大汉直冲向场边,堪堪停住。 荀香暗叹一声,好快呀! 坐在场边的淳于翌,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所谓疾风疾风,便是迅疾如风。武成海,你今日若败在疾风公子的手中,也不枉你往日将名! 虬须大汉求胜心切,招招使狠劲,次次欲击对手要害,换做常人,别说抵挡,恐怕早丧命于他手下。但月山旭却只守不攻,双手被于身后,或是一个转身,又或一个后移,便化解了对方凶狠的进攻。轻松得就像是喝茶吃饭一样。 弘武殿的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不时地拍手叫好,而荀香身边堆挤的小宫女也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月山将军好厉害呀!」 「那当然!当年西凉,大佑,大梁,南越四国在鹰城会盟的时候,月山将军的武艺便被公推为天下之冠呢!」 「那可不尽然。西凉的三皇子李绥,大梁的皇太子萧天蕴,南越的诚王慕容雅,武学造诣在当今天下都是数一数二,四国会盟的时候,他们不便出手罢了。」 荀香听那个粉红宫装的小宫女对四国的人物如数家珍,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绿珠也附在荀香耳边低声说,「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宫女。」 坐在场边的淳于翌忽然咳了两声,场上的月山旭像是得了某种信号,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虬须大汉的肩膀。那大汉「咿咿呀呀」地喊出几声,似要发力再往前撞,却动不得分毫。而后月山旭一个屈膝,撞向大汉的腹部,大汉吐出一口白沫。弘武殿全场哗然,月山旭却淡然地反身转到大汉背后,一个手刀劈向他的脖颈。大汉轰然倒地,不再动弹了。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迅疾如风,快到让人误以为是幻象。 弘武殿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连淳于翌也跟着轻轻拍了拍掌。只有站在场中的月山旭,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虬须大汉。 荀香高兴地挥舞着手,「打得好!打得妙!」 绿珠已经觉察到淳于翌的目光,连忙拉着荀香的衣袖,「小姐!你冷静点!」 「绿珠,我好久没看到这么过瘾的功夫了!」说着又朝场上的月山旭伸出大拇指,「好样的,太棒了!」 绿珠见周围的宫女对着她们指指点点,连忙硬拉着荀香离开弘武殿。 第24章 荀香一边回头张望,一边抱怨,「绿珠,还没看完呢!」 「小姐,你再叫下去,就会被太子殿下发现了!」 荀香理直气壮地嚷嚷,「我又没杀人发火,看一场比武怎么就不行了?太子不会这么小气的。」 荀香话声刚落,背后响起悠悠的一声,「不巧,本太子就是这么小气。」 她诧然转过身去,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立于光影中,仿若神祗。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刚才的理直气壮全都烟消云散。这人,这人刚刚不是还在殿中吗? 荀香伸手想去拉绿珠,好给自己壮壮胆,回头却发现绿珠已经被顺喜带走了…… 淳于翌负手走过来,脸上挂着笑容,「请太子妃告诉我,一个正常的男人,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看别的男人赤身裸,体,再为别的男人大声喝彩之后,怎样的表现才不算小气?」 「我……你……」荀香一点点往后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是刚好路过嘛……」 淳于翌的手停在她发髻的迎春花上,眼神温柔如水,「既然是路过……那太子妃穿成这样准备去哪呢?」 荀香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危险至极,索性大方承认,「没错!我就是假扮成宫女去看比武了!你,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淳于翌嗤笑一声,板起脸,终于恢复如常,「三日后,读书殿,我考你《孟子》。若是有三题答不出来,永川的温泉行宫,你就不必去了。」说完,掉头就走。 他话中透露的讯息太多,荀香一时有些愣怔,待反应过来,急急地朝他追去。 「太子!什么永川的温泉 行宫?我们要出宫吗?!」 「考核过关了才行。」 「永川啊!那个温泉之乡!听说家家户户都用温泉沐浴?那里的温泉是不是能让人变美?!」 「我有说你可以去了吗?」 「太棒了,我想去很久了!我要把十八处名汤泉都泡个遍!」 「……」淳于翌停下脚步,看着在他身旁兀自欢欣雀跃的某个人,恼怒道,「喂!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正在转圈圈的荀香猛地停下来,扶了扶头上快掉下来的迎春花,「嗯?你说什么了?」 淳于翌闭了下眼睛,拳头的骨节啪啪作响。他明明可以一个人去永川,或者带李绣宁去,甚至带徐又菱都比带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好!但是他就跟鬼上身了一样,在打定主意北上永川的那一刻,脑海里面最先冒出的是某个人叫嚣着「宫里实在是很闷」的画面。鬼使神差地,就把这个还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出行,轻易地告诉了她。 「太子妃,我最后提醒你一遍,三日后读书殿,考《孟子》!」说完,不待荀香再说话,便拂袖离去。 淳于翌行到御花园的九曲廊,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旭,你还要鬼鬼祟祟地跟多久?」 他的话音一落,便有一个身影从树后走出来。月山旭已经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面无表情地看向淳于翌,「翌,我不相信你了。」 淳于翌挑了挑眉。 「去永川的事,你没告诉我。」 淳于翌满不在乎地说,「只是为了让那个丫头好好念几本书,别在大场合丢我的脸。何况你要出使西凉,永川注定不能同去。」 月山旭靠在树干上,仰头看了看冒出新绿的枝干,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其实就算武成海跟着我们去西凉,我也不会让他出手伤李勇。」 「徐望山对奕宸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巴不得我大佑倾举国之兵,荡平西凉。武成海是他的下属,又身为使团的护卫将军,要下手的话,会有很多机会,我们防不胜防。」淳于翌的目光停留在身旁的一株新放的玉雪兰上,「我好不容易让空禅劝下了父皇,不轻易发动战争,怎么能让徐望山搅了局。」 月山旭侧头看向淳于翌。他的轮廓深邃,鼻梁挺拔,眉眼间意气飞扬,踌躇满志,犹如一棵苍松般充满力量,丝毫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 平庸和平常。 月山旭低声说,「翌,我会去查宸的死因。」 淳于翌把兰花摘下来,笼于袖中,脸上没有波澜,「就算你不查,也会有人查。」 「什么?」 淳于翌向后随意挥了挥手,慵懒地说,「跟宁儿约了下棋,先走一步!」 月山旭看着淳于翌的背影,轻摇了摇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流霞宫中流泉飞瀑,亭台楼榭,无一不彰显出风雅清幽,显示出主人不与世争的心性。 飞流亭中,凭栏倚着一位水袖绿裙的佳人。她手捧一卷史书,正静静研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本应该有世间最可人的温柔,却隐隐透着一抹冰冷。姣好的容颜,挂着一副淡漠的表情,好像身处茫茫红尘之外。 她手边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棋盘。另一张矮几上,放着还在冒热气的青花瓷茶杯。 淳于翌走近飞流亭,看到这样一幅光景,微微一笑,对站在亭外的珊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了。 亭中的佳人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又看了一会儿书,伸手想要拿手边的茶杯,却捞了个空。她微微索眉,叫了一声,「珊瑚,拿茶水来。」 第25章 栏边有个人轻笑,「宁儿,看来我不出声,你是不会发现我来了。」 李绣宁一惊,抬头看去,见淳于翌凭栏而立,手中正拿着她的茶杯。他穿一身玄色的长袍,胸前绣着淡金色的螭,在阳光的照耀下,那螭双目闪着赤光,似要腾冲升天。他腰上的九环玉带和头上的九麟珠冠皆取自东海的珍珠和昆山的玉石,贵不可言。男人的容貌,在这样的雍容华贵之中,却丝毫不显逊色,反而更胜一筹。 在列国,淳于皇室的美貌是出了名的,但淳于翌的光芒却全被淳于瑾夺了去。世人只知公主是大佑第一美人,却不知皇太子本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李绣宁看了看亭外,见珊瑚已经被支走,索性也不起身行礼,只略略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淳于翌像是习以为常,在摆有棋盘的石桌另一端坐下来,「宁儿,就凭我们从小到大的交情,我以为你嫁进东宫之后,我能多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谁知你在人前行事却越发谨慎,无趣得紧。」 李绣宁把装着白子的棋盒递过去,语气不善,「某些人真是没道理。当年我爹来提亲的时候,是你说要我谨言慎行,不要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上,否则就把我休回家去。怎么现在反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反正说不过你。」淳于翌盯着面前的白棋盒,有些不满,「怎么又是我执白棋?」 李绣宁已经落下黑子,淡淡道,「谁让你每次都赢。」 淳于翌轻笑了一声,却不忙着落子,把袖中的白玉兰递过去,「花园里只这一朵开得好,就摘来给你了。」 李绣宁伸手接过,惋惜地说,「好好的花儿,摘来做什么?开在枝头,还可以活得久些。」 「花再好,若是无人欣赏,开在枝头也是枉然。」淳于翌似意有所指,但并不点破,「刚才我在弘武殿好像看见小蛮了,定是他派人来找你。」 李绣宁的手顿了下,不着痕迹地说,「殿下这次出远门,定要带上太子妃吧?」 「宁儿,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你先惹的。」 「好了,真是怕了你。专心下棋吧!」 几盘棋杀下来,虽然李绣宁执黑子,但总是占不到白子的便宜。明明有几次已经把白子逼入角落,一个峰回路转,又让它起死回生。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的日光轻柔地笼罩着大地,飞流亭旁的湖泊飘起了一层轻烟。淳于翌伸了伸懒腰,「不下了。」 李绣宁看他一眼,笑道,「怎么?还不打算说?」 「说什么?」 「好端端地找我下棋,不是为了送花这么简单吧?」李绣宁托腮想了想,明眸一亮,「莫非是跟太子妃有关?」 淳于翌不自然地别开头,脸上显露出「你又猜中」的无奈。 李绣宁轻快地笑起来,「你这是第二次为了太子妃的事情来找我,看来是真动了心思了。认识十年,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 淳于翌锁了锁眉,看着湖上的轻烟,「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特别,也许是因为她无所求,所以相处起来才会轻松,愉快。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不知道何种表现才是喜欢。亦或者与爱有关的感情自母后去世,已经不会再有了……」 李绣宁轻拍了拍淳于翌的手背,阻止他再说那些不开心的过往,「情之一字,最是深奥。我深受其苦,当不了什么好榜样。但此次出行,你跟太子妃日久相处,或许会发现心中真正的答案。」 淳于翌点了点头,又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你又何苦执着?他身为皇室中人,娶谁为妻恐怕不能由自己做主。只要他心中真正爱的人是你,需要在乎那些虚名吗?待有一日,他能卸下肩头重任,与他携手江湖的人,必定是你。」 李绣宁站起来,双手扶住栏杆,遥望远方落日,「男人总以为只要凭一句‘我心中你最重’就能换女人的无悔青春,太天真!我与他相交之初便说 过,他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女人。既然他另娶他人,破了誓言,我也没必要苦苦纠缠,不如与你相敬如宾,清淡一生,也无不可。」 淳于翌看着她柔弱却异常坚毅的背影,像是一只破茧的蝴蝶。这个享誉大佑的才女内心深处有不为人知的固执。这一点,作为十年好友的淳于翌最清楚。他叹了口气,立刻转移了话题,「总之那丫头要是来找你,你就帮帮她。」 李绣宁转过身来,舒然一笑,「在大部分人看来,宁儿可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女人’。你这么肯定,太子妃会心无芥蒂地来流霞宫?」 「别人我不敢说,但她不会有这样的芥蒂。」淳于翌站起身来,「我走了。」 「恭送殿下。」李绣宁行了个礼,目送淳于翌走出流水亭。她的掌心,握着那只白玉兰,心中微微一痛。 「宁儿,这世间,只有兰花才配得起你。」 「宁儿,待有一日皇兄不再需要我,我定陪你浪迹天涯,把这凡尘的山水都看遍。到时,你是否就肯为我画一副妙笔丹青?」 「宁儿,等我。不出三月,我一定来府上求亲。」 言犹在耳,掌心似乎也还留有那烫人的热度,但那个许下山盟海誓的良人,却已经另娶他人为妃。 李绣宁涩然一笑,子陌,你的新妃,是否比我好上千万?你是否拥别的女人在怀,说这些以前对我说的情话? 此时,珊瑚匆匆地跑过来,李绣宁连忙侧头,轻轻拂去眼角的泪珠。 「娘娘,那个叫小蛮的宫女又来了。」 李绣宁把手中的兰花决绝地掷入湖中,淡淡地说,「不见。让她以后别再来!」说完,便快步离开了流水亭。 荀香自回了瑶华宫之后,就在殿上走来走去。什么孟子,良子的,她总共就会念一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居然还要考?臭太子根本就没打算带她出宫! 绿珠见荀香神情忧郁,便好心地说,「小姐,您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跟奴婢说说?」 「绿珠啊!」荀香真诚地拉住绿珠的手,双目发光,「你会不会《孟子》?」 v第26章[03.04] 「读是读过,不过记得不深了。小姐,殿下又要考你了吗?」 荀香抓了抓头发,又开始来回踱步,「是啊!而且这次通不过的话,我就会气死的!他 怎么就能想到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呢?背了《孟子》以后就变成文人了吗?还是这次他去永川要用到《孟子》?泡温泉用他大爷的《孟子》啊!」她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我得找人帮帮我才行。表哥虽然很厉害,但要准备出使西凉,肯定很忙。要不要找东宫里的人……绿珠!」她忽然高声叫道,绿珠连忙上前,「是,小姐。」 「李绣宁是大才女,《孟子》她应该很熟吧?」 谁知绿珠听了却连连摆手,「小姐,使不得,使不得!那李良娣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说白了,就是您的头号敌人,您怎么能去请教她问题?」 荀香拧着眉头,「为什么她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就要是我的头号敌人?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绿珠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姐呀,这东宫里的女人,都要争太子一个人。你们是做不了朋友的。」 「胡说!争太子干什么?能长肉么?能生钱么?我看那个李绣宁跟我一样,根本对争太子没兴趣。罢了罢了,我跟你讲不通,我自己找她去。」荀香说着,转身去书架上取了《孟子》,大踏步往宫外走。 「小姐!」 「绿珠啊,你就别拦着我了。只不过问她《孟子》,她又不会把我吃了!」 「小姐,您听奴婢说!」 「不听不听!」 绿珠见拦不住荀香,又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索性就跟在她的身边。 荀香到了流霞宫门口,托守门的内侍去通报一声。绿珠不满地嘀咕,「小姐,您是太子妃,直接进去就成了,还通报什么呀?」 「现在是咱们有求于人!冲进去是要去打架吗?」 绿珠叹了口气,知道是对牛弹琴,索性也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绣宁亲自到宫门口迎接,「臣妾见过太子妃。」 荀香连忙伸手,「免礼免礼!」 「不知太子妃大驾光临,有何要事?」李绣宁仍然恭敬地问。 荀香掏出袖中的书,嘿嘿干笑了两声,「不耻下问来了。」 李绣宁一愣,随即轻笑起来。站在她身边的珊瑚则是瞪圆了一双眼睛,但忌惮于上次从徐又菱那儿吃了亏,不敢再随便开口。 绿珠低声说,「小姐!不耻下问不能这么用!」 李绣宁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别这么说。良娣位居于太子妃之下,不耻下问用得正好。既然太子妃有事情要问臣妾,请进去再说吧。」 荀香高兴地点了点头,踏入了流霞宫。 掌灯时分,流霞宫的正殿里依然不时传出一片笑声。荀香讲自己从前去各国的见闻讲得绘声绘色,起先只是珊瑚等几个贴身伺候李绣宁的宫女在听,后来门口就围满了内侍和宫女。 绿珠颇为无奈地坐在一旁,看着荀香毫无芥蒂的模样,心中愁云密布。她又看了看坐在荀香身边,正托腮认真聆听的李绣宁,轻轻地摇了摇头。 等讲完了大食国,李绣宁递了一杯茶水过去,「太子妃,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荀香接过来,猛地一拍桌子,「太痛快了!好久没能这样好好开怀讲一番了!」 珊瑚雀跃地说,「以后太子妃要是能常来给奴婢们讲故事就好了。您说的这些事情,奴婢以前听都没听过呢!」 「好呀,我还怕你们嫌闷呢!我那个瑶华宫,成天冷冷清清的,宫女内侍全都不敢跟我讲话,哪有你们流霞宫这么自在!」 李绣宁掩嘴笑道,「那您以后常来,臣妾也爱听呢。」 荀香正想接着讲西凉国,那边绿珠咳嗽了两声,指了指怀中,荀香一拍后脑勺,才想起来考《孟子》的事情,「李良娣,你能不能先给我讲讲孟子呀?」 李绣宁恍然回过神来,「臣妾光顾着听您的故事,倒是把正事给忘了。珊瑚,你先把他们都带下去,故事只能改日再听了。」 珊瑚悻悻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荀香。 荀香拍了拍她的肩膀,「珊瑚美人放心,改天我再来就是了。」 「谢娘娘!」珊瑚高兴地带着一帮子宫女内侍出去了。 荀香把淳于翌要考她,还有去永川温泉行宫的事情对李绣宁和盘托出。绿珠在她说话期间,多次打手势,使眼色,然而荀香毫不在意。末了,倒是李绣宁问道,「太子妃不怕臣妾是坏人吗?把这些都告诉臣妾,就不怕臣妾使坏心眼,让您去不成永川?」 李绣宁所说的恰好是绿珠的顾虑。绿珠见她居然说得这么直接坦白,不由得有些吃惊。这个传说中最受太子宠爱的女人,好像挺特别的?! 荀香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绣宁……嗯……我能这样叫你吗?」 李绣宁点了点头,「当然。如果太子妃愿把臣妾当朋友。」 「哎呀,既然是朋友,那你就别臣妾长臣妾短的了,直接用我就行。没有外人的时候,也别喊我太子妃,就喊名字,成吗?」 v第27章[03.04] 李绣宁笑道,「成,荀香。」 「对了!这个称呼听着最舒坦!」荀香坐下来,直视李绣宁的眼睛,「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应该没少在背后笑我是个粗人。实际上我就是个粗人。我虽然没怎么好好读书,但不傻,好人坏人我会分。不然,我就去宜兰宫,而不是来流霞宫了。」 李绣宁心中一震。嫁入东宫一年多,从未在这座虎狼环视的深宫内院,见过这样真诚的眼神,也从未听过这样真挚的话语。她会心一笑,「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人。」 「嗯?」荀香没有听清。 「没有,我们还是来看《孟子》吧。」李绣宁从荀香手里拿过《孟子》,娓娓道来,「《孟子》收录了先贤孟子的治国思想和政治策略,为儒生必读的「四书」之一。全书共有七篇,每篇分为上下,约三万五千字,一共二百六十章。」 荀香惊叫道,「天哪!这么多?!三天时间,根本不可能看完呀!」 李绣宁宽慰道,「先别急。告诉我你看了多少?」 荀香想了想,「这几天就看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李绣宁听了,露出疑惑的表情,绿珠连忙解释道,「那是太子殿下专门为小姐列出来的,题目也是殿下加的。应该是其中的某篇段落。」 「原来如此……应该是……」李绣宁翻了翻书,「有了,《告子下》这里。」 荀香探头一看,连连摇头,「那就只是一个段落!?完了完了,就三天时间,我肯定通不过。」 「荀香,你真的很想去永川吗?」李绣宁温柔地问。 荀香露出神往的表情,「当然!那里是三国交界地,肯定有很多好玩的事情!」 李绣宁把书翻到第一页,狡黠一笑,「那从现在开始,我告诉你的句子,不仅要好好 背诵,还要熟知意思。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出的题应该会从这些句子里面出。」 荀香激动地握住李绣宁的手,「真的吗?!」 李绣宁肯定地点了点头,「只要你好好记住这些句子,一定能通过考核。」 「太好了!如果能够通过,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李绣宁摇了摇头,「荀香,我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交你这个朋友,答应么?」 荀香小鸡啄米般点头,「当然啦!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三日后,东宫的读书殿外人满为患。太子要考荀香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宫女和内侍都来看热闹。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来看笑话的。 荀香坐于读书殿内,还在临时抱佛脚。李绣宁告诉她的十八个句子,她都已经背得很熟,还通晓了意思。但令她不安的是,万一太子要是不考这十八个句子,她不就完蛋了? 殿外众人纷纷议论这场考核的结果。有的内侍还趁势开起了赌局,赌荀香通过和不通过的比例,已经高达一比二十一。 那仅有的几个赌荀香能够通过的,都是流霞宫里的。 珊瑚和流霞宫中的宫女悄声说道,「那些人肯定是听了宜兰宫那位主子的话,认为太子妃肯定通不过。他们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娘娘给太子妃另辟捷径呢。」 「就是,我们娘娘当年在女学的时候,是以全一品完成学业的。至今都没有几个人如此优秀呢。」 「等着看吧。他们知道结果的时候,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徐又菱从花园里走过,见读书殿外头人满为患,轻蔑地「哼」了一声。巧莲低声说,「无非是个跳梁小丑,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李绣宁那个贱人,除了攀高枝,阿谀奉承,还会什么?」徐又菱瞪了巧莲一眼,「说来说去,都怪你办事不力!我放弃了准备那么久的群芳宴,不就等着看李绣宁出丑么?你倒好,没把她弄到水里去,反倒弄了笪孉。真是蠢货!」 巧莲身体一僵,连忙跪在地上,「小姐赎罪。」 「罢了罢了,木已成舟,怪谁都没用。你先起来吧。」徐又菱随手挥了挥手绢,「我听说殿下要出宫?」 巧莲松了口气,站起来说,「是的。承乾宫那边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徐又菱冷笑道,「我以为他这次又要带李绣宁这个贱人去呢。如果是太子妃,反而刚好。」 「小姐的意思是……?」 「你过来。」徐又菱招了下手,巧莲凑近,边听边恭敬地点头。等到徐又菱说完,她高兴地说,「小姐,真是妙计!」 徐又菱瞪她一眼,「你小声点!这次可别再办砸了。」 「是。」 淳于翌刚跨入读书殿,就命顺喜把殿上的大门关闭。门外的噪杂声好像一下子被隔绝,荀香紧张不安的情绪也随之稍稍平复了一些。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恭敬地捧着签筒,放于荀香的案上。 淳于翌在另一头入座,看着荀香说,「你面前的签筒里头放着选自《孟子》的十八个句子。你只要抽出三张,说出上面所写句子的下一句,还有它们的意思即可。时间为一炷香。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殿上所有人都不可以帮忙,而你若有一条答不出来,即为不通过。」 荀香听到淳于翌说共有十八个句子,心中暗喜了一下。听到他说若有一条答不出来即为不通过,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v第28章[03.04] 淳于翌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淡淡地问,「准备好了吗?」 荀香猛地咽下一口口水,破釜沉舟道,「好了!」 「顺喜,点香开始。」 「是!」 少顷,案上的香炉燃起一炷香。整个大殿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绿珠被叫到淳于翌的身边,又被顺喜盯着,完全使不上力,只能默默为荀香祈祷。 荀香深呼吸了口气,闭着眼睛从签筒里头抽出一张纸。她把纸张打开,偷偷瞄了一眼,差点叫出声来! 那纸上写着:「天时不如地利」。这正是李绣宁所教的十八个句子中的一句! 淳于翌看她的表情便已经猜到了几分,却故意板着脸问,「如何?答不出来么?」 荀香把纸张往案上豪迈地一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出自于《孟子公孙丑下》。这句话的意思是:有利于作战的时令、气候比不上有利于作战的地形,有利于作战的地形比不上人心所向、上下团结。」 绿珠不禁伸出大拇指,顺喜也连连点头。淳于翌低头看一本闲书,闻言微微一笑,淡淡地说,「对。下 一题。」 有了第一题的铺垫,抽第二题时,荀香的胆子大了许多。她摊开纸条,见上面写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时,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李绣宁哪里是什么才女?简直是神女啊! 读书殿外的众人原以为考核要到一炷香燃完的时候才会结束,没想到读书殿的大门只关闭了一会儿,估摸是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又重新开起来了。太子淳于翌和顺喜率先从里面出来,穿过众人离去。 大部分人都在心里猜测,定是太子妃没有通过考核,所以才会这么早结束。 可是紧接着,从读书殿里面传来绿珠的声音,「小姐,奴婢都要佩服死您了!答得那么好,太子殿下一点都没挑出毛病!」 「真的吗?绿珠,刚刚他是不是说通过了?!」 「是呀,殿下说小姐通过了。你们可以去永川了!」 「太好了!」荀香大叫一声,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这笑声落在已经知道打赌打输的众人耳朵里,分外刺耳。 珊瑚等几人走到开赌局的内侍那里,纷纷伸出手。内侍咬牙切齿地把银子递给他们,面有不甘。珊瑚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轻声笑道,「让你们看不起人!现在输惨了吧?」 那内侍羞愧难当,低着头匆匆走开了。 珊瑚转身道,「走,回宫告诉娘娘这个好消息去!」 天宝十九年四月,凤都已经告别了严寒,迎来了春神。凤都城郊,十里花香。 皇帝淳于文越派往西凉的使臣团,定于四月初十出发。 四月初十日,早,霜重。 荀香坐在马车里头昏昏欲睡,但又不敢睡得太明显,怕同车的淳于翌发脾气。今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被突然驾临瑶华宫的淳于翌弄醒,又被绿珠等宫女好一阵摆弄,然后迷迷糊糊地上了太子的马车。 她前夜通宵写了一封长信给萧沐昀以作告别,昨夜本想好好补一觉,无奈被身边的这个人给搅了。 「太子妃,你能打起精神么?」淳于翌没好气地说。 荀香还没睡醒,不满道,「有精神那说明睡得好!睡不好哪来的精神啊!」 淳于翌皱了皱眉,面露不悦。荀香猛地回过神来,她刚刚对太子说话的口气是大不敬啊!!她连忙又赔了一个笑脸,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要带我去哪里?」她虽然在内心无比嫌弃自己的奴性,但人在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 「去了你就知道了。」 荀香被这句话堵了回来,又不甘心地问,「太子,为什么我上次回娘家的时候,又是弄几百人的护卫队,又是弄太子妃的凤辇。到了你出宫却什么都不要,只要带个小顺子就行了?」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地说,「因为我比你厉害。」 这算什么理由?真幼稚!荀香狠狠地瞪了淳于翌一眼,不说话了。 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停下来。荀香率先跳下马车,发现这里是凤都郊外的一个小山头。从这里可以看到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还有山脚下绵延的官道。荀香回头,见淳于翌也正从马车上跳下来,不由脱口问道,「太子,我们来看日出吗?」 淳于翌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没过一会儿,官道上传来嘈杂的马蹄声,似有一个人数众多的队伍正往这边行来。 荀香探身往下看,见队伍最前头的那匹马上,坐着器宇轩昂的月山旭。月山旭的旁边,一个士兵高高举着大佑皇旗。 荀香猛然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使团的队伍。她暗想,臭太子是来跟大柱子告别的吧? 她这么想的时候,底下的月山旭已经掉转了马头,拐到山道上来了。而队伍中的那顶轿子也顺势停了下来, 一只手打开窗上的帘子,帘子后是萧沐昀俊秀无匹的脸。荀香捂了下嘴,惊喜异常,拼命向萧沐昀那边挥手打招呼。 萧沐昀似是察觉,抬头往山头上看来。看到荀香的那一刻,眼中流露出吃惊,而后展开一抹轻柔的微笑。他微微点头,幅度很小地挥了挥手,像在告别。 荀香本来想,萧沐昀出使西凉,至少要几个月不能见面了。她居于内宫,连道个别都不可能。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见上一面。两个人此刻隔得不远不近,虽然彼此能够看到,但是却不能说话。 v第29章[03.04] 荀香心中升起一个想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淳于翌那边,见他正与月山旭讲话,便动作利索地爬上了身旁的大树,摘下一片叶子。 她爬树的时候,恰巧被月山旭看见了。月山旭猛然间记起,不久前,自己在皇宫里确实帮过一个少女翻墙。而那少女竟然真是眼前的太子妃。他低声对淳于翌说,「翌,你来与我道别,带着你的小媳妇做什么?看,你的小媳妇又爬树了。」 「随她。」淳于翌淡淡道。 月山旭闷声说,「哦,你承认她是你媳妇了。」 「啰嗦!」 「又生气了。」月山旭闷闷地说,「该生气的是我。表面上是来给我送别,实际上是想成全……」 「……旭,你闭嘴会死吗!」 「会。」 「……」 淳于翌费力地搭住月山旭的肩膀,「李昊的三个儿子虽然都是蠢才,但那个李绥一身蛮力,武艺高强,你别为了宸的事情,与他起正面冲突。我等你平安的回来。」 月山旭用力地抱了抱淳于翌,又看向荀香那边,「翌,快把你媳妇领回家。」 「吵死了!」 「真心喜欢,就要牢牢抓住。」月山旭的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色,「别最后弄得跟宸和亓媛一样。」 淳于翌用力握了握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死木头,你现在是在咒我么!」 月山旭面无表情地杵着,不肯定也不否定。 这副死样子!淳于翌内心燃起熊熊大火。 此时,山头上响起了一首清扬的曲子。那曲子是荀香用叶子吹出来的,声音虽不大,但足够山底下的人听见。 轿子中的萧沐昀闻声一震,眼神越发地轻 柔起来。这是当年,他与荀香初识时特意给荀香写的曲子。当时小荀香因为他要返京,极为不舍,哭了一天一夜,他是用这首送别曲,才换回了小荀香的一个笑脸。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很鼓的信封,看着封面上那歪歪扭扭,不像一般大家闺秀所写的「表哥」两个字,忍不住轻笑出来。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腰间的祥云玉佩上时,忽又变得冰冷生硬。 那个如洛水之神一样的女子,确实能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如花的容颜,绝顶的才华,无与伦比的聪慧,至高的地位,无上的财富和最炙热的爱情。他被她吸引,被她左右,甚至需要仰赖她的一颦一笑才能够自由地呼吸。但这样的爱情,太奢侈,太不容易被掌握。有多少次,他扪心自问,也许到了最后,只会是镜花水月,没有半点价值。 他自嘲般一笑,打帘子的手无力地垂下。若是当初,荀香返京之前,自己答应了姨母的要求,现在是否就不会如此痛苦?是不是就能像这世间的有情人一样,做一些风花雪月的梦? 他轻摇了摇头,罢了,木已成舟。 荀香坐在树上,把一首曲子完完整整地吹完。她脑海里面又浮现出很多儿时的场景,还有表哥对她无微不至的爱护,心中有点难过。等她把叶子拿下来时,使团的队伍已经行远,只在视野的尽头,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她叹了一声,正想跳下树,却发现树底下站着淳于翌。糟糕!刚才光顾着给表哥送行,忘了太子也在场!她,她当着太子的面爬树了…… 「殿下……」 「跳水,翻墙,扮宫女,爬树。」树下的淳于翌仰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太子妃,你索性一次告诉我,你还会些什么。」 荀香只能傻笑,「真没有了。」 淳于翌挑了挑眉,突然问,「叶子也能吹曲子吗?」 荀香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淳于翌。这,这话题也转换的太快了吧?她刚刚还在脑子里编排理由,准备把为什么上树和为什么吹曲子好好解释一下呢。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不能专心点吗!」淳于翌冲树上吼了一声。荀香被吓到,脚下一滑,竟是从树上直直地掉了下来! 荀香本能地捂住眼睛,准备最差摔个断手断脚。可是下一瞬,她就稳稳地落入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停住了下坠的势头。 她从 指缝间看到自树顶流泻下来的日光,像是闪光的珠子一样,浮动在男人的周身。男人的眼睛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那样明亮的眼珠,像是茫茫沙漠里头的那湖月牙泉。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黄沙一样,快要被这眼泉水淹没了。 「荀香,荀香?!」淳于翌摇了摇怀中的人儿,她却一动不动的。 「你别吓我,快说话!」 荀香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能够烤熟两只鸭子了。她不敢把手从脸上移开,低声说,「殿下,我没事,你放我下来吧。」 淳于翌依言把她放在地上,手仍是不放心地扶着她的胳膊,「摔伤了吗?」 荀香在心里嘀咕,还不是你吓我!嘴上却应道,「没有。」 「那你捂着脸干什么?」淳于翌又紧张起来,「脸撞到树上了?」 v第30章[03.04] 「……」荀香转过身,迅速跑到马车旁边,一股脑地钻入了车厢中。 淳于翌大惑不解。这女人,又是怎么了?!顺喜在一旁轻笑,「殿下啊,娘娘这是害羞了。」 「害羞?!」 「是呀。这是殿下第一次抱娘娘吧?娘娘心里欢喜,又不好意思,所以才先回车上去了。」 淳于翌露出一个乐滋滋的表情,「是吗?」 「是呀。」顺喜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不能出来太久,殿下也请上车回宫吧。」 荀香忙于去永川一事,把炎贵妃的生辰忘了个一干二净。等她猛然间记起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去永川的马车上。 「太子!」她火烧火燎地大喊一声,吓得正在喝水的淳于翌差点被水呛死。 「什么事?!」 「我,我忘记准备炎贵妃的寿礼了……」 淳于翌听了,淡定地拿起一张棋谱,边看边说,「还有一个多月。从永川回宫以后再送吧。」 荀香急得抓耳挠腮,「可是我还没想好送什么呢!回来再准备,怎么来的及?」 淳于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棋盘,按照棋谱上的样子布局,「永川出产一种取自汤泉的黑泥,据说有驻颜的功效。女人都爱美,不如你买了那个送给她。」 「呃,送贵妃泥巴?会不会大不敬?」 淳于翌撇了荀香一眼,「你知道这黑泥是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么?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荀香听了之后,两眼闪闪发光,「那我们买得到吗?」 「你肯定不行,但本太子可以。」 「……」 太子出行,乃国之大事,队伍近天子仪仗,十分隆重华贵。所到之处,当地的大小官员无不夹道跪迎,拍马谄媚者更是不计其数。荀香每到一州之府,吃尽当地美食之后,就乐得合不拢嘴。但淳于翌似乎不太高兴,人前人后皆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而且荀香还发现堂堂太子殿下,居然爱说谎。 比如到达冀州府时,当地的知府问淳于翌平日里都有什么消遣。淳于翌极其暧昧地笑了一下,眼睛看向知府身旁站着的那个美艳年轻的姬妾。 那知府也是个极玲珑的人,当夜就把那美娇娘送到太子房里去了。更夸张的是,在冀州停留的三个晚上,据说太子夜夜都招那美娇娘侍寝。 绿珠为此很是生气。不仅气太子不跟荀香同房,更气他出了宫还要拈花惹草。荀香心中虽有不快,但也并未太在意,反而觉得那女子确实美丽动人……就是大冷天的,穿的少了点。 这样一直到离开冀州地界,荀香看到顺喜拿银子打发那个女子走,不由好奇地问淳于翌,「殿下不把她带着吗?」 淳于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痕迹之后,才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呀?那小娘子长得俊俏,身材也好,不比东宫里头的女人差。太子既然从知府那里把她要过来,就应该好好对待她,不能玩腻了就打发了呀。哪怕带回去做个承徽……」 淳于翌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太子妃,你很闲吗?闲就多看点书。」 荀香一听到看书,连忙闭上嘴,乖乖地坐在一旁。 大佑的永川是边境重镇,地处西凉,大梁和大佑三国的交界地,往来的商贾马贩络绎不绝。但永川最富盛名的是它的温泉,城外的华云山上据说有十八处名汤,功效各异,淳于翌的先祖便修建了闻名遐迩的温泉行宫——鸣泉宫。 据载:鸣泉宫建于茂林之中,汤泉之畔。宫殿为木质和石质的混合结构,四周绿树掩映,头顶百鸟穿行,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风景美不胜收。 到了永川,淳于翌吩咐随行的队伍不得进城扰民,直接上了城外的华云山。护卫队因为人数众多,在山脚安营扎寨,只有内侍,宫女和一部分禁军跟随淳于翌上山。 行到半山腰,道路变得狭窄,就算是步辇也寸步难行。淳于翌和荀香只能和众人一样,徒步上山。 荀香一路上憋在銮驾里,早盼望着能活动活动筋骨。脚一落地,眼见青山如此妩媚,喜不自禁,没一会儿就跑到队伍的前头去了。 绿珠在荀香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但她是一个柔弱女子,没有荀香那般的体力,不过一会儿就被荀香甩下老远。 淳于翌见状,回头吩咐禁军中将罗永忠,「你带一队人跟上去保护太子妃。记住,不要靠她太近。」 「是。」罗永忠立刻点了一个十几人的队伍,小跑着跟上去了。 这时,一个士兵跑上前来,把一封信函交给顺喜。顺喜一看信封上的落款,不敢怠慢,立刻转呈给了淳于翌。 淳于翌把信封打开,淡淡地扫了几眼,「果然如我所料。这冀州乃贫瘠之地,冀州知府却养了十几房姬妾,大有问题。此事已由府丞检举,御史接管,我也不必再插手了。」 「殿下英明。」顺喜赔着笑脸说,「可殿下为什么不向太子妃解释清楚呢?殿下叫那小云姑娘去房中,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上是想从她口中套出冀州知府贪污的恶行。」 淳于翌无奈地笑道,「不用白费功夫,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 v第31章[03.10] 「啊?」顺喜有些不解,「可是奴才见娘娘从冀州出来之后一直都不怎么开心呀。」 淳于翌扶住额头,「她不开心是以为我始乱终弃,跟小云同房之后又没给她名分,带回宫中。这女人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若不是心中根本就没有我,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顺喜干笑了两声,「奴才以为不是。」 淳于翌停下脚步,回头看顺喜,「哦?说来听听。」 「恕奴才浅见。太子妃也许并不是全无感觉,只不过她生性豁达,不会把那种感觉放在心上。何况殿下,」顺喜凑近了,掩嘴低声说道,「您根本也没有明确的行动啊!」 淳于翌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自小跟随自己的奴才,心中忽然有些豁然开朗。他虽不确定这份感情有多深,有多重,但他却很肯定,自己愿意为她夫,愿意护她一世安宁,愿意执着她的手共拥锦绣河山。 这份愿意,不会与爱无关。可她呢?她究竟是怎么想? 「小顺子,过来!」淳于翌招了招手,顺喜恭顺地凑到淳于翌面前。 淳于翌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顺喜边听边点头,眉开眼笑。 荀香最先抵达鸣泉宫,本以为是一座荒僻的宫殿。没想到留守在鸣泉宫的宫人早已经把宫殿打扫得焕然一新,木质的长廊,整洁的庭院,还有干净亮堂的屋舍,全都让人身心舒畅。 待淳于翌等人抵达的时候,宫女禀报,太子妃已经选好了住处,并入了石室的汤泉。 「这女人。」淳于翌摇了摇头,见眼前的宫女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困惑,「我脸上有东西吗?」 「太子殿下恕罪!」那宫女像是猛然间回过神来,匍匐在地上。 淳于翌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立刻会意,淡淡笑道,「起来吧。」 「奴婢不敢。」 「你今年多大了?」淳于翌亲切地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十……十六,名叫杏儿。」 「十六岁啊,」淳于翌看了看长廊外的庭院,假山嶙峋,石径深处,一株杏花绽放犹如红云,「跟太子妃同龄,正是最好的年纪。据我所知,鸣泉宫多是些年龄大又无处安养的宫女,你这么年幼,何以在这里?」 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奴婢一 年前犯了事。被炎贵妃娘娘罚到这里来的。」 听到炎贵妃,淳于翌心中已经有几分了然,再低头看看眼前的妙龄少女,和颜悦色道,「你好好服侍太子妃,若是她欢喜,我们离开的时候,便带着你。」 杏儿一听,大着胆子扬眸看了淳于翌一眼,脱口问道,「真的吗?奴婢真的可以离开?」 淳于翌点了点头。 「谢殿下,谢殿下!」 「起来吧。」淳于翌说完,继续往前行去。 待淳于翌走远,杏儿才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那个伟岸俊秀的背影,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 荀香泡着温泉,顿觉得身心畅快,疲劳全消。可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胸口发闷,头脑发热。她从水中站起来,想要到旁边的木桩上休息一下,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淳于翌换下一身金贵的锦衣,换了宽松的袍子,拿了一卷书,坐在石室入口的长椅下等荀香。突然,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心中升起些许不安。他抬眼看去,石室的柴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响。 「小顺子,不太对劲,你快遣一个宫女进去看看。」淳于翌随即站起来,「算了,我亲自去。」 华云山道上,夹道的绿树,像是一座延展向天界的绿梯。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洗,似一面光亮的镜子。 此刻,山道上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一个十五六岁,憨厚模样的少年,频频回头张望,「公子,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呀?」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一个青衣的公子,正立在道旁的一颗大树下,静静眺望远方。他的面容温润,气度雍容,似乎足踏一朵青莲,欲乘风而去。 他闻言微微一笑,「初一,你赶着去哪儿?」 「公子,您就不想,不想……?!」初一挠了挠头,不知道要用什么词。 青衣公子向山道的尽头望去,眼神里蕴含着很多东西,然后提起衣摆,不急不缓地往上走。 初一着急,却又不敢走得太快,频频回头看自家公子。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这次明明是要出使大梁,却莫名奇妙地停在了永川。听说大佑的皇太子一行到了鸣泉宫,二话不说就赶到这儿来。这会儿人都已经在山上了,鸣泉宫咫尺之遥,怎么却走走停停了?! 「公子……」怎么又停了! 「这一处风景极好。」 「公子!!」 v第32章[03.10] 「初一,你就别催了。」青衣公子面露无奈之色,「我连她肯不肯见我都不知道。」 「不去怎么知道?」初一说得理所当然,「而且,公子都亲自来了。」 青衣公子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小书童,「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小了!」初一不服气,「我比半月那丫头强了好几倍!皇上都说我将来能考个状元呢。」 青衣公子叹了一声,「前提是,我国的儒生都不参加那次科举。」 「公子!!」 「好,不说了。」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看到了鸣泉宫。木质的结构,显得低调,古朴,沉静,像是这座古老的华云山一样,传扬着岁月的悠悠骊歌。 「名不虚传。」青衣公子赞道。 初一探头看了看,觉得那只是一座普通的院落,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秀成堆,开千景。 青衣公子正欲上前,忽从鸣泉宫中传出一声大叫,「你这个变态!!!!」 这声音极大,震飞了原本在树上栖息的一群鸟儿。 初一捂住耳朵,往后退了好几步,「乖乖,比半月的嗓门还大!大佑的皇宫里也有这么厉害的女人!」 荀香简直要气疯了。她甫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淳于翌的手伸向她的胸前…… 她尖叫一声,一把把淳于翌推入汤泉中,头也不回地跑了。 就算是她泡温泉泡到昏倒,他把她从水中捞起来,可是有必要趁她不省人事的时候,对她上下其手吗 !她以前真是错看了他!错看了这个无耻狂徒!她绝对不要再跟这种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今天都这样了,谁能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回到住处,荀香见绿珠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冷不丁开口,「绿珠,我很闷,要出去走走!」 绿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您怎么了?」 「我被……狗咬了!」 「……」 荀香趁绿珠不注意,把她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包裹一背,偷偷溜出门去。 鸣泉宫内的路很好认,直来直往的一条。荀香顺利地出了宫门,大步往前走。可还未走远,就被禁军中将罗永忠拦住,「太子妃!您要去哪里?」 「爬山,行不行?」 罗永忠沉默了一下,「带着包裹爬么?」 荀香见被他识破,索性坦白,「随便你把李良娣,徐良媛,或者哪个承徽,奉仪接过来陪伴太子都好。我不奉陪了!」说着,便要推开罗永忠。 「末将得罪了!」罗永忠顺势拉住荀香的手,反手一压,就制住了荀香。 「罗永忠!你快放开我!」 「太子妃恕罪。末将负责保卫您的安全,此刻天色已经不早,您若是独自出行,在山中迷路,末将担不起这个责任。」 荀香把在敦煌学到的脏话,一股脑地全骂出来,临了还不解气,又连着淳于翌一起骂。 这时,旁边有个人说,「喂,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不好吧?」 荀香和罗永忠同时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青衣的男子。少年是最普通的少年,长相憨厚,可少年身后的那名男子,却让人眼睛一亮。 罗永忠暗暗叹息。大佑皇室的美貌在整个大陆都是有名的。若把本国的皇太子淳于翌比作天山莲,眼前这男子可算是昆山玉。 青衣男子微微拱手,「不知这位姑娘何处得罪了兄台?」 罗永忠看了看荀香,沉默。 「喂,我们公子问你话呢!你是聋子啊!」初一大声道。 罗永忠在禁军中呆了十数年,颇有眼力。眼前的青衣男子,气度不凡,来头定然不小。何况华云山下驻守着成百上千的禁军,能够上得山来,绝对不简单。 荀香眼见来了两个救星,尤其是那个青衣男子看起来还不简单,连忙说道,「两位兄弟救命啊!我欠这老男人的钱还不起,他要抓我去当奴婢!」 罗永忠瞠目结舌。堂堂太子妃,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太……」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荀香打断,「太子已经有那么多宫女了,又不差我一个!」 罗永忠嘴笨,明知道荀香瞎说,也不会反驳,只是手上更 v第33章[03.10] 加用力,疼得荀香直叫。就在这时,一阵劲风掠过来,罗永忠只觉得肩膀一震,手上松了力道,堪堪往后退了一步。 好厉害!他猛地向少年和男子那里看过去,那二人皆是常态,丝毫看不出刚才出过手! 荀香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抱拳向初一和男子道谢,「二位锄强扶弱,是真英雄!」她正打算溜之大吉,忽然听到罗永忠在身后大叫一声,「太子妃!您不能走!」 一旁的初一和男子闻言,皆是一怔。荀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罗永忠这个死男人,她真想掐死他! 初一哼哈了一声,「你别开玩笑了!大佑皇朝的太子妃,是这个样子的?」 荀香尴尬地笑了一声,「对对对,他胡扯的。小兄弟,我还要赶路,后会有期!」 荀香往前跑了两步,被忽然出现的四个禁军拦住,他们纷纷跪在地上,抱拳道,「请太子妃回去!」 「你,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太子妃,你闹够了没有?」 荀香缓缓转过身去,见淳于翌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负手立于罗永忠的身旁。他的表情淡淡的,目光里却有一团火。发梢还是湿漉漉的…… 荀香忽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愧疚,但这种愧疚马上被「活该」这两个字压了过去。 「我又发现了你两个本事,推人和说谎不脸红。」淳于翌冷哼一声,随即看向呆立在一旁的初一,「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女的,就是本太子的太子妃。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初一伸了下舌头,默默地躲到青衣男子的背后去了。 青衣男子舒心一笑,「你在信中说的‘特别的女子’,指的就是她么?」 「慕容子陌,我跟你很熟吗?」 青衣男子摊了摊手,与初一一同走远了一些。果然是虎须摸不得。 淳于翌走到荀香面前,把一本小册子放在荀香的手里,「你看看。」 荀香疑惑地打开一看,脸都青了。这不是之前她在瑶华宫骂他的话吗?怎么全都记在这里头了?! 「现在,摆在你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我回鸣泉宫,一条是我派人送你回皇宫,你选哪一条?」淳于翌把册子收回去,随手翻了翻,「你说炎贵妃要是看到这里面的内容,会有什么反应呢?」 荀香咬牙切齿地看着男人堪称完美的侧脸,恶狠狠地说,「我跟你回去!」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挥手示意禁军退下。然后朝仍站在一旁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转身回去了。 淳于翌坐在屋外廊下的摇椅上,遥看屋檐下悬挂着的占风铎。玉片子相撞,发出叮铛脆响,即 知为有风。 顺喜把青衣公子领了来,便自行退下了。 青衣公子在淳于翌的对面坐下来,径自用桌上的茶具泡茶。茶香袅袅,引得淳于翌侧目。 「慕容雅,日后你要是不当南越的王爷,完全可以去开一间茶铺。光是茶香,就能让你生意兴隆。」 慕容雅淡然一笑,「本王的生计,还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淳于翌取走桌上的茶杯,轻呷了一口,发出啧啧赞叹。慕容雅敛袖,提起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宁儿明明没有来,你却诱我上山,不会就是想喝茶这么简单吧?」 「依宁儿的性子,就算来了,也不会见你。」 「若不是你答应娶她,将她困在深宫之内,我要见她一面,也不至于这么难。」 淳于翌冷哼一声,「诚王,你当我大佑的皇都是你的诚王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何况,宁儿就算不嫁入东宫,也躲不过你那善妒的王妃的暗算。」 慕容雅争锋相对,「我听小蛮说,宁儿在东宫也不见得就安全。不久前的群芳宴,不就差点出事了?」 淳于翌皱了下眉,一言不发地躺回摇椅,闭目养神。 慕容雅暗叹一口气,虎须果然是碰不得的。 过了一会儿,淳于翌才淡淡地开口,「你这次去见萧天蕴,顺便帮我个忙,查一件事。」 慕容雅饶有兴致地笑,「我为何要帮?」 「按照大佑的律例,宁儿嫁给我之后,除非我主动放了她,否则她至死都会是我的女人。」 慕容雅的微笑有一丝僵硬,随即靠在椅背上,望向庭院中开得热闹的玉兰花。也许是前生的姻,或者来世的缘。错在此生相遇,便青眼有加,教人何忍这一梦断绝。 「好,我答应。」 淳于翌微微睁开眼睛,口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堂堂的慕容子陌,天下第一聪明人,也逃不过情之一字么。」 慕容雅闻言,又是一笑,「连你都逃不过的劫,又何苦来取笑我。」 v第34章[03.10] 淳于翌瞪他一眼,突然转了话题,「大梁皇室的标志是一只黄金飞鹰么?」 「确切地说,那是独属于皇太子萧天蕴的标志。大梁皇帝有太多儿女,若是每个人都打造一只如此贵重的黄金飞鹰,恐怕大梁的国库不够充盈。而且那只黄金飞鹰,是萧天蕴麾下赫赫有名的飞鹰军的兵符。你何时对大梁这么有兴趣了?」 淳于翌轻轻握了握拳头,眸光一暗,没有再接话。 荀香回到住处,经不住绿珠的再三询问,便把在石室中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绿珠一边听一边笑,「小姐呀,您怎么知道太子殿下是在轻薄您呢?也许他只是看到了你胸前挂着的那个坠子,想拿来看看呢?」 「坠子?」荀香从领口掏出一个东西来,「你说这个?」 「是呀。奴婢跟您说过,这只黄金飞鹰做工十分精良,不是一般的东西呢。」 荀香低头看了看,这只黄金飞鹰虽然不大,但雕工极为细致,特别是用两颗红宝石镶嵌的眼珠,把鹰击长空的霸气显露得淋漓尽致。荀香想起那个人的眼睛,也似这雄鹰一般,还豪情万丈的说要让她当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不过几年过去了,她只当这是那场奇妙邂逅的一个纪念。何况,这东西看起来值挺多钱,她想着急用钱的时候,这小东西应该还有点用。 「小姐?奴婢觉得您应该去向殿下道个歉。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荀香把玩着黄金飞鹰,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石室的情景,也认同绿珠的看法。在她的心中,虽然太子是个臭脾气,喜怒无常,又颇喜欢威胁她的人。但他的确是个正人君子。 「绿珠,你帮我问问小顺子,太子住在哪里吧?」 绿珠掩嘴轻笑了两声,「好,奴婢这就去。」 淳于翌躺在摇椅上,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小小少年,走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前。 恢弘的石阶上立着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男孩,一身浅紫色锦袍,说不出的贵气和英俊。那少年的眼睛很特别,深褐色的,像是凝藏了千年的琥珀,闪着绝世的光芒。又像是长空中的一只飞鹰,锐利而又凶狠。 「淳于翌!我们还会再见的!」少年趾高气昂地冲他喊,声音悠远,似乎穿透了时空。 淳于翌一个机灵醒过来,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下意识地抓住那个影子的手,引来「啊」的一声大叫。待他看仔细,才发现是荀香,眉头皱了一下,「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荀香颇有点委屈,手中还拿着一个毯子,低着头站着。 淳于翌看到那厚重的毯子,立刻意会,缓缓地坐起来,放柔了口气,「你可以叫醒我。」 荀香扁了扁嘴,坐在一旁,「看你睡得很沉,就没 有叫你。不过太子,你好像做的是不好的梦,眉头皱的很紧呢。」 淳于翌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觉得周身还有一股寒意。那个人,从幼年开始,就一直这么阴魂不散啊。 「我……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荀香深呼吸了一口气,「当时在石室,我不应该推你。」 「我已经忘了。」 荀香虽然早就知道眼前的太子是个臭脾气,又很难哄的人,但碍于那本小册子还有绿珠的压力,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我当时以为你在……所以我才推你的。你也没跟我说,你是在看这个东西呀。」她把黄金飞鹰拿出来,那夺目的光芒,不容人忽视。 淳于翌盯着黄金飞鹰,脑海中闪过很多的片段。当年那个被当做质子,送来凤都的小人,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光景,转眼已经十数年过去。他阴沉沉地开口,「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得到的?」 荀香据实以答,「是在敦煌的时候,一个奇怪的人送给我的。」 「那个人,有一双褐色的眼睛?」 荀香一下子跳起来,「哇,你是算命的吗?!」 淳于翌撇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廊下。他闷闷不乐的原因竟是因为这丫头和那个人有牵连吗?或者连这都是借口,他不高兴,只是因为嫉妒。那个人,有不输给他的心智,甚至还有比他更美的容貌,更飞扬更坚忍的性格。若是那个人,他有输的可能。 「你回去吧。」 「啊?什么?」荀香还在想如何开口邀请他共用晚膳。 淳于翌淡淡地说,「这段时间,我要忙一些政务,很忙,没事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荀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来温泉行宫不就是休息吗?又要忙政务……那干脆呆在凤都好啦?」 淳于翌故意装作没听到,接着说,「你要是想买炎贵妃生辰用的黑泥,就照这个地址找去。」说着,便把一张纸条递给荀香。 「太子,你不是说我买不到的吗……」 「那是你的事。」 「……」 荀香从淳于翌的住处走出来,手中的纸条都快要被她捏烂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书着「积凉」二字。他大爷的积凉,积火才对!淳于翌这个人简直就是喜怒无常,变态多端! 明 明记恨着被推倒的事情,面上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真虚伪! v第35章[03.10] 淳于翌看了看书桌上堆叠如山的信件,头有点疼。他随意地翻了翻,看到了月山家的家徽,迅速地抽出来看。 按照月山旭所述,西凉的国力在当年苏我河一战之后,已经是大落。如今西凉国内民生凋敝,饿殍遍野,而西凉王李昊又终日沉湎于美色,不问政事,西凉大有国破的征兆。若说这样的西凉还要派细作火烧楚州大仓,故意挑起两国争端,实在令人无法信服。 月山旭还提到,接风宴上,西凉王提出联姻。欲让三皇子李绥向大佑的宜姚公主提亲。 淳于翌摸了摸下巴,露出有兴趣的表情。西凉三皇子李绥,虽然有勇无谋。然而天生蛮力,能徒手翻到一头牛,被西凉的国民奉为第一勇士。不知道眼高于顶的淳于瑾听到这样的求亲,会是什么反应? 身后有细微的响动,淳于翌警觉地转过去,看见杏儿正在轻手轻脚地收拾书桌。 他不悦地开口,「谁让你进来的?」 杏儿惊了一下,连忙跪在地上,「奴婢在门外叫了好几声,殿下都没有应,奴婢,奴婢就……」 淳于翌见她浑身抖得厉害,不由得放软了口气,「算了,怪顺喜没有交代好,你起来吧。我的书桌以后不要乱动。」 「谢殿下!」杏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退到一旁。 淳于翌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闻到一股特别的香气,像是十月的桂花,沁人心脾。他不由得多看了这个女孩子一眼,发现她精心打扮,发髻上还插着一根跟她身份不太相符的金钗。而相比而言,刚刚从自己这里出去的某个人,真是素面朝天,毫无心意可言。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淡淡地问,「不是让你在太子妃那里伺候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回殿下,太子妃说温泉行宫里都是老宫女,照顾太子可能不够周到,特意派奴婢过来的。」 淳于翌一听,哭笑不得。为什么别的妻子都忙着排除异己,巴不得自己的丈夫身边连一个雌性的动物都没有,偏偏他家的这个太子妃,还一个劲地往他这里塞女人呢?如果换做寻常的男人,应该仰天大笑三声,赞一句「娶妻当如是」。可偏他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微微酸楚。 「你去吧,我这里有顺喜照顾就行了 。我也不习惯近前有旁人。」 杏儿微微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你不用再来了。」淳于翌说完,转到书桌后面,低头专心地看信了。 杏儿直直地立在原地,很久,才握紧双拳,静静地退出去了。 当门掩上的那一刻,淳于翌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顺喜捧着茶点走进来,恭敬地放在淳于翌的桌子上,正欲退下的时候,淳于翌问,「小顺子,怎么到了温泉行宫,你比我还忙?」 顺喜俯身,苦哈哈道,「殿下,您是明着忙,奴才是暗着忙。不把这宫殿‘清扫’一圈,奴才实在是不安心。但这温泉行宫里,多是耳聋眼花的老嬷嬷,真叫奴才操心。」 淳于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眼神看向窗外,并不言语。 顺喜立刻会意,悄悄从侧门出去,不过片刻,便抓了一个贼头贼脑的内侍回来。那内侍一看到淳于翌,就夸张地作揖,「殿下饶命啊,奴才只是迷路了!可什么都没做啊!」 「迷路到窗子底下去了?可真有你的!」顺喜狠狠地拍了一下那内侍的脑门。 「奴才,奴才……」内侍转了转眼珠,还在想托辞。 淳于翌靠在椅背上,活动了活动筋骨,「谁派你来的?要你来干什么?回答好这两个问题,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不过像你这么笨的探子,驱使你的人估计也高明不到何处。我猜猜,东宫的吧?」 内侍一慌,趴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殿下明察!小的,小的是徐良媛派来的。」 淳于翌平静地说,「哦?猜中了。」 内侍之前是在少府监供职的,对本朝太子淳于翌也有所耳闻。大多数的评价是,平凡,无甚作为,安于天命。所以当那一袋金叶子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眼下,不过是与这传说中很普通的太子面对面,就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恐惧。究竟是那传言错了,还是自己太笨? 「徐良媛派你来干什么?」 内侍的牙齿直打颤,「说,说看看殿下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然后定时写信汇报给她。」 淳于翌无奈地摇了摇头,「起来吧,你以后照做就行。」 「啊?」内侍怀疑自己听错。 淳于翌够了勾嘴角,「还不走 ?你想留下来与本太子共进晚膳吗?」 「不敢!不敢!」内侍一边高声应着,一边往后退,退到门边的时候,「砰」地一声撞上去,而后火烧火燎地开门出去了。 顺喜不解地说,「殿下……您……?」 「你想问为何放过他?徐良媛善妒,这些小动作从前就有,不足为惧。」淳于翌再一次望向窗外,「我还以为在窗外的另有其人。看来大鱼没有上钩。对了,明天太子妃可能要进永川城,你派几个人暗中保护。」 顺喜咕哝了一句,「这么担心怎么不陪着去呢。」 「小顺子,你近来越发地啰嗦了。是不是想去冷宫当大总管?」 「奴才多嘴!奴才要一辈子伺候殿下!」 v第36章[03.15] 「去吧。」 荀香原本想,在华云山下驻扎了那么多的禁军,要想个三十六计才能脱身。可没想到她跟绿珠连一计都没使,罗永忠就放了行。 「小姐,我们不能走着进永川城吧?不近呢。」绿珠望了望长长的道路。 荀香看了看营地中的马厩,马儿们正在悠闲地吃草。她想起那门学了之后就不能用的本事,心想这不是战场,亦不是边关,用用怕也无妨,便撞了撞绿珠的胳膊,「哈,绿珠,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说着,便把食指和大拇指伸进嘴里,长长地吹了一声哨子。 禁军营地里的马厩立刻发出了骚乱。 绿珠看到马儿们纷纷嘶鸣,动乱不安,忍不住问,「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马儿会如此异常?」 荀香狡黠地笑了笑,「博学的绿珠,你听说过御马吗?」 绿珠老实地摇了摇头。 荀香得意地一笑,「这可是我靠一个赌局赢回来的。」 绿珠一惊,「小姐还开赌局?」 「这有什么奇怪的。军中日子单调无聊,没些消遣怎么行。」荀香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声马儿的长啸。她和绿珠双双回头,见一匹马儿跃过马厩的围栏,向这边奋勇驰来。 罗永忠一看,顿时傻了眼,扶着摇摇欲坠的头盔,大声喊着,「保护太子妃!快!快啊!!」 禁军众将士也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朝荀香这儿奋勇狂奔,嘴里还高声喊着,「太子妃!那是还未驯服的野马!快闪开!」 「太子妃,危险那!」 「太子妃!小心啊!」 喊叫声此起彼伏。可众人狂奔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马,眼看着马儿到了荀香面前,他们各个都闭着眼睛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有的还下意识地往前扑去,希望能揪住马尾巴。但见那马儿急急停住,围着荀香转了一圈,竟凑过去蹭了蹭荀香的脸。 荀香开怀大笑,伸手摸了摸马头,「长得还不赖嘛!」 罗永忠看得目瞪口呆,整个营地鸦雀无声。 众人脑海里纷纷闪现前几日有个将士被这匹烈马踢伤,至今卧床不起。几个养马人被它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肋骨胸骨的,都算是幸运。眼前这匹温驯的马跟那匹劣迹斑斑的马儿,真的是同一匹么…… 之前有人曾提议,要把这顽固不训的 马儿杀了,煮一锅马肉吃。因为在军中,不能被驯服的马就跟断手断脚的士兵一样,难堪重用。但太子淳于翌始终不肯,他说越难驯服,越代表它是一匹千里挑一的好马。 如今看来,这马在太子妃面前,怎么就温顺得像只兔子呢? 「绿珠,我们走咯!」荀香一跃上马,又伸手拉上绿珠,竟是没有借助任何马鞍和鞭子,便飞驰而去。 罗永忠这才想起来,顺喜交代过,要派几个人随行护卫。但等他回过神来,长长的古道上只留下一道新起的尘烟。 淳于翌在住处下棋,时不时地望望外面的庭院,好像在等待什么。 顺喜急急地冲进来,「太太太太子!」 淳于翌皱了下眉,等着他说下一句话。 「太子妃把那匹从大梁送来的烈马给骑骑骑走了!」 淳于翌一怔,迅速起身往外走,「罗永忠是越发没用了!那么烈的野马,怎么能让太子妃骑走?别的马都死光了吗?!」 「不不不是!」顺喜一边顺了顺气一边说,「罗永忠说,太子妃就吹了一声哨子,那野马就冲出了马厩,然后她没有套马鞍,没有拿马鞭,‘嗖’地一声,就骑马走了……」 淳于翌猛地停住脚步,眼眸幽深,「御马术?」他的心里有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御马术是大梁极少数养马人所掌握的一项绝技,自他们先祖时代开始,便一脉单传,普通的人甚至很难学会。其中的佼佼者能靠哨声混乱马屁的神智,还能凭哨声辨别出千里马。所以战场之上,大梁的军队几乎是所向披靡。大佑和其它各国几乎无人会此绝技,多次派人去大梁想要绑一两个养马人来,但都无功而返。 「顺喜,去告诉罗永忠,今天的事情不能传扬出去。让所有人都闭嘴!」 顺喜抬头看了一眼主子阴沉的脸色,连忙点头应是。 荀香一路奔进了热闹的永川城,在一处街边的凉茶摊,欢快地下了马。绿珠落在地上,双腿直打颤,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小姐,您没事吗?」 「有事,为什么要有事?」 绿珠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着一张脸。荀香这才注意到她的双腿,「啊」了一声,「我忘了,你是初次骑马,一会儿我就去买个马鞍套上。」 荀香 扶着绿珠坐下来,咧着嘴笑,「绿珠,第一次骑马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像飞起来一样?」 「没有飞的感觉,只是很,很酸疼……」绿珠如实答道。 「……」 v第37章[03.15] 小二殷勤地上了茶水,荀香拿出地址问他,「这位小哥,你知道这个去处吗?」 小二凑近看了一眼,顿时奇道,「这位姑娘听口音像是外地人,要去这里做什么?」 荀香抬头想了想,绿珠接道,「实不相瞒,家中的夫人要过寿。我家小姐一片孝心,打听到这里有驻颜的神物,想买下送给夫人当贺礼。」 「哦,原来如此。这位姑娘说的是永川的黑泥吧,也的确只这处有。」小二殷勤地说,「我们永川不是什么大地方,沿着这条街走到头,有个小巷子,巷子深处就是,很好找的。不过近来太子和太子妃驾临城外华云山的温泉行宫,城里戒备森严,小姐和姑娘自当小心些。」 绿珠感激地道了谢。 二人果然很轻易地寻到那处住所,发现是一个竹苑。守门的小童似乎已经对访客见怪不怪,一本正经地把她们领到了正堂,吩咐一声,「请稍候。」便转到别处去了。 绿珠仔细看了看墙壁上画的画,惊叫了一声。 荀香凑过去问,「怎么了?」 「天哪,这是数百年前的名家之作!奴婢以前在女学的时候,听夫子介绍过的。若是真迹的话,价值不菲!」 荀香横看竖看那壁上的画,疑惑道,「我觉得很平常嘛。」 绿珠无奈地摇摇头。 门口忽然起了喧哗声,好像有大队人马到来。荀香也听到了动静,正欲出门去看看,门口传来了震天吼,「黎雅夕,你马上给我出来!!」 荀香忍不住捂住耳朵,往后退了一步,暗暗吃惊。听这声音是个女子?还,还有点耳熟?!她这样想了没多久,便有一人冲到了前堂外,手持马鞭,见到她,二话不说就要挥下。 「李扁?!」荀香指着眼前的人,叫了一声。 那人乍然收住起鞭的势头,额头上青筋乍现,「二蛮子,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叫李翩翩!」 荀香摊了摊手,很自然地说,「你叫我二蛮子,我叫你李扁,大家扯平了。」 来人双手紧握成拳,一身利落的杏色绛 花胡服,衬得小脸唇红齿白,很有些英气。 此时,又涌过来几个人,穿着大佑平民百姓的衣服,跪在李翩翩的脚边。其中一个低声说着什么,还迅速地往荀香这边看了一眼,生怕她偷听了一样。 李翩翩听完,又冲着竹苑的深处吼了一声,「黎雅夕,你再不滚出来,我就拆了这里!」 「哟,好大的口气啊。」竹苑的深处传来婉转的一声,犹如春莺初啼。 荀香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个袅娜的身影,缓缓地朝这里行来。女子一身束腰曳地长裙,有如魏紫花般明艳的颜色。她长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是个大凡看见的人,都会忍不住夸赞一句的美人。 「黎雅夕,你是不是见过我家的王爷?!」李翩翩冲上前,横着马鞭拦住女子。女子抬袖嫣然而笑,「来我这里的王侯将相可都不少,不知姑娘说的是哪国的王爷呀?」 「你少给我装蒜!」 女子没有理李翩翩,甚至绕过她的身旁,径自朝荀香和绿珠这里走过来。 荀香记得自己初次看见淳于瑾的时候,下意识的感觉是惊艳。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没有淳于瑾那般明媚灿烂的容颜,却叫人看着极为舒服,像是夏日寻得一处绿荫,或是冬日里捧得一个暖炉。 黎雅夕落落大方地打量荀香,扬起嘴角,「这位姑娘来寒舍,所为何事?」 「我……我……」荀香见到美人,向来容易结巴。 一旁的绿珠上前施礼道,「打扰姑娘了。我家小姐想来求永川最为出名的黑泥,为家中的夫人尽一份孝心,不知道姑娘可否割爱成全?」 黎雅夕慵懒地托住下巴,对绿珠说,「在我大佑,只有官家女子才有资格读书识字。你一个丫环竟谈吐不俗,恐怕你口中的这位‘小姐’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绿珠一震,抬头看着女子明媚的眉眼,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 黎雅夕走入前堂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叹口气,「我这里确实有黑泥,不过每年的产量少得可怜,恰巧前两天有人都求走了,如今半点不剩。」 荀香一听,顿时有些泄气。这女子说得坦荡,没有半点矫饰,她只能无功而返。 黎雅夕又看向李翩翩,「至于这位夫人,我这几日确实未见过什么王爷。也许他真的来过,却没有告知真实的身份, 只是请了下脉就走了。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绿珠一直在脑海中努力回忆「黎雅夕」这个名字到底在哪里听过。直到听见黎雅夕说请脉二字,才猛然回过神来。当年她在女学,听说很多年前,凤都中曾有一个黎姓太医,医术独步天下。他的孙女儿名唤雅夕,聪明伶俐,容貌秀美,和宜姚公主并称为凤都二姝。后来皇后病逝,黎太医也告老还乡,他们一家人至此失去了踪迹。 难道,会是巧合?! 李翩翩来之前,早已经将黎雅夕打听得彻底。南越皇室的探子,向来是掘地三尺也要探听到主子想要的情报。远近的人都称黎雅夕一声黎大夫,说她妙手仁心。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神秘的入幕之宾,听说不太好惹。李翩翩想,既然黎雅夕说王爷没有来过,那便暂且相信。万一太过火,惹到了那个人,恐怕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二蛮子,你走不走?」 荀香看了黎雅夕一眼,又扯了扯绿珠,几人一道从竹苑退了出来。 李翩翩跨上马,俯瞰了荀香一眼,「我急着找我家王爷,没有空叙旧,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v第38章[03.15] 「李扁,后会无期才好!」荀香抱拳道。李翩翩瞪了她一眼,扬鞭策马而去。 待李翩翩等人行远,绿珠才上前好奇地问,「小姐,这是谁啊?」 「哦,我在敦煌的一个老朋友,从前总跟我打架。她是西凉王李昊的小女儿,后来嫁到南越去了。好像嫁给了一个很有名的王爷,当时很多人议论呢。」 淳于翌坐在书桌后头,凝眉思索了很久。整个房间暗沉沉的,像母后逝去的那一日,滚滚的黑云压着大地。 他记得母后临终前说了很多的话,包括这一生的亲情,这一生的爱情,还有这一生许许多多的无奈。那场景,清晰得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 「翌儿,母后这一生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了很多。如今闭上眼睛,能想到的憾事确有几件。第一便是没能陪伴你长大。第二便是与你父皇的关系。母后和你父皇,只是服从于一张圣旨的夫妻,无关于爱情。时至今日,我们都没有对对方付出过真心。也许生在帝王家,本来就不应该奢望任何的感情。但若是时光能够倒转,母后愿意去试一试,至少如今不会落个连临终都见不到丈夫面的下场。」 面容枯槁的母亲,怅然望着帐顶,「第三件,便是没有实践诺言。曾答应了一人,要与他浪迹天涯,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却因自小养尊处优,熬不了苦日子,而放弃了那段感情。如今纵使愿意拿一切去换,却再也不可能。」 当时还年少的他,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内心恐慌,无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许母亲的故事离他尚有些遥远,他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最亲的人要离他而去。 「母后走了,留你一个人,必定要面对巨大的危难。对不起,孩子。」 他摇了摇头,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手也不由地颤抖。母亲用力地握紧他的手,好像把力量传了过来。 「母后虽不愿意你当太子,但身为皇子,生存之道便是君临天下。你若想生存,只有到最高的那个地方去,踏过无数的白骨和鲜血。翌,请答应母后一件事情好吗?无论你将来是不是皇帝,今生都要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哪怕辜负了旁人,也不要辜负自己选定的爱情。不要算计,不要虚情假意,不要管得失利弊,像一个真正普通的男人那样倾力去爱一次。这是母亲一辈子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希望我儿能够得到。」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看着母亲眼角的泪花,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几转经年,当年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男人,自母后去世,也再也没有流过眼泪。身在帝王家,本不能有太多的奢望,他也在经年累月的教训中,学会了看淡,学会了忍让。但那关于感情的执拗,却根深蒂固地保留了下来。 他淳于翌,此生要么不爱,若是爱,只会爱一个人。不会像他 那喜新厌旧的父皇,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的宫殿,任他母亲和许许多多的女人,独自一人,在宫中凄凉地老死。 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不要算计,不要虚情假意,不要管得失利弊,像一个真正普通的男人那样,倾力去爱。哪怕受伤,哪怕到最后发现他选的人不值得,他也不会后悔。 淳于翌蓦地站起来,急急地往外走。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摔倒在地上,「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淳于翌低头,见是荀香,没好气地说,「你眼睛长在后脑勺了吗?」 荀香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自己站起来,嘟囔道,「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自己走太急了……」 淳于翌假装没有听见,板着脸说,「太子妃,你今天早上又做什么好事了?」 「我什么都没做呀。」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就是把禁军营地弄得兵荒马乱,然后挑了一匹最顽劣的马,甩下护卫,自个儿去永川吗?」 荀香默默地低下头,看着鞋尖,在心里暗暗腹诽几句。 「以后不要再随意使用御马术。要是传扬出去,你会有很多的麻烦,这不是儿戏。」淳于翌一本正经地说。 荀香吐了吐舌头,也觉得早上的行为是贪玩了一点,顺从地应道,「知道了。」 「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啊?」 淳于翌拉着她的手,穿过木质的长廊,踏过碎石的小路,鸣泉宫的景色一直在交叠变幻。直把一处无人的凉亭,他才停下来。亭畔小溪,宽只三尺,流水潺潺,宛若一道银练,对岸是一片绚烂的桃花林。 「好地方啊!」荀香由衷地赞叹。 「我……」淳于翌面对着荀香,深吸了口气,「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你问。」荀香专注于桃林的美色,显然心不在焉。 「你愿意喜欢我试试吗?」 荀香终于把目光移回来,诧异地看着淳于翌。之前在瑶华宫,他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的表情跟现在的截然不同。 淳于翌双手按住荀香的肩膀,认真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是个没有势力的太子,如果你能接受,要与我共同承担的风雨,如果你愿意收下我的这颗真心,请一定要答应我。东宫里有很多女人,但全 都不是我所愿。而且我从没有爬上过任何一张床,因为我答应过母亲,这一生只会爱一个女人。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也许是因为你从来不算计别人,不虚情假意,与人相处不计较任何的利弊得失。而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淳于翌说话的时候,荀香的嘴巴一直张大,等到他讲完的时候,已经能塞进去一个鸡蛋。她僵硬地笑了笑,「太太太子,你没事吧?」她伸手摸了摸淳于翌的额头,嘀咕一声,「唉?没发热啊。」 「荀香!我是认真的!」淳于翌吼了一声,双手揽住荀香的腰,低头吻她。 荀香蓦地瞪大眼睛,感觉嘴唇上那陌生的感觉,直觉血流都往脑门冲去。待她稍稍冷静,狠狠地推开淳于翌,用手臂挡着嘴唇,头也不回地跑了。 淳于翌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苦笑。这算是拒绝了吗? 荀香奔回住处,砰地一声关上门,心跳仍然飞快如捣。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仍然觉得口渴,便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咕咚咕咚」往下灌。等到一壶水都灌完,她还是觉得双颊滚烫,用手不停地扇着脸侧,在房中踱来踱去。 太子是不是疯了啊?他说他喜欢她?开什么玩笑啊! v第39章[03.15] 她扑到铜镜前,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脸,长相一般般。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身材也一般般。再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学识才智全都一般般啊!!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东宫里的李良娣,才高八斗,徐又菱,身姿婀娜,最差的奉仪承徽啊,哪一个不比她强,不是出身名门?还是他在捉弄她?可是捉弄用得着吻她吗?! 想起那莫名心慌的感觉,荀香一下子扑到床上,哀叫连连。 淳于翌独自在凉亭坐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他的脑海中一片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想,就那样坐着。 顺喜找来,暗暗吃了一惊。已经很久没看到太子这么茫然无助的身影了。 「殿下?」他上前轻轻唤了一声,「晚膳准备好了。」 「嗯。」 「恕奴才多嘴,殿下好像有心事?」 淳于翌看着这个自小就跟自己的心腹,低声说,「我被拒绝了。」 顺喜愣了愣,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待想明白了,竟是一蹦三尺高,「什么?太子妃她,拒绝殿下?!」 淳于翌无辜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顺喜直直地盯着淳于翌,多么俊美的容貌,多么伟岸的身形!最重要的是,那聪明的脑袋瓜,那果断勇敢的性情!别说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就算是个平头百姓,一般女子也是趋之若鹜的。太子妃眼睛是被猪油蒙了吗!太没眼光了! 「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顺喜悠悠地叹了口气。就算太子妃没眼光,他一个小小的奴才又能怎样?何况感情一事,本来就无法勉强。 淳于翌望着远处桃林之外的夕阳,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若是个无心无情之人,我倒也认了。偏偏萧沐昀出使西凉,她以乐曲相送。那枚黄金飞鹰,她也戴在贴身的地方。还是我真的这么差,排在那两个人之后,甚至都入不了她的眼睛。」 顺喜想了很久,说了一句,「太子妃还年轻。殿下也不要过早气馁,你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来日方长。」 「小顺子,今夜我想喝酒。鸣泉宫的地窖里,应该还有很多佳酿吧。」 「殿下……」顺喜为难地说,「喝酒伤身,而且您不会喝酒。」 淳于翌站起来,换了轻松的表情,「何妨?拟把疏狂图一醉。」说着,便出了凉亭,往住处的方向走。 顺喜叹了口气,「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绿珠觉得自家小姐今日很奇怪。若说因为没有买到黑泥而沮丧,也不至于一个人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吧? 「小姐,该用晚膳了。」 「不去不去。」荀香用被子蒙住头。 绿珠走到床边摇了摇她,「小姐,去晚了殿下又要生气了。何况回来的时候,小姐不是说要去找殿下帮忙买黑泥吗?」 荀香从被子中钻出来,抓着绿珠的手臂,「绿珠,我病了。」 「小姐,你怎么了?」绿珠急切地问。 「我很想睡,但是睡不着,脑子里面一直在重复着一个场景,是不是病了?」 绿珠疑惑地想了想,灵机一动,「是跟殿下有关吗?」 荀香没有说话,但满脸都写着「你怎么知道」。 绿珠坐在床边,怕了拍荀香的手背,「小姐是怎么想的,绿珠不知道,但绿珠进宫之前,夫人交代过,绿珠要保小姐平安。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夫妻之间相互利用,反目成仇的,不计其数。但退一万步来讲,小姐现在与太子是夫妻,在寻常的百姓家,这是最亲密的关系。而太子其人,绿珠说句实话,好。」 荀香连忙凑近了问,「好在哪里?」 绿珠笑道,「小姐自己最清楚的不是吗?虽然对小姐严厉,但是哪次小姐有了麻烦不是太子殿下挺身而出呢?而且堂堂太子,虽然被硬塞了很多女人,但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光能做到这一点,就不容易了吧?」绿珠怅然地垂眸,「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 荀香喃喃地重复这句话,「绿珠,你为何从不讲你的过去?」 绿珠扬起笑脸,「奴婢的过去有什么好讲的?倒是小姐您应该想清楚,自己的未来。太子妃的命运与太子的系在一起,您是与殿下继续形同陌路,还是赌一赌能让自己幸福的机会?殿下喜欢小姐呢,奴婢和顺喜公公他们都能看出来。」 荀香脸颊发红,轻推了推绿珠。 「小姐在敦煌的军中,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在爱情面前,倒变成胆小鬼了?去找殿下吧。您也不讨厌他,是不是?」 淳于翌一个人在住处独酌。他向来不喜欢饮酒,也说不清今日为何酒兴大发。但想一醉。 等他桌子上摆了四五个酒瓶子,大脑有些飘忽,全身无力的时候,他唤了一声,「小顺子!」 无人回应。 他这才想起来,下午跟小顺子说过,晚上谁也不要近前来打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床上走,还没走两步,左腿一软,就要栽倒在地。有一只手伸出来,适时地扶了他一把,他侧头看过去,见到少女艳丽却不张扬的面容。 「杏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v第40章[03.15] 杏儿不说话,只是用力把淳于翌搀扶到床边,为他褪去鞋袜。 淳于翌无力地躺在床上,头疼欲裂,见少女欲自行解衣,声音干涩地说,「你要干什么?」 「太子殿下有没有试过拥抱女人的身体?」杏儿仍是那样轻轻软软的声音,衣服已经退到肩膀,只差一步就要露出酥胸。淳于翌别过头去,暗暗叫苦,酒里怕是被下了药,否则他也不会浑身无力。 他觉得有一只蚂蚁往他身下爬去,属于男人本能的反应,几乎要摆脱他理智的掌控。 「杏儿,我命令你住手!」他挥手打在那只芊芊玉手上,却又被轻易地制服。 「殿下,不想要吗?」杏儿的手继续在淳于翌的身体上游走,淳于翌闭着眼睛,感觉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身心。就在这时,杏儿惊叫了一声,那游走在他身上的手,也终于抽离。 淳于翌疑惑地回过头,见荀香怒气腾腾地抓着杏儿的手,质问道,「你干什么?」 杏儿吃惊地望着荀香,下意识地说,「奴婢只是见太子殿下喝醉了,想为他更衣……」 荀香坐在床边,一边帮淳于翌拉好衣服,一边说,「他不愿意,你看不出来吗?」 杏儿咬了咬牙,「太子妃怎么知道殿下不愿意?就是殿下把奴婢唤来的。」 淳于翌还没说话,荀香一巴掌盖住他的嘴,直直地看着杏儿,「东宫里长得比你好看,身材胜过你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太子殿下就算想要个女人,也不会要你这样的。你若坦白说你喜欢殿下,那并没有什么可耻。但你撒谎,就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了。」 杏儿的脸色陡然一变,很难把眼前的女子跟平日里活泼爱闯祸的太子妃 联系在一起。她不知道,一个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人,内心本就比一般的人要强大。 荀香轻轻地说,「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叫人把你请出去?」 杏儿拉紧衣服,转身奔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微弱的烛光在壁上摇曳。橘黄的灯影,静默得像是一张发黄的纸页。廊下的占风铎轻轻响了两声,好像是起风了。 淳于翌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荀香。他的内心翻滚着惊涛骇浪,面上却很安宁。 荀香要把手拿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眸光绚烂,像是绽放的烟火。 「放手啦!」荀香轻轻挣了挣,便轻易挣开。她这才发现不对劲,摸了摸淳于翌的额头,「你是喝醉了,还是生病了?」 「应该是喝的酒中被人下了药。你为什么来?为什么,看到杏儿这样,却没有走?」 荀香疑惑地望着他,脑袋里面天人大战,这是什么问题?怎么比孔子孟子还难回答的? 淳于翌潇洒一笑,把双手枕在脑后,慢慢地平复心绪。刚刚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了不起的胆识,可以站在跟自己同样的高度上说话。但这一刻他才发现,那跟胆识无关,只是天性使然。 「你为何来找我?」 「晚上没见你来用晚膳,绿珠叫我来看看你。」荀香吸了吸鼻子,皱眉道,「这屋子里很重的酒味,我以前没听说太子殿下是个酒鬼。」 淳于翌语气不善,「我以前也不知道,一个婢女比太子妃还关心我。我是不是应该娶这个婢女才对?」 荀香连连摆手,「那不行!绿珠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不喜欢你了。喜欢你的女人那么多,你就放过绿珠吧。」 淳于翌暗咒了一声,勉力坐起来,不断用手指敲击着额头,这个女人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太子,我仔细想过你下午说的话。」荀香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身体前倾,凑近淳于翌,「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淳于翌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 「我们赌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你能让我爱上你,我赔给你一生。但若是三个月后,我想走,你给我自由。」 淳于翌讶然,荀香的表情却异常的认真。 「绿珠说,只要嫁进东宫,除 非你跟我和离,否则我一辈子都出不了皇宫。我坦白告诉你,我的爱很自私,不能容忍和很多的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哪怕对方是太子,是皇帝,都不行。所以奉旨嫁进东宫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付出真心。」 淳于翌的脑子还有些轻飘飘的,像被塞了一团团的棉絮。在他十九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敢跟他赌,下的赌注还如此大。他轻轻一笑,抬起手掌,「好,击掌为盟。」 荀香毫不犹豫地抬手击掌,心中想的是,如果赌输了,她还能有自由。 双掌相扣,淳于翌扬了扬嘴角,他可从未输过。 「你今夜留下。」击掌之后,淳于翌心情大好,慢慢地躺下。 「啊?」荀香跳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你要干嘛?」 淳于翌斜她一眼,「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酒里的药效可能要一夜才会退,你得在这里帮我挡着那些不速之客。」 「叫顺喜来不行吗?」 「顺喜今天休息。你有点身为太子妃的自觉可以吗?本太子的清白差点被毁了好吗!」 v第41章[03.19] 荀香心想,你一个大男人,清白有那么重要吗?但仍是老老实实地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准备守夜。以前在军中,累的时候,也常常坐着睡,站着睡,所以这不算什么。 「问你一个问题,御马术是谁教你的?」 「我答应过那个人不能说。」 淳于翌本来透向着屋顶的目光,稍稍往荀香那里挪了挪,「那今天去买黑泥,结果如何?」 荀香叹了口气,「那个美人说黑泥都被别人买走了,我就回来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容貌不输给公主的人呢。」 淳于翌淡淡地说,「民间有很多的美女,才貌不输给淳于瑾的也不在少数。所谓的第一美人,不过是一些人阿谀奉承的追捧罢了。黎雅夕说没有,你就信了?」 荀香点了点头。 淳于翌闭上眼睛,突然有点头疼,「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难求。如果人家随随便便就卖给你了,人人可得的东西,哪还有半分价值?更何况,黎雅夕这个人,向来是不畏权贵,不会把黑泥全都卖给一个人。她一定是在试你。」 荀香懊恼道,「唉!你不早说!都怪那个李扁来闹了一顿,要不然,我还可以跟那个美人多说两句话!」 「李扁又是谁?」 「哦,李昊的妹妹李翩翩,嫁给南越国的什么诚王了。她说她急着找她家王爷,寻到美人那里去了。」 淳于翌猛然睁开眼睛,西凉王的妹妹这个时候找慕容子陌干什么?莫非西凉生变?可为什么月山旭的上一封信只字未提,京中也毫无消息? 荀香拍了拍正在出神的淳于翌,「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要睡了。太子妃,你确定你不要睡到床上来?」 「不要!」 「随你。」淳于翌翻了个身,脸朝里,再也不说话了。 荀香打了个哈欠,靠在床边。墙壁上的火苗跳起了舞,不一会儿,眼皮就重得抬不起来了。 荀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她发现自己躺在太子的床上,还盖着被子。她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朝里面看了看,还好衣衫完整。 她下了床,四处看了看,并未发现淳于翌的身影。 她分明记得昨夜自己是睡在床边的,是什么时候躺到了床上?她躺在床上,那臭太子躺在哪里呢…… 荀香想得脑袋疼,走到窗边想要呼吸新鲜的空气,忽然看见窗前的软榻上放着一床叠得很整齐的被子,瞬间就明白了。她坐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被面,勾起嘴角。叫她守夜什么的,分明只是托词吧。太子有太子的骄傲,就像老爹打战从来不愿意认输一样。 男人们总是有一些固执又可爱的地方。 门外响起了两下敲门声,绿珠端着早点进来。 「小姐,昨夜睡得可好?」绿珠脸上的笑容很揶揄,「这是太子殿下‘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早点呢。」 荀香轻轻咳嗽了两声,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绿珠,昨夜我留在这里,你没来找我么?」 绿珠为荀香盛了一碗粥,笑吟吟地说,「顺喜公公来给我传了个信,说太子殿下把小姐留下来说话了。顺喜公公还说,这是太子殿下头一次主动留人呢。」 荀香往嘴里塞了一个水晶饺子,瞥绿珠一眼,「你这么快就把冀州知府的美娇娘给忘了?太子可跟那个姑娘在一起三个晚上呢。」 「奴婢还以为小姐不在意呢,没想到记得这么清楚。」绿珠见荀香横眉竖眼的,连忙补充道,「奴婢昨夜也是这么问顺喜公公的,顺喜公公说了,那个小云姑娘只是帮太子抄了几分佛经,又写了一些供状,并没有侍寝这一说。殿下只是通过她来对付冀州知府那个贪官而已。」 「小顺子是太子的狗腿子,他说的话你也信。」 「奴婢当然信啦。因为太子跟一般皇室的男人不一样。」绿珠走到窗边,把那床被子抱起来,又给了荀香一个眼色。 「绿珠,你见过几个皇室的男人了?我们大佑的皇室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两个男人而已嘛。」 绿珠顿了一下,随即浅笑道,「奴婢只是以前听过一些事情。小姐,快趁热吃吧。」 等到早点吃完,绿珠整理盘子的时候,荀香问她,「我起来的时候就没见到臭太子,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清楚。好像是跟顺喜公公一起出去的。奴婢还有些活要干,先退下了。」绿珠行了个礼,把盘子收走了。 荀香早就听闻鸣泉宫的足汤很出名,能够消除疲劳。昨日去永川城,骑马走路,腿脚酸疼,正需要足汤来疗养。她出门去寻足汤,不知怎么走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水井旁有两个宫女正在浣衣,间或聊几句。 她本想上前问路,听到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宫女说,「我听说太子今早在禁军营地里露了一手呢。」 「哦?」 「从山下买早菜回来的嬷嬷说,太子吹了一声哨子,就让马厩里头的马跨栏奔了出来呢。」 「这么神奇?」 「可神了,那个嬷嬷说,当时整个禁军营地没有一丝响声,估计都被吓呆了吧。」 荀香越听越觉得这场景好似昨天才发生过。可是,那人不是说,这御马术既神奇,又需要慧根,天底下没有几个人会吗?所以当时她才学的。但她现在无比怀疑,那个人是糊弄她的。 v第42章[03.19] 荀香从那院子退出来,问了一个路过的宫女,才寻到足汤。足汤池建在一个凉亭里头,沿着汤池的边沿,摆放着木质的长凳。足汤的温度比一般的汤泉要高许多,荀香挽起裤管把腿伸入水中的时候,被烫得嗷嗷乱叫。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腿完全地浸入水中。 她正打算作罢的时候,忽听到身后「哗」地一下水声。她转过头去,见淳于翌已经气定神闲地把双腿浸在汤里,正坐在长凳上望着她。方才,淳于翌从山下回来,本想独自去泡温泉,经过这里时,见荀香在足汤旁边又是叫,又是被烫到跳脚,实在看不下去,才转而来泡足汤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路过。」淳于翌指着汤池说,「你先一下子把腿全部浸入水中,等到双腿适应了水温,只要你不乱动,就不会觉得烫了。」 荀香依照淳于翌所说的试了试,果然有用。她也在长凳上坐下来,舒服的几乎要睡过去。 淳于翌看着她那满足的神情,不经意地问,「喂,你还要不要那黑泥了?」 「太子殿下,我有名有姓,不叫喂好吗?」 淳于翌轻笑,「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名字只是一个称呼。」 荀香把头一昂,硬气起来,「那时跟现在可不一样。那时,你是太子,我 是太子妃,我们是不平等的。」 「哦,难道现在平等?」 「现在,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之间有三个月的赌,正在互相努力,所以你不能再拿太子的身份来压我。」 淳于翌见她说的头头是道,频频点头。待她说完,又忽然觉得不对。他何时拿太子的身份压过她?但这番话,换成京中的那些大家闺秀,不要说对着他说出来,恐怕连想都不敢想。在别人的眼里,他是储君,是太子,是高高在上的男人。但在她的眼里,他却只是个普通男人。 这种普通的感觉,真好。 淳于翌望着远空,口气轻快地说,「一会儿,我们再去见黎雅夕。」 荀香高兴起来,「你要帮我买黑泥?」 「我只是去见个人。当然,顺便买黑泥。」 荀香兴奋地一下子把脚从足汤抬起来,要去穿鞋的时候,才发现双脚湿漉漉的,居然笨到没有带擦脚的布来。 「接着!」淳于翌把一块布抛过去,嫌弃地说,「太子妃,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竹篮子,你不知道吗?」说着,把竹篮举起来,轻轻晃了晃,「里面有泡汤泉要用的所有东西,麻烦你下次不管去泡什么,都带着它。」 荀香仔细盯着那篮子,连连点头。看来泡温泉也有很多的门道啊,幸亏这次一起来的不是炎贵妃,否则少府监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要分开回各自的住处换衣服时,荀香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你也会御马术吗?」 「不会。」淳于翌如实回答。 「可我听到宫女说,你早上……」 淳于翌挑了挑眉,竟然传得如此快?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让顺喜躲在马厩里面,用针扎了那匹马。那马儿自然就发狂奔出马厩了。」 「可你为什么……」 淳于翌打断她,「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因为各国关于御马术的禁忌实在太多,就算解释了,一时半会儿你也不能全明白。日后若有机会,再行解释吧。我换好衣服在宫门口等你。」 荀香回到住处换好衣服,正要和绿珠一道出门。鸣泉宫里的一个老宫女却匆匆忙忙地跑来,说有要事请绿珠帮忙。 鸣泉宫里的人手本来就少,荀香也不好拒绝,只能单独前往宫门。 淳于翌换了一身轻便的长衫,乍一看之下,以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穷酸书生,惹得荀香忍不住嘲笑道,「太子殿下,你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吗。」 「永川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难道穿着金丝绣的锦袍,走到城里的大街上,明目张胆地招那些地痞流氓来抢我?」 「反正我说不过你。」荀香走到淳于翌的身边,四处看了看,「小顺子呢?」 「他,肚子疼,不去了。」淳于翌胡乱编了个理由。 荀香狐疑地看着他,明显是不相信。小顺子是那种连死了魂都要粘着太子的人,怎么会因为区区的肚子疼,就跟太子分开呢。 淳于翌在荀香再开口之前,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快走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荀香怔怔地看着他们紧紧交握的手掌,忽然觉得心里有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了。 到了黎雅夕所住的竹苑前面,依然是那个鼻孔朝天的门童在守门。这一次,他多瞄了淳于翌一眼,公事公办地说,「我们小姐今日乏了,不再见客。」 淳于翌上前,附在门童耳旁说了一些什么,门童的眼睛逐渐瞪圆,连口气也变了,「请稍等,请稍等片刻!」 等小童飞一样地跑远了,荀香好奇地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跟门童说,我是你们小姐的一个故人。」淳于翌扬了扬眉毛,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荀香却并不信。哪一个门童听到了对方是自家主子的故人,会激动成那样的?摆明了是骗她的。不过,这一路上,她已经见了淳于翌说假话不脸红的功夫,反正只要能拿到黑泥送给炎贵妃就行。 过了一会儿,黎雅夕亲自迎出来,一见到淳于翌就蹲身行礼。淳于翌伸手道,「雅夕,不用多礼。」 v第43章[03.19] 黎雅夕立起身子,这才发现站在淳于翌身旁的荀香,「这位姑娘不是先前……」 「哦,忘了介绍,她是我在路上收的一个侍妾,平日里对她甚是宠爱,这次特意帮她来求你的黑泥。」淳于翌揽住荀香的肩膀,故作亲密地说,「爱姬应该向雅夕姑娘打一声招呼。」 荀香真想喊一句爱姬你大爷的!什么狗屁的侍妾!她伸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淳于翌的后背,淳于翌明明吃痛,却面不改色,仍然温柔地催促着,「爱姬?」 荀香只能笑着 打招呼,「雅夕姑娘好。」 「二位请先进来再说吧。」黎雅夕侧身让路,淳于翌也不推测,搂着荀香,就进入了竹苑。 趁着黎雅夕去准备茶点的功夫,荀香怒气腾腾地质问淳于翌,「太子,我什么时候变成路上收的侍妾了?我的身份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淳于翌看她一眼,「说你是太子妃,确实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倒不如说是侍妾,还能让别人对太子妃存有一点幻想。」 「臭太子!」荀香咬牙切齿地叫道。 淳于翌轻轻地笑道,「爱姬,我们商量件事,臭太子这称呼委实不怎么好听,不如唤‘翌’,如何?当然,如果是夫君的话,我会更高兴。」 荀香顿时暴跳如雷,淳于翌却开心地大笑起来。 黎雅夕和侍女捧着茶点回到大堂,看见淳于翌开心地大笑,不由问道,「殿下,何事如此开心?不妨说出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淳于翌伸手,把荀香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假装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在说太子妃呢。」 黎雅夕布好茶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听说太子妃在敦煌的名气极为显赫,在军中的威望也很高,娶了她,对太子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吧?兵部尚书和大将军的女儿全都握于您手,等于掌管了我大佑的军权,不愧是皇太子殿下!」 荀香再笨,也听出了黎雅夕话中的含义,动了动,却又被淳于翌按住。 淳于翌对黎雅夕说,「雅夕,我今天是来买黑泥的。无关的话题,请不要多谈。」 「是,我多嘴了。不瞒殿下,我现在手头确实没有黑泥。如果殿下真的想要,等过两日做好了新的,再派人给您送到鸣泉宫去。当然,还是老规矩。」 说着,黎雅夕便命人摆上一副棋盘,棋盘上有一局残棋。 「只要殿下解了这盘棋,我分文不取。」 淳于翌看了看棋盘,眉头微皱,「雅夕,你的棋局是越来越难解了。难怪连慕容子陌,都要铩羽而归。」 黎雅夕的笑容有一些苍白,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没有再接话。不破这棋局,就无法见到那个人。她凭借棋局和黎家独传的医术,为他收罗了许多出色的谋士。而作为这些的回报,便是他一月甚至数月一次的那短短的温存。 她明白自己是在饮鸩止 渴,但在爱情的这场角逐里面,谁先爱上谁,谁用情更深,谁便是输了。 荀香不懂棋局,她脑子里面只不断重复着黎雅夕刚才说的一番话。她虽然隐约知道,关于皇权的争夺,自古就没有平息过,更何况太子的对手,是被那样的表哥爱着的公主。但利用这两个字,像是一把插。进了她心房的匕首,刺得她心痛。 淳于翌花了一番功夫,终于破了那棋局。黎雅夕高兴地看着棋局,当即写下了凭证,应允两日后,送黑泥到鸣泉宫。 淳于翌知道黎雅夕虽然聪明,但绝不是出此残局的人。布此局者,心思缜密,谋断极高,普通的棋局现象环生,步步相扣,这样的能力绝不是普通人能够企及的。他虽然耳闻黎雅夕那位神秘的入幕之宾,但一直不敢妄下论断,而今却更加有几分断定。 等从竹苑出来,荀香一句话不说,就钻进了马车。 淳于翌知道刚才黎雅夕「故意」说的几句话,刺痛了她。他也是天真,黎雅夕是何等七窍玲珑心的人,怎么会因为他故意的掩饰,而猜不出荀香的身份?毕竟能够认识诚王王妃,西凉公主李翩翩的人,定然不会普通。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机会跟荀香独处,现下是好心办了坏事。他钻入马车,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吩咐车夫驱车。 一路上无言。当马车快抵达禁军营地的时候,淳于翌终于低声问道,「你信她所说的?」 荀香没说话,只是拿背影对着淳于翌。 「香儿。」淳于翌似是随意的唤了一声,好像并没有期待得到回应一般。 荀香一怔,这是她的乳名,初次听到爹娘,还有表哥以外的人这么叫她,似乎有些不习惯,但又似乎还有点莫名的……悸动,或者说是欣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被拉近,不再存有地位的高低,身份的尊卑。 淳于翌从被背后环抱住荀香,手臂用力,好像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荀香能感受到脖颈间的热流丝丝缕缕,若有若无,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听耳旁那人低沉的,蛊惑般的声音,「若我真是有心利用,你会如何?」 这句话,像一计重锤,狠狠地砸在荀香的心上。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眼睛有些发酸。如果真的是利用,她会恨他。她最讨厌被当做工具,正如当初刚刚接到那道选妃的圣旨时,最先想到的是老爹把她卖给了皇帝。身后的这个人,虽然从来都没有温柔的言语,但在 她几次遇到麻烦的时候,都是他出手帮了一把。 她并不是没有感觉,但是她也没有任何把握。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 「我会证明。」淳于翌忽然开口。 「啊?」荀香被猛地叫了一声,本能地回头。 而此时,迎上来的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令她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这个吻,显得有些急迫,又似乎夹杂着些许烦躁和不安。渐渐地,那些情绪似乎都消失了,只变成了霸道的索取和抵死的温柔。 v第44章[03.19] 直到荀香感到不能呼吸,才猛然间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淳于翌。 淳于翌被推得跌坐在一旁,嘴边却挂着一抹笑容。她的惊慌,她的沉沦,她的无法抗拒,全都看在他的眼里。 荀香双手撑地,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她的心却好像已经完全相信他了一样。这算不算一个可怕的结果?还是一个,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开始…… 马车慢慢地停下来,禁军中将罗永忠在马车外面大声说,「恭迎太子,太子妃回宫!」 淳于翌转身,正要撩开帘子出去。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一个很小的声音问道,「太子,你现在就能确定,我比你漫长的人生中,所要遇到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好吗?也就是,你认定我,不会后悔了吗?」 淳于翌先是一愣,继而缓缓回过头去,俯瞰不敢抬头的荀香。 「是。」 荀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好,这场活命的战,我陪你一起打!这是我的决定,我也绝不反悔!」她用力地握住淳于翌的手掌,然后又像被什么烫到似的,飞也似地跳下马车。 淳于翌愣在马车上,过了一会儿,畅快地笑起来。后宫的女人说过万万千的情话,却没有一句能比得上这句「绝不反悔」。所以,他没有看错人,是真的认定了这个女人,亦是不会反悔。 荀香飞也似地逃回住处,心跳得飞快。她真的有点恨淳于翌,跟他在一起,她变得越发不像她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像是一句承诺,更像是默许了他以一生换取她真心的交易。 竟是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了。 「小姐!小姐出事了!」绿珠匆匆跑进来,一把抓住还在出神的荀香就往外跑。 「绿珠,发生什么事了?」 绿珠一直把荀香带到一处假山后头,才停下来,指着一旁被五花大绑的一个人说,「这丫头很是可疑!」 荀香仔细一看,立刻认出是那天在淳于翌住处的宫女。 绿珠从一盘的火盆子里面,拿出一些碎纸片来给荀香看,「奴婢本来是要去御膳房熬一些粥给小姐喝的。见这丫头鬼鬼祟祟的,就跟在她后面,发现她在烧几封信。奴婢冲过去,扑灭火盆子,只来得及救下这些,看起来都是些重要的信件。」 荀香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中三个信封上面有月山家的家辉。月山家族是从大佑开国以来就存在的古老望族,他们家的家辉军中的人没有几个不认识的。而另外两封,都写着「皇太子殿下亲启」,还残留着被烧掉一半的红色印泥。红色印泥一般是军情紧急和政事紧要时才用的标志。 「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这几封信很重要吗!」荀香对着杏儿怒斥道,「先前你用药勾引太子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你居然还敢惹是生非!这次,我一定饶不了你!」 杏儿的嘴巴被塞了布条,不能说话,只依依呀呀地叫唤着。 绿珠走过去,把她嘴里的布条拔下来,杏儿连忙哀求道,「太子妃明察!奴婢,奴婢这也是逼不得已啊!」 「逼不得已?这说明你是受人指使了?」荀香把信收好,严厉地看着她,「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我就用军中对待叛徒的方法来对付你!那可比天牢里给死囚用的刑具还要吓人!」 杏儿一听,双目圆睁,立刻求饶,「奴婢是受了公主的指使,要切断太子跟外界的一切联系,还要想方设法爬上太子的床,奴婢……奴婢……」 荀香听到是公主指使的时候,心里有一丝钝痛。那个艳丽如花之国女王一般的女子,居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算计自己仅有的一个弟弟?难怪她总觉得,太子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化不开的哀愁。帝王家的亲情啊,真是淡薄得可笑,难怪太子会说,皇子 的生存之路,便是登基为王。她信了,也更加地心疼他。 「绿珠,你看着她,等我见过太子之后,再来处理。」 「是,小姐就放心去吧,奴婢会好好看着她的。」 荀香对绿珠点点头,转身就往淳于翌的住处跑。她知道事情已经刻不容缓,她必须马上见到太子,把这几封信存在的消息告诉给他。 到了淳于翌的住处,却只见到了顺喜。 「小顺子,太子呢?」 「太子去后山的露天温泉沐浴了,娘娘找殿下有事?」顺喜心想,这不是才分开没有一会儿么? 荀香也顾不上跟他解释,拔腿就往露天温泉跑。她心中着急信的事情,也顾不得「沐浴」二字意味着什么,火烧火燎地就冲到了露天温泉池。露天温泉池在竹林小径的深处,温泉水哗哗流响,连迎面而来的风都是热的。 「太子!太……」荀香猛地停住脚步,因为她看见巨大的池水中,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惊讶地望着自己。 男人的肌肤是玉一样的颜色,光洁得没有一丝瑕疵。那从他身上缓缓坠落的水珠,滑过两朵殷色的玫瑰,在水雾之中含苞待放,硬是带出了一股香艳迤逦的气氛。他仍放在水中准备掬水的双手和定格住的表情,好像都显示着,时空停止了。 「啊!你快穿上衣服!」荀香惊叫一声,慌忙转过身去。 淳于翌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走到岸边,把袍子套在身上,「小顺子没告诉你我在沐浴吗?」 「告诉了……」 「那你怎么还闯进来?」淳于翌走到荀香的身后,口气里透出一丝暧昧,「坏孩子,你是故意的?」 荀香急得直跺脚,「谁,谁是故意!我是有要紧的事情告诉你,一时忘记了才……」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扳过身子,二话没说地吻过来。 男人的身体是滚烫的,隔着薄薄的衣裳,甚至能切实地感受到那强健的心跳声。荀香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力推了推,却被更紧地抱入男人怀里。 淳于翌曾偷偷跟着月山旭去过凤都的风月之地。对于男女之事,虽不算精通,也不能说是全然不懂。他怀中的少女那明显笨拙的反应,表示她之前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曾经嫉妒萧沐昀嫉妒到发狂的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v第45章[03.19] 荀香本来紧 紧地咬着牙齿,不肯乖乖就范。但当淳于翌的手隔着衣服,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时,她只觉得一股巨浪压过来,不安,惊慌,一时松懈,便被男人启开了牙关。 逃,无处可逃,挡,无力能挡。她在这场角力里,输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她的眼角不禁淌出了泪花,淳于翌察觉时,连忙放开了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香儿,你可是不愿?」 荀香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若是不喜欢,以后我定不会再强迫于你。」淳于翌暗暗叹了口气,帮荀香把衣服整理好,「你刚才说,有要紧事告诉我?」 「这个……」荀香把残缺的信封递给淳于翌,声音有些干涩,「绿珠看见杏儿在烧。」 淳于翌接过去一看,三封是月山旭的传信,两封是京中的来信,之前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打开信封,抽出里面残存的信纸,刚看了几个字,便脸色大变,而后一言不发地疾步往外走。 荀香捡起从他手中掉落的一张信纸,看了之后,同样震惊不已。 温泉之行,不得不匆匆结束。淳于翌虽然在永川还有事情尚未了结,但碍于京中此时的形势,不得不先行赶回去。 从那两封信上残存的内容判断,是小蛮的身份被宫人发现,认作南越的奸细捉了起来。李绣宁因此受牵连,被连带调查,从她的寝宫里搜查出了大量与南越,与诚王有关的物品和信件,其中有些还足以证明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李绣宁被炎贵妃判为私通男人,不守妇道,被打入了天牢。只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定案处罚。 而有月山家辉的那三封信,说的内容更加地不妙。 月山旭一行人几番明察暗访,终于查到了徐奕宸的死因。苏我河一战,全歼徐奕宸部的并不单是西凉的军队,还有大梁赫赫有名的飞鹰骑。徐奕宸的遗孀亓媛不知何时混杂在使臣团中,得知真相后,孤身一人前往大梁。使团正使萧沐昀,副使月山旭,一路追随而去,行踪不明。 这三封信都是月山家的家奴所发,已经有些时日。 这些事都是后来顺喜转述给荀香听的。她为了等黑泥,晚淳于翌两天出发回京。而淳于翌让顺喜和罗永忠都留在鸣泉宫,与荀香一道回去。 在回京的马车上,荀香和顺喜又说起飞鹰骑一事。绿珠好奇地问,「飞鹰骑不是大梁的军队吗?为什么会帮西 凉打我们?」 荀香摇了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大梁和大佑一向无冤无仇,飞鹰骑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 顺喜仰着头想了想,忽然说,「奴才好像知道一点!飞鹰骑是由大梁的皇太子直接统领的,这个皇太子,在幼年的时候,曾经在我们大佑当过几年质子呢。」 「质子?什么叫质子?」荀香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词。 绿珠解释道,「就是一个国家派往别国的人质,用以示好或者维系两国的和平。质子一般都受到非人的待遇,惨死在别国的也不少呢。」 「那这么说,这个皇太子还挺可怜的。」 顺喜激动起来,「可怜?!他才不可怜!可怜的是月山将军的父亲和哥哥们!当年大梁和大佑为了国界线的划分,打得不可开交。先是月山老将军英勇战死,月山将军的几个哥哥也先后为国捐躯,如果没有他们,大佑是不可能打败大梁的。」 荀香露出惋惜的表情,「这个我听老爹提起过。当年,月山将军的父兄五人全部战死沙场,月山将军的母亲因为悲伤过度也去世了,只剩下年纪还小的月山将军一个人,好惨。」 「小姐,比起月山将军,我们是不是更应该担心一下李良娣?她被诬陷入狱,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奴婢看,那个徐良媛最可疑。」 荀香拍了拍绿珠的手,「你放心,太子不是已经先赶回去了吗?他那么喜欢李良娣,一定不会让她出事的。何况说李良娣跟什么南越诚王私通的事情,根本就是假的嘛。」 顺喜忽然在一旁悠悠地说,「娘娘,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假的呢……」 荀香愣住,猛地按住顺喜的肩膀,「小顺子,你的意思是……?!」 顺喜绝望地闭上眼睛,「奴才实话实说,殿下待李良娣好,全是出自于青梅竹马的情分,他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一切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李良娣真正喜欢的人,确实是南越的诚王殿下……」 「……」 荀香一行人回到凤都,不过用了几天的时间。但到了凤都,便发现城里与离开时大不一样了。 往日里热闹繁华的大街变得十分清冷,百姓大都低着头走路,行色匆匆。街道两旁的商铺也是冷冷清清,店里的伙计都坐在门前或是聊天,或是打盹。 荀香叫马车停下来,派绿珠去街上打听一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绿珠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姐,不好了!李良娣被关起来之后,兵部尚书派人去搜查李家,查出了祭酒大人所写的一本诗集,进宫呈给皇上后,龙颜大怒,李家已经被禁军严密看守起来了。」 荀香一听,不由得张大嘴巴。离宫不过是一月不到的光景,李良娣和李家竟然相继出事。这一切究竟只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趁着太子不在京中的时候,要拔掉这枚眼中钉? 荀香闭着眼睛,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她以为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地方便是战场了,一个大意或者一个疏忽,便有可能搭上性命。可原来,皇宫才是最残酷的战场,什么都不做,或许都会搭上性命。 她深吸了口气,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命令马车继续前行。 回到东宫,一切仍是井然有序,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 荀香和绿珠经过流霞宫的时候,看到宫女正从宫里面往外帮东西,有几名禁军负责看守。珊瑚也在那群宫女里面,双眼通红,面色苍白,显然是没有什么精神。 荀香对绿珠说,「绿珠,你去把珊瑚带过来。」 「是,小姐。」 绿珠往流霞宫走去,但还没有靠近,就受到了禁军的阻拦。 第46章[03.26] 其中一个禁军板着脸说,「贵妃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流霞宫。」 「太子妃也不行吗?」 「不行!」那禁军用力推了一下绿珠,「快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荀香本来站在远处看着,见到禁军动手了,连忙走到绿珠伸手,一把扶住她。禁军不知来者何人,仍是凶神恶煞的表情,「快走开,快走开!别妨碍我们做事!出了什么差池,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岂有此理,你可知道这是……」绿珠欲上前讲理,却被荀香一把按住。 荀香径自走到那名禁军的面前,微微笑道,「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进入禁军之前,在哪个地方驻守?」 大佑禁军的编制有特殊的规定。能够进入禁军部队的,都是先前戍边并有功勋的将士。他们编入禁军之前,大都已经从军七八年。 那禁军皱了皱眉头,「关你什么事?」 「大佑东面环海,北边的国界线是由月山家来守,西边的国界线是由荀家来 守,南边与南越接壤的地方,则是由炎家来守。」荀香双手抱在胸前,目光犀利,「如果你先前是属于敦煌的编制,却不认识姑奶奶我,那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那禁军猛地眨了眨眼睛,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禁军连忙低声道,「左副将,您还愣着干什么呀?这是荀大将军的女儿,太子妃娘娘呀!」 那禁军恍然大悟,连忙跪下抱拳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娘娘驾到,还请娘娘赎罪!」 荀香低头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王拓!」 「月山家的军队跟我们荀家的军队经常要协同作战,不认识我的人也在少数。看样子,你是南边那支皇亲国戚的军队提拔上来的,难怪这么嚣张!这些宫女里面,我要带走一个人,你大可以向炎贵妃打小报告。不过,你要有所觉悟。虽说你们这些靠皇亲国戚的裙带关系爬到高位的人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但做到禁军副将这个位置,一般人至少也要努力十年,如果一个不小心把前途都搭进去了,实在不怎么划算。你说呢,左副将?」 禁军副将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亮烈得如同一匹横行于大漠的头狼。凤都中的达官贵人,名媛闺秀鲜少有人知道,但身为一名军人的他尚在边关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关于荀梦龙大将军独生爱女的许多传言。说她出生于军营,从小便跟着军队东奔西跑,会走的时候,已经坐在马背上。十岁的时候,跟着荀梦龙出征打第一场战。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单独统领一支数千人的先锋军作战。 她是西北战场最浓烈的一抹色彩,西凉王李昊笑称她为二蛮子,赫赫威名,战功彪炳,军中几乎无人不知。他仰慕她许久,终于见到她真实的模样。 「娘娘大可以把人带走,末将绝不会向贵妃娘娘吐露一个字的。」 荀香不置可否,只是冲珊瑚说,「珊瑚,我们走了。」 珊瑚先是畏惧地看了王拓一眼,见他果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才战战兢兢地走到荀香身后,跟着她回瑶华宫了。 等荀香几人离开了老远,王拓还跪在地上,独自出神。直到身后的手下低声问道,「左副将,那这些东西,我们还搬不搬了?」 王拓站起身来,棱角分明,口气如常,「搬。」 回瑶华宫的路上,绿珠一个劲地夸荀香,「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堂堂的禁军副将啊,老老实实地对您俯首称臣!」 荀香也有些得意,「这些年跟着老爹,还是混出了点名声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像那句‘虎父无狗女’?」 「……」 身后的珊瑚小小声地提醒,「太子妃娘娘,好像是‘ 虎父无犬女’……」 「……是这样吗?哈哈,」荀香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径自往前走,「反正都是一样的意思嘛……哈哈。」 绿珠悠悠地叹了口气,自家的小姐行军打战也许是真在行,在军中的声望也很高,但做学问真的就是……不能勉强啊。 到了瑶华宫,宫女和内侍已经在收拾从永川带回来的行礼,正殿上堆放了许多东西,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荀香把珊瑚带到寝殿,又让绿珠守在门外把风。 荀香刚要开个头问话,珊瑚已经「咚」地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声泪俱下,「太子妃,求您行行好,救救我们娘娘吧!」 荀香连忙伸手扶起珊瑚,「你这是做什么?绣宁与我是朋友,我当然会帮她。但是珊瑚,你要把你知道的实话都告诉我。」 「太子妃,您不知道,我们家小姐真是好苦呀。」珊瑚一边抹泪,一边哽咽着说,「她与诚王殿下本来是两情相悦,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诚王殿下却不知为何娶了西凉王的小女儿为正妃,小姐那样刚烈的性格,自然是不能容忍,就苦求一向淡泊的老爷说服太子殿下娶她。殿下与小姐青梅竹马,感情自然胜于旁人,平日里就多了些走动。一定是宜兰宫那位眼红,借机诬陷娘娘和老爷,想要把娘娘赶出东宫。最糟糕的是,这件事情闹到了炎贵妃那里。太子妃您也知道,守卫南方边境的,正是炎家的军队。炎氏与南越的慕容氏,有不共戴天的世仇。您说炎贵妃怎么会放过与诚王有关系的我家娘娘?」 荀香听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觉得脑袋里面有一团很大的浆糊。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太子不喜欢李绣宁,却把她娶回来,还表现出一副极为宠爱的样子。诚王喜欢李绣宁,却娶了李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 太子和诚王究竟都是怎么想的?! 「珊瑚,我听小顺子说,从流霞宫里搜出了私通的证据。这又是怎么回事?」 珊瑚握着粉拳,义愤填膺道,「我家娘娘根本没有把诚王殿下送的任何东西带到宫里来,那些书信啊什么的,肯定是他们趁搜查的时候偷偷放的!可怜我家娘娘,这回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子回宫之后,做什么了吗?」荀香想,如果太子有什么行动,她只要默默配合就好了。 珊瑚认真地想了想,「殿下一回宫就去白马寺礼佛,然后带着寿礼去拜访了炎贵妃,在宜兰宫和徐良媛一起用了一顿午膳,别的就没听说了。」 「……」荀香咬牙切齿,气得直拍桌子,这个不争气的太子!李绣宁都被关起来了,李家都要被诬陷谋反了,还有心情去什么破白马 第47章[03.26] 寺烧香拜佛?还主动跟敌人示好!这叫敌我不分! 绿珠忽然在门外叫道,「小姐!」 「什么事?」 绿珠的声音有些干涩,「刚刚前殿的宫女禀报说,徐良媛求见。」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荀香本想说「不见」,但话未出口,想起刚刚珊瑚所说的话。如果李绣宁这次出事,真是徐又菱所害,那她不得不会会这个女人了。她打定主意,转而说道,「让她进来!」 荀香在书桌后面坐下,本想随意拿本书,学太子装装文人的样子。后来又想,这路线实在是很不适合自己,索性就干巴巴地坐着。 椅子还没有坐热,徐又菱和巧莲就直直地闯进来了。徐又菱着一身红装,头上的金饰一看就是新置的。她表情愉悦,气势高昂,活脱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绿珠跟在这主仆二人后面,无奈地向荀香摊了摊手,意思是拦都拦不住。 荀香并不介意,「绿珠,去泡壶茶招待客人吧。」 徐又菱向荀香行了个礼,「太子妃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呢?你不在东宫这几日,宫里可是冷清得很呢。」 荀香笑道,「东宫里冷清,徐良媛那里不是挺热闹的嘛。」 徐又菱闻言,皮笑肉不笑。而后抬起涂着殷红蔻丹的手指,朝珊瑚轻轻一点,「刚刚我去流霞宫,听守卫那里的禁军说,太子妃把珊瑚带走了。太子妃知道珊瑚是李绣宁那个贱人的贴身丫头,搞不好还是李绣宁和慕容雅私通的帮手,怎么能随便把人带走呢?」 珊瑚听了,吓得缩了缩脖子,无助地看向荀香。 「宫里的禁军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荀香站起来,几步走到珊瑚身旁,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才我从流霞宫经过的时候,他们跟我说,没有贵妃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流霞宫。怎么我不可以,徐良媛就可以呢?还是在他们的眼里,徐良媛的地位比太子妃高?」 徐又菱闻言,微微一愣,看着荀香的眸光变得深沉了一点。 恰好此时,绿珠端着茶水进来,徐又菱便就势坐下,借着喝茶的空隙,给巧莲使了个眼色。 巧莲会意,装作无意地提起,「啊,不知道太子妃可曾听说西凉发生的事情?萧大人和月山将军,为了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亓媛,双双去了大梁,至今都没有消息呢。萧大人是太子妃的表哥,太子妃应该很担心他吧?」 荀香被问住,思绪霎时飘出去老远。刚听到顺喜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确实很着急。毕竟大梁和大佑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好,总在打打停停的。好在随同前去的还有月山旭。就凭他那日在弘武殿上的表现和被公推为天下之冠的武艺,要保表哥和七元两个人平安,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太子妃,炎贵妃让我好好地清查流霞宫,我还有很多正事没做完,就不打扰你了。至于珊瑚这个丫头,我 要带走。」徐又菱说完,巧莲便过去拉珊瑚。珊瑚尖叫一声,躲到荀香的背后,惊恐地说,「太子妃,救命啊!」 巧莲碍于荀香的身份,不敢动手,只是恶狠狠地说,「死丫头,你主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还能逃得掉吗?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我直接让禁军进来抓你!」 「好大的口气!」绿珠开口,冷冷道,「凭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就能叫得动禁军?你当这瑶华宫是何地?你置太子妃于何地?!」 「好笑,你跟我同样是丫环,有什么好神气的?」巧莲啐了一口,嘲笑道,「别以为自己上过几天学,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你不过也只是个伺候别人的卑贱丫头而已!」 坐在一旁的徐又菱微微笑道,「哦,巧莲,你好像知道些什么呀?不妨说出来,大家都听听。」 巧莲得意地说,「小姐,在我们大佑能够读书的丫头不多吧?奴婢一直觉得奇怪,这个绿珠明明只是个丫环,怎么却读过书?就在前两天,刚好被奴婢打听出一些眉目来。听说他们家,在南越本来是个大户。她姐姐以前是南越皇帝的妃子,因为失宠而变疯了,后来居然还想刺杀皇帝,被南越宫中的禁军乱刀砍死,他们家也就败了。这贱婢像只丧家犬一样,被赶出了南越……」 「别说了!」绿珠忽然怒斥一声,巧莲却笑得更加张狂,「怎么?一条被人收养的狗,也有乱吠……」巧莲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觉得一道掌风迎面过来。紧接着,「啪」地一声响起,她因为受到冲撞,而摔在了地上,脸颊火辣辣地疼。 巧莲捂着脸,惊恐地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荀香,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徐又菱,猛地站起来,大声吼道,「荀香!你居然敢打我的丫环?!打狗也要懂得看主人!」 荀香若无其事地说,「在敦煌的军中,有一条军法:乱嚼舌根,诽谤它人者,割舌或杖毙。我只给她一巴掌,就是给你这个狗主人面子。」 徐又菱冲到荀香面前,狠狠推了她一下,「你敢骂我?真以为自己是大将军之女,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爹,我哥哥,随便哪一个,就能让你们荀家吃不了兜着走!」 荀香毫不示弱地回推了徐又菱一下,高高昂着头,「他大爷的,我真是怕死了!你爹不过是个文官,名义上的兵部尚书,带兵打过战吗?你还在你娘怀里喝奶的时候,老娘就已经在马背上了!告诉 你徐又菱,你要横,到别处去横,我这里还轮不到你放肆!有本事,就让你爹和你哥哥像诬陷李家一样,诬陷我们荀家试试!看皇帝是信你们这些个养在京中,对国家没有任何贡献的废物,还是信我们这些在边关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臣!」 「你,你!」徐又菱气得手指发抖,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何曾被人如此训斥过?不由分说地便卷起衣袖,冲过去跟荀香扭打起来。 荀香的手是握过刀杀过人的,力道自然比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大许多,徐又菱此举不过就是以卵击石。但荀香不敢用力,更不敢使用任何的招式。因为经历了李绣宁的事情,她深知皇宫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杀人不见血。对方是堂堂兵部尚书的爱女,一个弄不好,自己出事倒是不要紧,连累了老爹他们,就太冤枉了。 绿珠,珊瑚,巧莲见状,连忙要上前分开二人,徐又菱却不依不饶地抓着荀香的衣领,扯着荀香的头发,好似看到她痛苦,才能解恨。 荀香疼得嗷嗷乱叫,直想一巴掌拍开这个死女人,又怕下手太重把她拍死,窝了一肚子的火。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呵斥:「你们闹够了没有!都给我住手!」 徐又菱堪堪地停住,回头看见淳于翌负手立在门边,立刻惊得花容失色。她连忙动手收拾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急急忙忙地向淳于翌行礼,「参加太子殿下。」 淳于翌走过来,看了一眼屋中的狼藉,板着脸问荀香,「怎么回事?堂堂太子妃和良媛动手,成何体统?是不是又想被关禁闭了?!」 荀香不服气,本来要争辩几句,绿珠先行跪下道,「太子殿下请恕罪。一切都是因奴婢而起,和太子妃无关。殿下若要惩罚,罚奴婢一人就好。」 荀香俯身去拉绿珠,「绿珠,你起来!我们又没错,干嘛要被罚?」 第48章[03.26] 徐又菱趁机抱住淳于翌的手臂,委屈地说,「殿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太子妃,太子妃她欺负臣妾!听说她回宫了,臣妾好心来看她,她不仅不欢迎,还打了巧莲。您看,巧莲的脸都被她打肿了呢。」 巧莲连忙把被打的那边脸扬起来给淳于翌看。 淳于翌看罢,先是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徐又菱怀里抽出来,然后对荀香说,「不管谁对谁错,堂堂太子妃动手打人,有失妇德。罚太子妃闭门思过三日,抄一百遍宫规。」 「我不服!」 「不服就去找炎贵妃申诉。」淳于翌瞪了荀香一眼,转而拍了拍徐又菱的肩膀,放柔了口气,「别生气了。上次在你那儿吃了桂花糕,甚为好吃,我想再尝一次。我们现在就去宜兰宫吧?」 徐又菱喜出望外,一把握住淳于翌的手,「太子要去臣妾那儿?太好了!巧莲,快先回去准备!」 「不忙。先让巧莲为你整理仪容,被外人看见了,不好。」 「殿下说的有理,还请殿下稍候片刻。」徐又菱羞红了脸,转身对巧莲说,「巧莲,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我呀!」 「是,是小姐!」 等淳于翌和徐又菱走远了以后,荀香狠狠地一脚把门踹上,连带踹番了几条可怜的椅子。凭什么每次一有什么事情,受罚的肯定是她?!这个太子妃实在是做得太憋屈,太窝囊,太没有骨气了!她应该硬气一点,索性把太子妃的大印挂在瑶华宫的宫门上,然后浪迹天涯去!谁要管他什么皇位之争,什么活命之战?说白了跟她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小姐,您先别生气。」绿珠上前劝解道,「太子这是救咱们呢。」 「救个鬼啊救!」荀香气呼呼地坐下来。 珊瑚也低声说,「奴婢也觉得殿下是故意把徐良媛支走,这样她就不会为难奴婢和太子妃娘娘了。如果徐良媛把这件事情告到炎贵妃娘娘那里去,贵妃是肯定不会站在太子妃您这边的。这样一来,徐良媛的注意全被太子吸引了,也不会再较真刚才的事情了。」 荀香一愣,怀疑地说,「是这样吗?」 绿珠和珊瑚齐齐点头。 「可是要抄一百遍宫规啊!!」荀香哀叫着趴在桌子上,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绿珠笑道,「小姐别担心。殿下只是说抄一百遍宫规,没说不能找人帮忙抄,对不对?奴婢来帮您。」 珊瑚连忙说,「奴婢跟我家娘娘也学过一些字,应该能帮得上忙。」 荀香一下子又笑逐颜开,「哈哈,老天爷还是对我挺好的嘛。来来来,准备笔墨纸砚!」 淳于翌好不容易从宜兰宫脱身,长长地松了口气。虽然美男计在徐又菱这里屡试不爽,但他宁愿不消受这份「艳福」。淳于翌命令随从不要跟上来,自己随意在宫中走了走,恰好碰上寻来的顺喜。 「殿下,奴才仔细问过那个杏儿了,她还是一口咬定,是公主指使她那么做的。奴才已经下令把她暂时关在东宫的偏殿里头,命几个靠得住的内侍小心看管着。」 「干得不错。」淳于翌抬手示意顺喜凑过来一些,低声问道,「父皇那边有什么动静?」 「我师父说,大梁那边的回信好像已经到了。皇上谁也没见,倒是单独把炎贵妃和公主殿下叫过去了。」 淳于翌笑着拍了拍顺喜的头,「你小子有些能耐,竟然能拜黄一全当师父。」 顺喜嘿嘿地干笑两声,脸颊绯红,「奴才也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师父要不是看奴才是太子的人,也不会费力提点奴才。」 「少拍马屁。我们去一趟娥皇宫,我要听听瑾怎么说。」 顺喜有些不明白,直接问道,「殿下,您是要去问公主为什么派杏儿拦截住那些信吗?就算公主真是幕后主使,她也不会主动招认啊。」 淳于翌扬了扬嘴角,自信地笑道,「小顺子,你还不够了解瑾。一个想要当皇帝的人,心胸和手段,自然跟一般人不同。我之所以要去询问,是因为我不相信。而瑾或许能给我线索。」 「啊?可是奴才还是没听明白。」顺喜抬头见淳于翌面色不霁,连忙改口,「奴才这么笨,不明白是正常的。殿下,我们这就走吧?」 「嗯。」 淳于文越坐在书桌后面,暗暗观察对面母女俩的反应。 萧天蕴在信上所说的内容,饶是他这个皇帝看了,都有些震惊。可没想到自己的贵妃和公主,倒是十分镇定。 炎如玉沉吟了片刻,柔声说,「臣妾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还是要看阿瑾自己的意愿。毕竟婚姻大事,不同于儿戏。事发突然,阿瑾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淳于文越转向淳于瑾,和颜悦色地说道,「瑾儿,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父皇虽然不舍得你,但是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出嫁。放眼当今中原四国,能够配得上瑾儿的男子,父皇只看得上三个。一个是南越的诚王慕容雅,可惜已经娶妻,另一个是本国的萧沐昀, 可惜身份不够尊贵,这第三个,便是大梁的皇太子萧天蕴。瑾儿对他,其实不陌生吧?」 淳于瑾点了点头,「他少年时曾在我国当过质子,是个相貌和才华都很出众的人。」 淳于文越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哦,看来瑾儿也欣赏他?父皇虽然觉得只有这三人能配得上瑾儿,但还要看瑾儿自己的意思。」 淳于瑾微微俯身,诚恳地说,「父皇,老实说,儿臣并不反对这门亲事。大梁的国力和大佑不相上下,何况由萧天蕴统帅的飞鹰骑,已经对我国的北方边境造成了相当大的威胁。若儿臣能够跟大梁的皇太子成婚,既能解决两国多年来的争端,又能把大梁的御马术引进我国。」 听到「御马术」三个字,淳于文越的双眸一亮,拍掌道,「好!不愧是朕的好女儿!朕这就修书一封,邀请皇太子来我国做客。这样一来,不仅亓媛的事情得到解决,还能重修与大梁的关系,一举两得啊。哈哈哈。」 淳于瑾低声附和,「只要父皇高兴就好。」 从上书房出来,炎如玉叫宫人远远跟着,自己则拉住淳于瑾的手,试探地问,「阿瑾,你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你父皇,那萧沐昀可怎么办?」 第49章[03.26] 淳于瑾轻轻一笑,美丽堪比昙花一现,「母亲不是一直就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吗?如此一来,不是刚好遂了您的心愿。」 炎如玉皱眉,轻捏了一下淳于瑾的手,「没良心的丫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那萧沐昀不过是个区区的吏部侍郎,能给你大佑的皇位?能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你就甘心做一个外命妇?」 淳于瑾挽起裙上的珍珠玉带,仔细摩挲着,「若拥有一颗明珠,何必再稀罕别的俗物?母亲怎么知道我不愿?您不过是不想做那有名无实的太妃,才逼着女儿当皇帝吧。」 炎如玉停下脚步,忽然冷笑了两声,「你为什么就不能争这皇位?你有我,你有庞大的炎氏家族做后盾,比那什么都没有的太子,好太多了。我们原本最缺的就是兵力,但你若跟萧天蕴成婚,那飞鹰骑便能为我们所用。到时候,荀家,月山家,都构不成威胁了。淳于翌就得乖乖地把皇帝的宝座让出来!我就是太后!」 淳于瑾看着眼前的亲生母亲,忽然觉得周身冰冷,好像刚刚过去的寒冬,又折返回来。她真的有比淳于翌好吗?至少皇后是带着对儿子的爱离开人间的。皇后死去的那个晚上,她 就趴在窗台外面。她亲眼看到皇后望着淳于翌的眼神,那般疼惜,那般不舍,那样温柔。而自己的生身母亲,明明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她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的温暖。她在母亲眼里,不过是一个工具,是讨好父皇的一个筹码。 她事事好强,想要当皇帝,不过是为了让母亲觉得她有别的存在价值。 懂事之后的淳于瑾,一直有一个念头。只有让母亲当上太后,母亲望着自己的眼里,才会有一丝温度吧? 母女俩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娥皇宫。宫门外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悠闲地望着高墙之外的天空,神态柔和,闲适得如同掠过凡尘的天上人。 炎如玉看了淳于瑾一眼,近前对着那人唤道,「太子?」 淳于翌收回放远的目光,倏然一笑,「贵妃娘娘,儿臣给您请安。」说着,又向炎如玉身后的淳于瑾打了声招呼,「上次向你借的棋谱,你忘记给我了。」 淳于瑾稍稍一琢磨,便知道淳于翌有话要单独对她说,「你待会来我房中拿吧。」 炎如玉顺势说道,「本宫约了空禅法师学法,就不招待太子了。太子在娥皇宫请随意,不用客气。」 「谢娘娘。」 淳于瑾的住处,是娥皇宫中相对僻静的一处别苑。皇帝本来想为她另行安排一座宫殿,但她以自小在娥皇宫中住惯了为由,谢绝了皇帝的好意。 进入别苑的拱门上挂着一个有些年月的木质牌匾。上面的字有些残破,早就已经无法辨认。穿过拱门,是一条横在湖面的走廊,湖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荷叶。每逢盛夏,整个皇宫,就数这里的荷花开得最为热闹。 沿着走廊走到尽头,能看到一座四角的阁楼,这便是淳于瑾的住处。 淳于翌坐在二楼的窗边,忍不住称赞道,「瑾,你这里可是个好地方。视野广阔,御花园的美景也尽收眼底。」 淳于瑾命宫女端来茶,淡淡笑道,「风景是好,所以舍不得挪窝。」 淳于翌接过茶,饮了一口,开门见山地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杏儿的宫女?」 淳于瑾毫不迟疑地说,「认识。」 淳于翌举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你千万别告诉我,为了对付李绣宁,你竟然指使一个笨手笨脚的丫环到鸣 泉宫来监视我?瑾,这不是你干出来的事。」 淳于瑾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手支着下巴,「别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你没有理由对付李绣宁,她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的威胁。我倒宁愿相信是徐又菱做的。」淳于翌斟酌了一下,补充道,「若说你乐见这个结果,在整件事中推波助澜,倒还有点可信度。」 淳于瑾捏起耳畔的一缕头发,目光投向窗外,「什么都被你猜到,无趣透了。」 「因为我们到目前为止,还算能够和平相处。」 「你至今仍然坚信,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吗?就算是我当了皇帝,你也未必会死。」 淳于翌旋转着手中的茶杯,像在仔细观察釉色,「很多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瑾,若是我当皇帝,你会有活命的机会。但若是你当皇帝,我只有死。为了好好地活着,我输不起。」 「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赢面越来越小了。萧天蕴向父皇提出联姻,我答应了。」 淳于翌的身形一顿,转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你答应了?你想过萧沐昀的感受吗?他那么努力,那么不顾一切,不过是为了奔向路尽头的你!而你,怎么能就这样转身走开?!」 淳于瑾站起来往前走,裙摆像是一颗快速划过天空的流星,「没有人逼他走那条路。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会永远站在尽头等他。爱情,不过就是可以在权利面前牺牲的祭品。慕容雅和李绣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誓言,不用等到约定的沧海桑田,便已经物是人非了。」 淳于翌看着那个美丽仿佛被上天精雕细琢过的身影,心有戚戚。 「我再帮你一次吧,作为你如此相信我的回报。」淳于瑾停顿了一下,把一封信抛过去给淳于翌,「还有,下次请看好你的太子妃。毕竟真的御马术和你自编自排的那处闹剧,有着天壤之别。只有旁人有心,一下子就能看出破绽。萧天蕴要来大佑了,被他知道我国有人会御马术,你的太子妃就危险了。」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你应该巴不得我忙得团团转,或者直接把我从东宫赶出来才对。」 「不巧,我对东宫的位置没兴趣。」淳于瑾摆了摆手,「不送。」 用过晚膳,淳于翌兜兜转转,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到了瑶华宫的前面。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被下了什么咒,这辈子才会被这个叫荀香的女人吃得死死的。 顺喜早就知道淳于翌最后还是要逛到瑶华宫了。以前还有个流霞宫,还有朵解语花,如今这解语花身陷囹圄,恐怕太子再无处可去了。 淳于翌见宫门口既无守卫,也无宫女,跟平日里完全不一样,便好奇地近前。 宫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灯火通明。只见一众宫女,内侍,侍卫,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贴在墙上,全都在奋笔疾书。而荀香则在大殿上四处走动,一会儿把一个瞌睡的宫女摇醒,一会儿在昏昏欲睡的内侍耳边吼一声。她洋洋自得地插着腰,娓娓说道,「我也是为你们好。你们也许久没有学习宫规了,就当是复习了一遍嘛。而且这么多人一起抄,也不觉得辛苦了,对不对?」 一个宫女耷拉着脑袋说,「娘娘,奴婢根本不识字啊……」 第50章[03.26] 荀香连忙走到那个宫女身边,按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姐姐,不识字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刚好借这次抄写宫规,识得几个字。以后看看小书,绝对不是问题。就连写家书,都不用找人代笔了,还能省一笔银子呢!」 那宫女半信半疑,「抄宫规就能识字了?」 荀香拍着胸脯保证,「我也一天学堂都没上过,我爹请来的教书先生都被我吓跑了,你看我,不是照样能读书识字吗?」 站在书桌旁边的绿珠「噗嗤」笑了一声,接触到荀香射过来的眼刀,立刻又摆出了一本正经的脸。倒是珊瑚,早就已经笑得趴在桌子上,不小心被墨汁一沾,瞬间成了一张大花脸。 荀香看见了,哈哈大笑,殿上的众人,也纷纷笑得前仰后合。 宫外头一片静寂,还有几许料峭未去的夜风。今夜天气不济,黑云压着天幕,没有星月,自然就没有光。瑶华宫里头却是一派热闹和煦的景象,人与人之间的身份,地位,似乎全都没有了。 淳于翌的嘴角微微扬起,心中忽然有了些暖意。孔圣人曾说,有教无类。大佑的制度,尚不能做到此。自小被长幼有序和尊卑有别教养大的皇亲国戚,公子小姐们,绝不可能与那些在他们眼底低等下贱的奴才混在一起,平起平坐。能做到如斯的上位者,放眼整个皇宫,估计也只有他的太子妃一人了吧。 淳于翌收回 目光,悄悄转身离开。 顺喜不解地追上去,「殿下,既然来了,怎么又走了呢?」 「我一出现,一定会让所有人都不自在。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们开开心心地继续。这样的情景,在皇宫里,绝对算是奇绝。」淳于翌不由地露出温柔的笑容,「小顺子,你觉不觉得太子妃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神奇的力量?」顺喜仔细想了想,俯身道,「恕奴才愚钝。」 「有让人忘记自己是谁的力量。」淳于翌仰头,看了看天空,「父皇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心胸和见识,直接影响他对人对事的态度。以前我见的女子,哪怕才貌双绝如瑾,博学聪敏如宁儿,都会有自己心中计较的利弊得失。而荀香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依然能毫无顾忌地做着最真实的自己,以诚待人,从不算计。虽然这有些危险,但也恰恰是难能可贵之处。」 顺喜不无感慨地说,「奴才自小跟着殿下,见惯了宫闱里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本来已经不对人心抱有什么希望了。但自从太子妃嫁进东宫之后,奴才渐渐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有温暖的距离的。所以奴才也是真心地喜欢太子妃,希望能尽奴才所能,为太子和太子妃效忠。」 淳于翌轻轻一笑,心中默念,黄天在上,愿倾翌之力,守护所爱,无怨无悔。 大梁是中原五国中最北方的国家,幅员辽阔,兵强马壮。近年来更有超越大佑,成为中原四国霸主的势头。与大佑不同的是,大梁地处于内陆,两面环山,一面与大佑接壤,一面靠近西凉。得天独厚的地形,使其有易守难攻的优势。 大梁国的国都燕京,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几个都市之一,也是各国商贸之路的起点。每年的正月和仲夏,在燕京的都有盛大的庙会和集会,在这两个月里成交的生意是普通国家一年的数量。 大梁皇宫的轮廓像是一只巨大的飞鹰,展翅昂首,欲一飞冲天。大梁的百姓敬紫色为帝王之色,并视鹰为皇权的象征。传说当今皇太子萧天蕴,能够驱使雄鹰,百姓都视他为神明。 此时燕京的官道上,正缓慢行走着一辆马车。驱车的小童长得很是秀丽,路上的行人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大梁人长年生活在干燥的环境中,雨水很少,很难生得如此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南边的人。 初一实在受不了周围人的目光,用袖子挡着脸,不断地催促马儿。 马车内的人徐徐说道,「初一,你很赶?」 初一愤愤地说,「公子,你在马车里面,当然不知道被人盯着看有多难受了!」 「那也是因为你长得好,跟普通的大梁人不一样。我这次带着你出远门,也是想让你见识一番。我南越国虽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跟大梁,大佑两国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强国。也无怪皇兄每年都要向大佑纳贡。」 初一嘟着嘴,嘀咕道,「皇上生性多情,性格又优柔寡断,根本就不是帝王之才。先帝明明让公子继承皇位,公子却偏偏不干。公子要是当了皇上,哪还用得着被人逼着娶那个凶婆娘……」 马车里的人顿了一下,仍然是寻常的口气,「初一,无礼。」 「好嘛好嘛,每次说到这件事情就要被骂。早知道就换我混到大佑的皇宫里去,让半月跟着王爷就好了。」 马车里的人轻轻一笑,转而问道,「小蛮那里还是没有消息?」 「说来也奇怪,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公子,是不是东窗事发,被人发现了?」 「小蛮机灵,就算有事,也会想办法告诉我们的。稍安勿躁。」 马车顺利地驶进了大梁的皇宫。一路上,初一总在「啊」「啊」地惊叹个不停,一会儿说什么花的品种稀奇,一会儿说树的形状诡异。慕容雅坐在马车内,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说话,淡淡地摇了摇头。之前几次他来皇宫,都没有带着初一。因为那个人,实在是太……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手旁的一支兰花上,眼睛忽然就像是绽放后的烟火一样,暗了下来。 马车没有往正殿驶去,反而停在了花园前面。初一候着慕容雅下车的间隙,忍不住多看了立在花园中的人一眼。 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梁皇太子,萧天蕴。 那人身形高大,容貌俊美,着一件紫色的披风,一身劲装,脚上踏着黑色的马靴。他的肩上立着一只大鹰,正在啄食他掌心中的碎肉。那个人,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与他肩上的鹰一样,锐利,霸气,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慕容雅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花园中的萧天蕴,笑道,「皇太子的待客之道,有些特别。」 萧天蕴本来正专心地看自己肩上的鹰,听到慕容雅的话,慢慢地把目光投过来。 只是一 眼,就让初一双腿打颤,险些跪倒在地。好强的气势!他见过大佑的皇太子,俊美无匹,能让人静静地欣赏。这个皇太子,美则美矣,却让人不敢直视,好像多望一眼,就多一点自卑。 萧天蕴觉察到了初一的惊惧,冷冷道,「没用的奴才。」 初一闻言,小身段一抖,默默地挪到了慕容雅的身后。这么可怕的美男子,还是让主子自个儿对付吧。 「这算是下马威?我的小童并没有惹你。」 第51章[04.02] 「奴才而已。」口气更冷。 「那大佑的那三个人呢?你打算何时放?」 萧天蕴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音,他肩上的鹰便扑腾扑腾翅膀,利索地飞到天上去了。他盯着慕容雅,棕色的眼瞳里透出危险的讯息,好像下一秒,便要取人性命。慕容雅微微一笑,「我可不怕你。」 「不愧是慕容雅。」萧天蕴转身,披风扬起,形成一道强劲的防线,「那个女人要杀我。按照大梁的律法,必死。」 慕容雅走进花园里,每靠近萧天蕴一步,便觉得多一份寒气。等他彻底走到男人的身后,只觉得血液都要停滞了。其实他内心并不是一分畏惧都没有,但他也深知,眼前这个天底下最骄傲的男人,是不屑与普通人对话的。 「你扣押的萧沐昀,月山旭,都是何等的人物?大佑皇帝不会坐视不理。」 萧天蕴回头,「的确。我已经会跟大佑的皇帝达成协议,不日就要前往大佑。」 慕容雅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协议?」 萧天蕴的眼中有一道自信的光芒,「他将宜姚公主嫁给我。」 昏暗的天牢里,只有壁上的火把,发出点点微弱的光芒。大梁的天牢,以十八种酷刑闻名天下。被关进这里的人,无不失掉半条命。当然,有些人例外。 「你再说一遍!」角落里,忽然响起一个凄厉的声音。 「萧大人,你先冷静……」一个温婉坚毅的女声,似乎要劝解。 「随他。」闷闷的一声。 外间,两个长得十分壮实的狱卒正在喝酒,听了之后,纷纷摇了摇头,继续喝酒吃菜。 就在这时,天牢的铁门被打开,一片人涌了进来。狱卒一看是太子卫队的人,匆匆忙忙地跪到一旁。紧接着,一个一身紫色锦袍的男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气势凌人地走了进来。 他俯瞰着跪在一旁的两个狱卒,冷冷地说,「把人放出来。」 狱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殿下,您,您说的……」 「废物。」 那狱卒猛地缩了下脖子,突然灵机一动,连忙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角落的一间牢房,哗啦啦几下扯开了铁链,「快,快出来!」 过了一会儿,萧沐昀,月山旭,亓媛三人,便站在了萧天蕴的面前。 亓媛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直盯着萧天蕴。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便是杀自己亲夫的主谋。但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她的冲动,险些害大佑失去了两个栋梁之才。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萧天蕴坐在卫队的士兵搬来的黄木太师椅上,缓缓地扫视眼前的三个人。一个是大佑的吏部侍郎,朝堂上的新起之秀。一个,是曾经与大梁军队血战的月山家唯一的后继者。还有一个,是那个曾被自己敬重过的对手的遗孀。这样的三个人,若是杀掉,也确实可惜了。半晌,他冷冷地说,「大佑的皇帝跟我做了交易,要我放过你们。你们可以选择自己回朝,或跟我同行。」 萧沐昀上前一步,直视着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做了什么交易?!」 萧天蕴背后的男子拔刀道,「放肆!我警告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们太子说话。否则,我要你好看!」 月山旭看着那个男子,面无表情地说,「做人要谦虚。」 「你!」那男子欲冲出来,萧天蕴抬手阻止道,「沈冲,你不是他的对手。」 沈冲并不服气,「殿下,他不过是顶着月山家的盛名,还不是照样被我们困在此地?末将每日都勤于操练,自信能够不输给他!」 「我叫你退下!」萧天蕴的口气更为冰冷,面露不悦。沈冲本能地抖了一下,乖乖地站在后面,不出声了。 「你跟皇上做的交易,是不是跟公主有关?」萧沐昀似乎仍是想要证实,声音干涩得像是一颗 枯掉的梅子,「你要她嫁给你,来换我们三个人,是不是?!」 萧天蕴给沈冲使了一个眼色,沈冲会意,把卫队的人和狱卒全部都带了出去。 萧沐昀转身对月山旭和亓媛说,「二位能否让我单独跟他谈谈?」 亓媛还有些担心,又看了那个危险的男人一眼。月山旭却应了一声,径自往门外走去。 天牢中霎时变得冷清寂静,只有投在昏暗强壁上的两个影子,正在对峙。 「关于淳于瑾的过去,我没有兴趣。但她即将是我的太子妃,我想你有必要收起你过度的关心。别不自量力。」 萧沐昀上前,几乎是失去理智地抓着萧天蕴的领子,「你凭什么娶她?!你根本就不爱她!你这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你这个戕害手足的禽兽,凭什么拥有一个那么好的女子!你根本配不上她!」 萧天蕴抬起一脚,毫不客气地踹在萧沐昀的肚子上。萧沐昀顿时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而后滑落下来,倒地吐出一口血。他抬起头,眼中满是仇恨和不甘心,心中更是有一股深深的绝望。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 萧天蕴走到他面前,狠狠地踩住他的手腕,俯下身说,「世间事,成者王,败者寇。只有最强的人才能活下来,才能握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要做情种,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你要娶中原最漂亮的女人,就得自己有本事。看看你这副可怜的样子?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拿什么跟我争女人?」 「萧——天——蕴!」萧沐昀嘶喊出声,因为手腕吃疼,额头滑下了豆大的汗珠。 萧天蕴还欲脚下用力,肩膀上忽然被重重地一按,一股强劲的内力已经在阻止他。 月山旭立刻觉察到了有力的反抗,不由得更加用劲。 第52章[04.02] 当年四国在鹰城会盟,月山旭还只是个少年。虽然险险地赢得了当时参加比试的所有人,但他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眼前这个萧天蕴,在大佑做质子的时候,是个性格怯弱的男孩子,受尽了各种欺凌。有时他跟淳于翌看不下去,还会出手帮他。 但许多年后,再在燕京重逢。虽然还是一样俊美的脸,但一切都改变了。 萧天蕴转身,击掌而出,掌风狠戾,似乎用了大半的功力。月山旭迅速地后移,足尖点地,一个转身,堪堪躲过了进攻。月山旭本以为萧天蕴要跟他好好较量一番,暗暗运气,没想到对方却收了攻势,镇定自若地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云淡风轻,面不改色。 月山旭看了萧天蕴一眼,转身去扶墙角的萧沐昀。 外间的人听到打斗声,纷纷都涌了进来。太自卫队的人纷纷拔刀 相向,亓媛则奔向了萧沐昀那边,「萧大人,你没事吧?」 萧沐昀按着肚子,虽然觉得五脏俱裂,仍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求你让我混在使臣团中,又自作主张地跑来大梁,你就不会……」亓媛低着头,深深地自责。萧沐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奕宸是我的好友,照顾他的妻子,也是我的责任。」 「萧天蕴,你作恶多端,必有报应!」亓媛转过身,手指着萧天蕴,下咒般说。 萧天蕴一边让卫队的人收刀,一边冷冷地说,「我不信报应,因我从不信命。」 月山旭撑起萧沐昀,对亓媛说,「他伤势不轻,我们走。」 「嗯。」亓媛帮忙扶着萧沐昀,三个人一起离开了天牢。 沈冲本欲拦着他们,但接触到萧天蕴的目光,不敢轻举妄动。等那三个人都走了之后,才忍不住问,「殿下,就这样放过他们?那个月山旭胆子不小,居然敢跟您动手,要不要末将派人去教训教训他们?!」 萧天蕴拂了拂刚才被月山旭按过的肩膀,厌恶地说,「我最讨厌别人碰我。」 沈冲以为这就是同意的意思,转身就要冲出去,又被萧天蕴叫住,「去哪?」 「您不是让末将……」 「就凭月山旭的武功,你们全都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世间能够被我视作对手的人不多,他算一个。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较量。」 沈冲心中一震,低下头去。自从太子回国,他便一直跟在太子的身边,鞍前马后。他见过太子付出比常人多出十几倍的努力,练武,学习,直至昏迷。直至今日,已无愧于飞鹰骑的统帅和大梁皇太子之名。能被太子看在眼里的人,南越的诚王是第一个。而这大佑的月山旭,则是第二个。诚王是何等的人,沈冲心里很清楚。能跟诚王一并被太子看做对手的月山旭,其厉害的程度,不言而喻。 「沈冲,收拾一下,随我去大佑。」 「是!」 荀香规规矩矩地把黑泥送到娥皇宫给炎如玉,并把淳于翌教给她的话,麻利地背了一遍。炎如玉看到珍贵的黑泥,自然是喜出望外,当着后宫诸嫔妃的面,结结实实地把荀香夸奖了一遍。 荀香有些小得意,坐下来之后,听到淑妃说,「姐姐,公主的婚事是不是定了呀?」 炎如玉本来正在喝茶,听到淑妃的问话也不急着回答,直到其它几位妃嫔也纷纷好奇地询问,才不动声色地说,「对呀,定了。」 娴嫔年纪尚轻,说话也直来直往,「臣妾听说那大梁的皇太子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公主嫁给他,真的好吗 ?大梁的皇帝生了二十几个儿女,如今只剩下三四个,听说有大半都是皇太子杀的呢。」 她这话说完,大殿上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明白厉害关系的妃嫔纷纷在暗地里叹了口气,年纪轻的几个虽不明就里,但看到气氛不对劲,都有些担心地看着娴嫔。 荀香跟炎贵妃已经打过几次交道,看她摆出那样的脸色,就知道坏了,娴嫔把炎贵妃给得罪了。可是她们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公主要嫁给大梁的皇太子了?那表哥怎么办?! 炎如玉轻了轻嗓子,威严地说,「妹妹平日里居于后宫,不要无端地听信些谣言。大梁的皇太子生的一表人才,手中又握有重权,放眼中原四国,确实没有比他更配阿瑾的了。等阿瑾成了大梁的太子妃,将来最差也会是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大梁国力昌盛,一点都不输给大佑呢。」 其它的妃嫔纷纷附和,只有娴嫔仍然是搞不清楚状况,「可是,臣妾……」 「娴嫔!」淑妃打断她,警告一样地说,「要是口渴就多喝点水。」 饶是娴嫔再愚钝,也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连声应是,端起一旁的茶水,猛喝了起来。 聚会总算在一派和乐融融中结束。 一众人从娥皇宫中出来,先是向荀香道别,然后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往各自的宫殿走去。荀香也跟守在宫外的绿珠会和,两个人一起返回东宫。 「小姐,奴婢刚刚去看过李良娣了。她吃得好睡得香,一点问题都没有。还是像以前在流霞宫一样,写写字,看看书。奴婢真佩服她的心气。」 荀香点了点头,拉住绿珠说,「绣宁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子。太子不让我去天牢,你一定要每天都去看看绣宁。太子一定会想办法把她救出来的。」 「奴婢觉得,李良娣被人陷害一事,倒是不难。难得是怎么帮李家洗冤。」 「小顺子不是说,昨天太子去见皇上了吗。」 绿珠叹了口气,「可是皇上并没有松口呀。都怪徐家落井下石,要不然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迎面跑来一个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子妃,笪孉小姐要求见您。好像很急。」 「大犬?她不是病了好久了吗?突然就好了?」荀香疑惑地看向绿珠,绿珠连连摇头,「奴婢不知。」 「群芳宴之后,一直都没见过她。既然她主动来找我,这就回去吧。」 第53章[04.02] 笪孉跪在殿上许久,实在有些吃不消,轻声问道,「太子妃,可以起来了吗?」 荀香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快起来,坐吧!不好意思啊,实在是你瘦了太多,我一下子认不出来了。」 笪孉憨厚地笑道 ,「大病了一场,倒是把从前一直都治不好的肥满症给治好了。不过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回不来。这不,病一好,就急忙进宫来向太子妃道谢了。听说为了这事,您还被太子罚了?」 「都过去了!」荀香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本来是先去了萧府道谢的,可是萧府的人说,萧侍郎出使西凉了。刚刚在来东宫的路上,又听宫女们议论纷纷,说什么萧侍郎被扣押在大梁,但是又被放了,不日就要抵达凤都……」 「什么?」荀香猛地站起来,说不出心中是喜是悲。表哥能够回来,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是表哥回来之后,面对要嫁给别人的公主,心情会怎样? 门外响起顺喜的声音,「太子驾到!」 荀香和殿上的众人连忙走到门口去迎接。荀香低声问绿珠,「他不是早上刚来的吗?怎么又来了?落东西了?」 话音刚落,就觉得脑袋被人狠狠地按了一下。某个人就是趁着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时候,为所欲为。 「笪孉也在呀。」淳于翌按过荀香的头,又顺势拉了下她的手,亲切地问笪孉,「身体可都好了?」 「谢太子的关心,已经好全了。今天是特意进宫向太子妃道谢的。另外家父还要我……」笪孉话还没说完,淳于翌便开口打断,「代我向工部尚书问一声好,就跟他说,我已经知道了,也不反对。」 「是。」 笪孉又在殿上坐了一会儿,如坐针毡。恰好顺喜进来询问用膳一事,她就赶紧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荀香见笪孉走得异常匆忙,便问淳于翌,「你刚才跟大犬说,你不反对工部尚书干嘛?」 「没什么,工部尚书可能要找兵部尚书聊聊。」 荀香更不明白了,「他们聊天,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啊?太子还管大臣私底下见面的事情么?」 淳于翌无奈地看着她,「我跟你解释不清楚。」 「你每次都不解释,怎么知道我清楚不清楚的?」 「太子妃,你现在是跟本太子抬杠么?」 「这不叫抬杠,这叫好学!」荀香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没料到淳于翌低头,不由分说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满殿的宫女内侍,纷纷背过身去,各个都面红耳赤。但最面红耳赤的,就是荀香了,「你!你为什么又……!」 淳于翌笑得很无害,「这是好学的奖励。」 「……」荀香很有些挫败,「我不问了。」 其后的事态,以荀香意想不到的速度飞快发展。她不知道工部尚书跟徐望山老头聊那么一聊,居然聊出了群臣联名上表,为李祭酒请命。太学的学生,甚至罢课,在宫门外静坐抗议。他们多是高官子弟,品学兼优,被视为大佑朝堂未来的希望。淳于文越大怒,三番传谕,叱令儒生回去受教,然而一众儒生置若罔闻。 而后国师空禅也为了此事特意进宫,向淳于文越跪禀了一番事态的利弊,顺带提到了李祭酒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无数栋梁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又说所收上来的那本诗集,实在不是皇帝所曲解的那个样子,朝中的大学士都可以作证。最后还痛陈历史上兴文字狱,于国于民于文化传承大大不利的各种惨事。 淳于文越被内外夹攻,就要扛不住的时候,太子淳于翌又下了一剂猛药。半夜拉着太子妃荀香在皇帝的寝宫外长跪了一宿。 荀香本来就对半夜三更被弄醒一事颇有微词。长跪的过程中,她几次不敌周公的强烈号召,把脑袋磕在淳于翌的肩膀上。几欲长睡不醒的时候,又被总管黄一全的劝告声吵醒。看太子一副不容商量,态度坚决的样子,作为苦命的太子妃,除了作陪,没有第二条路走。 天边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黄一全也放弃了劝说。此时,炎如玉闻讯赶来,二话没说,也跪在了皇帝的寝宫外头。 「贵妃娘娘,您这是……?」淳于翌不解地问。 炎如玉直视前方,「本宫才知道此事,知道劝不住太子殿下,只能添一份力。皇后早逝,本宫代为掌管后宫。皇上膝下只余一子一女,虽然知道没有资格,但本宫视殿下为己出。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与太子一同承担。」 「娘娘……」淳于翌俯身道,「谢谢您。」 荀香虽然平日里深为惧怕贵妃,但听了她刚才的一番话,不禁有些感动。荀香现在的娘也不是亲生的娘,却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炎贵妃虽然严厉,但心里还是很疼太子的吧? 紧接着就像唱戏似的,后宫的妃嫔三三两两地赶来,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解,后来索性也跟着一起跪。 最后,寝宫的大门终于打开。先走出近来颇为得宠的娴嫔,然后才是脸上有恼意的皇帝淳于文越。 「黄一全,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皇上,奴才已经劝了一夜了,太子和太子妃就是不肯走。后来各宫的娘娘们也都来跪下了 ,奴才不得已,才惊动了皇上。」 荀香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其实我很想走,但是走不了…… 淳于文越扫视了一眼众人,威严地说,「尔等难道不知,后宫不能干政吗!」 众嫔妃纷纷匍匐在地面上,噤若寒蝉。只有炎如玉一人笔直地跪着,先是行了下礼,而后才说,「皇上明见,臣妾不懂什么政事,只是不忍心看太子和太子妃寒夜长跪,伤及身体。太子身为储君,身娇肉贵,从未吃过什么苦。皇后要是在世,如何能够舍得?定也跟臣妾一样,不问因由,与太子一道请命吧。」 淳于文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都起来吧!」 第54章[04.02] 众嫔妃先是看向淳于翌和炎如玉,见那二人皆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便也就乖乖地跪着。只有荀香独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猛地发现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起身,又匆匆忙忙地跪了回去。 「太子妃,你来告诉朕,何故跪在这里?」 荀香听到皇帝老头问自己话,小心肝强烈地抖了一下,偷偷用眼睛瞄淳于翌。 黄一全催促道,「太子妃,皇上在问您话呢。」 荀香见淳于翌根本没有拔刀相助的意思,只能小声地问皇帝,「父皇要听实话吗?」 淳于文越坐在内侍搬来的椅子上,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说,「当然是实话。」 「儿臣不知道为什么跪在这里……只是太子跪,儿臣也就跟着跪了。父皇要是想知道实话,问太子本人比较好。」荀香说完,又心虚地看了淳于翌一眼。后者果然正斜睨着她,一副很不悦的样子。看来她这番话又是说错了。 淳于文越听了荀香的话,稍稍愣了一下,龙颜浮现一点笑意,「倒是坦白。翌儿,你不起来,旁人便都不敢起。不要再为难朕的妃子们了吧。」 淳于翌俯首应了声「是」,慢慢地站起来,却由于跪了太久,双腿发软,幸而荀香及时地抬手扶了一下。 「父皇,儿臣无意冒犯,更不想打扰您休息。只是恩师蒙冤,作为学生不能袖手旁观。恩师执掌太学多年,一心为国培养人才,潜心学问,从来不谈政事,绝无不臣之心。儿臣为恩师请命,望父皇网开一面。」 「你们个个要朕网开一面,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学祭酒,上到太子贵妃,下到国师儒生,倒有挺好的人缘。」淳于文越话中的嘲讽之意,只 要明白的人,都听出来了。 淳于翌踟蹰着不敢开口,怕适得其反。毕竟圣心难测。 淳于文越见荀香张了张口,又闭上,似乎有话想说却不敢说。他忽然很想听听这个外人口中将来很难母仪天下的太子妃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因这儿媳妇是他亲自挑选的。 「太子妃,你似乎对朕说的话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 荀香想了想,不顾旁边那个人咳嗽连天,壮着胆子问,「太学祭酒人缘好有错吗?儿臣的爹在军中的人缘也很好,那是为了打战。太学的祭酒就像学堂的教书先生一样,人人都为他说话,刚好证明他是个好先生呀。」 淳于文越被问住,看向立在身旁的娴嫔,温和地说,「倩儿,你来回答太子妃。」 娴嫔比荀香大不了几岁,在宫中的时日还不长。眼下这么大的阵战已经把她吓到,皇帝居然还要她当众发言。她只能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说,「臣妾,臣妾愚钝。太子妃所言,臣妾……臣妾……」 淳于文越目光一沉,不耐地挥了挥手,「起来吧!辱没你大家闺秀之名。」 娴嫔惊得面容苍白,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荀香本来还想再说话,却被淳于翌拉住手,硬往后拖了拖。 「罢了。若是朕不松口,恐怕还会在儒生和众臣之中背个昏君的名声。那本诗集,是真也好,假也罢,朕就当从未看过。吩咐下去,把李府门前的禁军撤了吧。让那老家伙在家中闭门思过,直到朕觉得他可以出来为止。」 「父皇英明!」 淳于文越横了淳于翌一眼,拂袖回宫了。 众人纷纷做鸟兽散,只有娴嫔一人,还立在宫门口,不知是走是留。黄一全从宫中出来,叹了口气,「皇上让娘娘先行回去。奴才不远送了。」 时已近六月,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荀香的被褥越换越薄,夜里仍是睡不好,白天去读书殿也没精神。 淳于翌仍在查李绣宁一事,终日里忙得不见身影。听顺喜说,已经有了大眉目,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这一天,荀香照例在读书殿里头读书,绿珠本来说要去泡一壶凉茶来,出门没一会儿,便又急冲冲地返回来,「小姐,回,回来了!」 荀香正在被四书五经折磨得死 去活来,不耐烦地说,「什么回来了啊?」 「表少爷和月山将军他们回来了呀!见过了皇上,正往东宫这边来呢。」 荀香一愣,猛地丢了书本,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问绿珠,「发髻有没有歪?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很好很好,什么都不用做。」 绿珠话音刚落,内侍就在门口传话,「娘娘,萧大人和月山将军求见。」 荀香几乎是一口气奔到了门口。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慢慢地走过去。 萧沐昀清减了一些,颧骨变得突出,着一身白衣,轻飘飘的,像是一枝梅花。月山旭先发现荀香,拍了拍萧沐昀的肩膀,他才侧过头,露出一个清冷却不失亲切的笑容,「太子妃,臣平安回来了。」 荀香一直在心头高悬的大石,这才安稳地落下,恍如隔世般叫了声,「表哥。」 月山旭朝荀香的身后望了望,闷闷地说,「太子不在。」 绿珠连忙说,「太子这几日事忙,此刻不在东宫。」 萧沐昀接到,「是否因李良娣的事情?回来的路上我们都听说了。亓媛还十分担心她,此刻应该去了天牢。不过我们此番前来,是另有要事。西凉王的三皇子李绥,依言来大佑向公主提亲了。不过他进贡了一匹烈马,宫中的养马人全都束手无策。西凉人甚是得意,我大佑国威尽失。」 月山旭看着荀香,依旧是面无表情,「罗永忠偷偷告诉臣,在永川温泉行宫的时候,太子妃也曾把大梁的一匹烈马驯服,所以……」 第55章[04.02] 「不行!」还未等月山旭说完,荀香立刻回绝。且不说她曾经答应过那个人,要把会御马术一事守口如瓶,单单是太子那关,她就过不了。依稀记得上次太子警告过她,不要再随便使用御马术,否则就会招来祸端。现在太子不在宫中,她更不敢随便拿主意,见萧沐昀和月山旭都露出疑惑的表情,连忙又解释道,「罗永忠乱说的,上次在鸣泉宫我只是运气好。宫中的养马人已经算是最厉害的了,他们都驯服不了的马,我就更不行了。」 萧沐昀点了点头,「臣等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既然太子妃如此说,臣等便告辞了。」他正欲转身,忽而听到不远处的一片脚步声。他循声看过去,一直清冷的面色瞬间僵住,想要躲已经来不及,只是下意识地拉住月山旭,往身前挡了挡 。 待那仪仗走近了,领头的淳于瑾也已经发现了萧沐昀,心中不由得十分欢喜。皇帝宣召她去太极殿,她以为要在太极殿才能见到萧沐昀。 「萧大人,你和月山将军平安归来了?」淳于瑾虽然内心喜悦,面上仍是端庄,和平日无异。 月山旭和萧沐昀同去了一趟西凉,又同在大梁身陷囹圄,自然有些共患难的情分在。他见萧沐昀有心想要避开,就代为回答道,「谢公主关心。皇上应该正在太极殿等您。」 淳于瑾不动声色地看了萧沐昀一眼,「嗯,我正是往那边去的。月山将军,萧大人下次再聊。」 荀香有些担忧地看着萧沐昀苍白的脸色,不由得伸出手,触到了萧沐昀的手臂,「表哥,你若是没有重要的事,留下来坐坐吧?我们好久没见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妃本不能与外臣私下见面。但众人皆知荀香与萧沐昀是表兄妹,荀香又是个在行伍出身的太子妃,年纪大的宫女和主事的内监就算有些微言,也没有拦着。 他们在东宫的花园里头坐下来,荀香让绿珠去拿茶和茶点。 萧沐昀咳嗽了两声,微笑着问荀香,「香儿把我单独留下来,不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吧?」 荀香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吧?」 萧沐昀伸手敲了一下荀香的额头,「小小年纪,作何老气横秋地叹气?小心变老,太子殿下就不要你了。一趟温泉行宫,与太子的感情可有何进展?」 荀香的脸微红,搓着衣摆,「哪有问得这么直接的!」 「看样子,是有好消息?」 「我跟太子赌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若是我不能爱上他,他就同意放我出宫。」 「太子竟然答应了?」萧沐昀沉吟了一下,摸了摸荀香的头,「香儿,有时,能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极不容易。更何况你们有缘结为夫妻。这世间有多少有情人,只能活生生地被命运拆散,而无能为力。」 荀香脱口而出,「是说你和公主吗?」 萧沐昀微讶,随即把视线投向远处。那儿一片姹紫嫣红,几只彩蝶翩翩起舞。蝶恋花,是出于一种本能。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归宿和既定的配属,的确不能强求。就像炎贵妃所说,他萧沐昀,不过是一朵身世飘零的浮萍,与国色天香的牡丹,本来就不同属一路。 「笛子仙,那首明月相思的曲子,我会吹了。想听么?」荀香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折了一枚树叶,在萧沐昀眼前晃了晃。 萧沐昀把叶子拿过来,「离开凤都之时,香儿吹了一首曲子送我。如今我平安回来,回赠一首曲子给香儿,怎么样?」 「好呀!」荀香求之不得。 萧沐昀把叶子放在唇上,轻轻用力,属于叶子独特的声音便汇成了一首曲子。荀香笑着闭眼,仔细凝听,听着听着,却不由得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萧沐昀,虽然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云淡风轻,眼神却空茫茫的,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荀香小时候听萧沐昀讲过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子期死了之后,伯牙悲而毁琴,再也不愿意弹琴了。 表哥没有了公主,就像伯牙没有了子期一样吧? 一曲完毕,荀香觉得十分难过,不由得抬手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听过萧沐昀吹过很多首曲子,却没有一首像这首一样决绝。她好像目睹了一个过程,一场花开至荼蘼。花香盛极,而后花朵尽数飘零。 「表哥,你想学伯牙一样,再也不吹笛子了吗?」 萧沐昀微微愣住,低头看着荀香。他从未如此说过,只是心中萌生此意,就在刚刚吹笛子的时候。他原先以为,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解他的曲中意,画中情,却没有想到知音早就在他爱上那个人之前,就出现了。 真正的子期,并没有失约。而是死后埋在了那个初相遇的江边,再听伯牙的琴音。哪怕生命终结,天人永隔,仍是没有负了那份与君相交的深情厚谊。 「香儿,我要去一个地方。」萧沐昀按了下荀香的肩膀,快速地往外跑。荀香从未见他如此匆忙,怅然失神地站着。 不远处,一个人静立于热闹的花架前,形单影只。他的手紧握着一片叶子,缓缓地用力,直到那片叶子变成一点点的碎片。他明明知道她对那个人有情,却几次三番纵容他们见面。她明明会用叶子吹曲子,却从来没为自己吹过一个音节。她会哭,会担心,会惆怅,但那些却都不是为自己。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以为是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却原来不过是一个琴师遇到了樵夫,各行各路而已。 顺喜见淳于翌的脸色铁青,十分难看,也不敢开口说话。他自小就跟在淳于翌的身边,最会察言观色,还是头一次看到主子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不由地朝太子妃那里望了一下,暗暗埋怨道,太子妃,您说您跟萧大人在东宫里头相会,不是存心给太子添堵么? 「顺喜,你把杏儿带出来,我们去宜兰宫。」淳于翌吩咐道。 顺喜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太子从来都是喊他小顺子的呀? 「没听见吗?!」 「是,是,奴才这就去!」顺喜生怕变成太子妃的替罪羔羊,扶着帽子,脚下生风,一溜烟就跑到了几里开外。 徐又菱早已听宫里的人说,太子妃和萧沐昀在花园里头公然见面。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妃胸无点墨,行伍出身,如何会变成太子妃,背后有不少的文章。只不过明目张胆与外臣私会这种事情,若是「不小心」传扬出去,只怕又会给荀香的太子妃之位造成些许的动摇。 李绣宁之后,可不就到了这有名无实的太子妃了么? 她正得意洋洋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冷不防地,被一声「小姐!」吓了一大跳。 「巧莲,你还有规矩没有?」 「小姐,不是的,太子来了!」巧莲指着门外,脸色大骇,「还有,还有那个人。」 听到太子前来,徐又菱本来心中大喜,又听到巧莲说「那个人」,不由得有些心虚,「什么那个人?」 第56章[04.11] 巧莲凑到徐又菱耳边,轻轻道了一声,徐又菱的脸色「刷」地变白。 她和巧莲一起走到门口,恰好淳于翌的仪仗到了。淳于翌的身后跟着顺喜,而顺喜的旁边,则站着两个禁军,手里正押着一个女子。 徐又菱的腿不由得有些发软,接触到淳于翌的目光,又挺直了腰板,迎出去行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免礼。徐良媛,我今日有些故事想说与你听,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徐又菱的心又是一紧,侧身抬手道,「臣妾随时奉陪,殿下请。」 淳于翌给顺喜使了个眼色,顺喜便命所有人在外等候,只叫那两个禁军押着女子进去了。 巧莲把宜兰宫所有的宫人从正殿上带下去,并关上门。这么重要关键的时刻,她本来应该陪在小姐身边,但太子下了命令,谁都不能在场,她也不敢违抗。这件事本来天衣无缝,小姐也能够置身事外,太子怎么就会把那个人押来宜兰宫了呢?若说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应该是直接送到娥皇宫去才对。 徐又菱奉命坐下,不敢看跪在殿上的那个人,更不敢看坐在自己对面那个人。 「徐良媛,这个叫杏儿的宫女,你认识不认识?」 「不,不认识。」徐又菱下意识地否认。 淳于翌见她不认,给顺喜使了个眼色,顺喜说,「奴才查到,杏儿本来只是个在洗衣房浣衣的低等宫女,是被您推荐到炎贵妃那儿,再由炎贵妃着少府监安排了去处的,对不对?」 徐又菱闭了下眼睛,不置可否。 顺喜接着说,「杏儿无父无母,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她哥哥前几年参加科举,主考官正是李祭酒大人。杏儿的哥哥本来能够中举,却被李祭酒大人朱笔一批,以德行有亏为由,从名单上划除。为了道凤都赶考,他们已经负债累累,杏儿 的哥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投江自尽。杏儿因此恨死了李祭酒和李家,一直伺机报复。徐良媛刚好给了这个机会。」 「杏儿在流霞宫先是藏了所谓私通的证据,为了避免嫌疑,主动被罚到了鸣泉宫。被罚到鸣泉宫的目的还有监视我和太子妃,顺便截断我与外间的联系,好让你还有你爹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淳于翌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字一句地说,「你早就发现了小蛮,向炎贵妃举报了之后,顺便带出了李良娣一事,就显得顺理成章。你爹则对李府下手,想要借机把李家连根拔起,好扶植那个早已经是你们的人的主簿当祭酒。但是你好像忘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搞这种小动作,上次群芳宴,你的人不小心把工部尚书的爱女推入湖中,导致她险些丧命。笪琛早就怀疑你们徐家,最近更是找到了一些证据。」 徐又菱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前几日你从永川回来,频频来我宫中,就是为了……」 淳于翌没有否认。徐又菱只觉得手心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第一次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敬畏之心。她错了,她爹也错了。他们错看了这个人,错看了当今太子的能力。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群臣会突然联名上书?因为亓明瑞,笪琛和老师的私交甚好,笪琛用笪孉一事,与你爹达成了协议。」 徐又菱的手又是一抖。她看见跪在殿上的杏儿正凄楚而又同情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的下场也会是这样。她低着头,脑中迅速地盘算着,可是乱糟糟的,只有一片空白。 「我之所以没有把杏儿直接带到炎贵妃那儿去,就是给你留了一条后路。我不想揭发此事,这样会累及你和你们家的名声,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宁儿放出来。」 徐又菱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任何争辩和抵抗,「臣妾答应。」 淳于翌站起来,正要转身出去的时候,又回头说了一番话,「徐又菱,我希望你能安分守己,不要再在东宫兴风作浪。下次,如果换了别人查到真相,未必会如我一样手下留情。皇宫里,朝堂之上,甚至是我父皇,都不能对你们徐家放心。为了守护你的家族,请你好自为之。」 淳于翌等人走了之后,徐又菱瘫倒在椅子上。巧莲开门进来,担心地奔到她身旁,「小姐,您没事吧?」 「我有些明白了。」 巧莲不解,「小姐明白什么?」 「皇上 为什么要选那样一个女人当太子妃。」徐又菱苦涩地笑了一下,环视空旷的大殿,「我给自己造了一个最大的牢笼,进去了,就再也不能出来。」 第二日,杏儿去炎贵妃那儿自首,被逐出了皇宫,李绣宁也终于洗脱了冤屈,被放了出来。 李绣宁走出牢房,抬手遮挡耀眼的日光。牢中不过几日,世间仿佛沧海桑田。 珊瑚迎过去,哽咽地说,「娘娘,太好了。」 李绣宁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傻丫头,这不是没事了么?哭什么?」 「奴婢是替娘娘高兴。听说昨天那个小蛮姑娘也已经被放了,只不过早早地就送出宫去了。」珊瑚左右看了看,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东西,「这是奴婢早晨在窗台发现的。」 李绣宁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叠得很小的纸条,她摊开来,神色一顿,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珊瑚凑过去一看,那纸条上写着四个字,「莫失莫忘。」 「娘娘,好漂亮的字呢。」 李绣宁把纸条卷起来,放进怀中,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去向太子道谢吧。我相信如果没有太子出面,徐又菱不会那么轻易放手。」 珊瑚一听,急忙拉住李绣宁,「娘娘,最好不要。」 「嗯?为何?」 珊瑚轻声说,「奴婢也是听顺喜公公说的。太子和太子妃好像正在闹不愉快,太子好几天没去读书殿了呢。」 李绣宁好奇道,「怎么他们去了一趟永川,关系反而不如出宫前了?珊瑚,细细说与我听。」 「奴才也是听承乾宫的人说的。说那天太子妃本来是好心,端了茶点和茶,去找太子殿下。可是殿下非但不见,还传令以后只要是太子妃,便一律不见。太子妃当场就发了怒,说再也不去承乾宫了。唉,娘娘,奴婢真是替他们担心啊。流霞宫的那位,说不定就盼着这样的情形呢。」 李绣宁停下脚步,「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不见荀香呢?」 第57章[04.11] 珊瑚凑到李绣宁耳边,轻轻地说了一番,李绣宁笑道,「原来是未来皇上的醋坛子打翻了。这个男人真是有些小气。」 「娘娘,您说太子妃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太子在气这件事情啊?」 「与其在这里乱猜测,不如一会儿去读书殿看看。走,先回宫沐浴更衣。」 珊瑚看着自家娘娘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半点刚从牢中放出来的样子,顿时放心了不少,但想起近来宫中盛传的各种不好的谣言,隐隐地又有些担忧。这天底下的人,人人觊觎着公 主,公主就只有一个,要怎么分那?珊瑚想,娘娘刚从牢中出来,有些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她好了。 「珊瑚,你怎么停下了?」李绣宁回头问了一声。 「奴婢马上就来!」 荀香不听绿珠的劝告,接连两天都没有去读书殿。她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太子可以说不去就不去,她却不行。 好在宫里近来不会再有什么大型宴会,就算有,她装哑巴不就行了? 她不仅不去读书殿,还每日在花园里头,和瑶华宫的一群宫女玩物丧志地踢毽子。毽子一不小心就窜了老高,飞到宫墙的那头去了。 一个宫女自告奋勇去捡毽子,可是捡了半柱香也没见回来。绿珠不放心,又叫了一个宫女去,也没回来。事有蹊跷,荀香决定自己去看看。 宫墙的那头不过是皇宫里的一条长巷。荀香上次翻墙,就在这儿撞见了月山旭。 此刻长巷里头站着几个身材高壮的男人,大部分光头,只一个在头顶留了拳头大的一撮头发。他正抓着泫然欲泣的两个小宫女,嘴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不知道哪里的话。 荀香暗叫一声不好,正想拉着绿珠偷偷溜掉,却听到极小声的呼救,「太子妃,救命啊。」 男人察觉到背后有人,敏锐地转过身,待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不由猖狂得笑了起来。 荀香被他一笑,更是怒火中烧,「野人,你快把我的宫女放了!」 男人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嘴里蹦出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说什么狗屁的西凉话!老娘听不懂,快讲大佑的语言!」 男人抬起下巴,高傲地说,「你说这是你的宫女?那我更要抢了。」 「你!」荀香就差脱下鞋子来,狠狠地砸两下那高高抬起的下巴了。 「小姐,您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啊?」绿珠低声问。 荀香压低声音说,「这是西凉王的三儿子。他的身手可好了,估计我们宫里也就只有月山旭能对付他。」 绿珠大惊失色,「三皇子李绥?这可是个能够跟大梁的皇太子相提并论的人物。」 荀香嗤之以鼻,「拉倒吧,也就是功夫好点。大字不识半个,比我还差。」 绿珠噗嗤一声笑出来,对 面的李绥说,「二蛮子,你身边的这个丫头长得真标致,我要了!」 「滚蛋!野人,你以为这是在西凉吗?你最好给我老实呆着,否则有的是人对付你。」 李绥好像听了一个大笑话,「我送来的马,这里没有一个人能骑。刚才我去什么殿比武,没有一个人能碰我一根毫毛。看来堂堂大佑,号称中原的霸主,也没什么人才能拿得出手。得了,我也不跟你废话,这三个人我要定了。」 李绥伸出手,直向绿珠而来。荀香挡在绿珠身前,却被李绥狠狠地一把推开。就要跟大地亲密接触的时候,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荀香抬头一看,是有几日未见的淳于翌,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欢喜。 淳于翌没有理荀香,只是对身边的月山旭说,「旭,去救一下绿珠。」 月山旭和李绥是宿敌。多年前在鹰城,李绥就是败给了月山旭,才没有拿到中原之冠的称号。这些年,他苦心练武,就是想等下一次会盟的时候,把这个称号从月山旭身上抢回来。没想到,如今较量的机会提前来了。 荀香偷偷看了淳于翌一眼,见他的眼睛直盯着月山旭和李绥,就知道他还在生气。可是莫名其妙地,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太子,我们聊聊。」 「我很忙。」 「很忙为什么还在这里看别人比武。」 「这就走。」 「喂,等一下!」荀香拉住淳于翌的袖子,厚着脸皮问,「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下令,只要是我,就一律不见?」 淳于翌用力扯了扯袖子,没有扯动,正想推开荀香,猛地瞧见李绥和月山旭的掌风劈向这里,连忙上前抱住荀香,急急转了两圈,躲过了攻击。等到安全,他迅速地放开荀香,把两人的距离拉得远了一点。就像是一段看得到尽头,却不容易走到的路。 「把你的宫女带回瑶华宫中去,别再惹是生非。」 「我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荀香走上前,直视淳于翌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温柔如水。在永川的温泉行宫,他们明明打了三个月的赌,为什么他好像一下子变得离她远了? 第58章[04.11] 淳于翌摇了摇头,「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做事,不过是遵从自己的内心而已。但是,我累了,我不想拼命走一条路,那个人却不在尽头等我。 」 荀香眨了眨眼睛,有些没有听明白。事实上,就凭她肚子里可怜的那点墨水,这句话的难度,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水平了。 淳于翌潇洒一笑,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样的话,说给宁儿听,或许尚可找到一个知音。对着眼前的人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她至今都没有意识到,这场冷战开始的导火索,究竟是太迟钝,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他? 「旭,不要恋战,我在宫门口等你。」淳于翌朝酣战中的二人喊了一声,形色匆匆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月山旭也不想再跟李绥纠缠,「我今日有事,要打,改日再来过。」 李绥却不肯放行,「月山旭,今日难得碰到,要不就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分出输赢。要么就乖乖地跪在老子面前,叫老子三声爷爷!」 「休想!「 「那就继续打!」 「李绥,你惊吓公主一事,我国皇帝仁慈,不与你计较。你要知道,公主已经答应了萧天蕴的求亲,你还不知难而退!」 「萧天蕴算哪个葱?等我把公主带回西凉,他只能白白来大佑跑一趟!」 月山旭和李绥僵持不下,眼见淳于翌走远,只能冲着李绥身后假装惊讶地叫了一声,「公主殿下!」 李绥果然中计,怔然地转过身去,被月山旭一掌震开,然后逃之夭夭。 李绥的手下围过来,用西凉话关切地询问,李绥摆了摆手,以示无恙。他见荀香等几人也早已经不见踪影,不由得怒火中烧。自从一年多以前,暗暗跟大梁联手打大佑开始,父皇越来越相信那个叫萧天蕴的小子,甚至还把他视为上宾。萧天蕴要娶公主,不过是想要大佑这块肥肉,他可不能让那个扫把星得逞。 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荀香被绿珠拉着猛跑,直到跑进东宫里头,才停下来。 绿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那帮人没有再追过来。 「小姐,那,那个李绥,怎么是这样的?」 荀香一边喘气一边说,「西凉王的儿子里面,这个已经算是最像样的了!总之我们最好不要惹他,不是什么好人。」 绿珠点了点头,抬头看到李绣宁正往这边走过来,不由得一喜,「小姐,你快看!」 荀香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见一婷婷女子,正站在花丛间,朝她盈盈微笑。荀香忽然间就想到了兰花,老爹很喜欢兰花,说它是花中的真君子,什么什么不屈,什么什么不能移。 「绣宁!你回来啦!」荀香跑过去,拉着李绣宁上下左右看了看,「还好还好,跟我离开皇宫的时候一样漂亮,就是瘦了一点。我攒了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想要说给你听。」 李绣宁拍了拍她的手背,「好,有时间我慢慢听你说。但是现在,我有一个故事要说给你听。有时间吗?」 荀香用力地点点头。 李绣宁拉着荀香在花园之中坐下,珊瑚和绿珠都远远地站着,旁人更是不能近前。李绣宁倒不急着说故事,反而问了荀香一个问题,「荀香,你以前可曾真心地喜欢过什么人?不是倾慕,不是儿戏。」 荀香脱口而出,「表哥。」脑海里面,却浮现出淳于翌一张满是嫌弃的脸。 「你对萧大人的感情,真的是喜欢吗?」李绣宁的芊芊素手,提起茶壶,为荀香倒了一杯茶,「我与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马,彼此了解。他的喜怒哀乐,有时也会牵动我的心,但那与喜欢是不同的。真正的喜欢,是可以为对方生,可以为对方死。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就是要保护对方。」 荀香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刚刚月山旭和李绥对打的时候,淳于翌抱着她闪到一旁的画面,脸颊不由得有些微微地发红。 「殿下其实很可怜。」李绣宁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他的母后当年并不受宠。和你们一样,皇后和皇上的姻缘,是因为一纸圣旨绑在了一起。而皇后那时已经有了心爱之人。皇上和皇后的关系一直很僵,连带着也不喜欢殿下这个儿子。这也是为什么,公主能够承欢御前,而殿下一直都跟皇上不亲近的原因。」 荀香其实知道。她只见过皇上两次,一次是在大婚那天。寻常人家的儿子娶妻,作为父亲,一般都会说几句亲切祝福的话,这是大佑的风俗。可是皇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远远地,高高在上地坐着,冷冷地看着他们。那一天,她就发现淳于翌落寞的眼光。第二次,是前几天跪在皇 帝的寝宫面前。明明亲生儿子跪了一夜,还险些摔倒,皇帝却无动于衷,好像这是什么不相关的人一样。而过了几天,她听说公主在花园中被李绥吓到,皇帝立刻赶去了娥皇宫。 荀香一直想不明白,皇帝的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为什么那么偏心? 「皇后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殿下都把自己关在一个小阁楼里面,不与任何人说话。后来那个阁楼不知为何起了火,殿下被当时还是普通禁军士兵的罗永忠拼死救了出来,但大病了一场。可皇上一次都没去看过。大佑皇太子的身份表面上非常风光,可殿下有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李绣宁说完,握住荀香的手,诚恳地说,「若你有心爱之人,殿下一定会放你走。因为他不想再看到皇后当年的悲剧重演。但同样的,他渴望得到爱,又不敢拼命争取,因为他怕他得不到。他早早地失了母爱,又从未得到过父爱,他就只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我作为殿下的朋友,请求你不要伤害他。」 「我……」荀香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没有体会过那种孤独的感觉,老爹虽然对她严厉,但是她只要受伤或是生病,老爹一定会守在床头,直到她好起来。亲娘虽然死得很早,早的她都已经记不起样子。但现在的娘极为疼爱她,她从未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娘。所以太子的感受,她无法体会。但只要想想老爹不理她,娘不在了,估计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圣旨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改变的命运不代表就不能得到幸福。」李绣宁的眼睛,剔透得像是水晶,「荀香,为什么不尽力试试?你和我不一样,我爱子陌,你对萧大人的,却只是兄妹之情。而且萧大人他给不了你全心全意,殿下却可以。你对殿下,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荀香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安地别过头去。没有吗?他吻她的时候,抱她的时候,心跳都快得像野马一样。她从前跟表哥并肩坐在一起,虽然很舒服心安,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那只是一种习惯。 李绣宁看见荀香的表情,知道已经有了些眉目,索性再下猛药,「我听说,你那日在花园中见萧大人,恰好被殿下看见了。」 「什么?那天他明明出宫办事了呀。」 李绣宁轻轻摇了摇头。荀香暗暗叫一声不好,努力回想那天跟表哥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转身就往外走,「绣宁,我去一趟承乾宫,改日再去流霞宫看你。」 李绣宁微怔,随即微笑着说,「好。敬候佳音。」 第59章[04.11] 淳于翌与月山旭分别,回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顺喜在宫门前走 来走去,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小顺子,你在这里做什么?」淳于翌叫了一声。 「殿下,您可回来了!」顺喜手指着东宫的方向,火烧火燎地说,「太子妃等了您一天了,说非要见到您。奴才怎么劝都劝不走,现在还坐在宫门前等呢。」 淳于翌听了,眉头微皱,急急地往前走,忽然又停住脚步,调转了方向。 「走侧门。」 「殿下?」 淳于翌的目光暗了一下,「我们走侧门,让他们不用通报了。」 顺喜跟着淳于翌往东宫走,一路上没有内侍宫女跟随,亦没有向东宫内的任何人通报。顺喜不断地担心会有意外或者不测,直到拐向去往承乾宫的小路,才彻底轻松下来。 暮光犹如一块覆盖于天地间的橙色细纱。空中的飞鸟,湖中的游鱼,好像都是过客。淳于翌伫足,望了一眼承乾宫正门的方向,但只是一下,便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向了侧门。 顺喜在淳于翌后面伸了伸手,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淳于翌在心中暗暗自嘲,明明是放不下,却又不敢再主动近前。就像儿时曾经祈求过父皇来听他背诵诗文,从白天一直等到黑夜,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于是,他跑到母后跟前哭闹,母后除了抱着他叹气垂泪,什么都做不了。 有的时候,他真的讨厌生在帝王家。他讨厌那些明明应该属于他,却统统要不来的爱。 冷不防地,从草丛里面窜出一个人来,大咧咧地挡在他的面前。他猛地停住,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荀香。 「我就在知道你为了躲着我,肯定不会乖乖地走正门。」荀香双手叉腰,一副当场抓住贼的模样。 顺喜见状,又惊喜又慌乱。惊喜的是没想到太子妃平日里憨直,关键时候,居然能猜透太子的想法。慌乱的是,如今这条路小路上就太子,太子妃和他三人而已,他这实在是……情何以堪。 淳于翌看了荀香一眼,淡淡地问,「找我何事?」 「我们去承乾宫谈。」 「没有这个必要。」 荀香上前,一把抓住淳于翌的衣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要么,你现在就休了我,要么,就跟我好好谈谈,选一个!」 「选第二个!」顺喜生怕事情有什么变数,从后面小跑上来,满脸堆笑地说,「奴才知道太子要选第二个。」 「小顺子,你不想在东宫呆了是不是?」淳于翌挑了挑眉毛问。 顺喜用横竖都是死的心态说,「就算太子不让奴才再伺候您了,那也是选第二个!」 「……」淳于翌把荀香的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拿开,淡淡地说,「走吧。 回到承乾宫,顺喜把大殿上里里外外的内侍,宫女,士兵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自个儿还像没事人一样站在殿上。直到接触到荀香驱赶的目光,才忧心忡忡地退下。 这万一要是一言不合,连个劝架的都没有。 淳于翌本来坐在书桌后面,不打算说话,但听见荀香的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地叫,便把手边的一盘子点心推到桌子的边沿,「要是饿了,就拿去吃。」 荀香也不客气,拿过盘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完了,她的喉咙又有点干,环顾了下大殿,只有淳于翌的手边有一杯茶。她走过去正要拿过来喝,淳于翌却把茶拿走,「我喝过了。」 「小气鬼!我等了你一天,喝你一口水你还心疼了?」 淳于翌斜她一眼,这女人完全就没弄懂他的意思。但话说回来,吻都吻过了,介意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矫情。只得又把茶杯递了过去。 荀香吃饱了喝足了,盘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说,「太子,我们拜过天地祖宗,算是正式的夫妻。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就问你一件事。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淳于翌轻蔑地一笑,还敢考他?「信任。」 「那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在信任你这件事情上,做得如何?」 淳于翌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又转身去书架上找书。 「可是我认为你做得很不好。」荀香看到淳于翌的身影顿住,就壮着胆子接着说,「你对我说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深信不疑。你跟绣宁,徐又菱之间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从来没有问过,也并不耿耿于怀。可是为什么你就要对表哥这么介意呢?!」 淳于翌转过身来,用仿佛距离得很远的声音说,「因为在我心里,宁儿和徐又菱的地位,就是我嘴上说的那样。可太子妃的心里,萧沐昀的存在,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这个夫。」 「你比我聪明,也许都比绣宁聪明,为什么绣宁看得出来的事情,你却看不出来呢?」荀香从椅子上跳下来,连谢都没有穿,就直直地走向淳于翌,「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在军营里头,大家都把我当成男孩子。只有表哥把我当成女孩子,还给我买了第一条裙子。我喜欢表哥,就像你喜欢绣宁那样,我都可以相信你跟绣宁之间的清白,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 淳于翌不敢再看荀香的表情和眼睛,急急地想要走开,却被荀香一把握住手,用力地扯住。淳于翌不能动,却依旧拿僵硬的背影对着荀香。荀香深呼吸了一口气,低下头低声说,「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淳于翌愣住,回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荀香。 「我不会说话,也很笨。从敦煌到凤 都,我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小鸟,变得一无是处。皇宫对我来说很陌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选我这样一个人做你的太子妃,刚开始,我并不是很高兴。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每天在读书殿读书的时候,能看到你。听你一边数落我,一边又很有耐心地讲解那些我不明白的地方。我开始期盼你在每次凶我之后,都会表现的那一点点温柔。或者是,突然之间出现在瑶华宫宫门口的身影。听了你的故事之后,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许你不爱听我的解释,但我今天在承乾宫等你,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想赌三个月了。我想留在你的身边,把你渴望却没有得到的那些爱,都补偿给你。」 第60章[04.11] 淳于翌睁大眼睛,一时之间乱了分寸,慌了心神,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内心,居然被一个才相处数月的人一眼勘破。这些年来耿耿于怀的,便是那么多的求而不得。此心此情,本不足与外人道。何以,如此轻易被看穿? 荀香低着头,见握着的手掌仍是一动不动的,便有些悻悻地放了手。她终究还是走不近这个人,不能变成单纯的男人和女人,依然是太子和太子妃。 她转身往宫门口的方向走,还未走几步,却被人从身后猛地抱了起来。 她还来不及惊叫,已经被放在窗边的榻上,不由分说地承接了一个吻。眼前的人是炙热的,如同逼近的酷暑,燃烧的火焰。他的手掌也是炙热的,在他掌心的老茧摩挲她的锁骨时,一种自脚底而升的震颤,剥夺了她的神智。 一吻能够天荒。 淳于翌很想深入这个吻,抛却所有的束缚包袱,只是用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的心情,去做以爱为名的事。但想到这么一意孤行的后果,他仍是克制住了。眼前的少女衣衫凌乱,满面通红,眼神迷离,嘴唇上还留有光洁的水渍,任是谁看了,都会把持不住。 他用轻纱裹住荀香,拥着她在榻上躺下,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香儿,我很高兴。」 荀香枕着他有力的心跳,第一次尝试被男人用这样极度保护的姿态拥抱。她其实只是习惯了坚强,习惯了不想,但当这一刻真的有这样一个怀抱来容纳她,她仍然欣喜如同孩童。但随之而来的紧张,无措,彷徨,让她身体僵硬,呼吸急促。 淳于翌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问,「香儿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骑马的?」 「很小很小的时候,记不清了。」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二蛮子这个外号?」 「你知道?!」荀香抬起头,惊讶地问。 淳于翌点了点头,故意调侃道,「声名赫赫的敦煌小霸王 ,想不知道也很难。可你进宫之后的表现,实在是有损威名。只怕你在敦煌的那些弟兄们听了你在皇宫中的表现,再也不愿意追随你了。」 荀香摇了摇头,「不会,军人最重义气,最守信用。做兄弟,便是一辈子的。」 淳于翌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皮肤黑黑的,头发干干的,穿着一身小盔甲,威风凛凛的样子,很是吸引人。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长成了一个出众的小姑娘。虽然头发和皮肤仍是干燥,手心也有些硬茧,跟京中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但这些都丝毫不影响我喜欢你。你一定不知道,我去过敦煌吧?」 荀香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仰着头好奇地问,「太子去过敦煌,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商量件事情吧?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太子,叫我的名字。」 「可我……我……」荀香难以启齿。 淳于翌的目光明亮如同星辰,「叫我翌吧。这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唤的名字。不能拒绝。」 荀香被那一夜的星光所迷,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了声,「翌。」 「香儿,我真是许久不曾这样高兴过了。」淳于翌低头,把荀香紧紧地抱在怀里,贪婪地呼吸她身上淡淡的木梨花香,「虽然不愿与你分开,但眼下,你还不能留在此处过夜。收拾一下衣妆,我送你回宫。」 「嗯。」荀香顺从地点了点头,挣扎着要坐起来,「这么久没回去,绿珠也要担心了。」说完,又不确定地问,「你,你明天回去读书殿吗?」 淳于翌坐起来,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当然。」 荀香回到瑶华宫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焦躁。 脑海里面不断地浮现某个人的吻,某个人的怀抱,和某个人的笑。 绿珠把消暑的银耳莲子汤端进来,看到荀香不断在床前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由得有些担心,「小姐,你怎么了?」 荀香只觉得浑身都像火烧,特别是刚才临别时的那个吻,他的舌头……舌头居然……天哪,她要疯了! 「绿珠,我要沐浴!」 绿珠吓了一跳,「现……现……在?」 「对,就是现在。要用凉水。」 「可是小姐,虽然已经是夏日,夜里还是很凉。您就算要沐浴,奴婢也要吩咐去准备热水……」绿珠话还没说完,荀香已经直直地仰躺在床上,闷闷地说,「不洗了。」 绿珠觉得今夜自家小姐特别反常,不由得走近了一些,试探地问,「小姐,是不是太子殿下跟您说什么了?」 绿珠不提太子还好,一提太子,荀香的眼前立刻出现了那个人刚才露出的极其温柔的微笑。心口好像颤了一下,喉咙不由得干涩起来。「绿……绿珠,我问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小姐尽管问。」 荀香坐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如,如果,我就是打个比方,有个人一直一直在你眼前或者脑海里面出现,说明了什么?」 绿珠一听,心中已经了然,面上却装作在认真地思考,「让奴婢想一想。这要看不同的情况,如果出现的是亲人,那说明思念他们了,想回家看看。如果是朋友,那说明你们许久未见了,你想要再见到他们。」 荀香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都不是。」 绿珠笑道,「如果和小姐一样是女孩,那说明小姐喜欢她。如果是男人,那就说明……」绿珠故意停顿了一下,荀香眼睛直愣愣地看过来,她才接着说,「那就说明,这个男人是小姐的心上人呀。」 荀香只觉得脑海里面轰地炸响,然后耳边嗡嗡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绿珠说的话,好像一把射出的箭,嗖地一声,直直地插在她的心上。她茫茫然地抬七手,按在胸口的地方,忽然之间又踏实了下来。那里装得满满的,像要溢出来。原来很多年前,那个人说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你在我心上。」 当时她只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片子,根本不懂那些古老的故事里,死去活来的爱情。现在好像有一点点懂了。春天淋了一场雨,夏天采下一朵莲,秋天看见一片红叶,冬天遇见一场雪。我来了,而你刚好在这里。 第61章[04.17] 「小姐,殿下究竟和您说什么了?把您整个人都弄得精神恍惚的。奴婢猜猜,表白了!?」 荀香跳了起来,「 才没有!」 绿珠成竹在胸,「那就是小姐向殿下表白了。」 荀香眼睛猛地睁大,仰头看天,不置可否。 绿珠慢慢上前,大着胆子牵着荀香的手,低声说,「请恕奴婢僭越。虽然跟着小姐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但在奴婢的心里,小姐就像亲妹妹一样。奴婢真心为小姐感到高兴。太子殿下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小姐千万不要错过了。」 「绿珠……」荀香反握住绿珠的手,笑道,「在我心里,你就像姐姐一样亲。你不愿说的过去,我不会问。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抓住自己想要的,不会像你姐姐那样。」 绿珠的手微微发抖,哽咽出声。荀香伸手抱住绿珠,轻轻拍她的背,「好绿珠,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这一夜,荀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敦煌,骑着马,在旷野上自由地驰骋。自回到凤都,嫁进皇宫之后,她一直都以为,今生再不会梦见这样的场景。没想到,那双原本长在自己身后被束缚的翅膀,又慢慢地舒展开来。 梦境太美,导致恶果之一是第二天睡过了头。当荀香火烧火燎地跑进读书殿的时候,淳于翌已经坐在里面看书了。 太子殿下今日红光满面,英俊异常,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对不起,我迟到了。」荀香低着头,站在淳于翌的面前,像个调皮捣蛋被先生教育的学生。 淳于翌抬头看她一眼,「不要紧,今日不读书。」 「不读书?」 「嗯。」淳于翌站起来,似犹豫了一下才说,「今日我要出宫去看萧侍郎,太子妃如果没事,同行吧?」 荀香很意外,「表哥怎么了?」 「听说是得了风寒,已经有几日没来上朝。」 荀香觉得很奇怪,前几天看见的时候,除了瘦些,明明很正常。怎么突然就会病到连朝都不能上呢? 「如何,要去吗?」 荀香本来要点头,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伸手轻按了一下她的头,转身走到门外吩咐道,「小顺子,准备一下,我和太子妃要出宫。」 萧于氏坐在萧沐昀的床前,闭着眼睛,一直不停地转动手里的佛珠。 郎中在一旁沉吟道,「少爷不久前受了点内伤,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加上此次来势汹汹的风寒,颇有些凶险,老夫一会儿再加重药剂,看看能否发挥效用。夫人,请恕老夫直言,此病由心而起,药石只能治标。」 萧于氏手中的佛珠忽然停住,只是一瞬,又继续转动起来。 郎中看好病,就背起药箱出去。书童江离出去相送。 萧于 氏睁开眼睛,看着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的儿子,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萧沐昀微微侧头,看着母亲两鬓的银丝,愧疚地说,「对不起娘,孩儿总是让您操心。本来应该侍奉在前,却反而要您照顾。」 萧于氏伸手覆住萧沐昀的手背,「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你能得到什么,上天已经注定。不要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情,娘不想见你辛苦,更不想你做傻事。」 「孩儿只是不甘。」 「你以为你愿意放弃自己的前程,公主便也同样愿意放弃金枝玉叶的身份,随你天涯海角地吃苦流浪?太天真!」 萧沐昀的瞳孔不由得收紧,「娘,您怎么……」 「江离是你的书童,也是萧家的一份子。娘虽然吃斋念佛,不再过问凡尘,但并不痴傻。我知道那日亓媛跪在门外,就是想跟从你去西凉。也知道你刚从大梁回来,便想进宫去见公主。你应该向公主提过要带她远走高飞,但却被她拒绝。否则你也不会一回来,就病成这样。孩子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若不放下,就不能停止痛苦。」 萧沐昀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床顶,仿佛置若罔闻。 江离在门外轻声说,「夫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驾临了。」 萧于氏一怔,起身道,「接驾。」 在荀香久远的记忆里,姨娘是个活泼并且幽默的女子,很是讨人喜欢。可自从姨父过世之后,姨娘再也没有笑过,终日里撵着一串佛珠,闭门诵经念佛。 「萧夫人,萧大人的病情如何?」淳于翌亲切地问。 「谢殿下关心。刚才郎中来看过,说只是风寒,没有性命之虞。」 荀香忍不住问,「姨娘,表哥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上次我在宫中见他,还是好好的。」 萧于氏淡淡地回复道,「也许是在大梁呆了一段时日,回来之后便水土不服。太子妃无须担心。」 第62章[04.17] 谈话间,几人便行到了萧沐昀的房门前。萧于氏抬手道,「沐昀就在里头。民妇就不进去了,太子和太子妃还请随意。」说完,行了个礼,便扶着陪嫁的老妈子,慢慢地走远了。 淳于翌回头吩咐道,「小顺子,你们都在屋外等候。」 「是。」顺喜把一种内侍和宫女,都带得稍远了一些。 「进去吧。」淳于翌牵起荀香的手,推门而入。萧沐昀跪在房中的地上,像一座冰冷的雕像 荀香连忙走过去,想把萧沐昀扶起来,萧沐昀却摆了摆手,示意荀香放开他。 「表哥,你身体还没好,地上很冷的!太子,你快来劝……」荀香回头,以为淳于翌会过来帮忙劝两句,谁知道他却径自走到椅子上坐下来,怡然自得地倒了两杯茶。 荀香一时有些无措。直到淳于翌叫了一声,「香儿,过来坐下。」 「可是……」荀香为难地看了一眼萧沐昀,萧沐昀轻轻推了推她,「去吧。」 荀香只得低头走到淳于翌的身旁,坐了下来。 「萧侍郎行此大礼,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谈谈。」淳于翌说得云淡风轻,脸上还带着细微的笑容,「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只喜欢跟人处在对等的位置上说话。只有位置对等,才说明对方有这个资格跟我谈判。」 萧沐昀看了淳于翌一眼,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荀香生气地瞪了萧沐昀一眼。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动都不动一下,臭太子三言两语,就乖乖起来了,真是要气死她! 萧沐昀的脸苍白得像是一张纸,轻轻咳嗽了两声,「我在大梁,见过萧天蕴了。他对娶公主,势在必行。」 淳于翌点了点头,「我一点都不意外。萧天蕴如今手握重兵,掌管大梁的朝政,也不乏统一中原的野心。差的,不就是一个借口么。他可以跟西凉合作,挫我大佑的锐气,自然也可跟我大佑合作,灭掉西凉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国家。」 「臣求太子,可以阻止公主和萧天蕴联姻。」 萧沐昀这句话说出来,淳于翌和荀香都愣了一下。淳于翌大笑了两声,伸手按住萧沐昀的肩膀,「没有想到向来冷静自持的凤都贵公子之首,因为一个宜姚公主,竟然要来求我。你知我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子,论朝中的势力,比不上瑾的母家。轮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跟瑾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试问,我凭什么能够阻止他们联姻?」 萧沐昀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如同一个猎人,「通晓人心之才,经国治世之略,高瞻远瞩之思,韬光养晦之能,试问天底下,除了殿下,还有谁能做那个人的对手?」 淳于翌笑道,「你太抬举我了。」 「殿下。公主一旦与萧天蕴联姻,影响得不仅仅是臣个人,还是朝中的格局。到时候,萧天蕴身为我国的驸马,可以堂而皇之地参与大佑的政务。您跟公主的储君之争,不得不从风平浪静,走向波涛汹涌。而大佑一乱,中原四国的格局也将被打破。大佑霸主的位置,也将拱手让与大梁。由主,沦为臣。」 荀香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两个男人聊得津津有味,她却只想打哈欠。什么储君 之争,中原四国,不就是一件婚事,有必要说得这么严重,像是要打战一样么?如果真要打战,她倒还帮得上一点忙。 不过总是听人提到这个萧天蕴,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从萧府出来,天变得阴沉沉的。顺喜问淳于翌,「殿下,我们回宫么?」 淳于翌看了看身边的荀香,状似不经意地问,「将军府好像离这里不远吧?上次大将军邀请我下棋,说了许久,也还没兑现。」 顺喜是七窍玲珑的心,连忙回到,「不远不远,奴才这就安排。」 荀香原本只打算出宫看一下萧沐昀,没想到又能回将军府,一时高兴得合不拢嘴。坐在轿子里,她兴冲冲地讲话,但一直没听到淳于翌的回应。她停下来,看到淳于翌靠在窗边,正出神。 荀香一时兴起,凑过去想要吓淳于翌一下。淳于翌却忽然回过头来,捏住她的下巴,「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疼疼疼!」荀香抓住淳于翌的手,努力想要把它给掰下来。 「香儿,你对那个教你御马术的人,还有印象么?」 荀香的注意力本来在淳于翌掌心的厚茧上,被这么一问,忽然间有些失神。时日虽已久远,但那个人,那件事,一直默默地长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并发出了细小的芽。想要忘记,不可能吧。 淳于翌见她失神,手转而捏住她的耳垂,稍稍用力,荀香便大叫了起来,「臭太子,疼死啦!」 「这是惩罚。」 「什么惩罚?」荀香摸了摸耳朵,有点委屈地问。 淳于翌冷哼一声,「在你的男人面前,想另一个男人想得出了神,捏一下耳朵,已经很仁慈了。我算是天底下最大气的男人了。」 有吗?荀香撇了撇嘴,觉得还是不反驳得好。老爹常说,伴君如伴虎,刻刻要担心。太子是未来的君,就是半只老虎。她还不想死得这么早。 到了将军府,天空已经飘落了细密的雨水。出行的时候没料到大好的天气,居然会下雨,因此谁也没有带伞。顺喜冒雨前去敲门,守门的家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谁啊?」 将军府平日门可罗雀,别说平日里来个人了,就是只鸟都没有。更何况是下雨天。 「太子和太子妃驾临,狗奴才,还不速速来迎!」顺喜气不过,狠狠地踹了一下门。那门委实硬实,疼得顺喜额头上直冒冷汗,却还要在家丁面前强装镇定。家丁往门外一看,浩浩荡荡的队伍,半副銮驾,顿时傻了眼,也顾不上下雨,大叫着跑进府里去了。 淳于翌把这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回头看了低着头正叽叽咕咕的某人一眼,「物以类聚。」 「喂!」一直在角落画圈圈的 某人忍无可忍地反击,「别以为我不知道四个字的成语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不用而已。」 第63章[04.17] 淳于翌挑了挑眉,满脸都写着「我不相信」。 不过一会儿,荀梦龙和于氏匆匆地打伞来迎接。荀香从轿子上出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地就扑抱住荀梦龙。荀梦龙一边接住她,一边尴尬地看了随后出来的淳于翌一眼,「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随她。」淳于翌扶着顺喜下车,于氏连忙向他行礼。 「都进去吧,外面雨大。」淳于翌抬头看了看天,仿佛在自言自语,「今天看来是走不了了。」 荀梦龙闻言,迅速和于氏对看了一眼,连忙恭敬地请淳于翌进去。 此时,荀梦龙的书房里面只有两个人。淳于翌执黑子,荀梦龙执白子,正在对弈。 棋盘上的局势扑朔迷离,对弈的双方心中各有丘壑。只不过淳于翌对荀梦龙的本事一清二楚,荀梦龙却时不时地偷偷看前者两眼。 荀梦龙至今还记得当时皇帝召他进宫,说要选荀香当太子妃时说的话。 「朕这个儿子,资质平平,也无争狠好胜之心。好也,坏也。」 「朕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思及东宫太子妃一位,常难以安寝。若选女太过显赫,必将太子压制。若选女太过聪明,又会左右太子心智。思及东宫树敌之多,唯有军权可护其一时安宁。朝中三位大将,朕舍尔又能择谁?」 「若有朝一日,他被贬为庶民,你定保他一命。」 皇帝当初选荀香做太子妃之时,就从未打算过,皇太子能登上大宝吧?不过为了将来皇权争斗太子落败时,有人能够救他一命。 「将军,到你下了。」淳于翌开口,荀梦龙这才回过神来,迅速地放下一枚棋子,摆完之后才有些心惊,这,这不是死局? 淳于翌不假思索地随之放下一枚棋子,而后笑看着荀梦龙。 荀梦龙大骇,心神不宁。错了,大错特错了!连他包括皇帝等人在内,全都错解了太子。人人道是后主刘禅,没想到乃一条潜蛟,乘云而登天,遇雨则入海。今日这棋乃是投石问路,正文还在这棋局之后。 「殿下有事,不妨直说。」荀梦龙抬手拜了拜。 「听闻大将军熟知兵法,更是深谙历史。今翌欲渡陈仓,不知栈道谁可修?」 荀梦龙闻言,手中的棋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窗外忽然轰隆一声雷鸣,雷光映射在墙壁上,狰狞可怖。荀梦龙回过神来,连忙俯身去捡棋子。低头时,一滴汗水砸在了地面上。 「太子的意思,臣不是很明白。」 淳于翌从怀中拿出一粒硕大的明珠,放到荀梦龙的面前,「将军明白, 并且很清楚。因为将军的至爱明珠,会在不久的将来,母仪天下。」 荀梦龙的双眼,狠狠地盯着那粒明珠,手在桌子底下握紧成拳。 良久,他闭了闭眼,起身走到窗前,用力地推开窗户。窗外风雨交加,大地笼罩于一片青灰雨幕中。荀梦龙长叹了一声,「臣别无所求,唯愿殿下善待太子妃,珍之爱之。」 淳于翌拱手道,「谢大将军成全!翌定当如此。」 荀香沐浴更衣完之后,和于氏坐在房中聊天。绿珠把丫环全都带了下去。 于氏泡了一壶清热的花茶给荀香,「最近在宫中可好?」 荀香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好呀。交了新朋友,也看了几本书。」 「和太子呢?」 荀香闪避于氏的目光。她记得进宫之前的夜里,娘跟她长叹过。内容大都是一些家常的琐事,核心思想便是要她留心别留情。自古无情帝王家,荀香也知道。皇帝是天底下最高高在上的男人,想要几个女人就有几个女人。太子也是如此。把幸福堵在他们的身上,太冒险了。可她愿意赌一次,哪怕会受伤,哪怕会一无所有。一生中也要有这么一次,为了某个人而不顾一切。不求有结果。 于氏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要瞒着娘。从你们这趟回家,娘就已经看出来了。香儿,你自小生长在军中,不懂宫中的凶险。娘最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可是女人,最容易当爱情的俘虏,娘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荀香乐呵呵地拉着于氏的手,「娘是不是也当了爹的俘虏啊?」 于氏嗔她,「人小鬼大!你爹只有娘一个女人,到时候太子有三千个女人,看你怎么办!」 「啊?三千个女人?!三个女人我都觉得很头疼了。」荀香揉了揉额头,听到绿珠在门口说,「殿下?」 于氏连忙起身,恰好门打开,淳于翌走了进来。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淳于翌的身上沾了些雨水。于氏行了礼,就退出去了,关上门的时候,深深地看了荀香一眼。她和老爷心里都明白,太子特别留宿在将军府,别有用意。当明日此消息传遍宫中,定然是一场轩然大波。她虽是一介女流之辈,所听所想却跟朝堂上的那些男人不一样。这个男人,不是等闲之辈。 荀香见于氏把门关上,一时有些疑惑,「娘怎么走了?」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听我们夫妻俩说悄悄话么?」 「不是,娘总要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吧?」 「为何?难道我今夜不是睡在这里?」 「啊?!」荀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你睡这里?那我睡哪里?」 淳于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上前一把抓住荀香的手,咬牙切齿地说,「当然也是这里。」 第64章[04.17] 「不对啊,我……」 趁着荀香没有说出让人更崩溃的话以前,淳于翌伸手搂住她的腰,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口。少女沐浴完后的清香,和发梢湿漉漉的水珠,都为这个吻更添加了几分旖旎。薄薄的衣物下玲珑的曲线,仿佛是工匠精雕细琢出的心血之作。 当荀香觉察到一只手探入了衣服里面, 直接接触到她的肌肤时,惊慌地想要挣扎,却被男人更紧地按在怀里。 淳于翌无法再忍耐。于公于私,他对这个身体的渴望,已经到了极限。 荀香想要惊叫,声音却全被堵在喉咙里。口中被一股狂风席卷,口水沿着嘴角滚落。她的衣物被褪至肩膀,而后是腰间,原本的抗拒和尖叫,都变成了难耐的呻、吟。她好像被按进了水里,不能呼吸,水不断地灌入她的眼耳口鼻,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迫。 这是一种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感觉。在多年前的那个沙漠的夜晚,也曾经有一个男人强迫她臣服于他的怀抱。但那个男人在她的哭喊挣扎之下,最终放弃了那场角力即将赢得的胜利。 如今,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同样很清楚淳于翌要做什么。她挣扎,却并非不情愿。抗拒,却又心悦诚服。到这个坦诚相见的时刻,才真正明白,心里的某个地方,已经被这个人占据了。 「香儿,怕不怕?」淳于翌含住荀香的耳垂,呼吸粗重。几年前,他曾在青楼见过男欢女爱,但见过和自己亲力亲为,毕竟是两码事。 荀香双手捂着眼睛,身体微微地发抖。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地紧张。 「我尽量,轻一些。」淳于翌说着,身下动了动,可只是刚刚开了个头,荀香就已经咬着手指头,连连吸冷气。淳于翌想要退出来一些,却被荀香按住肩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朦朦胧胧地望着他。 「翌,我不会退缩的。」 淳于翌本来有些紧张,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怜又爱地说,「傻丫头,这又不是上阵杀敌,不要这么一本正经的。不过,你真勇敢。很少有女孩,在第一次的时候,敢这样跟她的男人说话。」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用力,努力进入她初经人事的身体。 荀香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来,承接那股力量。 策马奔腾的快意,驰骋沙场的血气方刚,她十数年的生命里,所能想到的那些精彩痛快的感觉,都在男人的进出之间,纷繁地演绎。直到他们一起冲上了云霄,浮坐于云端,那种痛和快乐才仿佛尘埃落定。 淳于翌把荀香紧紧地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头发,「香儿,弄疼你了吗?」 荀香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无比眷恋这个怀抱,无比依赖这个人。绣宁说的,可以为之生,可以为之死,她多多少少能够体会一些了。 「香儿身上的这几个伤口,都是打战的时候留下的吗?」淳于翌的手指拂过荀香身体上的几处伤痕,荀香「呀」的一声,伸手想要遮掩,「难看死了,不许看!」 淳于翌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哪里难看?这都是为我大佑洒下的热血,不仅不难看,相反很漂亮。」 荀香抬起眼睛,有些害羞地看着他,「真的吗?」 淳于翌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极少这样真切地笑。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亲切。没有面具,没有冰冷的距离,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荀香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笑得最好看,最温暖的人。」 淳于翌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吻住荀香的额头,「那从现在开始我会多笑,也只对你这样笑。以后我们夫妻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真的吗?」 「真的。」淳于翌拍了拍荀香的背,低声说,「你也累了,早点睡,好梦。」 「好梦。」 荀梦龙着一单衣立在窗前,独自出神。于氏把披风盖在他的身上,从后面环抱住他。 「他们可歇下了?」 「嗯。老爷,我心中总有些害怕。」 荀梦龙覆住于氏的手臂,轻声道,「敏儿,你怕什么?」 「早先,我只以为香儿嫁给一个不成器的太子,最多落个庶民的下场。可是眼下看来,太子非但不是不成器,反而是有韬光养晦之才。如今的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吧?香儿和老爷,是否都能够全身而退?」 荀梦龙转过身来,按住于氏的肩膀,「敏儿,我非但不能退,还要尽全力守候东宫之位。退,则身死。」 于氏惊讶,用手捂住嘴巴。 荀梦龙轻松地笑道,「无须过度担忧。大佑的三个军权,东宫占了两个,就算炎氏家族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也没那么容易输。眼下最迫在眉睫的,倒不是炎氏,反而是徐望山一家。从李祭酒的这件事情上已经能够看出来,他们想要独霸东宫的野心。」 「你打算如何?」 「容我再想想。」荀梦龙扶着于氏走到床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我倒是有些意外,太子殿下到底看中我那傻女儿什么了?既然肯冒与徐家决裂这么大的风险。」 于氏掩嘴笑道,「你不是总在人后夸你女儿有多好多好,太子不过跟你想到一块去了而已。人家小两口现在浓情蜜意,也许正缱绻缠绵呢。」 荀梦龙吹胡子瞪眼睛,「那小子要是敢占了我的女儿,还让她伤心,管他什么太子皇帝的,我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老爷!大不敬!」 「哼!」 于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床帐,「早些休息吧,明日肯定有诸多事要忙。」 第65章[04.17] 雨夜过后,天气大晴,凤都却暗流翻涌。 徐望山在家中听说了昨夜之事,气得摔碎了好几个古董花瓶。徐仲宣愕然之余,反而有些好奇。一个无礼粗俗的野丫头,当上太子妃已经是一件奇事,居然还被太子珍而重之地带到母家临幸了。 「爹,您先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苦心经营,一夕全毁。都怪你妹妹不争气!枉我费了那么多的心血!」 徐仲宣轻松笑道,「太子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孤军。只要没有了我们的支持,就算有那个在朝堂上说不上话的空壳子大将军,又有什么用?说到底,太子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连看人的眼光都没有。如果最后他当不上皇帝,也怪不了别人。」 徐望山坐下来,冷哼一声,「仲宣,你可知道就凭淳于翌的势力还有他的资质,当初为什么我会同意又菱嫁到东宫去?」 「爹,这个问题我也好奇。您为什么不选择得势的炎贵妃那边,反而要选择无权无势的太子这边呢?」 徐望山高深莫测地说,「因为皇上。」 「人人都知道,皇上跟皇后的关系一直很僵。皇后到死,皇上都没有去看过一眼。皇上对太子,也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徐望山轻轻摇了摇头,「所以我说,你们年轻人,见识还是肤浅。试问,若真是一个不得宠的太子,如何能够在东宫安安稳稳地呆这么多年?你以为朝中几次三番要废黜东宫的风波,都是因为谁而平息下来的?」 徐仲宣吸了一口冷气,「爹的意思是,皇上?!」 「就是皇上。除了他,没有人能够保东宫安全。为什么我们徐家的女儿,进东宫只能当个良媛,我还没有任何怨言?因为太子妃之位,只能是荀家的,我们争不来。这是皇上为了给东宫保命,下得一招狠棋!」 徐仲宣如醍醐灌顶,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大佑的军权,掌握在敦煌的荀家,鹰城的月山家和湄洲的炎家手里。月山家和炎家都是古老的望族,东宫和娥皇宫各掌其一,势均力敌。然而这样,仍然不够保住太子的地位。只有加上屡建奇功,在军中威望极高的荀家,炎氏才不能轻易撼动东宫的地位。皇上这是要拿荀家,给东宫当靠山啊!可是爹,我不明白,皇上和皇后的关系明明那么僵,宫中也从未有传言说他疼爱太子,为何会如此处心积虑地为这个不受宠的儿子做这么多的事情?」 徐望山喝了一杯茶,抿了抿嘴唇,沉声道,「人人都以为皇上不疼东宫,包括东宫本人心里肯定也这么想。但是仲宣,今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皇帝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恰恰就是太子的生母,已故的 惠庄皇后宇文云英。」 徐仲宣张大嘴,显然完全不信。皇后临死,皇上都没有去看一眼,这件事情,在宫中乃至民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厌恶至此,何来的爱可言? 「正因为深爱,所以容不得那个人背叛自己,容不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刺痛。相爱相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否则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保护一个无所建树的太子,又为何在皇后逝世那么多年后,一直悬置中宫?所以我选的不是太子,而是圣心。只要皇上在世一日,太子便永远是太子,任何人都动不了他!」 徐仲宣恍然大悟,左边眼皮狠狠地跳了几下。爹说的道理,其实如此简单明白。就像当初大哥为了跟亓媛在一起,不惜与家族断绝关系,爹勃然大怒,罢朝数日。而后大哥战死沙场,一直健如苍松的爹一夜之间白了头。嘴上说徐家没有这个儿子,却把大哥的灵位放进宗祠供奉,大哥在家中的房间也每日都派人仔细打扫。所谓爱到深处,已口不能言。 「爹,我听说这次月山旭他们在西凉,查出了当日苏我河一战,杀害大哥的罪魁祸首,正是萧天蕴的飞鹰骑!他这次来凤都,我们一定不要放过他!」 徐望山立起来,背影好像一下子苍老很多。他两鬓的白发,眼角的皱纹,都证明他已经不再年轻。可他说话的声音仍然十分坚定,「我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那个让我儿子去送死的荀梦龙!皇帝要拿荀家当东宫的护身符,我偏偏要借这次兵制改革,把军权收回兵部!我要让荀梦龙那个老家伙知道,人一旦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便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荀香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她浑身酸疼,好像第一次行军打仗之时,坐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一样的感觉。 身旁的枕头已经全无热度,淳于翌应该是早早就醒了。 荀香挣扎着要爬起来,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像一颗颗饱满欲坠的樱桃。她的脸霎时变得比那樱桃还要红,想起昨天晚上炙热抵死的缠绵,总觉得脸要滴出血来。 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那个人了。 「小姐,您醒了吗?」绿珠在门外问道。 荀香连忙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支支吾吾地应道,「进,进来!」 绿珠端着水进来,看到荀香的窘态,忍不住笑话她,「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荀香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在冒烟了。 「说来也奇怪,太子一大早起来,就去厨房烧了一大桶的水。他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荀香下意识地摇头,忽然觉得身上干净清爽,一点儿也没有昨夜欢爱之后的气味,狠不得立刻挖个地 洞钻进去。他,他不会趁她睡着的时候,帮她把身子给擦了一遍吧?!那,那不是什么都被看光了?! 绿珠看到荀香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深,也不再打趣她,「小姐快梳洗一下,起来吃饭了。今天是个顶好的天气呢。顺喜公公已经准备就绪,我们随时可以回宫了。」 荀香在绿珠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发髻。等她推门从房中走出去的时候,恰好看到淳于翌和荀梦龙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荀香鬼使神差般地奔回房间,「碰」地一声关上门,只觉得心跳快得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淳于翌和荀梦龙走到房前,看到大门紧闭,一时有些疑惑。荀梦龙问绿珠,「小姐还没起床吗?」 绿珠忍不住捂着嘴笑,「起床是起床了。不过,不知道刚才看见谁了,又躲到房中去了。」 荀梦龙和绿珠不约而同地看向淳于翌,淳于翌一怔,心中已经了然。自己有这么吓人么?随即上前敲了敲门,唤道,「香儿,开门。」 「我不要!你先去别的地方,我再出来。」 「别闹。」淳于翌贴在门上,低声道,「再不听话,就罚你默写了。」 这招果然奏效,荀香「刷」地一下拉开门,气势汹汹地说,「就知道默写!把孔子孟子都默写下来,就能变成大家闺秀,就能出口成章了吗!简直是岂有此理!」 荀梦龙摸了摸胡子,点头微笑,「嗯,有进步。看来默写果然有用。」 「老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荀香气得直跺脚。 第66章[04.24] 荀梦龙敛起笑意,「亲生的也好,捡来的也罢,用过早膳,都要速速回宫。在宫外耽搁了一夜,皇上该担心了。」 「嗯,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吃饭。」荀香很自然地挽着淳于翌的手臂,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绿珠要开口劝说,却看见淳于翌在身后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干脆也就作罢。寻常的夫妻表示亲昵的动作,若是放在宫中,想必要被指摘为有失威仪吧?但既然太子殿下首肯,她有什么理由扫小姐的兴呢? 荀香的胃口很好,好到三个包子,一个鸡蛋,一碗粥,一叠咸菜喝下肚,她还对淳于翌碗里的饺子虎视眈眈。 淳于翌低声说,「再吃小心发胖。」 「宫里的御厨成天都变不出什么新花样,哪有我娘亲手准备的早饭好吃。」 「将军夫人贤良淑德,不像某些人,笨手笨脚的,连女工都不会。不止女工,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真是叫人头疼。」 荀香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一下淳于翌的脚。淳于翌差点被噎住,咳嗽了两声。 「你准备谋杀亲夫么?」 「放心,我会殉情的。」 「……」 打打闹闹地吃过早饭,淳于翌和荀香不得不回宫了。荀梦龙和于氏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直到轿子消失在长路的尽头。 荀梦龙回过头对于氏说,「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回到宫中,刚刚下了轿子,等候多时的黄一全便迎上来,「太子殿下,皇上吩咐您回宫之后去上书房一趟。」 荀香下意识地抓住淳于翌的手,淳于翌回头轻轻笑了一下,用口型说,没事。 荀香虽然觉得皇帝老头叫太子去,肯定没什么好事,无奈自己人微言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黄一全带走。她只得和剩下的人返回东宫,沿途总是见到三三两两的宫女凑在一起,用异样的目光看向这边。 「绿珠,你去抓一个人过来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绿珠领命离开,不过一会儿,就带了一个宫女回来。那宫女见到荀香有些害怕,战战兢兢的。 「我问你,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又凑在一起议论什么?」 「回太子妃的话。宫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奴婢们凑在一起,只是像平日一样聊聊天。」 荀香眯了眯眼睛,忽然呵斥道,「好大的胆子!敢在我面前说谎,活腻了吗?!」 那宫女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子妃饶命!」 「还不说!」 「是!」宫女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裙摆,一口气说道,「昨日,昨日夜里,西凉的三皇子李绥好像看中了东宫一个叫珊瑚的宫女,强行把她带走了。李良娣去娥皇宫跪求贵妃娘娘做主,贵妃娘娘并没有理她。李良娣跪在雨里一夜,无人理会,今天早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晕死过去了。」 荀香边听边把手握成拳,周身升腾起浓浓的杀气。绿珠则是用手捂着嘴,喃喃自问,「怎么会……怎么会?」 「岂有此理,李绥这个王八蛋!!」荀香低头,抓住宫女的衣领,厉声问道,「李绥住在哪里?」 宫女被吓住,颤抖地指着皇宫西面,「好像是安平宫……」 荀香二话不说地往安平宫冲去,绿珠这才反应过来,跟在后面追,「小姐,你不要冲动!小姐!」 荀香对西凉三个皇子的臭名早已经是如雷贯耳。她在战场上和老大老二都交过手,并且打了胜仗,唯独对老三李绥,从来都没有办法赢。因为李绥天生蛮力,武艺高强,荀香占不到半分的便宜,反而有些怕他。因为怕他,所以上次在宫中见到,便落荒而逃,没有注意那个色中饿鬼对宫女的垂涎三尺,更没有叮嘱东宫的人多加防范。她身为太子妃,本该协助太子保护东宫众人,却让这个混蛋把珊瑚抓走了。 想到在西凉曾经听说过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内心就忍不住恐惧。可只要一想到珊瑚在这个人的魔爪之下会受到怎样的虐待,脚下便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安平宫在皇宫的僻静处,本来就用于接待一些上宾,所以禁军 也不敢巡逻此处。 荀香赶到的时候,看到几个西凉人抬着一个草席出来,好像准备扔上板车。她看到从草席中垂下一只满是伤痕的手,一看就属于女子。荀香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一把推开那些西凉人,草席掉落在地,露出里面的人。 「珊瑚!」荀香把珊瑚抱起来,发现她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冰凉。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一眼就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仍是把手探到珊瑚的鼻子底下,直到确定那里不会在吐露任何的气息。美好的少女,总是笑得甜美可爱,跟在那个如兰花一样的女子身边,犹如芊芊绿叶。 可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缕芳魂。 荀香把珊瑚慢慢地放在草席上,见她松开的领口,有很明显的伤痕,显然是上吊而死。女子会寻死,大多是因为清白受到了玷污。而落在李绥那样的人手里,更不是普通的人能够承受。荀香愤怒地看向那几个西凉人,用西凉话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畜生。这在西凉是最侮辱人的语言,几个西凉人摩拳擦掌,纷纷上前想要治住荀香。 「你奶奶我今天就替天行道!」荀香拿起放在一旁的扫把,深呼吸了一口气,刷地一声摆好了架势。 站在对面的几个西两人俱是一愣,其中一个转身跑进宫里去了。 荀香挥舞扫把,直劈向西凉人,口中喊道,「看我荀家枪!」 曾经以为,十数年属于敦煌和沙场的时光,已经随着那把被她尘封于将军府地窖的红缨枪,沉入地下。曾经以为,皇宫只是个巨大的牢笼,在这个牢笼里,她没有马,没有翅膀,没有欢乐和悲伤。 她再不是那个能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二蛮子。再也不能跟弟兄们大碗大碗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吃肉。她记得离开敦煌的时候,军营里站着黑压压的人,那一张张黝黑质朴的脸上,满是泪水。 她答应过老爹,藏了红缨枪,换回女装,好好地做一个太子妃。就算这辈子幸福不能美满,也不要因为她辱了荀家军的威名。可她的手,此刻若不能握抢,若不能痛打这些草菅人命的混蛋,她会觉得侮辱了曾经穿在身上的那一套军装。 第67章[04.24] 随后赶来的绿珠和东宫的内侍宫女,全都傻了眼,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副匪夷所思的情景。 太子妃挥舞着扫把,有模有样,把那几个人高马大的西凉人,揍得嗷嗷乱叫。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宫中对这几个跋扈的西两人早就看不过眼,但碍于他们上宾的身份,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如今看到荀香教训他们,无不拍手称快,有的还加油鼓劲起来。 一时之间,人潮涌动,荀香却丝毫未觉。 直到一个身影从天而降,猛地抓住 了她的扫把,喝一声,「二蛮子,你好大的胆子!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在我的门口撒野!」 荀香用力,却不能将扫把从李绥的手里抢回来,只能指着地上的珊瑚说,「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李绥用轻蔑的眼神,看了眼地上,仿佛那只是花花草草一样,「说实话,老子不喜欢处子,而且还哭哭啼啼的,见她模样还算不错,就赏给了几个手下玩玩。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知道她上吊自杀,这能怪的了谁?何况,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下人,有必要把事情闹大?」 「你就是个畜牲!」荀香骂了一句,指着脚下的土地,「这里是大佑的地盘,你以为这是你西凉国吗?宫女也是人,也是一条人命,更何况她是我东宫的人!你凭什么把她带走?凭什么把她赏给你的手下?你根本就没把我跟太子放在眼里,你这是在向大佑的东宫挑战!」 李绥听了,冷笑出声,伸手用力地推了一下荀香的肩膀,「喂,别以为当了什么太子妃,就可以对老子大呼小叫的。你最好别忘了,跟老子交手的几次,你一次都没赢过。手下败将!」 荀香双手紧紧握住拳头,盯着李绥的眼睛,「我再跟你比一次!如果这次我赢了,你是不是给她磕头认错!」 「给一个死人磕头认错?」李绥傲慢地说,「二蛮子,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除了那套枪法马马虎虎以外,还有什么本事?好,我就陪你玩玩!如果你赢了,就照你所说,但如果你输了呢?从爷爷胯下爬过去,学两声狗叫,怎么样?」说着,还张开腿,挑衅地看着荀香。 绿珠连忙跑上前来,拉住荀香,「小姐,您千万不要冲动。这不是在敦煌,这是在皇宫。对面的这个也不是战场上的对手,是大佑的上宾。您……」 荀香低着头,紧紧地按住绿珠的手,「绿珠,死去的,是我的朋友。」 绿珠愣了一下,悲伤地看着躺在地上那个已经全无生气的人。就在前天,她们还一起坐在花园里说话,聊各自家乡的事。这个活泼的女孩还说,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请她和小姐去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玩。思及此,所有劝说的话,都像刺一样埂在喉咙中。绿珠默默地退后,没再阻止荀香。 「李绥,你敢不敢跟我比骑马?谁先从马背上摔下去,谁就输。」 李绥好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等他把她说的话翻译成西凉的语言,那几个被荀香揍得满脸伤痕的西凉人便放肆地大笑起来。西凉和大梁一样,都是坐在马背上的民族。西凉人骑马就像吃饭睡觉一样。 「二蛮子,你脑子坏了吧?跟爷爷比骑马?看来你是很想学狗叫啊。」 荀香丝毫没有被他的狂妄所影响,「一句话,比,还是不比?」 「既然你不怕死,爷爷就陪你玩玩!」 荀香没有让任何人跟来马场。她很快地选好了一匹马,静静地等待着李绥。 李绥挑了半天,拉出一匹还未驯服的马儿来,好像为了显示自己的马术。就是用一匹没有驯化的马,都可以胜过荀香。 二人各自上马,迎面而对。那匹烈马果然很温顺地任李绥摆布,丝毫没有未驯化的野性。 荀香忽然扬鞭,喊了一声「驾!」马儿飞奔起来,快如闪电。 那边,李绥也策马驰骋过来,速度比荀香更快。李绥看着越来越近的荀香,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他一个大男人,只要用手,就可以轻易地把荀香掀翻在地。可他忽然看见荀香把手指伸进嘴巴里,接着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哨声。 狂奔中的烈马忽然发狂,用力地撞向马场边的栅栏,把李绥甩出去,摔在马厩前。 李绥被摔得不轻,倒在地上,用手按住胸口。他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又觉得身后的马厩,极不寻常。 紧接着又是一声哨响,马厩中的马儿全都发了狂,用前提不断地踢蹬着栅栏,好像要从马厩中冲出来。马厩里面关着好几十匹的马儿,如果全都冲出来,顷刻之间就能把李绥踏成肉泥。 李绥大骇,惊恐地往后挪,张大着嘴,看着一匹马儿从马厩中飞奔出来。 荀香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马厩,又把手伸进嘴里,吹了一个更长的哨子。 「你在干什么?!停下,快命令它们停下!」李绥惊恐地大叫起来,却被飞驰过来的马儿踏在地上。他吐出一口鲜血,伸手想要往前爬,又被一匹马儿踏着双手。 就在马厩几乎要被躁动的马儿拆掉的时候,几步开外,响起一个清亮的哨声。躁动不安的马儿,好像一下子被从某种幻想中唤醒,全都停了下来,在原地悠闲地甩着尾巴,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荀香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一身紫衣的男子,靠立在马场边的栅栏上。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亮得如同凝结了千年的琥珀光。五官俊美,肌肤雪白,犹如一颗难得的海明珠。他的神情很骄傲,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浑然的霸气,似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已臣服于他的脚下。 他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小东西,许久不见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荀香很意外,甚至有点喜出望外。她从马上跳下来,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男人伸手一扬紫色的披风,朝荀香这里慢慢地走过来,「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用我教你的东西杀人?不过,」男人在荀香的身旁站定,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忘记,看来你很是挂念我。」 「你给我放开她!」 男人的背后响起一声厉喝,未及转身,已经被人一把推开。 淳于翌挡在荀香的身前,充满敌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许久未见,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居然长得越来越美了。不要说女人,单是他这个男人稍稍看上一眼,也不得不由衷地赞叹。 男人冷冷地说,「你还没死。」 淳于翌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我父皇在太极殿等你,你不去太极殿,到这里来干什么?」 第68章[04.24] 「与你无关。」 淳于翌回击道,「当然与我有关。这是我的太子妃,请你保持距离!」 「哦,她是你的太子妃?」萧天蕴看向淳于翌背后的荀香,用不冷不热的口气说,「我认识她仿佛比你早些。」 「那又如何?」淳于翌握紧荀香的手,向宣示所有一样,直直地看着萧天蕴。 萧天蕴双手负于身后,斜睨着淳于翌,觉得那两只交握的手异常碍眼。看来当年那个小丫头骗了他,隐瞒了真实的身份。一个马贩子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堂堂大佑的皇太子?!真是可恶的丫头,难怪这些年他找遍敦煌附近的城镇,都没有找到一个马贩子,生过一个叫二蛮的女儿。 「你们,能不能,先救救我……」倒在马厩前的李绥吃力地举起一只手,「我快死了……」 「我没兴趣。」萧天蕴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马场。 淳于翌派人叫来禁军,把李绥抬了回去。然后转身看着荀香,「太子妃,我想听你的解释。堂堂太子妃和西凉的使臣动手打架,还差点杀了西凉的三皇子。这是怎么回事?」 荀香争辩道,「我没做错。他们害死了珊瑚,杀人难道不该偿命吗?!」 「简直是胡闹!珊瑚是一个宫女,刚刚你要杀死的,是西凉的三皇子!」 「人命有贵贱吗?」 「当然有!你若是因为一个宫女,挑起了两国的战争,死得就不仅仅是一个珊瑚,还有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 荀香扭头就走,「我只是 为我的朋友,讨回公道。」 「你不要这么不可理喻,行吗?!」淳于翌冲着荀香的背影喊,「而且我再三告诫过你,不可以用御马术,你为什么不听?」 荀香停下脚步,「因为只有御马术才能帮我。」 听到这句话,淳于翌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几步上前,用力地抓住荀香的肩膀,「你可以让绿珠来叫我,你可以让顺喜去找月山旭,你甚至可以让禁军来处理此事。为什么要不顾太子妃的身份,用一个别的国家的歪门邪术,来做有损大佑的事!」 「我再说一遍,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淳于翌松开手,目光中波涛汹涌,「既然如此,从今天开始,你就呆在瑶华宫闭门思过,直到你认错为止!!」 宜兰宫里,徐又菱正在修剪花枝,心情好像很好。 巧莲在一旁说,「小姐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呢。」 「当然开心。流霞宫的那个昏迷不醒,瑶华宫的那个傻子被关了三天,讨厌的人都得到了惩罚,你说是不是连老天爷都帮我?」 巧莲愤愤不平地说,「奴婢觉得,小姐没必要再在太子身上花心思了。他公然在将军府留宿,等于扇了小姐一个耳光,小姐何必……」 徐又菱抬起一只手,制止巧莲再往下说,「同房了又怎样呢?不过为了一点点的小事,就闹得如此僵。所以说太子的女人,皇帝的女人,都不应该是一个蛮子。这么粗鲁的女人,怎么配站在太子的身边?太子早晚会发现,连那个李绣宁都比她适合当太子妃。当然,李绣宁这个贱人,不可能永远爬在我的头上。」 「小姐高明,就像珊瑚……」 「嗯?多做事,少说话。如今我们可要谨慎些,可别再叫太子殿下,抓住什么要命的把柄。」 「是。」 淳于翌从流霞宫出来,问随行的御医,「李良娣的病情如何?」 「请恕微臣直言。良娣之前关在牢中,身体已经有些损伤。又在大雨中跪了一夜,寒气入体,只怕不好医治。」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良娣恢复如初。此事若是办成,我重重有赏。」 「不用太子吩咐,微臣自当尽力。」 淳于翌点了点头,转身 吩咐顺喜,「小顺子,送一下御医。」 「是。」 御医行了礼,转身跟着顺喜走了。 淳于翌站在回廊上,遥望远处天色,内心无限惆怅。就算宁儿能够醒来,得知珊瑚已经不在,恐怕也很难再回到从前那般了吧?他当初应承这桩婚事,本想用自己的力量,为好友留出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谁知道进宫之后,几次三番让她遇险,又几次三番险些让她丧命。难怪慕容子陌已经顾不得什么风度,直接在心中大骂他是个骗子了。 想保护的一个都没有保护好,他这个太子,确实无用。 「殿下。」有人在身后叫道。 淳于翌转身,见是绿珠,忙问,「怎么样?」 绿珠摇了摇头,「今日还是如同前两日一样,送来的食物只吃了两口,一直坐在窗前发呆。奴婢担心这样下去,小姐的身体会跨。」 「你为什么不多劝劝她?」 第69章[04.24] 绿珠直直地看着淳于翌,「殿下,奴婢劝多少都没有用。解铃还须系铃人。」 淳于翌回看着绿珠,摇头,「我不会去。」 绿珠惊讶,似是不能相信,上前叫道,「殿下?难道任由小姐如此?」 淳于翌俯瞰着湖中翠绿的荷叶,「绿珠,我心里其实很明白,香儿本不该属于皇宫。但皇宫毕竟不是敦煌,太子妃更不是一个容许有差池的位置。如果她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今后一旦发生什么事,或者我不在,她连自保都做不到。我不可能一步不离地守护着她。所以即使现在狠心,也要让她明白,不妥协或是冲动,不是皇宫里的生存方式。」 绿珠看着那个高大伟岸的背影,还有男人俊美的侧脸轮廓,内心忽然颤动了一下。 多年以前,姐姐被关在那个皇宫里的时候,她也去求过皇帝。 「她善妒,若是把她放出来,后宫的嫔妃们如何自处?」 「绿骊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禁足,就是一种最好的惩罚方式!」 皇帝决绝的表情和冷硬的声线,至今仍让她的内心隐隐作痛。帝王家的男人爱女人,很多时候是因为她们的才貌无双,温婉贤淑。但那样的爱,脆弱得可以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而土崩瓦解。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些男人太高高在上,太爱掌控别人的人生。 许多年来,她对于皇室,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的。 「殿下!殿下不好了!」顺喜大叫着跑过来,「刚才奴才见到西凉人浩浩荡荡地往太极殿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太子妃有关?」 淳于翌皱眉,快步往外走,「去看看。」 绿珠本来要返回瑶华宫,忽然又有些放心不下。因为那日亲眼看见了西凉人有多么凶猛,太子又手无缚鸡之力,于是转身悄悄地跟了上去。 西凉人生性蛮横,夜郎自大,常常觉得自己拥有的东西,是全天下最好的,而排斥接触一切外来的事务。这次来凤都的西凉人,大都不会说汉语。他们在皇宫里横冲直撞,对于前来制止的禁军,更是毫不客气。 淳于翌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横了好几个哀叫连连的士兵。而禁军中将罗永忠,则被几个人高马大的西凉人围困在中间。 「快住手!」淳于翌叫了一声,西凉人回过头来打量他,露出几许轻蔑的笑容。 在西凉人的眼里,大佑的皇太子,脆弱得像根草一样,不会武功不会骑马,更别提会打战了。 顺喜看那几个西凉人走过来,连忙挡在淳于翌的面前,「你们,你们不得无礼!」 西凉人笑得更加狂肆,用西凉话不停地说着什么话。顺喜一个字都听不懂。 「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吗?」淳于翌推开顺喜,慢慢走到目瞪口呆的西凉人面前,继续用几乎与西 凉人无异的西凉话说道,「当今天下,教化未开的只有禽兽。我们这些在你们眼里不堪一击的病秧子,至少还算是人。」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会说我们西凉的话?」 淳于翌扫视了一眼西凉人,用一种更为轻蔑而威严的口气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谁,你一定会后悔站在这里。因为就凭你敢直视我,我就可以命人砍下你的脑袋!」 一个西凉人指了指淳于翌衣襟上的图案,低声说了一句,「好像是大佑的太子。」 西凉人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正身,用西凉的方式行了个礼。他们也曾听说过大佑的皇太子,但除了长相俊美之外,都是不好的话。所以虽然面上恭敬,内心却还是相当轻视。 「你们要去何处?」 「去太极殿。」一个西凉人直起身子,「你的太子妃打伤了我们的皇子,我们要向大佑的皇帝讨个说法,严惩太子妃!」 淳于翌冷笑道,「如果要讨说法,我是不是应该为我死去的侍妾先讨个说法?」 那几个西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侍妾,指的是那个宫女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宫女。前几日我看中了她,册封的旨意已经摆在皇帝的上书房,可你们却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将她逼死。我看在你们三皇子需要好好养伤的份上,没有计较,你们却反而要惩罚我的太子妃?她何错之有?她只不过做了我这个太子,应该做的事!」 西凉人被淳于翌的威严所摄,各个都有些忌惮。寻常的大佑人光是看到他们,便面露惊骇之色,纷纷退避三舍。眼前的太子却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敢严厉地呵斥他们,可见他有多自信,内心又有多强大。 淳于翌平静地看着他们,就像训斥一般的宫人一样说道,「现在,你们最好乖乖地回安平宫去,不要再给我和大佑的皇室添什么麻烦。否则,我以皇太子的名义发誓,定荡平你们西凉,叫你们国破家亡!」 最后的那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又有震慑人心的力量。西凉人虽然自恃兵强马壮,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感觉自己矮了一截,完全占不到什么便宜。惊诧之余,连忙俯身行礼,匆匆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等西凉人走了,淳于翌才松开紧握的掌心,那里全是汗水。 罗永忠跪在地上,痛声道,「末将无能!未能护驾,请太子殿下责罚!」 淳于翌抬手道,「不能怪你,起来吧。快把他们送到太医院去看看。」 「是!」 淳于翌让顺喜叫来东宫的内侍,帮着罗永忠把受伤的禁军士兵抬去太医院。月山旭随后赶到,看到立在一旁 的淳于翌,毫不客气地说道,「简直是胡闹!」 淳于翌轻松地笑道,「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吗?」 「你就得受点教训,才知道事有可为和不可为!皇上昨日在上书房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 第70章[04.24] 淳于翌沉下脸色,转身就走。 月山旭追上去,仍然用他那闷钟一样的声音,喋喋不休地说,「他让你好好看管太子妃,别再让她惹是生非,你自己却在这里挑衅西凉人。今天不过是几个小角色,还能被你吓唬住。若是李绥在这里呢?你也敢这样!」 「为什么不敢?」 月山旭看了看左右无人,毫不客气地给了淳于翌一拳,「我看你是脑袋发昏了!所有人都担心李绥以此为借口再在边境挑食,你却还在火上浇油。大佑若是轻易就能荡平西凉,奕宸还会战死沙场吗?!」 淳于翌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丝,冷冷地看着月山旭,「我不管!」 月山旭上前抓着淳于翌的衣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狭隘?这么不顾大局?我看这个太子妃留不得!」 淳于翌抓住月山旭的手臂,「我警告你,不许动她一根毫毛!我的太子妃,我会负责,不用你们一个个都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月山旭手上用力,淳于翌就更用力,两个人在无声地较劲对峙着。他们自幼认识,从把对方视为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开始,从未为何事争吵至此。月山旭从淳于翌的目光里,读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到了此刻月山旭才明白,那夜淳于翌去将军府不是出于一时冲动,他对太子妃的爱,早已经深入骨髓。 月山旭松开手,淳于翌便也松开,两个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衣服,一个看左边,一个看右边,谁都不开口说话。 月山旭闷闷地说,「如果李绥不肯善罢甘休,太子妃会有大麻烦。」 「啰嗦!」 「翌,你好自为之。」月山旭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微微回过头去,发现淳于翌还站在原地。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生气,却还有隐约的欢喜。多少年了,第一次看见好朋友如此在意,如此想要为一个人拼尽全力。人一旦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就不会再意志消沉,毫无战斗力了吧? 换种角度看,也许这并不是坏事。 至于李绥这个蛮子,月山旭沉下目光,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好知道大佑不是人人都任他宰割的。 忽然,他发现这个空间,除了他们并不是没有旁人。 那个站在大树旁边,全然未觉自己已经被人发现的姑娘,好像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她怎么会在这里? 绿珠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淳于翌,内心像是涨潮时海水,激烈地拍打着海岸。 从刚才到现在,她亲眼目睹他毫不畏惧地站在彪悍凶狠的西凉人面前,亲眼看见他跟月山旭争执。他说的话里对小姐的维护偏袒,都让她深深地震撼。 她从来都不相信,帝王家会有真正的爱情。她有的时候,也觉得小姐实在是不适合皇宫,更不适合做太子妃,太子休妻,是最好的选择。可当她发现,太子在用自己的肩膀,默默地为小姐撑起一片天空的时候,多年来对于皇室和男人的厌恶,好像慢慢改观了。 她愿意相信,他是有情人。就像下一刻会马上到来,而花谢了定会再开。 三天以来,荀香的脑海里面总是浮现他的眼神。 沉痛的,执拗的,深黑的。像是一笔随意泼出去的浓墨。 她时常把脑袋埋进膝盖里面,在那样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内心好像浅浅的溪水一样清澈透明。 她知道自己又做错了。她好像真的不适合皇宫,因为冲动不顾后果这样的个性,已经跟着她十几年了。 身后的人总是很小心刻意地来来去去,饭菜总是摆在手边的那张矮桌上,永远冒着热气。 如果有人这个时候跟她说,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她也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刚这样想完,脑海里面又出现了那个人的眼神,她立刻笑了笑,否定了自己近乎卑鄙的想法。哪有可能这么容易地走掉呢?她已经这么难受,这么喘不过气,那在这个皇宫里将近二十年的他,心里的感觉又是什么样的? 羡慕一只飞鸟,甚至一条池中鱼吧?很可怜。 荀香想,如果李绥要报仇,大不了她就躺在马厩前给马踩几下就好了。只要不给他添麻烦。 「小姐。」绿珠轻轻地叫了一声。 坐在窗前的荀香动了动,回过头来,咧开嘴笑,「你回来啦。」 绿珠有些意外,近前一看,发现荀香正拿着筷子,捧着米饭,桌子上的菜已经消下去一半。绿珠大喜,「小姐,您肯吃东西了?之前真是担心死奴婢了!」 荀香拍了拍胸口,「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胃口自然也就好啦。你刚才去哪里了?」 绿珠也不避讳,倒了一杯茶递给荀香,「去见太子殿下了。」 「他……还好吗?有没有因为我的事情被皇上骂?」 绿珠惊讶地看着荀香,若是往常,小姐定是暴跳如雷,大骂太子,这次竟是一反常态,还在替太子担心?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绿珠脸上的笑意更深,坐在荀香的身旁,把刚才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荀香。说完之后,她发现荀香的眼睛发红,好像在强忍着泪水。 「小姐……」绿珠拍了拍荀香的背,荀香扑进绿珠的怀里,低声啜泣起来,「都是我害的。因为我,皇上肯定更不喜欢他了。我怎么这么笨?我怎么还是像在敦煌的时候一样?如果李绥不肯放过我,一定要打战,怎么办?」 「小姐,这件事情不能全怪您。李绥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换做奴婢,也想要好好地教训他!虽然不知道小姐用什么方法把他伤成那样,但奴婢也觉得小姐没有做错!」 荀香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绿珠,你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小姐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不会撒谎,一撒谎就会脸红。其实你不用安慰我,这件事 第71章[04.30] 有多严重,我心里很清楚。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让别人帮我背黑锅的!」荀香站起来,拉着绿珠的手说,「我想见太子。」 「好,奴婢这就去请太子殿下来。」 荀香坐在房中,把饭菜全都安安静静地吃完。她其实也不知道,一会儿淳于翌来了,自己要讲什么。只是想见他,想把自己的决心告诉他。 过了一会儿,门外看守的禁军整齐地叫了声,「太子殿下!」随后大门打开,淳于翌负手,慢慢地走了进来。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是很不情愿来一样。顺喜和绿珠都没有跟进来,大门重又缓缓地关上,大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淳于翌看到桌上的饭菜都已经见底,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肯吃饭,就说明没有在赌气了。 荀香先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淳于翌坐在榻上,看着荀香,这几天以来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好像随着这简单的一句话,全都烟消云散。究竟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把一生的感情和情绪,都当做赌注,压在了她的身上? 「跟西凉的那场战役我自己参加过,知道西凉人有多么野蛮难缠。我冲动,鲁莽,一心只想着为珊瑚报仇,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李绥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负责,你就把我交出去,当做一个交代吧。」荀香一口气说完,低着头等淳于翌的反应。他也许会生气?也许会过来,狠狠地踹她两脚。如果是那样,她倒觉得轻松些。 「你以为这么容易吗?」淳于翌平淡地说,「这件事交给我,你不要管。」 荀香抬起头,直视着淳于翌幽深的眼睛,「我知道不容易!我这道这件事很严重,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够过去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躲在你的背后,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去承担!我跟你不一样,把我交出去了,最多就是受些处罚。但是你如果有什么事,这场斗争就等于是输了。输了,你就会死!我不要你死!」 淳于翌愣住,荀香已经冲过来,扑进他的怀里。 他曾经耿耿于怀,为什么她的眼泪为别的男人而流。如今看她为自己哭得像是泪人一样,反而耻笑自己先前愚蠢。如果可以,愿倾尽所有让她快乐,怎么舍得让她流一滴的眼泪? 他伸手拂去她的泪水,微笑道,「别哭。傻丫头,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你没事,我也会没事。你要相信我。」 荀香摇头,用力地摇头。 淳于翌低头,亲吻她的嘴唇,气息都吐进她的口中,「就算天塌下来,都有我替你扛着。我是你的丈夫,如果护不了你,我情愿死。」 荀香伸出手,用力地按住淳于翌的嘴唇,双目怒瞪着他。 淳于翌摸了摸她的头 发,把她拥进怀里,「李绥虽然凶悍,也不是没人能治得了他。我有办法让他闭嘴,不敢再提这件事。」 「真的吗?」 「真的。」淳于翌低头看着荀香,无奈道,「只要你以后少给我找些麻烦就好。香儿,我一直想问你,你脖子上戴的那只飞鹰怎么不见了?」 「我把它收起来了。当太子妃不用担心没有钱花。何况我这辈子,也出不了这皇宫了吧。」 「你戴着它,就因为它是黄金打造的,可以换钱?」 某人回答得理直气壮,「对啊,不然呢?」 「……」 萧天蕴入宫已经三日,淳于瑾却一直在娥皇宫中看书作画,没有去见。 炎如玉一直派人来询问,宫中的大宴也已经办了两场,淳于瑾却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她明白,对于眼高于顶的萧天蕴来说,庸脂俗粉是绝对入不了他的眼的。最好的人,值得相当的等待。 当等待的时间如若太长,又变成了故作姿态,所以今日是个好时机。 淳于瑾仔细检视自己的妆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宫女奉承道,「天底下没有比公主更美丽的女子了。」 「光美丽没有什么用。」淳于瑾拢了拢袖子,「换一身清淡点的衣服吧。」 「是。」 宫女在帮淳于瑾换衣服的时候,无意间提起了前几日在宣政殿,大将军荀梦龙和兵部尚书徐望山以为内兵制改革一事发生了剧烈的争执,还有随后太子妃伤了西凉三皇子的事情。 淳于瑾看了宫女一眼,「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你不知道吗?小心祸从口出。」 「不是奴婢说的,宫里都已经传遍了。说太子偏袒太子妃,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居然只是关了禁闭。大臣们还说,如果李绥不肯善罢甘休,就要太子把太子妃交出来!东宫现在岌岌可危呢。」 「住嘴!」 宫女惊了一下,低下头,「奴婢知错。」 御花园的池塘中,接天荷叶无穷碧。几朵芙蓉,艳丽姿色,引得蜻蜓往返停伫。 萧天蕴站在玉栏前赏花,沈冲随侍在旁。萧天蕴问,「我听说,这几天大臣都在逼东宫交出太子妃?」 「是。」 「东宫反应如何?」 「具体的末将不知道。不过以东宫的资质,最后也只有把太子妃交出来,才能平息此事吧。」 萧天蕴扫了沈冲一眼,「你对东宫的资质,似乎不是很认可?」 第72章[04.30] 「恕末将直言。东宫今年已经十九岁了,非但在朝中没有任何的建树,连可以依赖的母家势力都没有,如何能够与宜姚公主争夺储君之位?简直是不自量力!而且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了平息众怒,应该第 一时间把太子妃交出来。一味地包庇袒护,只会失了人心。」 萧天蕴摇了摇头,目光森冷,「沈冲,你还不够了解东宫。幼年我只觉得他妇人之仁,可这些日子,我又知道了些颇有趣的事情。」 沈冲还想继续问,看见公主的仪仗正朝这边过来,连忙低声提醒,「殿下,公主来了。」 萧天蕴回头,见一个服饰极为清淡的绝色佳人,正慢慢地往这里走过来。她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纱裙,似荷叶般清新素雅,犹如扑面春风。妆容淡却细致,难掩天生丽质。行走间的气质雍容沉稳,表情活泼而不失分寸。他见过的诸多女人中,这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淳于瑾见到萧天蕴,内心也颇为欣赏。抛开长相不说,他跟萧沐昀一般年纪,却比萧沐昀更为坚稳。不愧是大梁如今当家主政的皇太子,更不愧是一手创建了飞鹰骑的奇才。 「太子殿下。」淳于瑾微笑地打招呼,却没有行礼。 萧天蕴微微颔首,「公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流霞宫的夜晚,平静得吓人。像是一个巨大的黑盒子。 绿珠本来在前面提着灯笼照亮夜路,后来索性躲到了荀香的身后,哀戚戚地看了周围一眼,「上次李良娣被关起来的时候,流霞宫的宫人就被赶走了大半。这次李良娣一病不起,珊瑚又死了,这流霞宫就越发阴森了。小姐,会不会闹……?」 「绿珠,你别自己吓自己。」荀香拍了拍绿珠的手背。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声猫叫,吓得绿珠尖叫着往外跑。荀香无奈地看了看手里的灯笼,决定独自前去。 寝殿里点着几盏宫灯,模糊的光亮增添了一些诡谲的气氛。荀香慢慢地走到床前,见李绣宁平躺着,面容安详,好像只是熟睡了一样。 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随手把灯笼放在一旁,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堂堂的太子良娣,居然落到这样一副下场。偌大的流霞宫,一个下人都没有不说,连守卫的禁军都被撤走了。 皇宫里的人,最会审时度势,也最能体会世态炎凉。 「绣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荀香握住李绣宁略显冰凉的手,低声说,「听不见也不要紧。我问过太医,他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醒,我攒了几个故事,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听,不如说给你听,好吗?」 荀香一个人,在漆黑的宫殿里面,绘声绘色地讲起故事来。窗外的老树,伸出形状奇特的枝桠,安静地挺立着,好像是唯一的聆听者。忽然,老树剧烈地晃了晃,一个影子从窗口跃了进来。 起初荀香并没有发现,直到看见地上橘黄的灯影里一个黑色的影子,才有些惊恐地僵在原地。她本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平日里也没做亏心事。可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宫殿,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影子,莫名其妙地就让她恐惧了起来。 「珊珊珊瑚。」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你别吓我。」 那个影子动了动,似乎飘近了一些。而后一个清雅的声音,仿佛一道驱散阴霾的光亮,响了起来,「究竟是你吓我还是我吓你?大半夜里,叫一个逝者的名字,可不吉利。」 荀香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壮着胆子回过头去,发现是在温泉行宫见过的那个富贵的公子。她顿时有些吃惊,「你,你怎么进来的?」 慕容雅淡淡一笑,「走进来的。」 「宫里这么多禁军守卫,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慕容雅的目光落在李绣宁身上,「看她。」 荀香立刻挡在床前,向前伸出两只手,「我警告你啊,这是太子良娣,就是太子的女人。你,你就算有什么歪念头,也赶紧收回去。我不会让你过来的!」 慕容雅温和地看 着荀香,「太子妃,谢谢你。我没想到,在这座冷漠的宫殿里,在这个你争我夺的东宫,还有人肯把宁儿当做朋友,愿意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来看她。怪不得太子视你为珍宝,你确有一颗明珠般的心。」 荀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你别给我灌迷魂汤。我把不把宁儿当朋友,跟你合不合适来看她,是两回事。」 「我不是来看她的,是来救她。太子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就是他把禁军和宫人全部支开的。」慕容雅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说了声「劳驾」,荀香就不得不乖乖地让开。她刚刚是不是听错?太子故意把人都支开,放一个陌生的男人到绣宁的宫里来?这要是传出去,别说绣宁说不清,就连在场的她都说不清啊! 「能不能麻烦你为我们把风?」 「啊?」 「我找不到别人帮忙,拜托你了。」慕容雅说得十分诚恳。而且他的长相,实在是太正气,让人联想不到坏蛋两个字。荀香虽然有些为难,但既然是太子的意思,她这个太子妃没有理由不配合。 荀香乖乖地走到殿外,关好了门,一个人坐在门前看月亮。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长得如此秀美,谈吐气度又不像是个普通人,对绣宁还这么关心,太子据让知道他们的关系……「哦?」荀香恍然大悟,这世间除了诚王慕容雅,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吧。 虽然不知道她不知道李绣宁和诚王之间的恩恩怨怨,但就凭诚王敢孤身一人闯进异国的皇宫就可以看出,他有多在乎李绣宁。 既然这么在乎,又为什么要让她嫁给别人? 荀香挠了挠头发,觉得还是不要想的好。就凭她那颗脑袋,就算再多长出两颗,也弄不明白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 不知道干坐了多久,身后的门被打开。慕容雅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荀香连忙过去扶着他,「你没事吧?」 慕容雅轻轻摆了摆手,「没事。太子妃,劳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第73章[04.30] 「嗯。」 「你知道安平宫怎么走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你要去安平宫干什么?那里住的是西凉人。」 慕容雅微微点头,「我知道。我去还债。」 荀香和慕容雅走到流霞宫的宫门口,看见绿珠在光亮处走来走去。 绿珠看见荀香,本来要迎过来,在看到慕容雅的时候,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几转经年,在命运这片森林里,走失的人走失了,相逢的人注定要再度相逢。 慕容雅似也有些意外,向前走了几步,不确定地喊了一声,「绿珠?」 绿珠看着眼前人熟悉 的轮廓,内心无限感慨,「诚王殿下,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是太子妃的贴身丫环,随太子妃嫁进宫中来。」 慕容雅锁眉,「你怎么……」 绿珠摇头道,「昨日之日不可留。往事请不要再提。」 慕容雅会意,没有再追问。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些不愿触及的过往,他们视它为洪水猛兽。有的时候,无心比有情好。 绿珠也没有问慕容雅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是走到荀香的身边,低声问,「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诚王若是被禁军发现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他一定要去安平宫,我也没办法。」 绿珠想了想,走到慕容雅的面前,「奴婢倒有一个办法,不过有些委屈殿下。」 「但说无妨。」 「一个大男人深夜在内宫行走,实在是太惹眼了,但若是一个内侍,就比较不惹人注意。殿下既然执意要去安平宫,倒不如乔装一下再去。不仅是为了您的安全,也是为了太子妃的安全。」 慕容雅想了想,显然内心纠结了一下,才答应,「好。」 绿珠很快弄来一套内侍的衣服,慕容雅换过之后,三人尽量挑僻静的路往安平宫走。沿途虽然遇到了几路巡逻的禁军,但见是太子妃,也不敢多嘴,都予以放行。 还没到安平宫,就闻到一股呛人的药味,不时从宫中传出几声哀嚎和诅咒。 荀香不会西凉话都知道诅咒的对象肯定是自己。 李绥一旦养好了伤,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去东宫,二话不说地把她揍成肉泥。这点觉悟,她已经做好了。 慕容雅喘了口气,回头看了绿珠一眼。绿珠会意,站在门外说,「奴婢就不进去了。」 守门的西凉人看见荀香,各个都心有余悸。在他们的心目中,三皇子李绥天生蛮力,鲜少遇到敌手,更别提把他打至重伤。这个太子妃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会什么妖术,竟能让三皇子重伤至此。 荀香清了清嗓子,「我要进去,见你们皇子。」 西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站在荀香身后的慕容雅用西凉话说,「太子妃要向你们的三皇子道歉,请让我们进去。」 西凉人这才听明白,连忙侧身让开。 李绥躺在床上哀叫连连,听到有人进来,咒骂了一声。荀香没有听懂,慕容雅虽然听懂了,但装作没有听见。 荀香走到床边,看见李绥被包得像是个粽子一样,只露出两只森森的眼睛,忍不住想笑。但李绥看清楚床边站着的人是荀香以后,立刻伸出手,想要抓住荀香。慕容雅及时打开了他的手,把荀香往 后拉了一些,自己则挡在前头。 「哪来的奴才?不要命了?!」李绥呵斥一声,曲腿踢过来,却被慕容雅一掌化解。 李绥这才发现,站在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奴才,而是自己的妹夫,南越的诚王慕容雅。 「你,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雅在床边坐下来,微微笑道,「三哥,你伤得不轻呀。」 「都怪这个死丫头,待我好了,非叫她好看!」李绥挺起身子,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荀香。荀香有些心虚,干笑了两声,「野人,别那么大火气,伤身体。」 「老子告诉你,这件事情没完!我要把你会妖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大佑的皇帝。到时候,看太子能不能保得了你!!」 慕容雅拍了拍李绥的肩膀,仍然笑得和煦,「三哥好像觉得这件事情是太子妃做错了?那死在三哥手底下的那个可怜的姑娘,又要找谁伸冤呢?依我看,这件事情,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绥心中颇有些忌惮这个妹夫。不仅因为自己的胞妹是他的王妃,更因为南越虽然不及大佑和大梁强盛,这些年来却能够安于一隅。谁都知道南越的皇帝没什么本事,连皇位都是捡来的。真正让南越屹立不倒的,是这个诚王慕容雅。 第74章[04.30] 「那,那怎么行?!我的伤就白受了?!」 慕容雅收起笑容,手似无意地按住李绥的痛处,疼得李绥嗷嗷乱叫。 「三哥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你害死了一条人命,间接害得我最心爱的女人卧床不起。如果真要追究起来,本王的不痛快,是不是要找令妹发泄呢?」 李绥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软肋就是胞妹李翩翩。他们的母妃死得早,许多年来二人相依为命。李绥视李翩翩为命根子,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慕容雅,你敢!」 「令妹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要怎么对她,全凭我高兴。你若是还不肯善罢甘休,执意要找东宫的不痛快。那我只能把我的不痛快,全都加诸在王妃的身上。他日,王妃若是向三哥哭诉我没 「慕容雅,你!」李绥想要起身跟慕容雅理论,却被慕容雅按住伤口,疼得冷汗直流。这几天,李绥一直觉得自己的左手没有什么知觉,问过太医,太医却说只是一时的。他只要想起那日马蹄从他的身躯上践踏过,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的怒火狂烧。 他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慕容雅似是知道他所想,口气仍然温和,却用荀香听不懂的西凉话说,「三哥,我不是来与你商量的。当日,你以西凉与南越国永息刀兵,来换我诚王妃的位置,何尝不是一种制肘?你已将筹码送于我的手上,玉碎或是瓦全,便在你一念之间。」 李绥双目圆睁,从眼中飞出了无数的眼刀。饶是站在远一点的荀香都觉得后背发凉,但慕容雅自岿然不动,仍然笑望着李绥,不知道他们谈话内容的人,还会误以为他们是什么知交好友。 半晌,李绥才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这就是你当初答应娶翩翩的原因?」 慕容雅起身,甩给李绥一个冷漠的背影,「我有得选吗?」 李绥看着他的背影很久,左手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右手的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他的内心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最后张嘴说了一声,「好,我放过她。」 荀香心口的一颗大石轰然落地,感激地看向慕容雅。 「谢谢三哥。今夜的事情,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对你的手下说。」慕容雅举步往外走,风仪依旧优雅。但荀香旁观,却觉得那身影过于清冷,没有什么生气。 「诚……,你等一下!」荀香追出安平宫,四处都没有看见慕容雅的身影。绿珠疾步走过来,低声对荀香说,「王爷走了,他让奴婢转告小姐,今夜的事情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李良娣。小姐,我们快回宫吧,晚了叫人发现,又要说不清了。」 「好。」 在回宫的路上,荀香拉着绿珠问,「你跟诚王,是不是很熟?对不起,我不是想故意提起以前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绣宁喜欢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绿珠温婉地笑道,「奴婢知道小姐的意思。南越国的大巫祝曾说过,诚王殿下‘生而神灵,静渊以有谋’。这是极大的赞扬,所以南越的先皇很在意这个儿子,一心想要他继承帝位。可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继承帝位的变成了诚王同母的哥哥,诚王殿下便成了没有实权的王爷。但在朝堂之上,万民心中,诚王殿下贤而爱才,顺天之义,威望远远地高过皇帝。」 荀香有些词没有听懂,但大概能够明白意思。诚王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那你知道他和绣宁之间的事情吗?」 绿珠摇了摇头,「这大概是奴婢离开南越之后发生的事 情了。不过就奴婢对诚王殿下的了解来看,他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 荀香却仍有些心结,「李扁是他现在的王妃,绣宁是他真心喜欢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知道要偏向哪一个。」 绿珠刚要说话,前方的苑花园里起了不小的喧哗,好像是禁军在追击什么人,火光通亮。荀香暗叫一声不好,拉着绿珠迅速地向前跑去。 罗永忠指挥禁军分成几个小队,「所有人听着!刺客是一个穿着内侍服装的男人,身材高大,相貌不辨。一队去搜查西边的各处宫殿,二队去御花园的角落再看一遍,三队再到附近问询一下,看有没有人发现刺客的行踪……」 禁军听命,各自散开,火把的光亮慢慢地在地上移动。 罗永忠走到站在一旁的巧莲身边,「你真的看仔细了吗?」 巧莲用力地点了点头,「奴婢给小姐端了一碗银耳粥,看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从流霞宫里出来,然后就……」 巧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赶到的荀香开口打断,「大半夜的,怎么这么多人?」 罗永忠回头看见荀香,连忙小跑着过来行礼,「回禀太子妃,巧莲姑娘说看到行踪可疑的男人在流霞宫出没,末将怀疑是刺客,就召集了人马仔细搜索。」 荀香看向罗永忠身后的巧莲,笑着问,「巧莲,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流霞宫去干什么?」 巧莲内心一慌,下意识地说,「小姐说口渴,奴婢就去厨房拿银耳粥。路过流霞宫的时候,看见……」 荀香奇怪道,「厨房在宜兰宫的东面,你怎么会路过在西面的流霞宫?而且你是徐良媛的贴身丫环。按理来说,宜兰宫那么多宫女,为什么去厨房端银耳粥这种小事,要你来做?」 「这,这……」 绿珠上前一步,把巧莲推到荀香的面前,「小姐,依奴婢看,也别问了。摆明了是有一些人故意在流霞宫外面监视,捕风捉影,想要抓住李良娣什么把柄!真是欺人太甚!李良娣都病成那样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巧莲扬起手欲打,却被绿珠迅速地抓住,狠狠地往后推了一下,「还想打我?你以为我是珊瑚,任你欺凌的吗?告诉你,以前在我们家光丫环就有三百多个。对付你这样的角色,还用不着我们家小姐出马。巧莲,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站在一旁的罗永忠,偷偷地瞄了一眼荀香,见她毫无劝架的打算,索性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巧莲见争不过绿珠,为了避免吃亏,说了两句狠话 第75章[04.30] ,就匆匆地跑远了。 荀香叫住罗永忠,「你让禁军别再找了,如果传到皇上或是后宫,会引起不小的恐慌。说到底这是东宫的家务事,与刺客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罗永忠正身道,「末将明白!」 荀香点了点头,「绿珠,我们回宫了。」 「是,小姐。」 禁军左副将王拓本来在御花园的角落里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赶着回来向罗永忠汇报,但听了荀香的话之后,又默默地转身。他身边的属下不解地问道,「头儿,您怎么不跟中将大人说呀?」 王拓瞪了他一眼,「说什么?」 「说我们在花园……」 「闭嘴!接着到别处找找。」 那名士兵颇有些委屈,但也不敢质疑,连声应是。 入夜,承乾宫的正殿仍然亮着灯火。守卫的禁军和宫人都被支走,只有顺喜一个人守着宫门口。 殿内,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孙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向淳于翌禀报完,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淳于翌在殿上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才低头问,「你的意思是,李绥的左手确定废掉了?」 「是。老臣不敢跟其它的同僚商议,只能遍翻医书,但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就目前我们太医院的能力来看,回天乏术。」 最后那四个字,像针刺了淳于翌一下。谁都知道李绥天生蛮力,手舞着两把大斧,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废了他一只手,像要了他的命一样。这已经不是受伤这样的小问题了。 「你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为他治病,他若是问起,你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孙太医抖了一下,「可是殿下,三皇子的左手如今毫无知觉,假以时日,必定瞒不过去呀!」 淳于翌厉声道,「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是,是。」孙太医上了年纪,被淳于翌一喝,双手抖得更厉害了。 淳于翌自觉有些失礼,抬手扶起了孙太医,「您自我祖父起,就在太医院供职。我是深信您的医术,才这样委托您。我知道医者父母心,您于心不忍,但为了两国大计,请务必达成。」 孙太医沉吟了一下,「老臣明白了,定当尽力。」 淳于翌点了点头,朝门外叫道,「小顺子,送客!」 孙太医走了之后,淳于翌独自一人立于窗前冥想。因为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进来。 「如果我是刺客,你已经死在我刀下了。」慕容雅轻叹了口气。 淳于翌回过头,冷哼一声,「如果你是刺客,恐怕连我承乾宫的大门都进不了。你以为本太子是这么容易刺杀么?」 慕容雅微微笑道,「你的人情我还了。还害得我差点被禁军抓住。」 「怎么回事?」 「你最好去问问你的三宫六院。若不是太子妃及时赶到,明日你父皇一定会请我去太极殿坐坐。」 淳于翌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来,有些心烦意乱地说,「就算我父皇不请你去坐坐,恐怕也要请我去坐坐。李绥的手废掉了,依我对他的了解,战争已经无法避免。我所能做的只是提早筹谋。」 慕容雅十分意外,本来以为结束了一场风波,没想到只是做了无用功。 「果真,无法挽回了?」 「干嘛,舍不得你的王妃么?这么专情,还管宁儿死活干什么?」 淳于翌戳中慕容雅心中的痛处,要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太子殿下,今夜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太子妃的好处,可不仅你一个人知道。要小心了。」 老虎的耳朵一竖,果然紧张了起来,「谁?!」 兔子拍了拍屁股走人,「无可奉告。」 「慕容子陌!你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都要不回宁儿!你给我说清楚!回来!」 一个声音从夜空远远地传来,「你得承认,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这辈子都追不上我。」 「……」淳于翌双手扶在窗棂上,恨得咬牙切齿。慕容雅,你给我等着!!! 李绣宁在第二天就醒了过来,荀香得到消息,前去流霞宫看她。 晌午,阳光正是最炙热的时候。李绣宁坐在凉亭里面,穿着单薄的衣裳,似乎正在出神。 第76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亓媛和笪孉都在接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进宫。但两个人坐了半天,几次试图挑起话头,李绣宁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亓媛担忧地说,「绣宁,你不要这样。」 笪孉也应和道,「是啊绣宁,你一直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坚强的。」 李绣宁依旧望着远方,一动不动的。 两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太子妃的仪仗过来了。 荀香走进凉亭里,亓媛和笪孉连忙起身向她行礼。 荀香看了李绣宁一眼,问道,「她没事吗?」 亓媛摇了摇头,轻轻叹一口气,「从我们早上入宫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劝也劝了,但不管用。太子妃快帮帮忙吧。」 荀香点了点头,走到李绣宁的身后,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绣宁,珊瑚确实已经死了。」 李绣宁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荀香。 亓媛和笪孉生怕刺激到李绣宁,一整个早上绝口不提珊瑚的事情。刚刚听到荀香说得这么直接,还颇有些担心。但现下看到李绣宁终于有了反应,又宽心了不少。 「你看我现在也很糟。为了给珊瑚报仇,得罪了李绥那个坏蛋,随时都有可能被处罚。但我没有后悔。我觉得自己虽然冲动,但却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你跪在娥皇宫的门口,一心想要救珊瑚,你已经为了她尽力了。我觉得你没有什么需要自责的地方。」荀香拉住李绣宁的手,转向亓媛和笪孉那边,「你看看这些来看你的朋友,还有那些在默默关心你的人,不要让他们失望啊。」 李绣宁的目光落在亓媛和笪孉身上,那两人立刻走过来,分别握住她的手。亓媛说,「当时奕宸出事的时候,你告诉过我,奕宸的死已经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唯有坚强地活下去,才能告慰他的亡灵。我知道珊瑚跟随你多年,但夫妻尚能放下,你这样,珊瑚又如何能够安心?」 笪孉也说,「绣宁,你这样,刚好遂了一些人的心意。太子和太子妃还需要你,千万不要这么轻易地倒下。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好吗?」 李绣宁环看站在周围的三个人,眼眶渐渐湿润,然后抱着亓媛大声地哭了起来。 听到她哭,三个人总算如释重负。至少会哭,就表明心还没死,还有得救。 荀香又在凉亭里面坐了一会儿,想到她们三个应该有些悄悄话要说,便起身告辞。 李绣宁叫住她,「荀香!」 「恩?」 「谢谢你。」李绣宁俯身道。 荀香连忙伸手扶她,「看看你,我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哪有必要行这样大的礼。我还要去读书殿读书呢,不然又该挨骂了。你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啊!」 李绣宁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荀香出去。 等到太子妃的仪仗消失了之后,笪孉凑到李绣宁跟前,低声说,「绣宁,我查过了,那天是巧莲故意把珊瑚指使到宫外去,才被李绥撞上的。我怀疑这跟徐又菱脱不了关系。我爹说了,上次群芳宴,就是她要害你,却误把我推下湖。我九死一生,全拜她所赐!」 「果然是她!」李绣宁握紧拳头,秀眉紧蹙。 亓媛问笪孉,「你调查清楚了吗?」 「亓媛,你别因为她是你小姑你就有心偏袒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亓媛走到凉亭临湖的一边,长叹了口气,「又菱是有些偏执,但她之所以恨绣宁,全是出自于对太子的爱。以爱为名,虽然可气,却也值得原谅吧。孉儿,你没有喜欢过人,你不知道那种可以为之生,可以为之死的感情。」 「是是是,大才女,我不像你们两个一样都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我最客观,最公正了。徐又菱仗着徐家如今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就有恃无恐地欺负绣宁。她真当我们绣宁是这么好欺负的么?我敢跟你们担保,珊瑚的事情,绝不是她做的最后一件坏事!」 李绣宁点了点头,「我不能再一味地忍耐了,这样她会变本加厉。必须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荀香连着两天在读书殿里读书都心不在焉,她觉得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走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圈套。 淳于翌暗自下令朝堂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在东宫提起。当然,这个命令荀香不知道。 「太子妃,您的书拿反了。」顺喜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荀香下意识地看了淳于翌一眼,连忙把书摆正了。 「小顺子,你先下去吧。」淳于翌放下手中的笔,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顺喜应了声是,躬身退到了门外。 「香儿,你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的,有心事吗?」淳于翌走到荀香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这么热的天,手还这么冰凉。」 荀香看着淳于翌的脸。明明是双目难掩疲态,却每天还强打着精神到读书殿陪她读书。就算她再无知,又怎么会不知道,身为东宫太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要定着多大的压力,才能保护她安安静静地在这读书殿里读书。 「翌,对不起。我好像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傻话!」淳于翌伸手捏了一下荀香的鼻子。 荀香俯下身抱住淳于翌,「我保证,如果这次能够平安度过,以后一定不再冲动,多为你想一想。」 淳于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今天在看什么?」 第77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在看大学,可是好难懂。」荀香有些难为情地说,「爹以前教过我兵法,我也看过两本兵书,却不觉得那个难。」 淳于翌就势在她身边坐下来,「哪里不懂?兵书和四书五经不太一样。因为兵书都是会打仗的人写的,自然通俗易懂。而四书五经是做学问的人写的,难免在字上下足功夫。」 荀香仔细看了看,指着一个地方说,「那,你能把这段给我讲一遍吗?」 「嗯,有眼光。」淳于翌拍了拍荀香的头,开始耐心地讲解起来。 顺喜站在门外,窥见殿中的情景,内心不由得跟着欢喜。岁月静好,若是没有那些恼人的烦忧,该会细水长流。 一个内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顺喜公公!大总管叫奴才给您传信。」 「快说!」 「那个西凉的三皇子不告而别了!」 顺喜立直身子,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黄总管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李绥把一个大印挂在安平宫宫门前,然后就把西凉人都带走了。」 「好,回去谢谢我师父,我这就告诉太子去。」 「是,奴才告退。」 顺喜转身推开宫门,喊了一声,「殿下,奴才有要紧事禀告,您能出来一下吗?」 淳于翌看向他,疑惑地挑了挑眉毛。顺喜挤眉弄眼的,一看就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淳于翌只得起身走了过来。 「小顺子,什么事这么着急?」 「殿下,刚才师父派人捎信来,说李绥把西凉人都带走了。还把什么大印挂在安平宫的大门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淳于翌愣了一下,又问了一遍,「你说他把大印挂在大门上了?」 「是啊。师父派来的人是这么说的。」 淳于翌用手扶了一下额头,暗叫一声不好,「你马上去太医院找孙太医过来。一定是李绥的伤势泄露了。」 顺喜不敢再多问,连忙转身跑去了太医院。 不过一会儿,顺喜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殿下,太医院说孙太医告老还乡了!」 这下是真的坏了。 淳于翌在读书殿门口走来走去,心乱如麻。太快了,他原先还想稳住李绥,哪怕十天半个月,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真相。那大印想必是之前西凉和大佑议和的时候,大佑送给西凉的信物。如今挂印出走,不就是宣战的意思么?李绥好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当初西凉之所以跟大佑打起来,就是因为他在敦煌挑事,杀了一个人。 当凤都的百姓还来不及在太平盛世中多享受几日的安居乐业,西边的战火又一次燃起。 西凉王李昊倾国之兵力十万,围困大佑的边关敦煌城。 敦煌告急,战报送到上书房,淳于文越把战报扔到了跪在殿上的淳于翌面前。 「看看你的太子妃干的好事!」 淳于翌低头把战报捡起来,「父皇,这件事不能怪太子妃。谁都知道李氏好战,太子妃的事情,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借口而已。」 淳于文越冷哼了一声,双目冰冷,「好战怎么会来大佑娶亲?如果没有这个借口,怎么会重新挑起战争?太子妃难辞其咎!」 「父皇!」 「不要再说了!」淳于文越起身,冲门口喊了一声,「黄一全,你去把太子妃请到宣政殿。」 「奴才遵旨。」 淳于文越走到淳于翌身边,甩下一句话,「你跟朕同去宣政殿!」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荀香从听到敦煌被围开始,就已经做好了皇帝要问她罪的准备。所以黄一全来请她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静静地跟着黄一全走。 绿珠说什么也要跟随,荀香拗不过她,便由她去。 「小姐,李绥的左手是不是废了呀?那皇上会把您怎么样?」 荀香垂头丧气地,「我也不知道。」 「太子一定会保护您的。」绿珠试图宽慰荀香。 「我觉得他能保护自己就不错了。皇上肯定会因为我,也生他的气。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不要连累他。」 绿珠拍了拍荀香的手,扶着她往前走。走到东宫门口的时候,看见徐又菱和巧莲,穿着崭新的衣裳,好像正准备出门。 黄一全上前行了个礼,徐又菱装作意外地问,「大总管,您这是要把太子妃带去哪里啊?」 第78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黄一全俯身道说,「皇上要奴才把太子妃带去宣政殿。」 徐又菱故作惊讶,「宣政殿呢!普通的后妃一辈子都去不了那个地方吧?太子妃可真是有本事。」 巧莲附和道,「太子妃的本事还不止这些呢。奴婢听说,太子妃会神奇的法术,能把西凉第一勇士重伤到残废。」 「真的吗?改天可要亲眼见识见识。」 绿珠见她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气不过,想要开口为荀香说几句话,却被荀香拉住,「绿珠,随便他们吧,就当听猫猫狗狗叫了。」 徐又菱走到荀香的面前,「喂,你说谁是猫猫狗狗?」 「说你,怎么了?」荀香往前走一大步,徐又菱不得不往后退了一点,「别有事没事地就阴魂不散地惹人烦行吗?我去宣政殿关你大爷的什么事?我他奶奶把李绥伤成什么样,又干你们两个人什么事 ?反正我多半也当不成这太子妃了,就老实告诉你,姑奶奶看你不顺眼很久了知道吗?你爹是兵部尚书又怎么了?你到底在得意洋洋什么?说到底,当兵部尚书的是你爹,不是你,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别老是做一些可笑的事情!」 「你敢,你居然敢!」徐又菱从小到大,没有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数落过,气得浑身发抖。她扑到荀香面前,就要动手,被荀香呵斥道,「你敢!我一会儿要去宣政殿,朝中的大臣都在。我脸上要是挂了彩,肯定找你当垫背的,你信不信?」 徐又菱被她吓唬住,举起的手又只能生生地放下。 「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荀香把徐又菱推到一边,拉着绿珠的手说,「我们走。」 此时,一辆马车正从东宫门前经过,坐在车中的是刚从凤都郊外游玩归来的萧天蕴和淳于瑾。这几日,他们游山玩水,过得风流潇洒,要不是听说又要打战了,估计还不会这么快返回来。 淳于瑾问萧天蕴,「你在看什么?外面有什么精彩的场面?」 萧天蕴放下帘子,轻轻摇了摇头,「公主知我心在此处,别的风景自然入不了眼。」 淳于瑾脸颊稍红,不自然地别过头,「哪有人说话这么直白。」 「我以为朝夕相处,你对我也算有了些了解。我这个人向来直来直往。」 「我没有别的意思。」淳于瑾有些惋惜地说,「只是我们合作的歌舞快要完成了,你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要回宫,我有些意外。」 萧天蕴斜靠在马车壁上,微微扬了扬嘴角,「我以为公主对国事很上心。何况这次的事情还牵扯东宫。我以为你有兴趣。」 「打战的事情轮不到我来做主。敦煌一直是荀家镇守,这次西凉再次出兵,肯定也要荀家去解决。太子妃的爹是荀梦龙,所以她还有机会。」淳于瑾轻笑,宛若芙蓉花开,「你赶着回来,不会是为了太子妃吧?」 她说得半认真,半玩笑,叫人猜不透她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萧天蕴慢慢闭上眼睛,不置可否。他的脸,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睁眼时,有鹰击长空般的凌厉。闭目时,又如莲座上的菩提。虽然已经相处了几日,但淳于瑾摸不透这个男人,他的喜怒哀乐,全都只有一种表情。淡淡的,透着点玩世不恭,却骄傲得不把一切看在眼里。 幸亏这个男人要成为她的夫君,而不是对手。否则,还真是个麻烦而又棘手的角色。 这时,沈冲在马车外面说,「殿下,刚刚听到消息,大佑的皇帝要在宣政殿对太子妃问罪。朝中的重臣都已经集中在那里了,我们……是不是去看看?」 萧天蕴没有急着回答 ,反问淳于瑾,「公主要不要去?」 「去吧。」淳于瑾抬起手指,看了看指甲上面新染的蔻丹,「总是涂一样的颜色怪没有意思的。偶尔也要来点醒目的,这样才精彩。对吧?」 荀香本来还挺硬气,但当站在恢弘的宣政殿前时,双腿不由得有些发软。殿上站满了上朝的文武百官,皇帝的龙座高高在上。 黄一全在门口唱了一声,「太子妃驾到!」 本来朝着皇帝的文武百官纷纷朝门口这里看过来,整齐地躬身行礼。 荀香觉得脑袋有些懵,但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跨入殿中。她怔怔忡忡地看着左右的文武大臣,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看见站在文官列最前面的淳于翌。淳于翌轻轻地露出一个春水般的笑容,神奇地安抚了荀香内心衍生的种种不安。 行过大礼之后,淳于文越让荀香起身,并未着急开口说话。圣意难测,宣政殿上的众位大臣,虽然心中各有丘壑,但谁也没有主动打破这场沉默。 还是徐望山出列,用询问的口吻说,「皇上,眼下西北战事,皆因李绥做客大佑时,左手被残引起。太子妃似难辞其咎。」 此言一出,立刻有过半的大臣附议。众臣你一眼我一语,生怕落于人后地指责荀香的种种不是。从当初的失仪于御前,讲到为人苛吝,而后便是与诸嫔妃频传不合,不能恭淑地侍奉东宫。荀香知道有些不过是欲加之罪,无奈自己一个人,他们十数人,有口也是说不清的。 淳于文越冷冷地看着朝堂上忙着落井下石的朝臣们,什么样的嘴脸都一览无余。有的是受人指使,要的是被人收买,还有的则是凑热闹插一脚。谁都知道太子妃乃他御笔钦点,为的不过是给东宫的力量添砖加瓦。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多么地没有人缘。 皇帝又把目光移向一直一声不吭的儿子。淳于翌像个雕塑一样站着,目光茫然地盯着崇政殿的门口,像一个挨打的受气包一样,窝囊得很。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将来若是归天,恐怕没几日,就要发生玄武门之变了吧? 「萧沐昀!」皇帝突然高喊了一声,嘈嚷的大殿才安静下来。 萧沐昀应声出列,「是,陛下。」 「你此次出使西凉,看到什么情景,不妨跟殿上的众卿说说看。」 「臣遵旨。」萧沐昀转向徐望山等人,先是拜了一下,然后才道,「此次出使西凉,本来为追责楚州大仓失火一事,然无果。仅有副使月山将军手中一份西凉细作的供词。但在西凉,我发现西凉王李昊纵情声色,其三子也是臭名昭着,百姓怨声载道,整个西凉国风雨飘摇,再不复 往日之盛。是以,就算西凉倾国之兵攻打敦煌,也不足为惧。」 户部尚书曹闫坤不以为然,「萧侍郎恐怕小看了战争一事吧?楚州大仓被烧,江北的供粮本就岌岌可危。为了调集大战的粮草,又要增加百姓赋税。征兵,粮饷,军用,样样都岂同儿戏?如果没有太子妃,就不会有这场战争,也不用举国之力,劳民伤财,请皇上明察!」 第79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众臣齐声道,「请皇上明察!」 淳于文越看着站在殿上一言不发的荀香,又看了看仍是一心盯着门口的淳于翌,刚要发声,却见一道影子立在门口,盔甲折射出的银色光芒,直直地穿透了大殿。 黄一全愣了一下,连忙唱到,「大将军荀梦龙进殿!」 淳于翌暗暗地松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 荀梦龙跨入殿中,脚下生风,虎目横扫大殿,几个胆小的文官,胆怯地往后退开了一些。大佑有个特殊的制度,三个敕封的一品大将军各掌一道兵符,却无在朝言事的能力。 荀梦龙径自走到荀香的身边,单膝跪下,「臣荀梦龙,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淳于文越道,「平身。」 「谢皇上。」荀梦龙站起来,狠狠地瞪了身旁的荀香一眼。荀香接收到老爹恐怖的眼刀,后背阵阵发凉,生怕他一个虎掌拍过来,自己当场吐血而亡。 「皇上,可否容臣说几句话?」 「但说无妨。」 荀梦龙得到恩准,转身面对众臣,「大将军不能在朝言事的规矩我很清楚,但此次关乎西北战事,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我。刚刚我在殿外,听到有人将西凉进攻敦煌的罪责全都推到了太子妃的身上。不知是哪位大人?」 曹闫坤毫不避讳,挺身道,「是我又如何?」 荀梦龙走到曹闫坤的面前,手扶着腰间的长剑,冷笑一声,「一看曹大人就是高居朝堂的文官,不懂西凉人的秉性。西凉人生性好战,两年前便已经与敦煌的守军恶战了一番。只要到过敦煌,就一定会听说西凉王李昊和其三个儿子屡犯我边关的种种恶性。上次虽然他们败于我大佑,但却贼心不死,卷土重来早就是意料中的事情。」 曹闫坤心有不甘地说,「但若没有太子妃,也许战争不会来得这么早!」 荀梦龙上前拍了拍曹闫坤的肩膀,「我知道户部要负责调运粮草,很是辛苦。但曹大人,若是按你说的推算,罪魁祸首应该是宜姚公主。」 工部尚书笪琛连忙说,「这干公主何事?」 「众所周知,李绥这次来大佑,是为娶公主而来。但公主拒绝了他的求婚,反而整日与大梁的萧太子出双入对,这才导致李绥恼羞成怒,戕害了李良娣贴身的宫女珊瑚。虽说那只是名宫女,但李绥此贼的恶行天理难容,太子妃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归根结底,若公主没有拒婚,便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吏部尚书苏弘道摸了摸胡子,呵呵笑道,「其实说白了,李绥若是杀了一个嫔妃或公主,众臣便不会觉得太子妃的德行有亏。因为李绥杀的只是区区一个宫女,尔等便认为太子妃所行偏激。西凉人生性凶残,多次扰我边关。皇上早就有意除之,他们出兵,我们正好师出有名。有些人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苏弘道,你什么意思?」徐望山恼羞成怒。 「谁最激动,就最明白我说 的是什么意思。」苏弘道仍然乐呵呵的,一点儿也不生气。 「好了好了,别吵了。你们不嫌烦,朕都嫌烦!」淳于文越喝了一声,众臣又各归各位,暗暗较劲。 淳于文越起身道,「苏爱卿所言正是朕所想。西凉人狼子野心,扰我边关,烧我楚州大仓,辱我公主,种种桩桩,早已经让人忍无可忍。此次李绥受伤,太子妃虽难辞其咎,但不能凭此就将兴起战事的罪责推到她的身上。荀爱卿,此次又将劳你往敦煌统兵御敌了。」 「臣当仁不让!」 「好!」淳于文越欣慰地点了点头,转向荀香,「不过,此次事件,太子妃所行确有过失,朕便罚你去白马寺吃斋念佛一个月,为边关将士祈福。你可有异议?」 荀香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皇帝,这就算完了? 淳于翌内心欢喜,见荀香迟迟不谢恩,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荀香这才回过神来,匆忙跪下,「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淳于文越点了点头,环视大殿,「众爱卿可还有事要议?」 大殿上鸦雀无声。徐望山狠狠地握紧拳头,盯着站在殿前的父女,身体忍不住发抖。他太天真了,毕竟是皇帝敕封的三大将军之一,就凭荀家所建的功勋和在军中威望,皇上是不可能这么轻易治罪的。他还要忍,还要等,但绝不会善罢甘休。 「退朝吧!」淳于文越挥了下袖子,从龙座上走下来,众臣纷纷俯身行礼。 淳于文越走到殿外,见淳于瑾和萧天蕴都立在门外,停下来问道,「瑾儿,何事在此?」 淳于瑾低眉,「儿臣听说父皇要处置太子妃,便过来看看。」 「朕何时说过要处置太子妃?太子妃和太子一样,地位稳得很,没那么容易就被动摇。」淳于文越看向萧天蕴,嘴角勾了勾,「有些人搞的小动作,朕心知肚明,只是不屑与之计较。只要朕当政一日,东宫之位便不会轻易换人,都记住了。」 淳于瑾低着头,不知道淳于文越这句话是对着萧天蕴说的,以为他是在告诫自己,不由得心惊。等到皇帝的仪仗远去,宣政殿中的大臣陆续出来,她仍是有些恍惚。 萧沐昀在殿中便已看见淳于瑾和萧天蕴立于殿外,正苦于无法避而不见,苏弘道在他身旁提议道,「萧大人,你反正也是一个人,要不要和小老儿去喝几盅?胃里的馋虫在大闹啦。」 萧沐昀拜道,「谢大人抬举,下官愿意随行。」 「好好好,走,走!」 荀香和绿珠一起回东宫收拾行囊。绿珠一路上不停地谢谢神佛,说荀香能逃过此劫,正该去寺里诵经念佛,谢谢佛祖保佑。 「可是 绿珠,一个月不能吃肉呢。」 「小姐,青菜对身体好。而且白马寺的素斋很好吃的。」 第80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再好吃也不是肉啊。」 「小姐,捡回一条命不比吃不到肉好吗?何况这一个月过后,你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吃肉。刚刚你看到了吗?有多少人先置你于死地,想置东宫于死地。往后千万不可再冲动了。」 「绿珠,我还是想吃肉。」 「小姐!奴婢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吗!」 「嗯?你刚才说什么了?」 「……」 她们回到东宫,早已等在花园里头的顺喜和李绣宁都面露喜色。顺喜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娘娘,您没事了吗?」 荀香点了点头,「没事,就被罚去白马寺当一个月尼姑。」 李绣宁掩嘴笑道,「什么尼姑。吃斋念佛而已,不用削头发。这样也好,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单枪匹马地去找人报仇。」 「绣宁,我还没说你呢。」荀香把手搭在李绣宁的肩膀上,「你是准备以后亲自沐浴吃饭更衣,不需要人伺候了吗?小顺子说给你又挑了几个宫女,你一个都不满意。」 李绣宁的目光暗了暗,「很多年的习惯,不是轻易间就能改掉的。何况贴身宫女必须是亲信,宫里的那些,背景都不干净,哪能轻信?我已经拜托我爹从宫外选一个,就是炎贵妃那边……」 「我找她说吧!」 李绣宁忙拉住荀香,「别去,我不想你又有什么危险。若是实在不行,宫内的也可以将就。」 荀香按住李绣宁的手,忍不住笑道,「绣宁,我只是去娥皇宫打一声招呼,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炎贵妃又不是老虎。」 李绣宁叹了口气,「人面兽心才可怕。」 「嗯,我会小心的,这次吃的亏已经够大了,我不会再那么傻。你回流霞宫等我的消息吧。」 回到瑶华宫,荀香让绿珠去收拾行囊,自己则暗自乔装了一番,扮作宫女的模样,本是不想让那些宫女内侍跟着自己,方便行动。她要去娥皇宫找炎贵妃,来一次女人和女人间的对话。 她本来想像往常一样抄小路,却在经过御花园的一道假山时,听见假山背后有人说话。 她一时好奇,绕过假山,看见被假山环绕的一方空地里,淳于翌和炎如玉正相对而立。 炎如玉仍然是一派雍容大度的模样,「太子来找本宫,究竟所谓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本太子也没时间跟你演戏。绣宁一事,你是有心或是无意,本太子已经不想追究。但今日在朝堂上,有几个人是你嘱意,又有几个为你炎氏效忠,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娘娘很想本太子被赶出东宫,是吧?」 炎如玉双目一眯,「这就是太子你跟本宫说话的态度吗?」 「你虽奉父皇之名掌管后宫,太子妃的地位却在你之上。荀香心思单纯,又初入宫廷,平日里对你尊敬有加,我也没有异议。而且你是长辈,管教儿媳妇,也无可厚非。但你最好别忘记了,你只是妾,她是正妻,大佑王朝除了我母后,哪个女人都动不了我的太子妃!」 炎如玉单手握拳,眼睛直直地盯着淳于翌。他说到她心中的痛处了。 「你平日里……都是装的?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父皇?」 「你尽管告诉父皇。凭我对父皇的了解,他只会觉得你是气量小,多猜疑,不会相信你。」淳于翌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之所以装傻,无非是因为你的手伸得太长。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我已无不畏惧。今后,你也别在我眼前演那些所谓神情的戏码,看了就叫人恶心。我东宫的人,你以后也少惹,否则你给我一分难堪,我必还以十分颜色!」 炎如玉愤而转身,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这次的谈话。 「顺便告诉你一声,过几日我会让人带一个叫半月的宫女进宫。」 炎如玉走了以后,淳于翌走到荀香躲藏的假山旁边,「出来!」 荀香笑嘻嘻地从假山后面出来,「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还敢问?」淳于翌挑了挑眉毛,「躲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嘿嘿,我本来要去娥皇宫,找炎贵妃单独聊聊。不过你好像把我想说的都跟她说了,所以我就不用去了。你刚才说炎贵妃的话,真是痛快!」荀香亲昵地挽住淳于翌的胳膊,「太子,你要带什么人入宫啊?」 「伺候宁儿的,叫半月。」 「可我怎么觉得我在哪儿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呢?半月?半月……」 淳于翌按了一下荀香的头,「你还有空关心这个?你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白马寺在哪里,厢房舒适不舒适,饭菜好吃不好吃?」 「喂,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东宫有本难念的经》上 作者:夏初 02、《东宫有本难念的经》下 作者:夏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