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卷一》 第1章 【序言 在爱里坚强】 每次看到电视广告,某家「揪甘心」3c连锁店拍出的剧情,总是令我热泪盈眶,真实的感动不需要大喜或芭乐情节,它存在于我们身边的每个角落,每位小人物都能上演。或许是贫困生活的夫妻互相体贴,或是辛苦工作的爸爸为妻儿付出,这些人都没有很好的物质环境,却有满满的爱可以呈现。 去年好友的爸爸罹患癌症,她虽然很心慌,却勇敢的陪着爸爸治疗、安慰忧心的妈妈,不幸中的幸运是,她交往十多年的另一半一直陪在身旁支持她。除了每次开车载她陪爸爸去医院治疗,那个男生同时也揽下大部分的工作量(他们一起创业),让女友能专心照顾爸爸。而在听完医生报告后,好友开不了口,也是男友鼓起勇气代女友把病情告知她父亲,同时他也对女友说,要尽力做最好的治疗、做最坏的打算,可不论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她。 当我们姊妹听见这件事时,都觉得心疼又不舍,但在好友眼中,我也看见欣慰的泪光,因为她最爱的两个男人都没有在遇到困难时放弃她,一个努力配合医生接受治疗,做个一百分病人;一个则是她精神上的支柱,陪伴她擦乾眼泪面对现实。因为他们爱着她,她才能够在爱里坚强,而因为她和家人的爱,原本固执的爸爸也变得好坚强。 这就像《瑞雪兆丰年》里的主角秦瑞雪和赵丰年一样,正因彼此有爱,他们在艰困的日子里才能品尝到幸福。赵丰年中了寒毒气虚体弱,瑞雪虽是冲喜嫁给他,却对这个丈夫不离不弃,只因他是个好人愿疼惜她、肯无条件挺她,她也就认定他是一生的良配。即便在赵丰年回到赵家恢复真实身分前,瑞雪一人支撑大半家计,却从来都没埋怨,更不会贪心想要夫贵妻荣,她只要与他互相支持依靠、携手到老,这就足够了。 在故事里,瑞雪努力认真的生活态度令我欣赏,当然,赵丰年给她足够的空间去发挥所长也功不可没,不管她累了还是受委屈了,回头都有他在那里笑望着她、怜惜她,一切的辛苦就感觉都值得。我想拥有爱的力量,便能让内心得到真正的安定满足,是再多金钱也买不到的。当心中有爱,就会懂得原来为一个人牵挂付出并不可怕,那是甜蜜的负担;原来遇到困难有人一起烦恼分担,是这么教人安心。 其实,人的一生不就在寻找着这样的另一半吗?给我们爱,帮助我们圆满。我在瑞雪和赵丰年身上看到如何在爱里坚强,更在好友和她男友身上看到什么是为爱而坚强,那份难以忘怀的爱和感动,是世间最强大。 【正文开始】 红,大红,如火般灼痛眼球的红,粗暴而热烈! 秦瑞雪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有些发怔,眼前半尺处是劣质粗糙的帐幔,颚下顶着的是方形的枕头,偶尔移动胳臂时,隐隐还能听到衣服与被面摩擦的声音,想来被子的质地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人有五感,这些只是从眼睛和耳朵上接收到的信息,而更让她难以承受的,鲜明得难以忽略的,则是,痛! 脊背上那火辣辣的痛楚,像海浪般一波波冲刷着她的大脑,一时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慢慢缓了好半晌,终于适应了这样的痛楚,她才拧着眉,尽量只扭动脖子,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努力在混沌的记忆里搜寻,最后的印象里,她似乎正开着那辆厂子里,平日用来运货的厢车去追那对儿无良弟妹,想要拿回厂里唯一的一点资金,可惜,半路那刹车却突然诡异的失灵了,后果不必说,在家乡那条以多弯出名的山路上,她华丽丽的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翻滚,天旋地转的眩晕之后,再睁眼就是在这里了。 难道,自己命大,阎王爷不收,被山下的人家救了?因为眼前这大红帐幔、暗黑色的房梁,怎么看都不像喜好惨白风格的医院,她恐怕还是在救命恩人家里,一会儿见到人家可要好好感谢一番,在这金钱至上的社会,还能有这样的好心人,可真不容易? 这样想着,她就静静的趴在枕头上,细细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鸡鸣狗叫,间或累及又眯上一小会儿,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远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两个女子低声谈话,随即由远及近传来。 「张嫂子,你那小罐子里是什么,我怎么嗅着有股子膻味?」 「哈哈,青山娘你这鼻子可真灵,我端了些羊奶,昨日那游医不是说了,赵先生和赵娘子现在吃不了什么饭食,我就想着,光喝汤也不行啊。这羊奶能把小羊崽都喂得壮实,说不定也能补身子,又容易下咽,刚才就挤了一些,煮开了端来。」 「张嫂子就是细心,怪不得把大壮他们几个孩子都养得那般壮实,我就是心粗,端了稀饭和咸菜。」 两人说笑声越来越近,秦瑞雪侧耳听着,不知为何开始毫无来由的心慌,于是忍不住不顾疼痛,扭了身子去看。 谁料到这一看,惊得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进屋来的两个女子,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得整整齐齐,各插着两只雕花不一的木簪子。其中身材微胖的那个,穿了套青色的斜襟衣裙,衣领袖口和裙摆上绣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相比起来瘦一些的那个则只穿了套灰色衣裙,没有什么绣花,显见家境要差一些。 两人手上都端着几样碗碟,进屋后径直走到一只黑漆方桌旁放下,回过身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发现秦瑞雪瞪着黑泠泠的眸子望着她们,两人也被惊了一跳,随即却立刻拍手笑道,「哎呦,这东山坳的神婆真是灵验,那一百大钱,一只公鸡,可没有白供奉,这才过了一晚,赵娘这就醒了!」 「是啊,是啊,我家那小狗子,这几日有些惊到了,我正愁着找谁看看,这神婆这般灵验,我一会儿就去求道符回来,一准儿没错!」 秦瑞雪本来心里就乱成一团麻,尚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被两人一口一个神婆啊,灵验啊,听得更晕,于是干脆两眼一闭,继续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痛醒的,一个女子正蹲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剥着她身上的红布衣裙,瑞雪本能想要挣扎,却无奈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定睛细看时,她才认出是早晨那个被叫做张嫂子的女子,于是张嘴问道,「你要……做什么?这是哪里?」 第2章 干涩沙哑的嗓音,不论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都吓了一跳,张嫂子看到她睁了眼睛,就笑道,「赵娘子,你醒了,我这手脚粗,想着轻点,还是把你弄疼了吧?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说完,她手下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就剥完了衣衫,只剩了胸前小小的一片布料,然后轻轻撩了被子给她遮盖妥当,这才说道,「赵娘子饿了吧?我家灶上还有温热的薄粥,我盛些来给你垫垫肚子啊。」话音落下,她的人就已经走出屋门了,可见平日定然也是个急脾气的,只是她太过自说自话,彻底把秦瑞雪那个问题扔在了脑后。 秦瑞雪无奈,勉强动动手脚,好似比早晨时多了点力气,于是奋力挣扎着,拼命忍了疼,半撑起身子,仔细打量这间屋子,泥水抹的四壁,粗木横梁,雕花木质门窗,漆色斑驳的黑色方桌,高背木椅…… 如此看了一圈儿,她只觉心头越来越凉,虽然万般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任凭「穿越」两个字在脑海里翻滚,无法阻挡。 妹妹瑞琳读大学时,就很迷网络小说,有一次还曾笑话她只知道卖豆腐,早与社会脱节,仔细给她普及过关于「穿越」两个字的含义。末了还曾戏言,穿越的几率就同中五百万的几率差不多。 如今身处的环境,她就是再呆也不会以为是有人把她丢到拍古装剧的片场了,她……穿越了! 在母亲病故不到一月之时,在厂子面临倒闭之时,在无良弟妹自私带累得她丢了性命之时,上天大开方便之门,穿越青睐眷顾,居然让她在异世重生了! 这个认知,让她一时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遗憾,在那个世界活了将近三十年,似乎每日都在为了母亲的病焦急,为了生计奔忙,为了弟妹学业筹谋,从没为自己好好活过一日,如今重活一世,再也不必因为那些责任而奔波劳苦,她又突然有些茫然。 低头伸出双手,细细打量,虽说不是十指芊芊,但是也莹白如玉,和原来自己那双因为忙碌做豆腐卖豆腐,而常年浸在水里,患上风湿,关节肿大的双手,完全不同。 不必说,这是她的灵魂占据了别的女子的身体。仔细想想,在山崖上翻滚而下,就是铁人也要撞瘪了,何况她还只是个血肉之躯,恐怕早已不成人形了。 不知那对儿自私的弟妹有没有掉两滴悔恨的眼泪?恐怕立刻变卖厂房、老屋,各自去过新生活的门儿比较大。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好奇被她占据的这句躯壳是如何死去的,伸手摸摸脖颈、脸孔,虽然没有镜子,也能感觉出容貌并不差,还好,运气不错,如果穿越到又老又丑的乞丐或者农夫身上,她就真悲哀了…… 胡思乱想了片刻,她疲累的松了臂膀,想要重新趴下,可是手却不经意的碰到一只肉呼呼的物事,摸上去冰凉柔软,疑惑看去,下一刻她已经惊得一跃而起,「噗通」掉到了床下! 男人!她的床里居然躺了个男人!这是什么情况,穿越就已经够惊秫了,怎么还要加上这般狗血。 正惊疑不定时,那回家端粥的张嫂子已经回来了,见到她半裸着身子坐在地上,就连忙放下粥碗过来扶她,说道,「赵娘子,你怎么下床了,你那伤重着呢,大夫说了,最少也要七八日才能好,你可不能心急。」 秦瑞雪一时惊得狠了,千万句话都堵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死死指了床里侧那面色苍白的男子。 万幸,张嫂子这次倒是没有继续自说自话,很是聪明的猜出了她的意思,「啊,赵娘子,你是问这人是谁啊,呵呵。这人当然是赵先生,昨日就是你们成亲的大喜之日,村子里的乡亲都来喝了喜酒,想着你们互相冲喜,兴许就都能好起来,这不,今早你就醒了,这法子还真是管用。放心,赵先生这人又有学问,脾气又好,虽然暂时有些小病,但是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以后考了科举,做了官,你就是官家夫人了,那该多威风啊。」 秦瑞雪愣愣的听完这些话,脑子里迅速总结出了三点,第一,她现在成亲了。第二,她的丈夫是个病人。第三,他们成亲是因为互相冲喜,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曾命在旦夕。 那张家嫂子还以为她转不过弯儿来,也不嫌麻烦的又劝道,「赵娘子啊,你可别嫌我多嘴,咱们女子这一辈子,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君和孩子,等赵先生病好了,你争点气,明年就生个胖小子,这一辈子就有指望了。」 秦瑞雪勉强回过一半神儿,也不理张嫂子念叨,抓了她的手,问道,「快告诉我,我是谁?我怎么就成亲了?」 张嫂子眨眨眼睛,伸手摸了她的额头,然后疑惑道,「头不热了,怎么竟说胡话了,难道……难道前日烧坏了脑子?」 秦瑞雪焦急的握进了她的手臂,又问道,「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怎么就成亲了?」 张嫂子被她眼里的急迫吓到,终于言归正传,她平常也是个大萝卜就酒,嘎嘣脆的性子,噼里啪啦,连口气都没换,就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前日村西的李奶奶去世,大伙送葬去坟地,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到你趴在那儿,有个胆大的后生上前,发现你还有气儿,就把你背了回来,结果你却发烧说胡话,病得很是凶险。正巧村里蒙学的赵先生也病重不醒,找了神婆来瞧,说是需要用喜气冲冲,族老们合计了一下,就给你和赵先生成了亲,想着互相冲冲喜,也许你们就都好了,这不,一大早儿你就醒了,想来过不上两日,赵先生也会好起来。」 秦瑞雪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要带着这么重的伤,悲惨的被扔在乱葬岗里,还有,这些族老怎么如此武断,难道捡了她回来就有权决定她的亲事? 「你们就没想过,万一我有婆家怎么办?」 张嫂子一边端过粥碗示意秦瑞雪自己喝,一边笑道,「不是嫂子说话难听,赵娘子,你但凡有个好娘家或者好婆家,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多半是没有娘家,或者是被婆家撵出门的。再者说,看你的头发装束,都是个姑娘家,当时大伙又心急赵先生的病情,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3章 秦瑞雪听了这话,忍不住咧了咧嘴,原来那赵先生才是被冲喜的那个,自己最多只算个工具兼陪客,只是不知,现在村里人知道她先醒过来,他们的赵先生反倒昏迷不醒,会是何种心情? 想到这里,她的心气略微平了一些,扭头看了看躺在里侧那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然后低头喝起了那碗稀薄的糙米粥。 少年之时就担起家庭生计,母病,弟妹幼小,亲朋无依,让她早在无数眼泪里练就了一颗坚强的心脏。无论遇到何等难事,吃饱肚子,生存下去都是第一重要的。至于其它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一碗薄粥下肚,谢了张嫂子,又一边配合着她给背上的伤口抹上黑乎乎的药膏,一边慢慢套问些这个陌生时空的情况。 不过,还没问上几句她就塞了满脑子的问号,武国?她把前世学到的那些有限的历史知识,从头到位翻拣了十数遍,也没找到这个朝代的名字,最后只得无奈总结出,这里不是原来时空的古代,但是,扭头看看屋子里简陋的几样家具和张嫂子的衣裙,想来习俗之类应该也没有太大差别,就是不知是在哪个朝代出现了断层繁衍出来的。 但是,这些也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要考虑的,她可没有什么称霸天下的野心豪情,有田有房,衣食无忧,不受欺负,平静安然度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的最高目标。 何况她现在还有伤在身,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张嫂子不知是平日里难得有人闲话,还是天生热心肠,对于瑞雪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偶尔还要穿插一些村里的旧事,不到半个时辰,就让秦瑞雪对村里的情况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一个不过四十几户、两百多人的小山村,最开始因为大部分村民都姓云,所以远近四邻八乡都唤这里为云家村,虽然后来又陆续搬来不少旁姓人,云姓人只占了一小半,却也没有改了这村名。 村里有百十亩旱地,各家分上两亩种些包谷、番薯之类,除了交税,剩下的只够勉强维持个温饱。 原本村外还有百亩上好水田,但是前些年发洪水,村人们避到了山里,虽然得以活命,地里却颗粒无收,所以为了不饿死,家家都把水田贱价卖给了二十里外灵风城中的张大户。 张大户也是个精明的,涝灾过去后,又把水田佃给村民栽种,这样他也不必担心村民们嫉恨之下糟蹋他的庄稼,每年只要坐着等收粮就好。而村民们秋时交了租子,每亩也能落下几斗糙米,留着年节或者有个红白喜事时,蒸了待客。 村子背后有几座不高的山头,村里人秋季时会聚在一起进山打些兔子野鸡,运气好还会打到狐狸,拿到城里换成铜钱,给孩子称二斤点心,给媳妇扯块新棉布,也算是个不小的进项。 绕过后山,走上七八里路有条名叫沛水的大河,灵风府衙今年新上任的县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春种后下令征集民夫修了个码头,以供来往的船只落脚或者装卸货,倒也热闹。村里也有年轻后生去做力工,一日赚得几十文钱回来,就传嚷得满村皆知。 张嫂子说了半晌,突然想起家里的猪还没喂,慌张张收了碗筷跑了回去,留下秦瑞雪独自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昏昏睡去。 之后几日,张嫂子和另外那个叫做青山嫂子的妇人轮流上门,照料同时卧床的「新婚夫妇」。 瑞雪每顿都努力多喝些薄粥,甚至有一日还啃了几块土鸡肉,当然鸡汤是喂给那位一直都未醒来的夫婿了。 第四日上,瑞雪终于勉强爬起了床,弓着身子,一点点儿挪着步子,在房前屋后看了一圈儿,越看越是心凉。 前世,爸爸去世,妈妈病倒时,家里虽然没有余钱,但是怎么也有一月存粮,有几垄菜蔬,可是这个家里简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赤贫! 房子是用土坯堆砌而成,屋檐低矮,遮了日阳,所以,除了窗下两尺以内,其余之处都很昏暗,卧室里装饰简陋也就罢了,就是待客的堂屋里也只一桌两椅,而且同样漆色斑驳,有条桌子的腿儿甚至还垫了两块木板,才能勉强持平。 灶间里侧砌着两眼灶台,上面安着的两只小铁锅一只完好,一只锅底儿却漏了洞。角落里胡乱堆了些枯树枝,旁边一只褐色陶缸,微微敞着木盖儿,她上前揭开,只看见半瓢苞谷面可怜巴巴的遮住了缸底儿。缸上的木板架子两个陶碗、一个大陶盆,落满了灰尘,显见多日不曾动用。 院子后面倒是有小半亩菜地,可惜长满了蒿草,没有找到半棵菜苗儿的影子,前院西南角用木板拼了个茅厕,东南角却难得有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八月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偶尔有那活泼的枝桠随风舞动,如雪般的花瓣飘散,打着旋儿的轻盈落下。 瑞雪伸手接了几瓣,低头轻嗅那甜香,恍然神伤…… 记得她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树,爸爸闲暇时,常常坐在树下手把手教她写毛笔字,弟妹们嬉闹着捡着花朵玩耍,妈妈就在一边缝补衣服,偶尔抬头微笑,一家人那般幸福,那般温暖,好似可以持续到永恒一般。只是后来,爸爸一去世,妈妈就彻底倒下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辛苦撑起那个家,可惜…… 张嫂子端了羊奶进来时,就见她坐在树下发呆,阳光透过花枝,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不知怎么让人见了就心里发酸。张嫂子连忙上前笑道,「这伤口才好了一些,怎么就坐在这里吹风,快进去吧。」 说着就扶了她进屋,瑞雪笑着道了谢,慢慢坐到床边,看着张嫂子比量着要给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婿喂羊奶,却因为她占了位置,不好动手,于是就接了碗过来,一手轻轻捏开那男子青紫的嘴唇,一边舀了勺羊奶,低头吹凉,再慢慢喂进去,然后立刻动手去扶男子的下巴开合几下,助他吞咽,最后才拿起布巾擦去流出嘴角的残汁儿。 一整套的动作,又轻柔又熟练,就像日日做惯的一般,看得张嫂子很是惊奇,笑道,「赵娘子想来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吧,只看这做事就比我们这些村野妇人要利落许多,以往喂赵先生进食,都是直接灌下去,糟蹋东西不说,赵先生也遭罪。以后有赵娘子照料,赵先生可就舒坦了。」 第4章 瑞雪笑笑,「以前曾经照料过几年病人,自然比别人要熟一些。」 张嫂子前几日就想打探这赵娘子的来历,但是瑞雪虽然常常笑着,行事也温柔亲和,但还是明显有种疏离之意,她也未敢多言,今日正好说到这里,就借着话头,问道,「赵娘子前些日子是烧糊涂了吧,现在可是恢复了,记起自己是哪里人了?只看你这双手,细皮嫩肉的,就不是穷苦人家女子。」 瑞雪捏着羹匙的手就是一顿,这几日胡思乱想,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来历这个重要问题,此时被问到,难免要紧急杜撰一个,她的眼珠儿转了几转,就放低了声音,做出一副悲伤模样,说道「我原本是自小就被卖到南方的,在一个大户人家给小姐做贴身丫鬟,也不记得是否还有父母家人,后来小姐不幸身染恶疾亡故,得夫人怜惜,唤到身边伺候,可是老爷却起了……嗯,那个心思,我宁死不从,他恼羞成怒,就打了我几十杖撵出了府。我支撑了一日,就痛晕了过去,再醒了就在这里了,也不知这一路到底怎么流落过来的。」 没想到,赵娘子听着这话,居然抹了眼泪,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些个大户人家,没有一个不是黑心肠的,什么老爷少爷,都是畜生模样。但凡好颜色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尽人亡,死在床上。可怜我那小莲啊,再有一年就要回来嫁人了……」 瑞雪本来就是随口杜撰个故事,想着把身世一事混过去,却招得张嫂子掉眼泪,她心下愧疚的劝慰几句,慢慢听得张嫂子讲说,才知,原来张嫂子如此哀哭是为了一个叫小莲的侄女。 从她不时夹杂着咒骂的话语里,瑞雪勉强猜出了事情原委。 小莲是张嫂子的娘家侄女,在城里大户人家做丫鬟,本来明年契约到了,就可以出府嫁人了,可是前几个月那家的少爷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强行要了她的身子,小莲羞愤之下投了井。 张嫂子娘家人一气之下告去官府,不曾想,那大户人家早贿赂好了府衙一干人等,硬是判了个失足落水,扔了十两银子丧葬费给他们,还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气得一家人日日咒骂,无奈形势比人强,只得低头隐忍。 张嫂子今日听得瑞雪身世,就勾起了这段旧恨。自然而然的,她再看向瑞雪的眼神就又多了三分怜惜,好似要把对侄女的疼爱都转到瑞雪身上一般。 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她先是借尸还魂不说,又因为村里下葬老人才捡了她回来,现在又借了同这小莲一般的经历,得了张嫂子的善待,怎么就同死者扯不开关系了。 她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笑着又劝慰了好些句,终于哄得张嫂子擦干了眼泪,又闲话几句,才送了她出门。 张嫂子一只脚刚迈出院门,不知为何又收了回来,伸头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就拉了瑞雪到桂花树下,小声说道,「赵娘子,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这几日相处,看着你也是个好女子,所以,嫂子有句话要提醒你。」 瑞雪想起这几日她的细心照料,心里感激,就主动拉了她的手,「张嫂子客气了,妹子这条命多亏嫂子的照料才捡了回来,嫂子有事但说无妨。」 张嫂子听她说的实在,脸上也带了笑,「妹子,当日村里人捡了你回来,族老们做主给你和赵先生成了亲,原本是打着冲喜的主意,可是如今,赵先生还没醒,你却已大好了,村里的长舌妇就传言说,你是克夫命,抢了先生的气数。如果先生过几日醒来,妹子自然无事,可是如果先生……嗯……真没了,妹子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妹子又没有孩子,没有娘家,按律法就要被官府发卖为奴……」 「发卖为奴!」瑞雪惊得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狗屁律法,寡妇无子无亲就要被发卖? 张嫂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安慰道,「妹子别怕,这是最坏的结果,如果有银钱,给里正送份厚礼,他不报上去,官府不知,也就没事了。嫂子只是给你提个醒,不管怎么说,现在你都嫁了赵先生,还是要多经些心,他好起来了,以后你伴着他过日子,也能得个安稳啊。」说完她看了看天色,安抚般的拍了拍,有些怔愣的瑞雪,告辞回隔壁的家里去忙碌了。 瑞雪慢慢走回屋子,静静看着躺在床里纹丝不动、脸色苍白的男子,半晌长叹出声。 罢了,听张嫂子的话音儿,这男子也是个可怜的,不知为何流落在了此地。他们两人本就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又成了亲,她不管是出于善心,还是为了以后在此安身立命,不被发卖为奴,都只能好好照料这棵「大树」了。 想到这里,她伸手轻轻握住男子的手,「我会尽心照料你的,你也要快点好起来,我可不想被卖去当奴婢。」 如此又过了三日,瑞雪背上的伤,已经掉了血痂,露出粉红色的新皮,她坚持着每日都在院里走上几趟,倒也渐渐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这一日她在那口完好的小锅里烧了热水,想着给床上那人擦擦头脸,自己也洗洗头发,这一病七八日没有洗澡,早已经超过了她的极限,现在伤口总算无碍了,当然就要彻底洗个干净。 她浸湿了一条半旧的棉布帕子帮那男子擦了脸,又拿起他的右手,细细打量,食指中间,中指指腹,无名指指节上都有茧子,想来这人平日应该是常用笔的。 手背的皮肤虽然呈现青白之色,但却很细腻,定然也没吃过什么苦,就是不知他为何流落此处,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可还有什么财物? 想起缸里那半瓢苞谷面,她就忍不住头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穷二白,以后要如何过日子啊? 正叹息之时,她突然心头一颤,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扭头看去,心神立刻跌落在一双潭水般幽深的眼眸里,那潭水偶尔流动间,荡起一波波涟漪,漾出些微的疑惑、不解、冷漠…… 瑞雪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人醒了,她猛然直起身,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挥手打招呼说,嗨,你好,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是互相冲喜成亲的,以后要相依为命过日子,你坚决不能死,因为我不想被发卖为奴。这么颠三倒四的话,任谁听了都要把她当成疯子了吧。 第5章 思虑良久,她慢慢放下棉布巾,重新坐到床边,尽量温和平静的说道,「你好,我叫秦瑞雪,因为一些曲折之事,重伤流落在村外,被族老们捡回来,同你成了亲,为的是冲喜救你性命。我知道这件事你一时难以接受,我当时也是昏迷不醒,毫不知情,不过现在事以至此,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那男子听了这话,微微扭头,打量四周红色的幔帐,眉头微微皱起,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瑞雪还以为他是不满这婚事,略微有些难堪,低头伸手沾湿布巾,一边给他擦手,一边慢声说道,「你如果不满这婚事,等你身子好了,就去找族老们说明,或者和离或者休弃,随你的意。不过,暂时你还是要配合我,先把病养好了再说,莫名其妙成亲就算了,再背个克夫的恶名,我可太冤枉了。」 那男子淡淡看着眼前忙碌的瑞雪,听着她明显带有抱怨的话语,眉头却不知为何渐渐松开了,双眼微阖,又沉沉睡去。 晚上张嫂子来送吃食时,瑞雪说起那男子曾经醒来之事,喜得张嫂子扔下她就跑出了门。不过两刻钟又跑回来说,明早族老们要上门来探望。 瑞雪立刻悔青了肠子,望着床上的男子叹气,中午时,他不过醒了那么几息时候就又睡过去了,万一明早族老们都来了,他却没有再次醒来,那她岂不是平白多了个撒谎的嫌疑? 这一夜她半睡半醒间都在懊恼,早起洗漱之后,见那男子还是不醒,无奈之下,打了盆冷水浸湿了棉布巾,狠狠心盖在了他的额头上,果然,被冷意一激,那人墨黑的双眉慢慢皱起,眼帘翕动,终于再次醒了过来。 瑞雪松了口气,也不多解释,只是麻利的收了水盆,又扶起男子靠坐着,喂他喝了半碗温水。 那男子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院门处的脚步声打断,四五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陆续进了门,一见男子果然睁开了眼睛,不再昏睡,都是大喜过望。 瑞雪搬出了家里所有的椅子,才勉强安顿几个老者坐下,对于奉茶却素手无策了,还是那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只有两只碗,她要怎么招呼四个人,难道要人家轮换着喝吗? 好在隔壁的张嫂子听见了动静,送了四只碗和一小包儿茶叶过来,秦瑞雪麻利的烧了水,冲了四碗茶,双手捧着送到老者们的面前。 几个老者见她如此恭敬有礼,面上就带了笑,其中一个被称作云三爷的就说道,「这般看来,我们几个老头子,也没有错配姻缘,赵娘子是个麻利勤快的,以后有她在身边伺候着赵先生,先生身子也能好的快些,早日开课,村里那几个孩子也就套上笼头了,现在整日的满山玩耍,惹人嫌呢。」 其余三个老者也附和道,「可不是,要想出息,还是要读书识字,以后先生身子好了,孩子们还要劳先生费心教导。」 躺在床上的男子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应道,「这次旧疾复发,有劳各位老人家和乡亲们相救了,丰……润之没齿难忘,待过些时日能下地走动了,定然尽心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 听了他这话,几个老者脸上的笑意更胜,就连一旁站着的张嫂子都眉开眼笑,她家大壮今年八岁,原本也是跟着赵先生一起读了两月书的,现在日日在家自学,就盼着学堂开课呢。 几个老者又嘱咐了几句好生养病之类的话,就打算起身告辞了。 瑞雪想起厨中那空空的米缸,心里暗急,但是看床上那名义上的夫君好似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拦下了几位老者,说道,「几位族老请留步,小女子有事相求。」 几位老者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又坐了下来,云三爷就问道,「赵娘子有何事?」 瑞雪心中千回百转,尽量把语言组织的更文雅一些,才说道,「小女子突遭厄难,病重流落在外,蒙几位族老做主嫁与先生为妻,得以安身,心中着实感激,以后必定用心照料先生,以便先生能全心教导学生读书。」 几位老者点头赞道,「赵娘子所言甚是,妇道人家就该如此。」 秦瑞雪脸上笑着,心里却早暗骂不知多少遍了,这也就是在这时空,如果在前世,早把你们当人贩子抓起来,哪有随便把人嫁了,还要人道谢的道理。 但是,此时家里粒米皆无,她也知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于是,又装了贤良温婉模样,低声说道,「这些时日,张嫂子和赵嫂子日日为我们夫妻送饭,着实辛苦,小女子心有不安,正好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想亲手做饭洗衣照料夫君。 但是,却没曾想,家中只剩下半瓢包谷面,实在没有余粮可食。于是,贸然失礼拦下族老,想请族老们出面说与乡亲们知道,先收些束修上来,铜钱或者米粮、鸡蛋都好,待夫君身子一痊愈,就马上给学生们复课。族老们觉得这样,可好?」 赵丰年躺在床上,听她如此说,就皱了眉头,他原本教授村童,是为了报答村民们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找件事情占着心思,少想些痛苦之事。自从授课这两月,每日都有学生家里轮流送来饭食,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收束修。 此时听着这尚且算不上熟悉的妻子居然未经他同意,就开口索要束修,立刻就想呵斥一番,可是他刚要开口,却被瑞雪一个冷眼瞪过来,惊得怔愣住了。 云三爷见赵丰年没有开口反驳,还以为这也是他的意思,想着武国读书人金贵,举凡聘个秀才每年束修都要几十两银,他们村中穷困自然聘不起,好不容易救了个识字的回来,教授村童们也很是尽心,当然不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开罪了。 于是眼珠儿转了几圈儿,清咳两声说道,「这倒是我们几个老头子思虑不周了,以前只赵先生一人,各家也就轮着送饭,现在先生成了家,自然不能再如此。我回去就传话下去,先每家照着一百文铜钱的样子,送些吃用之物过来吧。」 第6章 赵丰年醒过神来,想要拦阻,瑞雪却已经笑着行礼道谢了,「谢族老们体谅,小女子也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以后夫君再有身子不适的时候,小女子也可以暂代几日,绝不会耽搁孩子们的课业。所谓,明山秀水出才俊,天地灵气毓雅聪。咱们村中长辈心善,孩子们自然也灵秀,几年后,定能出上几个秀才,甚至举人老爷。」 好话人人爱听,特别是这些老头子,哪个不盼着自家儿孙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于是刚才因为索要束修,心里生出的那点儿别扭,都被瑞雪这几句话安抚的服服帖帖,笑着胡子都翘了起来,一路出门去了。 瑞雪恭敬的送到院门口,然后又谢了张嫂子,刷了陶碗送她也回了家,就转身进了屋子。 果然赵丰年正在等着她,一见她进来,那双黑幽幽的眸子里满是冰冷和淡漠,「谁让你自做主张要束修的?」 瑞雪原本打算好好解释的,见他如此模样,脸上的笑意也就收了起来,直接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淡淡说道,「没有谁,是我自己主张的。」 赵丰年见她一脸毫不知错的样子,恼意更深,「我教授村童,是为了报答乡亲们的救命之恩,并不是为了银钱。」 秦瑞雪仔细打量他因为恼怒而带了些微红晕的面孔,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请问赵先生,你平日吃什么活着?」 「当然是米粮。」 瑞雪嘲讽一笑,「哈,我还以为先生每日早晨喝点露水,晚上再灌一肚子清风就饱了呢,原来你也是吃米粮的!那我问你,厨中空空,连包谷面都不到半瓢,不收束修你要吃什么?我要吃什么?我可没有你那喝露水、灌清风就能饱腹的本事!」 「你……」赵丰年被她噎得一哽,却也反驳不出口。 他从出生那日起,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从未为米粮之事操过半点儿心,就算遭难之后流落此处,也有学生家里每日整治了饭菜送来,虽说不如家中精细美味,却也没饿过肚子,再者这次成亲娶了瑞雪,实在太过突然,他心中还没有把她当做妻子的意识,自然也就考虑欠妥。 虽然心中明知自己有错,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女子如此嘲讽叱责,叫他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厉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的规矩,敢如此顶撞夫主!」 瑞雪见他双目圆瞪,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却半点儿没有害怕的意思,挑眉一笑,难得耍赖一次,反问道,「常言说的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汉子不予衣食,我就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难道这有错吗?」 赵丰年被她刁钻的话语,气得胸口疼,心中直怀疑,族老们在哪里给他找了个泼妇回来,不但没有半点儿妇德,还摆了一副跟着他要饿死的模样,这深深的打击了他的男子自尊,于是,他死死掐了被角,冷声说道,「好个嫁汉穿衣吃饭,那好,以后我会收束修,保证饿不死你也冻不着你,尽我做夫主的责任,但是你想要绫罗绸缎,想要好饭食,就自己想办法吧,你不是有本事吗,我不拦着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要说我丢了你读书人的脸面!」 瑞雪也被激起了性子,脸色涨红,眸子里满满都是自信和倔强,仿佛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一般。 赵丰年恍然想起当初,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娇妻待娶,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好似人间再没有什么能超出自己掌握,可惜,都是假的…… 瑞雪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赵丰年的答话,仔细看去,他那双乌黑的眸子里仿佛突然蒙上一层苦痛般,苍凉而冷凝,脸色也越发青白,让她忍不住心里一缩,有些后悔起来。 不管哪个时空,哪个朝代,读书人都是有些臭脾气的,她应该慢慢讲道理给他听才是,毕竟两人以后还要一起搭伙过日子,甚至她还要依靠他安身立命,避免被卖身为奴,但是她也不知哪根儿筋不对,怎就犯了倔脾气,狠狠嘲讽出口? 她有心想要道歉,但是话到了嘴边儿,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站起身,努力半晌,才说道,「抱歉,我刚才也是心急以后生计,才擅自做主,没有与你事先商量,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赵丰年依旧沉默,没有答言,瑞雪有些泄气,扭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毕竟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过日子,我总不能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赵丰年依旧垂着眼眸,没有答话的意思,她只好无奈耸耸肩,抬脚出门,却在下一刻听见床上的人,低声答道,「赵润之。」 「润之?好名字!你刚醒来,定是精神不济,再多睡会儿吧。我出去做活儿了。」瑞雪听出赵丰年的语气里没有怨怪之意,心下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她们所住的院子在村子最东面,院外不远处就是个不高的小山包,山上长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张嫂子曾说起过,平日里村中乡亲都是在此打柴烧火,于是,她也在院角找了把满是锈迹的镰刀上了山,在半山处寻了几丛枯木,连砍带掰,勉强凑了一抱,顺手扯了旁边的藤蔓捆了,扛下山去。 前世,她也是过惯苦日子的,所以,这些活计倒也难不倒她,只是这具身体毕竟大病初愈,气力还有些不足,下山时一路歇了两次才到家。 还未进院子,就听见张嫂子焦急的声音,「赵娘子哪里去了,这病还没好利索的人,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要唤起赵先生问问?」 好似还有旁人在附和道,「山南边的老虎口村,前些日子被狼叼走个孩子,不会赵娘子也被狼叼去了吧?按理说也不能,那狼也不敢白日里进村来啊?」 瑞雪躬着身子,曲肘撞开院门,哗啦放下背上的柴禾,很是喘了几口气,才看着桂树下的几个妇人,笑道,「有劳各位嫂子惦记了,我没事,去山上打了些柴禾烧火。」 第7章 张嫂子早迎了上来,掏出一块棉布帕子给她擦了脸上的汗,说道,「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就自己上山了,跟我说上一声,我让俺家那口子帮你砍上两捆,就够你烧两日了。」 旁边的两个小媳妇儿也附和道,「可不是,赵娘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干过粗活,再累出个好歹,赵先生可没人照料了。」 瑞雪也不反驳,笑着道了谢,张嫂子这才指着灶间门口木板上的一个小罐子和一只箩筐说道,「我们是给你送束修来的,那板子上是我拿来的二斤素油和五斤糙米,还有一些自家种的菜,你先吃着,不够跟我说,我再去菜地给你摘。」 另两个小媳妇儿也纷纷说了各自送来的物件儿,一个是二十斤包谷面,一个是二斤细面加十斤包谷面儿。当然相对于张嫂子送来的,她们的礼薄了许多,可是瑞雪还是笑着说帮了她大忙,丝毫没有让她们感到难堪,两人对瑞雪就越发亲近了三分。 说了两句闲话,两个小媳妇就告辞了,张嫂子刚刚帮着瑞雪把包谷面倒进缸里,正犯愁没处放糙米和细面,就又迎来了另外几家人,自然瑞雪又少不了一番客套,她拿出了当初卖豆腐练出的笑脸和眼色,把一众上门来的小媳妇哄得都很是欢喜,放下东西,直说以后有事她们一定来帮忙,然后才离去。 总共十三个蒙童,十三家的束修都收了上来,瑞雪婉拒了要帮忙做饭的张嫂子,送了她回家去忙,毕竟农家的女子活计都很重的,喂猪喂鸡,洗衣做饭,不能总麻烦人家。 她简单统计了一下这半上午的收获,总共收了包谷面八十斤,细面十斤,糙米十五斤,外加素油半罐,鸡蛋十个,盐一斤,酱油一斤,干蘑菇一串儿,还有粗瓷盘两个,陶盆一个。 瑞雪这几日常跟张嫂子闲话,也把这个时空的物价摸了个差不多,粗略估算一下,各家送来的吃食,都超过了一百文的标准,甚至张嫂子送的素油和糙米足足值三百多文,她知道这是人家在帮她,心里感激,暗暗记下,想着以后必要报答。 抬头看看外面天色已接近正午,早晨刚起来就接待了族老一行,然后又上山砍柴,接待众多学生家长,不知不觉就忙到了这时,想想屋里还有一个等着吃饭的呢,就锤锤酸疼的腰,进了灶间,开始刷锅烧火。 舀了小半锅水烧沸了之后,把一个鸡蛋磕在碗里,一边慢慢加热水,一边搅成蛋花放在一边,锅里再加半碗糙米,烧开之后小火熬着。 估摸着米粥差不多熟烂了,就开锅加个木头格子,把那碗鸡蛋花里加一点儿盐、一小撮葱花、半勺素油,然后坐到锅里蒸。 过不上半刻钟,淡淡的米香味混着蛋香就飘满了整个灶间,瑞雪忍不住脸上就漾出了笑意,麻利的刷了陶盆,盛了米粥出来,然后又用一块洗干净的棉布垫着碗,把蛋羹端进屋去。 赵丰年正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有种悲哀、仇恨交错的复杂表情,瑞雪好奇之下,待要细看,手上却已经烫得受不了,连忙把蛋羹放到桌上,手指捏着耳朵,连喊,「烫死了,烫死了。」 赵丰年看不得她这般毛躁样子,就又皱了眉头,瑞雪回身看见了,不知怎么就冲口说道,「你皱什么眉?我烫的直跳,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端蛋羹?」 赵丰年闻言,眉头皱得更似能夹死一只苍蝇般,高声叱责道,「没人教导过你三从四德吗,一个女子行事功利不说,还如此毛躁,没有半点儿妇德,连夫主都敢接二连三大声呼喝,谁给你的胆子?」 其实瑞雪刚才那些话,在前世顶多也就算语气硬一点儿的抱怨,她本就是随口而出,却忘记了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这里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似她这般讲话恐怕真是犯了天条,但是她的性子本就不喜服输,要她立刻收敛脾气道歉,又有些难以做到,想了又想,只憋出了一句,「吃饭吧。」 赵丰年见她没有像其它女子一般,立刻躬身赔罪,反倒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立刻气恼更甚,冷冷说道,「不吃!」 可惜,他的肚子却不受意志控制,话音刚落,就发出了很响亮的咕噜声,他的脸孔顿时像被煮了一般,红得发黑。 瑞雪憋笑憋到要死,强装着平静,端了已经不烫的蛋羹放到床边,说道,「赶紧吃吧。」 然后就跑了出去,扶着桂花树压低声音,哈哈笑得弯了腰,等笑够了,就靠坐在树根下,仰头望着树枝间湛蓝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胸口随即轻了许多,好似自从穿越而来就积在那处的郁气都因为这场大笑统统散掉了。 对于未来,她突然有了那么一抹期待,不管以后的日子,是富贵还是贫贱,起码她这个便宜夫君还是不错的,自己言语莽撞,两度冒犯,应该都够休弃出门了吧,可是他恼怒归恼怒,却连一句难听话都没说,显见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的人。 屋内的赵丰年双手捂着肚子,望着眼前的蛋羹,鼻孔里都要喷出火来一般,想他武国四公子之一,鼎鼎大名的千金公子,居然在一个愚笨女子面前如此失礼,真是太过难堪了。 他有心掀了陶碗泄恨,却又被那香味惹得腹中饥饿之意更甚,不知怎么就拿起勺子舀了金黄细嫩的蛋羹送进嘴里,接过立刻被那软滑香浓的口感征服了,轰鸣作怪的肚子也安静了下来,待他重新想起刚刚高喊出口的「不吃」两字之时,那陶碗里已经空空如也,连碗边儿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瑞雪偷偷站在门边见他端着空碗,慌张无措想要藏起来的模样,肚内又笑得转筋。 这可是她,秦瑞雪的独门蒸蛋羹,虽然用料简单,但是十几年来一直都是无往不利,从没人能拒绝得了。 当年妈妈卧病在床,脾气暴躁,常常掀桌子不肯吃饭,但是只要这蛋羹一端出来,就会立刻缓和下来,把蛋羹吃得精光,让见者无不称奇。 这个时空的饮食怎么也没有现代精致,以她多年为弟妹做饭盒,照料病号妈妈,练就的厨艺,要哄得一个古人先从肠胃屈服,还不是小菜一碟。 第8章 想到这里,她右手食指和中指竖了起来,挑眉无声奸笑道,赵先生,我一定会把你身体养得胖胖的,算是对你保护我不被发卖为奴的回报! 她转身轻手轻脚走到灶间,喝了满满两大碗粥,感叹了几句,不用化肥种出的大米就是香,然后拿了破树枝绑成的扫帚清扫院子,又把后院的菜地里杂草拔掉,想着明日再找张嫂子要点儿白菜籽,趁着八月末的天气尚未冷起来,种些秋菜存起来,以备冬天来时,饭桌上不至于只有粥,没有菜。 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进灶间洗了手脸,把中午剩的小半锅糙米粥,又加水热了热,几根细长的茄子上锅蒸熟,撕成条拌上细盐和葱末,分上一半送到床边,另一半她就坐到院子里,就着火红的晚霞,慢慢吃下了肚子。 待进屋取碗时,粥碗和菜碗都见了底,那赵先生却好似睡着了一般,没有半点儿动静。 她微微一笑,把碗拿去洗净,又麻利的沾湿布巾,就着外面那弯月牙儿的光亮擦了擦身上,洗了脚,然后起身回了屋子,脱了半趿拉的布鞋,刚要上床,没想到床里的人却突然起了身,吓得她立刻跳了起来,惊声道,「你要干什么?」 赵丰年看着她脸上那哪怕在暗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防备,心里气恼极了,这女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好似天生就有惹得他随时怒骂的本事,可是此时憋涨了一下午的小腹让他连喘气都不敢用力,只得忍了气说道,「我要更衣。」 「更衣?」瑞雪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啊,好,好,你干净衣服放在哪里了,我替你去拿。」 赵丰年听了这话,一口气哽得厉害,险些让下面忍不住开了闸,心里暗恨,这女子是在装傻报复他中午那顿呵斥吗,连富贵人家把小解文雅的说成更衣都不知道? 他咬着牙根儿,狠狠说道,「我是说我要出恭。」 出恭?这次瑞雪终于明白了,前世有个小品就是用这个词做的笑料,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古人就是麻烦,上厕所就说上厕所,还非要取个明显有歧义的文雅词,心里这般腹诽,脸上却还要装作殷勤问道,「我明白了,我这就给你拿马桶。」 瑞雪跑出门,在院子角落取了前几日她受伤时,一直在用的马桶,重新回屋放到床边,然后略微犹豫一下问道,「需要我扶你,帮你解裤带吗?」 赵丰年冷冷看她一眼,「不用,出去吧。」 瑞雪转身出了门,远远听着屋里片刻后响起经久不绝的哗哗声,她扑哧又笑了起来,这人是憋了多久了,再憋下去膀胱都要爆炸了吧。 又等了一会儿屋中没有动静了,她才走了进去,端着马桶倒到屋后,用水冲干净了,又洗了两遍手,才进了屋,见那人已经脸朝里睡下了,留下床外一半空处,她慢慢躺平,拉过一角大红被盖了肚子,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边感慨着这杂乱的一日终于过去,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赵丰年听着旁边女子绵长平缓的呼吸声,轻轻动了下已经麻木的左臂,躺平身子,心里一时想起以前的日子,一时又懊恼着今日的众多反常之处,尚未想出原因,心神就随着旁边的细微呼吸声沉静下去,同样进入了梦乡。 夜正深,门外一只夜鸟不知从何处飞回,疲惫的梳理两下皮毛,然后悄悄挨在沉睡的鸟妻子旁边,交颈而眠,清风拂过,月光淡淡照耀,人间一片安宁…… 第二日一早,瑞雪在村中那十几只勤奋公鸡的鸣叫声中醒来,洗脸漱口,又笨拙的学着张嫂前两日的样子,用两根木簪子,绾了个还算利落的简单发鬓,然后麻利的煮了一锅稍绸的包谷面粥,想了想还是又磕了个鸡蛋,做了蛋羹,放进锅里蒸的功夫,又打水进屋,沾湿布巾递到刚刚醒来的赵丰年手里,等他慢慢擦好手脸,就端了蛋羹放到床前,这才进了厨房草草喝了两碗粥,就直接出门去了隔壁的张嫂家。 张嫂正在屋里催促着孩子们喝粥,听得她在门外喊,就迎了出来笑道,「妹子,怎么一早就过来了,身子可是好利索了?」 瑞雪笑着应了两句,就见有个魁梧的红脸汉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两扇木门后还隐隐约约藏着三个小孩子在偷偷望着她。 张嫂指了红脸汉子说道,「这是我家那口子,村里人都叫他张大河,正好他今日上午无事,我让他上山给你多砍些柴回来,省得你为烧柴犯愁。」 瑞雪赶紧行礼道谢,「那就让张大哥挨累了,过几日家里收地的时候,我的伤也就好利索了,到时候可一定要叫上我帮把手才行,否则,我以后有事真就没脸再求张大哥和嫂子帮忙了。」 张大河显然是个腼腆寡言的,家里多是媳妇做主,张嫂子拉着瑞雪说话的功夫,他就蔫声不语的拿了斧头和绳子掖在腰里上山去了。 瑞雪和张嫂子相携进了屋,张嫂子喊了三个孩子,「大壮,二壮,三丫头,过来见过你们师娘。」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笑嘻嘻上前见了礼,两个男孩子,一个八九岁左右,一个五六岁,都穿着灰色的衣裤,长得虎头虎脑,一如名字般壮士,膝盖和胳膊肘都打着补丁,应该是平日里淘气磨破的,但却洗得很干净。 最小的丫头儿有三岁左右,头上用花布条儿缠着两个小羊角,穿着蓝底白花的小衣裙,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长睫毛翘着,笑嘻嘻的含着手指,很是可爱。 瑞雪看着心里喜欢,就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问了几句,诸如今年几岁了,读没读过书啊之类的话。 站在旁边的大壮,听得瑞雪这般问妹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喜,转身跑进了里间,不大一会儿,就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本半旧的书本来,低头站在两步外,不时偷瞄瑞雪两眼,却不敢上前搭话。 瑞雪看见他手里的书本和脸上的犹疑之色,就和声问道,「大壮可是有什么难解之题,师娘幼时习过几年字,也许能帮你解答一二。」 第9章 张嫂子听了这话,立刻笑道,「这孩子就盼着学堂什么时候重新开课呢,这些时日差点把书本都翻烂了。」说完她眼里满是欣慰的看向大壮,又说道,「你师娘既然说了,你也不必怕羞,想问什么就问吧。」 大壮这才上前两步,翻开那本书的中间一页,指了一行字说道,「师娘,学生读不懂这段话里的意思。」 瑞雪低头一看,原来是本《论语》,小时候她刚开始练习毛笔字时,描红字帖里写的就是这本书,所以,她背诵的很是熟烂,哪怕相隔二十年,也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不过略微扫了一眼,就读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大壮见师娘真的读了出来,眼里立刻去了怀疑,溢满了惊喜的光芒,郑重行礼,说道,「还请师娘教我,这句话是何意?」 瑞雪指了那行字里比较复杂的几个字解释道,「这个是‘谋’字,意思就是出主意。这个是‘忠’字,意思是忠诚。这个是‘信’字,意思是诚实。连在一处解释,就是说,一个叫曾子的人说,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别人出主意做事情是否忠诚呢?与朋友交往是否诚实呢?先生传授的知识是否温习过了呢?」 她解释的仔细,大壮也是个聪明的,不过跟着读了两遍就彻底背了下来,也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很是欢喜。 于是,略微带了些羞怯的问道,「师娘,我以后有不懂之处还可以去问您吗?您讲得比先生都清楚,我背着快多了。」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娘只学过皮毛,简单的还可以教给你一些,但是高深的还是要你们先生教授,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法,师娘可能解释的直白了一些,所以,你明白的快,背诵的快,但是你们先生教的方法可能却对你们更有益处。」 大壮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隐隐明白师娘是不愿意教她,就沮丧的垂了头,含糊应了一句,「是,师娘。」 瑞雪倒是喜欢他好学上进,想了想,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君养病这段时间,她替他给学生解疑,应该算是为他分忧,不算越矩吧,于是,又改口说道,「这样吧,师娘每个午后有空闲,你有不解之处,可以那个时候来问。」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大壮没想到师娘居然又答应教他了,立刻欢喜得行礼道谢。 张嫂子在一旁看着,心里可比儿子还要更喜三分。 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眼睛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她算看出来了,这赵娘子的学问就算不比赵先生高,可也低不哪儿去,而且好像自家儿子跟她学得更好,想着以后儿子也许要经常登门请教,她这几日,心里存着的那点儿小别扭就越发刺痛起来。 她想了又想,还是撵了几个孩子到院子里去玩,然后进了里屋,在衣柜最下面翻出一块乳白色的玉佩来,双手捧着出了屋门,送到瑞雪面前,笑道,「妹子,这快玉佩是救你回来后,我给你换衣服时在你肚兜里发现的,这段日子忙乱,我收起来一直忘了拿给你,今日正巧你过来了,就拿回去吧。」 瑞雪微微一愣,抬眼见张嫂子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心里猜到她定是有过私藏的心思,这几日两人相处得好,今日又见自己对大壮亲和,这才拿出来了。 瑞雪对此没有什么气恨,毕竟这玉佩是原来身体主人的,她一个外来魂魄,有个「落脚地」就行,对与原主人的物件倒没什么贪心。何况,张嫂子对她还算有一半的救命之恩,她留下也就当谢礼好了。 不过,张嫂子如今既然拿出来了,显见是衡量好了,她如果推辞倒让人家难堪了。 瑞雪伸手接了,笑道,「我还以为这东西丢在路上了,没想到是嫂子帮忙收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张嫂子脸色也好了不少,连忙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瑞雪摩挲着玉佩,感觉那温润的玉身贴合在掌心,张口刚要说话,脑海里却猛然好似闪过一个画面,一对儿少年少女站在荷塘边,少年双手前伸,捧着的正是这块玉佩,少女脸上有羞涩而幸福的笑意,她待想要细看之时,却立时一阵眩晕袭来,什么都消失了。 张嫂子本来还在庆幸瑞雪没有怀疑她私藏的劣行,结果却见她一拿到玉佩就栽倒了,连忙上前扶住她,拍着她的脸颊惊叫,「赵娘子,赵娘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瑞雪晃晃头,好不容易忍过那阵眩晕,勉强坐好笑道,「没事,嫂子,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犯了困乏。」 张嫂子埋怨道,「我看啊,是你病刚好就上山砍柴累到了,你这几日先好好歇歇吧,柴禾我让你大哥给你劈好送去。」 瑞雪道谢,缓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大碍,就照着来时的打算,要了菜籽,借了镐头,告辞回去了,张嫂子不放心,一直送到了她院子门口。 瑞雪进了院门就依在桂树下,轻轻拍着胸口,安抚自己自刚才开始,就毫无来由酸涩难忍的心,再仔细打量那块玉佩,如牛奶一般细腻的质地,温润柔和的色泽,雕琢精美的花纹,哪怕她这种对玉没有研究的人也能看出,这玉佩品质极好,恐怕值不少银子。 可惜,她盯得眼睛发红,刚才那样奇怪的画面却没有再出现,反倒是心口越来越疼。 她无奈叹气,坐在桂树下默默出神,如果她猜的没错,这玉佩对这身体的原主人一定有什么重要意义,所以一见之下,才碰巧出发了这身体本身残留的回忆,也就是那个画面。 只是,这原主人不知为何香消玉殒了,便宜了她这个异世的灵魂。那送玉佩的少年是谁呢,私相授受?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如此过了好半晌,她到底没想出什么头绪,索性起身拍去半旧裙子上的灰土,把玉佩挂到脖子上,仰望头上的炙热艳阳,低声祝祷,「小妹妹,不管你以前有何冤屈不平,你都已经死掉了,就不要执着留恋了,好好转世投胎,过幸福日子吧。以后我一定会吃饱喝好,善待你这肉身,请你放心。」 第10章 说完,她就拎着镐头直接开了后院门,去整理那片菜地了。俗话说的好,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暂时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填饱肚子,其它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赵丰年在屋中,竖着耳朵听着那脚步声转去了后园,慢慢重新躺平,略带懊恼的暗骂自己,这样一个粗鲁毛躁的女子,就算偷偷走掉了,又与他有何关系,继续教书报恩,练功养身,等待余毒排尽了,去了病痛,在这偏僻的村子里,平静过完后半生就是了。 怎么就突然担心她不回来,难道她在饭菜里下了什么蛊毒,让他软了心肠。不,女子都是不可信的,越是对你温柔体贴的女子,其实背后越是恨不得你立刻死掉…… 他重重一拳砸在床上,逼迫自己不去回忆,可惜,太阳穴上的青筋却还是突突跳了起来,恨极,恨极…… 瑞雪拔了菜地里的野草,重新培好五条土垄,又刨好碗口大的小坑,在微微湿润的黑色土壤里,挨个点了几粒白菜籽埋好,忙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腰伸手抹了把汗珠儿,抬眼看看天边隐隐有些灰白之色,猜测着这两日也许会有雨水,就放心的扛了镐头回去。 打水把自己洗干净了,开始准备午饭,为了犒劳自己一上午的辛勤,她忍痛舀了小半瓢细面,磕了个鸡蛋进去,又加了半碗温水,一小撮葱花,一点细盐,搅成稀糊放在一边。锅里先烧了包谷面粥盛出来,然后刷好锅,抹了一层素油,舀了一勺面糊倒进去,尽量摊得均匀,小火剪得金黄绵软,很快就有葱花香气、蛋香、面香混合的味道散出。 瑞雪馋得狠狠吸了一下口水,穿越前,她怎么也是一家小豆制品厂的老板,资产也上了百万,虽说龙虾鲍鱼不能天天吃,排骨鱼虾却是顿顿不少,早就养刁了胃口,结果这一转世过来,直接就回到了解放前,顿顿包谷粥,落差简直是天地之别。 好不容易学生家长送来几个鸡蛋算是好的,还要紧着那病号吃,生怕他咽气了,自己被发卖为奴,所以,这半月以来,她都快馋得眼睛发绿了。 第二勺面糊下锅,她也顾不得吹凉,就想把第一张饼消灭了,可是,手伸出去还没等实施,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句,「赵娘子在家吗?」 她连忙应了一声,把锅里的饼翻个儿,盛出来,就跑了出去。 原来是隔壁的张大河,脸上略微有些尴尬的站在院子里,脚边是小山一样大的一捆柴禾,都砍成了一尺多长,整齐的码放着,一见她出来,连忙说道,「赵娘子,柴砍好了,你什么时候缺了再跟我家大壮娘说一声。」 瑞雪笑着道谢,张大河脸色微红,一边摆手一边就想往外走。 瑞雪连忙喊住他,又跑回灶间去,把那两张饼拦了几刀,然后叠放在陶碗里端出去塞到他手里,见他好似有推辞之意,就说道,「张大哥,这是我刚做的,给你家嫂子尝尝新鲜,我们女人之间的礼尚往来,你就别掺乎了,赶紧回去吃饭吧。」 张大河生性寡言,寻思半天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又不好和瑞雪一个小媳妇儿来回推让,最后还是道了谢,捧着手里的碗像烫手山芋一般回去了。 瑞雪暗笑这时空男子的腼腆,然后继续烙饼,等剩下四张饼都烙好了,切成规整的小三角块,然后分了两张和一碗粥端到床前。 赵丰年看了她一眼,好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瑞雪因为昨日两人张口就吵架,生怕把关系闹得更僵,也忍着没有主动说话,退到灶间美美的吃了两碗粥和两张鸡蛋饼,悄悄按按肚子,饱得要炸开一般,这才满足的停了手。 下午时,她正往灶间搬柴禾,张嫂子来送陶碗,顺便拿了两只野梨做还礼,还笑着赞她巧手,说那鸡蛋饼几个孩子都极喜欢。瑞雪也不藏私,仔细教了她做法,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顺手把镐头拿过来送了她出门。 第二日一早起来,天果然阴了,瑞雪欢喜那几垄白菜不必担水去浇,就哼着怪里怪气的歌曲去做饭,惹得赵丰年多看了她好几眼。 刚吃完饭,雨就落了下来,开始是牛毛般的小雨,新润如丝,慢慢又变成了中雨,顺着屋檐淌下来,砸在窗下,噼啪作响。 瑞雪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的破椅子上发呆,一时想起前世种种,一时又盘算着以后的生计出路,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混着外面屋檐的雨滴声,居然很是和谐,悦耳。 赵丰年瞟了她一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旧书来,慢慢一页页翻看着。 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惊觉身旁有人,扭头一看,瑞雪正悄悄躬身站在他而后,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书页,他就皱了眉头,低声咳了咳,问道,「你识字?」 「嗯。」瑞雪应了一句,眼睛却还是盯在书页上未曾移开,赵丰年不满意的挑挑眉,合上书本,又问道,「在哪里学的?」 瑞雪上次被张嫂子问及身世之后,就编就了一套完整版贞洁义仆的故事,今日正好拿出来声情并茂的演绎一遍。 果然,赵丰年沉默半晌,虽然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同情之色,但也没在发问,反倒把手里的书递了过来,淡淡说道,「你看吧,我睡会儿。」 瑞雪眼睛一亮,连忙双手接过,重新走回桌前,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这本书很巧合的正是一本关于历史的,她仗着前世练字毛笔字的字帖都是繁体,看起来也不觉吃力,仔细前后通读一遍,总算弄明白了这时空存在的原因。 原来三国时,刘备所生的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幼年一次溺水之后,突然灵智大开,习了一身好武艺不说,在刘备去世后,更是带着一众谋士将才,夺下了曹家和孙家的地盘,统一了天下,命名为武,至今传国五百余年,兴盛不衰。 所以,这个时空应该算是前世那个时空的一个分叉,《论语》《孟子》等名着当然不缺,科考也是策论占主流,文人相聚,多爱诗词,已经发展到了类似前世唐宋时期那般的鼎盛阶段,七言七律、词牌小令样样齐全。 第11章 不过,这些都不在瑞雪的关心范围内,她急需了解的是这个时空的军事和经济方面,虽然这本书里提及的很少,但是也足以她放下高悬的心,国家兴盛太平,自然不会有战乱之苦,经济繁荣,赚银子就容易一些,吃香的喝辣的就更有保证了。 虽然转世到这时空,但她可不打算,同这里的女子一般,做那大树上的藤蔓终生依附男人生存。 前世有句话,她很喜欢,一直当做座右铭,靠山山倒,靠人人走,唯有靠自己才最安心。 那样一夫一妻的世界,男人都不值得依靠,何况还是这允许妻妾成群的地方。 她靠自己的双手,赚银子生活,就不必看别人眼色,不必向别人低头,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什么「夫主」也不行。 两个人互敬互助,搭伙过日子,如果开心一切都好说,一旦她觉得心里不舒坦,兜里有银子就有底气,大不了就和离。天下之大,想要找个安静之地隐居还是极容易,衣食无忧,平安度日,也没什么不好。 她扭头看了看头朝里躺着的男子,忍不住叹气,更何况,她就算想做那藤蔓也不行,因为这男子不是大树!当然将来他会如何还不好说,起码暂时他只是一棵小苗,一棵尚且还需要她护持的小苗…… 侧耳听着雨声,渐渐沉入梦乡的赵丰年,完全不知道他已经被他名义上的妻子归类到了幼苗的行列,如果他能透析瑞雪脑中的想法,一定会暴跳如雷,这绝对是对他男子尊严的挑战,他,商界天才巨子,赵家未来家主,居然被他名义上的妻子看得如此之扁,真是可笑之极…… 瑞雪胡思乱想一阵,一时困倦袭来,也伏在桌上小憩起来,正睡得香甜,突然听见敲门声,于是连忙起身出去,问道,「是谁啊?」 门外有个孩子稚嫩的声音答道,「师娘,是我,大壮。」 瑞雪连忙开门,却见大壮旁边还站了一个微瘦的小孩子,黝黑的脸膛,眼眸清澈,见她看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是机灵的样子。 瑞雪让了两个孩子进来,拿了干净棉布巾子帮他们擦去脸上的雨水,问道,「怎么下雨天儿也跑了过来?」 两个孩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床上没有依旧沉睡先生,憨憨一笑。 大壮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书来,低声说道,「师娘昨日不是答应我,午后闲暇教我读书吗,正巧黑子来找我玩,我就带了他一起过来。」 瑞雪看着他们被雨浇湿贴服在头上的黑发,心里感慨,前世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上个学天天要远接近送,全家都像伺候祖宗一样疼宠着,生怕他们受了委屈。尽管如此,小祖宗们也没几个愿意学习的,真应该让他们来这里看看,看看这些宁可自己浇湿也要护着书本,冒雨上门求教的好学村童。 「好,正巧师娘没什么事情做,就教你们一会儿,不过如果有太难的字句,师娘解释不通,你们可不能笑话师娘。」 两个孩子嘿嘿一笑,齐齐行礼道谢,然后坐在桌子两边,恭敬翻开书本,说道,「先生当日是讲到这里,我们把学过的都熟背下来了,师娘给我们往下讲讲吧。」 瑞雪瞄了一眼书皮,还是昨日那本《论语》,她是极熟悉的,心里有底,就一句句教两个孩子低声诵读,然后又逐字逐句给他们讲解含义,直到学了整整一页,才停了下来,说道,「学习最怕贪多,不求甚解。今日学完这一页,你们熟背下来,完全弄明白其中的含义,明日再学新的。」 两个孩子起身行礼,收了课本,黑子笑嘻嘻问道,「师娘,您的学问真好,您还会别的吗?」 瑞雪摸摸他的头,「师娘就这本论语学的不错,还能勉强教你们几句,另外数算也会一些。但是,像你们母亲会的那些女红、裁衣或者别的农活,师娘就不会了。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两个孩子点头,说话间外面的雨就停了,瑞雪担心一会儿又下起来,就撵了他们回家去。 大壮和黑子又重新仔细包好课本,这才笑嘻嘻跑出院门,远远的还冲着站在屋门处的瑞雪挥手,惹的瑞雪嘴角一直翘着。 想着刚才不小心睡过头,又教两个孩子读书,把午饭都混忘了,瑞雪连忙下厨整治了简单的饭菜,端进屋时,赵丰年潭水般幽深的眼眸正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口,见她进来,微微颤动一下,那潭水就如同被扔进一颗小石子一般,一圈圈漾出无数涟漪。 瑞雪心里没来由的就开始发虚,连忙垂下眼眸,把饭菜放在床边。 「刚才我错过了饭时,你一定饿了吧,简单先吃点儿垫垫肚子,晚上再给你整治些好的。」 赵丰年没有答话,半是新奇半是懊恼的盯着瑞雪又看了好一会儿,就在瑞雪实在受不了那瞪视,准备开口之时,他却终于出声问道,「你,真的是个丫鬟出身?」 瑞雪一愣,低头伸出双手,看着手掌心里几个显眼的茧子,耸肩答道,「你见过哪个小姐手上有茧子,不是丫鬟是啥?就算跟着主子学过几天字,也不能真的变成主子啊。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吹了眼帘,拿起筷子开始吃饭,瑞雪也不知瞒过他没有,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人真是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绝对是做大奸臣的料儿。一边转身搬起刚才因为教两个孩子读书而移到地中央的桌子,重新挪回窗下,然后就去了灶间吃饭。 赵丰年淡淡扫了那桌子一眼,也许真是他多心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绣个帕子就算活计了,多走两步路都出虚汗,怎会如此孔武有力,可以轻易搬动一只杉木大方桌儿? 再者说,跟在小姐身边读书,反倒才学赛过小姐的丫鬟,武国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二百年前不就有位状元郎娶了宰相家小姐身边的秉笔丫鬟为妻,一时传为佳话? 这般想着,他也就放下了心里的疑虑。 第12章 厨房里,瑞雪慢慢喝着包谷粥,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这个身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身世,如果按昨日脑子里突然闪现的那奇怪画面和那块上好玉佩推理,这原主人应该是个有身份的小姐,但是她手心有茧子不说,刚才又那般轻松的搬起了桌子,这就有些反常了。 要知道就算前世她干惯了粗活,力气也没有这般大啊,这时空娇滴滴的小姐们,就更不可能有这把子力气了。那这身子的原主人到底是小姐,还是丫鬟呢? 一顿饭吃完,她也没得出结论,抬头看看外面天空,暗灰色的乌云已经褪尽,露出湛蓝的天空,太阳斜斜西挂,毫不吝啬的把温暖的阳光洒下,向人间昭告它的重新归来。树叶残留的雨珠儿上,微微颤动着,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就是空气都好似新鲜了三分。 瑞雪的心情大好,立刻放下碗筷,跑去后园看那五垄白菜,有了这场及时雨的浸润,想来一定白菜种很快就会发芽出苗了,喜滋滋的四处巡看一番,她就刮去鞋底的湿泥,转回灶间刷洗碗筷,然后照料着屋中之人,或者喝水,或者「更衣」。 如此过了三日,赵丰年已经能自己慢慢挪动到院角的茅房去方便了,瑞雪也终于脱离了全职陪护的工作。 大壮和小黑每日午后都要来学上一个时辰,一开始两个孩子,见到赵丰年还知道问询两句,在得到先生身子病弱不能教授的回答后,才转向师娘请教,待得后来,干脆就连问询都省了,行过礼,直接就奔向师娘了。 这让赵丰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在旁边听得几日,却也不得不承认,瑞雪的教授方法确实不错,先解释清楚含义,再要孩子们诵读,直至背诵,这比要孩子们先背诵下来再解释含义,更容易被孩子们接受。 他心里默默记下来,想着以后也要照此改换一下授课方法,当然,他看着瑞雪的眼神,不自觉的也添进了一抹敬佩之色,不再像以前那般轻慢。 这日晚饭时甚至出言要瑞雪一同坐下来吃,瑞雪立即欢喜应下,她倒不觉得这是名义上夫君对她的认同和尊重,只单纯为了以后不必再烦恼,如何才能把本就不多的饭菜分成两份? 当然,赵丰年不知她心中如此想,反倒以为这女子也不算愚笨,知道听从夫主的吩咐了。 秋日的风,没有夏日的闷热,冬日的冷冽,吹在身上,分外舒适凉爽,赵丰年慢慢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活动着因为长期卧床有些僵硬的手脚,自觉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唤了刚刚从园子里回来的瑞雪,去通知蒙童们准备开课。 结果瑞雪回来却说,族老们要他再多养两日,因为秋收马上就开始了。 那十几个蒙童,虽然才不过八九岁年纪,做不得什么力气活,但是帮忙看个孩子、往地里送个食水还是能做到的,多留在家里几日,也为大人分担一二。 赵丰年原本也是因为养病日久,担心耽搁了孩子们的功课,并不是完全好利索了,听得如此回话,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瑞雪心里感激张嫂子一家,从她醒后就一直多方照料,左右家里也没有粮食可收,就每日早早做好饭菜,草草先吃一口就扔下赵丰年,跟着张嫂子一家下地忙碌。 张家夫妻先前死活不肯,连声说着她是娇贵人,又识文断字,怎能做这些粗活? 瑞雪却笑道,「先不说嫂子和大哥对我们夫妻的帮助,就只说邻里之间住着也该互相搭把手啊,我闲着无事,怎么能看着你们忙翻天。再说,大哥和嫂子就当我是为了来混几顿好饭食吧。」 张嫂子知道她把鸡蛋都做给了赵丰年吃了,心中怜惜她也是大病初愈,不曾好好将养,就不再推辞,带了她下田收割包谷。 他们夫妻割包谷秸,大壮挥着镐头刨下根须,瑞雪就带着二壮和三丫坐在地头剥包谷皮子。 秋天的太阳很暖,象一床丝丝软软的被子覆盖在人们的身上,暖洋洋、绵融融的,充满了睡意。 瑞雪麻利的剥着包谷皮,露出里面饱满的苞谷粒,像一粒粒金豆子一般喜人,雪白的叶子拧成股儿,两两绑在一处堆在一边,等到运回家去,直接搭在木架上晾干,就可以脱粒装袋了。 二壮和三丫,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剥了几十个,就有些坐不住,在包谷堆上爬上爬下疯闹,时常滚做一团,瑞雪忙着干活不能分心照管他们,又担心小孩子骨头脆,摔了哪里不好交代,就想了几个成语故事讲给他们听,哄着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她身边。 两个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听得入迷,不时因为瑞雪讲到惊险之处而担忧,或者听得她提问而皱着小眉头想答案,哪还有心思去淘气,果真让瑞雪省了很多力气。 结果,中午张嫂回去做了午饭端回来,大伙儿围在地头吃饭时,两个孩子就欢喜的嚷着讲给爹娘和哥哥听。 二壮继承了张嫂子的多言而爽快的性子,虽然还讲不得多完整,但是胜在声音清脆,活灵活现,倒也让一家人听得有滋有味,瑞雪没想到这孩子记忆力这般好,很是夸赞了两句,张家夫妻乐得合不拢嘴,连说是她教的好,一时说笑得热闹。 隔壁地里的黑子听了几句,立刻跑了过来,央求师娘给好好讲讲,他的父母也是憨厚的农人,也端了饭菜过来想要一起听听,沾沾读书人的灵气。 瑞雪无奈,就把给两个孩子讲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听得众人连连赞道,原本只知道赵先生才学好,没想到如今找了个娘子不仅也是个识文断字的,还讲得这般好故事。 农家人除了每年上元节去阵子里看看花灯,平日里也没个消遣,偶尔哪个村子里的富户有个喜事请台大戏,都能引得十里八村赶路来瞧热闹。 瑞雪讲的几个故事,不但有趣还有道理,不到一晚就传得许多人都知道了,于是第二日中午再吃午饭时,聚来听新鲜的乡亲就更多了,瑞雪一边自嘲她居然成了说评书的先生,一边抓住这样的好机会,发挥她的亲和力,倒也把村里人认识了大半。 第13章 她十五岁辍学回家卖豆腐,操持一家生计,早早练就了一副好口才,后来开起厂子,白日忙碌,晚上就挑灯夜读学习,又加出门走了很多城市,那眼界见识,自然不是这时空的普通妇人可比,所以,如此不过四五日,整个村子里妇人们都拿她当了知心姐妹儿,就是那些男子也不敢小看与她。 这一日张嫂子家的半亩土豆都装了麻袋,两亩包谷也收好了,秸秆儿打捆,根须刨出晒干磕掉了泥土,只等着用牛车拉回去。 张嫂子就不肯让瑞雪再帮忙,拉了她坐在地头儿的柳树下,收割过后的土地,露出黑灰色的肤色,地头暗绿色的蒿草随风招摇,搅动着空气里丰收的味道。 张嫂子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儿,笑道,「多亏妹子跟着忙活了这几日,今年的地才收的这么快,只等你大哥把西边那片牛豆收了,翻地种了麦子就能好好歇一冬了。」 瑞雪倒了碗凉茶,揽过从远处跑来的三丫头,喂她喝了几口,好奇问道,「嫂子,什么是牛豆?」 张嫂子以为她一直在大户人家伺候,不知道这些农家作物也不出奇,就答道,「就是豆荚子里面结了黄色的小豆子,平日里各家都种一些,留着泡开了喂牲口,灾年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也有人煮熟了顶饿。」 瑞雪听了那「黄色的小豆子」几字,突然心跳就快了起来。她自从醒来后,见到的所有作物里,有包谷、小麦、稻米,甚至茄子黄瓜等都齐全,唯独没有大豆,就是平日吃的素油也是一种菜籽榨的,她就以为这时空没有大豆这作物,为此还曾遗憾不能靠老本行发家了。 没想到今日居然有此发现,她立刻站了起身,一刻都不能等的央求张嫂子带她去看。 张嫂子见她如此急迫,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径直领她穿过略现黄色的荒草地,不到半刻钟,就远远见了张大河弯腰挥着镰刀在一块洼地里割着什么,再走近些,终于看得清楚,那是一株株褐色麻杆一样的作物,枝杈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豆荚,有那熟透的微微翘开了嘴巴,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小豆子来。 瑞雪几步抢上前去,摘下豆荚,剥了一粒扔到嘴里,那熟悉的豆腥味,让她忍不住欢喜的跳了起来。 张家夫妻惊疑的聚在一处,低声嘀咕,「孩儿他爹,赵娘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吃了牛豆发疯了?」 张大河摇头,「小时挨饿,我也吃过,没有什么事啊。」 瑞雪根本没注意他们夫妻在说什么,脑子里早就高速运转开了,这个时空居然只把大豆喂牛,简直是浪费的应该遭天谴。 这可是好东西啊,做豆腐、豆浆、豆干、豆皮、豆花、腐竹,又美味又有营养,最重要的是可以榨油啊,只要豆油一出,那有股子微辣味道的菜籽油,保证再没有人买,绝对是一本万利,一夜暴富的好买卖。 不过这时空里想要保住这样的巨利,可不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能做到的,还是等以后再说,现在放在眼前的,就是要做些新奇吃食出来,简单美味,又薄利多销的那种,先改善一下贫困生活再说,起码她要每天都能吃上鸡蛋,吃上猪肉啊。 想到这里,她几步窜到张家夫妻面前,满前都是期待的说道,「张大哥,大嫂,你们这豆子如果只是收了喂牲口,能不能匀我一袋子,不,半袋也行,我会付钱,多少都行!」 张家夫妻的脑袋立刻摇得如同拨浪鼓,瑞雪心里一沉,难道自己估计错了,这豆子还有其它用途,她刚要问,张嫂子已经抢先开了口,「妹子怎么这么客气,不过一袋牛豆,你有用处就随便拿,还用给什么钱,这不是打我们两口子的脸吗?」 瑞雪立刻明白过来,是她会错意了,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张嫂子见太阳马上到了西山头,就拉了瑞雪回家,瑞雪还不放心那大豆,边走边回身张望,好似生怕那豆子会长了翅膀飞走一般,张大河难得笑了起来,说道,「今日割下来,还要用石滚子压,等到明日都收拾妥当了,我给你扛过去。」 瑞雪这才放了心,待回了张家帮着张嫂子做了晚饭,自己吃过了,又给赵丰年端了一碗糙米饭,一碗炖菜就回了家。 赵丰年这几日身子恢复了大半,常在房前屋后走动两圈儿,把那干净整齐的院子,新种的菜地还有添了米粮、干柴的灶间都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慢慢就觉得家里有个女子也不错。 此时他坐在桌边慢慢吃饭,偶尔扫一眼坐在窗前发呆的瑞雪,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欢喜,心中疑惑,想要问她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但这念头也就在心里转了转,到了嘴边就随着饭菜一起咽下去了。 瑞雪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下脑中的兴奋之意,把要做的事情简单理了理,习惯性的打算抓起笔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她前世打下的好习惯,可惜一伸手却抓了个空,猛然想起来,她已经穿越到了一个陌生时空,家里穷的只剩四壁,心里瞬时有些失落,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吃着饭的赵丰年,试探着问道,「相公,家里可有文房四宝?」 赵丰年正把最后一口糙米饭送进口中,冷丁听得这句「相公」,立刻呛咳了起来,脸色憋涨的通红,瑞雪几步抢上前,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帮着顺气,关切问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先喝口茶顺顺!」 折腾了好一会儿,赵丰年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扭头皱眉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相公啊,难道不对吗?那要叫什么?夫君?润之?嗯……或者是那口子?」瑞雪心里也有些忐忑,刚才见他如此反应就知道一定是叫错了,但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因为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要有个称呼啊。 果然,赵丰年听了这一个个称呼,脸色越来越黑,用力摆手说道,「相公这称呼只有一国之宰相才能用,夫君多是女子称呼有功名的男子、或者秀才,女子不能直呼男子的名字,至于那口子是农家愚妇用的。你当初卖身为奴婢时,谁教导的你规矩,连这些都不懂?」 第14章 什么破地方,连个称呼都这么多说法,还是前世好,直接叫名字,或者老公,或者直接喊心肝儿宝贝也没关系。 瑞雪心里腹诽,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低头半是懊恼半是无奈的说道,「我卖身进府时才六岁,也是有嬷嬷教导过的,可是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伤到头了,忘记了很多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 赵丰年听得她那般幼小就离了家人为奴为婢,怪不得她这般勤快,做饭菜味道也好,想来也是吃了很多辛苦,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软,清咳两声,低声说道,「我没有功名在身,以前是做商贾之事,你可以叫我掌柜的。」他说完,弯下腰伏在床边,从床底拖出一只乌木箱子,拿出几张微微发黄的纸和笔墨砚台。 瑞雪可不管他心里如何想,能混过去,不引起他怀疑,又得了想要的东西,就喜得眉开眼笑,连忙接过去道谢,「谢谢掌柜的。」 赵丰年被她这一句话引得,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打理铺子的时候,那时每日带着伙计们进进出出,每做成有一笔生意都那般欢喜…… 瑞雪急于把脑子里的想法写出来,也没有理会他发呆,麻利的捡下碗筷,把桌子擦了又擦,这才有些笨拙的倒了些残茶在砚台里,一手扯着宽大的袖口,一手磨墨,偶尔去摆个纸张,那袖子就在砚台上晃来晃去,好几次几乎沾到墨汁,赵丰年醒过神来看见了,微微皱了眉头,起身下地,接过她手里的墨块一边慢慢研磨,一边沉着脸说道,「讲起《论语》来那般头头是道,怎么磨墨却笨手笨脚?」 瑞雪嘿嘿一笑,「许久未曾动笔,有些生疏了。」 说话间,墨就磨好了,赵丰年也不离开,坐在椅子上看着瑞雪蘸磨悬腕写字,果然那字迹虽称不得多俊秀,但也横平竖直,能看出是苦练过的。 瑞雪一口气把做豆腐需要的用具写下来,然后细细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把那些托板、木框、上盖还有挤豆渣的四角架都画了出来,吹干墨迹,单折好放在一旁。 赵丰年忍不住好奇拿起细看,见是几样简单的木器,就问道,「这是何物,有何用处?」 瑞雪无事时,早就把自己的处境考虑得请清除,她一个女子要在这个时空里过上好生活,无论做什么都要有男子支持,甚至也许还要用到丈夫的名义,于是也不打算瞒他,一边把要采买的东西列出来,一边顺口答道,「啊,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个老邻居做过一种叫做豆腐的吃食,很是美味,来了咱们这里却没发现有人会做,所以想着打两样器具,做一些出来试着卖一卖,也赚些柴米油盐钱。」 赵丰年听了这话,拿着图纸的手就是一顿,别人家的女子多是做些女红卖到城里,贴补个家用就算能干了,但是好似他病中娶进门的这人,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居然能想到做些小买卖赚银子,而且能写会画,甚至连数算都会,普通男子都难及她一半。 但是赚银子养家是男子的事,如今她这般辛苦操持谋划,是不是表明在她心里,他太过无能,或者没有男子的担当。 这般想着他的心头就涌起一股难言的怒火,可是他把成亲至今日的所有事情摆出来细数,家里饭菜是她做的,粮食是她向族老们开口预支的,菜地是她种的,院子是她打理的,如今连赚钱生计,她也开始谋划了起来,他这个做人家郎君的当真有些太不尽责。 不管当初是什么情形,他们如今已经成了亲,他都不再是一个人,是否以后也该多为这女子思虑一些。 他这般想着,再抬眼去看瑞雪,见她正因为写错了一个字,懊恼的皱着眉头,撅着嫣红的小嘴儿抹去错字,重新提笔在旁边写上正确的,才松开了那两道黛眉。 她的长相称不上娇媚,眉眼甚至有些粗犷,比之普通女子多了几分英武之气,但是她一笑起来,那眼角眉梢就都轻轻勾了起来,又无端添了亲近柔和之意。无论烦恼或者欢喜,都可以清清楚楚在她脸上看得明白,就如同通透的琉璃一般,没有半点掩藏,完全不同与那些脸上永远只有微笑一种表情的木讷女子。 也许,同这样的女子一起过日子,日子也会有些别样滋味吧。 瑞雪列好了要添置的家用单子,放下纸笔,扭头见他盯着自己发呆,还以为脸上沾了墨汁,伸手用帕子抹了又抹,赵丰年醒过神来,尴尬的清咳两声,问道,「写完了。」 瑞雪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连忙问道,「掌柜的,咱们这里有石膏卖吗?」 「石膏?」赵丰年拧眉细思片刻,最终还是在瑞雪万般期待中摇了摇头,看着那双大眼睛里瞬间溢满失望,他心头不由得就是一紧,出口就说道,「你说说这石膏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两地称呼不同。」 「对啊,」瑞雪重新振奋起来,把记忆里石膏的样子,细细说了一遍,赵丰年恍然大悟,「你说的应该是细理石,医理上讲,细理石入药可以解肌清热,除烦止渴,外治痈疽疮疡,溃不收口,汤火烫伤。」 「对,对,我说的那石膏也是可以治病的,原来在咱们这里叫做细理石啊。那这细理石哪里有卖的?如果买不到,我这豆腐也做不成了。」 「城中药铺就有,三文钱一两。」 「太好了,掌柜的,你就我是的大救星啊,等豆腐做出来了,我一定整治几个好菜给你尝尝。」瑞雪听得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欢喜的执笔在纸上又添了细理石三字。 赵丰年原本还想提醒她,把自称改成奴家,可是一见她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按在纸上细细描画上面的图案,就把这事扔在脑后了,开口问道,「你这是作什么?」 瑞雪正懊恼这毛笔不如铅笔好用,听得他问,就随口答道,「啊,我要把这玉佩当了做本钱,添置用具,现在把图样画下来权当留个纪念。」 赵丰年立刻竖起了眉毛,想要阻拦说别当了,可是他当初流落时也是身无长物,半点儿值钱物件都没带,当然如果他联系到原来的属下,或者回去那家里,多少银子都拿得出来,可是,他此时还不想,也不能回去…… 第15章 瑞雪好不容易把那图案描了下来,长出一口气,举起玉佩递到赵丰年面前,笑道,「掌柜的,你帮我看看这玉佩值多少银子,我没当过东西,别让人家当冤大头骗了。」 赵丰年垂下眼帘,掩下眸中的复杂之色,对着油灯,细细观瞧片刻,却抬头问道,「这玉佩你在哪里得来的?」 瑞雪一时找不到好借口,如果说实话是别的男子送的,难免会有一番口舌,就笑道,「我也想不起来了,张嫂子说是帮我换衣服时看见藏在我身上的。」说完顿了顿,又玩笑般接了一句,「也许是我从主家偷出来的。」 赵丰年见她这般敷衍口气,猜到她不愿意说,心里就觉有些不是滋味,随手扔到桌子上,淡淡撇下一句,「三百两。」就起身回了床上。 瑞雪原本以为一百两顶天了,没想到赵丰年却给了这么高的价码,乐得她拿起玉佩左看右看,惊喜说道,「啊,这东西这么值钱啊,如果真值三百两银,那当铺一定会压价只给几十两,我到时可要好好砍价,怎么也要当回二百两银。」 创业资金有了着落,瑞雪放了心,喜滋滋的收了笔墨纸砚,又小心的把玉佩挂回脖子上,打水,伺候着赵丰年洗了脚,自己也洗漱干净就安歇了。 赵丰年借着窗外映进来的月光,双眸淡淡扫过身旁女子的眉眼,听着她浅浅悠长的呼吸声,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来,两人喝了两碗包谷粥,赵丰年就抱了装着笔墨纸砚的匣子去了祠堂,那里是村中众人决议大事的地方,有间很宽敞的空屋,平日里就收拾出来做了学堂,他每日的上午都要教学童们读一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个时辰的字。 瑞雪送了他出门,拾掇好了灶间,就搬了装糙米的坛子,坐在桂花树下,挑拣里面的稻壳,不时伸头往院外看看,有心想去隔壁问问豆子打好了没,又怕人家多心。 好不容易盼到接近晌午时,终于见到张大河用独轮车推了两只袋子过来。瑞雪欢喜的连忙迎上去,笑道,「张大哥真是辛苦你了。」 张大河擦擦头上的汗珠儿,憨憨一笑,「赵娘子不用客套,这麻袋里装的是土豆,你嫂子说留给你平日做菜,这小袋子里是牛豆,家里还有许多,你如果不够用,只管再去拿。」 瑞雪笑着应下了,因为赵丰年不在家,也不好多留他,等他把袋子搬去灶间,就送了他出门,然后转身一遛烟的跑回去,打开小袋子的袋口,捧着一把圆溜溜的大豆,就开始傻笑,这可是能让她发家致富的金豆子啊。 等以后有了银子,就盖一座独门独院的房子,后边住人,前边做作坊,请上三五个女工,自己做地主婆…… 赵丰年下课回来,见屋里没人,拐去灶间,就见她这副傻笑模样,心里忍不住好奇这牛斗到底能做出什么好吃食来,惹得这女子如此欢喜,可惜,开口时却换另外一句不相干的话,「我饿了。」 瑞雪回神,跳起来笑道,「掌柜的回来了,我光顾高兴,都忘了做饭了,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做,咱们今日吃些好的吧。」 说着话,就麻利的开始刷锅添柴,赵丰年摇摇头,回屋脱了外衫,自己动手打水,拧了布巾擦脸洗手。 瑞雪是个急脾气,做事也麻利,不到两刻钟,饭菜就做好了,新蒸的糙米饭,嫩绿的小葱炒了金黄色的鸡蛋,还有一盘醋溜土豆丝。 夫妻两人一起坐在桌边,吃着婚后最丰盛的一顿饭菜,偶尔说上几句闲话,一时间倒也和乐融融。 瑞雪好不容易又熬了两日,估摸着张嫂子的活计也应该忙完了,就上门去小坐了一会儿,邀她一起进城采买。 正好刚刚收了地,农家的秋祭也要开始准备了,今年又是难得的丰收年,祭品还要比往年丰盛一些,所以,张嫂子也正准备进城,一听她邀请,当即欢喜应下。 因为城中离此尚有二十里,步行要将近大半个时辰,所以,她们第二日一早天色微亮就出发了。 早晨清亮的阳光从树林间稀疏的缝隙里照在土路上,极淡的白色雾气弥漫,恍然好似仙境一般,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可惜,瑞雪却无暇欣赏这些,前世,家里最穷困时她也有自行车代步,后来办了场子,更是买了汽车,何时走过这么远的路啊,而且这副身体的脚似乎也不是个能吃苦的,才走出不过十里就酸疼难忍。 张嫂看着她的样子好笑,拉了她在路边寻了一块大青石歇息,「妹子,你原来虽说是做得丫鬟,可也一定没吃过苦头,才走了这么远,你就累了。」 瑞雪苦笑,「让嫂子见笑了,以后嫂子有银子就买辆马车,妹子再进城就跟你沾光,也不挨这累了。」 张嫂子摇头摆手,「那马车要几十两银呢,咱农家人可不敢想。」 「将来等大壮中了举做了官,别说马车,恐怕是八抬大轿嫂子都嫌晕不爱坐。」瑞雪这句打趣的话,可是说到了张嫂子心坎里,有几个当娘的不盼望孩子有出息,她立刻就笑得脸上开了花一般,「借妹子吉言,大壮将来出息了,一定不会忘记你和赵先生的教导之恩。」 「不过就是教他几个字,哪称得上教导。」瑞雪不肯居功。 两人闲话一会儿,就重新上了路,又走了三四里上了官道,正遇一辆牛车远远行来,张嫂子上前拦下说了两句好话,那赶车的老汉就让她们上了车,两刻钟后,终于远远见到了那凌风城的影子。 张嫂子也没有出过什么远门,一年中难得进次城,就觉这灵风城已经是天下最巍峨的城池,可是瑞雪前世见过的高楼大厦不知有多少,所以就不觉这三丈的城墙有多高,反倒是觉得那城墙上塔楼檐角雕刻的兽头很是古朴大气,仿似有种看尽世事的苍凉。 城门处两扇半尺厚的乌木大门敞开着,十几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兵卒半靠在门边说笑,半点儿都没有个勇武的样子,显然,这武国太平盛世已久,上行下效,都没有了什么危机观念。 第16章 瑞雪坐在车里略微压低了头,虽然她如今穿的破旧,但是她在水盆里仔细看过脸孔模样,还算是美女一个,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兵卒突然发了色心,上前盘查借机吃些豆腐,还是低调少惹事的好。 平安无事进了城,张嫂子谢了那老汉,带着瑞雪下了车,瑞雪因为要去当铺当玉佩,不好让张嫂子知道,于是就开口说自己去逛,约好午时在城门边碰面,然后再一起回去。 张嫂子也不是那看不出眼色的,笑着嘱咐她不要走丢了,就真个儿拐过了街口不见了。 瑞雪拦了个看着面相和善的路人,询问城中最公道的当铺,那人也是个好心的,不但细细告诉了她名字、地点,甚至还领了她到那一条街口,瑞雪感激道谢,寻到那当铺门前细看。 这是一家两间的大铺面,双开的雕花木门,朱红的廊柱,黑檀木的匾额上写了「宝来」两个斗大的金字,字体很是狂放不羁,前世瑞雪的爸爸就常说,字是一个人性格的缩影,如此可见这题字之人,一定不是个循规蹈矩的。 店里的小伙计本来拿了鸡毛掸子在四处走动,时不时的吹吹窗棂空里的灰尘,抬眼见门前站了个身穿粗布衣裙的年轻妇人,一直仰头看着自家的匾额,却不进来,他就走出门去,笑着招呼道,「这位嫂子可是走得累了,要不要进店里来歇歇脚?」 瑞雪听得有人说话,就收回了目光,微微一笑,「谢谢小二哥儿,我……嗯……奴家正好有事要请教掌柜。」她在路上学了张嫂子的自称,没想到说出口却差点咬到舌头,这称呼,还真是让人恶寒。 小伙计听说她要找掌柜请教,猜到是生意上门,于是热情的把她迎进堂里,亲手捧了茶水到跟前。 瑞雪一路走来确实有些渴了,低头喝了一口,暗暗称赞这宝来堂不愧是有名望的大店铺,只冲着这小伙计没有嫌弃她穷困,如此热情有礼相待,就能看出这当铺的老板一定是个有见识的。 她放下茶杯,笑道,「小二哥儿,我这里有块玉佩要当,你叫掌柜的出来掌掌眼吧。」 「好咧,嫂子你稍坐,我去去就回。」小伙计应下就转身挑了帘子去了后边,很快瑞雪面前那高高的柜台里就站了个须发皆白的矮胖老者,团花锦缎的长衫,四方棱的员外帽,很是富态的样子,他不动声色的扫了瑞雪一眼,笑道,「这位大嫂有何物欲当,老夫可否一观?」 「当然,劳烦先生了。」瑞雪伸手摘下玉佩,递到了旁边的小伙计手里,小伙计愣了愣,随即捧着送到了柜台上。 那老者挑挑眉,以往来当东西的客人,一见他进来就都凑到柜台前,捧上要当的物件儿,没完没了的说着自己的东西如何金贵,可是今日这妇人,衣着穿戴都极破旧,但是行事做派却极贵气,难道未嫁前是哪个富贵之家的小姐不成? 瑞雪前世出门办事,也是有秘书跟随的,递玉佩当递文件一样,哪里想到老者会如此猜测。 老者压下心里的疑惑,低头翻看那玉佩,又拿起对着阳光看了好半晌,开口说道,「这位大嫂,这玉佩你想当多少银子?」 瑞雪淡淡一笑,「奴家是第一次当东西,不知道行情如何,还是先生先出个价吧。」 老者更觉意外的又看了她一眼,笑道,「这玉佩材质不错,看着倒是西疆那边的羊脂玉,只不过雕花太过拙劣,坏了这好材料,老夫给个实在价,五十两,你看如何?」 瑞雪没有接话,放下茶杯,起身慢慢整理好衣裙,温声说道,「那奴家先告辞了。」说着就示意小伙计去帮她取回玉佩。 那老者连忙说道,「这位大嫂可是觉得这价格给低了?」 瑞雪冷了脸,回答道,「我在城中问了几个路人,都说你们宝来堂坐价最是公道,我于是直奔你们铺子来了,可惜,先生倒是让我失望了,看来这名望口碑也是当不得真的。这玉佩值银三百两,我倒没指望一文不少卖出原价,但是得回一半总是不难,你们铺子也能赚上一半的利,没想到,老先生上来就先砸了自己的招牌,那我只好去别的铺子问问了。」 老者被她左一个半利,右一个砸招牌的,说得有些急了,连忙开口说道,「大嫂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我们宝来堂经营了几十年的买卖,确实是这灵风城里最实在公道之处,待老夫再细看看玉佩,也许刚才是走了眼了。」 瑞雪挑挑眉,微微沉吟片刻,又坐了回去,那小伙计连忙上前为她又添了新茶。 那老者轻轻松了口气,又装作细看半晌,笑道,「这确实是西疆出的上好羊脂玉,雕工是差了些,但是也勉强能入眼,不知大嫂是打算死当还是活当?」 瑞雪早就考虑得清清楚楚,这身子的原主人这般悲惨的被扔在乱葬岗子里,想来也是被人负心抛弃的,不会有人再找来,这玉佩留着也没有用处,彻底卖了也算干净,于是说道,「如若是活当,你们铺子里还要留上一年半载才能出手,平白压了本钱,还是死当吧,所以说老先生只用一半的银子就收下一块马上就可以转手卖出的好玉,可是笔好买卖。我家里还有急事待办,先生如果看好了,就出当票吧。」 当铺本来收物件儿,就喜欢死当,买卖方便,不必留存,没有后患,此时又听瑞雪这么一说,老掌柜就笑道,「没想到这位大嫂还是位懂商道的,好,这玉佩老夫收了。」说着低头执笔写了当票。 小伙计上前接了,瑞雪笑道,「给我一百两银票吧,剩下五十两要碎银,我还要去添置些东西,花用方便。」 小伙计应了一声,挑起帘子去了后面。老者捋了捋胡须,笑问,「老夫还没请教大嫂贵姓?」 「老先生客气了,我夫主姓赵,您可以唤我赵娘子。」 「哦,赵娘子家住哪里,可是这灵风城附近?」 瑞雪含糊应道,「正是。」想起一会儿要采购的东西,她又问道,「老先生可知咱们城里哪家木器铺子的手艺好,价格公道?」 第17章 「赵娘子要打木器?这条街尾的薛家手艺最好……」老者不知是天生善谈,还是无事可做,也不急着回后院,但凡瑞雪问到之事,都极耐心的推荐一两家口碑好的铺子。 很快,小伙计从后面出来了,手里捧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笑道,「这银票是城东兴隆号的,最是保准不过,碎银也都成色极好,嫂子先验验吧。」 瑞雪把银票放进怀里,把银子塞进袖袋,笑道,「不必,宝来堂几十年经营下来,得个好口碑不容易,怎会为区区几两银子坏了名声。」 说着她站起身,把桌上留下的最小一块约有二钱重的碎银递到小伙计手里,说道,「这是感谢小二哥热情相待的,告辞了。」然后行了一礼,又谢过老掌柜,这才走出门去。 小伙计眉开眼笑的握了那银子,笑着对老掌柜说道,「陈先生,这小嫂子人真是不错,我做了两年伙计,还是第一次得到赏钱。」 老掌柜捋捋胡子看着渐渐走远的瑞雪,笑道,「来咱们铺子的都是短银钱用的,怎会舍得打赏你。」 小伙计扬扬手里的银子说道,「这大嫂看着也是个家贫的,不还是赏钱了,足足有二钱多呢。」 老掌柜尚未开口,那门帘后却有人接话道,「这位大嫂可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白底蓝花的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人来,高瘦的身材,穿着一件月白色银丝绣暗纹锦缎长衫,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赤金发冠束着墨色长发,手摇描金纸扇挥动间,轻轻掀起的发丝调皮的滑过白玉般的脸庞,剑眉凤目,鼻正唇薄,端得是人间难得风流佳公子,此时嘴角微微含着一抹笑意,更是为他添了三分邪魅。 那老掌柜和小伙计连忙恭敬行礼,老掌柜问道,「少东家何时过来的?可是老东家有何吩咐?」 白衣男子摆手,「我闲极无事出来走走,没曾想才进后院,就听见刚才那女子与您讨价还价,倒是有趣。」 老掌柜笑道,「老夫也觉这女子不俗,刚开始称奴家好似有些勉强,后来谈起价来就直接称我了,拿到银钱也没有半点儿狂喜之色,出手打赏也大方,恐怕平日也是个做惯主的。」 那白衣男子伸手拿了玉佩把玩半晌,说道,「账本上记一下,这玉佩我拿去戴了。」 他平日也常在铺子寻些小玩意儿把玩儿,老掌柜也不在意,应了一声提笔写下,那白衣男子就摇着扇子晃出门了。 瑞雪丝毫不知道有人背地里送了她那般高的评价,欢欢喜喜拿了银子,直奔那街尾的薛家木器铺子。 她要打的物件结构简单,也不需要雕花,那薛掌柜很爽快的只收了二两银,瑞雪一高兴,想起自己那什么都缺的小院儿,又一口气买了一只大浴盆,两只木桶,两把高背椅子,倒是让那薛老板很是欢喜,多送了她一只小板凳,瑞雪道了谢,约好了三日后取货,又把几只盆桶绑好放在角落,等买好了其余东西再过来搬走。 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瑞雪心里轻松许多,手头又有银子,就开始了疯狂大采购。 在布庄里买了一匹石青、一匹葱绿的粗棉布,准备做两件外衣,想了想还没有替换的内衣,又挑了一匹料子柔软些的月白棉布,总共用银三两四钱。 粮油铺子里买了细面五十斤,素油一坛十斤、包谷面一百斤、糙米五十斤、粳米二十斤,酱油、醋、绍酒、花椒、八角,凡是有的调料都称了一些,就连那贵得离谱的糖霜都买了半斤,乐得那黑瘦老板见眉不见眼的,抹了十文钱的零头儿不说,还主动开口,先帮忙看管着。 粮油铺子旁边是一条百米左右的小道,聚了一些农人和小手艺人卖些日常用物,瑞雪蹲在路边挑了些碗盘,抬眼见摊子里侧有一只木匣子盛了一套白底青花的茶具,看上去很是清雅,就问那摊主,「老板,这茶具怎么卖?」 摊主瞄了她一眼,笑道,「这茶具是我家老父亲的手艺,我可做不出来这么好的东西,如果不是家里孩子要进蒙学没凑够束修,我也舍不得拿出来。这位小嫂子买回去,是要送人吧,不是我吹牛,这茶具一出手,绝对体面,我也不要高价,就五两银。」 瑞雪一听就皱了眉头,撇撇嘴笑道,「摊主大哥,你可不厚道了,这茶具也就值二两银子,你怎么要五两?我还有事要办,也不跟你多废口舌,你如果卖,就连这些碗盘一起算算,保证够你家孩子的束修了。」 今日买卖不好,这摊主挑来碗盘摆了几个时辰,才等到瑞雪这么一个大买主,这摊主也着实舍不得马上要到手的银子,于是狠了狠心,点头说道,「行,我卖了,一共二两三钱。」瑞雪暗喜付了银子,摊主验了银子成色好,还多搭了一扎筷子。 瑞雪又进去买了五十鸡蛋还有一盘直径一尺多的小石磨,给了卖碗盘的摊主几文钱,拜托他看管片刻,然后立刻跑去对面的肉店,买了五斤五花肉,五斤后鞧,花了足足一两半银, 转身要出门时,眼角瞄到案板边上放了十几根猪骨棒,被剔得一丝肉腥都没有,恐怕小狗看见都要掉眼泪,她随口一问价格,那肉铺的老板娘也是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要买骨棒,于是眼珠儿一转儿,要了两文一斤。 瑞雪大喜,心里连道便宜,足足买了十斤,那老板娘得了意外之财,热情的帮忙用麻绳系好送她到门外。旁边不远有家茶庄,瑞雪又买了二两碧螺春、二两龙井,害怕拎在一处沾了血腥,就小心塞到了怀里。街边小贩喊得响亮,引得她又买了两包炸面鱼和半斤花生糖。 早有那出租马车的车夫眼睛极尖,见她手上东西多,又四处张望,就跑过来询问,几句话讲定了三十文钱送她回云家村,集市里买的杂物直接都搬上车,又一路去了布庄,粮油店,木器店,装了一堆东西,谢了那些老板伙计,就直奔南城门了。 张嫂子正满脸焦急之色的站在城门边抻头张望,脚边放了只大竹筐,一见瑞雪从马车上跳下来,就惊喜喊道,「哎呀,妹子你可算来了,你这是去哪里了,可急死我了,如果把你丢了,我回去可怎么跟赵先生交代啊。」 第18章 「累嫂子久等了,我买的东西多,就耽搁了一些功夫了,先上车吧,咱们坐车回去。」说着,她搬了竹筐扔到车里,又牵着张嫂子一起坐在车尾。 马车嗒嗒出了城,走在土路上,不时颠簸得车厢里的物件碰撞作响,张嫂子瞄瞄那些碗盘、石磨还有布匹粮油,忍不住问道,「妹子,你怎么突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哪里来的银钱?」 瑞雪奔波一上午,腹中饥饿难忍,就哈腰翻出一包炸面鱼来,分了张嫂一半,一边扔了一只大嚼,一边说道,「我做丫鬟的时候是掌管小姐膳食的,会很多菜式和点心,昨晚写了两道新奇的,今日拿去卖给酒楼了,没想到那老板很大方,给了我二十两银。嫂子也知道,我那院子里什么都缺,正好衬这机会都添置一些,再说我们家掌柜的身子也不好,总要吃些好的多补补。」 张嫂闻言笑道,「我就瞧着妹子是个有能耐的,识文断字不说,只写个方子就换了这么多银子,将来妹子若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提携嫂子一二,让我也给三丫头赚点嫁妆银子。」 瑞雪想起若是开豆腐坊,必定要人帮忙,于是应道,「行,我应了嫂子了,过几日我就要琢磨两样小吃食出来,做些小买卖贴补家用,到时候如果生意好,一定找嫂子帮忙。」 张嫂子当然知道她说的帮忙,不可能就是白做活,必定会有工钱,于是立刻道谢,「妹子放心,嫂子别的不行,就是有把子力气,到时候你尽管吩咐。」 两人说笑间,瑞雪已经把手里的面鱼吃光了,却见张嫂子手里的那半包一口未动,猜到她是不舍得吃。一包面鱼十文钱,农家本就清苦,吃饱肚子已是不易,平日里很少买这些小吃食,今日偶然得了半包,当然要留给孩子。 瑞雪心里忍不住泛酸,不自觉就想起前世的母亲,严格说起来,母亲有些不称职,一味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里,忘记了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以至于她不得不从高中辍学回家,担起一家生计,母亲卧床十几年,脾气渐渐暴躁,在世最后两年,甚至经常动手打她,但是偶尔神智清明的时候,也会拉着她的手哭泣,唠叨着说对不起她,要她找个好男人嫁了,那时实在疲累不堪,私心里也不是没盼过早日解脱,可是当母亲真去世时,她却猛然惊觉,没有母亲的家太空荡了…… 马车碾过一块小石头,颠簸中把瑞雪从回忆拉了出来,勉强收拾了心里的酸涩,笑道,「张嫂子,不用省着,先把面鱼吃了垫垫肚子,我刚才多买了一包,还有花生糖,都是给大壮他们备着的。」说完,她就从陶盆里又翻出两个大油纸包来,塞到张嫂手里。 张嫂子连忙推让,「妹子,这可使不得,你日日教大壮读书,嫂子都没有谢你,怎还让你破费给孩子们买吃食。」 「嫂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才值几文钱!我病重之时,你照料我多少日,若要仔细算,我可欠你更多。」 张嫂听她这般说,想了想,就收了两个油纸包,笑道,「那嫂子收下了,你以后也别提什么欠不欠的,不过就是送送饭、擦擦药,不过都是小事,换做是谁都能帮一把。」 药?瑞雪突然听得这个字,顿时惊叫出声,「哎呀,我忘记去药铺了。」 张嫂子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要给赵丰年抓药,于是安抚道,「妹子别急,赵先生的病不用吃药。当初,村里人刚刚救了赵先生户回来的时候,他身上也没伤,就是昏睡不醒,村里人请了郎中来诊脉,那郎中也诊不出是什么病,大伙都以为他活不成了,没想到他却自己醒了,还能教孩子们读书,结果这不到两个月,他正上着课又昏迷了,这次请的是东山坳的神婆,神婆做法说他是冲了黑煞神,要成亲冲冲喜,把煞气冲走就好了,正巧又救了你回来,族老们就做主给你们成亲了。这不,赵先生就醒了,村里人都说赵先生先前都是虚病,喝药汤根本没用,再说你已经替他挡下黑煞神了,以后必定顺顺当当的,放心。」 瑞雪暗暗吐吐舌头,心里微微有些愧疚,其实她惊叫是因为忘记买点豆腐用的细理石了,压根儿就没想起来给赵丰年买药这事。 前世,她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自然是不信什么黑煞神之说,但是他确实是不医自愈,这实在有些诡异,不过,她也没打算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他看着温和寡言,实际很是倔强,不见得会坦诚告诉她原因。 但是,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她也是没资格责怪赵丰年事事不会替她着想,因为她同样没把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放在心上,只觉得照料好他饮食穿衣就算尽责了,其实却是敷衍了事。 两人既然有缘成亲,一起搭伙过日子,夜夜同床而眠,是不是也要学着真心相待,毕竟日子都是要往好了过的…… 秋末的午后,太阳没有夏日那般炽烈,也未曾变得如冬日般清冷,温暖柔和的照在大地上,云家村外收割过的土地如同生育后的母亲带着恬淡的笑意,那般安详,村里一座座小院子紧密相挨,土坯的,青砖的,奇异的整齐而和谐,袅袅炊烟结着伴儿的向天上飘去,好一派和美的田园风光。 瑞雪和张嫂子从窗户向外望去,忍不住感慨,有钱就是好啊,早晨耗费一个时辰,累得双腿灌铅一般,才赶到城里,回程不过就花了三十文钱,说笑间就要到了。 张嫂子伸头努力朝村口张望,笑道,「咱们要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瑞雪长长舒了口气,嘴角也带了笑,不论在哪个时空,有家可归都是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大壮带着弟妹站正蹲在门前的石墩子旁一边玩耍,一边等着娘亲回来,远远见有辆马车行过来,几个孩子谁都没敢上前,待看见自家娘亲和师娘跳了下来,这才惊喜的跑了过去。 张嫂子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大壮手里,笑道,「先拿着,这是你们师娘给买的吃食。」三个孩子欢呼出声,又行礼道谢,瑞雪摆手笑着请那车夫,与听见动静走出来的张大河一起,把东西帮忙搬进屋子里,然后付了车钱。 第19章 张家一家人亲亲热热回了自家院子,瑞雪也转回屋去,但是却没有见到赵丰年的影子,抬头看看日头,已经正午了,这时学堂都下课了,他应该在家才是,难道出门作客了? 四处转了一圈儿,瑞雪终于在灶间找到了狼狈的赵丰年,那口完好的小铁锅里烧着满满一锅水,他正蹲在灶前,往灶堂里添柴禾,可惜他却不知要挑那细枝烧,扔进去的都是手臂粗的木柈子,那火半死不活的不肯烧旺,他心急张口大力吹气,却被扑出的黑灰扬了满头满脸,眼睛也迷得看不清,想要伸手去抹,手上也不干净,于是急得耳根子都红了,哪还有平日那般的清冷优雅模样。 瑞雪趴在门后无声笑了半晌,然后才清咳两声,走进去说道,「我回来了!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 赵丰年尴尬的立刻站直身子,冲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薄唇张了张,最后还是强忍着眼睛里的痒痛,没有请她帮忙擦抹,努力装出平静样子,说道,「没什么,想烧些水煮粥,可这灶台有些不好用。」 瑞雪看了看那锅里的水,如果真煮了粥,恐怕够他们两人吃三日的,就猜到他也许是要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烧水擦洗身子,不想却被烧火难住了。 她也不揭穿,上前扶了他的胳膊说道,「掌柜的,我送你回去洗洗手脸吧,一会儿再给你蒸碗蛋羹垫垫肚子。」 「不用,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赵丰年轻轻甩开她的手,身姿优雅的转过身,脚下却极慢的半摸索着走向门口,瑞雪耸耸间,也没有坚持,笑眯眯的抱着肩膀等着看戏,果然,那高高的门槛成功做了拦路虎,把那逞强好面子的男子绊得摔了个五体投地。 赵丰年听得瑞雪在灶间里笑得惊天动地,气恼的爬起来,狠狠拍了拍衣衫,然后忍着眼痛,勉强半睁着,快步走到井边,从水桶里倒了清水,几把洗好头脸眼睛,看着铜盆里飘摇的一层黑灰,他的脸色红得发黑,想来刚才一定极狼狈,那女子明明看在眼里,却任凭他出丑,也不出言提醒一声。 他恨恨的端起铜盆就把脏水泼到了院子角落,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出丑的那一幕一同洒出去一般。 瑞雪在灶间瞄着他洗干净了,就端了蛋羹出来,也不多言,刚在桌上,就又拎了那些肉和调料进了灶间。 赵丰年原本早晨就吃的不多,又在灶间折腾那么久,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成见,先把肚子填饱再说,于是几口把嫩滑蛋羹送进了肚子。 瑞雪麻利的舀了二斤细面活好醒着,又切了一斤瘦多肥少的后鞧肉按在木墩菜板上,欢快的剁了起来。 剁到一半时,大壮又拎了一篮鲜菜送来,瑞雪喜道,「你娘都快成半仙儿了,怎么就知道师娘正缺菜拌馅呢,大壮留下吃饺子吧,师娘做的多。」 大壮不知饺子是什么,但是瞄了一眼菜板上的肉馅儿,也猜出必定是加了很多肉的好吃食,他的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笑着道谢,然后拒绝道,「我娘也在家里做好吃食呢,师娘留着和先生一起吃吧。我先回去了。」说着,他转身就跑掉了。 瑞雪想拦,却见他已经出了院门,于是摇头失笑,真是个实成孩子,反正面馅儿都足,多包一些,一会儿多送两盘,让他们一家都尝尝好了。 筐里下边是豌豆角,上面放了一捆韭菜和两根老黄瓜。 瑞雪欢喜的捡出韭菜,洗干净切得细细碎碎和肉馅拌在一起,加上半勺素油、两滴香油、盐、花椒面、一点儿酱油,顺时针充分搅拌好,放到一旁。然后就开始揉面擀皮,包起了饺子。 她前世伺候母亲,照料两个弟妹,做饭洗衣都是把好手,又麻利又快,不到半个时辰,面案上就摆了长长四排饺子,一个挨着一个,如同小白猪一般敦实可爱。 瑞雪嘴角就忍不住带了笑,撤下灶底只烧了小半截的大木头,换成豆秸和细树枝,很快就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的水很快沸腾了,小白猪们乖巧的排着队下了锅,待水又沸了两次,就被盛进了新买的四只褐色陶盘里晾着。 切了碎末和酱油醋拌好,瑞雪端了两盘饺子,两幅碗筷,笑眯眯的先送去里屋。 赵丰年正握了本书坐在桌旁,一见瑞雪进来,想来刚才的狼狈,忍不住耳根又红了,扭头装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打定主意不理会,反正他刚吃了蛋羹,肚子也不饿。 瑞雪把碗筷摆好,笑道,「掌柜的,我煮了饺子,你先趁热吃吧。」 赵丰年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端下去,我不吃。」 瑞雪见他两腮鼓着,如同生气的孩子一般,忍不住觉得好笑,也不与他置气,笑道,「那就先放着吧,我先给张嫂子送完饺子,再来拾掇吧。」说完,就转身出了屋子。 赵丰年扭头看向窗外,见她风风火火端着两盘饺子消失在木门后,脸色慢慢平和下来,轻轻吐了口气,这这是谜一样的女子,有时愚笨,有时胆大包天,有时又极细心,小小的身子里好似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不管何时,她脸上都带着笑,他要很努力才能忍下亲近她的欲望…… 他移开书,低头去看桌上,那褐色的陶盘里平卧着二十几只白胖的小‘点心’,圆滚滚的肚子,小小的面褶儿,很是细巧的样子,倒有些类似于北疆人喜爱的扁食。那年他因为一批毛皮生意曾去过那里,吃到过几次。不过北疆人多以羊肉为主食,那扁食味道极腥膻,而眼前这个点心虽然形似,提鼻嗅嗅却只有鲜香之气传进鼻端。 他极力收回目光,扭头强迫自己继续读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忍了又忍,偷偷瞄向院门处,还是不见瑞雪回来,就迅速夹起一只饺子扔进嘴里。 馅料里的汤汁烫得他呲牙裂嘴的直吸气,但是舌尖传来的鲜美油润,又让他夹起了第二只,反正盘子里很多,少上一两只也没看不出什么,可惜,他这一吃起来就停不住口,只把一盘饺子吃得只剩下小半儿才勉强放下筷子,懊恼的暗怪自己贪嘴,瑞雪回来必定能看出他吃过,那刚才的拒绝岂不是又成了她眼里的笑话…… 第20章 瑞雪双手端了饺子,用脚支开了张家的木门,笑着走进去,正见张家五口围着桌子吃饭。张嫂子一见她来,连忙起身问道,「妹子,你怎么来了,可是吃过饭了?」 「我刚做了些家乡的小吃食,自觉味道还不错,端来给孩子们尝尝鲜。」瑞雪说着就把两盘饺子放到桌子上,张家五口齐齐看去,都觉新奇,张嫂子就问道,「这是什么?可是用细面做的?」 「对,我管这吃食叫做饺子,细面做的皮,里面包了馅儿。嫂子如果吃着味道好,哪天我再教你怎么包。我先回去了,家里掌柜的,恐怕还没吃呢。」 「啊,那你赶紧回去吧,下次可别吃着什么都想着我们了,你也得多补补身子。」张嫂子以为只是普通的细面吃食,也没太过客套,就送了瑞雪出门。 回身进屋时,几个孩子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她就笑道,「你们师娘识文断字,这名字也取的文雅,不过就是菜团子包了面皮儿,你们想吃就都尝尝吧。」 大壮听了娘亲这般说,却摇头反驳,「娘,这里面是肉,我送菜时看见师娘剁了好多肉糜。」 「哦?放肉了?」张嫂子先夹了一个给孩子爹,然后自己也夹了一个咬上一口,这才发现里面只有大半都是肉糜,掺了细碎的韭菜,舌尖上满满都是鲜香,她连忙给几个孩子都夹到碗里,几个孩子一迭声的喊着好吃,吃完之后,又看着盘子里的,馋的直咽口水,但是却没有一个动手去夹的。 张嫂子心下既欣慰又酸楚,连忙给他们每人分了四五个,剩下的都推到孩子爹面前,笑道,「今日是沾了你们师娘的光儿,吃到这般好吃食。等以后咱们家里日子好过了,娘日日给你们包这……呃……」 「饺子!」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提醒娘亲,张嫂子哈哈一笑,「还是我儿子闺女记性好,就是饺子,以后你们好好读书,咱也日日吃饺子。」 「是,娘。」几个孩子乖巧应了,张大河憨笑看着,又往她碗里分了两个饺子,一家人欢喜和乐的吃了起来。 赵丰年正对着盘子懊恼,大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把另一盘里的饺子捡了七八只过来,勉强让自己面前这盘看上去丰腴些。 瑞雪一进屋见赵丰年还是如同她走时一般抱着书在看,就以为他真是说到做到,没有吃饺子,心里就有些后悔刚才惹他气恼,低声劝慰道,「掌柜的怎么不吃饭,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里面放了韭菜,要趁热吃,凉了就该有腥气了。」 「唔,不想吃。」赵丰年放下书,迅速瞟了她一眼,简单应了一句。 瑞雪张口还要再劝时,目光却突然定格在他微张的薄唇间,难道…… 她连忙低头扫了两眼陶盘里的饺子,立刻清咳连连,拼命压下即将出口的大笑,麻利的捡了盘子和碗筷放到托盘上,扔下一句,「掌柜的既然不吃,我就端去厨房了。」然后快步出屋进了灶间,伏在案板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人明明偷吃了那么多饺子,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岂不知他那门牙上明晃晃沾着的两片韭菜叶,早就泄了他的底,真是太好笑,太可爱了…… 本来日日吃粗粮,早就吃的腻烦,难得吃顿韭菜猪肉的饺子,同居人又给她添了这样的笑料,瑞雪心情是相当愉悦,一口气把剩下的饺子吃光,洗刷干净碗筷。 然后取了那套青花细瓷茶具,用温水里外细细刷干净,捏了一小撮碧螺春放进去,冲上滚烫的开水,这才端着走进屋去。 赵丰年正摊开纸笔想要练字,抬眼见到托盘上的茶具,脸上就露了喜色,也忘记了正与瑞雪怄气,张口就问道,「壶中可是碧螺春?」 他以前在家时最是好茶,曾经耗银千两,只买回二两极品大红袍,可惜落难至此后,村民家里只有粗茶,而他这破屋,更是连粗茶都没有。 瑞雪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给他斟了一杯推过去,笑道,「在市集上看这茶具很雅致,就买了回来,茶叶也不是上好的,掌柜的将就着解解渴吧。」 赵丰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沉吟半晌,赞道,「色翠汤清,香气高长,虽算不得上品,但在中品里也算极难得了。」 瑞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啜了一口,想起前世偶尔看过的一段描写茶叶的诗句,就随口背了出来,「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夜臼和烟捣,寒炉对雪烹。惟忧碧粉散,尝见绿花生。」 赵丰年闻听这诗句,手下就是一顿,喃喃重复几句,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句,你从何处听得?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一定是个品茶大家。」 瑞雪心内懊悔自己一时显摆,怎么就把唐朝的诗句背了出来,连忙假装低头品茶,借此心思迅速转动,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说道,「这是我有一次陪着小姐出门时,听人诵读就记下来了,真不知道作诗之人是谁,不过想来应该也是位名家。」 赵丰年有些失望的点点头,「茶乃是灵物,品茶大家也皆是品性高洁之人,如若能结识这人,闲暇品茶弈棋,也是人生难得美事。」 瑞雪见他不再追问,也就放心了,留下他继续磨墨写字,转去厅里收拾她买回的那堆杂物,大浴盆搬去东屋,把原本屋里的破烂木器归拢一下,摞上几块土坯,把澡盆垫高,方便到时放水。 两只木桶一只放到井边,换下那只横梁马上就要断掉的旧桶,收起来留着以后锯去横梁装个杂粮。 解下栓在肉上的麻绳,比较瘦的一块吊到井里保鲜,留着这几日吃,肥的就切成块扔进盐坛子里腌上,待往后随时可以切几片下来,炸出油炒菜,剩下的肉渣子还可以包馅儿吃。 包谷面倒进小缸儿,细面和糙米、粳米都装进坛子,鸡蛋则放进竹篮里吊在房梁上…… 赵丰年手上写着字,眼角却瞄着瑞雪里外忙碌,心底慢慢就软了下来,越来越觉得,也许一辈子住在这小山村,有这样的女子陪伴着,虽然贫苦,但却没有勾心斗角,不必怀疑谁会突然要了你的命,也不见得就不好…… 第21章 张嫂子端着两只刷干净的盘子过来,一进门就喊道,「赵家妹子,在家吗?」 瑞雪一边拍着手上的灰,一边从灶间走出来,笑道,「嫂子来了。」 「哈哈,妹子这两碗饺子,可把我们家大大小小几口人嘴巴都吃油了,我那三丫头都恨不得来你家当闺女了。」 瑞雪打水洗了手,笑道,「那就叫她来啊,我这几日正好无事可做,带她玩两日也好。」 张嫂子连忙摆手,「倒不是嫂子舍不得,是那孩子太皮实了,也没有个消停时候,如果送她来你这儿,可要扰得你不得安宁了。不过你真觉得日子清静,就赶紧自己生一个,保证你每天忙的团团转。」 瑞雪被打趣的脸红了起来,笑嗔着瞪了她一眼,「嫂子真是老不羞,什么话都拿出来说。」 瑞雪本来面相有些偏于英气,这一脸红倒多添了三分娇羞,端得是美人如花,张嫂子看得心里喜爱,拉了她的手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谁家女子不生娃……」 瑞雪想起每晚和赵丰年躺在一个床上,就忍不住脸色更红,连忙摇着张嫂子的手臂,撒娇道,「好了,嫂子咱不说这些了,我正有事要请教你呢。」 「什么事,你说。别的嫂子不敢保证,这云家村,大事小情,我还都知道一二。」 「咱们村里可有接针线活的人家,我从小就女红不好,做不得衣衫,所以就想找人把今日买的两匹布做成衣衫。」 张嫂子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就这事儿啊,也别找别人了,把布匹拿给我吧,正好地里也忙完了,我也闲着,不过两晚功夫,保证给你做得妥妥当当的。」 「啊,那怎么行,嫂子,让你太受累了。」张家三个孩子,还养了猪鸡,每日杂活很多,如果张嫂子拿去,晚上一定要熬夜赶工,瑞雪心里过意不去,就有些犹豫。 张嫂子嗔怪道,「你可是嫌弃嫂子手艺不好,放心,这村里还找不出手艺比我好的。」 「当然不是,」瑞雪见张嫂子是真心想帮忙,又顾忌着真拿到别家去代做,万一惹得村人猜疑她在哪里来的银钱,不大不小的事,也要浪费不少口舌。 农家人虽然朴实,但是陋习同样也不少,几乎人人都愿意传个瞎话,编些风言风语,有时实在很惹人厌。 于是,她就点头笑道,「那好,我也不能白让嫂子挨累,就按一件一百文的价付嫂子工钱好了。」 「那怎么行!」张嫂子立刻瞪了眼睛,「你教我们家大壮读书,你不也没收我们银钱啊,邻里间帮个小忙是应该的,谈钱就伤和气了。」 瑞雪想了想,也就不在坚持,「咱俩分工一下吧,嫂子,白日里孩子们我带着,你也能轻快一些。怎么样?」 「行,」张嫂子笑道,「几个孩子也都喜欢跟着你,我也趁机偷懒清静两日。」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样式,瑞雪哪里懂这个时空的衣着习惯,于是全权采用张嫂子的意见了,末了进屋抱了那两匹布给张嫂,送了她出门。 第二日一早,赵丰年喝了一大碗加了骨汤熬的粳米粥,带着一肚子浓郁的鲜香之气,嘴角微翘的出门去了学堂。 瑞雪洗刷完了,就接了二壮和三丫头来家,带着他们去了后园,一边蹲在地垄里,仔细间着长到两寸高的白菜苗,一边哄着他们兄妹讲故事。 前世为了两个淘气的弟弟妹妹,她把格林童话、成语故事、一千零一夜,几乎都看了个遍,脑子里也还记了大半,所以,也不怕词穷,一个故事比一个故事新奇有趣,直让两个小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老老实实坐在地垄外的大树下,不捣乱也不疯闹。 一大三小讲的高兴,听得欢喜,不觉间那太阳就到了正中。秋后的日阳,好似要抢在冬日来临前挥洒进所有热情一般,塞得菜园里四处白花花一片。瑞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动手把间下的白菜苗统统捡到篮子里,喊过两个孩子,「天色晌午了,咱们回家去吧,下午师娘再继续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好,师娘。」两个孩子笑嘻嘻答应着,跑上前闹着帮她拎篮子,瑞雪怕他们踩了菜苗,好不容易把他们拦下了。 三人回了院子,正遇赵丰年抱着笔墨纸砚进门,一件半旧的宝蓝色棉布长衫,穿在他瘦削的身上,映得一张病色未曾全退的脸,越显苍白。 瑞雪把篮子放在灶间前的台阶上,笑着招呼道,「掌柜的回来了,先洗脸去去燥气,中午咱们吃面片汤。」 赵丰年点点头,走进屋去放笔墨。 瑞雪拍拍三丫头的小脑袋,说道,「回去跟你娘说,你和哥哥午饭在师娘这里吃,叫她别预备你们的份儿了。」 「嗯,我要吃师娘做的面片汤,师娘做的香香。」三丫头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红色碎花小衣裤,一笑起来弯着大眼睛,咧嘴露出一口缺了两个「门卫」的小白牙,极是可爱。 瑞雪得了孩子夸赞也笑开了脸,弯腰在她脑门亲了一下,「好,师娘以后一定总给你做好吃的,快回去吧。」 三丫头应了,蹦蹦跳跳跑回隔壁自家。 二壮今年六岁,平日在家已经能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计,性子又比大壮机灵,跟着瑞雪进了灶间,就抱了枯枝,坐在小板凳上帮忙烧火。 小铁锅里是瑞雪早晨熬好的骨头汤,早晨煮粥用了一小半,还剩下一大半,奶白的颜色,上面飘着一层淡黄的油花,此时加火一烧热,那油花就四散开来,散出诱人的香气。 二壮偷偷咽着口水,不时抻头往锅里看上几眼,瑞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加快手上的动作,活面揉好,开始用手腕粗的大擀面杖,把面团擀成大圆饼,撒上一层干面粉,折叠后再擀,直到那面饼薄而匀称,才紧紧卷在擀面杖上,用菜刀从头到尾割开,然后一手按着,一手执刀切成一寸宽的长条。 第22章 等再洗了两把小白菜回来,二壮已经把骨头汤烧得翻了花,瑞雪赞了他两句,就双手一抻,把一条条细薄白净的面片下进去,待得面片熟得浮起来,最后才把小白菜、葱花和盐放进去,一锅骨汤面片儿就做好了。 瑞雪刷了陶盆,盛出面片,拿了四副碗筷交给乐颠颠的二壮拿着,自己则小心端的陶盆一起进了内室。 赵丰年已经洗了头脸,干净清爽的坐在桌边看书,见得他们进来,就收了笔墨。 二壮有些拘束的放下碗筷,捏着衣角站在门口,瑞雪刚要开口要他去看看妹妹怎么还没回,就见三丫头手里捧了一只陶碗,跌跌撞撞的迈过院门。她立刻出去接了,牵她进来。 三丫头晃着小脑袋,笑嘻嘻说道,「娘给的腌萝卜。」 瑞雪欢喜笑道,「正好,师娘正好犯愁没有小菜配面片汤,真是辛苦三丫头了。来,跟先生和师娘吃饭了。」 她先盛了满碗递到赵丰年面前,然后又给两个孩子盛了半碗,方便他们端着,这才是自己的那碗。 二壮嗅着香浓的骨头汤,吃着软滑的面片,简直香得要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刚才的拘束早扔到脑后去了,吃得欢快极了。 瑞雪一会儿帮三丫头把面片夹碎,一会儿又叮嘱二壮别烫了,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赵丰年静静坐在那里喝着汤,嚼着咸萝卜,那眼光不自觉的就瞟向瑞雪和两个孩子,不知为何就觉胃口好似开了许多,竟也吃了两大碗。 瑞雪照料一大两小吃饱了,麻利的收了空盘碗儿刷洗干净。两个孩子回家去午睡,她难得清静,就铺了块油毡坐在桂树下乘凉,吹着初秋的微风,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些时日的琐事,慢慢居然睡了过去,梦里,有前世的高楼大厦,有病重的母亲,有自私的弟弟妹妹,有倾注了她所有心血的加工厂…… 赵丰年站在窗前看着,坐在树下小睡落了满身桂花的女子,眼里时而温暖,时而复杂,变幻莫测…… 不知是因为没有了孩子吵闹比较容易出活计,还是张嫂子原本做活就麻利,不到两日功夫,两套衣衫就放到了瑞雪面前,青色的斜襟长袍,针脚细密匀称,极是整齐。瑞雪那套水绿的衣裙,更是漂亮,不但镶了白色的牙子,衣角和裙摆还用粉色的丝线绣了几朵小巧的桂花,喜的瑞雪连连称赞。 张嫂子笑着推她,「趁着家中无人,你赶紧换上看看。」 瑞雪也不推迟,解了衣带就换下身上那套酱色的旧衣裙,张嫂子又动手帮她挽了个双螺鬓,用两只乌木簪固定好。 瑞雪原地转了两圈儿,扯着裙角笑道,「嫂子,这衣裙真是太合身了。」 张嫂子拉着她看了又看,笑道,「何止是好看,你本就年纪轻,生生被那旧衣裙压得老了好几岁,现在穿了这鲜亮颜色,简直是美若天仙。」 「那也是嫂子巧手为我打扮的啊,」瑞雪拉着张嫂子坐在桌边,看她眼下有淡淡的清影,猜出她定然是熬夜做活儿了,心中温暖,「让嫂子挨累了。」 张嫂子连忙摆手,「这没什么,过年时给一家子赶制衣衫鞋袜,那才真是累呢。再说,二壮和三丫头都是你在看着,我不必惦记,做活计自然就快。」 「两个孩子很乖巧,还帮我做了很多活计。」 「你也没少给他们做好吃食,养得他们嘴巴都馋了,我还犯愁以后要怎么答对他们呢。」 「那好办,嫂子如果舍得就送给我养。」 张嫂子伸手拍她,做出一副恼怒样子,「不行,我可舍不得,生他们的时候差点没疼死我,我还指望他们养老呢。」 两人笑谈几句,赵丰年就抱着书本进来了,一见两人坐在桌边,就是一愣,张嫂子连忙说要回家喂猪做饭,告辞回去了。 瑞雪送了她出门,转回来就拿了那件青色衣衫,笑道,「掌柜的,这是前日托张嫂子给你做的衣衫,你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赵丰年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裙,淡淡垂下眉眼,应道,「好。」 瑞雪舍不得穿着新衣做活,就去了东屋换回原来的旧衣。 再回屋时,赵丰年已经换好,石青色的长衫,配上墨绿的腰带,把他整个人衬得多了几分温润之色,她上前为他抻了袍角,又抬了他的胳膊,见肥瘦正合适,就笑道,「张嫂子手艺真好,你这件也很合身。可惜我女红不好,如不然再给你绣只秋香色的荷包,就更出彩了。」 赵丰年低头扫了一眼她身上的旧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相对于这灰黑色的衣裙,那套水绿的更适合她,可惜这话在他嘴边转了转,又改换了其它,说道,「今日族老们聚到祠堂,谈妥了束修一事,以后每个学童,每年给一两银子或者一百斤包谷面。」 瑞雪抬头,见他眉头皱起,还以为他是想起那日争吵之事,于是说道,「掌柜的,上次我那话都是气恼之言,你不要当真。咱们家现在不缺衣食,以后我做了小买卖,日子一定更好。所以,束修不要也行,毕竟真如你所说,乡亲们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怎么也要有些回报。」 赵丰年的目光投在窗外的桂树上,沉默半晌,说道,「束修还是收着吧,我尽心教授就是了。」 瑞雪还要再说,却被他打断,「先做饭吧,午时了。」 瑞雪这才想起,自己只顾与张嫂说话,还没有做饭,于是连忙应着跑进灶间,烧火烙饼熬汤。 赵丰年换下新衣,笨拙的把两套衣衫一同叠好,放在床里,一青一绿两种颜色极亲密的挨挤在一起,亲近而和谐…… 第二日一早,瑞雪送了赵丰年出门,就穿了新衣裙徒步走了一个时辰,去城中取定制的木器等物,那薛老板的木器铺子不愧是口碑极好的老店,整套木器做工精细,哪怕只是木框子也打磨的很是平滑,瑞雪很满意。 在街边雇了辆马车,小伙计们帮忙搬起放到车上,瑞雪大方的赏了他们几个钱买果子吃,乐得几人眉开眼笑。一听瑞雪又问哪里有大药堂,就指了隔壁街的仁和堂,瑞雪道了谢,就拐去那处,单买了二斤细理石粉。 第23章 称药的小伙计,还是第一次见人买这么多细理石,好奇之下探问,她就假称,帮人捎买的,小伙计也就不问了,左右也不是什么贵重药材,二斤也才不过几十文钱。 瑞雪出了药堂,见到旁边有家书画铺子,想起每次用笔墨还要开口同赵丰年借,就走进去,挑了两刀颜色较白的宣纸,两只小号毛笔,一块雨过天青色的砚台和六块嗅着有些香味的墨块。 结果算账的时候,那胖掌柜居然说要三十二两,把她惊得差点扔了手里的药包,怪不得这时空里读书人金贵,只笔墨纸砚就贵得如此离谱,普通农家尚且勉强填饱肚子,何谈供孩子读书? 不知那位天纵奇才,生生扭转乾坤的穿越前辈,为何就没大力发展一下工业,耽误了多少代人读书识字? 她心里腹诽着,细细询问掌柜之后,把砚台换成了普通石刻的,墨块也换成了没有香气的,两刀纸她犹豫半晌,把其中一刀换成了颜色微黄的下品,连同两只小号毛笔,最后总共付了十两银子。 瑞雪心疼得眼角抽搐,出了店门,坐上马车走到半路,才长叹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没见到,反倒先花了一千斤包谷面儿!」 前面驾车的车夫,听得她如此感叹,还以为今日这雇主,心智异于常人,手里的马鞭啪啪用力甩了两下,加进赶路把瑞雪送到村里,收了铜钱就连忙走人了。 张家一家五口早晨就出门去拜访一个外村的亲戚,所以,大门紧闭着,瑞雪没了帮手,就要自己动手往回搬,赵丰年却正巧下学回来走到门前,见此,就掖了衣襟,把书本塞到她怀里,然后伸手搬起一只松木底板,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搬去哪里?」 相处这些时日,这还是赵丰年第一次主动帮忙,瑞雪抱着书本有些怔愣,听得他问,连忙回过神来,答道,「放去灶间。」随即小跑回屋把杂物放下,拎着棉布巾出来,打了一盆井水,正好赶上赵丰年搬完过来洗手。 瑞雪自己也洗了一把脸,把脏水泼到墙根下。 回屋时,正好见赵丰年翻看那刀好纸,就笑道,「我以后恐怕要常记账,总抢你的笔墨不方便,刚才就买了一套。」说着她把那刀好纸拿起放进床下赵丰年的箱子里,「这刀好纸留给你写字,我记账用差一些也没妨碍。」 赵丰年看着她磨好墨,握着那只小号毛笔,在纸上画着横线竖线,忍不住好奇坐到跟前细看,琢磨半晌,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记账法?」 瑞雪想起他说过以前曾经商那些话,猜到他定然不会这种简便记账方法,于是抬头展颜一笑,半是骄傲,半是玩笑的说道,「这是一种极简单明了的记账法,掌柜的如果叫声师傅,我就教给你。」 赵丰年不知是不习惯她这般玩笑,还是不屑于叫女子师傅,立刻扭身坐回床边,沉着脸不肯答话。 瑞雪吐吐舌头,低头继续画表格。 赵丰年抓了本书装作细读,眼角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瞄看向桌边儿,他经商多年,日日与账本打交道,所以,这新奇记账法,实在让他心痒难耐,犹豫半晌,见瑞雪好似已经记完,马上就要收起纸笔的样子。 于是,咬了咬牙,脸色微红的走回桌边,躬身施礼,说道,「还请师傅教我。」 瑞雪原本是不想他总冷着脸,开个玩笑,想着活跃下气氛,没想到他会如此郑重行礼,这倒把她惊到了,连忙站起,拉了他坐下,笑道,「掌柜的,我是说笑的,这记账法很简单,我一说你就会明白,千万不要如此。」 赵丰年顺势坐在桌边,说道,「古语有言,达者为师,这记账法子你精通,而我不会,你就当得‘师傅’二字。」 瑞雪汗颜,也不敢再同他探讨下去,连忙扯过那页表格,说道,「这表格很简单,上面横排标明是日期,收入,支出,余额。比如那日进城当了玉佩,花银子添置东西,就写上九月十日,收入那格写上一百五十两,在支出里写上,茶叶二两银,茶具碗碟二点三两,等等,最后用收入减去支出,剩下多少添进余额那格里。最下面一排,分别是收入、支出的总计,还有具体剩下多少银子,这样记下来,一目了然,核账的时候特别省时省力。」 赵丰年微眯着眼睛,细思半晌,问道,「如果是商号采用这法子记账,后面是不是可以添上哪家商号,所进何物,出货多少?」 「当然,这只是简单家庭收入支出账本,如果是商号,表格还要列的更细化,根据实际列表。」瑞雪讲得兴起,顺手把前世加工厂里的账本表格画了出来,画完才想起,她这一世是丫鬟出身,如果简单的家庭记账法还可以说平日替主子打点人情想出的法子,可这工厂复式记账法就显然太出奇了。 她扔了毛笔,就要抓起表格毁掉,可惜赵丰年却比他快了一步,她的手就牢牢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两人同时一惊,怔愣片刻,下一秒却如同被火炭烫到一般,猛然各自抽回手,红着脸都有些不知所措。 瑞雪到底是现代人,虽说没谈过什么恋爱,但比古代女子可要大方多了,很快就回过神来,麻利的收了那表格,扔下一句,「我去做饭!」就跑进灶间,把表格当做引火烧掉了。 待蒸好米饭,又切了土豆炖芸豆,摆上饭桌时,赵丰年仿似也忘了刚才那事,半个字都没有提起,自然也没有追问瑞雪是从何处学来这记账法,倒让瑞雪暗自庆幸不已。 下午时,瑞雪忙碌着把灶间隔出一半,拾掇干净,把那些木器摆放好。晚饭后,又用小木桶泡了两捧黄豆,小心翼翼放在灶台上,生怕夜里有老鼠光顾,又盖上了木盖。 眼见月亮爬上了半空,明晃晃的映在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上,恍如白昼般清晰。瑞雪在桂花树下绕了几圈儿,最后跺跺脚,小声给自己打气道,「亏你还是现代女性呢,不过就是不小心摸个小手,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紧张的。睡觉!明天还有事要忙呢。」 第24章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她还是又绕了两圈儿,瞄着屋里的油灯灭了,才麻利的打水洗手洗脸,然后进了屋子,借着外面的月光,脱去外衣,悄悄侧身躺在床外。 耳边听着那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她的心跳也慢慢平缓下来,渐渐睡去…… 风声轻轻,晨光淡淡,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瑞雪就起了身,穿衣洗漱,走进灶间,一见那木桶里泡得白胖的豆子,忍不住就笑眯了眼。 拎起那盘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小石磨,摆在大陶盆里,她一边往磨眼里添着水和豆子,一边握着手柄,快速转着磨盘,白色的豆碎就从磨盘边沿淌出来落在陶盆里。 很快豆子就都磨完了,又添上一瓢水,顺出磨盘里残留的渣滓。 豆子浸泡前估计有两斤重,瑞雪就按照十比一的比例,在陶盆又添了大约二十斤水,充分搅匀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白色细麻布网兜放在小铁锅上面,舀了浆汁倒进去,滤出粗糙的豆渣。 灶下放柴禾,大火烧开锅中的豆浆,保持沸腾几分钟后,待浆花落下去的时候,把细理石粉兑好的水高高举起,均匀倒进锅里,快速搅拌几下,很快那豆浆就凝成了丝丝缕缕的絮状物,最后又结成了云朵般的片状。 瑞雪欢喜的拎了桶底和桶壁钻了细密孔洞的小木桶,把那些「云朵」连同泛着淡淡绿色的汁水都舀了进去,然后盖好桶盖儿,放在陶盆里慢慢控水。 小铁锅刷干净,放一勺素油,扔进十几粒花椒和两瓣八角炒香之后捞出,再下肉末和葱末姜末炒得变色倒进一勺酱油,翻炒几下,再加半勺绍酒,倒进一大碗清水,大火烧开,再放进泡好洗净切成细丁的蘑菇,再次煮开后,磕开一个鸡蛋搅匀撒进去,最后才是半碗从土豆里洗出的湿淀粉,用勺子快速搅匀,再统统盛进大海碗里。 面案上昨晚提前发上的面团已经涨得圆圆胖胖,加了一小捏面碱,细细揉得光滑,搓成细条,切成大小相同的小面团,按成半寸厚的圆饼,横竖戳上几排小孔洞。 铁锅里薄薄抹上一层素油,小火慢慢煎烙,最后面饼涨了起来,两面都成了金黄色,最简单的火烧就烙好了。 瑞雪听得院子里有响动,探头一看,果然是赵丰年在打水洗漱,她连忙找了干净的细瓷碗,揭了小木桶,多余的清水已经渗了出去,只剩了小半下白白嫩嫩的豆腐脑儿,很是喜人。 薄薄的竹片做成的平勺,一层层把豆腐脑儿片了下来,装进两只青花瓷碗里,又浇上褐色的卤汁,捡了四只小火烧放在盘子里,一起放在方盘上端了进屋。 赵丰年正在整理衣衫,见她带着一股难言的香气走进来,猜到她又做了好吃食,于是好奇的坐到桌前,仔细打量那大碗里的白嫩之物。 瑞雪拿了勺子放到他碗里,笑道,「这就是我用牛豆做的新吃食,掌柜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赵丰年闻言,微一沉吟,皱眉点点头,轻轻舀了半勺送进口中,立刻就觉口舌间好似含着鸡蛋羹一般的软嫩之物,但是又不同于蛋羹的味道,更为细滑,掺杂着鲜香的汤汁儿,一路滑下喉咙,果真是美味无比。 瑞雪看着他那被碗中升腾的热气沾湿的眼角眉梢,微微挑了起来,就欢喜的咧了嘴。 她这些日子里,曾仔细观察过她这名义上的夫君,虽然他不喜多言,性子也拧了一些,但是摸透了他的脾气,就会发现他还是很好哄的一个人,比如,他对衣衫不挑剔,但是不管脏的还是干净的,一定要叠得整齐,不能乱放;他平时不多言,但是,碰到他不懂得的东西,一定会问到底,直到弄明学会;还有就是这吃食,不管好坏,每顿都吃的一般多,但是吃到了合口味的,眼角眉梢就会轻挑起来。 赵丰年吃光小碗里的豆腐脑儿,抬头看向满面喜色的瑞雪,淡淡说道,「味道不错。」 「那掌柜再吃半碗。」瑞雪赶忙又去给他盛了半碗,兑好汤汁儿端回来,又把火烧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也是我新做的点心,配着豆腐脑儿吃的。」 赵丰年拿起一个火烧,撕下一半,嚼了两口,问道,「你准备去码头卖这两样吃食?」 「对,你都说好吃,想来别人定然也会觉得味道好。」 「你准备定几文钱的卖价?」 「我刚才算了一下,一个火烧配一碗豆腐脑,正好是三文的本钱,我准备加一文的利,卖四文一份,我听张嫂子子说,码头的那些力工,一日能挣六七十文,拿出四文吃顿饭,应该能舍得。」 赵丰年咽下最后一口火烧,喝了半杯茶漱口,这才说道,「那些力工可不是我这样一个火烧就能吃饱的饭量。」说完起身,抱了书本等物出了屋子。 瑞雪这才惊叫一声,狠狠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真是笨死了,怎么忘了考虑饭量这事。」她伸手去拿桌边的笔墨,又嫌现磨墨汁麻烦,就跑到院子里,拿了一只枯枝在地上写画起来,「火烧成本太高,就用包谷面和细面掺合着做两合面的馒头,细面一斤二十五文,包谷面八文,一半对一半,能出十五个二两的大馒头,一个成本就两文多,力工怎么也要吃两个,再加豆腐脑,成本就是六文,太高了。」 瑞雪懊恼的用脚抹去沙土上的字迹,却听院门口有人笑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人瞎捣鼓些什么呢。」 瑞雪抬头一见是张嫂子,连忙拉了她进屋,盛了豆腐脑给她尝,立刻得了她的连连称赞,再听说,这白玉般的好吃食居然真是牛豆做的,那眼睛就睁得比葡萄还圆,死活也不肯相信。 瑞雪正烦恼于成本过高的问题,也没心思给她细解释,就问道,「嫂子,如果你家大哥出门去做工,中午回不来,或者早晨赶不及吃饭就走,你要给他带些什么干粮?」 「干粮?」张嫂子不知她为何问这事,还以为是赵丰年要出门,于是笑道,「我家那口子是粗人,出门在外能填饱肚子就行,带两块包谷面饼子也就对付一顿了。不过,如果赵先生出门,你可不能这般对付,还是蒸锅两合面馒头吧。」 第25章 「包谷面饼子?」瑞雪前世的家在山东附近,平日吃食多以面食为主,这包谷面饼子还真没贴过,不过想来也是像烙饼一样的吃食,做起来应该不难。 她突然想起,有次去北方,在街边看到人家卖一种色泽金黄、宣软适口的糕饼,她好奇问了做法,倒是用包谷面发酵之后蒸出来的,看着又大,吃起来也有些甜味。如果做出来,倒是能比那贴出来的饼子好吃许多。她打定主意做些试试,就把干粮一事扔在一边不谈,转而问起销路。 「嫂子,你说我做些干粮,再配上这豆腐脑儿,挑到码头去,能不能好卖?」 「你要去码头卖吃食?」张嫂子惊得连手里的勺子掉了都没理会,拉了她的手,说道,「妹子,你家先生可是教书的文人,你怎么能去做这样低贱的行当?」 「低贱?」瑞雪前世也曾听说过古代阶级划分很严格,商人地位不高,但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被人瞧不起,她无奈笑道,「嫂子,我凭自己的双手赚钱,怎么能低贱呢,再者说,我们掌柜的赚那点儿束修只够保证我们两人吃饱不饿的,这马上要入冬了,我们这房子还漏风呢,怎么也要修缮一下,掌柜的身体也没好彻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犯病,平日也要好好调理,这桩桩件件的事,哪个不要钱啊?」 张嫂子抬头瞅瞅屋角那透着亮儿的墙缝儿,也叹了气,末了只得拍拍她的手道,「你说的也对,凭自己双手赚钱,真没有什么可讲究的。这白……」她刚才只顾吃,还真没听清名字,一时想不起来。 瑞雪笑道,「嫂子,这叫豆腐脑儿。」 张嫂子又吃了一大口,吧嗒吧嗒嘴,笑道,「这东西是真好吃,就是这名字怪了一点儿,怎么叫脑子。妹子,你和赵先生都是读过书的,不如取个文雅些的名字吧。」 「豆腐脑,豆腐脑……」瑞雪念叨两遍也觉有点儿别扭,听上去与这时空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之感,于是,她翘了细长的手指在木桌上敲了几下,慢慢说道,「这豆腐脑像蛋羹一样嫩滑,只是颜色雪白,不如就叫雪羹吧。」 「雪羹?」张嫂子眉开眼笑的立刻赞道,「这名字好,可不就像雪一样白,听着就干净好吃。」 两人说笑着定了名字,瑞雪又请教了蒸包谷饼子的诀窍,在张嫂子的指点下,舀了一瓢包谷面儿发上,然后盛了一小盆雪羹,浇了卤汁让她端回家给孩子们尝尝,张嫂子自觉用了自家的牛豆,也就没有多客气,乐颠颠的端着走了。 第二日一早,村里的公鸡刚刚起床,亮出高亢的嗓门之时,瑞雪就已经蒸了一锅金黄的发糕出来,咬上一口,有股包谷特有的清甜,比贴在锅边那种也软一些。等赵丰年也起了床,再配了雪羹端上去,赵丰年吃了一整块,难得赞了句好吃,又说那雪羹的名字取的也好。 瑞雪受到鼓舞之下,又折腾了一上午,把凉透的发糕两面抹了素油在锅里煎,也有种别样的焦香。张嫂子心里也惦记着这事,又跑来看了两趟,直夸赞瑞雪心思巧,一个包谷饼子也能做出花样来。 万事齐备,瑞雪挑了个好天气,顺着村人的指点,绕过后山,提前去了趟沛水码头趟趟路。她前世只在电视上看过码头的样子,并没有亲眼见过,如今乍然见到,每处都觉新奇。 这是个中等码头,因为沛水河河道宽而深,能够容纳大船通行,所以,许多商家从南方运了货回来,都愿意从此卸货,然后用马车运到灵风城,或者更远的两城,虽说麻烦了一些,但是水路却比陆路快了最少十日,做买卖讲究的就是时机,赶早不赶晚,这也让灵风码头一建成就很是热闹。 但是,也正因为刚刚建成的关系,码头很是简陋,只有六个栈桥,搭着跳板,一群群穿着短打衣衫的力工从船上扛了各色货物下来,然后或者直接放到马车上,或者堆在岸上一长排的木板房里,向那两个穿着青色官差服饰的人交上租金,等待自家马车来接货。 木板房两侧也有挑着担子卖些小吃食的货郎,担子里有点心,有瓜子花生,有野梨枣子,花样儿不多,但是生意却不错,停靠在最外面那座栈桥边上的普通客船里,常有小厮或者管事娘子之类的上岸来买上几包回去。 晌午时,那些灰衣力工们就蹲在木棚子边上或者找个避风处坐了,掏出怀里的饼子啃上几口,算是简单垫垫肚子,然后继续等待活计。 瑞雪在码头里外转了几圈儿,倒是看中了一个好地方,紧挨着存货的木棚子边上,有块有四十平米左右的空地,如果盖上一个简易的小木屋,冬天时给这些力工们提供个避风之处,再卖些热食,买卖一定会极好。 现在码头刚刚建成没多久,天气又尚未冷下来,还没有人想到这些,如果先租或者买下这块地方,价格方面应该不会太贵。 她心里有了打算,就拦了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力工,笑问道,「这位老哥,奴家想要在这里租块地方,卖些吃食等物,要去哪里打听地皮价格?」 那中年大叔似乎急着做什么事,随手指了远处那两个官差,扔下一句,「找他们就行!」然后扭头就走了,瑞雪远远道了谢,走到那木棚边上站了好半晌,想着等那两个官差忙完了再上前询问。 结果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散去后,其中一个年轻官差伸手倒茶的功夫,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一叠纸张,洒落在地上,随时都会被风吹得四散,官差大急,那可是他们刚才记录下来的各家货物数量和存放期限,月底要送回衙门备案的,如果损失一张,都要挨家重新问询统计。 瑞雪立刻蹲身帮忙捡了起来,扫了一眼页尾的数字,又麻利的顺手理好,交到官差手里。 那年轻官差接了账册,不知是平日倨傲惯了,还是看不起女子,半个谢字都没说,转身把账册放回桌上,用一只墨珠儿算盘压了。 另一个年长些的官差,却有些眼力和见识,瑞雪刚才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猜测她可能是个识字的,心里忍不住好奇,在武国,读书人太过金贵,普通人家的孩子连进私塾的念头都不敢有,更别提让女子读书了,就像他如果不是因为会写两个字,也不会捞到这个好差事。 第26章 可是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个识字的,而且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不见有何谄媚之色,也不见有何惶恐,落落大方,他心里就嘀咕,这小娘子怕不是普通妇人,于是站起身拱手笑道,「刚才,多亏小娘子帮忙,否则账册被吹跑了,我们兄弟可有麻烦了。」 瑞雪也行了礼,笑道,「这位官差大哥客气了,奴家不过是举手之劳,怎当得起一个谢字。请问观察大哥贵姓?」 那王姓官差听她应对得体,更加不敢怠慢,笑道,「在下姓王,小娘子,可是有事找我们兄弟帮忙?」 瑞雪点头,「不瞒王大哥,奴家住在山后的云家村,家贫无所出,就想着到这码头卖些吃食添补家用。刚才看到对面那块空地极合适做个小食肆,就斗胆想请问两位大哥,那空地是租还是卖,租金几何,卖价又几何?」 那王姓官差还没等答话,那年轻官差却哈哈笑道,「开食肆?真是好大的口气,就你一个小女子,大字不识一斗,你卖了吃食,可知道收多少铜钱?」 瑞雪皱眉,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暗道这年轻官差当真讨厌,只告诉她租金和卖价就好,为何讥讽人家是否识字? 她心里腹诽,但是因为有事相求,又不好翻脸,于是笑眯眯的装做没有听见这话,依旧问那王姓官差,「王大哥,能否给小女子解疑?」 王姓官差也不喜年轻官差插话,但是想起这人是府衙主薄的侄子,不好得罪,微微沉吟片刻,也劝道,「小娘子,开食肆确实要会算账,那可不像这些挑担儿的货郎,卖个花生,一杯两文钱,买两杯都要数两次钱。」 瑞雪听出他话里有附和之意,猜到那年轻官差一定是个不好得罪的人物,自己今日要问到价格,甚至以后要在此站稳脚跟,不说要借助这人的力量,起码也要他不敢小看才行。 于是她瞄了一眼桌上的那叠账册,说道,「奴家幼时与邻人习过算盘,虽说不精,但普通银钱算计却也不犯怵。如若两位官差大哥不信,奴家倒是可以代劳两位大哥把这几页账册理理。」 那年轻官差立刻来了兴致,要知道,他们两人平日记账还好,但是这理账却着实有些头疼。如今听得她一个小女子如此自信满满,左右这半会儿也无事可做,就起身让出椅子,然后推了账册和算盘过来,挑眉半嘲讽笑道,「你若是在一盏茶功夫里,把这账册理出来,别说问个价格,就是当真开了食肆,有我陈言在这码头一日,就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瑞雪淡淡一笑,坐在椅子上,拿起算盘上下晃晃,啪得一声放在桌上,左手翻着账册,右手就拨打起来。 陈言和老王只看着她眼睛一直盯着左边翻开的账册,半点儿没有理会右边的算盘,可是那右手却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上下翻飞,拨得漆黑色的算珠儿噼啪作响,几个呼吸间,十几页纸就翻完了,她这才扫了一眼算盘,然后快速清了结果,又从头开始重新核算,最后两下数字对上了,才慢慢合上账册,放好算盘,说道,「总共是七十六两三钱零八文。」 老王两个早敬佩的张大了嘴巴,眼里满满都是惊色,陈言上前翻了翻账册,半是惊讶半是怀疑的说道,「你不会是糊弄我们吧?半盏差功夫,核算了两遍?」 老王连忙拉了他一把,然后看向瑞雪,笑道,「大妹子,你这手算盘打得可真是出神入化,没有几年功夫是练不出来的吧?」 瑞雪站起身,听得他换了称呼,知道目的达成,于是微微一笑,「小时候与邻人学过几日,多年不用,实在有些生疏了,让两位大哥见笑了。」 老王连忙又请她坐下,心下暗自盘算片刻,也不啰嗦,就指了那对面的空地,说道,「大妹子真是好眼光,看中了这块地方。现在这码头还没热闹起来,等过些日子知道有这条水路的商家多了,在这里做买卖绝对亏不了。府衙里定的价,这块地皮一个月租金是三两,买断是一百两。」 「租金三两?这价格可不便宜啊?」瑞雪有些迟疑,毕竟雪羹能不能大卖,能不能赚银子,她心里也没底,陈言眼珠儿一转,不知为何,突然热情了起来,上前给瑞雪倒了茶,劝道,「大妹子就不要犹豫了,这三两银还是便宜的,以后这地价只有涨的没有跌的,你不如买下来,哪怕自己不用,过上一年半年再转手卖出去,保证有赚头。」 瑞雪心里暗自把家里的存银算了算,还是下不了决心,于是起身笑道,「谢谢两位大哥直言相告,奴家本钱有限,还要回去与夫主商量一下,如若到时候当真租买,还要再向两位大哥请教。」 「大妹子客套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倒是大妹子帮我们核好了账册,省了我们的大麻烦了。」老王和陈言连忙起身相送,瑞雪听出他们话里的余音,给他们又扔下一把定心丸,「两位大哥才是客套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以后奴家真在这里开了食肆,两位大哥有这等小活计尽管拿来就是。」 老王和陈言大喜,一直送她出了木棚,看着她走远,陈言用胳膊拐拐老王,笑道,「老王,你说这小娘子会不会来了,如果她以后可以日日帮咱核对账册就好了,省得我累得脑仁儿疼。」 那老王回身坐好,倒了杯茶,吸溜一口,笑道,「我倒是羡慕这小娘子一手拨算盘的本事,我家那大小子也是十一岁了,如若这小娘子当真来开食肆,以后倒是可以日日领他过来,不用多,哪怕跟着学上几手,将来做个账房,就不愁没饭吃了。」 年轻官差听得他这么说,眼睛就是一亮,半是玩笑,半是羡慕的说道,「王大哥真是好打算,我如果有儿子,也定然送他过来一起学,可惜……」 老王笑道,「放心,你家里媳妇不是也怀了,以后生个小子考状元,可不比这拨算盘当账房出息多了?」 年轻官差听他提起没出生的儿子,心思立刻就转了过去,说起诸如丈人家送了多少吃食,婶婶找了大夫摸脉是小子之类,一脸的眉飞色舞模样。 第27章 不提两个官差在闲聊,单说瑞雪看着日头已经过了正中,心里惦记着赵丰年恐怕已经下课回家,脚下加快了步子,果然一进家门就见赵丰年高瘦的身影在桂树下来回走动,于是连忙上前道,「掌柜的下课了,可是饿了,我这就做饭去。」 赵丰年一见她满头大汗的走进来,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里做饭,跑到哪里去了,这周边都是山野,万一遇到什么下山的野熊之类……」他说到一半,好似突然惊觉这话太过关切,于是立刻住了口,哽了半晌,在瑞雪古怪的眼神中,扔下一句,「快做饭,我饿了。」然后就步履慌乱的进了屋子。 瑞雪靠在桂树上,透过树叶,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突然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个人虽然口气重了些,但却是真心担忧自己安危的,原来被人记挂,被人惦念的感觉是这般愉悦…… 早晨剩下的粳米饭细细打散,加了肉末、黄瓜丁、鸡蛋、葱花,炒成色泽鲜艳又美味的蛋炒饭,配了两碗蛋花汤,夫妻两人很快就围着桌子吃了起来。 赵丰年低头慢慢一口饭一口汤的吃着,眸子不时瞟两眼瑞雪,见她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甚至欢喜的好似都要哼起歌儿来,就觉耳根有些发热,干咳两声,开口问道,「你刚才是去了哪里?」 「啊,我啊?」瑞雪咽下口中的米饭,笑道,「我去码头走了一圈儿,相中了一块地皮,位置很好,如果盖个木棚子,开个小食肆,平日可以卖些茶水,中午卖饭食,生意应该不错。只不过价格有些贵,我正想和掌柜的商量一下。」 「租价多少,卖价多少?」赵丰年听得她这般说,立刻放下了筷子擦了嘴,问起价格,他眼里的认真之意,让瑞雪错觉这是桩买卖,好似是百万两银子的进出一般,也不好再吃下去,也停了下了手,说道,「租金要一月三两,卖价是一百两。我手里的存银还有一百三十两,如果买了地皮,手里剩下的银子要建棚子,要添置桌椅等物,恐怕也都要用尽了。但是,如果每月付租金又不合算,我也有些犹豫。」 「那块地皮是位于何处,多大?」 「大约两间门面大小,离河边有五六十步,正好在官差上档子存货的棚子对面儿。」 赵丰年清白细瘦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在桌面上,沉思半晌说道,「买吧,今年码头新开,很多商家不知有这条便利水路,待明年开春,船只定然会更多,那处地皮卖家也要翻一番。到时不愿食肆,再转手也合算。」 瑞雪本心里也明白买断比月租合适,但是她总惦记第一眼见到赵丰年时,他那般面似金纸的模样,总觉得手里要多放点银钱才好,就下定不了决心拿出几乎所有存银开铺子。此时听了他这般说,也就点头应了,「我明日就去办手续把地皮买下来,然后请村中人帮忙盖个棚子,我还打算用土坯砌一长排大炕和两眼灶儿,马上冬天了,到时候烧水卖些粗茶,给那些力工们提供个歇脚取暖的地方,也能揽些客儿。」 「也准备一些精细吃食,船上的过路客儿平日都是吃干粮,难得停靠上岸,都会想要买些热食。」 「冬天能冻住东西了,我多包些饺子和馄饨,到时候煮起来也简单。」 「等明年天气暖和了,码头更热闹了,就把木棚子换成店面,开个小酒店……」夫妻两人越说越热闹,推开碗盘,翻出纸笔,画起了食肆的格局图。 瑞雪详细给赵丰年讲解了炕的作用,突然想起他身子不好,定然也是怕冷的,就琢磨着到时一起给家里也盘上一铺,总比睡床要暖和。 两人商量好了,瑞雪三两口扒拉了冷掉的蛋炒饭,然后拎了两张图纸就跑去隔壁找张大河,前日在他家院子里看到过几样木工用具,不知他是不是会建木棚子,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左右都要雇人做活,还不如交给张大河做,再者说,原本只打算挑着担子去卖些雪羹,现在居然要开食肆,她自己一个人恐怕忙不开,如果张嫂子能帮上一把就更好了。 张家也刚刚吃完午饭,张大河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劈柴,一见他进来,慌忙躲进厢房,把瑞雪也惊了一下,张嫂子迎出来哈哈大笑,拉了她进屋,说道,「俺家你大哥是个粗人,也不讲究那么多,让妹子见笑了。」 瑞雪摆手,笑道,「是我突然上门太失礼,嫂子别怪我才对。」 张嫂子倒了碗粗茶给她,问道,「看你急慌慌跑过来的样子,可是有事?」 瑞雪也确实有些渴了,喝了两口茶,才笑道,「嫂子猜对了,我确实有事。今日我去码头走了两圈儿,相中了一块地皮,很适合开家小食肆,平日里卖些茶水吃食,生意应该不错。」 「小食肆?我就说妹子是个不一般的女子,这才几日功夫就要在码头开食肆了。」张嫂子语带羡慕的说道。 瑞雪拉了她的手,笑道,「嫂子可别夸我,不过是为了挣口饭吃,你和大哥有地种,不管什么时候都饿不到,我和我家掌柜的,地无一垄,怎么也要想个办法添些进项才好。」 张嫂子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你有什么事要我和你大哥帮忙尽管说,秋收完了,家里也没什么大活计了。」 瑞雪感激一笑,顺着敞开的屋门,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堆刨花,笑道,「我看咱家有些木工用具,就寻思着大哥是不是会木工活计?我那块地皮坐南朝北,正冲着风口,怎么也要建个棚子避避风,否则过些时日入冬了,别说喝茶吃东西了,只站着吹风都能冻死人。」 张嫂子听她这般说,哈哈笑起来,「妹子你原来在南边,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气候,一定常听人说咱们这里极冷,其实远比你想像的暖和。整个冬天下上几场小雪就过去了,沛水河也不上冻,有些身体棒的后生穿个夹袄就过冬了,唯一不好就是屋里发阴,不过,外面避风处太阳光晒着,倒也还算暖和。」 瑞雪眨眨眼睛,听起来,这样的气候倒是与前世家乡有些类似,但是天气这东西可说不好,有时往往就会出乎意料的反常,还是要按照最坏打算安排,如果真搭了炕、建了棚子,天气暖和也不耽误做生意,天气冷了,可就生意兴隆了。 第28章 「嫂子,码头那里风大,又没有什么避风的地方,冬日时恐怕要冷上几分,还是建个结实的木棚子保险。我呀,不认识什么别的木匠,也怕人家糊弄我,就想着如果你家大哥会建,就最好不过了,左右工钱给谁都是给,大哥给家里添些进项,我也放心许多。」 张嫂子见她打定了主意,也不狠劝,说道,「那行,我替你大哥应下了,说实话,那码头存货的棚子,当初建的时候你大哥也去做过工,如果你要建一样的,你大哥完全能干好,顶多再找两个年轻后生帮工,七八日功夫也就建好了。」 「那可太好了,眼见天气就冷下来了,早些建成早开张。嫂子,你把我大哥请进来吧,我画了图纸,让大哥帮着看看,行不行?」 张嫂子应了,出门喊了一嗓子,「大壮他爹,你快进来,妹子给你找了个好活计啊。」 张大河微红着脸从厢房出来,上衣早就穿得严实了,进了屋子,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不知怎么开口好。 瑞雪连忙把图纸递了过去,笑道,「张大哥,我要建个木棚子,要结实保暖的那种,朝南那边还要有窗采光,你帮我看看,需要多少木料,多少人工,大约要多少银子本钱?」 张大河接了图纸,坐在椅子上,认真看了半晌,指了第二张图说道,「赵娘子,你这张图上画的是什么?也要用木板钉吗?」 瑞雪扭头一看,懊恼的拍拍额头,笑道,「刚才跑的急,把这图也拿出来了,张大哥,这是我以前在南方看到的,叫做土炕,就是用土坯搭了回环形桥洞一般的通路,外面土灶儿烧火烧水,烟气就在桥洞里走一圈儿从烟筒冒出去,这样炕就被烧热了,冬天时坐在上面做活,或者晚上睡在上面,很是暖和。我想着码头那里冬日风大寒冷,如果修了这样的炕,白日等着活计的力工们一定愿意进来坐坐。你说呢?」 张大河越听眼睛越亮,想着冬天时,几个孩子也常常喊着床上冷,如果真能搭出这样的炕,岂不是热乎许多,但是他平日搭个土灶还行,这炕结构有些复杂,他又担心搭不好,耽搁了瑞雪的生意,于是说道,「这炕我搭不了,前院赵家老二,在泥水活计上是把好手,不如到时候找他帮把手。」 张嫂子因为马上要入冬,想着给孩子添置几件棉衣,但是家中银钱又不富裕,这几日就有些犯愁,好不容易瑞雪找上门来,自家男人能赚些工钱贴补家用,正暗自欢喜,突然听他这般说,就怕瑞雪多心,于是连忙笑着上前倒茶水,「你大哥平时搭个火灶,烧着也极好用,可能这炕太新奇了,让他多琢磨琢磨。」 瑞雪是心思玲珑的人,立刻猜出她担心什么,笑道,「我就是信着大哥了,大哥会搭炕更好,不会搭就帮我找人搭,总之大哥负责了。」 张嫂子悬着的心落了地,哈哈笑起来,「好啊,你这还赖上了,行,嫂子给你监工,保证错不了。」 张大河好似想说什么,却被媳妇瞪了一眼,就把话又咽了回去,低头盯着第一张图纸看了半晌,说道,「这木棚子太大了,不如分成两间吧,外面小间平日烧水做吃食,修两道小门,夏天开北门,冬天开东门,避风。里面大间分成南北两半,南边做几个小隔间,招待客人,北边就是通长,招待力工们。赵娘子觉得如何?」 瑞雪心里惊奇,平日看着张大河好似憨厚木讷,没想到在室内格局上,倒真有些见识,于是赞道,「张大哥安排的太好了,就这么办,大哥再帮我算算要多少料,整个棚子修下来要多少银子?」 张大河沉吟片刻说道,「咱们这里虽说不如南边山多,可也不缺木头,现在秋收已过,人工也便宜,我算着有二十两银就够了。」 「对了,还要打些案板和矮桌、长条凳一类的,也一起算算。」 「那就再加五两也足够了。」 瑞雪暗自松了口气,她手里的银子将将够用,要知道她可没有第二块玉佩可当了,赵丰年也是两袖清风,一穷二白,不花钱买药吃就不错了,更别提帮她添些本钱了。 「那好,我明日就去把地皮买下来,然后建棚子、找人手就都要张大哥帮忙张罗了,工钱咱们就按市面上的算,大哥大嫂千万不要推辞,否则以后再有这样的活计,我可不好开口了。」 张大河平日不做主习惯了,一谈及工钱就看向媳妇,张嫂子连忙笑道,「行,这活计交给你大哥你就放心吧,保证给你安排妥当了。」 张大河憨憨一笑,就继续出去劈柴了,这时大壮领着弟妹从外面回来,一见师娘来串门,都亲热的上前行礼,大壮说了几句话,就去屋里读书,二壮和三丫头腻在瑞雪身边不肯离开。 张嫂子好笑,敲了敲他们的脑门,「这两个小馋猫,平日在你那里没少得好吃食,现在见了你恨不得比我这个亲娘还亲了。」 瑞雪伸手帮三丫头抻抻衣角,笑道,「谁小时候不贪嘴啊,等以后开了食肆就更不缺他们的好吃食了。」 「大妹子可不能这么宠他们,你那食肆可要做买卖的,好吃食都添他们肚子里,还拿什么卖钱?」 「嫂子,以前我想着挑个担子卖些雪羹,每日赚上几十文钱就行了,不过现在既然要开食肆,我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如果嫂子家里无事,不如给我帮把手啊,我给嫂子开工钱。」 张嫂子听了这话,脸上先是一喜,继而看了看里屋的门帘子,又有些迟疑起来,「妹子,说实话,嫂子家里这三个孩子,大壮要读书,二壮再有两年也要进学,确实缺钱用,你不嫌弃嫂子笨手笨脚,要嫂子跟你一起赚钱,嫂子心里感激。可是,我这算不算从商了,以后大壮考秀才,会不会被人看不起啊?」 瑞雪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她的思维大部分还处于前世模式,并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同化,哪里想得到,父母的职业对孩子的前途还有影响? 她原本打算的极好,张嫂子热情能干,两人又合得来,一起开食肆定然不会有什么麻烦琐事,此时突然听说她不能做,心里就空落落的,但还是勉强笑道,「嫂子,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食肆老板是我的名字,你是拿工钱的帮工,想来,也应该没什么大关系。不如,咱们去问问我们家掌柜的?」 第29章 「哎呀,我怎么忘了还有赵先生可以请教。」张嫂子极想要做这份工,毕竟冬日里没有什么活计,每月赚个几百文,可也是家里的大进项,轻易放弃实在太过可惜,但是又不想耽搁儿子前程,心里正矛盾,听得这话立刻站起身,拉着瑞雪就风风火火出了门。 赵丰年正在研磨写字,听得张嫂子和瑞雪的话,淡淡开口,「朝廷没有限制,商贾之家照样能考科举,何况你们还是帮工。」 张嫂子一听大喜,连连道谢,拉了瑞雪到门外,唧唧呱呱说了好一通,直到三丫头找了来,瑞雪又端了一大碗雪羹给她,这才送了她们母女回去。 第二日一早,赵丰年吃过早饭,抱了笔墨出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微微顿了顿,低声说道,「请隔壁张家娘子一起去吧,有事就捎信回来。」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瑞雪捡着碗筷的手停了好半晌,才猛然反应过来,望着消失在木门外的青色身影,嘴角慢慢勾起,他这算不算是关心自己呢? 带好家里的全部存银,瑞雪去隔壁请张嫂子同行,张嫂子自认得了瑞雪信重,很是欢喜,交代了张大河和孩子几句,就换了出门衣裙与瑞雪一同去了码头。 两人趁着老王和陈言不忙的时候,打听了两句怎么买地皮的事,老王极热心,把事情托给陈言,亲自带了两人进城到府衙办理手续,瑞雪拒绝几次,见他依旧不肯罢手,猜到他应该是有求与自己,于是也就心安理得的受了。 老王显然是府衙里的老衙役了,还算有几分薄面,与那掌管地皮买卖的金曹(一个小官职,从八品,不入流)笑嘻嘻说了几句,谎称瑞雪是他的远方表亲,那金曹就在账簿上勾了一笔,减了十两银子,以九十两的价格成交,上档子的费用也只象征性的收了一两银子,没有额外多收润手费用。 瑞雪上前道谢,笑着请那金曹有闲暇时到小食肆坐坐,虽然吃食粗陋,但是胜在新鲜,必定会好好招待他,金曹痛快应了,于是,那块地皮顺利落在了秦瑞雪的名下。 瑞雪提笔沾墨签了自己的名字,心里暗自庆幸这个时空虽然女子地位不高,但是好在还能拥有自己的产业,不至于事事都要假托男子的名义,否则将来她万一与赵丰年和离,岂不是辛苦为人做嫁衣了。 老王看着她纸笔书写,半点儿没有为难,眼里更是异彩连连,直道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女子不但算盘打的好,字也写得如此整齐,儿子将来跟在她身边,怎么也能学到些本事,也不枉他今日卖了个大情面。 三人出了城,瑞雪谢了老王,就与张嫂子回了云家村,张大河早站在门口张望,远远见她们回来就迎了上来,听得自家媳妇说起地皮已经买好,马上就跑出去找人手。 瑞雪转身回了自家,眼见赵丰年照旧坐在桌边读书,好似半点儿都没惦记过她,想起刚才张大河那般远望近迎的模样,心里就有些酸涩,也没有如往日般主动开口,去东屋换了衣裙,就要去灶间做饭。 可是,扭头的功夫,她却突然瞄到赵丰年手里的书,那封面上的字体居然是倒立的,她愣了愣,心情蓦然大好,哼着歌,几乎蹦跳着出了门。 赵丰年疑惑的挑挑眉,心里猜不透这女子,为何一会儿沉着脸不说话,一会儿又突然欢喜的唱了歌,有心想跟去灶间问问今日事情办的如何,又放不下架子,索性就去后园转转,那几垄小白菜,这几日疯长起来,早已经窜到了四寸高,远远看去,绿油油一片,特别是夹杂在颜色越来越暗的草木中,越发显得青翠喜人。 瑞雪匆匆拿着小竹筐跑过来,一见赵丰年背着手漫步在菜地里,阳光从他的头顶罩下来,衬得他那张原本略有些白皙的脸庞,多添了三分光彩,看上去倒比往日健康许多,俊朗的五官也越发迷人,让她微微呆了那么一瞬,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掌柜的,快帮我拔几棵菜啊,挑那两棵挤在一处的,午饭咱们吃肉丸汤和蒸米饭。」 说罢,她就低头在脚边的菜地里寻了起来,赵丰年下意识的听了她的吩咐开始拔菜,待她笑嘻嘻跑回灶间,才望着手上的泥土开始发愣。这应该是他出生以来,手上第一次沾土,而且是听从一个女子的吩咐,帮忙做粗活,按理他应该懊恼,但奇怪的是,他想起一会儿要与她坐在饭桌前,一边商量着家事,一边吃着饭喝着汤,就突然觉得,这泥土也不是多脏,也不是多难以忍受…… 瑞雪盛好米饭和汤,先端了一份给赵丰年,然后才盛了自己的,一边吃一边说起今日买地皮的事情,想起老王的热心帮忙,有些担忧说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姓王的官差如此热心帮忙,我猜他倒不至于打了什么坏主意,但是必定还是有事求我,我担心,他所求之事,万一我办不来,以后在码头可就难立足了。」 赵丰年抬眼见她两道英气的眉,微微皱起,心里一软,垂眸喝了口汤,淡淡说道,「不用担心,他应该不是图银钱,如果我所料不错,恐怕是看中你那核账的本事了。」 「核账的本事?不就是拨个算盘吗,多练几月,绝对比我还熟练,这算什么本事?」瑞雪不相信赵丰年的猜测,还是倾向于银钱方面,脑子里想着为了食肆在码头顺利站稳脚跟,是不是应该分老王和陈言一成的股份。 赵丰年听出瑞雪语气里的质疑,微微有些不悦,但是也没有再多言。很多时候,他这名义上的妻子就像不是武国人一般,对武国的一切都好似一无所知。 要知道武国读书人金贵,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多是殷实小富或者大富之家,这样人家的子弟读了书,学了算学,怎么也不可能做账房,都是要科举,盼着将来做官,光宗耀祖的。 而账房先生大多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为了子孙后代有饭吃,通常都是不愿意把这技艺外传的,如此,也这就形成一个奇怪的现象,账房先生垄断,佣金高昂,甚至每年要二十两银,与学堂先生的束修不相上下。 第30章 所以,相对于贪图那点银子来说,老王如果有一些远见,一定会更贪图这核账的技艺。 瑞雪吃了饭,匆匆收拾好灶间就去了隔壁张家,果然,张家院子里或蹲或坐,聚了七八个人,一见她进来似乎都有些尴尬,瑞雪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着在张嫂子的介绍下,与他们打了招呼。 张大河搓了搓手,说道,「赵娘子,这都是咱们村里会些木工手艺的,我与他们说定了每日四十文的工钱,明日买了木料就开工,如果手下麻利点儿,有个三四日就能完工。」说完,他又指了身旁的一个脸色略黑的汉子,说道,「这是前院的赵老二,是村里泥水活计最好的,我跟他说了那土炕,他说能搭出来。」 瑞雪连忙笑道,「那就要麻烦赵二哥和众位乡亲了,我一个女子也不懂这些活计,全赖众位乡亲多尽心了。这几日除了工钱,我还再供大伙儿一顿午饭,到了饭时就送到码头去。」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都摇头拒绝,本来他们家里大多有孩子在学堂,按理给先生家里做些活计也是应该,但是各家都不富裕,这秋收后本来就是打短工的旺季,也能上山猎些兔子野鸡之类的贴补家用,如果真是做了活计不收工钱,家里就要短一半进项,心中着实不舍,所以,大伙儿一商量,就比照着市面的短工价每日少要了十文钱,算是聊表心意,但是此时见瑞雪没有半点儿恼怒,反倒还要供他们一顿饭食,几人就有些脸红了。 瑞雪摆手笑道,「我这几日琢磨了几样好吃食,用不了多少银钱,又很受吃,以后也准备在食肆里售卖,大伙儿就当帮我试吃了,千万不要推辞,如果实在觉得占了便宜,就帮我把食肆建的结实些,否则冬日时一场大风就把棚子吹得什么也不剩,可就丢手艺了。」 众人听她说得风趣,都憨憨笑了起来,赵老二带头应道,「赵娘子放心,这棚子保证建的结实漂亮。」 瑞雪笑着又道了谢,就与张嫂子进了屋子,留下一群大男人分配着人手买木料、挖地基、脱土坯。 瑞雪掏出二十两银放到张嫂子眼前,「这是建棚子需要的银子,嫂子先收起来,如果不够再到我那里拿。」 张嫂子也不客气,收起塞到箱子底下,笑道,「老板娘还有什么吩咐?」 瑞雪笑嗔了她一眼,「嫂子又拿我打趣,什么老板娘啊,这些本钱投进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回来呢。」 「我对妹子有信心,就你这几日做的吃食,哪样拿到食肆里去卖,都必保赚钱,不过几月就回本了。」 「借嫂子吉言了,我可把家里所有存银都拿出来了,算是孤注一掷了。嫂子,明日上午就跟我一起给张大哥他们准备午饭吧,这样下个月的这一日我就给嫂子发工钱。」 张嫂子嘴上说着,「先不着急,等食肆赚了银子再发也不迟。」岂不知,她那眼角眉梢早就挤满了笑意,毕竟他们夫妻俩一起赚钱的机会真是不多,这一月,家里就能添一两多银的进项,买上七八斤棉花,几个孩子的棉袄就有着落了。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瑞雪就起了床,把昨晚泡好的豆子,细细磨成了浆,然后挤渣、过滤,煮沸,点细理石粉,做了满满一木桶雪羹,又狠狠心切了半斤肉,熬了一小盆卤汁出来。 端了一份儿给赵丰年,伺候着他吃完出门,正好张嫂子带着二壮和三丫头也来了,于是与她们母子三人一起又围着桌子说笑着吃了一碗雪羹,二壮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张嫂子就与瑞雪开始蒸包谷面里掺细面的发糕。 八九个大男人,每人一顿怎么也要两三块,所以,两人足足蒸了两大锅,香甜的气味从厨房里飘出,惹得两个孩子含着手指,躲在门口偷瞧,瑞雪又心疼又好笑,每人给他们捡了一块,笑着哄了他们进屋去吃。 眼见日头马上就要升到了正中,两人麻利的把吃食装好,瑞雪在厨下留了饭食,仔细嘱咐二壮和三丫头几句,要他们等着赵丰年和大壮回来一起吃,然后就与张嫂子一起急匆匆赶去了码头。 张嫂子推了家里的独轮车,小半张桌子大小的木板上,除了放木桶和两只装着发糕的篮子,她居然还挪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死活要瑞雪坐上去,瑞雪推拒,第一怕不安全,第二也是怕她推不动,毕竟她这身子再瘦弱也有八十斤重呀。 可是张嫂子却极倔强的不肯听话,近乎带着一种虔诚一般把瑞雪按到了车上,瑞雪隐隐明白她这是表明把自己当老板、当主子尊敬了,于是老老实实坐了十几丈远,就笑嘻嘻跳了下来,一起帮忙扶着车子赶去码头,张嫂子果然也没有再坚持。 码头上如同往日一般,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特别是存货棚子对面的那块空地,更是有些里三圈外三圈儿的架势。 此时,正是午饭时候,力工们大多都歇息下来,掏出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就着水葫芦里的水开始吃起午饭,闲暇下来也就蹲在空地不远处围看,不时指指点点,猜测这些人是要建个什么样的木棚子?而张大河和赵老二等人则忙碌着搬运木板子,挖地沟,脱土坯,根本没有闲暇理会众人。 瑞雪赶到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她连忙上前招呼张大河等人,「张大哥,吃饭了,都这时候了,先好好歇歇再做活儿吧。」 张大河扔下手里的木板子,用力拍拍手,也冲着云家村众人喊道,「大伙吃饭了,赵娘子送饭来了,等吃饱了再做吧。」 众人应了一声,就放下手里的木板等物,围了上来。 瑞雪有些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动不动就脸红的张大河居然如此有威信,颇有些意外的扭头看向张嫂子,果然见她已经两眼迸发出无数崇拜之意,这让瑞雪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些漫画里,满眼都是粉红心形的花痴女,忍不住低头偷笑。 帮工们都围了上来,瑞雪和张嫂子开始给大家分饭食,张嫂子用薄竹片做成的平勺飞快的在桶里片着,很快就装了大半碗雪羹,瑞雪接过浇上一勺卤汁儿,再配上两大块发糕,就递到帮工们手里。 第31章 秋日的风,调皮的打着旋儿,很快就把那卤汁咸香的味道吹得四散开来,让一众围观的力工们忍不住有些垂涎欲滴,互相嘀咕着问道,「这是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嗯,我嗅着里面好像有肉味?」另一个也附和道。 果然,他们的话还没落下,赵家老二就高声笑着问瑞雪,「赵娘子这吃食做得真是好,这个羹雪白嫩滑,卤汁里还放了肉糜,真是香啊。」 瑞雪正亲手盛了两碗雪羹,一边浇卤汁一边笑道,「赵二哥夸奖了,家里没有多少鲜肉了,我怕卤汁不香,特意又加了一小盆骨头汤熬煮,没想到味道因此更好些。」 众人听得这褐色的卤汁,居然如此费力,吃起来就越加觉得美味。 瑞雪笑着端了托盘去了对面的存货棚子,把两碗雪羹和四只白胖的火烧放到了老王和陈言面前,笑道,「王大哥、陈大哥,这是我做的两样粗陋吃食,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尝个鲜吧。」 老王和陈言,正就着凉茶,吞咽着两合面的馒头,刚才他们也把瑞雪一行人分饭食的事看在眼里,自持身份,不肯如那些力工一样上前围观,此时一见瑞雪如此有眼色的送了两份过来,立刻笑眯了眼。 老王舀了一勺雪羹送到口中,立刻赞道,「好吃,怪不得大妹子要开食肆,原来是有这般的好手艺,行,以后大哥不必带干粮了,午饭就在大妹子的食肆解决了。」 「我也是,这东西叫什么名字,真是好吃?」陈言大口吃了半碗,这才抬头问道。 不等瑞雪回答,好似得了夸赞的是自己一般兴奋的张嫂子,抢着回答道,「这叫雪羹,因为像雪一样白,像鸡蛋羹一样嫩滑,所以起了这名字。」 老王又拿起一只火烧,问道,「那这个呢?」 「这叫火烧,都是我琢磨着做得,王大哥别嫌弃,如果觉得还可口,我明日中午再做了送来。」张嫂子可不知火烧的名字,所以瑞雪接口解释了几句。 四人笑谈几句,眼见张大河等人已经吃完了一碗,围在手推车边想要盛第二碗,瑞雪和张嫂子连忙告辞回去。 老王却笑着喊住了瑞雪,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之色,犹疑半晌,低声说道,「大妹子,我家里的大小子,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平日做些小活计儿,跑个腿儿什么的,很是勤快,我见大妹子这食肆开得不小,想来也缺人手做活,不知大妹子能不能收下这小子做个小伙计,也不用给什么工钱,只平日里多指点他两句,教他些养家糊口的本事就行。」 瑞雪微微一愣,想起昨日赵丰年的话,心里满满都是佩服,果然赵丰年猜得半点不差,这老王还真不是贪图她这小食肆的几两薄利,当真是看中了她的那点儿本事。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在飞速衡量着得失。 小食肆里如果只她跟张嫂子两个女子,确实有些太过单薄,如果有个小伙计张罗上饭食,招待客人,倒也不错,而且这小伙计还是码头官差的儿子,她们的小食肆基本上就没人敢欺负了。 但是退一步说,这孩子是个勤快能干脾性好的还行,如果是个桀骜不堪、偷懒耍滑的,恐怕不但做不了帮手,反倒是个麻烦呢。 想到这里,她就笑道,「老王大哥客气了,大侄子肯定是个聪敏机灵的,哪用得到我这么一个村妇多嘴,工地上这两日极热闹,如果大侄子在家无事,就随大哥来玩上几日也好,左右我这里还有好吃食,保证饿不到大侄子就是。」 老王在府衙里混迹多年,那察言观色的本事早练就得炉火纯青,一听这话就知道瑞雪在担心什么,想起家里大儿平日的模样,心里也有底气,立刻应道,「好,我明日就带他来玩一日,这小子在家也是日日嚷着码头热闹,要来瞧瞧大船是何模样呢。」 两人又闲谈两句,隐隐达成共识,就各自忙碌了。 张嫂子一边盛着雪羹,一边偷偷低声问瑞雪,「妹子,那官差留你下来,说了什么事,可是要收些好处?」 瑞雪笑着摇头,「放心,嫂子,不是这事。」 张嫂子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云家村众人吃饱喝足,坐在一旁歇息时,桶里还有小半下雪羹没有吃完,瑞雪看看周围不时偷瞄过来的力工们,笑着招呼道,「各位大哥,小妹家里做了些新鲜吃食招待帮忙的乡亲们,这一不小心就做得多了,现在天气还热,想来推回家去也要酸馊了,不如盛了出来,大哥们有尚未吃饱的,帮忙分上一碗,尝个新鲜,如何?」 周围力工们本来就被雪羹的香气勾得午饭都没吃好,此时又听她说得如此客气,有那平日里性子活跃的,就笑嘻嘻凑上前来,笑道,「吃食可是不好浪费的,大妹子给我盛一碗吧,我也是馋了好半晌了。」 他的肚子好似为了迎合他的话,适时的发出几声咕咕声,惹得近处几个与他交好的力工哈哈笑了起来。 瑞雪立刻盛了一碗雪羹,配了一块发糕递给他,那人立刻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大声夸赞,旁边几人见瑞雪当真分了吃食,就一窝蜂似的拥上前来,纷纷嚷着要一碗尝尝。 很快,雪羹和发糕都分得一空,来得晚了没有尝上一口的力工们颇为失望的望着木桶和陶盆,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垂涎模样,惹得瑞雪好笑又欢喜,想来食肆开张后,应该是不会缺了客人捧场了。 歇了盏茶功夫,张大河等人又开工了,瑞雪和张嫂子告别众人回了村子。大壮和赵丰年都早早下学回来了,大壮在灶下烧了把柴,热了锅里瑞雪留下的饭菜,一大三小刚吃完,大壮正弯腰站在灶台边刷碗,一见师娘和娘前回来,就跑了出来。 瑞雪撵了还要帮忙的张嫂子带着儿女回家歇息,然后继续忙碌收拾,喜滋滋的跟赵丰年汇报了今日雪羹受欢迎的情况。 赵丰年淡淡扫了一眼她那因为兴奋而变得嫣红的脸颊,垂眸说道,「记得明日也做这么多就好,不要多做。」 第32章 「这是做广告的好机会,为何不能多做?」瑞雪有些不赞同。 「什么是广告?」 「嗯,就是广而告之,让大伙都知道咱们要卖什么东西的方法。」瑞雪绞尽脑汁儿想了个比较简单的说法。 「广而告之?」赵丰年难得皱眉瞪了她一眼,伸手抻抻衣袖,说道,「所有人都吃过了,没有新奇之感,开业那日谁还上门?」说罢,转身进了角门,又去那片被他当做绝世名花欣赏的白菜地散步了。 瑞雪刷着剩下的几个陶碗,转念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开始都是尝个新奇,但是吃上一两次也就算了,毕竟从家里带干粮是不必花银钱的,而进食肆吃饭却怎么也要几文钱。 恐怕要等时日久了,力工们慢慢算计明白,在食肆里吃一顿热乎的,才不过比自家带干粮多花一两文钱的时候,食肆的生意就会好转,而天气渐渐冷下来,生意就必定火爆了。 今日大方送出去几十碗,虽说得了些好评价,但也真不能继续送下去了,毕竟要为开业那日留些人气,而且还要再想想办法,如何能够更吸引人进来品尝。 第二日中午,瑞雪和张嫂子照旧去送午饭,老王带了个黑瘦的半大小子过来,笑着让他给瑞雪见礼,然后说道,「大妹子,这就是我家那个混小子,他娘给取了个贱命叫栓子。」 瑞雪见栓子虽然长得黑了些,但是五官端正大方,眼神清澈,嘴角好似总是带着笑,很是讨喜的模样,心里就先存了三分喜爱,正好,赵家老二在一旁吃饭,不知是要讨好老王,还是着实喜欢栓子,开口插话道,「栓子可是个勤快的,这一上午跟着我们做活,真没少挨累。」 栓子听了这夸赞之言,有些羞赧的低了头。 瑞雪笑道,「过几日我这小店开业,正好缺人手,栓子如果能来帮我的忙,可是,再好不过了。」 老王一听她这般痛快的答应了,立刻就要儿子跪下磕头,欢喜说道,「栓子,快给你师傅磕头,以后你可要好好跟着师傅学本事。」 瑞雪的本意,从来也没把这事看得太大,毕竟不过就是教个算盘,顶多再教他认认字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对于老王要栓子叫她师傅,还要跪下磕头,很是吃惊。 她连忙上前把栓子拉了起来,急道,「这是干什么,栓子在我这里做工,我付工钱,教他些写算,也是应该的,怎么行此大礼?」 老王却坚持要栓子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好似松了口气一般,笑道,「大妹子有所不知,这孩子年纪小,难免调皮不懂事,大妹子占了个师傅的名头,以后但凡他有不对的地方,大妹子尽可放手管教,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母,这孩子给师傅磕头也是应该的。还有,徒弟给师傅打下手做零活,是天经地义的事,大妹子可不要再提什么工钱,这可是打老哥我的脸了。」 瑞雪虽然猜到他没说真话,但是也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旁边的张嫂子又扯了她的衣袖暗示,于是也就岔开话头儿,说了几句闲话,又盛了雪羹、拿了发糕给他们父子吃。 栓子可磕过头后,很是欢喜,吃了一碗雪羹,瞄着木桶里剩下不多,就死活不肯吃第二碗了,转身去收拾场地里的刨花和碎木头,这也让瑞雪更加满意,心道,这是个有眼色又勤快的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张嫂子听得瑞雪询问,就笑道,「妹子,你是南边儿过来,不知道咱们这里的风俗。那些什么一日为师,终身怎么的话,我们这些农家人也不懂。但是,这栓子认了你做师傅,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占了什么便宜?这孩子也不要工钱,顶多是搭顿午饭罢了。」瑞雪远眺着路旁越见枯黄的大地,伸手揪了几只高挑出头的狗尾巴草,边走边编着些小玩意儿。 张嫂子见她这般,就知道她是不知道这里边的说道儿,「妹子,咱们凌风城这里,账房先生和教书先生一般,很是金贵,不,应该说比教书先生还金贵,毕竟那读书考状元,只有大户人家才能考得起,我们农户人家的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寻个能填饱肚皮,养家糊口的好行当。 账房先生每日在铺子里,只动纸笔,不用出力气,每年就有最少二十两银的工钱,那可是天下最好的差事了,但是,账房先生们通常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本事,轻易不收徒弟,就是收了外姓人,也都是因为家里没有男丁,招赘入户一个好女婿,才能跟着学些本事。 今日这王衙役欺负你不懂这些规矩,硬是让栓子给你磕了头,以后你就要白教栓子本事了。」 瑞雪确实不知道账房先生在这个时空里这般金贵,虽说对于老王的欺瞒有些不舒服,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恐怕也是怕自己不肯收下栓子才如此行事,况且前世里随便一个初一学生都把加减乘除运算规则背得极熟练,这珠算除了财会专业的学生,都没有人愿意学,实在也算不得多高明、多金贵的技艺。 这般想着,她心里的那点儿不舒服也就淡了,笑着安慰替她觉得吃亏的张嫂子,「栓子那孩子是个勤快懂事的,又不要工钱,教他些本事也是应该,我也没吃什么大亏。」 张嫂子不赞同的撇撇嘴,「就是学个木匠,小徒弟还要给师傅白做五年工呢,他学的是账房,就是白做工十年也占便宜了。」 「嫂子如果觉得账房先生这行当好,等大壮读书读烦了,不愿考状元做官了,或者二壮长大了,我也照样教他们这些本事,可好?」 张嫂子其实也确实有些私心,她家里大壮自然是要考状元的,就算考不上状元,考个秀才教书也行,但是二壮那孩子却看着不是个读书的料儿,今日见瑞雪收了栓子,就生了许多羡慕之意,想着,二壮如果也能跟着瑞雪学些本事,将来养家糊口就不用她跟着愁了。 此时一听瑞雪如此轻易就许了收二壮当徒弟,立刻欢喜的停下独轮车,连连给瑞雪行礼,惹得瑞雪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拦下她,重新上路。 第33章 如此不过六七日,小食肆终于建好了,说是木棚子,其实就是木头房子。南北两侧都是长长的大炕,中间过道用打磨得极光华的木板相隔,南边稍窄,分了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窗户,推开就能看到外面的田野景色,炕上放着只刷了清漆的原木小方桌,散发着淡淡的松香。 北侧房间则是通长没有隔断的,也比较宽敞,除了炕上,地上也摆了大方桌和长条椅,三扇的大木窗,糊着雪白的棉纸,轻轻一推开,就能看到外面街上和码头的情景,如果有人在外面喊上一声,屋子里也能清楚听到。 外间的北门边,用木头钉了个大半人高的柜台,后面还有个结实的架子,一层层错落有致,等待日后放些酒水或者小物件儿。对面是两眼土灶,灶台砌得很高,平日烧水或者做饭不用弯腰,很是省力。 南面也有一眼土灶,比北面的稍微小些,里侧留了一米多宽的空地,准备存些烧火的木柴,土灶后边是长长的案板,案板下面也分了两层,日后缝个帘子遮上,放置米面油盐等物,上面就可以放菜墩子切菜了。 整个木房子做工虽然不精细,但是看上去却很结实暖和,瑞雪极满意。当晚回到家里,张大河就给几个帮工结了工钱,正巧那也曾在她病中帮忙送过吃食的青山娘来给张嫂子送菜,瑞雪见她与赵老二说话,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夫妻,待她走了,就说道,「原来赵嫂子和赵二哥是一家人,夫妻俩倒都是个热心肠。」 张嫂子笑笑,应了一句,「一个村里处着,日子久了,谁啥样就都清楚了。」 瑞雪听出她话里有话,但也没追问,张嫂子这人虽然喜欢闲聊,但还是极有分寸的,很少背后说人坏话,这也是瑞雪喜欢与她交往的原因之一。 当初留给张大河的二十两银,还剩五两回来,瑞雪推给张嫂子,说道,「张大哥这几日跟着张罗,太过辛苦,这些剩下的银子就当做是给大哥的工钱了。」 张嫂子却死活不肯收,「他的工钱已经收了一两银,怎么能再多拿,妹子买了地皮,手里紧,还是拿回去先用吧。」 瑞雪确实也缺钱用,就没有再推让,暗暗打算着,以后店里赚了银钱,一定要把张家夫妻的这份情还上。 这样想着,她就转而说起了开业之事,按照她的打算,找个秋高气爽的晴好天气,直接开门营业就是了。可惜,张嫂子却死活劝着她要找东山的神婆算算日子,就连赵丰年也满脸不赞同。 瑞雪无奈,暗自嘀咕这时空的人太过迷信,但也没再坚持己见。好在,那位神婆收了十几文钱,算出的良辰吉日也没有隔多久,就在三日后。 瑞雪和张嫂子又去了一次城里,采买了半车陶碗陶盆、铁锅、草席之类,末了想起那三间雅间,又狠心买了三套茶具和几十只瓷碗瓷盘,足足花了将近十两银,看着就快空空如也的荷包,瑞雪心疼极了,可她也知道,这是必要的成本投入,是绝对不能节省的,只能咬牙忍着了。 张大河也没闲着,带着大壮和黑子上山砍了十几车枯树枝,还从自家分了几十捆包谷杆儿做火引子,一起送到食肆后面堆好,还用茅草编了帘子做了顶子。 这日一早起来,山林间的淡薄雾气尚未散尽,张嫂子就在大门外喊了起来,「大妹子,快起来,咱们要去码头了,再晚该误了好时辰了。」 瑞雪在屋子里听见,赶紧起身,穿好衣服开门出去,望了望天色,无奈道,「嫂子,这才天亮,吉时不是午时吗?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张嫂子哈哈笑道,「我这不是怕你睡过头了吗,咱们还有好多东西要带过去呢。」 「知道了,嫂子,我都准备好了,吃过饭再来喊我。」 张嫂子应了一声,就回了自家忙碌。 瑞雪打着哈欠洗了手脸,绾好头发,进了灶间,掀起三只大木桶上的盖子,看看半夜做好的雪羹都已经控好水分了,就开始着手切肉熬制卤汁、烙火烧。很快赵丰年也起身洗漱了,瑞雪给他端了一份雪羹和火烧过去,问道,「掌柜的,今日食肆开张,你过去看看不?」 赵丰年摇头,「不去,学堂里还有事。」 瑞雪耸耸肩,有些失望的说道,「那好,我把午饭放在锅里了,中午大壮会过来烧火热一把,你带着三个孩子吃吧。」说完,转身出了屋子接着忙碌。 赵丰年张了张嘴,墨黑的眉懊恼的皱在一处,好半晌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急脾气,请人怎么也要多请两次啊。」 瑞雪哪里知道她这名义上的夫君又犯了别扭,匆匆吃了一碗雪羹,就开始往篮子里装东西,末了仔细清点一遍,确定没有落下什么,刚要起身去隔壁,就听大壮又在门外喊,「师娘,我娘要我来问问是不是该启程了?「 瑞雪失笑,这张嫂子真是急性子,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还以为她是老板娘呢,她拎了篮子出门,笑道,「师娘准备好了,请你爹爹过来帮忙拎木桶啊。还有,大壮,中午你要记得热热饭菜,带着弟妹与你们先生一起吃啊。」 大壮应了一声,转身跑走了,很快张家夫妻就都过来了,张大河拎了木桶放到门外的牛车上,张嫂子也帮忙拎篮子等物,瑞雪知道张家是没有耕牛的,于是笑道,「这是借谁家的牛车?」 二壮在一旁抢着说道,「我知道,师娘,爹爹一早去村南云三爷家借的。」 瑞雪拍拍他的头,笑道,「今日店里忙碌,你爹娘都要跟师娘去帮忙,你在家要带好妹妹,等以后有机会,师娘再带你去玩儿啊。」 二壮懂事的点头应下,拉着三丫头的小手退到一旁。瑞雪回身看看站在门口的赵丰年,挥手喊道,「掌柜的,我们出发了。」 张家夫妻也笑着点头,牛车载着三人慢慢行向村口。 大壮抱了书本过来,一见先生脸色古怪,就先撵了弟妹回家去玩,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再不去学堂,就要迟了。」 第34章 赵丰年闻言立刻脸色一肃,恢复了原本的清冷疏离模样,沉声道,「你先去吧,为师随后就到。」 大壮恭敬应了一声,撒腿就跑,他要赶紧给黑子几个通风报信去,先生今日心情不好,大家要小心挨戒尺啊…… 三岁口儿的黄牛,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脚力很快,瑞雪与张家夫妻一路说说笑笑,不过两刻钟就到了码头。 老王和栓子父子远远见到他们就迎了上来,帮忙卸东西,张大河取了那挂长长的鞭炮出来,栓子显然小时候没少爬树,噌噌几下爬上木房子右侧立好的木杆上,把鞭炮牢牢系在顶端的木楔子上。 张嫂子端了水盆,里里外外把半点儿灰尘没有的桌椅又擦了一遍,然后整整齐齐的摆放好茶碗茶壶。栓子机灵的开始刷锅,生火烧水,笑得合不拢嘴。 沛水河的水,不知是源头土质疏松,还是流经之处混入了脏水,河水不是很清澈,但码头众人贪图方便,平日里都是在河边直接取水,很少有去公用井挑水吃的,瑞雪昨日却坚持要张大河帮忙挑了一大缸井水回来,张嫂子倒很是支持,毕竟做吃食生意的,干净与否很重要。 几人忙碌着,很快一上午就过去了,还有半刻钟就到午时了,瑞雪坐在椅子上,亲手拿了棉布巾,把在城里定制的牌匾,仔细擦了两遍,一尺宽两尺长的松木匾额刷成了墨色,刻了「河畔居」三个大字,描了金漆,很是醒目。 栓子和张大河一左一右举着匾额挂到了北门的门楣上,张嫂子激动的抓了瑞雪的手,「妹子,不,老板娘,咱这店就要开起来了?」 「当然了,嫂子,吉时马上到了,咱们进去准备吧。」瑞雪笑吟吟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力工和路人们,拉了张嫂子进了灶间,搬了那两个木箱子放到门口的条案上,然后示意张大河点起鞭炮,立刻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响彻整个码头,随风飘散的硫磺味道呛得人直咳嗽,没有活计的力工和码头边停靠船只上的船工和客人们都溜达过来看热闹。 瑞雪站了在一尺高的小凳子上,笑着给众人行了礼,高声说道,「众位大哥,众位兄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日是小店的开张大吉的日子,为了庆贺,小店不收银钱请大家品尝小店的新鲜吃食。俗话说的好,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以后小店在这码头立足谋生计,还要大伙多多捧场,多多照料。」 围观众人听得瑞雪且笑且言,没有普通女子的扭捏羞涩,反倒很是干脆利落,心里就多了三分敬佩,又听得请他们品尝吃食,就高声叫好应和起来。 瑞雪抬手向下压了压,等众人安静了,又指了手边的两个木箱子说道,「如果各位兄弟手头宽裕,也可以投一文钱到黑色箱子里,然后在红色箱子里随便摸一根木棍儿出来,如果运气好,摸到了稍短些的,我们店里就会送些新鲜吃食做奖品,当然长度不同,奖品也不同,可能是两只细面做的火烧,一壶酒,甚至是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先到先得,奖品很多。各位兄弟不如也试试手气如何?」 站在前排的一个安胖的年轻后生眼睛尖,翘脚正看见门里的张嫂子从锅里端出一盘油亮亮的菜,他使劲抽抽比自己,好似真有喷香的肉味传来。他想着一文钱也不多,就算没摸中,还有顿午饭垫底呢。 他就喊一句,「我先试试运气!」然后第一个掏了铜钱,伸手去摸木棍儿,不知道是他运气真个太好,还是老天爷也在暗中帮瑞雪造势,这后生居然一把就抽了个最短的木棍出来,栓子欢喜喊道,「这位大哥抽中了最好的吃食,一盘红烧肉。」 那后生乐得差点跳了起来,撒腿就跑进屋里,张嫂子立刻给他端了一碗雪羹,两块发糕,当然还有那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后生举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众人顺着大开的窗子看得清清楚楚,立刻一窝蜂的冲到案板前扔钱抽奖。 瑞雪跳下板凳,笑着进灶间帮忙。 每当有人抽中了火烧或者酒水或者炒菜,栓子都会高声喊出来,惹得众人越加踊跃。 很快箱子里的二百只木棍就被抽完了,没轮到的人很是惋惜,连连问着明日是否还有这样的好事。 栓子笑着说以后不定期的还有在举办,然后请了失望的众人进去吃碗雪羹和发糕。 北边的大堂里,无论炕上还是地下的桌边都坐满了人,栓子和张嫂子忙得脚下生风,好在奖品只是火烧和酒水,红烧肉也是在家里烧好的,并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食客们吃过了东西,张嫂子等人又把碗筷收拾下去,每桌儿上了一壶热茶,让众人更是赞不绝口,直到这店家周到热情。 码头中午的歇息时候也不过那么大半个时辰,众人吃饱喝足,顺着大开的窗户见得远处又马车从城中赶来,就一窝蜂的跑出去等待各商家的管事们分配活计了。 瑞雪几人这才有时间拿出事先留下的吃食简单垫垫肚子,灶间的案板上四碗雪羹,一盘发糕、一盘火烧,还有一大碗红烧肉,雪羹嫩白,火烧金黄,红烧肉油润欲滴,看着让人极有食欲,众人又忙了一中午,都团团围坐大口吃着。 瑞雪见栓子只吃雪羹和发糕,就笑着给他夹了一只火烧,还有几大块红烧肉,笑道,「栓子正在长个子的时候,多吃一些。」 栓子憨憨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谢谢师傅。」 张嫂子脸上的兴奋之色还没有褪下来,一边喝着雪羹,一边说道,「如若日日都有这么多食客,过不上几月本钱就都收回来了。」 瑞雪却没有这般乐观,「明日一份就要收五文钱了,上门的食客恐怕要少一大半。」 「那可怎么办?」张嫂子一听,急得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连饭都不吃了,「妹子,要不然咱们把价儿降降?」 栓子和张大河也看向瑞雪,脸上都有些担忧,瑞雪却摇头,「不行,那卤汁里有肉糜,降价咱们就不合算了。放心,等上十日半月的,就会好起来了。再说,咱们也不只做力工的生意,还能卖茶水,南边的几间隔间儿还能接待别的客人。」 第35章 张嫂子三人一见瑞雪好似胸有成竹,就稍稍放下了心,继续吃喝起来,一时饭毕,又开始擦抹桌椅,洗刷碗筷,忙得团团转。 未时末,码头的车马开始渐渐稀少,力工们见没什么活计也都回家了。老王和陈言过来转了转,说了几句闲话,瑞雪也觉没什么客上门,就放了栓子同老王一起回去,栓子嘿嘿笑着摇头,担心晚上附近哪个贪小便宜的地痞,把灶间存得米面油盐之物搬走,一定要留下看守房子。 瑞雪原本也没想到这点,经他一说倒也担心起来,想了想,就与老王笑道,「王大哥家里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以后我就留栓子晚上看店了,他的一日三餐都在店里吃。如果这孩子想家了,随时可以再回家住,你看怎么样?」 老王当然一百个愿意了,儿子住在店里省了家里的吃食,而且还能长时间跟在师傅身边,本事自然也能多学一些,于是,满口应下,「今晚回去给他收拾个铺盖,明日就让他住过来,我刚才摸着那北炕还热乎,过两日天气冷了,这小子睡这里还享福了呢,比家里的床可热乎多了。」 陈言在旁边也附和道,「可不是,我看着都想在家里盘一铺给我爹睡,他老人家年轻时候腿脚受过寒,冬日时总喊着腿疼。」 瑞雪笑道,「盘这炕的是我们家前院的邻居,陈大哥如若真要在家里动土,我就帮你问问看。」 「那可太好了,谢谢大妹子了。」陈言喜得眉开眼笑,又闲话几句,众人就各自回去了。 瑞雪下了牛车,知道张家夫妻惦记孩子,就笑着撵了他们先回家,然后自己拎了木桶等物进了灶间。 再回屋时,赵丰年正靠在床上读书,见她进来,就淡淡问道,「回来了,生意怎么样?」 瑞雪从门口的小篮子里拿了一包沉甸甸的物事来,哗愣愣倒出许多铜钱,笑道,「开张大吉,除了白送的雪羹、发糕之外,剩下火烧和荤菜的本钱都收回来了。」 赵丰年看她喜滋滋坐在桌前数铜钱,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伸手帮她拿出床下的账本和笔墨砚台,放到了桌上,顺势就坐了下来,瑞雪道了谢,同他说起今日的热闹情景,然后笑道,「今日张嫂子和张大哥可没少出力,不如晚上我做些好菜,请他们一家人来吃饭啊?」 赵丰年点头,「行,你拿主意吧。」 瑞雪想起他日日都要去白菜地里走两趟,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来,于是试探着说道,「后园的白菜长的不错,我去挖几颗回来,包些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吧?」 果然,赵丰年眼里立刻爆出一团亮光,虽然声音依旧平淡的「唔」了一声,但是那脸上的欢喜之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瑞雪心里好笑,收了账本,就高高兴兴的去后园摘菜,正好碰见大壮坐在树下摇头晃脑读书,就唤他过来道,「大壮要学会劳逸结合,不要变成只知道傻读书的书呆子。」 大壮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知道了,师娘,上午没有开课,我怕把昨日学的那则论语忘了,就多诵读两遍。」 「没开课?为什么啊?」瑞雪手下麻利的拔了两棵白菜,略带疑惑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早晨先生说要我先去学堂,不必等他,后来前院六子哥就跑去告诉我们,先生身子不舒坦,要我们每人写十篇大字之后就下课,他明日会检查。」 「身子不舒坦?」瑞雪想起初见赵丰年时,他那般活死人的模样,惊得手里的菜都掉了,但是转念一想刚才他的脸色不错,不像犯了老毛病啊。 她低头迅速捡起白菜,拍拍大壮的肩膀,「回去告诉你爹娘,晚上带着你们兄妹到师娘这里来吃饭。」说完就小跑着回了前院,扔下菜篮子就进了内室,几步窜到赵丰年跟前,上上下下把他下死眼的打量了五六遍。 赵丰年被她盯得心头发毛,皱眉放下手里的书,问道,「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你可是又犯了老毛病,可是身子哪里不舒坦?」 「没有啊,一切都好。」 瑞雪长长松了口气,抱怨道,「那你怎么说身子不舒坦,没去给大壮他们上课?吓死我了。」 赵丰年微微一滞,连忙改口,「哦,当时只是有些眩晕,躺了一个时辰就好了。」 「眩晕?是不是没有睡好?」瑞雪有些自责,最近忙着开食肆,也没有做什么好吃食给他补身子,真是有些疏忽了,看样子以后还是要再多精心一些才行。 想到这里,她伸手拿下赵丰年手里的书,合好放到床下,然后半推着他躺平,扯过被角给他盖了肚子,「读书太耗精神了,你还是先睡一会吧,等我做好饭了再进来喊你。」 赵丰年听着她的脚步声又匆匆远去,这些日子,被他压抑在心内一角的温暖之意,开始破土而出,生根发芽,渐渐蔓延开来,淹没了整个胸腔,暖的他鼻子微微泛酸。再加上长时间没有走过远路,身子实在也有些疲惫,居然慢慢真的睡了过去…… 张嫂子听了大壮带回的话,也没客气,摘了一筐各色蔬菜,就过来帮忙做饭了。 她本就是个心灵手巧的,比瑞雪手上也有力气的多,揉面,剁馅子,包饺子,不过半晌就上了手,两人边说边笑,很快就包了足有二百个饺子,然后又做了咸肉炖豆角和酱茄子,炒了韭菜鸡蛋,拍个了蒜末黄瓜,凑了四个菜。 瑞雪进屋唤醒赵丰年,等他洗了手脸就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借着未落的夕阳,两家人欢欢喜喜的围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赵丰年身体不好,不能喝酒,瑞雪自然也没想起准备酒水,张大河也不挑,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赵丰年虽然不多说话,但是面色温和,瑞雪和张嫂子又聊得高兴,几个孩子吃得也香甜,渐渐就放了手脚,一口一个吃着饺子,倒也痛快许多。 一顿饭宾主尽欢,收拾完碗筷,张家一家就告辞了,瑞雪烧了一锅热水,先让赵丰年洗了澡,然后换了新水,自己也洗了,就慢慢悠悠的一边用一把桃木梳子梳理头发,一边坐在桂花树下吹风。 第36章 桂树上的桂花早已经过了旺盛期,但是也有许多迟开的,不堪夜风的摇动,飘飘然从树上落了下来,瑞雪想起前世时,母亲曾用桂花给她们姐弟做过的好吃食,就跑进灶间翻了只大海碗来,借着清冷的月光,一边哼着歌一边捡拾着桂花。 赵丰年站在窗后,看着白衣黑发,在月光下不时因为接到一朵未落地的桂花而欢笑出声的女子,不自觉的痴了…… 「哎,」张嫂子手里捏了一块青色的抹布,不时长叹出声。 瑞雪在眼前的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拿起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交给坐在旁边的栓子,说道,「这是珠算口诀,你收好了,闲暇之时就仔细背下来,越熟练越好,等我考过你了,就教你拨算盘。」 栓子欢喜的脸都红了,恭敬的站起身,双手接了过去,「是,师傅,徒儿一定会用功背诵。」 「也不必太累,学本事不是一日就能成功的。」 栓子尚未答话,张嫂子实在忍不住了,凑到两人跟前,懊恼说道,「我说妹子,咱们这店里一个客儿都没有,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啊。」 瑞雪笑了笑,打趣道,「我还以为嫂子要把那桌子擦出个洞来呢,原来是担心这事啊。」 张嫂子苦笑说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那么多银子投进去了,如果不赚钱,岂不是白忙活了。」 「放心,嫂子,中午不是还有二十几个客呢吗,今日也有一百文进账,不算白忙活。况且这只是第四日,以后什么样子还不好说呢。」 「哎,这一百文进账哪够啊,昨日那小半桶雪羹和五块发糕,你又送人吧?」 「现在天气还很热,不送出去,放酸了岂不是可惜,再说那徐宽大哥家里孩子太多,又是个老实人,咱们帮一把也是积德行善了。」 怕放酸掉也可以留着自家人吃啊,送人可是连个本儿都收不回来。张嫂子无奈,她也不是不同情那徐宽徐仁兄弟,只不过,这店里一日也就进个几十文,瑞雪这般慷慨下去,恐怕过不上半月就得关门了。 她张口还要劝说,这时,门外走进来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丫鬟,一见她们三人坐在桌边,就问道,「你们老板在吗?」 瑞雪站起身,笑道,「我就是老板娘,这位姑娘有事?」 那小丫鬟却没有立刻答话,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两圈儿,把屋中的摆设看了一遍,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颇有一些嫌弃意味的说,「你们这铺子也太简陋了。」 瑞雪眉梢挑了挑,仔细打量了小丫鬟身上的衣裙饰品,猜到她的主家必定是个富有的,所以语气如此高傲鄙薄,但是开门做生意,和气为上,于是她还是笑着说道,「乡野小店,自然粗陋些,姑娘还没说,可是有事?」 小丫鬟瘪瘪嘴,好似极不情愿的说道,「我们小姐听说你们这里卖一种叫雪羹的吃食,正巧到了吃点心的时候,就派我来买一碗回去尝尝新鲜。」 「原来是这样,那姑娘稍等片刻。」原来是买主上门,瑞雪笑眯眯的拿起一旁的白色棉布套袖和围裙穿戴好,就要拿陶碗去舀雪羹。 没想到那小丫鬟却拦了她,「等等,你们这是什么破碗啊,黑漆漆的,看着就脏。用我带来的碗。」说着,就从手里的小竹篮里拿了一只半大青花瓷碗出来,上面还扣了一只小盖子,看上去很是精巧细致。 瑞雪笑笑,也没理会她话里的嫌弃之意,接了过去,盛好雪羹,浇上卤汁,递给她笑道,「承蒙惠顾,四文钱。」 小丫鬟从荷包里摸出四文铜钱扔到桌上,拎了篮子就想走,瑞雪想了想,出声唤住她,又拿了两只火烧用油纸包好,塞到她的篮子里,「这是店里的新奇点心,配着雪羹吃味道更好,送你们小姐两块尝个新鲜。」 小丫头撇撇嘴,好似想说什么,但是眼角瞟到那火烧白白胖胖的样子,就把话又咽了回去,扭头出了铺子,连个谢字都没有。 张嫂子皱眉「哼」了一声,埋怨道,「这是什么人家的奴婢,怎么连点儿礼数都不懂,眼睛都快长到脑门上了,妹子你也是,怎么还搭她两个火烧?」 瑞雪洗了手,笑道,「做买卖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上门就是客,她也不过就是挑剔了些,如果碰到那种借酒装疯,不给酒菜钱的痞子,可比这麻烦许多。」 栓子端了水盆欲出去倒掉,听了这话就笑嘻嘻说,「师傅放心,有我爹爹和陈叔在,这码头还没人敢来咱们铺子闹事。」 瑞雪拍拍他的头,「对啊,师傅忘了有你爹爹这个大靠山在了。快去倒水,回来还要习字,昨日的那则论语才讲到一半。」 「是,师傅。」 店里又恢复了平静,张嫂子闲不下来,四处擦抹拾掇,瑞雪就带着栓子习字读书。结果没过上两刻钟,又有一个小丫鬟上门来,但却不是先前那个粉色衣裙的,这个穿了一身水绿,眉眼弯弯的很是讨喜,一进店里,见到瑞雪就笑道,「这位嫂子,可是这店里的老板娘?」 瑞雪起身回道,「正是,这位姑娘可是有事?」 绿衣小丫鬟笑嘻嘻上前拉了瑞雪的手,「老板娘真是好手艺,刚才红杏姐姐买了雪羹和那个……点心回去,我们小姐吃着很合胃口,这不,要我给老板娘送些赏银过来,也再买些回去给众人都尝尝。」说着,小丫鬟从荷包里拿出一块一两大小的银角子,塞到瑞雪手里。 张嫂子和栓子原本还以为打赏也就是几十文钱,没想到居然是银子,立刻满脸惊喜的围了过来。 瑞雪脸上却没什么激动之色,依旧微笑着道谢,「替我谢谢你们小姐的赏赐,」然后又问,「不知船上还有多少人,店里剩下的雪羹和火烧都不多了。」 小丫鬟想了想,「船上加我一共还有十五个人,怎么也要十五碗,火烧按每人两个算,不知老板娘可能凑够?」 「差不多,姑娘稍等。」 第37章 瑞雪带着张嫂子和栓子,数了十五只陶碗,用热水烫过,然后才盛了雪羹,又数了剩下的火烧,正好三十只,于是一同放到大托盘里,让栓子替那小丫鬟送到船上去。小丫鬟很是欢喜,数了一百二十文钱给了瑞雪,这才笑着给栓子引路而去。 张嫂子目送他们走远,欢喜的立刻跑了回来,笑道,「妹子,以后要是日日有这样的客儿上门,咱们可就发财了。」 瑞雪掀开围裙,把铜钱和银子都放进腰间的布袋里,笑道,「今日是财运好,以后可不见得日日都有这样大方的客儿上门,不过,这事儿倒是提醒我了,船上那些过客倒是个极好的消费群体。」 张嫂子不懂什么叫消费群体,但瑞雪平日也常这样冒出个新鲜词句,她就当做是南边儿的方言了,也不觉多惊奇,反倒追问道,「不如我明日去栈桥边儿上,喊上两句?」 「不用,今晚回家,写个幌子挂到栈桥边就好。」 两人商议定了,栓子也抱了托盘和篮子小跑进来,满脸兴奋之色的喊道,「师傅,你快看,我得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就掀起了篮子上的布巾,瑞雪和张嫂子扭头一看,里面居然装了三个苹果,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是比城里街边卖的那些要大得多,红彤彤的色泽,映着门外照进来的阳光,很是诱人。 「这又是那位小姐赏下的?」 「不是,」栓子有些羞赧的低了头,「是徒儿进后厨去送东西,这个果子好看,就多看了两眼,绿蕊姐姐就做主送了徒儿三个。」说完,他好似生怕瑞雪生气一般,又连忙接道,「师傅,是徒儿错了,不该垂涎人家的吃食,我这就送回去。」 瑞雪好笑,「你出力去送吃食,人家慷慨回送你果子,并没有什么错处,如果你现在送回去,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栓子听得师傅没有责怪他,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拿了最大的一只塞到瑞雪手里,第二大的给了张嫂子,自己则拿了那最小的跑出去,显然是送去对面给他爹爹尝鲜。 张嫂子夸赞道,「栓子这孩子真是个懂事的。」 瑞雪点头,看看手里的苹果,想了想,把它放到了每日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正好张嫂子也把自己的那只放到篮子里,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晚饭后,瑞雪把那只苹果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切成小块,扎了削尖的小木棍儿,喜滋滋的端给赵丰年吃。 赵丰年愣了愣,嗅着熟悉的果香,突然暴怒而起,一巴掌拍翻果盘儿,眼珠子通红,死死盯着瑞雪,声音冷得像是带着冰霜一般,「你……也想要我死?」 瑞雪被吓得不知如何回应,心里瞬时涌满了委屈,明明这是自己舍不得吃的好果子,一路上怕挤坏了,小心翼翼放在怀里揣回来,切好送到他面前,怎么就惹到他了,怎么就要他死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何发怒,但是我不能受冤枉,你说明白,我省下果子给你吃,为何就是要你死?」 瑞雪同样冰冷的声音,把赵丰年从惊怒混沌之中拉了出来,眼眸流转间,恍然认出眼前的人是他的新妻子,不是当日那个满脸慈爱,却心心念念要他性命的妇人,一时也有些愣了,狠狠喘着气,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瑞雪等了半晌,没听见他的回应,于是冷冷一笑,再没有多言半个字,弯腰把果块捡了起来,快步出了屋子,赵丰年张了张口,手臂微微探前,好似想要留下她,最后却无力的垂了下来,要说什么呢,要解释什么呢,难道要把以前那些龌龊,那些仇恨,那些肮脏不堪的阴谋诡计,讲给她听吗?不,他不能…… 瑞雪打了水,把果块洗干净,然后坐在小木凳上,泄恨般大口吃着,不时握拳砸两下胸口,好似那些吃下去的果块都堵在了那里,噎得她喘气都困难。 她扪心自问,虽然她也有私心,不想被发卖为奴,但是她确实是真心对这个男人好的,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她接触最多的人,以后要相依为命的人,要一起过日子的人,可是,在这个人的眼里,她恐怕只是个伺候他的下人,半点儿没有赋予她信任和尊重。是她自作多情了,是她让自己变得一文不值了? 赵丰年在门外偷偷看着那个拼命仰着头,不肯让眼泪流下来的女子,慢慢握起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可他却感觉不到半点儿疼痛,反倒是胸口那里仿佛有什么碎裂了…… 第二日一早,瑞雪一打开门,就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看院子里四处都是泥泞,桂树叶掉了大半在地上,萧瑟而凄凉。 怪不得她半夜时觉得身上有些凉,原来是夜间下了雨,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以后恐怕是没有什么暖和日子了,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铺子里的生意倒是应该好起来了。 麻利的洗漱做好早饭,准备雪羹和发糕、火烧,想起昨日那两个小丫鬟和一两赏银,她又把吊在井里的那一小块鲜肉和两根骨头拿了出来,这原本是前日买好留着给赵丰年补身体的,现在人家不领情,索性就拿到铺子里去,也许能派上什么用场也说不定。 待张嫂子上了门,两人把东西都放在独轮车上,就去了码头。一路上张嫂子看出瑞雪脸色不好,问询之下,瑞雪只说昨晚没睡好,她也就不再追问,到了店里给栓子使了个眼色,栓子机灵的跑前跑后,又是问功课,又是耍宝说起小时候的糗事,倒也把瑞雪逗得脸上带了笑。 张嫂子松了口气,暗暗冲着栓子比了比大拇指。 拜这场秋雨的功劳,今日明显要比往日冷了许多,没有活计的力工们,就纷纷掏出一文钱扔到门口的木箱子里,然后坐在温热的炕上喝茶闲话,倒让店里热闹了许多。 瑞雪让栓子给老王和陈言也送了一壶热茶过去,就把两根骨头洗干净,敲成四截,扔到热水锅里焯去血水,然后重新换了干净的水,切了半块姜,连同骨头一起扔进去,大火烧开,转成小火咕嘟嘟炖了起来。 第38章 不到半个时辰,浓浓的骨汤香味就散了开来,有那性子活泛的力工就从屋里探出头来,笑道,「老板娘,这是在做什么好吃食,惹得我们都要淌口水了?」 瑞雪笑道,「家里剩下两根猪骨头,今日天气冷,就拿来炖炖,顺便也烧烧炕,大伙儿不嫌弃,一会儿都喝一碗,暖暖肚子。」 那力工连连道谢,屋中众人听得,心里也都道这老板娘真是个慷慨大方的。 又过了一会儿,饭口到了,瑞雪就掀开了锅盖,加了几勺盐、几滴醋和一把儿葱花,栓子看着那大半锅奶白色的汤汁儿,狠狠吸了口香气,笑道,「师傅就是厉害,炖的汤真香。」 张嫂子走过来敲了他的头,「别拍马屁了,少不了你那一碗,快去拿陶碗来,哪日闲下来了,让你师傅给你包饺子,那可是你婶子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栓子笑嘻嘻的捧了陶碗过来,待瑞雪盛好,张嫂子就用托盘端进北屋分给众人,众人喝着美味香浓,都觉不好占便宜,就掏了铜钱出来,或者要了一份雪羹发糕,或者单要火烧,倒让张嫂子乐开了花,里外忙个不停。 老王和陈言在对面棚子里,嗅着香气也跑了过来,瑞雪把他们让到了南边中间那屋,然后要栓子端了两碗汤和火烧过去。 三人忙得差不多了,正要坐下来匆忙吃上一口,没想到昨日那绿衣小丫鬟又上门了,栓子一见她,就站了起来,笑道,「绿蕊姐姐,你怎么来了?」 那小丫鬟扑哧一笑,「我怎么不能来,当然是来买吃食的?」 说完,她看向瑞雪行了一礼,笑道,「老板娘,你们这里可能做些热乎吃食?」 瑞雪看她虽然脸上笑着,但是眉眼间却好似藏着一丝担忧,就问道,「可是你们小姐哪里不舒服,想吃热食?」 绿蕊点头,「我们是从南边来的,家乡比这里要暖的多,昨晚突然下了雨,小姐有些受了风寒,又不肯吃药,我就想着来买些热吃食,兴许小姐吃了发发汗,就能好一些。」 这倒是个忠心又机灵的丫鬟,瑞雪想了想,笑道,「我刚刚熬了一锅骨头汤,你先尝尝味道,如果觉得不错,我再包几个肉馅馄饨。」 张嫂子一听瑞雪这话就赶紧盛了半碗骨头汤过来,绿蕊也不客气,浅尝了一口,立刻点头笑道,「好喝,这汤炖的不油腻又香浓,我们小姐一定会喜欢。」 瑞雪又拉她进了南边第一间屋子,「这是我留着平日招待贵客的,还没让人进来过,这炕因为炖汤烧得很热乎,你们小姐如果不嫌弃,就让她过来坐一会儿暖暖身子吧。」 绿蕊伸手摸了一把炕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虽然简陋,但是却很干净,倒真像是没人用过的样子,想着船上确实有些太冷,就动了心。 跟瑞雪打了声招呼就跑了回去,不到片刻,她又带了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过来,那妇人四处转了一圈儿,也没说什么也回去了,随后就有大大小小不下四五个丫鬟,抱着薄被、茶具等物送了过来。 张嫂子和栓子被他们这般做派惊得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样子,瑞雪看着好笑,拉了他们低声说道,「不必担心,大户人家的讲究多些,咱们也没存了什么坏心思,不过是与人方便的同时,咱们也赚些辛苦钱罢了,她们要用什么,捡好的送上去就是。」 张嫂子好奇问道,「妹子,你可知道她们是什么来头?」 瑞雪笑着摇头,「管她们是什么来头,萍水相逢,以后一定也见不到了。」说完吩咐栓子,「机灵一些,别让北屋的人冲撞了人家小姐。」 栓子应了,瑞雪戴了套袖和围裙,打水洗手,准备包馄饨。张嫂子也去舀面,跟着忙了起来。 瑞雪把早晨带来的那块鲜肉细细剁碎,又在篮子里找了一棵小白菜,同样剁碎混在一起,加了一点儿花椒粉,素油,盐等调料,搅拌均匀,正要嘱咐张嫂子的把面团擀得薄一些,就听见门外有环佩叮当相撞之声,随即门帘一挑儿,走进来四五个女子,中间一人穿了水蓝色的锦缎长裙,蜜色的对襟衫子,白净纤长的玉手扶在旁边的绿蕊胳膊上,露出一只温润的羊脂玉镯,头上因为戴了帏帽,让人看不清长相如何,但是只凭着走动时的身姿,就不难猜出这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 张嫂子怕北屋突然出来人,惊到这样的娇客,连忙抢上前,开了南屋门,那女子略微点点头,就走了进去。 张嫂子吐吐舌头,嘀咕道,「老天爷,这可真是天仙一样的人儿啊。」 瑞雪淡淡一笑,「赶紧包馄饨吧。」 两人麻利的擀了馄饨皮,包了五十几个大馅馄饨出来,用锅里的骨头汤煮了十只,绿蕊等在一边,送上一只描了缠枝莲纹的大瓷碗,瑞雪盛好,加了半碗汤,想了想,又端了一碟辣椒油和一碟萝卜咸菜,一起放到托盘里,笑道,「这红色的是辣椒油,虽然辣得难过一些,但是吃到肚子里会全身发汗,另外那碟是新腌的咸菜,给小姐配着馄饨吃,解解油腻。」绿蕊道了谢就端着进了屋。 不到一刻钟后,北屋的力工们听得有管事招呼,都跑出去做活了,瑞雪和张嫂正忙着拾掇桌子,刷洗碗筷,绿蕊却跑出来笑着请瑞雪进去说话。 瑞雪洗了手,摘了围裙和套袖,随她进了南屋。 原本简陋的屋子现在可是大变了模样,让瑞雪有种走错地方的错觉,屋子角落多了只高脚凳,一只长颈仙鹤的香炉正袅袅吐着极淡薄的白烟,嗅着清淡而馨香,炕上的矮桌被换成了褐色的楠木小几,中间大肚儿花瓶里插了几只芙蓉花,瑞雪想起家里被风雨摧残的几近光秃的桂花树,倒是好奇起来她们是从何处找来这样盛开的花朵,待仔细一看,到底发现了些端倪,那花瓣虽美却没有光泽,原来竟是用绢纱制成的。花瓶旁摆了几本书和一套文房四宝,炕头儿上铺了团花锦缎的被褥,一个美丽温婉的年轻女子靠着一直圆枕,两颊红润,也正温和笑着打量瑞雪。 第39章 旁边那个四十几岁的老妇人,拉了瑞雪上前,笑道,「小姐,这就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娘。」 瑞雪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一笑,行了一礼,「给小姐见礼。」 那小姐见她脸上没有半点儿惶恐之色,行事不卑不亢,心里就先添了三分喜欢,加上刚才吃的那碗馄饨实在美味,就指了炕沿儿笑道,「这位嫂子不必客气,请坐。」 瑞雪也没推让,真个儿坐到炕沿边上,惹得那最先到店里买雪羹的粉衣丫鬟皱了眉,好似想说什么,被绿蕊拽了一把,就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那小姐简单问了几句凌风城附近的风土人情,听得瑞雪谈吐不俗,不似普通村妇粗俗,就忍不住好奇问道,「嫂子可是个识字的?为何在这码头边抛头露面开铺子?」 瑞雪嘴角微微上翘,答道,「幼年岁曾习过几个字,但是也忘得差不多了。家中贫寒,夫主身子也不好,所以就开了这个小食肆赚些日用。」 她说着想起昨晚与赵丰年的争吵,忍不住又皱了眉头,看在那小姐眼里却以为她是心忧夫主的病情,就生出了同情之心,唤了那中年妇人,「吴妈,拿五两银子来。」 吴妈是小姐的奶娘,深知小姐心软的脾气,想着少爷走时留下的银子也多,也不差这几两,难得这老板娘刚才做的馄饨对了小姐的胃口,脸色也好了许多,就爽快的拿了银子出来。 那小姐笑道,「今日这馄饨的味道我很喜欢,这土床又热乎,觉得风寒都好似轻了许多,这银子是感谢嫂子的,还请嫂子不要嫌少。」 瑞雪本没有博取同情的意思,一见她们如此,反倒有些红了脸,连忙推辞道,「小姐误会了,我不过是陪着小姐闲谈几句,没有讨赏的意思。」 那小姐却不依,一定要瑞雪拿着,瑞雪见她眉间有些疲惫之意,就道了谢接过告辞出来。 吴妈暗赞瑞雪有眼色,服侍着小姐睡下,摸摸褥子下热乎乎的炕头,心头一动,幽州比这里还要往北八百里,想来定然更冷,如果可以问出搭这土床的法子,到了姨太太府上也搭上一铺,就不必担心小姐冬日难熬了。 她这般想着,看小姐睡熟了,示意两个小丫鬟留下守着,就带着绿蕊和红杏悄悄开门出去。 瑞雪正觉拿了人家的银子有些烫手,所以忙着把剩下的馄饨煮了,送给绿蕊等人吃,正巧看见吴妈出来,就问道,「吴妈,可是小姐有何吩咐?」 吴妈拉了她坐下,也不啰嗦,就把刚才的想法说了,瑞雪笑道,「这盘炕的法子,我也是在别处看来的,不是什么复杂法子,我一会儿画张图,吴妈到时找个泥水匠看看,保证能盘得出来。」 吴妈大喜,瑞雪就盛了馄饨出来,又添了一盘火烧,请了他们到南边中间那屋吃饭。 那小姐一觉睡到申时中刻才起来,又吃了一碗瑞雪的独门蛋羹,只觉风寒彻底好了,神色都清爽起来,喜得吴妈等人拉着瑞雪谢了又谢,付了双倍的吃食钱,这才回了船上。 今日收获颇丰,瑞雪心情极好,收拾好店里,就与张嫂子说笑着一起回了云家村。 远远还没到村口,就见大壮在柳树下转圈儿,张嫂子就喊道,「大壮,你不在家里看着弟妹,怎么跑这里玩耍?」 大壮抬头看见是娘亲和师娘回来了,小跑上前,拉着瑞雪就道,「师娘,先生好像生病了,头上热得厉害,我爹爹去请大夫了。」 瑞雪一听赵丰年病了,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记得昨晚的争吵,飞跑着回了家,冲进屋子一看,果然,赵丰年安静躺在床上,两颊上浮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额上渗着密密的汗珠,眉头紧皱着,好似忍受了绝大的苦痛一般,瑞雪心里猛然一痛,抢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很,她轻轻喊了两声,「掌柜的,掌柜的……」 张丰年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分辨好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无奈嗓子太干发不出声音来。 瑞雪见他醒了,大喜过望,连忙问道,「这怎么突然就病了,是不是昨日洗头发受了凉?」 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恼意,昨晚天气骤冷,瑞雪把被子全缠到了自己身上,他又不好去争抢,身子里潜藏着寒毒,本就最容易受凉,所以,就成了这副模样,身上热得如同着火,心里却冷得直想哆嗦。 瑞雪哪知是自己惹得祸,还以为自己猜对了,跑去桌边倒了一杯温茶,扶着他起来,喂他喝下去,「我没事……」赵丰年的声音哑的好像铜盆刮磨着沙砾一般,勉强说了这一句,就忍不住又开始哆嗦。 瑞雪连忙重新安顿他躺下,想要再拿条棉被给他盖上,才发现,自己前些日子只裁了新衣,却忘了做新被子,懊恼的跺了跺脚,下厨去烧热水。 水尚未烧开,张家夫妻就引了一个黑瘦的中年人进来,连声喊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那中年人卸下背上的竹篓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桌边,喝了一碗张嫂子倒好的茶水,这才上前给找赵丰年摸了摸脉,张口就道,「病人这是犯了热疾,想来是昨晚寒凉,盖了太多被子,心里积了火气,不是什么大病,我给开个方子,喝上三副就差不离了。」 张家夫妻听了很是欢喜,瑞雪却看着他手指甲里的泥垢和满口黄牙,心里一阵阵直犯恶心,恨不得拿个湿布巾把赵丰年的手腕擦上十遍八遍,听得那翻盖后被子积了火气的狗屁结论,更是皱了眉头。但是这人是张家夫妻请来的,想来平日也是常在村中走动的,倒不好冒然得罪,于是勉强笑道,「那就劳烦大夫了。」 说着拿出家里的文房四宝,看着那大夫写了一张犹如鸡爪扒拉一般的药方,奉上五十文诊费,就送了他出门。 张嫂子见瑞雪随手就把药方扔在桌子,明显是不想去抓药,就劝道,「妹子,这游医是咱们附近几村里医术最好的,还是照方抓副药,给赵先生看看吧。」 第40章 瑞雪扭头看了眼棉被下不停哆嗦的赵丰年,叹气道,「嫂子,让你和张大哥跟着挨累了,不过,这游医的医术实在有些不能让人信服,我家掌柜的明明就是受了风寒,外热内冷,可他却说心里积了火气,这纯属无稽之谈。如果真按照他的药方抓药,到时恐怕病情更重。」 张大河担忧的搓了搓手,说道,「那不如,我借车进城去药堂请大夫吧。」 瑞雪摇头,这个时候天都要黑了,城门恐怕马上就关了,再说也不好让张家夫妻跟着担忧忙碌,于是说道,「我原来倒是学过几个法子,先试试看能不能让掌柜的退热吧。」 张嫂子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只得多嘱咐了几句就回了家。 瑞雪麻利的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赵丰年烧的迷迷糊糊,嗅着味道刺鼻,就不肯开口喝,瑞雪只得把他半抱在怀里,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慢慢喂他,总算糊弄着他喝了大半碗下去。 瑞雪又投了湿布巾,把赵丰年剥得只剩一条亵裤,然后给他擦拭全身,最后才严严实实的掖好被子,坐在一旁守着。 半夜时,赵丰年头上的热度终于降了一些,可是没等瑞雪欢喜上一刻钟,就又开始喊冷,瑞雪翻遍了他的箱子,也没找到一件棉衣和毯子,万般后悔先前为何忘了冲张嫂子借一条被子过来,现在这五经半夜也不好去吵醒人家。 原地转了十几圈儿,赵丰年的低低的呻吟声,在静夜里极其清晰,就像一根根儿细针扎在了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疼得她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最后实在无法,三两下脱了外衣和中衣,只穿了肚兜和亵裤钻进了被子里,一边在心里拼命想着,她这是在救人,一边死死闭了眼睛,把赵丰年揽在怀里。 不知是两人相拥真的产生了异样的温暖,还是赵丰年自身的抵抗力终于觉醒,不过半个时辰,赵丰年居然睡得安稳了,身上也不再哆嗦。 瑞雪长长舒了口气,想要起身,赵丰年的双臂却箍在她的腰上,怎么也挣不开,索性趴下小睡片刻,待他手臂松开些,再起身。 只是白日里忙碌疲累,加上大半晚的担忧,让她这一睡就到了天亮。 朦胧的睡梦中,瑞雪突然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她微微皱了眉头,猛然睁开眼睛,一张俊秀苍白的男子面孔猛然映进眼帘,脑子里关于昨晚的记忆也迅速回笼,被子里的手,下意识一摸自己光溜溜的大腿,让她险些喊出声来,无比懊恼昨晚怎么就睡得这般死,天亮了都不知道。她小心翼翼打量了赵丰年几眼,见他呼吸平稳,好似没有马上醒来的迹象,于是轻轻挪开腰间横亘的手臂,悄悄掀开被子下了床,抓起衣服掩在床帐后迅速穿了起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想起刚才几乎是赤裸着被赵丰年搂在怀里,她整张脸都涨得红了起来。小跑着出去打了盆冷水,哗啦啦洗了起来。 赵丰年听得耳边隐隐传来的脚步声、水声,慢慢睁开了眼睛,想起刚才自己醒来时,见到瑞雪睡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心头是那般温暖,那般满足,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突然觉得这场风寒也没那么难熬…… 瑞雪准备好铺子里要用的吃食等物,又熬了白粥,装了两碟咸菜,端进屋去,见赵丰年已经穿好了中衣,半靠在床头,就笑道,「掌柜的,你醒了,身上还觉得冷吗?」 赵丰年摇头,淡淡说道,「不冷了,昨晚你给我吃什么药了,药效不错。」 「药?」瑞雪放下托盘,低头装作忙碌,掩饰着突然红透的脸颊,「啊,我昨晚熬了一碗浓姜汤,掌柜的不喜欢那味道,只喝了半碗,没想到还真发了汗。这不,热也退下来了。」 「只喝了姜汤?」赵丰年好似不信,又问了一句,「没有别的吗,我怎么觉得昨夜被子很暖和?」 瑞雪脸色更红,慌忙敷衍道,「啊,昨夜我把所有衣衫也都盖在了被子上了,所以才比平日暖和吧。掌柜的,你先洗漱吃饭,我去交代张嫂子几句。」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屋子,赵丰年立刻一改刚才的清冷摸样,低低笑出声来,心情愉悦的下床洗漱吃饭。 张大河因为瑞雪要留在家里照顾赵丰年就自告奋勇陪着张嫂子去码头看铺子,好在铺子里只卖茶水,干粮是提前做好的,雪羹也有现成的卤汁,他们夫妻也应付的来,瑞雪道了谢,送他们出村后,一时心急,就拐去前院赵老二家,想着尽快给自家也盘铺炕,赵丰年睡得热乎了,也就不会轻易染上风寒了。 赵老二因为有些手艺,农闲的时候常出去做些短工,家里又只有两个儿子,所以,日子过得在村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殷实,院子里三间正房,外带东边偏厢,都挂了灰瓦,比之村里各家的茅草房顶要好上许多。 瑞雪敲门时,他们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饭,听得瑞雪喊声,青山娘就出来开了门,把瑞雪迎了进去,瑞雪见堂屋里的饭桌,有些尴尬,暗怪自己太过心急,扰了人家吃早饭。 赵老二喊着两个孩子上前见礼,瑞雪笑着拉了他们起来,仔细打量青山几眼,毕竟这也是赵丰年的学生。这孩子和大壮儿一般的年纪,只是好似没有大壮憨厚朴实,长得有些尖头鼠目,眼珠儿转得又快,总有种狡猾的感觉。另一个被唤作小狗子的孩子,才三岁左右,虎头虎脑,倒是比哥哥更招人喜欢。 赵二嫂麻利的撤了桌子,又倒了碗粗茶给瑞雪,笑道,「赵娘子今日怎么有功夫来坐坐,码头那边张嫂子自己可能忙得过来?」 瑞雪点头笑道,「铺子里除了中午时有几个食客儿上门,平时都清闲得很。」 赵二嫂微不可见的撇撇嘴,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热情好似也随之减了三分,问道,「赵娘子可是有事要我们帮忙,我家这口子虽然没有张家大哥有眼色,会攀结,可也有把子力气,赵娘子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瑞雪听出她话里有些针对张家的意思,微微皱了眉,但还是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天儿眼见着冷了,我家掌柜的身子不好,畏冷的厉害,昨晚刚发了一场风寒,我就想在家里盘铺炕,来看看赵二哥哪日有空?」 第41章 赵二哥原本因为瑞雪是女客,不好多插言,就坐在门边摆了一块磨石,磨起铲子等平日做活常用的工具,听得瑞雪这般问,张口就要答话,却见媳妇狠狠瞪了过来,于是立刻又低了头。 赵二嫂抬手给瑞雪添了茶,脸上好似有些为难之色,说道,「我家这口子最近接了不少活计,都排到一月后去了,而且又是城中的大户,实在不好怠慢。如若早知赵先生畏寒,他就是一文钱不赚也该先给先生盘这炕啊,可是现在都应下了,怎么好往外推?要不然,赵娘子先等一月,城中的活计一忙完,我就让孩儿他爹马上去给先生盘炕。」 一月后?这一竿子支得可够远的,不必说,人家这是不愿意帮忙了,瑞雪扫了一眼快要把头埋到工具堆里,好似十分忙碌的找老二,收起脸上的笑意,说道,「那就算了,答应人家的事总不好反悔。」 赵二嫂一副懊恼模样,「你看这事儿闹得,哎呀,都赶到一起了。 瑞雪心里厌恶,勉强又同她闲话几句,就告辞走了。 赵老二看着自家媳妇撇着嘴走回来,就出声埋怨道,「你怎么拦着不让我去给赵先生盘炕?」 赵二嫂眉毛一挑,瞪眼骂道,「盘什么盘,城里那么多人家排着呢,有银子你不赚,去做什么白工,你敬着人家,人家也没把你当人看啊。当初他们两口子都要病死了,还不是我日日送饭送菜,怎么也算救了他们半条命!你看他们现在,有啥好事都只找老张家,哪还记得我是谁啊。」 赵老二有些不赞同的反驳道,「人家不是托张家大嫂送过一条肉来谢你,再说这盘炕的法子也是人家教的,给人家盘一铺也是应该。」 赵二嫂捞起一条旧帕子,啪啪抽打着裤脚上的灰,抱怨道,「都是救命之恩,张家就跟着她开铺子,我就只得了一条肉,明摆着没把我看在眼里。再说,她教给你法子,是为了给她那铺子盘炕,又不是白给的。」 赵老二还想说话,却被她拽了起来,「赶紧收拾东西进城去干活,陈老爷不是又给介绍了两家,记得多说几句奉承话,万一得了赏银,可是白赚的。」 赵老二想说那陈老爷也是人家赵娘子给介绍的,可惜媳妇却转身去了灶间,只得收拾了工具出门去。 瑞雪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日自己夸赞赵家夫妻,张嫂子别有深意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醒来过后,最先见到的人就是张嫂子和赵二嫂,心里对两人的照料都一般感激,但是,张嫂子住的近,又跑的勤,性子也爽快,自然就与她熟识的快些,而赵二嫂只上门三四次就借口家里有活计不来了,瑞雪后来特意送了礼过去表达谢意,这次也教了赵老二盘炕,更是通过陈言又给他介绍城里的活计,怎么说也没有亏待他们一家。 没想到,她照旧付工钱,只求先给生病的赵丰年盘铺炕,他们夫妻还推三阻四,这般嘴脸,她实在有些恼怒。果真是人心不足吗? 她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往家走,刚拐过街角,就听有人喊道,「赵娘子,这一大早儿是从哪里回来?」 瑞雪抬头一看,对面走来一对儿中年夫妻,男的黑脸膛,高壮憨厚,穿了一套灰色短打衣裤,手上推了一只独轮车,车上放了两个大竹篓子,女子身形瘦小,天生一副笑面,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喜气的样子。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黑子的爹娘,高福生和翠娘,村里有名的热心人儿。 以前收束修时,瑞雪就见过翠娘,收地时又常在一起吃午饭,闲话讲故事,所以,也算熟识。 瑞雪就笑道,「我刚从前院赵家回来,高大哥和嫂子这是要去走亲戚?」 高福生点头笑道,「今年收成好,去给孩子他姥娘家送些吃食之物。」 翠娘也道,「我娘家在十八里外的小平山,赶早儿出门,晚上还要回来。」说完,她突然想起村中流传的瑞雪那身世,知道瑞雪是没有娘家可回的,生怕引得她伤心,连忙岔开话头儿,「我们听人说,赵娘子在码头开了个铺子,如果有什么能用得上我们的,尽管上门来喊。」 瑞雪听得心里一动,想起当日盘炕时,这高福生也是在一旁帮工的,于是问道,「高大哥,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要求你帮忙。」 「哦?」高福生放下手里的独轮车,问道,「我这大老粗不识字,但是有把子力气,孩子她娘也是个手巧的,赵娘子不嫌弃我们就好,有事尽管说。」 「高大哥客气了,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变天儿,夜里冷得很,我家掌柜的染了风寒,我就想在家里盘铺炕,冬日时也好过些。」 高福生听得这事,摆手笑道,「我出力干活还成,那炕弯弯曲曲,当日就没看明白,不如让前院赵老二……」他说到这里,想起刚才瑞雪就是从前院赵家回来,又一副眉头紧皱,面带愠色的样子,难道…… 翠娘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张口就问道,「可是那赵老二不肯帮忙?」 瑞雪勉强一笑,「赵家接了不少活计,不好推脱,暂时没有空闲。」 翠娘恼怒的挑起了两道细细的眉头,恨恨说道,「这天杀的赵老二,怎么没被铜钱压折了腰,再财迷也要懂得知恩图报啊,这盘炕的法子还是从你这里得去的,一铺炕要价就是五十文,这些日子他赚了怎么说也有三四两银,他家青山又在赵先生门下求学,他怎么就能这般没良心?」 高福生也皱眉怒道,「这赵家两口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沉吟片刻,又说道,「赵娘子,我虽然不会盘炕,但是脱坯、砌墙之类的,还不犯怵,不如我再找找当日在码头那边帮忙的乡亲,赵娘子在一旁指点几句,就算多费半日功夫,这炕也定能盘出来。」 瑞雪眸子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原本以为赵家夫妻是识交的人,她也有意帮他们保留着这个技术活儿,让他们多多少少赚些银子,算是个报答,可是他们今日这般行事,她也不愿意再替他们着想了,倒不如多教给几个村民,笼络些人心,以后在村里有个大事小情,也有人帮衬说句话。 第42章 「那就麻烦高大哥明日帮忙张罗几个人手开工吧,工钱还和盖铺子时一样,一日四十文,午饭管饱。」 高福生痛快应了,眼带询问之意的看了媳妇儿一眼,翠娘立刻会意笑道,「还等什么明日啊,趁着今日太阳好,打了土坯晒着,明日就能盘炕了,早一日盘好炕,赵先生也早一日睡得热乎不是?大伙都是一个村的,又不是什么大活计,不过就是一铺炕,有两日就盘完了,供顿午饭就好,工钱就别提了。」 瑞雪听他们夫妻要推迟回娘家的日子,有些过意不去,但是也知天气不等人,以后恐怕也没几个大晴天了,又想起昨晚赵丰年哆嗦着蜷在自己身边,心里酸涩,于是拿定了主意,还是先盘炕吧,大不了以后再把这人情还上就是。 「那好,那我就不客套了,我家先生刚刚退了热,还在卧床休养,就麻烦高大哥帮忙多张罗了。高大嫂如果家中无事,也帮着妹子进城采买些应用之物可好?」 「行,我家还有牛车,找个后生赶着,咱们大半日就回来了,正好赶得及给大伙做饭。」 三人商量好了,就分头散了,瑞雪赶回家匆忙吃了一口饭,摸着赵丰年的头上没有再热起来的迹象,就唤了大壮过来,要他去各个学生家里报个信儿,这两日学堂停课,然后同赵丰年打了个招呼,就拿了银钱出门。 高福生也是个做事麻利的,这么两刻钟的功夫,就聚了五六个人,都是前些日子在码头帮工的熟面孔,浩浩荡荡赶着牛车到了赵家门外。 瑞雪笑着与众人打了招呼,简单说了说要求,就嘱咐二壮和三丫头好好听哥哥的话,回来给他们带好吃食,然后与翠娘坐上牛车,由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后生赶着,一起进城去。 翠娘为人健谈又热情,倒与张嫂子的性情差不多,一路上说着村里的家长里短,周围几村的传言,甚至还打趣赶车的二全是否看中了村里的哪个闺女,羞得腼腆的二全差点把头埋到裤裆里。 瑞雪被她这么一闹,在赵家积下的那点闲气也就彻底散了,进得城中直奔肉铺,买了十斤猪肉、二十斤骨头,两斤羊肉,让二全搬到车上,又领着翠娘进了布庄,她也没有做过棉被及夹袄等物,就彻底听从翠娘的建议,买了二十斤棉花,一匹白绢,两匹蓝底素纹的棉布,又在街上兜兜转转,买了些小吃食和调料,这才急忙赶回村去。 赵家院子门前,众人正干的热火朝天,用大竹筐挑土的,掺稻草的,和泥的,脱坯的,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大壮和黑子领着各自家里年幼的弟妹,站在一旁瞧热闹,不时帮忙递递工具,倒碗水,高福生虽然不识字,平日却最爱听自家儿子背书,今日人多,难得要显摆一二,就喊了儿子道,「黑子,给爹背段那个《论语》,要听三个人走路的那段。」 旁边有人就笑道,「高大哥这是沾了黑子的灵气了,连书名都能叫得出来了。」 高福全骄傲的一挺胸脯,「那是,我儿子将来要考状元,我这当爹的如果连个书名都不知道,岂不是给儿子丢脸了。」 黑子忍住想翻白眼儿的冲动,心里对自家老爹这般高调,实在有些不喜,就觉自己好像同那长得高壮的驴一般,时不时就要被拉出来溜溜。但是,这不是在家里,众多叔伯面前,怎么也不能违逆了老爹的意,于是只得在大壮的窃笑声里,高声背诵了一段,末了又详细解释了这段话的意思,惹得众人纷纷夸赞,「黑子这书读得真是不错,连我这大老粗都能听得明白这书里的道理。」 有人又笑道,「可不是,也是赵先生教的好,我家那野小子,现在有空就捧本书念叨,也不上山下河的疯玩了,我看那字也写的像模像样的。」 其余家里孩子还小的人,一边跟着笑,一边想着,等孩子一满六岁就送去学堂跟着赵先生读书习字,一定也能像黑子这般给自己争争脸面。 赵丰年半靠在床上,听得院子里热闹,就放了手里的书,勉强挪着下了床,走去窗边,抬头看看日头都到了头顶正中,瑞雪还没有回来,就忍不住向远处张望。 大壮远远瞧见了,就小跑进来,问道,「先生可是要喝茶,学生给您倒。」 赵丰年微微摇头,「你去村口望望,看看你师娘怎么还没回来?」 大壮应了,跑出门去,黑子拉了他笑问,「先生有吩咐?」 大壮笑嘻嘻拉了他边走边小声说道,「先生惦记师娘了,让我们去村口望望。」 两个孩子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对异性懵懵懂懂的时候,都觉平日清冷,甚至有些严厉的先生想念师娘,是件很好笑的事,但是怎么好笑他们却也说不出。 结果两人才拐过街角,就见瑞雪三人赶着牛车回来了,黑子拔腿就往回跑报信儿,大壮则欢喜的迎了上去,一手撑着车板,跳到车辕上侧坐,笑道,「师娘,你可回来了,先生惦记你,要我们来迎呢。」 瑞雪听得赵丰年如此惦记她,心里忍不住有些欢喜,扭头正对上满眼笑意的翠娘,脸上瞬时就红了,开口辩解道,「他早晨吃的少,恐怕是饿了,等着我回来给他张罗吃食呢。」 「赵先生怕是担心我把你卖了,他就找不到这么贤惠勤快的娘子了。」翠娘打趣说道,惹得二全也跟着笑起来。 瑞雪眼见着家门近了,第一个跳下车去,从竹筐里拿出三个油纸包,分给大壮两个,要他带着几个欢喜笑闹围在一旁的弟妹去一边分吃,剩下一个却塞给了二全,二全不肯要,直说不喜欢吃,瑞雪却笑道,「你才十五,也是个半大孩子,怎么能不喜欢吃这个,如果真不愿吃,就拿回家给弟妹吧。」 二全这才接了,小心接过,塞到怀里,然后搬起车上的竹筐往灶间去了。 高福全赤着一双脚,正踩在泥水堆里,见她们回来,就道,「已经脱了上百块坯了,下午再忙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瑞雪连忙道谢,举了举手里的猪肉,笑道,「大伙辛苦了,这几日天儿也凉了,这般鼓捣泥水别落下寒病,正好我买了两坛包谷酒,一会儿再做上几个好菜,大伙喝碗酒去去寒气。」 第43章 但凡男子,哪有几个不爱杯中物的,村里人家境都一般,指望几亩薄田混个温饱,平日要想手头宽裕些,就要四处打短工做活儿,除了过年,哪舍得买酒买肉,此时眼见瑞雪手里那条两指膘的肥肉闪着油光,还有二全手里的两只墨黑酒坛子,忍不住就欢呼了起来。 瑞雪进屋见赵丰年安静坐在床上看书,脸色比之昨日好了许多,心里的惦记终于放下大半,笑嘻嘻的坐在床边,问道,「我听大壮说,掌柜的惦记我了,盼着我早些回来呢?」 赵丰年没料到瑞雪开口就是这句话,惊得抬头,却见她脸色绯红,额头上散布着几滴细汗,粘着黑亮的刘海,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半是欢喜半是狡黠,比之夜空里最亮的星还要璀璨三分,红润小巧的唇上翘,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他心里没来由的就开始砰砰狂跳,慌忙扭头转向床里,闷闷出声,「我是饿了,等着你回来做饭。」 瑞雪见他耳根儿和脖子都蒙了一层粉红之色,心里越加欢喜甜蜜,这个别扭的人,明明担心想念,却还不肯承认,好吧,本姑娘还有活计要忙,就不逗弄你了。 她清脆的应了一声,「那掌柜的稍等,我先给你蒸碗蛋羹垫垫肚子,一会儿还有别的好菜吃。」 说完,就脚步轻快的出了房门,赵丰年脑子里满满都是那双眼,那张红唇,一时间怔愣出了神…… 翠娘刚从家里摘了一大篮子菜进来,见瑞雪欢快的哼着歌,心里也跟着欢喜,笑道,「我摘了些豆角和老黄瓜来,还割了一把韭菜,妹子看看,打算要做些什么菜。」 瑞雪扭头望了望院子里忙碌的众人,问道,「嫂子,今日把土坯脱好,是不是明日就能盘炕了?」 「估计差不多,我家孩儿他爹找的这几个帮手都是勤快的,明日怎么也能盘好了。」 「咱们采买的肉不少,做两顿午饭足够了,不如就丰盛些,准备四个菜吧。一个红烧肉,一个土豆丝炒韭菜,一个豆角炖肉,最后再熬一个骨头老黄瓜汤,嫂子看怎么样?」 翠娘在肉铺里见瑞雪买的多,还以为她是预备着明日送到铺子里的,哪想到她都要做给大伙吃,一边暗自感慨,这赵娘子真是个慷慨实在的,一边又替她心疼,于是劝道,「大伙平时互相帮工儿做些小活计,也不过就是一碗汤几个两合面的馒头。咱们家里也不必准备的太好,多只炖个菜就行了,若是太冒头儿,以后村里有别人家再有事请大伙帮工,就没法预备饭食了。」 瑞雪想了想,也觉自己有些冒失了,农人家最喜欢比个高低,如果哪个三姑六婆愿意挑事,说个闲话,倒成了她存心拔尖儿,于是笑道,「嫂子说的是,不如咱们就把豆角掐了炖个肉,再熬一大锅骨头汤,下点老黄瓜片,让大伙热乎乎的喝点儿,可好?」 翠娘想了想,这才点头,「一菜一汤,还都是荤的,足够丰厚了,但也没太出格。」 两人一个熬汤,蒸发糕,一个摘豆角、切肉,又唤了大壮和黑子帮忙烧火,忙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厨房里就有浓郁的香气传了出来,二全忍不住扭头频频看向灶间,其它几人也有些心不在焉。 高福全估摸着脱出的坯子差不多够大半铺炕了,就招呼众人道,「先洗洗歇一会儿,等着开饭吧。」 众人齐齐应了,正好瑞雪走到门边儿喊着,「二全,过来帮忙提些热水出去,给大伙洗洗干净。」 二全立刻扔下手里的铲子就跑进灶间,笑嘻嘻看着一旁大锅里的白色骨头汤,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气,翠娘与他家住的近,又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就伸手敲了他的头,笑道,「别馋了,马上就能吃了。」 二全脸红着连忙提了水出去,不一时,金黄的发糕和大盆猪肉炖豆角、骨汤煮老黄瓜片端上了桌儿,众人洗好手脚都满脸喜意的聚了过来,翠娘开了酒坛子给众人满酒。瑞雪单盛了一份汤菜给赵丰年送进屋去,赵丰年却套了长衫,坚持出屋与众人说了几句话,感谢大伙上门帮忙。 众人见他脸色青白,明显风寒还未好利索,却如此尊重他们,亲自出来道谢,各个惶恐又觉特别有脸面,要知道这可是教书先生啊,凌风城前后扒拉几遍,也找不出一百人,绝对的有才学之人,自家以后的娃都指望跟着他读书,出人头地呢。 待赵丰年进了屋,高福全就带着众人在院中坐着喝酒吃肉,纷纷赞着美味。 这豆角可不是家中那般用水煮熟,出锅时点上几滴菜油的做法,这可是实打实用肉炖的,一只陶盆里足有小半是肉块,那骨汤熬得奶白,因为加了老黄瓜片,又多了一丝酸味,怎么喝着都是香浓可口,直吃得众人嘴角淌油,心中欢喜,高声闲谈起城中传言和村中琐事,极是热闹。 青山带着弟弟在自家后院玩耍,听到众人说话之声,就扒着包谷杆围帐往外看,然后撒腿跑回了家去。 瑞雪和翠娘带着大大小小六个孩子在厨房里开了一张小桌儿,正吃得欢喜,黑子眼尖抬头看见院外探看的小脑袋,出声叫道,「赵坏水!」 翠娘顺着儿子手指方向看了看,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嗔怪道,「别乱叫,让他娘听见又该四处说你没家教了。」 黑子同大壮做个鬼脸儿,低头继续吃饭,瑞雪好笑,给他们各夹了一块肉笑道,「多吃点,明日师娘再给你们做别的好吃食。」 赵二嫂得了儿子的信儿,赶到后园,听得众人说笑声,再看院子里方方正正的土坯,恨得差点撕了手里的帕子,暗骂瑞雪坏她的财路,如果这几人都学会了盘炕,岂不是自家的独门生意就做不成了,想着马上要到手的银钱就要被分出去,心疼的她眼睛都红了,火烧屁股一般的喊了大儿去村口迎赵老二,可惜,赵老二进城去了,哪有这么早回来,直急得她跳脚不已,好不容易傍晚时,赵老二美滋滋的打了一葫芦包谷酒回来,听得媳妇儿说完,心里也后悔不迭,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早晨就应该应下来,左右不过一两日功夫就盘完了。 第44章 现在可好,人也得罪了,进钱道儿也窄了,他忍不住指着媳妇的鼻子破口大骂,赵二嫂心里委屈,但是见自家男人是真急了,也不敢反驳,心里却把瑞雪恨上了,哪里还记得,这盘炕的法子原本就是人家教的。 再说瑞雪这里,一时午饭吃过,男人们继续干活,瑞雪就同翠娘一起拾掇碗筷,太阳渐渐西斜,挂到了山顶上时,众人就纷纷告辞回家去了,村里的习俗,帮工吃顿午饭,太阳将落就可归家,毕竟家家都养着猪牛等牲口,多多少少都有些活计要做。 高家一家走时,翠娘抱走了十二斤棉花和白绢,在布庄时她得知瑞雪不会针线,还惊奇了好久,不过倒也热心的满口答应要帮忙缝被褥。 瑞雪就着骨汤,又煮了一锅面片儿,带着几个大壮三兄妹进屋陪着赵丰年吃了。 天色微黑的时候,张家夫妻才回来,瑞雪端了中午时特意留下的骨汤和豆角炖肉过去,省得他们夫妻忙碌一日还要再开火做饭。 张嫂子解下装了大半铜钱的布袋交到瑞雪手里,笑道,「妹子,这是今日卖的的二百三十七文钱,我也不会算账,是栓子算好了告诉我的。」说完,想起今日上门的两拨船客儿,又满脸可惜的道,「今日还有人来咱们店里想单独做些好吃食,你不在,我也没敢接。不知赵先生风寒好利索了,你明日可能去店里?」 瑞雪摇头,拍了拍窝在她怀里的三丫头,把早晨拜访赵老二家之事说了,直听得憨厚的张大河皱眉大骂,连道,「这赵老二可是糊涂了,怎么能让个婆娘家家的瞎答对,他那个婆娘就是个财迷心窍的。」 张嫂子也道,「可不是,跟他家礼尚往来,从来都是厚礼去薄礼来,恨不得天上过只大雁都要拔根毛下来,就说你们两口子有伤那会儿吧,她家养了二十几只鸡,每日都要捡上最少十几只鸡蛋,却从没舍得冲一碗鸡蛋水端过来。」 瑞雪叹气,笑道,「反正我也还过她的人情了,互不相欠,以后脸面上能过的去就好了。」 张大河夫妻点头,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议定明日还是张家夫妻去看店之后,瑞雪就回了家,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起来,赵丰年明显气色好了许多,穿了长衫去他的「花园」慢慢走了两圈儿,瑞雪心里欢喜,现剁了馅子给他包了一大碗馄饨,混上一勺辣椒油,直辣的赵丰年满头大汗,又不肯停口,平日清冷淡然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红晕,惹得瑞雪偷笑。 十月初的秋风虽有凉意,但是却跑动的很是勤快,一晚上就把昨日的土坯吹得干透,瑞雪想着今日家中忙乱,怕扰了赵丰年歇息,就送了他到张嫂子家,左右张家夫妻都在码头,家中无人,也算是替他们看家了。 高福全带着几个帮工陆续上得门来,开始与瑞雪一起按照图纸,七嘴八舌研究着盘起炕来,瑞雪仔细讲着烟气要如何回环,众人上手搭建土坯桥,居然很快就摸到了头绪。往往事情就是这样,看着艰难无比,实际做起来却简单很多。 因为内室在堂屋里侧,又不能在堂屋里搭灶台,瑞雪索性就让高福全带人在西边山墙上掏了个洞,搭个小巧的土灶,平日烧水或者炖煮个东西都方便,烟气也可以顺利进到炕洞里,最后再返回烟囱冒出去。 翠娘忙着缝被子,午饭瑞雪就自己张罗着做了个白菜肉丸汤和土豆丝炒韭菜,蒸了一大陶盆粳米饭,吃得众人连呼过瘾。 下午时,众人又抹了黄泥炕面,就在小土灶底下烧了一捆包谷杆,看着烟囱里徐徐冒出的青烟,都觉极有成就感。 瑞雪笑道,「这也是门手艺,学会了起码给丈母娘家盘上一铺,也能换只肥鸡吃。」 众人都笑了起来,心里倒真把这话听了进去,后来甚至在丈母娘家的村子里接了几个活计,小赚了百十文钱,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瑞雪坚持要给众人发工钱,却被众人一再推拒,无奈之下,就把剩下的七八斤肉,分得尽量均匀了,每人送了一条。 众人这两日在此吃的又饱又香,心里也暗自遗憾妻儿们未曾吃到,如今,见瑞雪这般诚心相谢,也就半推半就提着回去了,喜滋滋的盘算着,这肉够肥,起码能榨出两大碗荤油,剩下的油梭子也能炖个菜吃,让家里的孩子也香香嘴巴。 瑞雪抱了木绊子一边哄着二壮和三丫头讲故事,一边不停的烧着土灶,又打开窗户放出屋子里的潮气,直折腾到日落西山,居然也把土炕烧得半干。 赵丰年回来时,屋中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平日写字的桌子被挪到了近门处,南窗下是一铺两米宽四米长的半截炕,抹着黄泥,看上去平坦粗糙,但是却自有一股暖意。 瑞雪见他愣神,还以为他是嫌脏,就笑道,「等明日彻底烧干了,扑上草席,钉上木板炕沿儿,看上去就比这规整多了,掌柜的先忍一日吧。」 赵丰年死死压着心里的感动欢喜,不想要它们泛滥,可惜却事与愿违。 要知道,哪怕当初他认为那妇人疼他入骨,也不过就是偶尔下厨给他熬上一碗汤,可是这个他伤重愈死时娶回的女子,居然对她这般真心,每日精心变着花样儿的做菜,就为了自己能多吃一口,日日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开铺子,也从不说一声辛苦,自己染了风寒,她就立刻聚了人手忙碌两日,只为了盘上一铺睡着热乎的大炕! 他,何其无辜,没有半点儿错处,却要承受一个人二十年的恨意?而他又是何其幸运,可以在最落魄的时候,能得这样的女子倾心相待? 瑞雪正弯腰去摸炕面,想着明日要托张大河再烧上半日,却突觉身后有人靠近,刚刚直起腰,就被一个清瘦却也宽阔的胸膛圈了起来,耳边是赵丰年断续粗重的哽咽声,她惊得一时僵住不敢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蓦然红透,想要开口说话之时,却觉脖颈一片湿热…… 泪?是这个清冷孤高,俊秀不凡的男子的眼泪,是这个明明心地纯良却偏要装作恶毒的男子眼泪,是这个她名义上的夫主,与她相依为命生活的男子的眼泪…… 第45章 瑞雪不是笨蛋,她也曾在夜半无眠时不止一次的猜测过赵丰年的来历,他是没有半分银钱的穷光蛋,但是举手投足间却总是透着一丝高贵雍容,他自称做过商人,却写的一手好文章,他话语不多,但是只吐出一个字,却让人不自觉的躬身倾听…… 她知道赵丰年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也许还如同小说和电视剧里那般,背负这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她明智一些,自私一些,就应该在赚了银钱之后,立刻走得远远,避开他这个人,避开那些不知何时会找上门来的麻烦。 可是她却不是心狠的人,每每在噩梦里惊醒,心中对这个世界极度惶恐不安时,扭头看见他的侧脸,宁静淡然,狂跳的心就会像被驯服的野马一般,安静平和下来,她会对自己说,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人与她一起相依为命。 于是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她心里的依靠,虽然他连烧水都做不好,虽然他性格别扭,虽然他总是无故发脾气,但是,她更愿意看到他本性里的纯良和隐藏在呵斥嘲讽下的关心。 她轻轻转过身,侧脸贴上他的脖颈,一下下抚着他的脊背,轻轻柔柔的,哼起了歌, 「别哭,我亲爱的人, 我想我们会一起死去。 别哭,夏日的玫瑰, 一切已经过去,你看车辆穿梭。 远处霓虹闪烁,这多象我们的梦。 来吧,我亲爱的人, 今夜我们在一起跳舞……」(《美丽世界的孤儿》汪峰) 赵丰年静静听着,温暖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眼泪开始慢慢干涸,从出生以来,心里第一次如此平和,如此宁静,好似那些仇恨,那些不甘,那些迷茫都已经离他而去…… 瑞雪感觉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绵长,心下偷偷松了口气,慢慢扶着赵丰年挪到床边,安顿他躺好,为他盖上棉被,纤细莹白的手,依旧一下下轻轻拍在他的身前,熟睡中的人隐隐勾起了嘴角,也许是梦中到了美丽的地方,不是天堂,却胜似天堂…… 夜,静谧安详,远处谁家竹笼里的母鸡不肯睡下,叽叽咕咕说着闲话,随着夜风送出极远,惹得隔壁老狗抗议般的吼叫两声…… 不知是竖在栈桥边的那块木牌起了作用,还是天气渐冷,谁都想吃口热乎乎的饭食,瑞雪的小食肆里生意渐渐热闹起来。 每日在此等候活计的力工们,也开始舍下家里的冷硬干粮,极大方的花上六文钱要上两块香甜的发糕,喝上一碗浇了肉糜和骨汤的雪羹,真是又热乎又嫩滑。 原本嫌弃盘腿不方便的人,也不肯再坐在地下桌边,抢着挤上炕去,感受这着屁股下传来的热乎气儿,在这秋雨淅沥,阴冷潮湿的天气里,分外舒坦。 码头途经的客船里,也不断有人派了小厮丫鬟过来买些吃食,或者干脆几个男子结伴一起坐在雅间的大炕上,一边吃喝一边暖暖身子。 随着食客增多,各种要求也随之而来,只卖雪羹和发糕,已经满足不了食客的需要、 于是,瑞雪熬了半晚,归拢出几个简单易做,成本又低的菜色,请张大河帮忙刻了几十个小木牌,系了红绸挂在各个房间里。 主食有鸡蛋饼、发糕、火烧、白面馒头、雪羹、鸡蛋羹,炖菜有萝卜炖牛肉,小鸡炖蘑菇,炒菜有木耳炒白菜、醋溜土豆丝,浇汁土豆泥,葱爆鸡蛋,葱爆羊肉。菜色虽说比照城中酒楼,还是太过简单,但是,却胜在方便,很多客船不过是停靠个把时辰,想要进城绝对赶不及,索性就在河畔居里点些饭菜,热乎乎吃一顿。 瑞雪最擅长的就是把普通的食材做成又漂亮又好吃的菜色,前世家穷,弟妹不懂事,常因为饭盒里没有肉被同学嘲笑,而不肯去上学,她为此挖空心思琢磨了很久,慢慢居然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记得有一次她把豆腐雕成了花朵形状炸熟,金灿灿的特别好看,惹得妹妹的老师同学都争相询问,妹妹骄傲了好久。 当然,这一世她的手艺也没有丢,那些食客带着疑惑,甚至微微一点嫌恶之意进来,走时却都满面笑容,甚至大多还会扔下几十文的赏钱,直说在这样的小地方,能吃到这般美味的饭菜真是不易。 瑞雪前世做了多少年的小贩儿,很清楚一视同仁的道理,虽然南屋接待的食客增多,进项远比北屋高,但她也不曾慢待那些力工,隔上一两日就要熬锅骨头汤之类,白送给众人喝,从来不因为他们是花一文钱进来喝茶取暖,或者花几十文买酒菜,而区别对待。 甚至如若每晚剩下了发糕之类吃食,还要送给其中几个家境困难的,这也让她在力工群里口碑愈好。 这一日早晨天色一改多日的阴沉,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虽然晒在身上也没有多少暖意,但是却让人心里极舒畅。 张嫂子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拭着木架子上的酒坛子,不时伸手挨个拍拍,听得其中几个声音发空,就回头笑道,「妹子,烧刀子和桂花酒好像要卖完了。」 瑞雪正看着栓子拨算盘,这孩子也是个刻苦的,不知晚上自己留在铺子里下了多少功夫,不过半月,居然就拨得似模似样了。 「栓子最近功课不错,晚上跟你爹回家住一晚吧,明日回来时,顺便去杨家酒庄买两坛酒回来。」 栓子一听这话,立刻眼睛就是一亮,他这两日确实有些想念娘亲和弟妹,但是想起店里越来越多的食材和酒水,他又放心不下,犹豫着说道,「师傅,我还不太想家,不如过些时日再回去吧。」 瑞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回去吧,你娘该想你了,店里你不用多惦记,跟对面看库房的老钱他们说一声,晚上帮忙照看一下就行。」 每晚,码头的人都走了,除了极少几只夜宿在此的客船,就只有对面看守打更的几个人,栓子与他们混得也算熟悉,于是立刻说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下午我就找钱伯他们说说去。」 第46章 张嫂子笑道,「不必特意去找,那老钱守夜耐不住寒凉,每晚都要来打半壶烧刀子暖身子的。」 瑞雪点头也想起了这件事,「既然托人家照料店铺,那今日的酒钱就别收了。」 「好。」张嫂子应下了,三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张嫂子心里奇怪,这时候多是货船卸货的时候,怎么还有人这么早来喝茶,但她还是放下手里的抹布,笑着迎上前,「这位小哥儿,可是要喝茶暖暖身子?」 「不,不,」那后生慌忙摇头,却又期期艾艾说不出有何事,瑞雪猜到他也许是有事相求,就请他坐下,示意张嫂子端了碗热茶过来,亲手递给他,温和笑道,「这位小哥儿,大伙都在码头上谋生,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有何事需要我们帮忙,就说来听听。」 那后生瞄了一眼栓子跟前的纸笔,脸色有些红了,低声说道,「老板娘,我是十几里外岳家村的,我叫岳顺,我兄长出门做工一年未回,我娘心里惦记,要给兄长捎封信去,可是……嗯……我家里无人识字,又没得功夫进城……」 「你可是要我帮忙写信?」 岳顺立刻点头,生怕瑞雪不答应一般,又从怀里掏出几文钱,「老板娘,我出纸墨钱。」 瑞雪想了想,从他的手里拿了两枚铜钱,笑道,「两文钱足矣,说说你娘要带什么话给你兄长吧。」 岳顺没有想到瑞雪这般痛快就答应帮忙,还有些发愣,栓子笑嘻嘻伸手推推他,道,「岳大哥,快说啊。」 瑞雪铺好一张纸,提笔蘸了墨,岳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老母平日唠叨的那些话说了,无非也就是家里安好,兄长年过二十,要早些回来成亲,他在码头做工,家中比过去好过许多之类的话。 瑞雪一一写下,然后吹干墨迹拿给他,岳顺折好放进怀里,千恩万谢的告辞走了。 晚上关门前,瑞雪剁了肉馅和白菜,烙了十几个金黄色的馅饼,用细白的棉布包了六个给栓子,又塞给他五十文钱,栓子死活不肯要。张嫂见瑞雪是真心想给,就劝栓子道,「你师傅给你就拿着吧,你也出来大半月了,回一次家怎么也要给弟弟妹妹买点小玩意儿。如果真觉得你师傅好,以后就多听话,勤快点儿做活就行了。」 栓子想了又想,这才伸手接了过去,眼眶也有些红了,心里暗自发誓晚上一定要和娘亲好好说说,天底下可不都是恶毒师傅。 原来,他来码头前,娘亲曾与爹爹吵闹过,因为他家隔壁的邻居小哥儿就被送到木匠铺子里去学徒,只一年功夫就瘦得不成人形,据说他那师傅日夜要他做活,还不给吃饱饭,娘亲担心他也会受罪,就死活不肯让他出来,他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没想到,他居然这般走运,碰到一个天下少有的好师傅,从来不打骂他,有好吃的也紧着他,还教他读书拨算盘,半点儿不藏私。娘亲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欢喜极了。 送走栓子和老王父子,瑞雪把剩下的馅饼,分了五个给张嫂子,留了四个当做她和赵丰年的晚饭,两人就也回了家。 许是岳顺感激瑞雪帮忙,在码头大力宣传的结果,不过几日,整个码头就都知道了,每日都有人来求写书信,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众人也极有眼色,都是赶在早晨或者下午闲暇之时,所以瑞雪也不加拒绝,打点的众人皆是满意而回。她本就在码头上口碑极好,如今又知道她识文断字,就越发得了众人的尊重。别说谁敢赖个酒钱,就是说句调笑之言的都没有。 而往往很多时候,像力工这样凭借力气吃饭的底层人,更容易交心,更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他们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复杂想法,没有太多的贪婪欲望,本性里只觉别人对他们一个好,他们自然要回两个。 瑞雪铺子里的水缸,从来都不必栓子去挑,他早晨只要拿着水桶扁担一出门,谁路过见了就会抢过去,推了他说道,「去跟老板娘读书吧。」然后甩开大步,几个来回就装满了水缸,再笑嘻嘻跑去码头做活。 瑞雪见此,常常感慨,这个时空的人,真是比前世要可爱善良许多啊。 铺子里生意好,土豆萝卜一类的就有些不够用了,张嫂子家里也没种多少,就跟邻人打听了几句,才知高家存得多,瑞雪上门去问,结果高福全直接推了两大袋子送到了她家门口。 瑞雪要付钱,高福全却死活不要,直说邻里间互相送些菜,哪有要钱的。 瑞雪想起刚才见到翠娘给黑子拆洗棉袄,那棉花都黑硬粘结在一起了,就有了主意。 第二日抽空去了趟城里,买了些布料和棉花,一起送去了高家,说是请翠娘给他们夫妻各做一套棉衣,剩下的就是工钱。 翠娘针线活儿好,做了十几年棉衣,怎么会没有个估量,一见那足足二十斤的棉花和两匹布料就知道瑞雪这是变相的送她谢礼,心里感激,就爽快收了。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晚上已经开始下霜了,瑞雪后园的五垄白菜,终于抢在被冻死前,长成了「实心」的好白菜,瑞雪从铺子里回来,拉了赵丰年一起,挥起菜刀,一个砍,一个抱,足足收获了将近二百多棵大白菜。 瑞雪想起前世极爱吃的酸菜馅饺子,差点淌了口水,拾掇出来一个大陶瓮,又挑了几十棵叶大,芯儿也不那么实成,不容易存放的白菜,费了大半晚上的功夫才折腾完。 烧水洗完澡进屋时,赵丰年已经躺在被窝里了,浓密的黑发铺在枕头上,衬着蓝底素花的新被褥,有种异样的美感。 瑞雪看得愣在门口,那一晚赵丰年流泪睡了之后,他们之间就少了几分客套疏离,多了三分亲近。 赵丰年好似一夜间就卸去了身上大半的清冷之气,与瑞雪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常常问问铺子里的生意,有时候瑞雪回来晚了,他就站在院门口眺望,甚至瑞雪在灶间做饭,他有时也会帮忙烧上几根柴火,当然后果是一如既往的熏得自己一脸黑灰。 第47章 瑞雪看得出,他是在努力对她好,努力尝试做她的夫,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很是欢喜,有人等待她,有人关心她,有人与她一起相依为命,这感觉真好。也许有一日,他们互相更加喜爱时,可以生个孩子,然后一家人平静安宁,白头到老,那她的人生真的就圆满了。 赵丰年闭目听着瑞雪进了门,却突然没了动静,就疑惑的睁开了眼,却见她双眸晶亮的看着自己,长长的睫毛颤着,脸色红润欲滴,一头湿发披在肩上,不时有那调皮的水珠儿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淌进中衣里,他的心猛然就狂跳了起来,慌忙掩饰般的清咳两声,低声呵斥道,「还不关门,放进了冷风。」 瑞雪醒过神来,脸色愈发红了,笑嘻嘻的回身关好门,在架子上抽了一块棉布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脱鞋上炕,把脚伸进温暖的被窝里,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搬过炕梢儿的小桌儿,笑道,「我刚才腌了半缸酸菜,过上一个月发酵好了,咱们包酸菜馅儿的饺子吃啊。」 赵丰年抿唇,淡淡一笑,一起生活了两个月,凡是瑞雪说的好吃食,都名副其实的美味,所以他的心里对这叫酸菜的奇怪东西隐隐有了一丝盼望。 「要腌渍一个月那么久?」 瑞雪把布袋子里的碎银和铜钱倒进一只木盒子里,回头笑着瞄了他一眼,「掌柜的可是想吃饺子了,明晚回来,我先给你包一顿白菜猪肉的吧?」 赵丰年摇头,望着她略带疲惫的侧脸,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铺子里生意好了,她难免也就更累了,「不用,喝粥就好。」 瑞雪心里奇怪,这人每次见到端上来的饺子,眼睛里都好似要冒出火来,显然是极喜欢吃的,怎么今日突然转性喜欢喝粥了。她微微耸了耸肩,数好今日的进项,细细记了账本,就吹灭了油灯,脱去外衣,钻进了被窝。 窗外的冷风嚣张的吹着窗棱,呜咽有声,树上不时有脆弱的细枝被吹得折断,哗啦啦掉下来,为这样初冬的夜晚,又添了三分萧瑟。 瑞雪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忍不住感慨,劳累一整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慰劳了。 她轻轻翻了个身,脑子里盘算着,现在天气冷了,食物不容易变质,是不是该做一板豆腐出来了,雪羹春秋夏三季,吃起来还行,冬日里总感觉有些不对路,不如炖些白菜豆腐汤之类,成本低,力工们也能填饱肚子。 最主要是店里又能添几个新菜色,再熏一些下酒的豆干等物,省得雅间里的客儿喝酒时总抱怨下酒菜少。而且,在炉子上座几个豆腐羊肉砂锅,保准也能好卖……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赵丰年侧耳听着身边的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嗅着空气里淡淡的澡豆味道,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嘴角慢慢绽放了一朵满足的笑意,跟随着那呼吸声慢慢入梦…… 果然如瑞雪所料,白嫩的大块豆腐一出,立刻博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力工们喜爱豆腐白菜汤,实在又管饱;雅间的客人们喜欢那麻婆豆腐、锅塌豆腐等咸香嫩滑;酒客们则喜欢鸡汁儿豆干和骨汤豆干有咬头、滋味足,就连大道上路过的各家小管事们嗅着门口炉子上那豆腐羊肉砂锅的香气,都要进来吃上一碗,就两个火烧,再带着一肚子热汤水回城去。 赵丰年原本也以为瑞雪用牛豆做出雪羹,就已经够新奇了,没想到她居然又捣鼓出这么多好吃食,特别是那味蜜汁儿豆腐,居然用蒜汁和野蜂蜜混合在一起做蘸料,味道甜酸,豆腐又绵软,真是美味极了,他忍不住一口气吃了半盘,对自己这妻子也越发好奇起来。 新菜式受到欢迎,瑞雪心里欢喜的同时,却也没有太过得意,毕竟这只是在码头上,如果能在整个凌风城甚至整个武国传开,她这生意才算有些大赚头儿,不过,这豆腐是用喂牲口的牛豆做的,穷苦百姓还好接受,毕竟能填饱肚子又美味,他们也不计较那么多。但是那些自视甚高的城里人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 张嫂子给北屋送了茶水出来,就见瑞雪坐在灶前的板凳上发呆,锅里的豆腐汤扑腾腾翻着花儿,她连忙上前把灶底的柴火撤了,笑道,「妹子这是在想什么,豆腐都快烧成沫子了。」 瑞雪踩了一脚撤出的柴火,熄了青色的烟气,摇头微微一笑,「也没想什么。」 张嫂子随手盖上锅盖,神秘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刚才在屋里不小心听了两句,好像是小平山的那些人和张家村的有些不合,据说前两日还吵过几句。」 瑞雪微微皱眉,怪不得这几日她总觉得北屋有些安静,不像以前那般热闹和气,原来是有了罅隙。现在天气寒冷,码头停泊的货船就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多,自然需要的人手也少,难免为了抢活计就会出现一些纷争。 「告诉栓子机灵些,别被波及了。咱们做生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嫂子点头,转而又想起一事,笑道,「妹子,咱们村里也有两个后生在这码头做活,这几日回村夸赞咱们做的豆腐好吃,那些本就闲着没事喜欢编瞎话的三姑六婆,这几日可是把这事传遍整个村子了。我不常在家,也不知道,这还是昨晚村南边的小五她娘到我家串门儿提起的。你说,要不要多做几块,给族老和里正家里送去尝尝鲜啊。」 瑞雪拉了她坐到桌边,问道,「嫂子,你说咱们做这豆腐,如果一块卖四文钱,或者用二斤牛豆换,你说附近村子能有人买吗?」 张嫂子给她倒了杯茶,点头道,「妹子,咱们这里冬日时只有土豆萝卜白菜,一日三顿的吃,天长日久谁都吃够了,这豆腐做菜不洗油又好吃,切一块混上点白菜土豆,能炖一大锅,够一家人都吃饱了。我觉得四文钱不见得能有人舍得买,但是如果是换二斤牛豆恐怕哪家都愿意。」 瑞雪双手握着温热的茶杯,低头细细思量,一斤牛豆出两块豆腐,二斤换一块,就是四倍的利润,这买卖绝对做得。虽然可能一开始肯定收回来的都是牛豆,但是这牛豆家家种的也不多,没有牲口的人家甚至连半垄都没种,等各家的牛豆用完了,也吃习惯豆腐了,自然就要用钱买了。而自家收回的牛豆,正好留作明年秋,新一茬的粮食下来前使用,可谓一举两得。 第48章 「村里人既然都好奇,想尝尝,明日就多做一些,分给大伙尝尝吧。如果大伙也都说好,以后就多做些,卖到周围村子去。」 张嫂子眉开眼笑道,「妹子这买卖可是越做越大了。」 「咱们两个照料铺子都顾不过来,这走村窜户卖豆腐的事,恐怕就要托给别人了,嫂子帮我想想可有好人选?」 张嫂子听出瑞雪这是又要雇人,心里意动,有心推荐自家孩子爹,但是,张大河天生沉默寡言,这性子也确实不适合卖东西,她就忍不住叹气道,「我家你大哥不喜说话,要不然他倒是个能吃苦的。」 瑞雪其实心里早有人选,不想张嫂子心里有隔阂才先问了她,听得她这般说,就笑道,「你家我大哥,为人实在又肯吃苦,如果过一阵子这豆腐卖的多了,就让我大哥帮忙做豆腐吧,正好早晨只忙那么大半时辰,也不耽误白日的活计。至于卖豆腐,嫂子你说黑子他爹娘怎么样?」 张嫂子听得张大河也有好活计,心里早乐开了花,于是笑道,「翠娘两口子都是能说会道的热心肠儿,平日里人缘儿也好,如果是他们出去卖,生意肯定能不错。」 「那好,过几日送过豆腐之后,再去找翠娘说说。」 两人正商量着,栓子开门走了进来,小脸儿被冷风吹得通红,瑞雪笑道,「跑哪里玩耍去了,再不回来就要罚你抄书了。」 栓子挠挠头,「我帮爹爹抄了半本账册。」 张嫂子啐道,「你爹这是又偷懒了,自从你跟着师傅习字读书,他就清闲起来了。」 栓子憨笑几声,不好说自己爹爹的不是,刚要抬脚去烧水做活,猛然想起身后还有人,连忙回过身,一边掀起门帘,一边喊道,「师傅,有客人上门了。」 「哦,快请进。」瑞雪起身,抬眼就见门外一前一后走进两人来,前边那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公子,身形高瘦,头戴赤金发冠,面似银盆,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身上穿了一套宝蓝色的锦缎长袍,袖口和衣襟绣了银丝暗纹,在光线稍显暗淡的灶间里,闪着幽幽的的光。手里一把描金纸扇,不分季节的在招摇晃动,与那赤金发冠,遥相呼应。瑞雪暗笑,不知这是谁家的公子,想来平日也是个狂放不羁,喜好招摇的性子。 年轻公子身后是个青色衣裤的小厮,十五六的年纪,圆脸圆眼睛,天生一副笑面,正笑嘻嘻探头探脑打量着屋里众人。 栓子在前头引着主仆俩去了南屋,那公子经过瑞雪身旁时,眸子里闪过一道亮光,似有惊喜,似有了然,嘴角微微上翘,随后步履从容的进了屋。 瑞雪挑挑眉,却也没放在心上,亲手冲了一壶好茶,要张嫂子送进去,可是张嫂子和栓子出来时,却道,「师傅,这客人看着墙上的菜名,询问的很仔细,我们答不上,他就要请您进去。」 瑞雪一愣,开业两个月,上门的客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今日不会是遇到了挑剔难伺候的吧? 她洗了手,简单整理一下衣裙,就开门走了进去,那年轻公子正一脸好奇的坐在炕头的棉垫儿上,打量着墙壁上的一溜儿木牌,那圆脸小厮则蹲在地上,好似在研究那炕是怎么盘的。 瑞雪收回目光,行了一礼,淡淡笑道,「客官唤奴家进来,有何吩咐?」 那年轻公子闻言回头看过来,挑眉一笑,「老板娘真是好本事,这样简陋之处,都能弄出新奇之物,在下佩服。」 「客官缪赞了,不过冬日寒冷难熬,就想些粗鄙法子应对了。小店虽简陋,但是吃食还算很干净,客官不如先点菜吧。」 年轻公子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看着半低着头的瑞雪,笑道,「那好,在下平日对吃食有怪癖,不问清楚用料,心中总觉难安。请老板娘先说说那道麻婆豆腐的用料和做法吧。」 「麻婆豆腐是辣味菜,用豆腐和牛肉末煸炒,最后勾上骨头汤汁制成。」 「豆腐?那是何物?」 「一种用牛豆做成的吃食,味道嫩滑,很是美味。」 「哦,牛豆做的?在下可是第一次听说,喂牲口的东西还能做成菜肴?不能毒死人吧?」 瑞雪听出他话里除了惊奇还有些鄙薄的意味,于是回道,「前几次遇到灾年,百姓们都是吃牛豆才保得性命,可见牛豆并没有什么毒。况且,很多东西,只是没有聪明又不偏颇的人发现正确用法,并不是东西本身没有用处。」 这是在暗讽他是个想法偏颇的人吗?年轻公子嘴角的笑意更深,「真是受教了,老板娘说的是。只是,在下好奇这牛豆是怎么做成豆腐的?」 「客官见谅,这是奴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不能轻易外传。」瑞雪心里有些不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最烦的就是两种人,臭屁自恋的,磨叽小气的,显然这年轻公子把这两样都占全了,而且他话里话外总好似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戏谑之意,难道他是抱着什么目的来打探情况的不成?她这般猜想着,语气也就有些冷了下来。 年轻公子略抬手拱了拱,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啊,是在下思虑不周了,只是一时好奇,并没有什么其它之意。」 「客官这般高洁正直之人,奴家自然不会怀疑您有什么卑劣心思。客官如果不急着点菜,就先安坐喝杯茶,什么时候选好了,再唤小二吧,奴家外面还有事要张罗,就不奉陪了。」瑞雪点头行礼就要退下。 那公子正在琢磨从自己身上哪里能看出正直两个字来,却突然听得瑞雪要走,连忙出声阻拦,嬉笑道,「老板娘留步,在下又不是虎豹豺狼,不必害怕。」 瑞雪越发把他当成皮相姣好的登徒子,心中厌恶,半讽道,「虎豹豺狼可比不得人心险恶,客官拦下奴家,可是选好了菜色,如若是担心囊中羞涩,奴家这店里还有给力工们准备的豆腐汤和发糕,六文钱管饱。」 那年轻公子被噎得一哽,这女子可是好利的嘴,想他挥金如土的楚公子,也有被人家当做苦力的时候,他心头一阵恼怒,随手指了墙上的木牌,道,「本公子何时缺过银子,把你这店里的菜品都上一份儿!」 第49章 瑞雪垂眸掩下眼里的嘲讽,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原来内里是个草包,被刺了几句就当了冤大头,她的心里这般腹诽,嘴上却答道,「客官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说完,转身施施然推门出去了。 年轻公子「啪」得一声打开描金扇子,飞快的摇了两下,怒道,「旺财,你看公子我像吃不起饭的人吗?」 不像,我看你更像登徒子,旺财看着自家公子涨红的脸色,憋笑憋的要死,脸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可能,这凌风城里最风流多金的就是公子了,前日在翠红楼不是还赏了牡丹姑娘一对儿价值五百两的翠玉镯,这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年轻公子听了这话,好似消了气,沉默半晌突然扑哧笑了,「这女子倒是个有趣的,本公子怎么也跟着闹了脾气。」说完,看见旺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抬起扇子就敲上他的头,「好你个旺财,居然敢笑话主子了,今日罚你饿一顿。」 旺财这半会儿嗅着外面灶间里传来的香气,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听得自家公子这般说,立刻上前打躬作揖,溜须拍马,使劲全身解数,终于逗得主子露了笑脸,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希望这小店里的吃食,不要辜负他这番努力啊。 张嫂子和栓子听得刚才那公子点了店里所有的菜品,都是一脸惊愕,店里虽说菜色不多,但是怎么也有二十样,他们主仆能吃得完吗? 瑞雪系了围裙,准备炒菜,小声笑道,「他们吃不完,就送给徐家兄弟,咱们只管做菜,赚银子就行了。」 张嫂子和栓子也笑了,立刻上前帮忙,烧火的烧火,摘菜的摘菜。 不到半个时辰,那年轻公子面前的矮桌上就陆续摆满了碗盘,栓子每端上来一样,他就尝上一口,不说好也不说坏,急得旺财直瞪眼,这般近的看着那些新奇菜色,他只觉自己肚皮都饿得贴上后背了。 栓子在桌子中间放下一只大海碗之后,笑嘻嘻行礼说道,「客观这是最后一道菜,萝卜烧牛肉,您请慢用,如果有事就唤小的进来伺候。」说完就要转身出去,年轻公子却拦下他,笑眯眯问道,「小二哥儿我先前在门外听得,你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可会做文章?」 「回公子,小的跟着师傅学算盘和做账,只习得几百字,并不会做文章。」栓子恭敬回道。 「哦,那也不错了,像我这小厮就大字不识一个。」年轻公子笑得更是亲和,甚至不惜贬低自己小厮夸赞他人,栓子毕竟是个孩子,被如此夸赞脸色就红了起来,连忙摆手,「公子谬赞了,小的也是个愚笨的,多亏师傅教的好。」 「哦,你师从何人,不会是刚才那位老板娘吧,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小二哥儿还是换个师傅吧,莫要本事没学成,还耽搁了好年纪。」 栓子一听他如此说,脸色更红,只不过刚才是羞的,现在是气得,师傅在她心里可是半个娘亲,怎能容外人诋毁,于是皱眉辩解道,「我师傅才不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师傅盘账都不用算盘,又会写信,又会背诗,比城中老账房都厉害……」 栓子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张嫂子的喊声,「栓子,如若客官没有吩咐,就出来帮忙,北屋上客了。」 栓子应了一声,草草行了个礼,臭着一张小脸儿就出去了。 年轻公子慢慢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嘴角翘得更高。 如此好半晌过,他抬头一见旺财双手搅着衣角,瘪着嘴,一副受委屈小媳妇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行了,刚才不过是为了哄那小二说话,不是真的嫌你不识字,快吃饭吧。」 旺财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捧起一碗粳米饭,挑着离主子较远的几样菜,大口吃了起来,不时眉开眼笑的赞上两声。 一时饭毕,主仆放下筷子下炕出了门,瑞雪正站在柜台后理账,见他们出来,就拿起算盘,照着墙上的木牌,噼啪飞快拨了几下,然后笑道,「谢谢惠顾,一共是七两零三十文,三十文零头抹了,公子付七两就好。」 那年轻公子一挥手,旺财立刻从怀里拿出一只十两的银锞子放到柜台上,年轻公子慢悠悠说道,「菜品味道还不错,剩下三两就做赏钱吧。」 瑞雪拿起银子,淡淡行礼道谢,「多谢客官打赏,欢迎下次再来。」 年轻公子本来以为她会坚持不要赏银,甚至做好了再打几句嘴仗的准备,没想到,瑞雪却轻飘飘的收下了,惹得他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处着力,十分泄气,于是身子前倾,又带了些轻佻意味说道,「本公子断言,以后必定还有与老板娘见面的时候。」 瑞雪退后一步,依旧笑着说道,「那一定是客官再次光临小店的时候。」 年轻公子嘴角一牵,洒然一笑,「这可难说了。」说完,转身挑帘出了门。 张嫂子把忍了好半晌的唾沫,一口呸了出去,恼怒道,「这公子长得这般体面,没想到却是个登徒子,下次再来就拿大扫帚把他打出去。」 栓子也是满脸怒色,上前小心翼翼打量师傅的脸色,生怕师傅气坏了。 瑞雪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反倒劝慰他们,「世间百姓远超千万,怎么可能都是好人,总有几个败类出现的。开店做生意,难免碰到这样的事,都别气了,今日进项不少,等下午闲下来,咱们包饺子吧。」 栓子听得「饺子」两字,立刻满脸都是笑,他可听张嫂子说了好几次,师傅包得饺子多香,却一直没有吃到,今日托这登徒子的福,居然可以如愿以偿,瞬时他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连连问着,「师傅,咱们包什么馅的饺子?好吃吗?」 「白菜猪肉馅的,当然好吃。」瑞雪笑他孩子气,带他去收拾雅间,果然桌子上的菜色剩了一大半,有的菜色只动了两口,张嫂子随后进去,直嚷着说糟蹋吃食。 瑞雪笑道,「栓子选一样留着晚上垫垫肚子吧,嫂子也分几样,省得回家还要动火。剩下就都装好了,送给徐家大哥吧。」 第50章 栓子虽然爹爹有差事,清闲是清闲,但是油水却不多,家里还有三个弟妹,每月的俸银打点上官,同亲戚朋友走完礼也就所剩无几了,平日一家人吃食上极简单,很少见肉腥,所以也不介意吃客人剩菜。 张嫂子本就是穷苦人出身,平日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灾年连树叶草根都吃过,更何况农家逢上婚丧嫁娶,也都有分剩菜给帮忙人家的风俗,自然也没有嫌弃之意。 所以,两人欢喜的把几乎没少几筷子的萝卜炖牛肉、小鸡炖蘑菇、葱爆羊肉等好荤菜分了,剩下的统统折在小陶盆里准备送人。 申时初,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新鲜出锅,栓子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盘子里白胖的饺子,一个劲儿的咽口水,瑞雪笑着敲了他的头,「没出息的小子,今日包的多,管你吃饱儿,去拿个瓷碗来。」 栓子欢呼出声,麻利的拿了一只青花小瓷碗,瑞雪盛了蒜末,倒进酱油和醋,最后又少少滴了两滴香油,这才招呼张嫂子一起,「趁热先吃几个吧,剩下的再拿回去给孩子们。」 张嫂子应了一声,洗干净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夹起一个尝了尝,笑道,「妹子,你这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我怎么吃着比上次那韭菜馅儿的还要好吃。」 瑞雪笑着给栓子也夹了一个,「等下雪了,能冻住了,咱们就多包一些,有客人想吃,随时都可以煮几盘,倒也是个进项。」 张嫂子连忙点头,「这可是个好主意,这味道谁吃了都会喜欢。」 两人说笑两句,瑞雪见栓子总是偷偷看向门外,饺子也吃得极慢,就猜到他是惦记爹爹,扭头扫了一眼案板上冒着热气等待晾凉的饺子,还有五盘,两盘准备拿回去给赵丰年做晚饭,两盘给张家父子四口,倒也能匀出来一盘,于是起身端了一盘过来,折到栓子面前那大陶盘子里,说道,「这些饺子都是给你的,你拿去和你爹一起吃吧。」 栓子大喜,但是随即又有些觉得失礼,毕竟他在店里做活,师傅供他吃住,已经是极宽厚了,自己还总惦记着爹爹,常常要师傅多搭一份儿,这实在有些太不懂事了。 他放下筷子,轻轻推开了盘子,低声说道,「师傅,您包回去给师公吃吧,徒儿吃饱了。」 瑞雪扑哧一笑,「你吃到好吃食,惦记爹爹,是你孝顺,师傅不会怪你。你师公那份已经留出来了,你就赶紧去吧。」 栓子这才微红着脸,找了托盘,连同刚才分得的一大碗牛肉炖萝卜都放上去,一溜烟的直奔对面的存货棚子。 瑞雪和张嫂子又吃了几个,就收拾了桌子。 眼见码头众人开始下工回家,瑞雪站在门前张望,很快,一群壮汉就出现在视线里,打头两人都穿了灰色短打衣衫,里面没有套夹袄,十月末的冷风吹上去,就显得有些单薄。两人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都是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眉宇间满是正气,是农家人里少有的仪表堂堂。他们身后还跟了五六个力工,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个壮汉不时应上一句,虽然也在笑着,但是眼角眉梢还是隐藏了一抹极深的愁苦之色。 瑞雪出声招呼道,「各位兄弟,下工了。」 众人抬头一看,都笑道,「老板娘还不关门?」 「这就关了,栓子力气小,有些活计做不了,我想看看大伙儿谁不急着回家,给我搭把手。」 后面几个力工一听,就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瑞雪这铺子开了一个多月,每日只要有了剩饭菜,总要送给码头上一些家里穷困的人,但是她做事细心,不肯折损人家脸面,哪怕接济人家,也要找个借口,生怕好心办了坏事,惹得人家心里不舒坦,所以,但凡她开口说要找人帮忙做活计,就是要送些剩吃食的时候。 于是,众人都说道,「徐家两位大哥离得最近,就给老板娘搭把手吧。」说完,都笑呵呵的先告辞走了。 这徐家兄弟家里兄妹六个,他们排行老大和老二,下面四个都是妹妹,两人前后成亲几年,又生了四五个孩子,一大家子人十几口,只有两亩地,妹妹们要嫁妆,媳妇们又不能出门做活儿,父母年岁高,孩子年纪小,所有生计重担都压在他们兄弟的身上,两人又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什么手艺,只能没日没夜的卖力气赚些散钱,可惜,即使这般,家里人还是连包谷面糊糊都喝不饱。 好在他们两人都有把子力气,性子又热情仗义,在码头人缘极好,所以,每次瑞雪拿出剩下的干粮饭食等物,大伙也都极有默契的让与他们兄弟。 徐宽和徐仁兄弟随着瑞雪进了屋子,三两下把屋角摆的一小堆木绊子劈成细棍儿,然后笑道,「大妹子,我今日瞧着铺子后边的柴禾不多了,这眼见就要下雪了,该多备些才是,前些日子我和二弟上山砍了两车,明日就给你拉过来吧。」 瑞雪端了茶水给他们,也不推辞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家先生这两日染了风寒,我跟着犯愁,也没心思想到这些,多亏了徐大哥提醒,那我就不客套了,专等着两位大哥送柴上门了。」 徐家兄弟哈哈大笑,连连说,「包在我们身上了。」两兄弟也都是有骨气的人,原来在城中做活儿,几次有主家听得他家穷困,扔了馒头或者什么旧衣服出来,说是接济他们,但两人看不得那种伪善的嘴脸,死活不肯接受。 可是,瑞雪总是找些小活计要他们帮忙,然后才送些吃食等物说是谢礼,其实他们知道,这就是接济,但是男人嘛,哪有几个不爱面子的,这样的方式,既给了他们留了脸面,又得了实惠,对瑞雪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感激,也深深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几人闲话了几句,见天色不早,瑞雪就拎了一个篮子出来,里面装了一陶盆的剩菜,还有七八块发糕,笑道,「店里剩了些饭菜,徐大哥拿回去帮着吃了吧,否则浪费了粮食,妹子可是要遭天谴的。」 徐家兄弟也不矫情,伸手接过了,道谢就出门了。 第51章 张嫂子收拾好东西,走过来笑道,「妹子就是个好心肠的,明明是接济人家还偏要绕个大弯子。」 瑞雪淡淡一笑,她前世先是做小贩,后来开厂子,骨子里被浸润的满满都是利益交换,凡事都要讲究个付出与回报,做任何都不可能之事因为单纯的好心肠。 她接触的各色人等很多,形形色色的容貌,五花八门的性格,总觉得徐家兄弟这般容貌的,不是甘于埋没与农家的样子,以后很可能会转运,不能一直做力工,为温饱奔波劳碌,当然这都是她的猜测,没有什么根据。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现在做的就是做这个送炭人,将来徐家兄弟不发达也就算了,但凡有一点出息,都不会忘了她今日的这份恩情。而她一个弱女子,将来无事则可,万一有事也多一份助力。 当然也不能说她有这份心思,就说她太功利,完全抹杀她的好心肠,毕竟做一件事,既能助人,又能乐己,何乐而不为呢。 她心里这般想着,就转了话头儿,「嫂子,喊栓子回来,咱们也回家吧。」 张嫂子应了,挑起门帘儿喊了栓子回来,然后两人就挎了各自的篮子回家去了。 当晚夜里就下起了入冬第一场雪,早晨起来,院子里落了三寸厚的雪花,房顶,树梢,墙头,院外的山林,处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虽说没有空旷的万里雪原那般壮美,但也别有一番野趣。 瑞雪穿了前些日子翠娘帮她缝好的棉袄、棉裤,有些笨拙的开了门,难得起了玩心,在院子里踩了一朵五瓣梅花,就跑去厨房烧热水,赵丰年虽然风寒好了,但是畏寒的毛病还在,可不能让他用凉水洗漱。 一时两人吃了早饭,瑞雪再三确定赵丰年穿了棉袄之后,才送了他出门。寒风吹着碎雪扬起白茫茫的尘烟,落在赵丰年的脖子里,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瑞雪在屋里看见,张口喊他,却见他已经出了院门,隐在风雪里,想着以后恐怕还会更冷,他那身子还是要多防护一些,于是麻利的收拾了东西,去了张家。 张嫂子也刚收拾完早饭桌子,正准备出去找瑞雪,一见她进来,还以为她急着去店里,就笑道,「这雪没冻实,路不难走,妹子不用着急。」 张大河也笑道,「出村看看,如果难走,就转回来,我借辆牛车送你们。」 瑞雪摇头,「我不是急着去码头,我是想托大哥去村中问问,谁家有硝好的兔子毛皮,我想买上几块做个围脖儿。」 「兔皮?我们家里就有,前几日秋时,你大哥抽空上山猎的,正好硝完了放着呢。」张嫂子进屋开箱子,很快拿了五块兔子皮来,虽然颜色灰乎乎的,不如白色干净,但是胜在硝制的好,摸着极柔软。瑞雪大喜,想着若是付钱,他们夫妻也不能要,前几日发工钱给张嫂子,原本是八百文,她还硬是只收了五百文呢,于是就说道,「我家里还剩了几斤棉花和半匹棉布,我也不会裁衣做鞋,不如我跟嫂子换换,可好?」 张嫂子心里估算一下,两厢价格也差不多,自己没占了便宜,就欢喜应下了。 两人开了门顶着寒风,推着独轮车往码头奔去。 远远的就见有人影儿在铺子后面晃动,走进了才看清楚,原来是徐家兄弟,他们果真赶着牛车送柴来了,一捆捆码得整整齐齐,正往上面盖着草帘子。 瑞雪和张嫂子急忙招呼他们进屋,栓子已经烧好了热水,炕上也极热乎,瑞雪就让了他们上炕喝茶暖和身子。 两人也不客气,与陆续进来取暖的力工们说笑起来。 不知道是雪天耽搁了行船,还是赶巧今日各商家都不进货,码头上一上午都极冷清,直等到将近午时,才有人在窗外喊了一声,「有人上工吗,船来了。」 于是,众人闻言一窝蜂似的跳下炕,穿了鞋子就跑出去了。 瑞雪正在灶间熬着一锅豆腐炖白菜,见得大伙儿如此,就把灶底的火撤了大半出来,只留少少几根柴,保持着锅里里菜继续热着,却不再翻滚沸腾。几只货船卸完,怎么也要两刻钟,众人冻了这半晌,当然还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最好了。 栓子趁空抱了算盘过来,瑞雪随口说着数字,他就专心一致的边听边拨了起来,张嫂子撤了北屋的空茶碗出来,叹气说道,「这一日才有几只货船到,再过些日子恐怕活计就更少了。」 瑞雪刚要开口接话,就听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些急迫,有些惊恐,夹杂在呼啸的寒风里,一时也分辨不清,到底出了何事,张嫂子惊得跳了起来,「啊,是不是咱家柴垛着火了?」 瑞雪一听也急了,这么冷的天,雪也大,上山砍柴不易,可全指望那垛柴禾烧炕做饭呢,铺子里外全是木头建的,万一被火星引着了,就更危险了。栓子扔下算盘,就要往外跑,没想到却有人刷的一声挑开门帘当先冲了进来,撞得栓子一个趔趄栽倒在柜台边,那人也来不及道歉,一迭声的喊道,「老板娘,有人受伤了,快给些热水啊。」 他话音未落,身后又冲进来一伙儿人来,中间搀扶着三个鼻青脸肿的汉子,有一个甚至额头上还在流着血,滴落在衣襟上,显得很是狰狞恐怖。 栓子爬起来,退到师傅身后,瑞雪扫了他一眼,见没有磕到,就连忙招呼众人进北屋安顿好,张嫂子麻利的兑了两盆温热的水端进去。 瑞雪翻检着早晨带来的篮子,里面有些干净的棉布,原本是打算给找丰年做围脖儿和手套的,这下要先代替纱布用了。 栓子蹲在灶边儿烧火,一抬头见门外又进来一伙儿人,立刻喊道,「师傅,又来人了。」 瑞雪迎上来一看,居然是徐宽徐仁兄弟带着十几个人,中间也有四五个受伤的,虽然没有先前那头上开花的人伤得严重,但是有一两个脸上也划出了血道子,很是狼狈。 徐宽脸上有些尴尬之色,好似愧疚不应该把这些血腥之事带到瑞雪店里一般,「大妹子,外面太冷,有兄弟受伤了……」 第52章 瑞雪没等他说完,就挑了门帘示意他们进去北屋,说道,「先进去暖和着,我马上送热水进来。」 徐宽和后面的汉子们都很是感激,做买卖的人都很是忌讳这些血腥煞气,害怕冲撞了财神,破了店里的财运,没想到瑞雪半点儿没犹豫的就应了。他们赶忙进了屋,屋内原本坐着人,一见他们进来,立刻跳了起来,愤恨的喊道,「你们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徐宽皱了眉头,沉声说道,「张老三,这里是老板娘的铺子,你们来得,我们凭啥就来不得?都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以后也要常见面,别把事做绝了。先让伤者洗洗伤口,暖暖身子,咱们再好好说说是非。」 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那张老三回身看了看炕里的一个红脸儿汉子,撇撇嘴退了回去,冷眼看着他们给几个伤者清洗伤口。 瑞雪扯了站在门边儿的一个自家村子的后生,走到灶间里侧,低声问道,「山子,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好好的出去做活儿,怎么就打起来了。」 山子挠挠后脑勺,眼里有一丝惊惧,低头说道,「我原本跟在后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听前面吵起来了。好像是小平山和张家村两处的人带头先闹起来的,他们都骂对方抢了自己的活计,后来就动起手了,被大伙勉强拉开了,但还是伤了几个。」 瑞雪皱皱眉,拍了他的肩膀笑道,「别担心,大伙不过是一时气愤,一会儿就好了。」 山子嘿嘿一笑,「云家村就我和雨娃两个在码头,我们只管赚钱,别的都不掺乎。」 「这就对了,在灶间坐一会儿吧,今日用大骨头炖了豆腐白菜,一会儿给你添一根儿大的。」 山子立刻眉开眼笑应了,跑去帮栓子烧火。 瑞雪进了北屋,把棉布巾递给那额头开花的汉子,笑道,「这是干净的棉布,伤口洗完了,就先缠上吧。码头没有大夫,要不要派人进城去请一位回来?」 那红脸汉子连忙上前拱手代伤者道谢,「多谢老板娘高义,要不然我这兄弟受伤了还要在外面冻着呢。大夫就不用了,农家人皮实,只要止住血了,几日就长好了。」 瑞雪瞄了一眼那伤口,刚才流血看着恐怖,其实也不过半寸长,此时止了血,只有些红肿,倒真不严重。 张嫂子上前撤下染得半红的水盆,瑞雪又到了徐宽众人跟前,他们这边伤势更轻,于是笑道,「几个兄弟的伤看着还好,回家多用药酒揉揉吧,不过这几日恐怕是不能去相媳妇了,否则人家可要笑话你们长得丑了。」 众人跟着嘿嘿笑起来,其中一个捂着肚子的后生,嘟囔了一句,「这帮天杀的玩意儿,下手还真狠,踢得我肚子都青了,等我养好病的……」 徐宽听他越说越愤恨,瞪了他一眼,刚要呵斥两句,没想到,屋中本就安静,又都在一铺炕上坐着,红脸汉子那群人就把后生的几句话听进了耳里,那张老三立刻跳了起来,骂道,「谁是天杀的?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跟我们抢活计,怎么没一脚踹死你……」 徐宽这边的人立刻不干了,纷纷站了起来,回骂道,「你们才是牲口养的,明明就是徐大哥先跟管事揽了活计,你们偏跑过来压价……」 「有能耐你们也压价啊,就那么点儿活计,谁抢上谁算,你不服气啊,不服气来啊,打死你个缺德玩意儿……」 两方人越骂越不像话,随时都有再度动手的可能,瑞雪眉头皱得死紧,心里有些无奈和恼怒,伸手拿了手边的茶碗,重重磕在桌子上,「哐」的一声,惊得众人都停了话头儿看过来。 瑞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和颜悦色,沉声说道,「都坐下吧,有理不在声高,不是谁骂得痛快了,谁就有理的事。大伙儿都在一个码头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有误会就说开了,省得心里都存了不痛快。」 那红脸汉子挥手示意自己一方的人都坐下,徐宽也沉着脸把兄弟们拉了回去,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 徐宽想了想,说道,「今日之事,实在是伤了大伙的和气,马老六,不如你与我都说说,让老板娘给评评理。」 马老六就是那红脸汉子,瑞雪在码头上口碑好,声望也不小,他平日也是极尊敬的,当然信得过,于是点头,就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码头上来了三艘货船,是城中张家从南边进的绸缎布匹,徐宽因为先带人赶到的,就按照原价与小管事谈好了,刚要带着兄弟上船卸货,马老六却带人赶到了,一见船这么少,又被徐宽等人都包下了,心里就有了怨气,喊着要徐宽分他一只船,徐宽往日也是个豁达的性子,倒也没有拒绝,可是他身后的兄弟却不干了,这三艘船卸完了,众人也不过每人才能分上十文钱,如果再分出一艘船,岂不是更少了。 马老六一见如此,心头恼怒,加上张老三等人抱怨,一时火气上涌,就上前与那小管事商量,少要二十文工钱,把活计许给他们干。 小管事一听,立时赞同点头,省下这二十文,他就可以装在自己兜里了,当然一百个愿意,于是呼喝着要徐宽等人从船上下来,把活计让与马老六。 徐宽等人顿时火冒三丈,与马老六等人互相指责、对骂起来,很快两方就动了手,互相都有人受伤,但是好在还算顾念着几分平日相处的情谊,没有惹下大祸。 两人说完,所有人都盯着瑞雪,等着她如何分说。 瑞雪却喊着张嫂子和栓子先把锅里的炖菜和发糕等吃食端上来,每人面前放了一大碗,笑道,「已经过了正午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不管是谁对谁错,都不能饿着说话。」 刚才原本就到了饭口,但是活计不等人,众人跑出去冻了半晌,打了一架,就更饿了,此时一见热气腾腾的饭菜,肚腹之中都忍不住咕咕叫个不停。 徐宽和马老六有些意外,但是也不能逼着瑞雪先评理,于是就带头动筷吃起来。 第53章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呼噜噜的喝汤声和咀嚼声,就连那头上开花的汉子,也捧着大碗吃得欢快。 张嫂子面色古怪的拉了瑞雪出去,低声问道,「他们不是要你给评理吗,你怎么先上饭了?」 瑞雪微微一笑,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肚子饿的时候,火气大,吃饱了,脾气就好了。」 张嫂子一愣,也笑了出来,「他们吃饱了,就互相赔礼认错,那是最好了。」 瑞雪没有答话,抬头见自家村里的雨娃和山子都坐在案板旁,就动手盛了两碗炖菜,在锅里捞了两根大骨头,拿了四块发糕,一并端到他们面前,招呼道,「是不是饿了,怎么不让张嫂子先给你们拿吃食?」 两人嘿嘿笑道,「我们还不饿。」嘴里这么说着,手上速度却不慢,风卷残云一般,大口吃了起来,惹得栓子在一旁哧哧笑了起来。 瑞雪瞪了他一眼,拎了他去帮忙,把锅里剩下的大骨都捡了出来,端进去分给几个伤者,惹得众人垂涎不已,虽然那骨头上没有多少肉,但是骨髓可是能香死个人啊。 不一刻,一大锅炖菜被吃得精光,连汤水都没剩下半点儿,众人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半仰在炕上,手指都懒得动一下,哪里还有半点喝骂打架的念头。 栓子和张嫂子撤了碗筷下去,又重新上了热茶,瑞雪坐在地中间的桌子边,慢慢喝了口茶,开口说道,「按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什么见识,本不该在这件事上说什么话。但是,河畔居开业快两个月了,平日里常得众位兄弟照拂,我心里自然感激,也不忍心看着大伙为了一点儿小事就闹得结怨,以后出来进去的,脸面上都不好看。所以,就厚着脸皮说上两句。」 马老六连忙坐直身体,说道,「老板娘客气了,您是个识文断字的,又心善,兄弟们心里都敬着你呢。」 徐宽也紧跟着说道,「对,马老弟说的对,兄弟们平日都没少在大妹子这儿白吃白喝,这份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了。」 瑞雪摆手笑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多照料一些是应该的。咱们就说今日这事吧,以我的想法,两位大哥都有错,也都没错。」 徐宽和马老六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出声问道,「怎么都有错,又没错?」 瑞雪起身给他们各添了一杯茶水,笑道,「先说你们的错处吧,今日来的货船少,徐大哥不应该把活计全揽过去,都是一起混饭吃的兄弟,怎么也要互相谦让一些。每人十个钱是赚,每人八个钱也是赚,多那两文钱,谁也不能大富大贵,反倒因此坏了兄弟们的情谊,不值得。再说,马大哥,既然徐大哥揽了所有活计,你心里恼怒,这情有可原,但你却不应该减价撬行,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兄弟们出了力气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辛苦钱,反倒让那小管事发了笔小财。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万一这小管事与别家货船管事说起这事儿,所有货船都学了这招,挑拨着你们互相竞争,比着降价,那以后岂不是所有兄弟的辛苦钱都要少了许多。这才是最大的害处。」 徐宽和马老六越听越心惊,他们刚才只是为了出一口气,互相压低价格,三艘船平日是三百文的工钱,硬是被他们压到了二百文,万一真像瑞雪说的这样,以后,岂不是所有兄弟的辛苦钱都要生生少了三分之一? 这一会儿,大伙儿也都听明白了,脸色都有些不好,他们人人家里都不富裕,都指望这份工钱娶媳妇或者养活妻儿,那少了的辛苦钱,可是孩子身上的新衣衫和聘礼啊。 瑞雪其实是夸大了事实,一个小管事,还不至于影响整个码头,但是,如果不让众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后再出现几次这样互相竞争降价的事情,恐怕就真糟糕了。 「那怎么办,老板娘,快给大伙出个主意吧。」 「是啊,是啊,老板娘识文断字,一定有办法。」 「我们以后再也不打架了。」 众人纷纷出声,请求瑞雪给拿个主意,就连徐宽和马老六也跳下炕,坐到瑞雪左右手的位置,抱拳说道,「大妹子,我们一时火气冲了头,没想到,事情这般严重,如果以后真连累众位兄弟少了辛苦钱,我们可就罪过大了。还烦劳妹子,给大伙想个办法弥补一二。」 瑞雪微微一笑,「这就要说到刚才的那个没有错处了,其实,说白了,两位大哥和众位兄弟都没有错处。错的是,活计太少了。这十几日,每日多时也不过七八只货船,今日最少,才三只。兄弟们都有妻儿老小要养,心急多赚些银钱,难免就起了争执。其实本心里都是仗义热心的性子,谁也不想伤了日日相处的兄弟。」 这话说得众人都点了头,可不就是这样吗,都在码头上,平日里一起喝茶闲话,吃饭做活,相处的都是极好,如果不是活计少了,都心急赚钱养家,谁也不会这般动手打架。 特别是两方里那几个受伤的,其中一个前几日因为家里生了儿子,还一起在这店里喝过酒呢,如今打得像乌眼鸡似的,都有些羞愧的红了脸。 瑞雪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又说道,「大伙也不必太担心,以后团结一些,不让那些管事们钻了空子也就是了。再者说,现在活计少也只是一时的,马上就进腊月了,谁家不得置办些年货啊,城中各个铺子必然要从南方进货,码头到时又会热闹起来了。另外,咱们这码头修建好也不过才几月,附近几城还有许多商家不知道这条水路,以后消息传扬开了,势必会越来越兴旺。大伙实在不必担心没有活计,这几日清闲,就当歇息两日,为以后干更多活儿,赚更多钱,先养好体力了。」 众人一听,真是这么回事,平日里做活儿时,总听见那些小管事下船感慨,水路比陆路快许多,又不颠簸,想来以后,定然会像老板娘说的这样,船越来越多,活计当然少不了。 于是,大伙儿卸下了心里最大的担忧,脸上就露了笑意,马老六和徐宽也笑了起来,只要有活计,别的都好说,别说闲几日,就是闲上一月,保证其余十一个月都有进项也行啊。两人也觉得刚才都有些做得不对了,举起碗,碰了一下,彼此也不说什么客套话,都道,「以后还是兄弟。」然后,以茶代酒,一口喝了个干净,众人纷纷叫好,屋子里热闹极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横眉冷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和气。 第54章 原本事情到了这里,瑞雪就该功成身退了,但是,她目光扫过炕上炕下,足足百十号壮汉,心头突然就是一动,前世的电视剧,演绎过不少关于河运漕帮之类的故事,在古代可是个不小的势力,自己今日既然已经出头替他们评理,不如就多卖份人情,也替自己多拉个靠山。 想到这里,她笑盈盈的给马老六和徐宽又添了茶水,「两位大哥,以前我在南方住的时候,倒是也有幸去过一次那边的码头,见到很多事,觉得新奇有趣,左右外面也没活计,不如说给众位兄弟听听啊。」 徐宽和马老六当然说好,要不是瑞雪刚才的一番话,众人恐怕以后就真吃了大亏了,所以,瑞雪现在在他们心里已经上升到敬重的智者高度,别说她说南方码头的事,就是说家长里短,他们也愿意听着啊。 「我在南方见到的那个码头,与咱们这里差不多大,也有六七个栈桥,不过,我看着那里做力气活的人比咱们这里要富裕的多,因为他们当时坐在码头边儿的茶馆里听人家说书,都能花上几文钱,要些花生米之类的小吃食。我好奇之下,就拉住茶馆的小二哥问了问,才知道,原来码头上的工人们由几个有威信的人牵头成立了一个帮派,但凡有商家停船,需要招人手卸货,都有专人去谈价格,然后安排人手轮换着做活儿,到了晚上,帮里就按照众人做了多少活计发工钱,这样人人都有活干,而且就算今日做活少,明日排在前面,又会多得一些,很是公道。所以人人都很和气,很是团结。那些商家也不敢擅自压价,有些时候,如果船上的货物太沉重,不好搬运,甚至还会多添些工钱。」 「这码头上的人,可真是太聪明了,抱成团了,自然就不怕商家耍心眼儿了。」马老六大声叫好,炕上那些人也连声附和,脸上都有些羡慕之意,心下暗想自己如果在那样的码头做活就好了。 只有徐宽低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瑞雪接着说道,「而且,我听那小二哥说,那个帮派,每日还会向得了工钱的兄弟们,每人收两三文钱,然后把这些铜钱积攒起来,如果哪个兄弟家里有个大事小情急需用钱,经过帮里大部分兄弟同意,就可以借些银子出来,以后每日分一半工钱偿还,不出几月也就还完了。所以,帮派里很是团结,甚至用这些银子也做些买卖,每人年年都能分些银钱,自然日子也就宽绰多了。」 众人都听得入了迷,对于几千里外的同行们,有如此的好日子,都很是向往。 瑞雪冲着门边儿的张嫂子打了眼色,张嫂子愣了愣,随后笑道,「妹子,有笔账栓子算的好似有些不对,你过来看看吧。」 「好。」瑞雪应了一声站起身,笑道,「我当日就听了这么多,权当说给大伙听听,解个闷子。外面还有活儿,我先忙去了,大伙要添茶,就喊一声。」 众人连忙,笑道,「老板娘忙吧,有出力的活计也叫我们一声。」 瑞雪点头走了出去,却停在门边儿,竖了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嫂子立刻咽下正要出口的问话,也凑到门旁偷听。 屋里好似沉默了很久,才听得徐宽的声音传出来,「大伙儿说,咱们也成立个沛水帮,以后抱成一团儿,可好?」 瑞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轻轻拉了张嫂子回了灶间。 果然,屋子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时有高声传出来,句句不离帮派,帮主等字眼,期间张嫂子进去送了两回茶水,出来就拉着瑞雪低声说起众人的对话。 瑞雪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经把话儿点到了,就看他们如何行事了,再者说,那电视剧里也演了,最后,利益钱财多了,权柄重了,人心自然也就变了,帮派终归不会一直和气下去,但那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起码现在这些人不会再争斗,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她拉着还要去听壁角的张嫂子坐下,随手在篮子里拿出那几块兔皮比量着,商量着要怎么拼成一条暖和舒适的围脖儿。 未时末,北屋门才从里面打了开来,徐宽带头走了出来,对着瑞雪深深一拜,然后说道,「今日多些妹子良言相劝,沛水帮众位兄弟都会把妹子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瑞雪连忙站起来回礼,「徐大哥言重了,我不过就是把道听途说的闲话说了几句,哪是什么良言,平日兄弟们多有照拂我这小店,我怎么能看着大伙起争执而不劝上两句。」 徐宽别有深意的一笑,再次拱手,「妹子这般说,我们却不能这么想,以后但凡妹子有差遣,沛水帮必定全力以赴。当然,我们都是大老粗,也没人会管账,还要妹子多帮些忙。」 「徐大哥也知道我这里忙乱,帮忙管账,我是有心无力了,不过,徐大哥倒是可以送个人来,每日下午同栓子一起跟我学学拨算盘、记账,只要用心,一两月就出师了。」 徐宽脸上一喜,再次道谢,带头付了午饭钱,瑞雪也没推辞,开门送了众人出去。 张嫂子端起装着铜钱的木盒,放到瑞雪身前,笑道,「以后这码头再没人打架了吧,刚才那个满脸是血的,吓得我腿都软了。」 瑞雪把铜钱捡到钱袋子里,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门口,「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起码这一两年会和气许多。」 张嫂子点头,拉了栓子去收拾桌子。 晚上到了家,瑞雪做了饭,偶然见堂屋桌上,放了六个茶杯,心下好奇,问道,「家里来客了?」 赵丰年「唔」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低头吃饭,瑞雪挑挑眉头,也没有在意。 等洗漱完了,赵丰年躺在被窝里,瑞雪一边记账,一边把白日里的事,说给他听,惹得他立刻瞪了眼睛,呵斥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准你掺乎进去。但凡涉及财富权柄,背后多得是肮脏事儿,谁沾到都没有好结果,何况你还是一个弱女子。」 瑞雪见他是真生气了,心头有些委屈,现在码头还不是很繁荣,她那小铺子也没人觊觎,没人欺负,但是,如果再过个一年半载,码头热闹了,必然不会是她一家独大,她不趁此机会拉个靠山,到时候万一有事连个帮手都没有。 第55章 赵丰年见她半低着头不说话,小脸儿被油灯映得莹润白皙,红唇气恼的嘟着,长长的睫毛轻颤,落在眼下一片阴影,小手无意识的摆弄着毛笔,心里慢慢就有些软了,声音也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我这是为你好,人心险恶,等教会了那个后生记账,就别在多事了。」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这几句又是哄劝瑞雪,那声音就好似从喉咙深处滚出来一般,在静夜里越加醉人,听在瑞雪耳里,早把那点小委屈扔在脑后,麻利的收了纸笔,吹了灯,钻进被窝,低低笑道,「我知道掌柜的是为我好,以后我会小心的。」 赵丰年嗅着身前淡淡的女子香气,向后躲了躲,抻起被子掩了一半蓦然红透的脸颊。 瑞雪感觉到他的动作,无声的笑了,阖上双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渐渐睡去。 第二日一早儿,瑞雪和张嫂子刚到店里,徐宽就领了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到瑞雪跟前,笑道,「妹子,这小子叫石头,家在小平山,脑子活泛又能干,以后就在你这儿学本事了。但凡有什么活计都让他去干,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 石头乍看上去到与前几日来过的旺财有些相像,都是圆脸圆眼睛,很招人喜欢的模样,只不过他长得黑一些,高一些,一听徐宽说完,立刻机灵的跪下磕头,「谢师傅教我本事,以后徒儿一定好好做活儿。」 瑞雪拉了他起来,笑道,「我也只是会些皮毛,只要你用心学,不过两月也就差不多了。」说完,又唤了栓子过来,「虽说他比你年纪小,但是入门早,就叫他一声师兄吧,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石头立刻点头,又给栓子行礼,唤了一声「师兄」。 栓子听了这两个字,美得脸上乐开了花儿,同样回了礼,就拉他四处去走动看看,其实石头平日就在码头,这店里也来过两次,自然不陌生,却还是笑嘻嘻的跟在栓子后边,没有半点儿不耐。 瑞雪暗暗点头,两个孩子和睦就好,以后怎么也要相处两三月,如若他们吵架不合,她可就头疼了。 徐宽又道了谢,这才出去忙碌。 张嫂子抱了一棵白菜出来,剥着上边的干叶,想起昨晚回去听说的事,小心翼翼看了眼瑞雪的脸色,问道,「妹子,你可是想好了,那豆腐还给不给村里人送了?」 「送豆腐?」瑞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刷着茶碗,说道,「咱俩前日不是商定好了吗,嫂子怎么又问这事?」 张嫂子放下手里的白菜,惊奇道,「你不知道昨日族老们上门的事,你家赵先生没跟你说?」 「族老上门?为什么?」瑞雪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拉了张嫂子坐在桌边,「到底怎么回事,嫂子你快仔细说说。」 张嫂子拍拍手上的泥土,皱眉说道,「昨晚我回家,还是听大壮说的,好像是下午时,几个族老去了你家,对赵先生说,你在码头开铺子,做得是贱业,对先生的清誉有影响,村里人都很是不满……嗯……」 「还有什么事,嫂子就不要瞒我了。」瑞雪沉了脸,催促张嫂子把话说全了。 张嫂子叹气,「那我就全说了,族老们不知道是听了那个长舌妇的瞎话,以为这豆腐有多赚钱,想要你把法子交给村里人。以后村里会分你家两亩旱地,束修据说也能多交一些……」 她还未等说完,瑞雪就已经狠狠摔了茶碗,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族老都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当初她尚在昏迷,就擅自把她嫁了人,幸好赵丰年是个好人,如果是个打媳妇的赌鬼,岂不是把她扔火坑里了,那些束修如果不是她开口讨要,恐怕也都装糊涂不给了,就是现在,赵丰年上了三个月的课,也只收了一个月的束修啊。 她如果不是当了玉佩,置办了吃用之物,他们夫妻现在恐怕都要喝风了。赵丰年身体又不好,随时都会病倒,到时候他们谁家会出银子给他治病,她不开铺子,他们夫妻以后要怎么过日子? 她做了豆腐,还想着分给村里人都尝尝,甚至以后要雇佣他们卖到外村,都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先起了觊觎之心,当她好欺负是吧? 张嫂子第一次见瑞雪发脾气,吓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栓子和石头听见动静跑出来,也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 瑞雪狠狠喘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恼怒,蹲身去捡碎陶片,说道,「没事,我不小心打破茶碗了。」 石头连忙跑去拿扫帚和簸箕,笑嘻嘻说道,「我在家也常打碗,我娘总说岁岁平安。」 瑞雪笑了拍拍他的肩,帮着张嫂子剥白菜,切条,准备中午的饭食,张嫂子猜到她心里必然是有了计较,也就不多话了。 晚上,瑞雪泡了两大桶黄豆,又烧了热水洗澡,进屋时,赵丰年正一手支着枕头,借着油灯的光亮翻看一本旧书,长长的黑发半遮着脸,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微黄的书页,有种难言的雍容贵气,就好似他身下不是土炕和面部被褥,而是华贵的檀木大床和锦缎貂裘一般。 瑞雪心下叹气,这样的男子,之于平凡普通的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赵丰年听得她叹气,抬头看过来,说道,「上炕吧,别染了风寒。」 瑞雪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脱鞋上炕,坐到他身边,黑亮的眸子牢牢盯着赵丰年的面孔,好似一个孩子盯着没见过的糖果一般,有好奇有欢喜,还有些怯懦。 赵丰年被盯得脸红,暗恼,这女子越来越没个规矩了,于是清咳一声,问道,「我脸上沾了东西?」 瑞雪摇头,带动着几根微湿的发调皮的扫过赵丰年的额头,那丝凉意惹得他心头颤了颤,脸色越红,索性躺下身子,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瑞雪吹了灯,脱去棉袄,也钻进被窝,沉默半晌,问道,「昨日族老们来了?」 第56章 「唔。」赵丰年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 瑞雪心急,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他们说什么了,可是要我关了铺子,把做豆腐的法子交给他们?」 「唔,是这么说的。」 「那你同意了?他们可是说我坏话了,说我坏了你的清誉?」瑞雪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隐隐有些害怕他也同村里人一般想法。 「没有,」赵丰年好似听出了她的担忧,声音浑厚而坚定,「你是我的妻子,我打得,骂得,旁人半句也说不得。」 瑞雪只觉立刻有一股甘泉浇在了干涸的心田一般,全身上下都被滋润着,一点点,细细密密的感动,惹得她鼻子发酸,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这一时,她突然万般感谢穿越大神把她送到了这个时空,她甚至想大声向全世界宣布,这个霸道的男子,这个护短的男子,是她秦瑞雪的夫…… 柔软细嫩的小手,轻轻在被下穿过,坚定的放进那只瘦弱细长的大手里,「谢谢……」 「唔」,男子慢慢握紧手心,清清淡淡的应和了一声,可是仔细听去,那声音里也带着微微的颤音儿…… 北风吹,雪花儿飘,几只枯叶终于依依不舍离了树梢,这样寒冷寂静的冬夜,万物都被冻得失去了生机,可是,破败的茅屋下,却有两棵爱的幼苗,在那对儿牵着手的男女心里,欢快的生长着…… 翌日下午,码头照旧冷清,力工们都早早回家歇息去了,瑞雪收拾了些吃食等物给栓子,撵了他回家去住一晚,然后收拾了东西,同张嫂子一起关了店面也回了云家村。 瑞雪忙碌着把两桶泡得白胖的豆子上磨磨成了浆,新石磨直径有两尺,是托张大河去邻村老石匠那里定制的,推起来比普通石磨要省力气,但是再怎么省力气,也不如现代的电磨方便,两桶豆子磨完,瑞雪累的满头大汗。 赵丰年在屋里听得石磨隆隆响,走进灶间看见,上前想要帮忙推磨,瑞雪却瞧着他那青白的脸色,撵他回屋去看书,他却蹲下帮忙烧火,瑞雪也就没再坚持,喜滋滋的开始过滤,煮沸,点石膏,压型,都忙完,天色已经擦黑儿了。 张嫂子在自家院子里嗅着鲜豆腐的热乎气,笑嘻嘻跑了过来,瑞雪分了两块要她拿回去,安顿孩子和张大河吃了饭,然后再帮她去挨家送豆腐。 赵丰年坐在灶间的桌边,吃着粳米饭和肉末炒豆腐,抬眼打量忙碌的瑞雪,问道,「你打算挨家送去?」 瑞雪把冒着热气的豆腐铲起来,放进几个小陶盆,用袖子抹了把额前的汗珠儿笑道,「族老、里正还有几家相处不错的,我会亲自去,剩下的请张嫂子帮忙就行了。咱们先把礼数做好,然后再各个分化,击破。」 赵丰年眉头一挑,淡笑问道,「怎么分化,击破?」 瑞雪把陶盆又放进篮子里、盖好,笑道,「先画一张大饼,她们为了争食必定分化,然后与我交好的,给他们肉吃,与我为敌的,给他们锅贴吃。」 「锅贴是何物?」 「巴掌,清脆的巴掌!」 瑞雪正色回头看向赵丰年,笑得有些冰冷,「怎么,掌柜的,是不是觉得我心肠恶毒?我可不这么觉得,我辛苦种出的‘果子’,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觊觎。」 赵丰年看着她一双眸子,在油灯下冉冉生辉,红晕布满脸颊,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着,话音儿里带着自嘲,看似坚强,实则仔细分辨,还是听得出里面的一丝脆弱忐忑,他心里突然有种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想为她挡去所有风雨,挡去所有哪怕针尖儿大小的伤害,可是,他也万般清楚,这不是个喜欢躲在男人身后的女子,这不是一个安于一间小院子,每日家长里短的女子,这不是个以夫为天的女子…… 这个认知,一时在他的心里翻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慢慢低下头继续吃饭,半晌回了一句,「随你高兴就好。」 瑞雪悄悄松了口气,微微翘起了嘴角。 在这个时空里,男子们心目中的好女子,应该是柔弱的,温婉贤良的,遇事躲在男子身后掉眼泪,任凭男子决定的。 可惜,她做不了这样的女子,她更喜欢依靠自己,想要动手扞卫自己的辛苦果实。虽然她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但是,她还是隐隐害怕这个男子把她看成是心肠恶毒的女子,好在,他没有让她失望…… 张嫂子穿了厚棉袄,在门外喊了一声,瑞雪拎着篮子与她一起,先去了里正和几位族老家,不知赵丰年当日与他们是如何说的,几位族老见了瑞雪,很是热情,唤了他们的儿媳或女儿把瑞雪和张嫂子迎进去,倒茶递水,接了瑞雪送来的豆腐、豆干儿,又连声夸赞,瑞雪满脸笑意盈盈,好似不知道他们曾起过贪心一般,答对的有礼而恭谨,不过闲话几句,就告辞走了。 张嫂子心下疑惑,边走边问瑞雪,「你们家赵先生给族老们讲了什么大道理,怎么让他们改了主意,还没存下什么怨怼?」 瑞雪摇头,心里转了又转,也没个头绪,想着赵丰年那般沉默别扭的性子,就是问了也不见得能告诉她,索性也就扔在脑后了。 两人回到家门口,张嫂子孥嘴示意瑞雪看向前院赵老二家,说道,「给不给她家送?人家可是背后说咱这豆腐有毒的,别送去吃出个好歹来,咱们摊官司。」 瑞雪扑哧一笑,「谁家都不送,她家也要送啊。」 张嫂子惊奇,「为啥啊,你不会是像大壮学的书本里说的,那个,叫什么以德报怨吧?」 瑞雪拉了她进院门,打趣道,「嫂子现在可是厉害了,连以德报怨都会说了。」 张嫂子抬手抹了抹鬓角,「都是大壮那孩子日日摇头晃脑背诵,我听久了就学了两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是顺口一说。」她嘴上说得谦虚,眼角眉梢可满满都是骄傲之色,惹得瑞雪笑得越发开怀。 第57章 两人又装了四只篮子,一起绕过街角,去了赵老二家,结果赵家的大门开着一人宽的缝隙,张嫂子喊了两身也没人答应,两人就进了院子,隐隐听得堂屋里好似有人说话的声音,瑞雪想要上前敲门,却被张嫂子一把拉住了,凑到门边儿细听。 只听屋里赵二嫂的声音传来,「那东西是用牛豆做的,牛吃着都涨肚,人吃了能不出毛病,我看啊,她那铺子也开不长。」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附和道,「二嫂说的对,我娘家邻居家里穷,就吃那个牛豆填肚子,结果跑茅厕跑了大半日,腿都软了,后来还是吃了游医开的药才算治好。」 赵二嫂听得有人附和她的话,有些得意,又说道,「可不是吗,要我说啊,这女子啊,就该安守本分,在家做做针线,伺候好自家男人,成日在外抛头露面,像个什么样子,再说了,那码头上又都是男人,谁知道她心里存了什么心思啊?」 这话就是暗指人家不守妇道,德行有亏了,虽然平日女人们坐在一起常常说些闲话,但是这般忌讳的,甚至恶毒的,还是从没人敢说,于是,她的话音落下,屋里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稍显低哑的妇人接话道,「他二嫂,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赵先生身子不好,他们夫妻又没有地,只靠那几十斤包谷面儿的束修,恐怕也过不得日子,不另外找个进项,以后生了娃儿都养不活。」 有个稍微怯懦的声音也跟着说道,「婆婆说的是,赵先生给教娃儿们读了三个月书,才收了一百文束修,实在不多。」 赵二嫂好似听不得这话,立刻反驳道,「一百文束修还少啊,你也没看他上了几日课,三个月里就恨不得病了两月,要我说啊,谁知他哪日就没了,娃儿们可就生生给耽搁了,还不如一开始大伙儿就凑钱,请个正经先生好了。」 门外的张嫂子听得她咒赵先生早死,连忙扭头去看瑞雪,果然见她脸色铁青,生怕赵二嫂再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气坏瑞雪,于是连忙高声喊道,「青山娘在家吗?」 屋里众人听出张嫂子的声音,都有些惊慌之色,那个年轻小媳妇打翻了针线筐,赵嫂子更是失手撒了茶水,那中年妇人扫了她们一眼,心里踏踏实实的稳稳坐着,说道,「他二嫂,开门吧,外面冷,别冻了大壮他娘。」 赵二嫂立刻站起身,一脸忐忑的去开门,笑道,「哎呀,嫂子你怎么来了……」 可惜,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乍见到张嫂子身后的瑞雪,就吓得吞了回去,张嫂子拉了瑞雪进门,笑道,「怎么了,青山娘,快关门,别被风呛着嗓子,以后万一染了咳病,人家该误会你是犯口舌遭报应了。」 赵二嫂脸色一僵,伸手关了门,讪讪笑道,「哪能呢,又不是大冬日的。」 说完招呼两人坐下,倒了茶送上。 瑞雪微笑同那中年妇人见了礼,认出她旁边的年轻媳妇是她家大儿媳,于是打趣道,「云二婶,我们都知道你家儿媳乖巧孝顺,你也不能总带她出来显摆,惹得我们心里自卑啊。」 云二婶哈哈笑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拉了瑞雪的手,说道,「我这老婆子就是喜欢你这爽快讨喜的性子,平日就想找你唠唠,可你日日忙得不见人影,没成想今日来找赵老二给媳妇儿娘家捎个信,反倒碰到你了。」 瑞雪知道她这是点明自己婆媳不是特意来找赵二嫂说她闲话的,又瞧着那小媳妇儿听得婆婆说出‘捎信’两字,就脸色通红的扭着衣角,于是猜测道,「要捎什么信啊,不会是雷子媳妇要给婶子添个胖孙子了吧?」 云二婶立刻笑得更欢喜了,「可不是,我这媳妇怀上两月了,我怕家里的吃食不合她胃口,想要赵老二帮着给她娘捎个信儿,来家里住几日,也陪陪我这媳妇儿。」 瑞雪做出一副遗憾模样,哀怨道,「哎呀,雷子媳妇儿真是让人羡慕啊,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婆婆疼呢。」 雷子媳妇也是个机灵的,接话道,「我是上辈子修得福气,才能在婆婆跟前伺候。」 「等你再生个大胖小子,就更有福气了。」 「承赵嫂子吉言。」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个云二婶哄得欢喜极了。 赵二嫂心里气恨瑞雪不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寻了个空子,立刻插话说道,「今晚可是怪冷的,赵娘子和嫂子怎么来了?」 张嫂子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怎么不愿意我们来串门儿啊?」 赵二嫂连忙摆手,「哪能呢,不过是想着你们都是大忙人,怎么能像我们这么空闲。」 瑞雪淡淡一笑,「家里人口少冷清,来二嫂这里凑凑热闹,这不,刚走到院门外,就听得树上一只乌鸦呱呱乱叫,你说这么大的风,她怎么就不怕呛死呢。」 赵二嫂被噎得一哽,知道瑞雪是听得她刚才的那些话,心里越加忐忑,勉强笑道,「可能那乌鸦也是听得什么趣事了。」 她身旁的年轻小媳妇也笑道,「赵娘子,码头的铺子不忙吗?」问完她又娇笑着掩了自己的口鼻,壮似羞怯的说道,「哎呀,是我问错了,揭了赵娘子的伤心事了,这般大冬天儿的,哪有食客上门啊。」 瑞雪没见过这小媳妇儿,刚才在门外听得她也没说什么好话,猜不到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她,也不好当面问张嫂子,于是应道,「码头那里生意是不好,每日也有不过就二百多文的进账,我和我家先生没有家底儿,不像大伙儿都家大业大的,也舍得扔掉这买卖,就多吃点辛苦了,再说,过几日城里去南方备年货的货船就回来了,恐怕码头会更热闹呢。」 小媳妇儿听得那每日二百文,眼里闪过一抹羡慕之色,闭了嘴摆弄着手里的绣线,不知在暗自思量什么。 云二婶笑道,「说起码头铺子,我还没谢谢赵娘子呢,我家山子日日回来都要跟我说,又在你那里得了什么好吃食,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第58章 雷子媳妇也笑道,「可不是,前日我炖了白菜,小叔还说我的手艺没有赵嫂子好呢。」 瑞雪摆手,笑道,「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我又在码头开铺子,怎么说也要多照料一下自家人,否则村里人不得背后说我忘恩负义啊。再说了,我家那火炕,可还是云二叔帮忙盘的。」 云二婶瞟了赵二嫂一眼,知道瑞雪这是话里有话,于是笑着没有接口。 村里人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都是眼清目明的,赵老二凭着一手盘炕的手艺,不过半月就赚了好几两银子,甚至都进城去接活计,但是教他手艺的瑞雪家盘炕,却是高家出头请了乡亲们帮忙,这就是傻子也能猜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亏得赵家夫妻还上蹿下跳,到处诉苦说人家赵娘子断了他们财路,真是脸皮厚得像院墙一般。 雷子媳妇看见张嫂子手边的篮子里隐隐传出一股香气,她本就是怀着身孕,耐不住嘴馋,忍了又忍,就问道,「赵嫂子,可是带什么好吃食来了?」 瑞雪把篮子打开,揭开陶碗的上盖儿,露出里面方方正正,好似白玉一般的豆腐,笑道,「这是我刚做好的豆腐,想着给乡亲们都送几块尝个新鲜。放心,码头上的人都吃了半月了,保证对身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云二婶这几日正挖空心思,到处搜寻好吃食给儿媳,生怕她饿到肚子里的大孙子,一听乖巧的儿媳难得主动开口问,就猜到她是嘴馋了,连忙笑道,「这豆腐,是不是也有我们家的份儿啊?」 「当然,落下谁家也不能落下婶子家啊。」 「那就好,我家那份和他二嫂这份儿换换,我这媳妇怀了身子嘴急,先给她尝尝吧。」 「好啊,二嫂是个大方人,家里也不差这点儿吃食,不能挑这个理。」瑞雪笑着端出陶碗,豆腐是新做的,又一直闷在陶碗里,此时甚至还微微冒着热气,让人一见就极有食欲,雷子媳妇儿馋得连连咽着口水。 赵嫂子心里有气,进灶间拿了个勺子回来,递给雷子媳妇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一家四口胃肠都不好,还真不敢享受这新吃食,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儿吧。」 云二婶听得她隐隐有咒儿媳吃下去胃肠不舒服的意思,脸色就有些不好,淡淡说道,「哦,那可太好了,我家山子吃了大半月也没事儿,可见我们云家人的胃肠都好,那我就不客套了,把你家这份儿也贪下了,今晚冻上两块,明日炖着吃。」 赵嫂子一向小气,听得她居然真的借机贪了自家这份儿,只觉自家吃了大亏,想转回话头儿,又见瑞雪坐在对面一脸淡然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发虚,只得打落了牙齿混血吞,咬着后槽牙,说道,「没事,没事。」 瑞雪见她腮帮子的肉都在微微哆嗦,心里解气,又添上一把柴禾,笑道,「过几月,如果这豆腐得了乡亲们喜爱,我还打算开个豆腐坊呢,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到时候就从村里找几个人帮忙,每日早晨不过忙一两个时辰,也耽搁不了家里的活计。我看雷子媳妇这么喜欢吃豆腐,手脚又勤快,等你生完孩子,如果不嫌弃每月几百文的工钱少,就来我家帮我一把,可好?」 雷子媳妇儿立刻惊喜的放下勺子,恨不得一千一万个说好,却又担心婆婆不同意,把手里的棉布帕子搅得像包谷皮子一般皱巴巴的。小叔山子在码头出力,一月也不过就拿回来八九百文,如果她一月能赚回哪怕二百文,婆婆也能给她留点儿私房,以后接济娘家,或者给孩子添些东西都是好的。 云二婶听得是早晨忙上一两个时辰,确实耽搁不了家里活计,还是在儿媳生完孩子后,又见儿媳眼巴巴看着自己,就笑着点头说道,「那感情好,到时候赵娘子可别忘了今日这话儿,让我这媳妇儿白盼了一场。」 「我如果忘了,二婶尽管上门骂我就是了。」瑞雪笑盈盈给他们婆媳吃定心丸,张嫂子也说道,「还有我帮忙记着呢。」 赵二嫂和那小媳妇儿听得她们三言两语就定下来了,心里急得都要冒火了,村子里就是手艺最好的女子,忙完家里活计,点灯熬油的绣了帕子、鞋垫、荷包等物拿去城里铺子寄卖,一月也不过就赚个百十文,如今有了这又赚钱又不耽搁家里活计的好事,她们怎么能不动心。 那小媳妇儿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我家草根儿,婆婆帮忙看着呢,平日也没什么活计……」 赵二嫂好似生怕这小媳妇再抢了一个名额,立刻笑道,「草根儿还小,你婆婆又上了年纪,你这当娘的不多看着些,万一磕碰着,你不心疼锕。哪像我家青山和小狗子都大了,扔家里别说一两个时辰,就是一两日也没啥事。」 那小媳妇也不甘示弱,「我婆婆年纪大,不是还有小姑呢吗,看一两个时辰,谁不能搭把手。」 没想到,她们这般容易就互相咬起来了,瑞雪和张嫂子对视一眼,低头喝茶,都装作没有听见,谁也不搭腔。 赵二嫂与那小媳妇儿吵了个脸红脖子粗,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人家正主根本就没说话,于是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云二婶看过了好戏,又听得外面风声好似大了,就笑道,「这天儿不早了,我先带雷子媳妇回去了,以后有空了大伙儿都去我家坐坐啊。」 瑞雪和张嫂子也起身道,「我们也还要去别的乡亲家,也不多坐了。」 赵二嫂有心想留她们再说两句,死活也要磨得她们答应收她进豆腐坊做工,可惜,瑞雪眼角都没瞟她一下,拎着篮子与云家婆媳说笑着出了门,她只得跑前跑后,热情的说了好几遍,改日再来坐坐。 那小媳妇儿跟到门边儿看得瑞雪几人走远,开口讽刺道,「二嫂这脸皮可是真厚啊,刚才还说人家那豆腐有毒呢,现在又想要进人家作坊了,不怕被毒死啊。」 赵二嫂气得眼睛圆瞪,指了她的鼻子说道,「乌鸦站在猪背上,说人家黑,不知道自己黑,你也没少说人家,现在看见有好事儿,想改口了,晚了。」 第59章 那小媳妇儿哼了一声,挤开大门回了隔壁自家院子,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明日去赵先生家坐坐,如果把赵二嫂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抖落给赵娘子听,不知道她会不会招自己进作坊? 张嫂子拉着瑞雪笑了一路,直说,「让她背后编瞎话,现在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吧。就她那小气贪财的性子,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瑞雪也觉得心里很是解气,但还是没忘了凡事留一线的道理,笑道,「我猜大伙碍于我家掌柜的,不会上我家门,倒是你那里定是要被踩破门槛了,不过,如果谁问起作坊的事,你就说有这个打算,还没定准儿,招谁进作坊,到时候再说。」 「知道了,这事交给我了,保证不得罪人。」 「咱们赶紧去翠娘那吧。」 两人穿过两条街到了村南高家,翠娘惊喜的把两人迎进去,听得瑞雪开门见山,问他们夫妻要不要赶车到各村去卖豆腐,赚些辛苦钱,两人一口答应下来。 黑子读书识字,不管是卖笔墨还是纸张都是大开销,还有二闺女和小儿子,要过年了,也要添些新衣之类,如果能多赚些银钱回来,过个好年,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四人议定明日先挨村挨户白送豆腐,让大伙先尝尝味道,然后就散了。 瑞雪别了张嫂子,远远见到自家窗前映着一个看书的身影,知道这是赵丰年在等她回来,于是立刻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进了屋子。 赵丰年借着并不明亮的油灯,看着瑞雪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儿和耳朵,眼里闪过一抹心疼,想起原来总见家里女眷穿得那些绣了各种图案的厚锦披风,如果能给她拿来一个就好了,特别是银鼠皮的,一定很衬她的脸色…… 他慢慢垂下眼帘,掩下眸里的复杂之色,问道,「都送完了?」 「嗯,还有几家,明日张嫂子去就行了。」瑞雪麻利的拍掉身上的雪花,抱怨道,「又下雪了,明日恐怕会更冷。掌柜的,不如学堂里也停几日课吧?」 「不行,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瑞雪俏皮的吐吐舌头,就知道以这人刻板的性子,不可能听自己的话偷懒耍滑,突然想起前两日的劳动成果,就跑去翻炕里的箱子,拿出一条二尺长的围脖和一副手工稍显拙劣的连指手套,笑道,「掌柜的,你快试试这围脖儿,我用兔皮拼的,里面缝了细软的棉布,还有这手套,塞了很多棉花,可暖和了,你明日去学堂记得都要带上啊。」 说着,她就要伸手帮赵丰年戴上,可是刚从外面回来,手指冻得还有些硬,就笑嘻嘻的呵气搓了搓。 赵丰年慢慢拿起围脖戴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拿起大棉手套替瑞雪带上,少有的展颜一笑,本就俊秀非凡的眉眼在油灯下越发显得光彩照人,「真暖和。」 瑞雪微微红了脸,摘下手套,又戴在他手上,「你明早去学堂时,记得两样都戴着,手冻坏了怎么写字啊。我店里也不忙,再做一副就是了。」 赵丰年手指在温热的手套里动了动,轻轻答了一声,「好」。 第二日下午,瑞雪和张嫂子照旧早早关了店门回来,一进堂屋,就见屋里放了七八只竹篮子,有的装了干蘑菇,有的装了白菜土豆,有的装了豆角干儿茄子干儿等等,瑞雪奇怪,进屋拿了棉布巾子一边拍打身上的雪花,一边问道,「堂屋里的东西是谁送来的?」 赵丰年扫了她一眼,见她颈后积的雪花就要化掉,起身接过布巾帮她擦拭,「都是村里人送来的。」说完,又指了炕上一个小木盒说道,「那里面还有这个月的束修,一共是一千三百文。」 瑞雪愣了愣,随即笑道,「你看,我画的这大饼很诱人吧,还没等出炉,就已经骗了这些东西回来,连束修都主动交了。」 赵丰年淡淡一笑,原本他还想给学生们留几篇关于德行和口舌的文章,敲打敲打他们家里的长舌妇,没想到自己家这古灵精怪,甚至有些神秘的妻子,只抛了个诱饵,就把事情解决了,手段不可谓不高明,让他心底都忍不住生出一丝佩服之意。 瑞雪喜滋滋的数了铜钱收起来,又跑去翻床底的木箱子,做到心里有数,然后扎了围裙和套袖去灶间忙碌,张嫂子很快也赶过来帮忙,磨豆子,过滤,煮浆,待要点水成形的时候,张嫂子不等瑞雪找借口,就极有眼色的出去抱柴禾避开了,瑞雪免了尴尬,心里欢喜,感念张家一家的帮助,想着进城时要一并给大壮也带着纸笔回来才好。 很快,两板儿共四十八块豆腐就做好了,白莹莹,嫩生生,热气腾腾,透着豆香,张嫂子欢喜的围着木板看了又看,笑道,「妹子就是有能耐,只用几把牛豆就做出了这么好吃的豆腐,真是神奇!」 瑞雪想起前世最爱吃的热豆腐蘸酱,有些遗憾的说道,「等过几日我打几块酱坯子,明年开春下了大酱,到时候沾着这豆腐吃,味道更好。」 两人正说着,就听院子里有人喊道,「赵娘子在家吗?」 瑞雪迎出去一看,是翠娘找来了,原来,翠娘昨晚得了卖豆腐的活计,心里就欢喜的长了草儿一般,她又是个急脾气,吃过午饭,怎么也坐不住了,在家里转了无数圈儿,实在耐不住就跑来看看。 瑞雪好笑,领她进灶间看了做好的两板豆腐,翠娘大喜,笑道,「我娘家那村儿有四十几户人家,这些正好每家送一块,我这就让孩子爹套车,兴许赶得及大伙做晚饭。」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跑回家去了,惹得瑞雪和张嫂子笑起来,一起动手把细棉纱布重新掩好,扣上木盖,等高家夫妻来了,就帮忙抬上车去,翠娘细心,还拿了一床旧棉被罩在上面,生怕豆腐被冻了。 瑞雪目送他们夫妻走远,又泡了两大桶豆子,想着高家现在恐怕只有黑子带着弟妹在家,索性再炸些素丸子,给孩子们当个小零嘴儿垫垫肚子。 正好中午剩下了小半盆粳米饭,添上两块豆腐,半瓢细面,又切了一把葱花,半只萝卜,统统倒在大陶盆里,加上盐和花椒面等调料,用力搅拌均匀。小锅里倒上半下菜籽油,烧到八成热,左右手同时开工挤丸子,不过半个时辰,就满满一陶盆的金黄素丸子,趁热先给找丰年端了一盘,然后隔墙喊了大壮过来,分了半盆儿送去高家,剩下的就都让他拿回去跟弟妹分着吃了。 第60章 大壮乐得眉开眼笑,小跑着回了家,张嫂子正在摘菜,见儿子回来,就问,「你师娘可是要你帮忙做什么活计?」 「没有,是师娘又给我们做了好吃食,让我先给黑子他们送去一半儿,剩下的都让我端回来了。」说着,大壮就揭开陶盆,捏了一只温热的丸子,送到娘亲嘴里。 张嫂子嚼了几口,忍不住赞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像也没有放肉,但是味道真不错啊。你们师娘的心思就是巧……嗯?这吃食如果多做些,放在铺子里卖,岂不是又多一样进项,不行,我得找你们师娘去。」 张嫂子扔下摘了一半的菜,就又跑去了隔壁,惹得正搓麻绳的张大河和大壮,父子俩都笑了起来。 再说,高家夫妇,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小平山,因为翠娘从小在这里长大,各家都极熟悉,高福全在外面看车,她就挨家挨户的送了豆腐进去,也不多提原料是牛豆,就说是自家村子里作坊出的新吃食,用白菜和土豆炖炖,味道很好,给乡亲们送来尝个新鲜。 各家虽然好奇他们夫妻为啥这般大方,但是白送的吃食谁会傻到不要,特别是大冬日里,只有白菜萝卜土豆子,日日吃的厌烦,能添样新吃食也是件好事,所以,都道了谢,欢喜的送了翠娘出去。 徐家兄弟上山砍了柴回家时,见父母和媳妇妹妹都围在堂屋的木桌前,不时说笑两句,心中好奇,就挤上前问道,「怎么了,家里来客了?」 徐宽媳妇儿桃花笑道,「不是来客了,是村南老刘家的翠娘刚才送了些新吃食来,我们和爹娘都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徐宽往桌上的陶盆里一扫,惊奇说道,「这不是豆腐吗?上次我从码头食肆拿回来的吃食,就是这个。」 众人一听,纷纷恍然大悟,上次拿回的剩菜里,豆腐是碎的,这次是完整的,倒让他们一时懵住了。 徐宽猜到这豆腐定然是老板娘做的,派了翠娘来村里打名声,也许以后要挨村售卖,就说道,「娘,晚上就用这豆腐炖白菜土豆吃吧,左邻右舍,你也去走走,有谁家不会做的,你就教两句。」 徐老太太点头,带着儿媳把陶盆端了下去。 整个小平山四十二家人,全都走一遍,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翠娘两口子最后到了娘家时,天色还没暗下来,高福全看了看剩下的六块豆腐,问媳妇儿,「都拿给丈母娘?」 翠娘笑道,「赵娘子不会计较这个的,都给娘端进去吧。」 高福全应了,两人进了院子,刘家人一看自家女儿女婿回来了,热情的把他们迎了进去,老爷子和大舅哥拉了高福全说话,翠娘就进了老娘的房间,把事情跟娘亲和嫂子都说了,笑道,「我给村里的乡亲们都送了,等明儿个她们如果吃着好了,上门来问,娘和嫂子们就帮我跟他们说,以后我会隔三日来卖一次,四文钱一块豆腐,没有钱就用二斤牛豆换一块。」 「好,娘记下了。以后你跑的勤了,娘也能多见你两面儿。」刘老太太很是欢喜,女儿这买卖如果做成了,日子把必定会过得宽裕不说,她又能常常见到女儿,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同意。 刘家嫂子也是个孝顺懂事的,拉了翠娘的手,笑道,「妹子把这豆腐怎么个吃法,都跟我说说,我出去走动时,也帮你宣扬宣扬。」 翠娘起身说道,「我倒是真学了几样做法,不如嫂子和我下厨去做上几盘,咱家人也都尝尝味道。」 刘嫂子当然说好,姑嫂两个携手进了灶间,炒豆腐,小葱拌豆腐,土豆白菜炖豆腐还有个豆腐汤,吃得一家人都说好,甚至连两岁的小侄女都跟着吃了小半碗。 翠娘夫妻别了娘家人,赶车摸黑回了家,原本还担心孩子们挨饿,没想到三个孩子,各个都吃得嘴巴油汪汪,听得是瑞雪让大壮送了吃食来,两人互相对看一眼,心里都觉得感激,这样善良细心的人,跟着她做买卖,就算不能保证一定赚钱,但是绝对不会吃亏…… 一连两日,高家夫妻转遍了周围四个村子,这一日再次来了小平山,没想到受到了乡亲们的热烈欢迎,一盆盆的牛豆捧出来,换了白嫩嫩的豆腐进去,不到两刻钟,甚至牛车都没走动多远,两板豆腐就卖了个精光。 刘嫂子本来也想留两块,给家里人添个菜,没想到小姑的车里空空如也,她倒也不失望,反倒真心替小姑一家欢喜起来。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有了小平山的信心,高家夫妻在剩下几个村子里也都很顺利,每日都能换回许多牛豆和铜钱,当然,铜钱最多也只有几十文,绝大部分都是黄灿灿的牛豆,瑞雪为此特意托了张大河在灶间角落修了个超大的木板箱子,用来储存牛豆。 不得不提的是,随着豆腐的需求量提高,张大河已经正式被聘请做了帮工,每日早早过来,推磨,滤渣,除了受到媳妇提点在点浆的时候避开,其余活计都是他在做。 这大大的减轻了瑞雪的劳动量,前几日虽然有张嫂子帮忙,但是店里、家里两头忙,还是把她累得全身酸疼,晚上睡觉直哼哼。 赵丰年心疼不已,想要帮忙推磨,瑞雪不让,帮忙烧火又把豆浆烧糊,半夜也听得瑞雪睡不安稳,只好偷偷起来给她揉腿捶背,瑞雪有时会发觉,醒来,看上他一眼,待想说话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疲累,倒头睡去,早晨起来时,见到兆丰年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反倒怀疑昨晚是不是自己在做春梦…… 码头那里,进了冬月末,终于迎来了大批货船,力工们忙得脚不沾地,但是荷包也相应的开始鼓了起来,男子又不像女子那般仔细小气,就常在下午闲暇时,三五个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要壶包谷酒,来两碟豆干和咸花生,美滋滋的喝上两杯再回家去,铺子里因此关门也就越来越晚。 这一日,瑞雪好不容易抽出空闲,交代张嫂子早些关铺子回家,就急忙搭了一架运货的马车进城去,四处打听,寻了家最大的书画铺子走进去,选了三刀纸,四块普通的墨块,忍着肉疼,付了足足价值二百多块豆腐的银钱。 第61章 想起赵丰年书箱里只有那么三五本书,日日翻看,都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于是又拉着小伙计问道,「小二哥儿,你这铺子里可有游记一类的书?」 那小二见她买的都是便宜纸墨,又急着拾掇东西关门,就有些不耐烦的指了左边一面木架子说道,「所有的书都在那里呢,你自己去挑。」 瑞雪挑挑眉,马上就要关城门了,在几千本书里选出自己要的类型,恐怕怎么也要半个时辰,这小伙计不是为难人吗,她心里微恼,想要换家铺子,又觉走路更浪费时间,于是高声说道,「你们老板在吗,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讨教一下,什么叫热情待客,什么顾客就是上……,不,顾客就是衣食父母?」 小伙计以前也多见过农家妇人给自家孩子买笔墨书本,无不是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想要自己给便宜几文钱,或者找些实惠又好用的纸笔,他哪怕怠慢些,她们也没有敢出声的,没想到今日这穿着极普通的年轻妇人,却不肯受一点儿委屈。 想起老板就在后面,马上就要出来,如果知道他怠慢客人,饭碗就要不保,于是立刻上前赔笑道,「这位嫂子,莫生气,小的刚才忙着整理旧书,一时没听清嫂子问话,怠慢嫂子了,还望嫂子不要见怪。」 瑞雪听得旧书两字,眼睛一亮,她买书就是为了给赵丰年打发时间,他身子不好,不能干重活,天冷又出不得门,多两本书看,总算有个营生儿可做。这又不是做礼物送人,新旧倒是没有关系,而且旧书恐怕价格更便宜。 「旧书里都有什么,可有游记?」 小伙计没想到她突然就把话头儿转到旧书上,愣了愣,说道,「这是上午一个穷书生背来卖的,小的正要仔细整理,所以,也不知道有没有嫂子要的书。」 瑞雪也不理他,上前几步,站在放旧书的案板前,仔细翻了翻,倒还真有三本上的书名看着像游记类的,一本《武国山水杂谈》,一本《志怪野记》,一本《十二国游记》,瑞雪心里大喜,脸上却还是一副淡淡模样,拿起这三本书,问道,「这三本书,要几百钱?」 小伙计一咧嘴,忍不住高声道,「几百钱?这位嫂子,这是书,不是包谷叶子,我们店里最薄的书还要一两银呢?这可是三本?」 瑞雪也不是第一次进书画铺子,自然对价格很清楚,可是她也是做生意的,漫天叫价,就地还钱,这是有数的。 「这可是旧书,不知道被人家摸索多少遍了,怎么能和新书一般价格。」瑞雪扭头看看店里无人,又低声说道,「再者说,这书你刚收回来,你们掌柜的也不清楚价格,还不是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那也不行,你给的价格太低了,我就是收的时候,三本也要一两银啊。」小伙计有些懊恼,死活不同意。 瑞雪心里暗笑,这般轻易就套出了他的收购价,于是装了大方说道,「这么说,还真不好要你亏本,那我就出一两银子吧。」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小伙计收了这些旧书,原本是打算跟掌柜的多报几十文,自己也落点实惠的,没想到被瑞雪这般截去三本,就不好多报账了,他自然不肯,硬咬住一两半的价不肯松口,瑞雪笑了,轻轻扔下一句,「那,还是让我和你们掌柜的谈价吧,顺便也讨教几句待客的问题。」 小伙计听得她扯出了刚才的事,立刻就泄了气,哭丧着脸拿过一两银子,「好吧,这三本就当我给你代收了。」 瑞雪看着他耷拉着脑袋,有些好笑,又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于是又摸出二十文钱塞到他手里,「既然是帮我代收,也不能让你白忙活,这是谢礼,买些小吃食吧。以后再有这样类型的旧书,帮我留着,我隔一月会来这里看看。」 小伙计本以为自己今日是半文钱都捞不到了,没想到,瑞雪砍价那般厉害,给谢礼却也不小气,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一迭声的应了下来,收旧书转卖,赚钱的是老板,也不会分他半文,算起来倒是私下留几本给瑞雪赚赏钱,更划算。 瑞雪回身冲着喜滋滋站在门口送她的小二挥挥手,抱着包裹往城外走,忍不住笑弯了嘴角,大棒加胡萝卜的策略真是好用,省了二两多银子不说,以后还有人帮着淘书了。想着赵丰年见到这些书时,一定高兴,她脚下的步子就越发快了起来。 可惜,老天爷似乎今日气不顺,专门与她作对一般,原本已经停了大半日的风雪,又突然开始刮了起来,而且还有越刮越大的兆头。 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雪花落在脖子里,惹得瑞雪狠狠打了个激灵,倒退着在山路上艰难走了半个时辰,离李家村还有大半路程。 瑞雪有些泄气,摸摸饿得咕噜响的肚子,就拐进了路边的一座破败山神庙,想着填饱肚子再继续赶路。 自古以来皆是一个道理,百姓日子好过,各个庙宇的香火就旺盛,而百姓尚且填不饱自己的肚皮,自然也就顾不到神灵了,何况还是这种掌管一座荒山的小山神。 名字叫做山神庙,其实就是一间不知多少年前建的土坯屋子,木头门窗,漆色斑驳,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堂屋正中有个石头的供桌,供桌上除了一尊孤零零的山神泥像,别说供品,就连个铜香炉都没有。 这样的地方,常住是不行,但暂时避避风雪还是足够能胜任的,瑞雪敞了半扇门,使得堂屋里亮了许多,寻了一只还算完好的蒲团坐下,从包裹里摸出两只火烧来,慢慢揪着吃了一只,感觉胃里好受许多,刚要再吃第二只时,却突然听得角落里有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我饿……」 瑞雪身子一僵,随即吓得猛然跳了起来,撒腿跑到了门外,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无数前世听过的鬼故事,全都是荒山野庙里,鬼怪狐精吃人心肝的血淋淋之事,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她今日淘了廉价好书,只顾着欢喜,居然把这事都忘了…… 第62章 一口气跑出几十米,被冷风吹来,瑞雪突然觉得两手又空又冷,于是想起刚才把包裹和手套都扔在庙里了,她懊恼的直跺脚,最后到底舍不得,又悄悄返回了山神庙,壮着胆子趴在门边儿往里看。 结果,就见堂屋中间趴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如草,手脸漆黑,正抓着她扔下的那只火烧,死命往嘴里塞着,不时因为吃的太急,被噎得直翻白眼。 瑞雪长长出了口气,狠狠拍了拍胸口,这是人,不是鬼怪,真是太好了。 她轻轻走了进去,捡起包裹抱在怀里,刚一抬头,就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吸引住了,丹凤般斜挑的眼角,长长的睫毛,黑黝黝的眸子里藏着一分羞恼,三分倔强,剩下六分则是满满的渴望。 瑞雪皱了眉头,起身瞟了一眼角落里腐败发黑的稻草堆,刚才这小子恐怕就是藏在那里,她才没有发现,被吓了半死。低头再看他依旧趴在地上死死盯着自己怀里的包裹,忍不住说道,「没有了,你刚才吃的就是最后一只。」 那小子听了这话,丹凤眼里立刻溢满了失望,转而又变成了愤恨,但是瑞雪却感觉得出,这份恨意绝对不是冲着自己。她轻轻叹了口气,硬着心肠,出了庙门,往家走去。 如果是前世,她碰到这样的情况,不论是送这孩子去孤儿院,还是资助他生活读书都不成问题,但是,在这个时空,她自己尚且都在挣扎生存,时刻担忧赵丰年不要病发,苦心算计找靠山,就为了不被人欺辱。这样窘迫的生活,她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别人? 何况救活了这个人,可不只是给一顿饭这么简单,甚至还要为他以后的人生负责,因为这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孩子。 她心里这般说服着自己,期望着自己可以认清现实,抛弃最无用的同情心,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总是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像是在无声控诉她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一般,任她怎么摇头也甩不掉。 最后只得停住了脚步,长长叹了口气,罢了,这样冷的天气,那山神庙又少有人去,自己如果不救他,这孩子恐怕就真要冻饿而死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积德了,以后兴许能有个好报呢。 她这般想着,立刻转身小跑着又赶回了破庙,那孩子仍然趴在大堂中央,好似刚吃下的那个火烧,不足以支撑他移动一般,听得瑞雪的脚步声,他只是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就又趴了下去。 瑞雪蹲在他身前,沉默半晌,说道,「天气这般冷,你住在这庙里,恐怕会被冻死。我家里缺个帮忙做杂活的小厮,供吃住,但是必须要勤快,你愿意来吗?」 那孩子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立刻欢喜点头,眼里反倒闪过一抹恼怒,好似听了什么侮辱之言一般,干裂的嘴唇紧抿着,一副努力忍耐的模样。 他的反应很是出乎瑞雪的意料,惹得她皱眉,嗤笑出声,「怎么?觉得做小厮,委屈你了?你总不会以为有人救你回去做老太爷吧,如果你真这么想,那好,希望你能等到那样的圣人出现。」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救人居然还要受气,如果没有这事耽搁,她这时候都快要到家了。天色马上就黑了,赵丰年恐怕又在门前眺望呢,他那样的身子,被冷风一吹,会不会又染上风寒啊。 瑞雪越想越恼怒,起身拎着包裹就往庙外走。 那小乞丐脸上的怒色,随着瑞雪的脚步远去,渐渐褪了下去,换上了惊恐,如果这个女人走了,恐怕他就要真的冻死在这破庙里了,就算还会有别人来,也不见得会救他回去,万一见了他的真面目,反倒起了什么歹心,就像他那最邪恶肮脏的兄长一般…… 不,他必须活下去,他要复仇,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我跟你走……」那个吃下的火烧,终于转换成了莫大的力气,顺着胃肠传到口鼻,喊出的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积雪扑簌簌掉了下来,正落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瑞雪衣领里,凉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回身恼怒的瞪那小乞丐,「走就走呗,喊什么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要去出征打仗呢。」 说完,走回小乞丐身边,问道,「你身上没有伤吧?起身走吧,等天黑山路就更不好走了。」 小乞丐被她吼得有些愣神,慢慢支撑着坐了起来,半垂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恼怒,随后有气无力的说道,「我饿得没有力气走路。」 瑞雪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不是刚吃了火烧吗,怎么才喊了一句话,就消耗没了。」 小乞丐也不答话,依旧沉默着,倒颇有些放赖的意思。 瑞雪无奈,四处找寻半晌,也没有什么工具,只得把包裹往小乞丐怀里一塞,然后蹲在他身前,说道,「快上来,我背你回去。」 小乞丐好似有些不相信,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褴褛破烂的衣衫,那股臭味连他嗅了都觉得难以忍受,这个女子当真不嫌弃? 他负气一般的往瑞雪身上一趴,瑞雪双手托着他的双腿站起身,说道,「走吧,咱们回家。」说着,就出了庙门。风雪比起刚才小了一些,走起来容易许多,寒风打在小乞丐脸上,冻结了他看向瑞雪的所有疑惑与不安。 瑞雪心底也是沉重与庆幸交错,有些复杂,这孩子看着已经同大壮一般年纪,但是这身子骨还没有二壮沉实,她手上托着的腿骨,摸上去极瘦,想来一定是吃过很多苦,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亲都在哪里,怎么舍得孩子过得这样艰辛,今日幸好自己返回救了他,否则,这样的冬天,他怎么也熬不过去啊。 两人揣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慢慢走在山路上,瑞雪渐渐有些疲累,喘气也粗重了起来,耳后有细小的汗珠儿缓缓渗出,落下,小乞丐忍不住伸手想要帮她去擦,可惜多日未洗的手指太过脏污,却反倒在那白玉般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黑迹,让他顿时慌了神,想要用衣袖去擦,却又怕越擦越脏,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怎么办好。 第63章 瑞雪觉得耳后发痒,还以为小乞丐怕冷躲在她身后,于是,扭头大声说道,「看好包裹,那里面是给咱家掌柜买的书,你如果弄丢了,他可不会同意收留你。还有,闭上嘴巴,小心灌进冷风肚子疼。」 小乞丐这次极听话的抱紧了怀里的包裹,低头躲在了瑞雪身后。 又走了一百多米,瑞雪实在坚持不住,正想要借着雪光,在路边个地方歇歇脚的时候,就听见前面隐隐好似有呼喊声,站住脚,仔细听去,果然,那风里传来的声音喊着,「赵娘子!赵娘子,你在哪里?」 瑞雪惊喜的放下小乞丐,双手圈在嘴边大喊,「张大哥,高大哥,我们在这儿!」 很快,寒风又带来了木头车轮特有的骨碌声,和鞭子甩动的声音,张大河和高福全赶着牛车出现在不远处,两人一见瑞雪都是大喜过望,迅速赶过来,一迭声的说,「大妹子,可找到你了,赵先生急得要亲自来寻,被我们拦住了,你快跟我们回去吧,大伙都等着呢。」 瑞雪有些抱歉的点头,笑道,「在城里挑书挑得久了,出城后又捡了这孩子,耽搁了些时候。」 张大河和高福全听她如此说,仔细一看,她腿边确实靠着一个半大孩子,黑漆漆的夜色里也看不清相貌,只一双眼睛好似折射了雪光,异常明亮。 「都上车,回家再说。」张大河牵着牛车调头,高福全上前抱起小乞丐,四人一起坐上牛车往家赶去。 高福全拿了一条旧棉被给瑞雪,「别嫌脏,披着吧,这风太凉了。」 瑞雪知道这是平日罩在豆腐上的,倒也不嫌弃,接过展开,分了一半披在小乞丐身上,两人背风坐着,很快就进了村子,牛车拐进后街。 大壮远远听见鞭子声就往屋里跑,大声喊着,「爹爹他们回来了。」 翠娘和张嫂子急忙迎了出来,正赶上瑞雪拿了包裹下车,两人一边一个抓了她就开始数落,「你进城去也不带个人,还这么晚回来,万一半路遇到坏人怎么办,这世道乱着呢,前村的翠花儿就是进城看灯,被人家拐走了……」 瑞雪也知道这次有些鲁莽了,干笑着安抚他们,「嫂子,我错了,下次一定早点儿回来,半路遇上点事儿,这才耽搁了,否则天黑前,我就回来了。」 「遇事,什么事,可是有人欺负你?」赵丰年冰冷掺杂了恼怒的声音在半开的门里传出来,瑞雪见他脸色苍白,心里又添了三分愧疚,立刻笑道,「没有,没有,哪有人敢欺负我啊,我是救了个孩子回来,这才耽搁了赶路。」 赵丰年扫了一眼被高福全背在背后的小乞丐,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内室。 瑞雪吐吐舌头,暗呼,完了,完了,掌柜的又生气了。她有心想要进屋去陪个不是,又觉一屋子人在,有些拉不下脸来,再说还有那小乞丐需要处理呢。 于是,她转身招呼着高福全把小乞丐放到椅子上,笑道,「高大哥,高大嫂,让你们跟着担心了,天色太晚,你们先回去歇息吧,咱们明日再细说。」 高家夫妻也惦记家里孩子,又见瑞雪平安无事,于是也不多客套,就告辞了。 张嫂子打发了张大河带着好奇打量小乞丐的大壮兄妹回家去,然后拉了瑞雪说,「这孩子恐怕是饿得狠了,我去灶间烧些米粥,你去烧水让他洗洗吧。」 瑞雪点头,突然想起屋里还有个生气的赵丰年,于是笑道,「嫂子去烧水吧,我去灶间,熬粥时间太长,不如做蛋羹,也给我家掌柜的送一碗,他恐怕晚饭也没吃好。」 「好,好,这男人也跟小孩子一样,要哄着。」张嫂子笑嘻嘻出门去烧水,留下脸红的瑞雪,倒了杯茶水给小乞丐,「先坐一会儿,马上就给你做好吃的。」 小乞丐坐在堂屋里,喝了口温茶,微微皱了眉头,抬眼打量屋子里简陋的摆设,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屑,目光转过内室门口时,却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那眼里的审视甚至责怪之意,让他心头一阵暗恼,有心想要扭头避开,又觉不战而逃太过狼狈,于是狠狠瞪了回去。 赵丰年却淡淡一笑,开门走了出来,坐在主位上悠然喝起了茶,无声的暗示着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惹得小乞丐眉头皱得更深。 瑞雪端着托盘进了门,带进来一股直透心脾的暖暖蛋香,一见两人都在堂屋坐着,很是高兴,「蛋羹蒸好了,赶紧趁热吃吧。」 赵丰年没有答话,但是,也没有拒绝吃蛋羹。 瑞雪暗笑,蛋羹绝对是收服赵丰年的无上法宝,小乞丐也半句没有客套,拿起勺子就吃了起来,最开始还吹吹热气,到后来,就简直是直接往肚子里倒了,想来真是饿得狠了。 他把两碗吃完,赵丰年和瑞雪才吃了不到一半,瑞雪见他有些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笑道,「不是舍不得给你吃,你饿得久了,突然吃太多,对身子不好。」 张嫂子从门外拎了大桶的热水进来,听得她这么说,也帮腔道,「是这么个理儿,饿久了肠子薄,突然吃太多,把肠子撑破就完了。」 瑞雪几口吃完剩下的蛋羹,起身开了东屋门,帮着张嫂子兑温水,小乞丐隔着半开的木门看见里面久违的大浴桶,立刻站了起来奔进去。 瑞雪和张嫂子好笑,留了他自己洗,然后退出来,张嫂子又回家取了一套给大壮做好的新棉衣,开了门缝儿,放到椅子上,然后就与瑞雪说了几句闲话。 不到两刻钟,东屋的水声渐渐停了下来,木门吱嘎一声打开,浑身冒着水汽的小乞丐从里面走了出来,长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瓜子般的脸型,白玉一样温润细腻的肌肤,黛眉,丹凤眼,黑眸,挺直的鼻子,嫣红小巧的唇,如果把青色棉衣换成艳丽的衣裙,这活脱脱就是个娇美的女孩子啊! 瑞雪惊得张大了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趴在破庙里的小乞丐,难道,是她看走眼了,捡回的是个女孩子,不是半大小子? 第64章 张嫂子也扯了瑞雪的衣袖,低声问道,「妹子,你捡的不是小子,是丫头啊?」 屋里本就安静,张嫂子再低的声音,也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那小乞丐立刻瞪了眼睛,怒道,「我是男子汉,不是丫头!」他这一冷脸发怒,倒去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凛然之色。 瑞雪扑哧笑出了声,「我背你回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啊。行了,既然是男子汉,以后就多干力气活儿吧。」 张嫂子也忍不住笑起来,拿了手边的棉布巾子,上前帮他绞了绞滴水的头发,回头对瑞雪说道,「你这里也没有住的地方,不如让这孩子和大壮二壮睡一个炕吧,他们那炕烧得暖和,被褥也不缺。」 瑞雪想想自家就一铺炕,确实没有住处,而且这孩子性格好似有些倔强孤僻,与憨厚淳朴的大壮在一起常相处,也许能受些影响。 「行,就交给嫂子了。」 「天晚了,你们歇息吧,我也带他回去了。」张嫂子上前要牵小乞丐的手,却被他闪过了,于是有些无奈的转而扶着他的背,推着他出门,小乞丐好似有些犹豫的回身看向瑞雪,眼眸里有丝莫名的留恋,惹得瑞雪心里软了一下,说道,「明早别偷懒,早点儿回来干活儿。」 小乞丐听了这话,立刻抿紧了嘴唇,扭头跟着张嫂子走了,惹得瑞雪哈哈大笑。 赵丰年起身回了屋子,瑞雪这才想起,这还有个生闷气的大孩子呢,连忙收拾了东屋的杂乱,又打了半木盆热水进屋,笑嘻嘻说道,「掌柜的,洗洗脚再睡吧。」 赵丰年淡淡瞟了她一眼,昏黄色的油灯光映在她并不算娇美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神恍惚。 当天色黑下来,他却没见她跟着张嫂子回来的时候,他的心,平生第一次高高吊起,恨不得上前掐着张嫂子的脖子问她为何放她一个人进城去,这样冷的天,这样混乱的世道,万一,她有个好歹,他要怎么办? 没有尝过蜜之甜,哪能知道黄连苦? 没有了她的这个家,这里就是一栋破房子,他再也回不到以前平静等死的心境……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哄哄响,似雷劈斧凿,恼怒的想着再见她时一定狠狠给她几巴掌出气,等他醒过神来,已经站在了高家门外。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同高福全和张大河说的话,只记得那墙角的刻漏,流沙飞快淌下时,他心里许的愿,只要她能平安无事的回来,他绝对不再喝骂她,不再冷着脸,他会陪她说话,会夸赞她做的饭菜可口,会陪她数铜钱…… 而此时,这个女子半根儿头发都没少的回来了,他却不知为何,又闹起了这无谓的脾气…… 瑞雪不知道他心里千回百转,还以为他没有消气,只得低头认错,「掌柜的,是我错了,不应该这么晚回来,让大伙跟着担心,以后我再进城,一定找个伴儿,一定不贪黑。」 赵丰年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盆,放到炕沿下,又按着她坐好,说道,「你走了那远的路,一定冻脚了,先泡泡热水去寒气吧。」 瑞雪有些惊疑的盯着他俊秀的脸,看了又看,确定他不是生气说的反话,当真是关心自己,立刻露了笑脸,脱去棉鞋和袜子,舒服的把脚泡在热水里,白嫩嫩的脚指头欢快的活动着,惹得赵丰年微微红了脸。 转头上炕铺了被褥,等瑞雪洗完擦了脚,立刻抬了她的腿,塞进褥子底下,然后端了水盆出去倾倒,又搬了炕桌儿放到她旁边,摊开账本,摆好笔墨,拿过装铜钱的木盒,哗愣愣倒出来,一枚枚低头认真数着。 瑞雪被他这样一翻照料下来,心里已经不是惊疑,简直就是惊吓了。 在这时空里,女子地位低贱,就是农家男子,再是无能,也没有替媳妇儿倒过洗脚水的吧,可是赵丰年这样的「知识分子」,最是迂腐,最是傲气的人,居然如此做了,难道是被她气得昏头了,还是像那些要被处决的犯人一般,先给吃顿好的,再「砰」的一枪了事? 瑞雪狠狠打了个哆嗦,她不过就是晚回来一会儿,惹得大伙跟着担忧,也没犯太大的罪过啊,不至于把赵丰年气得神经错乱啊。 她悄悄的瞄了一眼认真数钱的赵丰年,心虚笑道,「掌柜的,嗯,我以后真的再也不独自出门了,你就别生气了,好吧?」 赵丰年把数好的一百文往外拨了拨,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以后牢牢记住这句话,我就不生气。」瑞雪立刻拍着胸口保证,「保证记得牢牢的,刻在心里不敢忘。」 赵丰年点点头,继续认真数铜钱。瑞雪松了口气,眼角瞟到炕尾的包裹,眼睛猛然一亮,怎么把这讨好的最佳利器忘记了。 她伸手扯过包裹,放在桌上,三两下打开,笑道,「掌柜的,我去书画铺子买了纸墨回来,明日分一刀纸给大壮,剩下的都留给你用。还有啊,我还淘到了几本好书,你快看看,是不是讲山川游记的?」 赵丰年接过去,每本都翻看了几眼,脸上也泛起了惊喜的笑意,「你这是在哪里买到的?《武国山水杂谈》和《志怪野记》刻印的倒是不少,但是这本《十二国游记》却着实难得,我当年也是和陈家鼎那书痴打赌,才赢了一本回来……」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猛然住了口,脸色也淡了下来。 瑞雪不是个愚笨的人,与他相处日久也摸索出一些门道,不肯让他因为旧事,破坏了此时的好心情,于是,扯过那本《十二国游记》,故意翻得哗哗作响,好似随时都要把纸张扯破一般,「这书是讲什么的,这么珍贵稀少吗?」 果然,赵丰年心疼的一把抢了回去,宝贝一般的握在手里,「小心些,别扯坏了,这书整个武国也超不过十本!不过,你究竟是在哪里买到的,花了多少银子?」 瑞雪眉毛一挑,颇有些骄傲的抬起了下巴,「这就要说起本姑娘是多么勇敢无畏,与书画铺子的小伙计斗智斗勇的故事了。」 第65章 赵丰年见过瑞雪恼怒瞪眼的模样,倔强不服输的模样,讨好撒娇的模样,温婉包容的模样,但是这般孩子气,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忍不住就跟着欢喜起来,「哦,说来听听。」 瑞雪一心想逗赵丰年高兴,就把铺子里的那点儿小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末了极骄傲的说道,「于是那小伙计被我恩威并施收服,答应以后替我多收好书。怎么样,精彩吧,三两银子,三本书,真是太便宜了。」 赵丰年眼里满满都是笑意,点头夸赞道,「确实占了大便宜,那卖书的人也是个没见识的,否则只《十二国游记》一本,就不止百两银。」 「百两?」瑞雪眼睛放光,死死盯着赵丰年手里的书,「这可是一间铺子啊,掌柜的,要不然,咱们抄一本之后,就再拿去卖掉吧?」 赵丰年立刻把书藏到身后,坚决摇头,「不行,这是徐耀祖的亲笔手抄本,极有价值,怎是一般手抄本可比?」 瑞雪翻翻白眼,在她心里,什么真迹,什么价值,都不如银子来得亲切。不过,赵丰年喜欢,这似乎又比得了银子更让她欢喜,于是也就放弃了。 两人一个低头记账,数钱,一个着迷一般抱着书翻看,直到夜深才熄灯睡去。 多年后,两人因事分离两地之时,赵丰年每每想起这一晚的情景,心里那滋味,酸甜苦辣,无法分说,只觉如若能让岁月倒转,他愿意倾尽所有钱财去换,可惜,有些伤痕留下了,就怎么也无法恢复原样…… 睡在隔壁张家的小乞丐,这一刻也正睡得香甜,三月间,出逃,落难,日日活在惊恐与饥寒之中,如今终于得以吃饱穿暖,他只觉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身下热乎乎的古怪「土床」,让他的梦里都是春天模样,四处开满了花朵,他在欢喜的奔跑跳跃…… 睡梦里的大壮被踢得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伸手帮他盖好被子,又翻身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未曾亮透,张大河就推开木门,一路踩着昨夜飘落的半尺积雪进了赵家院子,先是拿着大扫帚把路扫出来,这才进了灶间,轰隆隆推起磨盘。 瑞雪在屋子里听见动静,就也起了身,穿戴好棉衣,开门见院子里的模样,进了灶间就笑道,「张大哥,又让你挨累了,以后你只管帮忙做豆腐,杂活就别干了,否则我这心里总觉得亏待你和嫂子。」 张大河憨憨一笑,往磨眼里添了半瓢豆子和清水,「大妹子别这么说,都是些小活儿,随手就干了。」 瑞雪舀水淘米,想起那小乞丐,问道,「昨晚那孩子没闹吧?」 张大河摇头,「没闹,就是不愿意理人儿,大壮二壮和他说话,也不应一声,不过睡得倒挺香。」 「那就好,等他养几日,就让他做些杂活。」 张大河想说,那孩子看着模样细嫩,不像个能做活儿的,但人是瑞雪捡回来的,自然是瑞雪说了算,他也就不多言了。 不一时,豆腐做好了,压上青石板控水,张大河回家去吃饭,瑞雪也盛了米粥和小咸菜进屋,左等右等却不见那小乞丐回来,于是找到张家,就见他正与大壮,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张家夫妻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还有一个哭泣的三丫头躲在两人身后,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瑞雪也不理会因为她到来,脸色有些忐忑的小乞丐,笑着与张家夫妻说道,「嫂子做好饭了?我也是刚刚端上桌儿,不见这小子回去,就来看看。」说着,她伸手把三丫头拉出来,揽在怀里,刮着她的小鼻子说道,「怎么了,师娘的好丫丫,眼睛哭肿就不漂亮了,跟师娘说,谁欺负你了,师娘给你出气。」 张嫂子上前拉了瑞雪坐在椅子上,笑道,「没啥,小孩子一起玩闹罢了。」 丫丫听得娘亲好似偏袒外人,委屈的大声说,「没有,是小哥哥欺负丫丫,丫丫说他比前院的荷花姐姐漂亮,他就推丫丫,丫丫的手好疼。」说着她举起有些蹭破皮的小手给瑞雪看,小脸儿皱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眼泪,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瑞雪仔细看了看,小孩子皮肤嫩,手掌上微微红肿,甚至有几处还渗出了血丝,好再不像伤到了筋骨的模样,于是心疼的帮她吹了几口气,哄道,「丫丫真是坚强的好孩子,师娘最喜欢丫丫了,今日就做样好吃食给丫丫做奖励,晚上让你娘带回来,好不好?」 小丫头一听有好吃食,大眼睛里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脸上的委屈也立刻换成了渴望,脆生生应道,「好。」 张嫂子好笑,上前假装发怒道,「这贪吃孩子,一听有好吃食就乐了。」 瑞雪笑道,「小孩子嘛,哪有不喜欢小吃食的,你们先吃饭吧,我带那孩子先回去了,嫂子拾掇完了,喊我一声啊。」 「好。」张嫂子应了。 瑞雪扫了一眼那小乞丐,淡淡说道,「走吧。」 小乞丐娇美的脸上复杂之色越浓,回身看了看平伸着受伤的小手,却眉开眼笑的丫丫,和恼怒的大壮、二壮,垂下眼帘,跟在瑞雪身后走了。 赵丰年已经洗漱完了,正等在桌边,抬头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脸色都有些不好,疑惑的挑挑眉头,却没有开口询问。 「掌柜的,你先吃吧。」瑞雪扔下一句,就进了里屋,翻出纸笔,刷刷写了大半页的字,然后连同笔墨一起拿出去,指了那小乞丐,问道,「昨日我救你时,就说过是要你来做小厮的,你没有忘记吧?」 那小乞丐听得小厮两字,垂在身侧的手立刻握成了拳头,死活不肯出声。 瑞雪冷笑,「怎么,觉得现在活过来了,就想要不认账了,那也行,脱下你身上的新棉衣,穿回你那套破衣服,我也不要你付昨晚那两碗蛋羹的钱,你走吧。」 小乞丐立刻抬头,死死盯着瑞雪,好似不能相信,昨日对他那般照料的人,为何突然就翻了脸? 第66章 瑞雪伸手盛了两碗粥,递给赵丰年一碗,然后也不搭理小乞丐,慢慢喝了起来,直到半碗粳米粥下了肚儿,才转头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以前过什么样的日子,为何流落至此,我只知道,我们家的粮食,是辛勤劳作换回来的,不可能白养一个人。你要想吃饱,要想穿暖,第一件事就是要干活。」说完她又指了桌边儿的字据,「这是三年的卖身契,你签了名,按上手印,就可以坐下来吃饭,如果不签,就赶紧脱衣服走人。」 小乞丐莹白如玉的小脸儿涨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哪怕他在城里游荡,饿得要死之时,也不曾向路人乞讨,不曾听过这样的冷言冷语,如今刚刚觉得得救,没想到就被一个女子这般侮辱,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果放在以前,自己一句话就能把她砍成肉块,可惜…… 「好,我签。」三个字,带着无法言表的愤恨,从小乞丐的嘴里吐出来,他大步上前,执笔刷刷签了名字,按下手印。 瑞雪拿起字据看了看,吹干墨汁折好,起身放进屋里,出来时,手里却拿了一把一尺长、两指宽,打磨得极光洁的戒尺,这可是平日赵丰年经常带在身边,让村中学童们一见就极老实规矩的利器。 小乞丐原本忍着愤恨坐在桌边,等着吃饭,却突然被瑞雪抓住了右手,狠狠敲了两下。 疼得他一下子窜了起来,心里的恨意再也忍不住,就要上前厮打瑞雪,瑞雪脸上却半点儿惧色都没有,气定神闲的说道,「怎么,想以下犯上,然后当个逃奴,被官府追缉?」 官府?小乞丐听得这两字,奇迹似的停下了手,那些人一定不相信自己死了,一定在到处追查自己的下落,他不能暴露行迹,他还没有找到大将军,还没有报仇的实力,他必须忍耐,等待…… 瑞雪见他愣神,冷冷一笑,盛了满满一大碗热粥,塞到他红肿的右手里,疼得小乞丐一哆嗦,差点打翻了饭碗,也惹得他盯着她的目光如同要吃人一般愤恨。 「你身上穿着人家做给大儿子,准备过年穿的新棉衣,睡的是人家的热炕,盖的是人家的棉被,却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就伸手推得人家三岁的小女孩双手蹭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你也干的出来?你的手肿了,你知道疼,丫丫那手还出血了呢,不是比你更疼?」 瑞雪一句句质问,砸的小乞丐眼里的愤恨慢慢弱了下去,但是眼底深处却还是有一丝倔强之色。 瑞雪捏了捏戒尺,极力忍下再打两下的想法,「就算人家没有施恩于你,你一个十二岁的男子汉,也不该随便对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动手,这是欺凌弱小,不是男子汉所为。今日,是你进赵家第一日,这两戒尺也是我教导你的第一课,以后如果再犯,就不是两戒尺这么简单了。」 赵丰年见瑞雪的下马威也施展的差不多了,轻轻咳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放下碗,说道,「好了,先吃饭吧,待他身体养好了,再教导也不迟。」 瑞雪扭过头,背着小乞丐冲着赵丰年瞪眼,赵丰年心里好笑,知道她是气自己跑出来扮好人,于是,淡淡笑了笑,起身进屋拾掇东西,戴好围脖儿和手套,出门去学堂。 瑞雪送他出了大门口,然后又从西边烧炕的小锅儿里捞了两个煮鸡蛋,放到低头喝粥的小乞丐面前,「把鸡蛋吃了,这两日先在家里养着,以后上午去学堂读书,下午干活儿。」 小乞丐不肯吭声,瑞雪也不在意,端碗继续喝粥,这时张嫂子在院外喊道,「妹子,咱们走啊?」 瑞雪迅速几口扒完米粥,拎起门边拾掇好的篮子,交代小乞丐,「把桌子捡了,碗筷刷干净,午饭在锅里,到时候帮着大壮烧火热热,伺候先生吃饭。」 说完就开了门,却猛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任凭小乞丐有再大的气,再深的恨意,听得瑞雪这么问也忍不住抬头说道,「字据上不是签了吗?」 「啊,我刚才没看清楚,你那字也太潦草了,以后要多练练。」 小乞丐绝美的小脸儿瞬间黑得像锅底,他的字可是连武国最有名的攀大学士都称赞过,「矫若游龙,灵似飞凤」,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农妇这般贬低。 「吴煜,吴玄德。」 「这名字怎么听上去这般古怪。」瑞雪挑挑眉,嘀咕着终于出了院门,很快消失在院墙后。吴煜长长松了口气,眼角扫过碗边儿的两个鸡蛋,握握肿痛的右手,心里一时喜怒难辨…… 码头上人来人往,南下运货而回的船只围满了各个栈桥,不断有穿着羊皮袄子的小管事,大声吆喝着力工们小心搬运,官府的存货棚子里也堆满了货物,等待进城寻镖局运送的主家赶车来装走。 最边上的栈桥处停了三四只客船,不时有小厮丫鬟,或者穿着普通的男子,踩着跳板上岸,奔着那力工和船夫们大力推荐的河畔居而去。都说那里的饭食不贵,还很美味,这样冷的日子,与其在船上吹一个时辰的冷风,不如找个暖和地方坐坐,吃点热乎饭菜,所以,这时候,大伙都难得大方起来了。 前几日,瑞雪拌了两样饺馅儿,一小盆白菜猪肉的,一小盆萝卜猪肉的,同张嫂子一起包了三百多只饺子,白白胖胖摆了满满三个大圆盖帘儿,然后,中午时煮了几盘,试着在铺子卖,结果每个吃过的人都极喜欢,一盘十六只饺子,卖价是六十文,相当于四文钱一只,这价格实在是不便宜,力工们当然不舍得买来吃,但是南屋的客人,还有替主子买吃食的小厮丫鬟们却不差这点儿钱,三百多只饺子,很快就都卖了出去。这样原本担忧定价太高的张嫂子和栓子、石头,都欢喜的合不拢嘴。 瑞雪卖得很是坦荡,这价格看着是高了一些,但是包饺子的面是最好的细面,馅儿里也大半是肉,白菜和萝卜都掺的很少,油水极足,绝对称得上皮薄馅儿大,货真价实。 唯一让她有些遗憾的就是冬天没有青菜,可以发挥的空间太小,好在,昨日大陶缸里的酸菜腌渍好了,她早起捞了几棵,与张嫂子脚不沾地的忙了一上午,除了白菜和萝卜两样饺子,又多包了一百只酸菜馅儿的出来。 第67章 本来以为这酸味很独特,不见得有人喜欢吃,没想到却是出乎意料的火爆,特别是那些小丫鬟们,原本瑞雪额外送了几只,请她们捎带回去给主子尝尝,结果,几乎是随后她们就又赶回来多买了两盘,有那心思活络的还追问着有没有冻好的,想多买些回去,备着主子路上随时煮了吃。 可惜,瑞雪要负责炒菜和煮饺子,栓子和石头端茶上菜,还要兼顾烧火,只有张嫂子一个人包饺子,现包现卖都来不及,又怎么有多余的留给她们带走。 不过,瑞雪倒是发现了这里面的商机,问明那丫鬟她们的船要停留一晚,明日再上路后,就收了二百文的定钱,说好明日一定给他们备出二百只酸菜馅儿的饺子。 过了中午饭口,力工们有活计的又去忙碌了,暂时没活计的,就坐在炕上喝茶闲话,自从成立了沛水帮后,再没人为了争抢活计吵闹,大伙儿的收入都很可观,上交帮派的那两文钱也不觉得多心疼,每日抬眼看看暂时寄放在北屋角的那只黑木箱子,想着里面有大半下铜钱,自家万一有个急用,那就是个保障,反而都觉心里极踏实。 石头白日里在铺子里忙碌,晚上就跟着栓子睡在铺子里,一是看守存钱箱子,二是跟着栓子学算盘和记账,如果有不懂的,白日里就趁着瑞雪不忙的时候拿去问,瑞雪从不是小气的人,吃用等事,待他与栓子一般无二。 人心齐,泰山移,做活儿也快上许多,一个下午,众人又包了五六百酸菜馅儿的饺子出来,瑞雪煮了一百多只,分出七十给石头和栓子做晚饭,剩下的再平分,与张嫂子各装一半回家去。 今日难得,刮了小半月的西北风小了许多,回家的路又是顺风,张嫂子想起孩子们一会儿见到有饺子吃,一定欢喜,心情就好得不得了,嘴角一直高高翘着,扭头见瑞雪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就关心问道,「妹子,怎么了?可是又想到什么赚钱的好主意了?」 瑞雪微微一笑,避开脚下的一块山石,说道,「嫂子还真猜对了,我想着啊,咱们铺子里现在生意这般好,每日准备北屋的大锅儿饭食和南屋的炒菜,就已经很是忙碌了,再多添了饺子,实在有些顾不过来。」 「妹子,你不会是想停了卖饺子吧?」张嫂子以为她要自断财路,急得连手里的独轮车都放下了,「虽说是累了一些,但是,咱们四个人还是能忙得过来,这般赚钱的好买卖……」 「嫂子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咱们忙不过来,不如在村里找两个手脚麻利又喜爱干净的小媳妇儿帮忙。」 张嫂子听得这话,知道是误会了瑞雪,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急躁,有些指责瑞雪的意思,连忙说道,「是我想错了,妹子这么聪明,只会想着赚更多的银子,怎么会把银子往外推。」 瑞雪也不在意,笑着扶着车把手,与她一同继续往前走,说道,「这几日临近腊月,外出的人多是回家过年团聚的,所以码头上的客船比较多,饺子也卖得快,但是也不过就能卖半月左右,待客船少了,这么贵的吃食在码头上恐怕就卖不动了。不如就添些手工钱找人帮忙,冻好了卖给客人带走,至于铺子里现吃的,我们现包足可以供得上了。」 张嫂子欢喜点头,「可不是,昨日就有两个客人说起,如果这饺子可以带走就好了,他们客船上有小炉子,煮起来是极方便的。」 「村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嫂子帮我参详参详,两个人手应该就够了,至于工钱,一百只饺子给十文钱的工钱,怎么样?」 张嫂子沉吟片刻,「我家西院的翠兰是个手巧的,她家的大儿狗剩子还跟着你家先生读书呢,她娘家嫂子吴三嫂住在村西,也是个麻利干净的,不如就她们姑嫂俩吧。」 瑞雪的本意是想找两个手脚麻利,但是平日有些小矛盾的,这样可以互相监督,防止有人偷工减料动手脚,毕竟这样的事情在现代太多了,处处防范已经成了习惯,但是,张嫂子这般说,她也不好把这原因说出来,以免给张嫂子留下什么喜猜疑的印象。 转念想想,这时空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远没有现代人那般奸诈,她可能真是多虑了。 「那好,吃过饭,借嫂子家的地方,咱们把饺子馅儿准备出来,然后把那两位嫂子请来,教教她们,明日她们在家里包好冻好,后日就可以拿去码头卖了。」 两人一路商量一路走,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各自拎了篮子回家。 瑞雪喜滋滋的进了院门,却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劲儿,待仔细看了一圈儿,猛然发现,灶间的窗户原本是糊了土黄色的棉纸,现在居然变得黑乎乎一片,难道……家里失火了? 她几乎小跑着进了屋子,正与开门迎她的赵丰年撞在一处,赵丰年下意识的抱住了她,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两人都有些发愣,只觉胸腔里咚咚作响,跳的彼此面红耳赤,立刻放手分开。 瑞雪稳了稳心神,清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的举起手里的篮子,笑道,「掌柜的,我给你带了饺子回来,一会儿用油煎一下,配粥吃吧。」 赵丰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屋,瑞雪想起灶间的异状,也顾不得刚才的尴尬暧昧,赶忙拉住他,问道,「咱家灶间是怎么回事,失火了?可有烧坏什么?」 赵丰年抬手指向一处,说道,「你捡回那小厮干的好事,你问他吧。」 瑞雪立刻看向角落,昨晚还洗的干干净净,容貌美艳胜过女孩子的吴煜,此时满脸黑灰,如同刚从炭堆里爬出一般,衬得一双眸子里的眼白尤其清晰,额前的头发向上卷着,微微泛着焦黄,身上的新棉袄也满是牛豆般大小的窟窿,简直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此时看见瑞雪脸色不好,他不但没有半点儿羞愧的意思,反倒很不服气的抬高了下巴,说道,「都是那穷小子使坏,他不肯教我烧火。」 瑞雪不必猜也知道,他口里的穷小子定然是指大壮,眉头就皱了起来,看样子,早晨的两戒尺还是没让他长记性,于是冷冷一笑,「恐怕就算大壮教了,你也是不屑于学的吧。你叫他穷小子?你难道不知道,小厮是属于下人,贱籍,他虽是农家孩子,却是良籍,比你身份还高了一等。以后记住了,辱骂别人,或者鄙视别人的时候,要先看清楚自己的位置。站在低处嘲笑站在高处的人,那显不出你高贵,只会让人觉得,你吃不到葡萄却嫌酸。」 第68章 吴煜虽然没有听过,吃不到葡萄嫌酸的故事,但前面那几句却是实实在在听懂了,脸色青白交错,死死攥紧了拳头,拼命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冲上前去打死这恶毒女人。他堂堂武国五皇子,居然被一个村野贱妇如此侮辱,她一定会为今日的事得到教训的…… 瑞雪见他眼睛瞪得血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猜到他心中必是恨极,但是,她却不后悔刚才所言。 她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自命高贵,哪怕落魄了也还是一副鄙夷嘴脸的人,真正的聪明人,风光时懂得自省,落魄时,也同样懂得弯下身,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如果吴煜是个成年人,她绝对不会多管这闲事,直接撵出去了事,甚至当初连救都不会救他,但是,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也许用重锤打击几次,能让他醒悟过来,真正变得坚强、务实,而不是活在不肯接受现实的虚妄里。 瑞雪拎了篮子去了灶间,四下检查一遍,很是庆幸,做豆腐的木器都没被波及,只有窗下的柴堆烧了一半,熏黑了窗子,旁边的灶眼儿外有几根浇湿的木绊子,正袅袅冒着余烟。 她长长松了口气,走回去唤吴煜,「家里既然没有损失,你又是初犯,就不打你手板了。出来烧火,帮我做饭。」 吴煜垂着头,胸脯狠狠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跟了出来,瑞雪在小锅里加好米和水,然后先拿了一把豆秸放在灶下,上面又加了手指粗的树枝,敲了火石点着,示意吴煜过来坐到灶前的小板凳上,说道,「烧火很简单,先用容易烧的豆秸或者包谷叶子点火,再逐渐添加树枝之类,记得不要一次添进太多,否则里面的没有空隙,容易喷出火来。」 吴煜眼里闪过一抹惊恐,他中午时就是在锅下添了太多的柴禾,又见里面的火,好像被压灭了,就低头去吹,结果一个火团喷出来,把他的头发都烧着了,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恐怕现在都成秃子了。 「现在锅里是粳米粥,等会有热气冒出来,就是里面的水开了,你就要慢慢减去柴禾,转成小火熬煮,这样粳米粥才能熬得烂熟粘糯。」瑞雪也不管他听没听的进去,凡是想起的都细细讲给他听,吴煜低头撇嘴,却也支楞着耳朵仔细听着,镇北大将军出征在外,谁知道几年能回,他要想吃饱穿暖,保住性命,就只能在这个家里住下去,最主要的是,他伸手摸摸额前焦黄的头发,他不想再被烧一次…… 瑞雪切了咸萝卜条,又炒了个醋溜土豆丝,估摸着粥快熬好了,就把篮子里的饺子拿出来,放在大锅里用油煎,直到饺子底下烙出一层金黄色的外壳,这才盛出码放在盘子里,连同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小菜都端上去。 三口人围着桌子坐好,赵丰年这些日子在家里,闲着无事,常去灶间偷偷看套缸里的酸菜,对于这发霉冒气泡的东西存了满肚子的猜疑,听得瑞雪说这饺子是用酸菜做得,眉头就皱了起来,但是碍于瑞雪热情的夹了放在他碗里,就勉强咬了一口,居然立刻喜欢上了这种微酸的味道,好似肚腹之中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胃口大开。 吴煜本是怀着报复的心态,想着把桌上唯一放了肉的吃食都吃光,结果却懊恼的不得不承认,这恶毒妇人的手艺虽然比不得宫里的御厨,但也……嗯……算是好吃。 瑞雪惦记着找人包饺子的事儿,匆匆吃了两口,交代吴煜一会儿刷完碗,再去张家睡觉之后,就进厨房捞了五棵酸菜,又在门外雪堆里刨出一大块猪肉,连同白菜、萝卜甚至油盐等调料,装了满满一大竹篮子,这才挎着去了西院。 张嫂子也刚拾掇完,一见她进来,连忙迎上前接了篮子,一起去了灶间忙碌,大壮原本在烧水,见到师娘上门,想起白日里自己故意没有提醒吴煜,导致差点烧了灶间的事,心中有愧,脸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一般,也不敢看师娘的脸色,行了礼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瑞雪淡淡笑了笑,她从不打算插手孩子间的事情,都是性情未定的半大小子,别看今日闹得欢,明日兴许就好得穿一条裤子了,再说大壮心地纯良,就算不喜吴煜,也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事。 张嫂子不知道儿子今日差点儿闯了祸,笑骂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刚才吃饭还差点儿打了饭碗,也不知道这魂儿都丢哪儿去了?」 「小孩子贪玩罢了。」瑞雪应了一声,就开始切酸菜,张嫂子则梆梆剁起了肉馅儿。 很快,三小盆饺馅就准备好了,按照平日的用量,估摸着差不多能包出六百只饺子,瑞雪继续和面,张嫂子就洗洗手出门去请翠兰和吴三嫂两个。 冬日的农家活计最少,男子们多是聚在一起玩一种类似于象棋的东西,本地人叫野路,瑞雪也没空研究过玩法,只听张嫂子说过几次。当然外村也有赌钱的玩法儿,倒是和前世一样,是六面刻了点数的骰子,但是村里族老们和里正在这方面极明理,看得极严,所以云家村倒也没有人敢违背,也就没有那因为赌博闹得合家不宁的事体。 今年村里家家都盘了炕,又热乎又宽敞,女子们也欢喜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做针线,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些闲话,享受难得的清闲日子,偶尔谁绣了副大些的绣品卖到城里,换了几十文钱,就被众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刮刺几句。 吴三嫂吃过饭,揣了一块一尺宽的花布当伴手礼,到翠兰家来串门,想着马上要到年了,自己家收成不好,柱子要结亲聘礼还没凑够,打算到小姑这里探探口风,能不能借几两银子救急,毕竟小姑家今年在张大户那儿多佃了几亩地,孩子又少,进项比自家强多了。 翠兰见三嫂拐弯抹角说了来意,心里又为难又生气,自家三位兄长都在这村里住,大哥二哥都是能干孝顺的,忙时务农,闲事出去做短工,家里日子都过得去,只有这三哥好吃懒做,种地也不尽心,收成年年都是村里最差的,虽说三嫂能干又泼辣,但是架不住家里三个侄儿性子都随了他们的爹,一家子壮劳力,硬是穷得叮当响。 第69章 平日里一斗糙米,两斗包谷面儿的,没少刮拉,现在要娶亲,居然又跑来借钱了,她虽说手里也存了三四两银,但是居家过日子,谁家也要留点儿家底儿啊,借了侄儿娶亲,两三年内是别指望还回来的,自家万一有事急用银子,怎么办? 她想了又想,还是说道,「嫂子,我家狗剩子在学堂读书,一刀纸就要五百钱,花销实在不小,孩子他爹赚的那点儿短工钱都填进去了,家里实在没什么积蓄,这事儿,我实在是帮不上啊。」 吴三嫂昨日在吴老大和吴老二那里都碰了壁,今日听得小姑这里也没希望,心里忍不住恼怒起来,说话就有些没了分寸,「你们夫妻也成亲八九年了,难道连二两银的积蓄都没有?再说,咱们农家孩子读什么书啊,到时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岂不是白扔进去那些钱,还不如买几只羊放着,到时候卖了,也够娶个媳妇……」 谁家当娘的不当自己儿女是宝儿啊,翠兰当然也不例外,听得嫂子这般说,忍不住心头暗恼,这是咒自家儿子不能出人头地,连媳妇都娶不上? 于是,她的脸也沉下来了,「嫂子这话说的,我们狗剩儿聪明着呢,将来别说秀才,兴许都能考个举人回来,光宗耀祖。再说了,就算气运不济,狗剩儿真考不上,也是识文断字的,进城去找个什么活计也比在村里有出息啊。」 吴三嫂有些后悔刚才说话不中听,得罪了小姑,想要把话儿往回圆圆,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正这时,听得张嫂子在门外喊道,「翠兰在家吗?」 姑嫂两个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村里谁不知道,张嫂子夫妻跟着赵娘子做买卖,日日忙得见不到人影儿,今日怎么有空儿上门来了? 两人想不出原因,但还是立刻穿鞋下了炕,一起开门把张嫂子迎了进来。 张嫂子一见吴三嫂也在,笑着拍手,「哎呀,三嫂也在,这可太好了,省着我顶风往西边去了。」 吴三嫂眨了眨眼,问道,「张家妹子,找我何事啊?」 张嫂子坐在炕边儿,也不罗嗦,直接说明了来意,「赵娘子在码头开的铺子,最近有样好吃食卖的很红火,我们两人忙不过来,就想着找你们姑嫂帮忙在家做好,到时候再拿到码头去卖。做法很简单,而且工钱也不低,不知道你们姑嫂愿不愿意出出力啊?」 吴三嫂一听,真是大喜过望,正缺银子就有人上门来招工,这可太巧了。 翠兰也笑得欢喜,她也不想与三哥一家交恶,如果嫂子有了赚钱的活计,也就不能死盯着自家不放了。 两人满口应下,穿戴好了随张嫂子回家,瑞雪正在揉面团,见她们进来就笑眯眯的过去,与两人互相见礼。 吴三嫂还罢了,以前没见过面儿,又自持比瑞雪大了十几岁,没什么拘谨之色,但是翠兰却极恭敬,他家狗剩子还要喊瑞雪一声「师娘」,而且她住的近,平日把瑞雪的行事都看在眼里,自然比村里人更清楚一些,也更是敬佩。 瑞雪也不在意这些,不过是她出钱,别人出力,雇主与雇工的关系,不熟悉更好,否则到时候有了什么矛盾,还抹不开情面。 张嫂子和翠兰平日都是做惯家事的,做饭也都是一把好手,瑞雪教了一遍,她们又上手亲自包了几个,就都学会了,待问了问和面的细节,就把这活计儿接了下来。 瑞雪洗了手,笑着说道,「两位嫂子都知道,这饺子包好,是要拿到铺子里去卖的,做买卖讲究的是信誉,嫂子们可不要只图包得快,还要又好又干净才行,到时候砸了我铺子的招牌,我可是不依的。不过,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只要嫂子们尽心帮我,工钱就半文都不会缺,每晚送饺子时就结当日的工钱。」 翠兰立刻应道,「赵娘子放心,我们省得。」吴三嫂也跟着点头,张嫂子找了两只竹篮子,把饺子馅儿和细面都装进去,送了他们出门。 瑞雪和张嫂子都觉把每日最大的活计让了出去,以后就等着轻松赚银子了,可是她们却忘了把这姑嫂两人的家庭环境考虑在内,以至于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 翠兰和吴三嫂接了活计很欢喜,想着这些馅料都包出来,就是五十文的工钱,岂不是顶上绣十副好帕子了。两人一合计,刚刚学会,必定动作慢,万一耽搁了明晚送饺子怎么办,所谓勤能补拙,不如早些动手。 翠兰家里还有个小女儿,不过两岁,正是顽皮的时候,翠兰生怕女儿打翻了饺馅儿或是扔进去什么脏东西,于是就拐进家里说了一声,然后一起跟去了嫂子家。 两人刚摆开面板儿、盖帘儿,还没包上几个,出去玩耍的吴家父子就回来了,四人个顶个的好鼻子,远远嗅到肉香,齐齐跑了进来,惊喜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居然有肉吃啊。」 吴老三说着就往前凑,翠兰眼见自家三哥破棉袄上的线头儿都要掉下来了,生怕他弄脏了饺馅儿,伸手把他推远一些,嗔怪道,「三哥,你们别捣乱,这是我跟嫂子新接的活计,不是咱家的。」 「不是咱家的?」吴老三父子四人大失所望,脸色都有些不好,小三儿挤到娘亲跟前坐着,笑嘻嘻的说,「那我坐娘旁边,多嗅嗅肉味。」 自家孩子再不好,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吴三嫂听小儿子说的可怜,心疼说道,「这些馅子包出饺子,娘能赚二十几文钱,过几日攒多了,娘就割肉回来给你炖着吃啊。」 小三儿没等回答,站在最外边儿的老大大柱却挤了进来,眼睛冒着绿光盯着包好的一排饺子瞧了又瞧,说道,「这就是饺子啊,我听云家的山子显摆好几次了,说他在码头铺子吃过,这东西多香多好吃,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翠兰知道这个侄儿平日里有些手脚不干净,每次去自家走时都要顺点儿东西,如果他真打这饺子的主意,可就麻烦了,于是连忙说道,「这饺子金贵着呢,十六个就卖六十文,如果不是张嫂子介绍,我和你们娘亲也接不到这样的活计,人家信着我和你们娘亲了,你们可别拆自家人的台啊。」 第70章 大柱听出姑姑话里的意思,撇撇嘴说道,「姑姑这话说的,可是嫌弃我们在这碍眼了,我们走还行吗?」说完转身出了门,吴三嫂也撵了吴老三和两个小儿子,「你们也都去西屋睡吧,我和翠兰包完恐怕都要后半夜了,到时候就在这屋歇了。」 吴老三那对儿小眼珠儿在白胖的饺子上狠狠剜了几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儿子也出去了。 第二日晚上,张嫂子接了四盖帘儿的冻饺子,见饺子包得外形好看,又没有开裂淌油的,很是满意,让大壮数了个数,正好是五百八十个,就付了五十八文钱,吴三嫂和翠兰都欢喜的不得了,领了细面和饺馅儿又回去了。 如此过了六七日,就只有吴三嫂自己来送饺子了,数目也比往日少了十多只,张嫂子就以为她们包的时候,手下没个准头儿,打馅打多了,也就没在意。 可是后来几日送来的数目更少,居然少了快四十只,这就有些太出格了,张嫂子扫了一眼吴三嫂身后跟着的小三儿,心里有了些明悟,但是都一个村里住着,她也不想把人得罪深了,于是不轻不重的点了几句,「嫂子家的小三,这身子骨可真瘦啊,嫂子过日子不能太仔细了,这几日赚了工钱,也多买些好吃食给孩子补补吧。」 吴三嫂脸色有些尴尬,磕磕巴巴应了几句就逃也似的回去了。等她再送来饺子时,数目又恢复了最初那般,可是她却说家里有活计要忙,不准备再包饺子了。张嫂子心里奇怪,但是也没说什么,结了工钱就送她走了。 张嫂子找了瑞雪两人一商量,时日已经到了腊月初四了,码头上的客船明显没有前些日子多了,她们两人加紧些忙乎,倒也能应付过来,于是就没再找别人帮忙。 晚上张家五口吃饭时,大壮想起中午在路边听得的闲话儿,就说道,「娘,我今日下课回来,听见村西吴家那老大正跟别人吹牛,说他家日日吃猪肉饺子,吃得他都厌烦了。我想着前几日娘让我帮忙数饺子,有几日少了许多,是不是他家偷吃了?」 张大河听了,也说道,「前晚,我在老陈家也听吴老三说了这事,还以为他是胡说,如果他家孩子也这么说,倒有七分真了。这样的人家真是让人瞧不起,你们兄妹几个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事,否则我打断你们的腿。」 大壮兄妹三个听了,连忙站起身低头应下。 张嫂子瞪了张大河一眼,「孩子正吃饭呢,吓唬他们干什么。」说完,招呼几个孩子坐下重新吃饭,又叹气说道,「下次我可要长个心眼了,本来以为吴三嫂勤快又干净,是个干活好手,居然忘了她那一家懒汉了。这事儿我明日还是和赵娘子说说吧,省得她从别人嘴里听去了,倒好似我故意隐瞒了。」 「是这么个理儿。」张大河很赞成。 翌日下午,送走了食客们,铺子里清闲下来,栓子和石头坐在桌前比赛拨算盘,栓子虽然早学了一月多,但是石头却仿似为拨算盘而生的一般,背熟口诀后,上手不过几日就赶上了栓子,栓子自觉大师兄的地位被威胁到了,也越加努力勤练,两人你追我赶,不必瑞雪监督,也是劲头十足。 瑞雪和张嫂子站在案板前包饺子,虽说这几日饺子卖的少了许多,但是每日也能卖三四百只,总要耗费一个多时辰才能包好。 石头又一次赢了栓子,很是得意,下巴高高抬着,喊道,「师傅,我拨完了。」栓子还剩下一页没有加完,听得自己又输了,有些泄气的垂了头。 瑞雪扫了一眼石头身前的算盘,扭头继续包饺子,「错了,重算。」 石头一愣,有些不信的问道,「师傅哪里错了?我一个一个加的,不可能错啊?」 瑞雪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石头只觉心里一凛,立刻低头重新去算,栓子见情况逆转,自己又有了赢得希望,立刻把剩下的那页账册加完,然后喊道,「师傅,我拨完了。」 瑞雪点头,直到石头也拨完了,才说道,「栓子一会儿把‘戒骄戒躁’四个字教给石头,石头罚写一百遍。」 「是,师傅。」栓子听得师弟受罚,虽然脸上没有喜色,但是声音却明显高了许多。 「你也把‘永不言弃’写一百遍,明日一起交给我。」栓子立刻蔫了下来,师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闷闷的一起应了。 张嫂子在一旁看着好笑,低声道,「妹子真应该去做先生,多皮实的小子到你跟前都规规矩矩的。」 瑞雪也笑,正要说话,门帘却一掀,闯进来一个气呼呼的青衣小厮来,张嫂子还以为是客人上门,立刻迎上前道,「这位小哥儿可是要订些什么吃食?」 那小厮一把推开她,把手里的小竹筐「嘭」得往地上一摔,怒道,「你们这是什么黑店,做得可真是‘好吃食’,如果不是我们主子有事耽搁了开船,岂不是就被你们骗过去了。」 瑞雪听他左一句「黑店」,有一句「骗子」的,脸色就有些不好,再看地上散落的元宝饺子,心里微微一紧,好似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就上前微笑说道,「这位小哥儿,我们开门做生意,都是指望赚些银钱过日子,怎会做那坑害食客,砸自家招牌的事。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小哥儿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把事情仔细说说,可好?放心,只要是我们店里的疏忽,保证给小哥儿一个满意的交代。」 石头机灵的立刻笑嘻嘻的开了南边第一间雅间的门,栓子也去倒水冲茶,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小厮本来打算大吵一场,想要惹得码头众人看热闹,逼迫黑心老板退回银钱的,没想到,人家半点儿没有与他对峙的意思,反倒热情相待,直言弄清缘由,必定给个交代,他一时倒也不好再发什么脾气。 于是跟着栓子进了雅间,瑞雪拉了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张嫂子走到一边儿,低声问道,「嫂子,今日卖出的冻饺子,都是昨晚吴家送来的吧?」 第71章 张嫂子点头,两手不安的搓了搓,说道,「妹子,都怪嫂子不好,昨晚吃饭时,大壮说起吴家人在村里与人闲话,说饺子如何好吃,我猜着吴三嫂可能是暗中有些克扣。原本想今日说与你听听,结果一忙起来,就忘在脑后了。」 瑞雪拧眉沉思片刻,却摇头说道,「这几日交回的饺子数目都是五百七八十个,并没有太大出入。而刚才那小哥儿怒气冲冲,却好似上了大当,难道……」 她蹲下身子,捡起一个冻饺子,用力掰开,里面指甲盖大小的碎白菜立刻露了出来,惹得张嫂子惊呼,「这不是咱们拌的饺馅儿,我切的白菜比这细很多。」 瑞雪也黑了脸,区别何止是白菜切得粗,自家的饺馅儿,是三分菜七分肉,这只饺子里却半点儿肉腥儿都没见到,答案不言而喻,饺馅儿……被掉包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脸色红白交错的张嫂子,轻轻说道,「去把昨日冻的那些饺子装一百只来。」说完,又去钱匣里拿了块儿银子,端起茶水进了雅间。 张嫂子心里愧疚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她怎么就只顾着可怜吴三嫂张罗家计不易,就忘了她那一家懒汉了,若不然也不会给铺子里惹了这样的麻烦,转念又想起一向与她相处不错的翠兰,几日未曾露面,是不是也与这事有关?就算没参与,起码也是个知情不报,她越想越觉火冒三丈,出门到房后的案板上收了一百只饺子,递给栓子,简单交代几句就小跑着回了云家村。 那小厮等得有些不耐烦,见瑞雪端茶进来,立刻高声问道,「你们可是想要不认账?我告诉你,我们老爷气得摔了筷子,如果不是夫人拦着,早送帖子去衙门告上一状,你们现在说不定都在大牢里蹲着了。」 石头被吓得脸色发白,瑞雪心里却半点儿也不担忧,毕竟现在是他找上门来,不是衙役,这事儿就不可能闹到那般糟糕的地步。 她抬手给青衣小厮倒了一杯热茶,温声说道,「这位小哥儿息怒,刚才我查看了那饺子,确实是太过粗劣了。说起来这事,真是我们铺子的疏忽。这几日饺子受到大伙儿欢迎,我们铺子忙不过来,就托了村里两个手脚麻利的嫂子帮忙,原本我也是好心,想着帮衬乡亲赚些日用,没想到这馅料儿却被她们私下换了……」 「哎,」瑞雪幽幽叹了口气,眼帘轻垂,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白皙的脸上满满都是落寞,好似正为乡亲的不义万分悲伤,越发显得柔弱可怜。 任是多气愤的人,见此情景,也不忍再说出什么恶言,那小厮果真也动了同情心,居然开始劝慰起瑞雪来,「老板娘,你也不要伤心,这世上总有那黑心肠的人,以后多留心就是了。」 瑞雪抬起眼眸,轻轻一笑,好似要极力藏起悲伤一般,从怀里拿出那块碎银子,放在小厮面前,「小哥儿,这银子大约有四钱重,足够归还先前你付的银钱了,另外……」她抬眼看向拎了竹筐进门的栓子,又说道,「那里还有一百只我亲手包的饺子,本来是为了孝敬给家中长辈的,现在送与小哥儿做个赔礼,还望小哥儿在贵主人面前多帮我美言几句。」 那小厮奉命前来时,想着能拿回银子就不错了,没想到瑞雪不但返还了银钱,还多送了一百只好馅料的饺子,这让他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想起刚才瑞雪所说的缘由,也确实可怜,于是推辞道,「返回银钱,我跟主子有交代就好,饺子就不必了,老板娘也是被人坑害,不是故意所为。」 瑞雪却坚持把竹篮递到他手里,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到底是我们铺子里的疏忽,小哥儿能替我们美言几句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那青衣小厮见推辞不过,也就接了,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瑞雪送了他到门口,转身问石头,「今日买了冻饺子的客人,你可还能记清是何模样?」 石头连忙点头,「如果见到人,我一定能认出来。」 「那就好,你们两个随我去码头,嫂子留下……」瑞雪突然发现张嫂子没在屋里,就问道,「可看见你们张婶子了?」 栓子说道,「婶子让我告诉师傅,她有事先回村去了。」 瑞雪皱眉叹气,不必猜也知道,张嫂子这急性子,一定是回去找吴家算账了,可是,吴家每日上门领饺子馅儿时,也没有外人在场,他们如果一口咬定没有调换,自己这方也拿不出证据来,不如就先吃下这个闷亏,留待日后找补。 「栓子留下看铺子吧,石头和我走。」 瑞雪拿了碎银子,又让石头把铺子里所有火烧和昨日新炸的素丸子都装好,出门直奔停靠客船的栈桥边。 石头挨条船上探问,终于寻得三家在铺子里买了冻饺子的客人,瑞雪亲自上前道歉,收回「黑心」饺子,赔付了银钱,又分了火烧和素丸子给那些客人做干粮。客人们听说事情原委,倒没有生气,毕竟他们没有损失银钱,又多得了干粮。人家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如果是别的铺子,兴许他们发现了找上门,都不见得会承认。 几条客船都停靠在栈桥边,本就隔得不远,一条船上有动静儿,其余船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有那喜好热闹的就钻出船舱探问,不到一刻,大伙儿就都知道了事情缘由,有大声称赞瑞雪仁义的,有嘲讽说歪话的,一时间颇有些嘈杂。 最边上一条客船上住的就是那青衣小厮的主子一家,那老爷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白无须,两颊微微有些凹陷,额头却前凸,细眼淡眉,让人一见就觉有些刻薄之感。 他对面坐了一位身穿银色锦缎华服的年轻公子,赤金发冠,腰挂羊脂白玉牌,丹凤眼轻轻上挑,配上嘴边常吟的一丝笑意,邪魅而俊美。他身后两步外垂首站这一个白胖讨喜的小厮,也许是站的久了,有些无趣,正眼珠儿骨碌碌的转着打量船中的摆设儿,如果瑞雪在此一定会认出,这公子和小厮,正是当日在她铺子里豪爽的点了所有菜色的楚歌欢和旺财主仆俩。 第72章 坐在榻边喝茶的两人,谈笑间神色都很是愉悦,渐渐听得外面人声热闹,那老爷就皱眉唤道,「门外谁在伺候?」 那青衣小厮本就等着回话,闻声立刻开门进去,应道,「老爷,是小的墨童。」 那老爷点头,想起刚才交代他的事,问道,「事情可办妥了?这般黑心的店家,不知骗了多少人,打量着买的人走远了,不能回来讨公道,就敢如此猖狂,如果他们不肯赔付就立刻拿我帖子去府衙。」 楚歌欢见好友脸色黑得似锅底,心里暗笑,这位肖兄还是多年如一日的嫉恶如仇啊,比起他那翰林院学士的官职,他被武都之人熟知,恐怕更多的是因为这刚直仗义的性子。当年自己初到黑石城,被地痞讹诈也是他站出来怒斥,才因此结识。这凌风城怎么说也是他的地盘,说不得要问询一二,怎么也不能让好友在此受人欺辱。 「肖兄,可是有哪个店家不开眼,骗到你头上了?」 那肖学士怒道,「今日中午下人听人说码头那家食肆的吃食美味,买回来送与我和你嫂子品尝,我见味道确实不错,就派墨童去多买些,备着路上当干粮,结果为了等你前来,耽搁了开船,你嫂子怀了身子不耐饿,就让丫鬟煮了几个,结果那里面的馅儿料与先前的完全不同,都是些碎烂白菜,这不明摆着是欺负外客吗,如果不是你嫂子拦着,我就拿贴子把那黑心掌柜送去府衙评理了。」 「码头食肆?」楚歌欢心里一动,笑着劝慰道,「肖兄息怒,这码头就一家食肆,我也是去过的,吃食味道不错,那老板娘口碑也不错。想来,还是哪里出了差错。」 墨童本来听了瑞雪的解释,就很是同情,后来又见她返还银钱,多送饺子的,更是心生敬佩,生怕自家主子真把她送去府衙见官,奈何主子与客人说话,他不敢插言,此时一听楚歌欢如此说,立刻借机行礼说道,「老爷,小的刚才去那食肆问罪,那老板娘很是明理,不但返还了银钱,还另送了一百只亲手包的饺子,小的刚才已经让厨娘煮了几只,红玉姐姐说与中午老爷吃的那碗一般无二。那老板娘还要小的代她像老爷赔罪,说此事皆是因为他们店里疏忽才出次差错。」 楚歌欢眉梢挑的更高,想起当日那女子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自己做了冤大头,今日这般处事倒确实与她那外柔内刚的性子相符。不过,她铺子里怎会出这样的纰漏? 肖学士也没想到这般结果,想了想,也觉再追究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于是皱眉说道,「既然这老板娘知错,也就罢了。」说完,听得外面吵闹越甚,又问道,「外面因何事喧哗?」 墨童连忙说道,「老爷有所不知,咱们买回的冻饺子其实不是那食肆的老板娘亲手所包,老板娘心肠软,想要帮衬村中乡邻赚些银钱过个好年,就把这包冻饺子的活计托了出去,没想到,那乡邻忘恩负义,私下换了饺子馅儿,这才惹了今日之事。老板娘现在正带了小伙计,挨条客船寻找买了冻饺子的客人,亲自道歉返还银钱,还送了别的吃食给客人们做干粮。」 「哦,如此说来,倒是有些冤枉这老板娘了。」肖学士听了之后很是动容,武国做生意的铺子多,买卖之间常有吵闹纠纷,这般勇于认错赔付的实在不多,何况还是一个女子,这样明理果决,恐怕连男子都有所不及。 楚歌欢回身推开榻旁的木窗,正好可以将栈桥上的景象尽收眼底,果然那个穿了青色粗布衣裙的女子,正躬身向一个中年男子行礼,那男子高抬着下巴,说道,「老板娘只行个礼,就算道歉了,我如果不知真相,吃了那烂饺子,腹痛中毒,岂不是连命都搭上了。此时想来心中实在惊惧,不知老板娘要如何补偿啊?」周围船客儿听得他这般说,猜到他的龌龊心思,有的跟着哄笑起来,有的则不耻的皱了眉头。 瑞雪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却依旧面带笑容说道,「这位客官,恕奴家愚鲁,如果客官被狗咬了,奴家还可送些棒疮药来,但是,客官心里惊惧哆嗦,显然良心已经腐烂,奴家就无法相帮了。客官收下干粮,还是快些上路,回家去寻大夫吧。」 众人没想到,瑞雪口舌如此之力,纷纷叫好,高喊,「原来这位兄台烂透心儿了。」 那男子大怒,上前扬起巴掌就欲打到瑞雪脸上,楚歌欢豁然站起身,脸色冷得好似结了冰一般,肖学士本来看不过那男子欺负女子,正要出言相帮,没想到却见好友如此,惊愕的看向他,问道,「贤弟,你识得这女子?」 楚歌欢却没有答话,眼睛盯着栈桥不知在想什么。 瑞雪退后一步,心里怒极,高声呵斥道,「这位客官,今日是我们铺子疏忽,导致卖了不好的吃食出来,我上门来道歉,返还银钱,又多送干粮,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这事就是闹到府衙去,我也占得住一个理字,倒是客官,这般不依不饶为难我一个女子,可不是大丈夫所为。这是灵风码头,不是客官的家乡,我劝客官还是见好就收吧,省得万一有事耽搁了回家过年,就后悔不及了。」 那男子瞪眼,「你这是威胁我?」 瑞雪冷然一笑,「这怎么是威胁呢,明明就是忠告,有句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客官还是尽早上路吧,奴家告辞了。」说完,转身带了恨得咬牙切齿的石头就要下船。 那男子被瑞雪如此当众削了颜面,又见旁人都是一副耻笑模样,心头越恼,上前还要去拉扯瑞雪。 可惜,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一声怒喝吓得僵在半空,「住手,大胆狂徒,居然敢对我们三当家无礼。」 那男子抬头一看,差点吓得尿了裤子,只见栈桥不远处跑来足有几百号大汉,各个手里拿了棍棒甚至斧头、扁担,皆是气势汹汹的奔着他这船上而来。 当先两个大汉踩着跳板,三两步就上了船,一左一右站到瑞雪身旁,高声责备道,「妹子,你怎么受委屈了也不喊人,堂堂沛水帮三当家,岂是随便哪个混账都能欺负的?」 第73章 「就是,几百号兄弟在这呢,谁敢欺负你,直接扔了他下河喂鱼。」 徐宽和马老六两人自从拉着所有力工组了沛水帮,几百人抱成了团,倒也气势惊人,各家铺子的小管事和府衙的差人们再也不敢向以前一样随意对待他们,甚至出于各种心思,常请两人吃喝,两人渐渐也脱去了原本憨直的模样,变得精明干练,颇有些当家人的气势。 两人不知是出于笼络还是真心敬佩瑞雪,吩咐一众力工都唤瑞雪「三当家」,瑞雪辞了几次,都没让两人改变主意,又想着反正也不参与他们的帮众事务,不过就是顶个名号,还是日日要开铺子赚银子,也就任凭众人叫下去了。 不过今日两人带着众多力工如此鼎力相助,倒让她心中对沛水帮生出了一丝归属感,于是笑道,「让两位哥哥担心了,不过是件小事情,妹子还应付得了。」说完,又看向那男子说道,「这位客官,刚才你要留下奴家,可是还有什么要事?」 徐宽和马老六冷眼如刀般,嗖嗖射过那男子,吓得他又往后退了两步,双腿像面条一般绵软,勉强依靠在船舱上,哆嗦着嘴唇说道,「没有,是……是三当家太客套了,都是小事。」 「那好,客官一路顺凤,奴家告退了。」瑞雪冷冷一笑,转身同徐宽和马老六一起下了船。 那男子再也忍不住,噗通坐到了船板上,惹得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楚歌欢看着那与众多力工们说笑几句,渐渐远去的青色身影,眼里的兴味愈浓,似乎每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她都会有些让他惊奇之处,这也让他越发盼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关了窗子回身,却见好友目光灼灼看着自己,这才惊觉定是刚才情急失了分寸让好友瞧出了端倪,于是笑道,「肖兄,不必多心,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 「哦,当真只是这样?」肖学士却是有些不信,笑道,「说起来,贤弟这般年纪,也该找一贤惠女子成家了,这次我陪你嫂子回娘家,盈盈本欲同来,却被家母留下,如若她知道我在此与贤弟相逢,恐怕后悔不迭。」 楚歌欢想起好友那个刁蛮,却极喜缠着自己的妹妹,立时就觉头痛难忍,岔开话头儿说道,「肖兄今晚进城去小弟的别院住一晚吧,明日再带些土产带回,替我孝敬伯母。」 肖学士心里暗叹,楚贤弟是当真不喜欢盈盈,否则当年就上门提亲了,何必托了这么久,不过,他明明知道,但是为了妹妹的一片芳心还是要一探再探,可惜姻缘终于无法强求啊。 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楚歌欢就告辞先行回城里去准备别院,路上旺财脸色古怪,多次张口欲言,但是看着自家公子望着马车外的野地出神,也就不敢再出声。 楚歌欢闭目靠在宣软的锦缎垫子上,淡淡开口问道,「旺财,可是有事要说?」 旺财长长出了口气,凑到跟前,说道,「公子,你终于问了,可憋死小的了。」 「你小子,就是狗肚子存不了二两酱油,到底有何事,说吧。」 旺财笑嘻嘻说道,「公子,刚才小的在码头上,看到一个熟人,你猜他是谁?」 楚歌欢睁眼,抬手用扇柄敲了他的大头,嗤笑道,「谁知道你平日都与谁相熟?」 旺财揉揉脑门,「公子,小的看见堂兄了,小的前些日子听我娘说,他一个远房舅舅给他找了师傅在学记账,没想到那师傅居然就是食肆的老板娘。」 「你说谁?」楚歌欢愣了愣,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他与这女子还真有些注定的缘分不成? 旺财见自家公子果然感兴趣,心下得意,「就是那码头食肆的老板娘啊。公子你刚才没看到我那堂兄,我们俩容貌是同辈里最像的,小时候我奶奶还常把我们两个认错。」 楚歌欢唰得打开描金折扇,扭头看向窗外,路边的田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偶有几丛灌木伸展着枯枝,惹得寒风呜咽纠缠…… 「以后没事常回家走走,你没有亲兄弟,遇事少不了堂兄弟帮衬,多相处自有好处。」 「是,公子。」旺财低头应下,心下明白公子这是要他通过堂兄多探问那位老板娘的事情,想起前些日子公子也曾吩咐他去云家村打探,后来铺子里突然出了事情需要人手,他才没有成行,如今有这般吩咐,难道公子迟迟不成亲,是因为他喜欢这种有夫之妇?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情…… 旺财狠狠打了个哆嗦,偷眼看看陷入沉思的公子,悄悄往外挪了挪身子…… 楚歌欢不知旺财把自己想成了喜好特殊的人,身下马车颠簸,他的心里一时想起以前种种,一时又闪过瑞雪淡然沉静的面孔,暗暗长叹,罢了,都说有了新欢就会很快忘记旧爱,也许这个奇特的女子真能代替那人在他心中的位置,虽然她也已成亲,但他可是风流成性,纨绔败家的楚家二少,楚老爷眼里最顽劣不堪、最让他无颜见人的逆子,他还有何事不敢做? 瑞雪惦记张嫂子回村里不知如何行事,嘱咐栓子和石头早些关门,就简单拾掇一下,拎着篮子离开码头。 腊月初的气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路边山林里,时有枯枝被积雪压断的咔嚓声传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飞过,给寂静的田野添了一些生趣。 可惜瑞雪,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加快脚步,急急赶回了云家村。 吴煜正拿了扫帚满脸不情愿的扫着院里的积雪,见到瑞雪回来,嘴角抽搐了一下,转头继续干活儿,好似根本没有见到一般。 他如今对这女子的感觉越来越复杂,说她恶毒吧,她除了那两戒尺,还真不曾再打过他,相反在衣食住行方面,对她还很照顾,虽然他没见过别人家里的小厮是何等待遇,但是怎么想也不会同他现在一般,不但与主人同桌而食,而且还能去学堂读书。 但是她逼迫他签了卖身契,用戒尺打了他,甚至动辄严厉教训,家里的琐碎活计也都扔给他干,如果敷衍了事,就会挨饿,这些又都与善良两字不沾边儿。 第74章 一时之间,他也想不明白,到底如何评判这个女子,索性沉默以对,等待哪日看到她的真心,或者伪善下的真面目…… 瑞雪也没理会他,进屋放下篮子,同赵丰年打了个招呼,就跑去了隔壁,张嫂子正坐在炕上掉眼泪,脸色气得通红,张大河一脸无奈的站在一旁劝慰着什么,三丫头怯怯的坐在炕里,抱着一只布老虎,小脸儿上满是迷茫,一见瑞雪进来,立刻扔下布老虎,颠颠儿跑过来,脆生生喊道,「师娘,丫丫怕。」 瑞雪心疼的把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丫丫不怕,你娘亲是与别人生气了,等师娘劝劝她就好了,丫丫听话,先和爹爹去东屋玩一会,可好?」 小丫头回身看了看娘亲,乖巧点头。张大河抱了女儿,憨憨一笑,就转身出去了。 瑞雪叹了口气,坐在炕边儿,笑道,「嫂子,你这脾气也太急了,都不等我一起就先赶回来了,万一你与人吵架评理,都没个人帮腔。」 张嫂子见瑞雪同往日一般说笑,没有半句责怪,反倒怕自己吃亏,眼泪就落的更急了,拉着她的手,哭道,「是嫂子眼睛瞎,怎么就找了那一家子帮忙,害妹子贴了银钱,还坏了店里的名声。」 「嫂子,有句话说的好,吃一堑,长一智,咱们经了今日这事,看清吴家的人品,以后再有这事儿,咱不用她就好了。而且店里顶多贴了些食材,也没吃什么大亏。倒是你,是不是去吴家吵架了,他们可说什么惹你生气了?」 张嫂子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恨恨把回来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几日前隔壁翠兰担心家里小女儿哭闹,半夜顶着风雪晚归,不小心受了风寒,卧病在床,她担心误了交货,就打算再找一人替代她,可是吴三嫂听说了,却说,家里缺银钱用,正好她一个人把活计揽下也多赚些银钱。到底是自家嫂子,翠兰也没犹豫就应下了。 今日她刚刚觉得身体好些,要去嫂子家看看,就被张嫂子找上门责问,她为何知情不报?翠兰委屈,听了张嫂子说起码头之事,脸色也有些不好,于是,带着张嫂子去了吴家。 吴三嫂一见两人,脸色就变得通红,听得她们问起饺馅儿之事,只死死低着头,却不肯说话。 其实她原本真是要好好做活的,准备多赚些工钱给大儿娶亲用,但是当娘亲的,看着自家儿子馋的直流口水,她怎么能不心软,就想着先藏下十只给儿子解解馋,到时候如果张嫂子问起,就说手下没准头儿,饺子馅儿塞多了就是了。 于是,十只饺子进了三个儿子的肚子,各个吃得狼吞虎咽,吃完不但没有欢喜之色,反倒喊着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吴老三回来后,更是因为没给他留几只而大发雷霆。 她见张嫂子好似没有发现,第二次就大胆的藏了二十只,如此这般,最后一次藏了四十只,张嫂子终于察觉,敲打了她两句。 回家后,她忍着心里别扭,又忙了几日,小儿子馋的哭闹不休,她坐在炕里叹气抹眼泪,吴老三和三个儿子却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包好,冻在院子里的一百多饺子全煮吃了,急的她跺脚,但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得听从他们父子的主意,把饺馅儿全都调换了,一家五口人,足足吃了三顿,各个满嘴流油。 她心里也是存了一些侥幸,想着这饺子是卖给船客带走的,就是有人发现也是在路上了,必定不能再找回来,瑞雪和张嫂子自然也就不知道她在其中做了手脚。可惜,事与愿违,这丑事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她想起昨晚自家男人的嘱咐,只要她咬死不承认,张嫂子肯定也拿她没办法,于是紧紧闭了嘴,任凭两人责问也不肯开口说上半个字。 张嫂子气急,高声怒骂起来,吴老三却带着三个儿子从东屋出来,骂骂咧咧,推推搡搡,这个说张嫂子如今抱上大树了,看不起乡邻了,那个说,自家冤枉,要全村人出来评理了,张嫂子气得浑身哆嗦,但是正如瑞雪顾虑的那般,当时把饺子馅儿拿给吴三嫂时,只有她们两人在场,现在吴老三父子一口咬定,她给的馅子就是烂白菜的,她也没有人可以打证言,一口气堵在胸口,生生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翠兰心里也气得不行,三哥一家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本来她还打算着,与嫂子一起把这活计做好了,等豆腐坊开起来了,顺理成章进去做个帮工,以后岂不是月月都有钱拿,没想到这一家子好吃懒做,目光短浅,硬是断了这条财路。 但是这都是自己亲兄嫂、亲侄儿,她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又羞愧又为难,再次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瑞雪听得张嫂子说完,心里愤怒又无奈,说起来她也有错,当初本来考虑到了也许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她却没有坚持,要知道,人性始终都是有弱点的,这时空百姓确实更淳朴善良些,但却因为生活困苦,也更容易被诱惑,只几只饺子,就能让一家子变成无赖,可悲又可叹。 「算了,嫂子,这样的人家就是无赖,跟他们吵也没有好处,以后咱们多长个心眼儿就行了。翠兰人品还算不错,不能和她兄嫂等同,晚上你把咱们冻的饺子装上一些送去,就说我不怪她,让她好好养病。」 张嫂子点头,她与翠兰比邻多年,倒也清楚翠兰的品性,这次着实是被她兄嫂一家连累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她脸都气得白了,「行,我一会儿就去。」 「不过,这吴家实在太过无赖,咱们倒是要防备他们反咬一口,看着找个机会把事情传一传吧,让村里人心里都有个数。」 事情商量定了,瑞雪就回去了,张嫂子洗了一把脸,收拾了三十个冻饺子,用小陶盆端了又去探望翠兰,明说这是瑞雪怕她多心,特意让送过来的吃食,嘱咐她好好养病。 翠兰本就心里愧疚,听得瑞雪如此明理大度,忍不住感激的哭出声来,待张嫂子走后,自家娘亲和大嫂、二嫂来探病时,就把事情原原本本与她们说了,吴家老太太脑子不糊涂,又最是心疼女儿,气得直骂三儿子一家不争气。 第75章 吴家二嫂因为当年分家时与老三一家吵架结了怨,这些年两家一直不合,如今听得他们这般丢人现眼,心里乐得不行。 第二日与村里的小媳妇儿做针线时,就忍不住把这事儿说了,于是不到半日,整个村子都知道吴老三一家忘恩负义,偷嘴耍滑,就连小孩子见到吴家三个儿子都要笑嘻嘻吐上两口口水。 吴老三父子最开始不知怎么回事,后来终于明白过来,气得暴跳如雷,跑到二哥家闹了一场,被吴老二撵了出去,他们不但不反省,反倒把仇恨都算在了瑞雪和张嫂子的头上,上蹿下跳,惹出了许多事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腊八这日早晨,飘了两日的小雪,终于停了,天色比往日要亮许多,瑞雪特意早早起来,把昨日准备好的杂粮倒进锅里,细细熬起了腊八粥。 她前世父亲早逝,母亲病重,弟妹幼小,在外人眼里简直是悲惨之极,但她却极要强,但凡能够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尽管家里条件不好,却从来没让弟妹觉得比别人过得悲苦。所有传统节日,她都费尽心思,准备吃食和一应用品,往往比别人家都热闹、有趣。弟妹的同学心中羡慕,一到节日就往她家跑,也让弟妹一直很是骄傲得意。 这腊八节的粥品也是她极拿手的,甜的、咸的都会做,前日上午她特意带着石头进城,买了莲子、大枣、红豆、绿豆、核桃、花生,加上家里的粳米和包谷面儿,正好凑足八样,此时,慢悠悠在灶底添柴,熬得又粘又糯,香气飘出极远。 张大河一边做这豆腐,一边嗅着这香气,忍不住直咽口水,村中各家生活清苦,虽然也有熬腊八粥的,但是多是些包谷面儿、绿豆、糙米等物,往往还凑不足八种,哪能像赵家这般,连莲子和核桃这样的金贵东西都买回来往里放啊。 瑞雪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开始端出大陶碗来挨个盛了大半下儿,正巧大壮和吴煜一前一后进来,就唤了他们帮忙跑腿儿。 灵风城这里多年传下的老规矩,腊八这日要送粥品给长辈和相熟的人家,也有互相多走动,和睦邻里的意思。 瑞雪和赵丰年情况特殊,没有亲戚长辈在此,但是不管怎么说,族老们也算救了他们夫妻,又做了大媒,说不得要敬着一些,于是四家族老、里正家、云二婶家都要送一碗,高家、张家一直帮衬他们夫妻,当然更是要送。 大壮和吴煜各拎着一个大篮子刚出门,就不断有小孩子端了碗上门,原来是赵丰年的学生来送敬师礼,本来按照风俗,每到节日学生家里都是要给先生送节礼的,但是农家日子贫寒,往往就用些吃食代替了,今日腊八节,于是就送了腊八粥来。 瑞雪倒是忽略了自家夫主在乡邻心中受尊敬的程度,好在她做何事都大大方方,腊八粥熬得也多,每家都回了一碗,小孩子们看那粥里混着各种干果,颜色艳丽,香气扑鼻,都欢喜极了,行了礼就跑回家去,有那馋嘴的,半路上偷偷喝了半碗,回家少不了要挨上爹娘两巴掌。 很快吴煜和大壮也转了回来,带了各家的回礼,瑞雪把那些粥统统倒进大陶盆里,想着这些粥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上七八日,好在冬日天气冷,不用担心霉坏了。 赵丰年和吴煜对于这腊八粥都很是捧场,每人都喝了两碗,瑞雪一早晨忙得累了,只喝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 赵丰年心疼她眼下泛青,于是说道,「码头铺子早歇几日吧。」 瑞雪笑嘻嘻点头,「这几日还算热闹,估计过上七八日就彻底清闲了,到时候就把铺子关了,怎么也能歇到上元节再开门。」 赵丰年点头,带了吴煜,抱着笔墨书本去学堂,瑞雪麻利的收好碗筷,高家夫妻就赶车到了,他们俩人这一月里,把生意扩展到了周围四十里的六七个村子,每日都能卖上二百块豆腐,往往是一进村子就被抢光了。瑞雪给的工钱,是每卖出三块豆腐就分他们一文钱,所以,两人一日就能赚进几十文钱,自是干劲十足。 高福全搬了豆腐板子上车,瑞雪就拉了翠娘到一旁,说道,「今日腊八,眼见要到年了,嫂子卖豆腐时,跟乡亲们说一声,咱们的豆腐卖到小年就歇了,年后初八再开卖,如果他们想要留些过年吃,就先买好备出来。」 翠娘笑着点头,「妹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卖到小年正好,也给我留几日功夫做针线活儿,家里孩子的棉袄还没缝完呢。」两人说笑几句也就散了。 码头那里这几日船只渐少,有的力工已经早早歇工,把忙碌半年的辛苦银子拿出来,置办了新衣,或者走亲戚,或者相媳妇,各有打算。 瑞雪和张嫂子忙了一上午,把午饭的豆腐汤换成了新熬好的腊八粥,前些日子众人相护,瑞雪心里感激,于是坚持不收饭钱,众人齐声道谢,嘻嘻哈哈赞着味道好。 瑞雪站在柜台里盘账,脸上慢慢就漾出了笑,铺子开业将近俩月,虽说北屋多是卖些便宜吃食,但是二百多号力工,每日大部分都在此吃午饭,剩下的就算自带干粮也要花上一文钱,进来喝碗热茶暖身子。再者,豆腐白菜、发糕的成本又不高,所以,聚少成多,这段日子算下来,也赚了十五两银子。 南屋的炒菜价格高,后来推出的饺子更是卖的火爆,加上楚歌欢那冤大头贡献的十两,算下来也有五十五两。两处加一起居然有七十两的纯利,这数字让瑞雪着实有些吃惊,继而又觉欢喜不尽。 如此看来,再有两三个月就能把铺子的本钱赚回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去掉楚歌欢那十两和饺子的利润,正常收入的银钱也不过就三十几两,每月平均不到二十两银的利润。但这也足抵得上普通农家两年的收入了,况且饺子以后虽然不会像前些日子那般火爆,却也是个固定吃食,日日都会卖上一些,以后等她有闲暇再多想几样新鲜吃食,难保不会卖的更好。 这般想着,瑞雪心情越加欢喜起来,把账本放好,抬头看看忙碌的张嫂子和栓子、石头,暗自想着过年时给他们每人都包一个大红包,毕竟没有他们的鼎力相助,她这铺子也不会开得这般顺风顺水。 第76章 瑞雪在这里为了发财欣喜,却不知家里捡回的小厮又给她惹了一场小风波。 吴煜自从上次挨了戒尺,虽说没有再对张家三兄妹动手,但还是不屑与他们说话,哪怕是上了学堂,也不愿意同大壮说话、同行。 他五岁启蒙,如今十二岁,读书七年,能学的都学过了,出逃之前,甚至已经开始写策论了。而学堂里却还在教授最基础的《论语》,这实在让他瞧不起众多「同窗」。而一众孩子们虽然好奇他长的漂亮,却也同样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疏离,都识趣的不肯上前与他攀谈,不肯找他一起玩耍。 当然,学堂的十三个孩子里也有例外的,总是不时把目光聚与吴煜身上,好似十分关心一般,可惜却不是什么好心,那是赤裸裸的嫉妒和怨恨。这孩子就是前院赵家的青山,也是蒙童里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十三足岁。这时空的孩子都很是早熟,通常十三四岁定亲,十八岁就可以成亲了。 他从小就相中了隔壁温柔娇美的荷花,前几日甚至磨着娘亲去探荷花娘的口风,想着先把亲事定下来,等过几年,他中了秀才或者进城找份好差事就成亲。 赵家虽然在村里名声不是太好,可日子过得殷实富裕,荷花娘也有些意动,但事情坏就坏在瑞雪突然捡回的吴煜身上,荷花不知何时碰巧见过吴煜一面,同样早熟的少女心就冒出了倾慕的嫩芽,听得娘亲说起要把她许给青山,死活不肯答应,甚至把自己关在屋里哀哭绝食,荷花娘生了三个儿子,只得一个女儿,当然疼爱之极,不想勉强女儿,于是就回绝了赵二嫂。 青山听得荷花不愿嫁他,只觉男子汉的自尊受到打击,找了个荷花出门的时候,就把她堵在了路边,不顾荷花羞窘,非要她说出为何不肯嫁给自己。他家有钱,他又在学堂读书识字,在村里同辈孩子里,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还有谁能比他强的。 结果,荷花被纠缠得发了脾气,顺口说了一句话,「后院的煜哥哥比你俊上百倍!」 赵青山看着荷花娇羞的脸庞,心里就像着了火一般,烫得生疼,他原本就不喜吴煜鼻孔朝天的骄傲样子,如今更是抢了他的媳妇,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日夜难眠。 于是,从那以后他就日日找寻机会,想要报仇,可是,吴煜下课后就回赵家院子,从不与大家一起玩耍,平日出门也是直接去隔壁张家睡觉,他也因此一直没逮到机会。 这一日,赵丰年课上见吴煜发呆出神,责问其为何不好好听课,却被呛了几句,理直气壮说《论语》在他五岁时就读完了。 赵丰年本也清楚他读过书,经史典籍也许比自己背得都熟,所以待他并不严苛,他与瑞雪是一般想法,都打算暗中好好观察这孩子的品性,可惜吴煜当着众多蒙童折了他师者的颜面,如若不惩罚,以后恐怕难以服众,于是,下课时就留了他打扫课堂。 赵青山听了简直欣喜若狂,暗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他避在墙外树后,等着同窗们都走远了,就拿了一把磨得极锋利的铁片窜进了学堂。 吴煜一边扫着地上的碎纸,一边侧耳听着窗外呜咽吹过的寒风,心里满满都是愤恨委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果是一年前有人与他说起会有今日这般遭遇,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可惜,世事难料,他还是流落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大将军何时能够得胜归来,他何时才能重新回到武都…… 正想得入神,他猛然觉出身后好似有些异声,于是扭身回头,却正巧看到赵青山手执身什么东西向他扎来,他下意识的就往旁边一闪,可惜却还是有些晚了,那锋利的铁片割破了青色棉袄,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新棉,也惊得他瞪大了细长的眼睛。 赵青山脸上狰狞而扭曲,手中的铁片在并不算明亮的屋子里闪着幽幽寒光,让吴煜一阵后怕,如果刚才没有提前发现躲开,现在是不是被划破的就不是棉袄,而是他的脸了。 虽说他因为这张脸遭难,甚至也曾想要亲手毁掉,可惜,那却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人随便伤害。 吴煜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紧了手里的扫帚,冷声问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赵青山不知是因为气恨还是恐惧,胸脯剧烈起伏着,恨声说道,「你抢了我的荷花,我要杀死你!」 「荷花?是谁?」吴煜眼里冷光闪烁,渐渐从刚才的惊怒中冷静下来。皇家的孩子,再无能愚笨的,从小也要学些骑射强身,他在兄长派去的刺客面前,只有逃命的份儿,可不见得他连个农家小子也打不过。 「我只要毁了你的脸,把你变成丑八怪,她就会嫁给我了。」赵青山眼前闪过荷花娇羞的样子,胸膛里那颗被狠狠伤害过的心剧烈疼了起来,胆气顿时又暴涨一截,握紧铁片又冲上前去。 吴煜闪身躲过,顺手一扫帚抽在他的头脸之上,赵青山躲闪不及,脖子上瞬间被竹枝划破几道,渗出丝丝血迹,疼得他嗷得一声高叫,眼睛红得更甚,疯了一般挥舞着铁片又冲了上来。 可惜他只是个农家孩子,没有正经学过武,平日不过仗着力气比别的孩子大,偶尔欺负他们一下而已,如今对上学过几招的吴煜,怎么会是对手,不过十几个回合,头脸上就被划得像血葫芦一般,后脑勺更是狠狠挨了一下,摸上去又麻又痛。 他累得喉咙里像拉风箱一般,呼噜噜作响,一手抚着书案,一手握着铁片,死死瞪着走过来的吴煜,心里终于生出了一丝恐惧,原来这个长得比女孩子还美的小子,比自己要强大得多。 吴煜冷冷一笑,抬脚把他踹到在地,黑色的棉鞋踩着他的胸口,低头嘲弄的说道,「你知道你犯得是死罪吗,甚至你爹娘你弟弟都要跟着你一起死,不是砍头,是被绑在柱子上千刀万剐!知道什么是千刀万剐吗?」 吴煜捡起掉落在一旁的铁片,随手挥了挥,「就是用比这锋利百倍的匕首,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最后,你身上只剩下骨头,一丝肉都没有,你却还在喘气……」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淡,却听得赵青山脸色煞白,哆嗦着反驳道,「你……你,吓唬人,我娘……说你是贱奴,打死了……也人管。」 第77章 「那你说现在我杀了你,是不是也没人管?」 赵青山看着吴煜举着铁片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划来划去,他是彻底怕了,脸色白得如同透明一般,眼珠子死死瞪着,生怕吴煜下一刻就真的割破自己的咽喉,了结了他的性命。 吴煜冷哼两声,猛然一刀插下,赵青山惊恐的大叫一声,死死闭上眼睛,却半晌没有感到剧痛降临,睁眼一看,那铁片正插在他耳旁地上,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心神瞬间松了下来,下身也跟着开了闸,屎尿齐流,他终于呜呜哭了起来,「饶命啊,我不想死,我不娶荷花了,我不敢了……」 吴煜看着他这般脓包样子,嫌恶的拍拍手,转身开门,却见大壮和黑子两人脸色尴尬的站在门外。 「你们也是来报仇的?」 「不是,你是师娘救回来的,我们不会打你。」黑子连忙表明立场,吴煜却冷哼不领情,他们两人也许不会帮赵青山对付自己,但是刚才却也没进去阻拦,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些自保功夫,恐怕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大壮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里闪过复杂的光芒,扔下一句,「该给先生热饭了。」然后拉着黑子就先走了。 吴煜回身看看不知是吓昏过去,还是装死的赵青山,扭头也走了…… 过了午时,未时末刻左右,码头上的人就渐渐少了,瑞雪今日心情好,又惦记回家盘盘卖豆腐的账本,于是早早关了铺子,给栓子和石头准备好晚上的饭食,又留了些功课,就与张嫂子说笑着一起回了村。 两人刚刚走进村口,就见雨娃急匆匆跑过来,一见两人顿时大喜,高声喊道,「三当家,三当家,你终于回来了。」 瑞雪笑着摆手,「这是在村里,叫我赵娘子或者嫂子吧。」 雨娃拼命摇头,狠狠喘了两口气,觉得胸腔里不难受,才说道,「嫂子,你快回家看看吧,赵二嫂带着孩子在你家闹呢。」 「她抽的什么疯,凭啥来闹啊?」张嫂子一听就急了,瑞雪却早已抬腿往家里走去。 话说青山当时确实被吴煜吓得昏了过去,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躺了小半个时辰才醒过来,爬起来哆哆嗦嗦回了家,一心想找娘亲给他撑腰报仇,可是家里却半个人影儿都没有,爹爹出门做活儿还没回来,娘亲定是以为他在别人家吃了,就带着弟弟去谁家闲话了。 于是他又找去了隔壁陈家,果然赵二嫂正坐在一堆小媳妇中间,唾沫横飞,正不知说着谁人的闲话说得兴起,一眼瞄到大儿子跟个血葫芦一样站在门口,简直是惊得魂飞魄散,噗通一下跳下地,揽了大儿子就问,「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娘说。」 赵青山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经过刚才的惊吓,突然听得娘亲这般询问,再也忍耐不住,哇哇大哭,「娘,他要杀我,他要把我千刀万剐,他要割我的肉……」 赵二嫂火冒三丈,心里疼的油烹火煎一般,「是谁?你跟娘说,娘跟他拼命去!」 「是后院先生家……捡回的那个小乞丐!」 赵二嫂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好哇,一个小乞丐都能欺到她儿子头上了,真当她是好脾气不成,她顺手在炕上的针线筐里摸了把大剪刀就扯着儿子出了门。 坐在炕上的七八个小媳妇儿大闺女,终于从一连串儿的惊诧中醒了过来,纷纷跳下炕去阻拦,可惜,赵二嫂一心为儿子报仇,哪里听得下她们的劝阻,转眼就消失在大门外。 众人都觉这事情要闹大了,纷纷穿了鞋子大袄,跑回家里找各家的长辈去劝架,女子本就好说闲话,结果家还没到,反倒先说与别人听了,传来传去,消息就走了模样。 冬日里没有活计,人人都在家里闲得有些发慌,当听得赵二嫂拎着菜刀要去砍杀赵娘子,都惊得直了眼睛,然后一窝蜂的往赵家跑去,当然,人心善恶不同,有生怕瑞雪夫妻吃亏,心急赶去帮忙的,有纯粹看热闹的,自然也有想要煽风点火,为自己出出恶气的。 所以当瑞雪赶到自家门前时,本就不大的小院子已经塞了足有一百多人,恨不得全村人都聚了过来。 众人一见她回来,有些尴尬的纷纷出声打招呼,「赵娘子,回来了。」 瑞雪点点头,也没有多加理会,顺着众人让出的小路走了进去。 赵家曾经花了无数心血,打理得整齐干净的小院子,如今是一片狼藉,昨日洗干净的白色细棉纱布,被人从竹竿上被扯了下来,扔在泥泞的的地上,上面踩满了黑色的脚印子,院子一侧放着的两个小陶缸,已经被砸破了口,屋檐下挂着的干辣椒和冻白菜等物也被扯得四分五裂,扬得到处都是。 赵青山顶着满头满脸的血迹,半是得意半是畏惧的站在人群前面,看着疯魔般的赵二嫂,在一群妇人的拦阻下,拿着剪刀嚎叫着要去划窗上的棉纸。 而赵丰年脸色铁青的站在门旁,垂在身侧的拳头轻微哆嗦着,好似拼命忍着怒火,才没有上前拍死赵二嫂,黑子和大壮还有张大河站在他身后,脸色愤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瑞雪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沉默良久,扭头冲着看过来的赵丰年点点头。 赵丰年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刚才他吃过饭,正要小睡的时候,这妇人突然带着孩子闯进院子,见东西就扔,见缸就砸,他高声怒责,却半点儿没有用处,有心上前拉开她,甚至一掌劈昏她,又觉身为男子,拉扯妇人实在有失体统,正为难间,院子里就涌进无数乡亲,更是不能轻易动手了。但是见到瑞雪精心打理的小院,被人这般破坏,他心里又气又恨,极度懊恼那些妇人装腔作势,四五个人居然也拦不住一个。 现在瑞雪回来就好了,他不能动手,瑞雪同样是女子,却不会有这样的顾忌。 果然,那窗前拉扯着赵二嫂的几个妇人,惊觉身后突然安静下来,回身一见瑞雪的冷厉模样,立刻收了手,讪讪退到一旁。 第78章 瑞雪蓦然一笑,薄唇轻起,声音却好似冰珠子一般,「有劳几位嫂子帮妹子护着窗纸了。」 几位妇人脸色更加尴尬,都道,「不敢,不敢。」其实她们刚才确实没有尽心拦阻,不过是在乡邻和长辈面前做个样子,也卖赵先生一个人情,此时听得瑞雪清清淡淡的感谢,心里怎么都觉有些被揭穿了心思般羞窘。 赵二嫂划了几格窗纸,听得身后动静,刚刚回过身来,就听「噼啪」两声,脸上瞬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她还没有看清是谁打她,就又接连挨了七八下,眼前冒起一颗颗金色星辰,身子软绵绵靠着窗子滑下。 赵青山嗷得叫了一声,「你敢打我娘!」 瑞雪轻轻甩了甩麻木的右手,冷冷看向他,那眼里的冷厉和怒气,吓得赵青山一哆嗦,一时怎么也不敢上前半步。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瑞雪冷酷的模样,果决的手段,惊得不知作何反应。 瑞雪却好似没有看见他们的惊讶一般,走到赵丰年面前,低声劝慰道,「别为个泼妇气坏了身子,你如果生病,我还要费心照料。」 赵丰年毫无来由的突然就想笑,他的嘴角慢慢翘起,带动整个脸色都好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是说我是恶人?瑞雪挑眉瞪了他一眼,却也知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吩咐一脸解气模样的黑子和大壮,「把屋里的椅子和方桌都搬出来待客。」 「是,师娘。」两个小子应了一声,飞跑进屋,很快,红漆方木桌、六把椅子就被安置在了院子里,大壮甚至还把东屋里的一卷新草席扛了出来,与黑子两人扯开,挡在桌后西北侧,遮住了大部分冷风。 瑞雪满意的递给了两个小子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走到面色古怪的几位族老和里正面前,笑道,「各位长辈,今日这事闹得有些大,你们也看到我们家里被砸得不成样子,赵家的孩子也好似受了伤,说不得这事要好好说道说道了,还请长辈们坐下喝杯茶,给我们两家评评理。」 几位族老和里正互相对视一眼,一方是村里的富户,一方是蒙学的先生,真闹出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对村里也没有好处,瑞雪又如此礼待,大有敬他们年长,请他们做主的意思,他们心里舒坦,就都挺了胸脯,点头落座。 赵丰年踱步过来,坐下陪同,瑞雪接过张嫂子送来的茶壶,挨个给族老们添了茶,然后才唤那几个站在窗下的妇人,「烦劳几位嫂子把赵二嫂请过来吧。」 几个妇人连忙应着,拉着刚刚有些醒过神来的赵二嫂走到院中,放了她在桌前三尺处,就忙不迭的挤进了村民之中。 云三爷喝了一口热茶,砸吧砸吧嘴里的茶香,微微点头,然后看向赵二嫂问道,「赵老二家的,你到底有什么事,这般不顾礼法的跑到先生家里胡闹,你可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难道以后不想青山跟着赵先生读书了?」 瑞雪猛然见到家里被毁,怒火攻心,手下可是使了全部力气,她这具身体的力气原本就比普通女子大,几巴掌扇下去,可顶得上别人几十下了,所以,赵二嫂此时脸上已经肿得老高,听得云三爷问话,再看站在桌边的瑞雪,就彻底清醒过来了,知道上前厮打,她占不了便宜,就索性放了泼。 双手拍着大腿,嗷嗷大哭,「哎呀,这世道没有天理了,我儿子要被杀了,还不准我这当娘的出头啊。没有天理了,我苦命的儿啊,你要是被打死了,娘可怎么办啊?」 众人听得她一口一个杀人,再看青山的狼狈摸样,都有些吃惊,心里疑惑,难道是赵先生把学生打得这般模样,虽说,师者等同父母,惩罚学生是应该的,但是把孩子打成这样,也确实有些严重了,但是他们又看看坐在桌后,一脸淡然神色,慢慢喝茶的赵丰年,又都觉得这般风光霁月的男子,怎么看也不会与那狠毒之事沾上边儿,于是,心里都有些摇摆不定。 这时,旁边有人不大不小的说了一声,「不是有句话叫衣冠禽兽吗,平日里啥模样都是给人看的,背地里啥样谁知道,那些孩子在学堂里还不知道怎么被虐打呢。」 他身旁的人就是个家里有孩子在学堂读书的,想起家里孩子自从读书后变得懂事有礼,平日说起先生也都是眼含敬佩,绝对不像常被虐打的模样,于是出言反驳道,「我还不知道吴三哥是这般有学问的,不过,吴三哥家里又没有送孩子去读书,就不必多费这心了。」 吴老三被噎得瞪了眼睛,怒道,「好心当做驴肝肺。」 两人身后站着的一个矮胖男子叫陈四平,是村里有名的爱玩闹之人,听得两人吵闹,想起前些日子的传言,就狡黠的咋咋眼睛,说道,「吴三哥,家里的银子都买饺子吃了,哪有多余的供孩子读书啊。」 周围众人都跟着哄笑起来,吴老三气得红了脸,还想再说几句,却被里正清咳打断,「长辈们在议事,都守点儿规矩。」 里正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亲兄弟六个,都在村里住着,他是老大,本家人口旺,平日做事又公正,所以在村里极有威信,听得他出声,众人都闭上了嘴。 云三爷被赵二嫂哭号的有些头疼,微微皱了眉头,还是扭头看向赵丰年,问道,「赵先生,青山这小子可是在学堂上胡闹了?」 「没有,就算胡闹,我只用戒尺惩戒。」 族老们听得他如此回答,都放了心,毕竟谁家也不舍得孩子被打得这样血葫芦一般,戒尺就没关系了,不过是手心肿上两日,既让孩子受了惩戒,对身子也无甚大碍,实在是众多家长心目中的理想‘刑具’。 赵二嫂一边哭一边用眼睛瞄着族老们,见他们脸色变得温和,生怕他们被瑞雪夫妻收买,大声喊道,「是你指使家里的小厮,把我儿打得这般模样,我儿万一有个好歹,我就撞死在你们家大门前。我的儿啊,你爹爹不在家,咱们母子就要被人打死了……」说着她就抱着青山又哭了起来,赵青山头上都是些皮外伤,本来血迹有些凝固,被娘亲这么一划拉,又渗出血来,疼得他也扯开嗓子哭了起来,一时间院子里哭声震天,众人看得可怜,就把心偏向了他们母子三分,毕竟赵青山头上那些血可不是假的啊。 第79章 里正皱了眉头,一拍桌子,打断他们母子,问道,「你说赵先生,指使自家小厮伤了你家青山,可有什么证据?他是先生,要想惩罚学生,什么借口没有,怎会用这般下作手段?」 赵二嫂一愣,刚才嫉恨瑞雪打了她,一心想把他们夫妻都拉扯进来,信口那么一说,还真没想好什么借口。 此时被问到头上,她眼珠子转了多少圈儿,终于想起一事,「他是嫉恨我们两口子,才把气出到了青山头上。当初,赵娘子上门要我家老二推了别家的活计,去给她家盘炕,我家老二有两个活计已经收了定钱,就与她商量能不能推到两日后,她却责骂我们忘恩负义,转身就把盘炕的法子教给了别人,她怎么就不想着,当初是我日日送饭送水把她救活的呢……」 张嫂子原本同张大河站在瑞雪身后不远处,听得赵二嫂这般颠倒是非,不等瑞雪说话,她就先气得跳了起来,「青山娘,都是头顶天脚踩地的活着,你说话可要讲讲良心,你还有两个儿呢,你也不怕遭报应。 当初人家赵娘子教了你家赵老二盘炕,为了你们能赚点儿银钱,和别人半个字都没透露过。赵先生畏冷,染了风寒,赵娘子熬了一夜,吓得不行,第二日就跑去你家,出工钱求赵老二给盘铺火炕,结果你们夫妻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一竿子给支到半个月后去了,明摆着就是为难人家,你们哪里还记得你家青山要叫人家一声‘师娘’呢,你们懂个屁的尊师重道。那盘炕的法子是人家教的,你们居然连帮个忙都不肯,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再说,什么救命之恩?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当初族老们托了咱们两个照料赵先生夫妻,前后半个月,你就送过三回饭,一回是包谷面粥,一回是糙米饭,一回是咸菜疙瘩,大伙儿都听听,这是给病人吃的东西吗,亏你家里还是村中过得最殷实的,只母鸡就三四十只,别说一碗鸡汤了,连一个鸡蛋都没舍得送来过,赵先生那时候还昏睡不醒呢,你让他怎么啃咸菜疙瘩,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人家赵娘子醒来后,穷得饭都吃不上,你还不愿意交束修,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结果人家送你谢礼,你居然厚脸皮收了,你缺不缺德啊……」 瑞雪听得张嫂子说得差不多了,适时挥手打断她,劝道,「嫂子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说清楚吧,我和我家先生虽然不想生事,但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事关先生清誉,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随意诬蔑。」 几个族老和里正都有些脸色不好,当初赵二嫂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儿答应照料赵丰年夫妻的,他们觉得她家青山也是蒙童,她自会尽心,没想到她担了个好名声,背地里却这般吝啬,真是个恶妇,于是,刚才对她们母子升起的一点儿同情立刻就化作乌有了。 里正敲了敲桌子,说道,「赵老二家的,你家青山到底是被谁打的,照实说,再攀扯赵先生,有碍先生的清誉,别怪乡亲们撵你们一家出村。」 瑞雪挑眉,知道里正这是被赵二嫂疯狗般的乱咬惹怒了,因为出村可是极重的惩罚,别看这时空通信不发达,但是流言可是极快的。赵老二一家如果今日被赶出去,明日之内,方圆百里的村子都会听说,而且绝对不会接收他们,不管是何原因都不行。因为这是各个村子相互维护权威的规矩,瑞雪当初听张嫂子说起时,还感慨过宗族的力量强大,没想到今日却亲耳听到了。 赵二嫂吓得一哆嗦,极度后悔攀扯赵丰年,正要说话,他怀里的赵青山却突然看到站在墙角的吴煜,于是伸手指了他,大声喊道,「就是他打我,他要杀了我。」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都是一愣,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子啊,白白净净,眉眼细致,如若不是脸色沉肃,穿得又是青色袄裤,简直就是一个美貌小女孩儿啊。 瑞雪家在村里最东北角,平日除了高家、张家,又很少与人来往,所以,吴煜被捡回来十几日,村里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如果不是去学堂读书,恐怕知道的人更少。 云三爷倒是听孙子提起过他多了个比女子还美貌的同窗,是赵先生家里捡回来的小乞丐,此时一见虽也觉惊奇,但还记得正事,于是问瑞雪道,「这孩子是你家的?」 瑞雪点头,「是我前些日子捡回来的,我平日在码头忙碌,先生身子不好,少人照料,就留他做些杂活儿。」 云三爷点点头,心里倒是称赞瑞雪心细,虽然抛头露面做买卖,但对夫主还算尽心。 瑞雪唤了吴煜过来,问道,「赵青山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吴煜扫了一眼躲在娘亲身后的赵青山,点头应道,「是我打的。」 人群里立刻嘈杂了起来,当然都是指责吴煜不对的,毕竟赵青山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而吴煜就是再漂亮,也是一个外面捡回来的野孩子。 瑞雪也皱了眉头,又问道,「你为何要打他?」 吴煜脖子轻抬,高傲的看着众人,却沉默着,半晌没有出声。 众人和族老们都觉心里不喜,一个捡回的小乞丐,居然好似很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有家有业之人? 赵二嫂见他站得近,心里压不住恨意,猛然直起身子,手里的剪刀就要扎向吴煜,瑞雪眼明手快,一把扯过吴煜,怒道,「你是想杀人灭口?」 赵二嫂扑了个空,恨声反驳道,「明明他打了我儿子,我是报仇,怎么叫杀人灭口?」 瑞雪冷冷一笑,「族老们还没问出原因,你就要拿剪子扎人报仇,报得哪门子仇?你家孩子是不是有该打之处,还不一定呢。」 赵二嫂被噎得一哽,又开始哭了起来,「没天理了,被打不说,还要被冤枉,老天爷你怎么不降个打雷,把那些恶妇都劈死啊。」 「你还是别这么求了,否则第一个挨劈的是你,岂不成了笑话?」瑞雪淡淡扔出一句,惹得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赵二嫂平日名声不好,据说当年他们一家住在小平山,就是不孝敬婆婆才被赶到云家村来住的,说起来,她还真担得起恶妇这两字。 第80章 瑞雪不理会众人,伸手扳正吴煜不知何时半垂下来的头,逼迫他看着她的眼,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打他,说出来告诉大伙。」 吴煜嘴角轻扯,半是嘲讽,半是落寞的嗤笑道,「我说了,有人信吗?」 瑞雪回身看向众人或是满脸兴味,或是愤怒,或是疑惑的模样,低声说道,「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你是我救回来,你现在是我赵家人,只要你说,我就信。」 吴煜盯着她的眼睛,仿似要在里面找出什么一般,可是那眼眸清澈极了,他心里突然就软了下来,好似有无数欢喜之意从心底涌了出来。因为,刚才在墙角暗自设想的所有情景都被她的几句话彻底推翻,这个女子没有怀疑他,没有责怪他,她说……信任他! 「我被先生惩罚打扫学堂,在扫地的时候,他拿着一把锋利的铁片刀进来了,说我抢了他媳妇荷花,要杀了我,我用扫帚挡了几下。」 这完全出乎众人意料的说法,让人群里立刻又喧闹了起来,人人看向赵青山的眼神都是半戏谑半厌恶,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抢媳妇了,而且还要杀了情敌,这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儿。 最愤怒的要数荷花的爹娘了,荷花娘一跳三尺高,上前扯住赵二嫂的衣衫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泼妇,我们家荷花什么时候许给你家小子的,居然叫上媳妇了,你们不要脸,我家荷花还要名声呢,万一耽搁我家荷花找婆家,我跟你没完。」 赵二嫂脸色通红,她也不过就是去探探口风,人家根本就没答应,谁知道她家青山就认这死理儿了,这倒好,没讨回公道,反倒又得罪了一家,旁边有人上前劝慰,好不容易才把两人分开。 赵二嫂心里气急,还是不愿意承认儿子先动手,于是辩解道,「当时就你们两个在学堂,谁知道是不是你撒谎,我家青山从小就懂事,回家除了读书,玩耍都少,哪里去找得什么铁片刀,怎么会想着杀人?」 云三爷几位族老也不相信,村里人淳朴,平日里打架的都少,教导出的孩子自然也应该没有这般恶毒的,于是也附和问道,「青山确实不像那般胆大的孩子,赵娘子,你还是让这小厮说实话吧。」 瑞雪眼睛微微一眯,清楚听出族老话里的偏颇之意,于是笑道,「族老这是说的哪里话,大伙儿看着青山长大,就相信他不是胆大包天的孩子。啊我与先生好赖也养了煜哥儿快半月,他的言行品格,我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也信这孩子没有撒谎。」说完,她故意伸手扯出一块吴煜身上露出的棉花,冲着众人挥了挥,又道,「这孩子如果不反抗,恐怕还真没命了,青山那刀可够锋利的,棉袄都被划得这么破了,这要是划在脸上,扎在身上,哼……。」 众人听得她提醒,也看到了吴煜身上那棉袄上的破口,心里又犯了嘀咕,瑞雪也不等他们答话,又道,「既然大伙意见有分歧,不如就派人去学堂查看一下吧,想来那把刀应该还留在那里。平日里孩子们总在一起玩,想要问明白是谁的刀,应该也不难。」 话音刚落,赵青山的脸就刷白一片,那铁片刀,是他偷了爹爹一把小铲子,用石头磨的,平日里常拿到学堂里,同玩伴们炫耀,如果族老们真问起来,一定会露馅儿,到时候,他要怎么办,不会要被抓去蹲监牢吧? 他越想害怕,最后抱着脑袋到处翻滚,大声哭嚎着,「我没想杀他,我就想划他的脸,荷花喜欢他,我要娶荷花……」 这些话就已经等于承认他执刀杀人了,族老们都好似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般,脸色难看极了。 荷花他爹爹听得青山还在那里口口声声喊着女儿的名字,上前狠狠踢了他两脚,赵二嫂立刻扑过去,护住儿子,可惜众人看向她们母子的眼神里已经彻底没有了同情之意。 大伙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不可能一点儿口角矛盾也没有,今日这小子只因为喜欢荷花,而荷花喜欢别人,就要杀人,那以后他们万一得罪赵家,岂不是也要日日防备着被杀个干净? 人性往往就是如此多变,有时候极善良,有时候又极丑恶,甚至因为一点点恐惧就要将危险连根拔除。 赵二嫂听得众人纷纷出言要族老撵他们一家出村,脸色死灰一片,如果她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就是儿子被打折了腿也不敢来吵闹啊。 族老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犹豫,特别是云三爷,他与赵老二的老爹交情不错,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收留他们一家在此落户,此时如果不说说情,到时候在老友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可是如果袒护的太明显,对赵丰年夫妻又不公平。好在差点被杀的小子是个捡回来的外人,还算是勉强可以做做文章。 于是他伸手示意众人静下来之后,说道,「青山这孩子,少年心性浮躁,遇事难免想得偏颇一些,好在先生家里的……小厮,没有受伤。而青山却伤得不轻,也算是得了教训,不如,等赵老二回来多赔些银子,替先生家把损坏的物件补上,待年祭的时候再额外添个猪头向祖先们谢罪。大伙儿觉得如何?」 里正暗自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这判罚看似公平,其实却明显在袒护赵老二一家,但是,他也姓云,又是自家三叔发话,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反驳,于是低头装作没有听见,不反对也不赞同。 其它族老们却想着卖云三爷一个人情,以后自家有事儿也好有人帮衬,于是点头附和几句,事情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瑞雪和赵丰年对视一眼,东西砸了,补上好的,就算完了?那吴煜受的惊吓谁补偿,她家今日被这般折腾,谁补偿? 赵丰年看着瑞雪气得泛青的脸颊,心头恼怒,起身望向几位族老,淡淡说道,「平日总听乡亲们说,族老们睿智明事理,今日一见,果真令在下心生佩服,不但爱护晚辈,又如此宽宏大量。可惜,在下的心胸却比不上族老们之万一,这般动辄杀人,撒谎撒泼,大闹师者门庭的学生,在下自问没有能力教导,还请族老们带回,另寻名师吧。在下身子不适,恕不远送!」 第81章 说完,他一甩袖子,留下脸色青红交错的族老们和一众看直了眼睛的乡亲们,径直踱步回了屋子。 这还是那个清清淡淡,寡言少语,什么事都不在意的赵先生吗,没想到他也能这般发脾气,半句气话不说,半点儿怒色不见,就挤兑的族老们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着实厉害! 瑞雪也拉了吴煜,向众人行礼,笑道,「各位乡亲,这孩子是我在城外捡回来的,虽然脾气有些倔强,但是心性却极善良,以后在村里走动,还望各位乡亲多多照应。他有个什么大错小错的,大伙儿尽管来家里找我说,我必不会包庇与他,但是……」她瞄了一眼正偷偷拉着儿子往人群外挤去的赵二嫂,接着说道,「但是,那些连自家孩子都没教导好的无知泼妇,就不要多事了,我家的孩子自有我教导,别人休想动他一根手指头。」 赵二嫂浑身一哆嗦,立刻加快了脚步,扯着儿子撒腿跑得没了影子。 几个族老想起那日赵丰年也是这般冷着脸,说起,他的妻只有他打得骂得,别人半句说不得,于是突然间,就觉得他们当初死马当作活马医,匆忙间做得这媒,真是太合适了。只可惜,两人这般相合,居然是同心协力对抗他们。 几个族老都是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众人都散了,然后默默各自回了家。 瑞雪拉着吴煜进了屋,仔细打量赵丰年的脸色,好似没有刚才那般苍白,稍稍松了口气,推了吴煜拖鞋上炕,不顾他神色羞窘,直接扒了他的棉袄,扯过被子裹好他,就转身到处翻针线筐,准备缝那半尺长的口子。 「你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啊,你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啊,人家打上门来了,你都不出来说一声,是不是等着家里被砸没了,烧没了,你好继续出去挨饿受冻啊?」 吴煜瘪了瘪嘴儿,不过就是砸个缸,哪里就扯上破家那么严重了,不过,他抬眼看看瑞雪皱眉扯着棉衣,努力想要把露出的棉花拍得服帖平整的模样,就又把话吞了回去,心里念叨着,看在刚才她护着自己的份上,就先忍一忍吧。 张嫂子把细面纱的豆腐包布捡起重新投洗干净,进屋见瑞雪正懊恼的用剪子去剪那结成一团的棉线,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接过棉衣和针线,「妹子,这针线活儿还是我来吧,等你缝完,恐怕天儿都黑了。」 「这棉线到了我手里就是总打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瑞雪懊恼的放弃了这高难的技术活计,想起刚才之事,又问道,「人都走光了?」 「都走了,族老们被你和赵先生挤兑的脸色都变了。不过,他们袒护那泼妇也太过明显了。」张嫂子有些担忧,想了想,轻声问道,「妹子,你说,把族老们都得罪了,以后……要不然备些东西,晚上我替你挨家去送?」 「有什么可送的?今日之事他们明摆着有失公允,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好似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一般,真当我们夫妻是泥捏的,没有脾气啊。只不过,这是第一次,也不好撕破脸皮,敲打他们几下,别拿谁都当傻子,也就算了,真把我们惹火了,就搬到别村去住。我家掌柜的教书,我做豆腐,哪个村子不抢破头来争?」 「哎呀,妹子你可别走,嫂子不过是怕你以后吃亏,随口说说,不想送就不送啊。」张嫂子以为瑞雪真动了搬家的心思,吓得针尖儿扎了手都没看一眼,拉着瑞雪非要她答应不搬走才行。 瑞雪心里好笑,她不过是随便说说,这云家村虽然不是人人都淳朴善良,族老们也有些小心思,但是天下哪里不都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与其搬去别处,还不如安稳住在这里,起码环境还算熟悉,又有张家、高家帮衬,总不至于真吃什么亏。 「嫂子,我是说着玩儿的,我可舍不得你们跟高嫂子两家人。说起来,今日我盘了一下账目,铺子里这两月进项不少,一会儿咱们两个多做几个菜,等高家兄嫂回来,咱们三家人一起热闹热闹。」 张嫂子立刻点头说好,手下麻利的几针就缝完了棉袄。 瑞雪扭头想要拿给吴煜穿上,却发现他倚在炕头睡着了,水墨般秀美的眉眼紧紧皱着,眉头不时惊惧微颤,白皙的皮肤照着窗外映进来的淡淡日光,好似透明一般细嫩,樱红的小嘴儿微微张着,淡淡吞吐气息,吹拂着垂落在脸颊旁的黑发…… 忘记了以前在哪里看过一句话,恶魔熟睡时就是天使,这话果然不假,褪去了白日里披在身上的骄傲的外壳,这就是个受尽委屈,彷徨惊惧的孩子…… 瑞雪轻轻叹气,扶了吴煜躺下,替他掖好被角,温柔的拍了两下,这才下炕去忙碌,她没有看见吴煜那半掩在被子下的眉眼慢慢舒张开来,那眼角悄悄溢出的一滴泪珠儿,迅速浸入枕间,消失不见…… 酸菜猪肉馅的饺子,五花肉炖白菜冻豆腐,锅塌豆腐,红烧肉,土豆烧牛肉,整整四陶盆好菜,加上三百只饺子,摆满了一大一小两张桌子。 大壮领命去唤了黑子兄妹三人过来,正巧高家夫妻赶车到门前,往院子里搬豆腐板子,众人聚齐,就热热闹闹开了席。 堂屋的大方桌上,瑞雪和赵丰年还有张家、高家夫妻,团团围坐,原本按规矩女子是没有资格与男子同坐一席的,但是,高家和张家都是媳妇做主,高福全和张大河平日习惯了,也不觉有何不妥,赵丰年也从来没有小看瑞雪的意思,于是六人平起平坐,倒也没什么争执。 开始张嫂子和翠娘敬着赵丰年是自家儿子的先生,还有些拘谨,但是见他与自家男人说话,没有半点儿傲色,不时还会给瑞雪夹些菜,于是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与瑞雪说起白日里的事,纷纷出言责骂,嚷着不能轻饶了赵家,一时间堂屋里谈笑很是热闹。 而内室里,刚刚醒来的吴煜与大壮、黑子两个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坐在炕上围着小方桌默默吃饭,除了三丫和高家的妞妞偶尔开口要吃哪道菜之外,再没有人出声,二壮和高家的大路都是六岁左右,比之两个妹妹要晓事儿一些。 第82章 两人一边大口吃着饺子,一边偷偷瞟着哥哥们的神色,然后互相挤眉弄眼不肯消停,最后被大壮和黑子各在后脑上拍了一巴掌,才算消停下来。 吴煜不紧不慢的吃着饺子,微微侧耳倾听着堂屋里的谈话,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桌上的压抑气愤一般。 黑子皱了眉头,想起白日之事,到底觉得心里有愧与吴煜,抬头去看大壮,见他脸色也有些复杂,于是清咳一声,冲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大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碗筷,低声对二壮说,「你和大路照顾妹妹们,哥哥去外面同师娘说几句话。」 二壮应了,他就起身下地,与黑子推门出去。 瑞雪几人正猜测赵家会何时上门赔礼,见两个孩子出来,就问道,「可是菜不够吃,灶间还有。」 大壮摇头,拉着黑子一起跪在了瑞雪身旁三尺处,低头磕头,然后在众人惊疑的目光里,略有忐忑的说道,「师娘,今日,我和黑子有事做错了。」 瑞雪原本想扶他们起来,但是,听得他们是跪下认错,就没有伸手,温声问道,「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你们能够认识到错误,并且来跟师娘认错,师娘很高兴。」 大壮听了这话,很受鼓舞,自觉已经被原谅了一半,就说道,「师娘,今日正午,我与黑子去学堂找……嗯……煜哥儿回家来给先生热饭,正好见到前院的青山摸进学堂,我俩觉得煜哥儿平日看不起我们,也不喜欢弟妹们,所以,就没有出声提醒,想让他挨顿打,替我们也出出气。」 黑子接话道,「可是,我们没想到青山拿了那把铁片刀,我们想进去帮忙……又有些害怕……」 两个小子并肩跪在一处,说着说着就垂下了头。 少年的心总是很高很阔,平日自觉恨不得能够手擒蛟龙,力劈华山,勇武之气无人能及,可惜,真正事到临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胆子尚且没有拳头大,这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 张嫂子和翠娘却无暇理会各自儿子的心事,两人只觉怒火直接窜上了头顶,她们没什么学识,不知道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知道,赵家对于他们两家有恩,因为瑞雪,他们的日子好过许多,而且在村里人眼中,他们两家也都是铁打的赵家嫡系。 吴煜虽然不是瑞雪的孩子,但是以瑞雪这些时日的行事,吃同桌,穿新衣,上学堂,哪样都是当做自家人看待。而自家两个儿子就因为平日与吴煜不合,就眼睁睁看着别人差点杀了他,这实在有些恩将仇报的嫌疑。 翠娘伸手就给了黑子一巴掌,她是真下了力气,打的黑子后背砰砰作响,张嫂子也想教训大壮,却被瑞雪及时拦住了,「嫂子们,不要打孩子,他们是向我认错,我自有主张。」 张嫂子和翠娘愤愤住了手,骂道,「这两个老鼠胆的小子,就是看见不认识的人被打,也要喊两声相救,何况还是煜哥儿,怎么能看着他让人欺负?」 瑞雪摆手示意她们坐下,然后蹲在大壮和黑子跟前,与他们平视良久,开口问道,「你们两个为什么现在才认错,刚才青山娘和族老们都质疑煜哥儿诬赖青山时,你们怎么没站出来说出实情?」 大壮垂了头,手指撕扯着衣角,闷闷说道,「我爹娘和黑子爹娘,平日都与师娘交好,如果我们两个说实话,他们该认为我们是再为自家人撒谎。」 「自家人?」瑞雪点头微笑,「这三个字说得好,起码你们两个还知道一体同心的道理。咱们三家现在一起做买卖,在村里人眼中,我们就是一伙儿的。平日里你们几个孩子有什么矛盾,甚至打架,我和你们爹娘都不会如何恼怒,因为都是自家人。但是,一旦外面有人要欺负咱们自家人,不管你们平日如何互相看不顺眼,都要一致对外。 今日万幸,煜哥儿没有受伤,如果他被扎伤了,或者往严重里说,他被杀了,你们俩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好过,只因为平时的一点小恩怨,就坐视自家人被外人杀害了,这委实不应该。」 大壮和黑子的头越垂越低,差不多就是伏在地上了,瑞雪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扶了他们起来,帮着他们拍去膝盖上的灰尘,又说道,「说起来,这件事煜哥儿也有错,都说世事有因就有果,他平日对你们不理不睬,半点儿也不友好,你们又不欠他什么,不愿意帮忙也是正常,更何况那青山手里还有铁片刀,谁都害怕划在身上会出血,会疼。 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你们能从中悟出道理,知道里外之分,已经很好了。」 大壮和黑子都松了口气,心里愧疚轻了许多,点头行礼,转身又回了屋子。 吴煜也听到了刚才瑞雪的话,正盯着门口发呆,见大壮和黑子进来,默默垂下眉眼,没有说话。 大壮和黑子对视一眼,双双走到他跟前,微微有些羞窘的说道,「煜哥儿,今日是我们两个有错,我们给你行礼赔罪,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我们一定帮忙。」 说完,两人当真行了一礼,吴煜似乎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有些发愣,半晌后醒过神来,连忙让开,「嗯,我也有错……」 大壮和黑子看他的脸色涨红,手脚无措,想认错又不知道怎么说,与平日那般骄傲冷淡的样子完全不同,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壮、大路连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三丫和妞妞,听得哥哥们笑,自然也都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吴煜被笑得脸色愈红,大壮和黑子就上前拉了他一起重新坐好吃饭,渐渐说起学堂里的事,都道青山平日以大欺小,惹得一众学童惧怕,吴煜今日真是做了「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如此说着,小饭桌上倒是越来越热闹。 堂屋里的六个大人,听得孩子们欢笑,猜到他们必是合好了,心里也很是欢喜。 张嫂子笑骂道,「这些毛孩子,风一阵雨一阵的,真是没个定性。」 瑞雪笑着给她和翠娘夹了几块红烧肉,「煜哥儿也是个脾气古怪的,有大壮和黑子同他一起玩耍,以后兴许倒是能变得合群一些。」 第83章 「我瞧着煜哥儿恐怕是个有来历的,说话行事与咱们这农家孩子就是不一样。」翠娘喜滋滋的把红烧肉送进嘴里,感觉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瑞雪又给赵丰年挑了两块偏瘦的,放进他碗里,笑道,「以前他的身份就是再高贵,现在也是流离在外,你们也不必迁就他,他早一日看清事实,对他有好处。咱们就是普通农家,哪有把他捡回来当少爷养的道理。」 张嫂子和翠娘点头,转而又说起各村的新鲜事。 不过两刻钟,瑞雪看着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就进屋把准备好的两个红包拿了出来,笑嘻嘻递到张嫂子和翠娘跟前,「这本是准备过年时的红包,但我想着先拿给嫂子们,也好提早扯布给孩子们做新衣,或者置办些好年货。」 张嫂子在码头做了两个多月的活计,每月拿的是五百文的工钱,虽然不算多,但是家里吃食却省了大半,她中午在铺子吃,晚上也会带些剩干粮或者剩菜回去,基本只熬盆包谷面粥,一家人的饭食就解决了。 而张大河这一个月早起帮忙做豆腐也领了八百文的工钱,夫妻俩在秋收之后,不但赚回了二两多银子,孩子们更是因为伙食改善,养得白胖,他们心里对瑞雪的感激,简直难以言表,没想到今日居然又收了红包,捏捏里面的硬块,足有一两银子,这也太多了。 高家夫妻也同样惊得手足无措,他们卖了一月豆腐,每日都换回大半车牛豆,铜钱却是极少,所以,前日领那九百文的辛苦钱时,都觉没有为瑞雪赚回多少银钱来,反倒拿了这么多的工钱,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今日又领了半两重的红包,更是死活不肯收。 张大河和高福全也出声推拒,他们都是老实人,每年冬日进城做些短工或者上山猎几只兔子山鸡,换个一二百文钱,过年时多割二斤肉,就极满足了。 今年跟着赵家做豆腐卖豆腐,进项是往年的几倍,又不累,他们就认为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怎么还能贪心多要红包。 瑞雪佯怒,把红包坚决塞了过去,嗔怪道,「嫂子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贪财,如果不是真赚到了银子,怎么会舍得发你们红包?不要推辞了,都拿着吧,没有兄嫂们帮忙,铺子里和豆腐生意也不会这么好,这是你们应得的。等明年生意更好,这红包一定更重!」 张嫂子和翠娘看出瑞雪是真心相送,也就都收了,心里暗自想着,以后一定要更加尽心做活儿才行,这天底下再没有比瑞雪更慷慨的主家了。 一时饭毕,男人们喝着茶水,女人们收拾了桌子,瑞雪把剩菜又分了两份,让张嫂子和翠娘端回去,明早多贴些饼子,孩子们的午饭就出来了。 两家人欢欢喜喜告辞,吴煜也跟着大壮回去睡觉。 瑞雪烧了热水,同赵丰年一起坐在炕沿上洗脚,想起白日之事,就笑道,「平日同我发怒,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今日那泼妇来砸了咱家,怎么没见你用眼神杀死她!」 女子的小心思,通常越是在乎的人,越愿意在他心里比个高低,如果找丰年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说一句,你是我妻,自然与她不同,也就哄得瑞雪欢喜了。可惜他不懂,反倒好奇眼神怎么可以杀人,于是问道,「眼神杀人?可是外域的巫术?我虽经商走过许多城池,外域却还没去过?」 瑞雪无奈,这真是鸡同鸭讲,于是岔开话头儿,「咱们家都是我一手布置起来的,再有谁来破坏,管他是男是女都要使劲打。你碍于什么礼教规矩,没有拦着她,她可没对咱家手下留情。」 赵丰年想起一片狼藉的院子,也皱了眉头,但还是说道,「她一个妇人,我怎好上前拉扯?」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把咱家砸个稀巴烂啊,地上到处都是木头和青石,随便抄起一个扔过去不就行了。如果我今日不是回来的早,现在恐怕屋子都不能住人了。」她的话音刚落,窗外就巧合的刮过一阵寒风,穿过那被划破的窗纸窜进屋里,呜咽作响,吹得赵丰年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瑞雪嘴上埋怨,心里哪里舍得赵丰年受冻,立刻擦了脚,爬上炕,麻利的扯过她的大袄,堵在那窗下,试了周边不再有风透进来,这才放心。 赵丰年看她一连串的动作,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原本欲反驳的话,出口就变成了,「好,下次我用青石砸她。」 瑞雪原本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听得他这般答应,脑子里自动闪现出,赵丰年身穿长袍,文质彬彬,俊朗不凡,却手拎一块青砖,四处追砸一个村妇的模样,真是太怪异了,她忍不住笑倒在炕上,半晌爬起来,揉着肚子说道,说道,「罢了,掌柜的还是适合做君子,这砸石头拍砖的活计还是我来吧。」 赵丰年擦了脚,上炕搬了桌子,一边研磨一边说道,「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列个损坏物品的单子吧,明日前院赵老二一定会上门来,到时直接拿给他就是。」 「这主意好,敢砸我的东西,我非让她好好吐点儿银子出来,最好心疼死她,下次就算咱么家的东西摆在道中间,她见了也要绕道走。」瑞雪凑到桌子跟前,执笔沾墨,当先就写了陶缸两只,银一两。 赵丰年眨眨眼睛,想了又想还是问道,「陶缸不过三百百文一只,你怎么要了一两银?」 瑞雪抬头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那陶缸我从集上买回来,雇马车运送不花钱啊,我刷了十几遍,不给辛苦费啊……」 赵丰年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心里好奇瑞雪这都是在哪里听来的算法,不过,他这次终于聪明的没有出声反驳。 两人头挨着头,聚在油灯前,写写算算,偶尔斗两句嘴,倒也和乐融融。被阻挡在窗外的北风,因为不能进屋转转,懊恼的用力捶打着窗棂,无奈那大袄实在堵得很严实,也就继续四处游荡了…… 腊月初十,停了两日的小雪又飘了起来,纯白接近透明之色的雪花,洋洋洒洒从天空飘下,落进沛水河里瞬间融化不见。正午的码头,少有的安静,上午到的几艘货船已经卸的干净,力工们聚在河畔居里,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豆腐汤,吃着两合面的大馒头,一边高声谈笑着,说起家里办了什么年货,媳妇儿给做了什么棉袄,不时惹得众人哄笑出声。 第84章 灵风城通往码头的青石官道上,远远行来一辆松木小马车,雕花的窗子,垂着青色棉布帘,四四方方的车顶覆了厚实的油毡,车前两扇小小的木门则糊了微黄的棉纸。 车辕上左侧坐了个三十多岁的车夫,灰黑色的破棉袄,光着头没戴帽子,脸色冻得紫红,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摩挲得锃亮的马鞭在甩动,生恐太过颠簸,惹得车里的主人不高兴。 车辕右侧则做了个青衣小管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长脸尖下颏,零星几根儿胡须,额头宽大,淡眉,一双小眼睛里白眼仁儿多黑眼仁儿少,骨碌碌转着,看上去十足的奸恶之相,此时他正一边呵斥着车夫小心赶车,一边回头冲着门里讨好的说着,「老爷,马山就要到码头了,大夫人若是知道老爷亲自来迎,定会欢喜极了。」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里就传来一声尖细的回答,「她欢喜有个屁用,没用的东西,让她回娘家看看,多拿些好绸缎回来,结果可倒好,别人铺子都卖了半月了,她才回转。如若这次他带的绸缎少了,看我不休了她。」 小管事马屁没拍好,反被嗤了一鼻子灰,于是连忙补救,「老爷多虑了,夫人娘家可是绸缎大户,在咱们武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一定能带几船好绸缎回来。」 「不过是个旁支庶女,还总跟我摆大家闺秀的架子,如若不是为了生意,我……」那老爷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这些抱怨之言是不想让外人听得,小管事精明的立刻回身坐好,有一搭无一搭的与车夫闲谈起来,以示他并没有听到自家老爷的话。 马车一路行到了码头边,小管事远远望着沛水上游,并没有船只的影子,于是跳下车,禀告道,「老爷,夫人的船,恐怕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我听得这码头有间食肆,不如小的陪您过去坐坐,让老陈在这里候着,船来了,让他去禀告,怎么样?」 「好吧。」车里老爷应了,马车掉头,不到片刻就到了河畔居门口,正巧栓子出来倒水,见到有客上门就回身喊道,「婶子有客来了。」 张嫂子应着,掀了帘子迎出来,就见那马车开了门,一个穿了团花绸缎棉袍的大胖子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张嫂子仔细辨认半晌,立刻小跑上前笑道,「这不是张老爷吗,今日怎么有空儿到码头来了?快屋里坐。」 张老爷显然不认识张嫂子,有些疑惑的看向小管事,可惜小管事也不认得张嫂子,只得问道,「这位嫂子曾在哪里见过我们老爷一面啊?」 张嫂子一边把他们往里面迎,一边笑道,「张老爷贵人事忙,不认得奴家也是应该,奴家是云家村人,去年曾佃过老爷家的水田。交租子的时候,有幸见过老爷一面。」 那小管事听得是自家佃户,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客套之色,微微点了点头,前面的张老爷更是连个正眼都没有看过来。 张嫂子也不觉有何不妥,引了他们进去南面第一间,忙着端茶送水,很是恭敬殷勤。 瑞雪本来在包饺子,见她如此,就低声唤了她过来,问道,「嫂子,这人是谁,以前曾对你们一家有过什么恩惠?」 「恩惠?」张嫂子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据实说道,「没有,这人是城里的张老爷,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咱们村外的水田就是被他买去的,我们家去年曾佃过二亩,交租时见过一面。」 「这张老爷待村里佃户很慷慨宽厚吗?」 张嫂子想起去年交租时足斗的糙米,硬被他说成九分,生生把自己剩下的四斗,又要去一斗才罢休,于是撇嘴说道,「这可是个铁公鸡,别说慷慨了,连公允都做不到。」 瑞雪低头继续包饺子,笑道,「那你家今年还打算佃几亩水田种?」 张嫂子想了想,说道,「我跟你在铺子里忙,你大哥早晨做豆腐,白日做农活,恐怕没有多余力气佃水田了。」 「那不就得了,嫂子把他当普通客人待就好。」瑞雪轻轻淡淡扔下一句,就端了满盖帘儿的饺子开门送去屋后冻起来。 张嫂子怔愣半晌,突然明白过来,瑞雪这是看不过她把张老爷当主子奉承伺候了,不过想想也是,自家又不佃他的水田,也不欠他的粮食,他来铺子里小歇吃东西,可不就是普通客人吗,倒是自己不争气,怎么见了人家,就平白降了身份,把自己当下人了。 她想通了这个道理,就去水盆里洗了手,唤了石头道,「把桌上的热茶送进去,顺便问问客人可要点些吃食?」 瑞雪回来见张嫂子在包饺子,微微一笑,站在她旁边擀面皮儿,说起哪日进城,置办年货的事。 石头进屋,把细瓷茶壶放到桌上,笑嘻嘻说道,「客人请喝茶,外面天寒,不知客官可要点些热乎吃食?」 张老爷听得对面屋子里人声鼎沸,好似比城里的酒楼都要热闹,心里痒痒,正等着张嫂子进屋仔细问问,结果进来伺候的居然是个半大小子,他就有些不高兴,尖着嗓子问道,「刚才那妇人呢,让她进来,哪有主家到了还不上前伺候的?」 石头论起眼力和心智比栓子可要高出许多,刚才眼见着张嫂子那般热情,只同师傅说了几句话后就改换他进来,就猜到这其中有些缘故,于是答道,「店里活计忙,张婶子在灶间准备吃食呢,这位客官是张婶子的主家啊,小的失敬了。原本以为张婶子是农户呢,没想到居然是客官的家奴。」 佃户在武国律法里规定,与地主是雇佣关系,一方出田,一方交粮,严格说起来,真称不上主仆,只不过农人秉性里,天生的谨小慎微,对待地主总是难以直起腰身,时日久了,地主居然也就真把佃户当下人看待了。 此时石头这般好似不知情的一问,倒把张老爷问得哽住了,那小管事怎会放过这讨好的机会,立刻开口斥责道,「你这小二儿太过多话,让你唤人,你唤来就是。」 石头嘿嘿一笑,行了礼就开门跑出去了。 第85章 张嫂子一听张老爷让她进去伺候,眉头也皱了起来,张着满是面粉的手,有些为难的说道,「要不,我进去看看?」 瑞雪笑道,「去吧,不过他问何事,都别答的太仔细。手也别洗了,省得他以为你多清闲。」 张嫂子会意,起身进了南屋,笑道,「张老爷可是选好了什么吃食,奴家这就转告掌柜的,让灶间准备。」 「不忙,我先问你几句话。」张老爷说着抬手去拿茶杯却是空的,刚要斥责张嫂子不知上前倒茶,却见她满手的面粉,于是皱皱眉头,转而叱骂小管事,「瞎眼的狗奴才,还不过来倒茶。」 小管事狠狠瞪了张嫂子一眼,连忙凑到跟前赔笑着伺候。 张嫂子肚子里暗笑,亏得妹子心眼儿多,她也不多话,垂头等着张老爷发问。 张老爷隐隐觉出她好像与刚才初见时态度大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怠慢,于是开口问道,「去年家里收成如何啊?」 「托老爷的福,收成还好。」 「佃了几亩水田啊?」 张嫂子笑道,「前年佃了两亩,今年没有再佃。」 张老爷微微皱了眉头,今年没有再佃?那就是说,她们一家现在不是他的佃户了,那若是想从她口中问出这铺子的底细,恐怕就有些不容易了。 他装了一副公正的模样,问道,「怎么今年没有再佃,可是下面的管事从中做什么手脚,克扣你们的粮食了,如若是这样,我回去定然严惩他们。一会儿把你家夫主的名字说一下,明年我交代下面的人,每亩少收你家两升稻子。」 瑞雪本来要进北屋送茶水,听得张老爷说话声音尖利,有些与太监相似,好奇之下就听了听,结果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张老爷可真是好厚的脸皮,一亩水田只少收两升稻子,亏他说话那口气还好似割肉般舍不得。 张嫂子也笑道,「多谢张老爷慷慨,不过,奴家与夫主都有活计要做,只自家的三亩旱地,恐怕还有些忙不过来,就不佃老爷的水田了。」 张老爷脸颊上的肥肉明显抖了抖,低头喝了口茶,却立刻吐了出来,怒道,「这是什么粗茶,是给客人喝的吗?」 张嫂子迅速移开身子,免得棉鞋被浸湿,说道,「回老爷的话,我们店里原本给贵客预备的好茶,已经喝完了,这是平日北屋的客人们常喝的,大伙儿都说这茶虽苦,但是很提神。」 张老爷听得她提起北屋,于是借势问道,「我听得那屋极热闹,这店里生意可很红火啊?」 「那屋招待的都是在码头上做活儿的力工,没有活计的时候进来喝碗热茶,吃顿午饭。」 张老爷两眼放光,「码头上的力工,那可有几百人呢吧,每日都来吃午饭,这铺子进项可不小啊,怎么的一月也能赚百两银了吧?」 张嫂子同瑞雪一起张罗着把这铺子开起来,所以在心里,一直把这铺子当做自家的一样,此时听得张老爷的口气好似有算计的嫌疑,心里不喜,口气也就越发淡了,「张老爷莫玩笑,城里的酒楼,一月也就赚百两银,我们一个码头的小食肆,卖些粗陋吃食,怎么能比得上酒楼,不过就是赚得家里日用罢了。」 张老爷明显不信,还要再追问,张嫂子已经不耐烦,直接说道,「张老爷可要点些吃食?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家就出去忙了,月月拿掌柜的工钱,奴家也不好陪人闲话,不做活的。」 「你们掌柜的,可是刚才那年轻妇人?」 张嫂子想起这张老爷家里的七房小妾,心里忍不住砰砰乱跳,难道他又看中了瑞雪不成?刚才灶间光线昏暗,想来他未必看得真切,不过还是要断了他这念想才好。 「正是,我们掌柜的夫主是村中的蒙学先生,极为有才气,村里乡亲都觉先生明年大考定能考个举人回来。」 果然,张老爷眉头微微动了动,没有再接着问下去,抬头扫了一眼墙上吊着的木牌,麻婆豆腐、黑白菜等等,都是不识得的菜名,想来也都是些山野之物,于是略有些鄙夷的说道,「你们店里的吃食,捡最好、最干净的上一些来。」 张嫂子如同得了大赦的囚犯一般,立刻应了,开门出去。 瑞雪正在摆饺子,见得她出来,就低声笑问,「这张大户都问了些什么,拖了嫂子这么久?」 张嫂子气呼呼的倒了杯温茶,一口喝下去,有些犹豫说道,「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咱们这铺子很是上心啊?」 瑞雪半点儿惊讶之色都没有,手下继续忙碌,「这张老爷开口免个田租都是‘两升’,可见平日定是极贪财、极小气的人,今日看得咱们铺子里这般热闹,怎么会不动心?」 张嫂子担忧道,「那怎么办啊?刚才他问起铺子的进项,我说就能赚个家里日用,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相信?」 「码头新建,没有人想到在此开铺子,咱们占了先机,所以生意不错。今日是这张大户,明日就可能是李大户,王大户,眼红的人定会越来越多,这可是我们阻挡不了的。」 张嫂子听得以后注定要被抢了生意,就有些泄气,栓子和石头脸色也不好,瑞雪看得好笑,抬胳膊拐了张嫂子一下,笑道,「天下哪有独门生意,总是要有人竞争的,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咱们铺子的位置好,在码头口碑也好,又先开了几个月占了先机,别家想抢过我们也不容易。都别多想了,客人点了什么菜,赶紧张罗吧。」 「哎呀,我都忘了,张老爷让上几个好菜。」张嫂子一手捞过挂在案板一侧的围裙戴好,指了盖帘儿上的饺子问道,「妹子,给他煮两盘饺子,再炒两个菜吧。」说到这里,她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张大户是有名的铁公鸡,如若最后嫌贵不给银子,我们可就亏了。」 瑞雪笑着点头,「那就再炒个麻婆豆腐和土豆丝,端上去吧。」 第86章 「好咧。」 不到两刻钟,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元宝饺子,连同两盘菜就端进了南屋,张老爷没有吃过饺子,满眼都是惊奇之色,却还硬是装作不屑模样说道,「小铺子就是小铺子,连盘好点心都没有,这是什么,煮的水淋淋的。」 张嫂子心里有气,也不愿为他解疑,只勉强笑着说道,「都是乡野之物,张老爷将就用两口吧。」然后就退出去,惹得张大户吹胡子瞪眼睛,还是那小管事机灵,凑上前笑道,「老爷,小的以前来码头接货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这吃食,这叫饺子,是这河畔居独有的吃食,里面包了猪肉和菜,很是美味。」 「你吃过?」张老爷扫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有些意味不明之色。 小管事心头一凛,外人都道自家老爷贪财好色,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自家老爷还有个最大的忌讳,就是爱颜面,不论大小之事,如果被人比下去,落了颜面,就会寝食不安,总归要把脸面找回来不可。今日这吃食,如果自己这奴才承认先吃过了,他这主子反倒落了后,那自己以后绝对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他立刻笑道,「小人自然没吃过,都是码头上的人闲话,被小人听在耳里了,而且这一盘饺子要六十文钱,小人也吃不起啊。」 张老爷这才满意,夹起一只饺子送到嘴边,尝了尝,果然味道鲜美,有种淡淡的酸味掺和着肉香,不油不腻,当真是难得的好吃食。 他很快就把两盘饺子送下了肚儿,那麻婆豆腐也吃了大半。 张大户吃得是心满意足,眼角扫到桌上剩菜,又觉留下太过可惜,于是带了些恩典的意味说道,「张安,你也饿了吧,这些菜赏给你吃了。」 张安心里暗骂,饺子都吃光了,只剩下些破土豆才想起我来,说的好听,怕我饿,还不是惦记着把这剩菜吃了,府里就能省下一顿,真是算计到骨头里了。 他心里腹诽,脸上却还是笑着谢赏,然后撑着一副欢喜摸样,把小半盘麻婆豆腐和整盘土豆丝都吃了下去。 刚刚放下筷子,就见车夫老陈被栓子引着进来,禀告道,「老爷,上游下来五六只船,应该是夫人到了。」 张大户立刻起身,吩咐张安,「去结账。」张安应了到外间,瑞雪噼啪拨了两下算盘,笑道,「承蒙惠顾,一共是一百八十六文。」 张安正要掏银子,张大户却走出来说道,「不过是些粗野之物,就要一百多文,这难道是黑店不成?把零头抹了,张安给她一百文。」 栓子和石头本来蹲着刷碗,听得还有抹零抹去一半的狠法,都有些发愣,扭头去看这人是谁,可是脑子不好,或者再与师傅玩笑? 瑞雪挑眉,看向张大户的眼里忍不住就带了点不屑,但还是笑道,「本店利小,可经不起客官这般抹零。如若客官囊中羞涩,大可明说,平日有那家贫的乡亲走到这码头,我们也会接济两块干粮的。不过,看客官穿着富贵,想必定是城中大户吧?以前小店也接待过两位城中的老爷,不但爽快付账,还会多给几十文做赏钱。今日客官行事这般不同,想来是我眼拙了。」 张大户听出来了,瑞雪这是明摆着在讽刺他行事吝啬,不像富贵之人,如若他不给银子,恐怕就和那上门讨要干粮活命的贫苦之人一般了,他自觉被大大落了颜面,脸上肥肉狠命哆嗦着,咬牙说道,「老爷我家财万贯,怎会不如别人,张安,付她二百文。」 张安听得自家老爷声音发颤,定是心中痛极,也觉得解气,连忙解开荷包付了二钱银子,瑞雪点头行礼道谢。 张大户看不得她淡然的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掌柜的得了打赏,应该磕头谢赏。」 张嫂子原本躲在里侧,不想与曾经的主家再照面,可听得他这话,再也忍不住了,走出来说道,「张老爷这话可就没有道理了,我们掌柜的又不是张家家奴,哪能随便磕头?」 张大户眼睛一瞪,「她拿了我的赏钱,给我磕头有什么不对。」 瑞雪打开钱匣子,慢慢数出十四文,扔到柜台上,笑道,「我虽是女子,比不得男子尊贵,但是这辈子也只跪过死去的父母,这位客官如若打算这几日就去西天,那我到时定然会过府吊唁,如若不是,客官还是拿上这赏钱走人吧,我们这小店要不起如此重赏。」 「你,你……你居然敢咒我早死!」张大户粗胖的手指指向瑞雪,气得脸色都变了。 瑞雪无辜的摇头,「客官误会了,我以前只跪过死者,如今客官要我跪你,我自然要先说明白才好。」 张大户还要再叱骂,那车夫又开门跑进来催促道,「老爷,确实是夫人的船到了,好像舅老爷也跟着来了。」 「舅老爷,他怎么来了?」张大户不知为何很是惊慌,也顾不得与瑞雪斗气,扭头就晃着肥硕的身子疾步往外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又回身吩咐身后的张安,「把铜钱拿着,这些不识抬举的东西。」 张安应着,收了铜钱,紧跟着出门而去。 张嫂子气得把身上的围裙揉扯的不成样子,「这天杀的张大户,真当这天下谁都是他家奴才呢,还要跪谢?我掏十四文出来,让他也跪下磕头谢个赏看看!」 栓子和石头也很是气愤,「下次这人再来,咱们就买些巴豆粉掺到饺子里给他吃。」 瑞雪摆手不赞同,「不管怎么不喜食客,都不能在吃食里做手脚,砸了招牌,可是咱们吃亏。」 张嫂子见她依旧言笑晏晏,好似半点儿没有生气,就忍不住问道,「妹子,他要你下跪,你就不生气?」 生气,当然生气,但是开门做生意,总是难免会遇到这样的食客,相比起前世那些借送豆腐的机会,想把她关在屋里强奸的坏人,这种只几句话就能应付的小气鬼,还是太过简单了,就算气恨也是有限。 「咱们做的就是吃食生意,碰到的人形形色色,总有那么几个品性不好的,和他们生气只能无端让自己难过,还是想开些吧。」 第87章 张嫂子几人无奈点头,正巧力工们听得帮派里负责接洽谈工钱的老魏在外招呼,都出去卸船,几人就开始忙着进屋收拾碗筷,这事儿也就揭了过去。 铁公鸡张家的船只卸完货后,码头就安静下来了,徐宽和马老六一商量,都觉不会再有船来了,于是一声令下,除了住在附近小东村的七八个人留下值守,其余人都提前回了家。 瑞雪交代栓子和石头好好招待这几人喝茶水,又给他们留了功课,就与张嫂子也回了云家村。 赵丰年刚刚吃了饭,正捧着他的心头宝——那本《十二国游记》看得入迷,听得瑞雪回来,还以为码头有事,于是问道,「今日怎么这般早关门?」 瑞雪笑着放下篮子,把冻得发红的双手伸到炕头的被褥下暖着,「码头船只少了,人都散了,我惦记着晚上做些吃食,就早些回来了。」 赵丰年猜到她是怕前院那家人来赔礼时,又被气到,特意提早回来护着他,心里忍不住一暖,低头微笑着继续看书。 他从小就被爹爹当做家主培养,怎么可能半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五岁开始师从一代剑侠车封进习剑,练就的一身功力,年少轻狂,也曾在江湖游走过一段时日,呼朋唤友,意气风发,极是风光潇洒。后来为了家业,不得不放弃江湖,接手生意,但江湖事他也未曾全然不顾,总是在正道需要援手时,鼎力相助,因此也在江湖上声名极好。 那场变故发生时,救了他大半条命的那粒保命丸,就是有一次他出银为天霖寺修葺了庙宇之后,一位方丈禅师所赠,如果不是那方丈嘱咐再嘱咐这药丸的珍贵,他也不会时时放在身上,自然今日也不会在此感叹,恐怕尸体都早已经腐烂殆尽了。 他现在仅剩的三分功力为了压制寒毒不能轻动,但他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赵家夫妻俩一起动手,他也能应付得了,不过,瑞雪对他这般挂心,甚至有种老母鸡对小鸡般的细心保护,依旧让他极欢喜,每次见她小心翼翼找尽借口,生怕自己觉得自卑,极力不显张扬、不出风头的样子,他心里就暖的发烫。 这个女子,是真心待他好的,这一认知,时常让他欢喜的想放声大喊,对着整个武国大喊…… 胸口里那颗被所谓的亲人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心,也浸润在这种温暖里,慢慢愈合……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瑞雪刚刚拾掇完晚饭桌儿,催促着吴煜去烧水洗澡的功夫,云三爷就带着赵老二夫妻上门来了。 瑞雪泡了热茶,倒了两杯放在云三爷和赵丰年身前,至于赵老二夫妻,她连正眼都没看一下,云三爷微不可见的皱皱眉,似乎有些不喜瑞雪心胸狭窄,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做不懂,可是扫了一眼赵丰年淡漠的脸色,他也就把话咽了下去。 瑞雪装作没有看见赵老二夫妻的尴尬,她可不是那种被人家打了左脸,还依旧会送上右脸的君子,她是女子,小心眼,爱记仇,天生就是她的专利。 她精心打理的院子被砸了个稀巴烂,还要她善待肇事者,简直是做梦,她没上前再赏她两个嘴巴已经是极有涵养,极为克制了。 云三爷清咳两声,笑道,「赵先生,昨日青山娘一时心疼孩子受伤,气恼之下做些了不合礼数之事。今日他们夫妻求到我门上,要我带他们来认错赔情,也希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们的鲁莽。」 赵丰年微微一笑,「三爷客套了,他们犯了错,自己来赔情就是,怎么倒累了三爷这么冷的时候还出门奔波?我们夫妻虽然气恼家里被砸得狼藉,也不至于拿他们一家怎么样。」 云三爷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决定照实说道,「当年我与赵家父辈也有点儿交情,说起来他们也算我的晚辈,晚辈不懂事,犯了大错,就是长辈没有教导好,我自然要带他们上门来赔情,先生仁义宽厚,不要与他们这些无知愚人一样见识了。」 赵丰年皱了眉,沉默喝茶,半晌才说道,「既然三爷出面说情,让他们把家里砸毁的东西赔一下也就罢了。」 「赵先生真乃君子,心胸宽厚,村里孩子有先生教授,真是前世积下的福德。」云三爷大喜,好话说得也真心了几分。 其实来之前他心里也忐忑,毕竟昨日闹得太僵,几乎是他一手迫着另几位族老,共同保下了赵老二一家,赵丰年定然心里不喜。可是赵家老爷子又与他交情深厚,不好不理睬,赵老二又送了厚礼,只得硬着头皮上门来了,没想到赵丰年居然如此痛快就把事情揭过了。 瑞雪进屋去拿单子,赵丰年扫了一眼眸子乱转的赵二嫂,心里厌恶,「我们夫妻在村里毕竟是外人,平日行事常怕不合村里规矩,昨晚我们也在反省,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不必明言,我们夫妻也知道是惹得乡亲们厌烦了,定然另寻住处,绝不赖在村里不走。」 云三爷惊得差点儿把手里的茶水洒出来,这年头要请个先生多不容易啊,特别还是束修这般便宜的,况且瑞雪做了买卖,乡亲们也没少跟着得好处,虽然她不肯把方子交给村里,但是难保哪一日她就改了主意。 如果他们夫妻因为此事搬去别村,他云家第一个就要被乡亲们的唾沫淹死,「不能,不能,先生多虑了,乡亲们恨不得先生这辈子都住在村中才好。昨日之事,实在是青山娘莽撞,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说着,他就瞪眼看向赵老二夫妻,「还不快给先生行礼赔罪。」 赵老二拉着媳妇躬身行礼,跟着附和道,「先生勿怪,以后定然再也不敢了。」 瑞雪正拿了单子出来,闻言冷笑道,「赵二哥平日做工辛苦,但也要常与二嫂说说闲话,省得二嫂闲极无事,整日在村中扯着乡亲们说东道西,让外人倒以为二哥平日在家是半字不吐的。」 赵二嫂的脸色发了黑,瑞雪这是在明明白白得说,以后要她少传些瞎话了。 第88章 赵老二也有些尴尬,诺诺答道,「是,赵娘子说的是。」 瑞雪也不多理会他们,站在赵丰年身旁,把单子一抖,「昨日砸坏了陶缸两口……」 她林林总总读了半晌,直听得云三爷和赵老二夫妻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赵丰年低头喝茶,掩下微翘的嘴角,那陶缸砸破了,无可争议的要赔钱,但是那被踢散的柴堆,被踩脏的棉纱布都算在内,就实在有些太过…… 不过,瑞雪的理由又总是找的奇异,昨晚就把他笑得肠子打结,暗自感叹许久,这样灵秀又古怪的女子,如何就被他娶了回来。 一张单子读完,赵二嫂听得那「赔银五两」几字,差点没气得跳起来,却被赵老二牢牢拉住,云三爷想了又想,斟酌着劝道,「赵先生,这些物件儿的赔价,是不是有些……」 赵丰年摇头,「三爷是否觉得我家娘子定的赔银高了,但是我却极是赞同,三爷知道我身子不好,赚的束修连糊口都难,平日家里活计都是我家娘子在费心。就说那陶缸,她一个人在城里买好,雇车运回,再求人帮忙搬进来,刷了十次有余,结果就被砸破了,怎么会不心疼?」 云三爷叹气,知道他们夫妻是不会更改了,于是又提了另一件事,「青山年纪还小,如若不去学堂,恐怕耽搁了这孩子的前程,先生宽仁,不如再收他进学堂吧,以后这孩子真出息人了,也不会忘记了先生的教导之恩。」 赵丰年昨日当着众多乡亲,逐了青山,今日怎会自毁信诺,「三爷有所不知,不是我同一个孩子多计较,实在是因为青山是学童里年纪最大的,已经十三足岁,平日在学堂就常欺负其他孩子,惹得一众孩子常无心读书,如果他留下,也许这些孩子一个都出息不了。再者说,他的算学学得不错,又正是好动的年纪,这时候如若能送去城中哪个铺子当学徒,机灵勤快些,两三年后,许是还能做个掌柜。这般在学堂里,耽搁了其他孩子,也耽搁了他的前程。」 云三爷的小孙子也在学堂读书,一听说青山留下,会耽搁了自家孙子的前程,心里立刻就动摇了,看了眼赵老二夫妻脸色,明显对送青山去做学徒也有些意动,于是借势说道,「多亏先生提点,以后青山真做了掌柜,也是这村里数一数二有出息的,老二夫妻一定会记得先生今日的忠言。」 说完,他又转向赵老二,「这祸毕竟是你家妻儿惹下的,就照着五两银赔付吧。」 赵老二夫妻正陷在儿子以后当了掌柜,他们在村中如何威风的美梦里,当下点头应下。 瑞雪这才给赵老二上了茶,赵二嫂跑回家,刨出埋在墙根儿的陶罐,摸出多年攒下的家底儿,送了五两银来。 瑞雪收了,众人又闲话几句,就散去了。 没过两日,张嫂子就听得赵老二夫妻在四处托人替青山寻找铺子做学徒,闲暇之时说给瑞雪知道,笑道,「青山那孩子又记仇又懒,可吃不了那学徒的辛苦,我看啊,就是找到铺子,不过几月就的被撵回来。」 瑞雪倒是不理会这些,她拿了赔银,找了个闲暇时候,同张嫂子进城去,把损坏的物件儿都添置了新的,另外又多买了些布料和棉花,准备多缝两套被褥,总不能两口人就两床被,万一来个客人或者有个用处时太过舍手,再者,吴煜当初来时,占了大壮过年穿的新棉衣,怎么也要补给人家一套。 剩下诸如猪肉、骨头,赵丰年的茶叶笔墨,甚至粳米、油盐,也都没少买,不但花光了五两赔银,还又搭了三两进去,不过瑞雪却是不心疼,铺子里进项比预期的多,她心里有底,况且又逢年节怎么也要丰盛一些。 张嫂子看中了路边小摊上的木簪子,黄橙橙的桃木打磨的极光滑,一头儿削尖,一头雕了花朵模样,很是细巧,甚至中间的花蕊都能数得清,那小贩是个能说会道的,直把这工匠夸得天上有,人间无,就连这桃木都是五百年生的。惹得瑞雪好笑,张嫂子却是信了,但因为小贩开了五十文一只的高价,有些犹疑。 瑞雪拈起一只梅花的,挑了两处诸如木疖、刀痕等小毛病,不过七八句话就掏了五十文,换了三只簪子,然后牵了尚有些发愣的张嫂子走人,留下小贩在原地懊恼不已。 张嫂子伸手摸摸头上那只桃花簪子,惊奇说道,「我以为商量一下价钱,也要四十文一只,妹子居然五十文买了三只,这每只是……」她没学过数算,平日里简单加减还可以,这般除法,就有些算不明白了。 「大概十七文一只,做买卖就是这样,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簪子是木头雕的,又不是金银,成本低廉,顶多加个手工钱,怎么能值五十文,嫂子下次再买东西,最好砍一半儿的价,然后再慢慢添一些,保管你花不了冤枉钱。」 张嫂子见她把梅花的簪子插在头上,就要掏荷包数铜钱,被瑞雪一把拦住了,「不过五十文钱,买了三只簪子,正好咱俩和高嫂子一人一支,算是妹子给两位嫂子的体己年礼。」 「这怎么行,工钱给的高,吃食也不少,现在还送簪子,妹子你虽然赚了些银钱,可也不能这么撒钱啊。」张嫂子死活不肯要,非要塞铜钱到瑞雪手里,大街上置办年货的人很多,瑞雪不好推让,就收了,转而在点心铺子里,买了两斤芝麻和花生糖片。 雇了车两人回村,各自安置整理,晚上高家夫妻欢喜的赶着空车回来,一迭声的要张大河明日多多做豆腐,各村听说他们小年要歇工,都急着把过年要吃的豆腐备出来,跟他们夫妻足足定了十几板,这还只走了两个村子,剩下六七个村子再走下来,定然还会更多。 瑞雪当即就给张大河加了两倍工钱,毕竟平日只早晨做四板豆腐,现在活计翻倍,工钱自然也要涨,张家夫妻当然不肯,都说在哪里做工都有忙有闲,怎么好随意涨工钱,瑞雪无奈,只得想着以后在吃食上多贴补他们一些。 翠娘得了芙蓉花的簪子,欢喜的眉开眼笑,哪个女子不爱美,可惜平日里十几文钱够买一月的油盐了,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谁也舍不得,不过是挑根儿筷子削削,挽个头发罢了,出嫁时娘家陪送的银簪子,银镯子之类都是过年才舍得拿出来戴上一会儿,然后继续藏好,以后女儿出嫁还要做陪送的。 第89章 当然翠娘也不是那喜欢贪小便宜的人,他们夫妻心里的感激比张家夫妻还深,他们总觉不过走街串户卖个豆腐,就每日分那么多的工钱,着实过意不去,更是不能让瑞雪再贴钱,坚持给了铜钱。 瑞雪痛快收了,把两包糖分了她们,要她们拿回去哄孩子,张嫂子和翠娘掂掂手里的油纸包,对视一眼,同时叹气,这包糖片的钱可比簪子贵多了,妹子这人实在是慷慨仁厚,别说普通村妇,就是男子都有不如,她们以后如果不对她好些,可真是对不起良心了。 腊月十五这日,天边积了厚厚的黑云,不过晌午过半,天色就已经像是傍晚一般,码头上整整一上午都没有船只到来,徐宽、马老六几个沛水帮的头目坐在北屋,商量了一下,就宣布彻底歇工了。 那只放在墙角的黑木箱子被搬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哗愣愣倒出,数了半晌,居然有十两银之多,相当于一个普通农家将近两年的进项,而且这还只是众人攒了一个多月的,如果是一年、两年呢,足够谁家有个难处,帮上一把了,众人都很是欢喜。转而却又为这银子放在谁家存着犯了难。 毕竟是大伙的钱财,放在谁家都有些不妥,所谓钱财动人心,平日大伙都相处不错,自然也不愿意怀疑自己帮里兄弟品性如何,但是难保不会为了这些银子起了什么贪心。 正巧瑞雪进来送茶水,附带查看屋里的摆设儿等物,想着一会儿都拾掇了,拉回村里去。 徐宽和马老六眼睛一亮,就都笑了,本来这钱箱子就是放在铺子里的,过年歇工,再让瑞雪拿回去帮着保管,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再者说,以瑞雪在帮中兄弟心里的地位,绝对是最信得过的人选。 于是,徐宽就笑道,「妹子,大伙儿要歇工回家了,这钱箱子拿着都不方便,你运回家去,帮忙看管一月,可好?」 瑞雪一愣,心思转了转,就猜出了他们的顾虑,待问清了不过十两银钱,如果真丢了,她也赔得起,就点头应了,笑道,「兄弟们信得过我,我自然不能推脱,一会儿就打张欠条,徐大哥收了,待明年出工时,欠条一出,箱子就原样不动的给你们送回来。石头这孩子脑子灵,这些日子简单的字学了一二百,算盘拨的也极好,可以出师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安排他看管,妹子就不多话了。」 石头是徐宽的远房外甥,听得这小子不过一月多就出师了,脸上扬起喜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自然连连应了。 瑞雪当即写了个欠条,交给徐宽,看着众人都散了,就带着栓子石头和张嫂子一起收拾铺子,盆子,碗盘,菜墩,甚至灶上的铁锅,小炕桌儿等等都要搬回家去,毕竟码头要半月没有人看守,难保哪个家里穷疯的,动了歪心思来光顾一圈儿。 老话说,穷家值万贯,丢把柴禾,还做不了饭呢。这些东西都是铺子里常用的,丢了自然要添补,不如就麻烦些,都运回家里去算了。 没过半个时辰,张大河借了云二婶家的牛车就到了,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东西都搬上了车。 瑞雪拎出两个篮子,递给栓子和石头,笑道,「这里面是一百只饺子,你们拎了回家交给娘亲,过年煮了自家吃,或者待客都好。」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你们这两月,做事勤快周到,师傅很满意,这是另外给你们的红包,足够你们添置一套新棉袄了。」 栓子和石头接了饺子,是因为他们吃在嘴里时,都惦记着家里的父母兄妹们没吃过,想着拿回去让家里人尝尝,心里欢喜的不行,就都厚着脸皮收了。 但是这红包,他们可是死活不肯接的,做伙计和学徒的,累死累活干几年,师傅能给个饱饭吃,就算仁厚了,像他们这般碰上个好师傅,丝毫不藏私的教本事,而且还让他们日日吃饱穿暖,没受过丁点儿委屈的,简直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还能再要师傅的红包? 瑞雪却坚持把红包塞到了他们的怀里,「过年了,就当师傅给你们的压岁钱吧。」 栓子和石头对视一眼,同时放下篮子,跪下磕头,然后恭敬的双手接了过去。 多年后,他们哪怕已经极有身家地位,只要师傅一声召唤,就定然放下一切赶去,他们的妻子有些怨言,被他们叱责撵回娘家,皆是因为感念师傅今日的恩义,虽然师傅论年纪,只够做他们的姐姐,他们心里是真把师傅当做另一个娘亲看待的。 瑞雪拍拍他们的头,嘱咐了几句,送了他们出门,这才坐了牛车同张家夫妻一起回村。 高家夫妻的豆腐生意红火,每日在村里进进出出,忙得恨不能把牛车当成马车来赶,这些自然落在村人眼里,有嫉妒的,有羡慕的,但是却没有暗地说坏话的。 瑞雪夫妻平日里在礼数方面极谨慎,从来就让人挑不出歪理来,就说这豆腐,人家是卖的多,但是也没少了村里乡亲的,家家户户又都得了四块,不用给牛豆和铜钱,代送上门的张嫂子说了,这是赵娘子送给乡亲们的年礼,过年饭桌上也多添两道菜。 不只如此,几位族老和里正家里还多送了五十只饺子,据说里面全是肉馅儿的,还没煮,只嗅着就香死人。 这般敬老又友爱乡邻,谁如果还能说出个不好来,可就十足的昧良心了,况且,前些日子他们夫妻在对待赵二嫂一事上,足够强硬,瑞雪那十几个大嘴巴,让一众长舌妇们,只要想起就觉得脸上麻痒。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自然也就极有默契的都闭了嘴巴。 但是,一个村子里二百来号人,总有那记吃不记打,甚至是心肠恶毒之辈,吴家就是头一号。 上次他们换了饺子馅,足足吃了三日大肉丸的饺子后,这嘴巴就被养刁了,再吃什么都觉得无味,每次包谷粥和饼子、咸菜端上桌儿,一家父子四人就哀声叹气,惹得吴三嫂骂也不是气也不是。 因为那事,她已经多日没敢出门了,小姑子翠兰见了她都绕道走,婆家妯娌也冷嘲热讽的,她背地里哭了不知多少次,后悔当日一时心软做下错事,被村里人指了脊梁骨说道。 第90章 可惜,吴老三父子几人不但不反省,反倒把错怪在了赵家夫妻身上,前日张嫂子送来的豆腐,他们吃完一抹嘴巴,扭过脸就骂起人家吝啬,每日卖上几百块,只分了他家四块。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人家大量,满村家家都送,只落下他们一家,他们这丑可要丢大了,足够村里的长舌妇们闲扯半年了。 吴三嫂气得胸口疼,索性也不管了,闷头洗洗涮涮,想着如何好好过年。 吴家父子整日无事,就各自找了消遣,老大柱子这几日与别村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后生勾搭上了,不知做了何事,每晚都嘴巴油汪汪的回来,跑不了在哪里偷了谁家鸡鸭之事。 小二小三儿见天儿的跑去奶奶家,指望蹭些好吃喝,只有吴老三东家出来,进西家,不时抱怨两句村里没人掷骰子,惹得众人厌烦。 他就双手抄着袖子,在村口溜达,有心去别村玩上两把,又苦于兜里半文钱都没有,正懊恼着,就见村外的土路上行来一辆青布小马车。 他好奇这是谁家的贵客,站在路旁看新奇,却不防那窗帘被冷风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面孔来,他眼睛就是一亮,屁颠的跑上前去,一边跟着马车小跑儿,一边喊道,「张管事,我是吴老三啊,您老人家怎么有空来村里了。」 张安在车里听得他说话的声音熟悉,吩咐陈老实停车,然后挑帘细看,认出是吴老三来。 说起两人结识也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去年秋上,村里人都忙着收庄稼,吴家收成不好,自然没有什么忙头儿,老大柱子就犯了顺手牵羊的毛病,把隔壁地里陈家的割好的稻子趁夜抱了几捆回家,陈家顺了痕迹找来,两家差点动了手。 正好这张安来收租子,陈家被偷自然交不齐,于是张安大怒,要把大柱送官,吴老三求了爹娘拿了一两银贿赂张安,才免去大柱的刑狱之灾,又交还了稻子才算把事情揭过去,两人因此也算混了个脸儿熟。 张安本来正思虑着如何探探赵家的底细,正巧遇见这吴老三,心里暗喜,瞌睡时候送枕头,巧了,。整日游手好闲,不比那些忙碌农活的村民要日日长在地里,自然听得的消息也能灵通一些。 于是他开了车门,让吴老三上车,一路往吴家去了。 话说当日张老爷接了妻子和舅兄回城,好吃好招待,听得舅兄不过是出门巡查铺子巧遇妻子,顺便送她回来,这才放了心,要知道,当然他上门求娶之时,只有舅兄不同意,这人又是个严厉有能耐的,他从心里往外的打怵,好吃好喝伺候着,等送走了舅兄,已经是六七日后了,清点一下妻子带回来的绸缎不过一百匹,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自觉没有占到便宜,狠狠责骂了温婉软弱的妻子,去小妾房里喝酒散心,就突然想起码头上的那间铺子来。 如果把那铺子买下来,每月也有百十两银,岂不是堪比城里的一家布庄了。 于是他就找了张安,要他到云家村来探探赵家底细再动手,毕竟那赵家夫主是个先生,难保有些外人不知道的势力靠山。 张安在张老爷手下做贴身管事,没少出力,却吃不好喝不好,没有半点儿好处,早就厌烦了,接了这个差事,差点乐得跳起来,想着真买下了码头铺子,他到时候求了老爷做个掌柜,岂不是比做管事要强上多少倍,于是拍着胸脯担保,一定会办妥此事。 两人一车到了吴家,吴老三喊着媳妇儿把家里最好的一小撮茶叶冲了,端上来给张安喝,然后才问道,「张管事平日得张老爷器重,半时都离不得,今日怎么有空儿到村里来走走。可是村外那些水田又要往外佃了?」 张安心里冷笑,吴家这一家父子的品性,他也不是没听过,难道知道水田往外佃,他还要佃几亩种不成,最后恐怕荒草长得比稻子都多。 他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可没露出来,端着架子喝了口茶,才摇头说道,「我们老爷说了,家里人手足够,明年就不往外佃水田了,都留着自家种。」 吴老三有些失望,他还指望着和这张管事有些交情,佃回几亩便宜水田,再转租给村里人,赚个几斗差价粮呢。 张管事瞧出他脸色不好,又说道,「不过,我今日来倒是有件事,如若你能多少帮上一些忙,定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吴老三听得有好处,一双小眼睛立刻就亮得慎人,连声问道,「管事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吴老三能做到的,一定尽心尽力。」 张管事点头,「你们村里可是有户姓赵的人家,夫主在村里是蒙学的先生,他家娘子在码头开了间铺子?」 吴老三一愣,没想到他所问之事是关于赵家,一时摸不清他是何来意,于是敷衍道,「是有这么一户人家。」 「我们老爷看上了他家码头的铺子,想要买下来,但是却不知这里面是否有些阻碍?」 吴老三心里一动,想起张大户平日的行事,猜到这事对于赵家定然不是好事,他原本就恨赵家,能为他们一家找些麻烦,哪怕只是添添堵,他也是极愿意的。 于是连忙应道,「张老爷看中码头铺子了,那尽管去买就是。那赵家先生不知是哪里人,原本病的要死,被村里人捡回来救活的,谁知他不过教了两月书,就又病倒了。村里族老们不想多花束修请别的先生,正巧碰到一个女子被扔在乱坟岗子,就也捡了回来,做主给他们成亲冲喜,结果两人命大,居然都活了过来。」 「还有这事,可是真够离奇的。」张安听得也睁大了眼睛,救人的事他听过,这般冲喜,互相都活命的,却还是第一次。 吴老三一拍大腿,「可不是离奇吗?那赵娘子不知在哪里变出一笔银钱,在码头开了铺子,惹得村里族老们发怒,嫌她带累坏了赵先生的清誉。」 「这么说,我们老爷要买这铺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嗯,话也不能这么说,那赵先生对那赵娘子可是言听计从,族老们上门责备,他都不肯让赵娘子关铺子。」吴老三后悔把事情说的好似太过容易,生怕少了他的好处,于是又往回圆话儿,「这赵娘子手里还有一个秘方,能用牛豆做吃食,做出的吃食又白又嫩,味道也好,这些日子可没少赚银钱,族老要她把方子献出来给村里,她也不肯,所以要买这铺子,她可未必愿意。」 第91章 张安想起在那日在铺子里曾吃过的那种如同鸡蛋羹一般的吃食,恐怕就是吴老三口中所说那牛豆所做,心里更是喜上了三分,如果能连这秘方一起买回去,老爷必定大喜,自己这掌柜的差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这般说来,定然要出个高价,赵娘子才肯卖铺子了?」 吴老三往张安跟前凑了凑,奸笑道,「管事有所不知,我与那赵家有些交情,如若我去说合,想来能替张老爷省下些银子。」 「哦,你与赵家有交情?」张安明显有些不信,这吴老三是什么人品他可清楚,那日在码头看着赵娘子的模样,也不是个容易蒙骗的,她怎会与这样的懒汉有交情? 吴老三见他不信,连忙赌咒发誓,说道,「当然有交情,前些日子,赵家还给我们家送了五百只饺子呢,我们家足吃了三日,那馅儿是酸菜猪肉的,别提多鲜了。」 张安听得他提起饺子,就信了一半,毕竟那饺子他也是知道价格的,十六只六十文,吴家绝对吃不起,如果不是赵家真送了来,吴老三也不可能说的这般清楚。当然,他是不知道吴老三的那些缺德手段的。 「好,那你就去说说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吴老三嘿嘿笑了两声却不动步,双手搓了搓,居然说起置办年货等杂事,张安是多精明的人,立刻明白他的暗示,忍不住瞪眼恼怒道,「你尽管去说,我们张府万贯家财,还能少了你那点儿好处不成?」 吴老三得了准信儿,这才赔笑又奉承两句,就出了家门。 他一路往赵家走着,心里也有些打鼓,毕竟当日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不过转念想想,赵家吃了亏,不但没找他理论,反倒又送了豆腐来,显然是怕了他们一家,上午赵先生去学堂,应该是不在家,他去吓唬那赵娘子两句,妇人胆子小,这事兴许就成了。 时日已经到了腊月二十,赵丰年给学童们放了两日假,安心在家里研究考题,只等小年那日考考功课,就彻底休年假了。 瑞雪早晨起来,忙着拾掇家里,洗涮不停。 吴煜、大壮和黑子三个,经了那日的事,逐渐变得亲密起来,大壮和黑子常带他出去,或者做些简单的绳套去抓兔子山鸡,或者敲开村西水塘的冰层钓鱼,这都是些农家孩子的平常玩法,但是,吴煜却兴致勃勃,毕竟以前他打猎时都是由侍卫把猎物赶到眼前,就差直接串到他箭上了,哪有现在徒手抓到猎物这般欣喜。 他也常教大壮和黑子功课,偶尔讲起以前看过的杂书游记,听得大壮和黑子佩服不已,三人恨不得同吃同睡,日日长在一起才好,让几个大人看在眼里常感叹,孩子的仇恨去得容易,友谊也同样来的容易。 因为家里豆腐卖的快,三个小子一早吃过饭,就跑来帮忙做豆腐,大壮和黑子推磨,吴煜则拎了木桶,负责往磨眼儿里添豆子和清水,不时笑出声来,惹得张大河也跟在一旁,一边烧火煮豆浆,一边憨笑。 瑞雪忙完琐碎活计,和赵丰年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云二婶家的雷子媳妇怀着身子,这几日胃口不好,偶尔在张嫂子家吃了块豆干,难得多喝一碗粥,喜得云二婶儿手舞足蹈。 瑞雪本就喜爱那小媳妇儿懂事温柔,豆干又不是什么金贵的吃食,昨晚就亲手做了一些,今日送了半陶盆去云家。 云二婶自然感激不尽,拉了她多说了一会儿话。 于是,吴老三上门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灶间那里传来轰隆隆的推磨之声,他猜想着那里定然是在做豆腐,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想要偷看几眼。 结果,张大河正好出来瞧见了,皱眉喊了一声,「吴三哥怎么来了?」 他本就嗓门大,又存心提醒灶房里的几个孩子,自然又多用了几分力气,那声音就同打雷一般,惊得吴老三差点没跳起来,有心发怒,又心里虚得慌,只得干笑道,「啊,忙着呢,张老弟,我来找赵先生谈点儿事。」 赵丰年在屋里听得张大河的声音,就开门出来,一见是吴老三就皱了眉头。 当日瑞雪被骗一事,虽然没有与他多说,但是他却不是聋子瞎子,到底还是清楚一些,自然对这吴老三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人家上门来了,又不好往外赶,只得淡淡说道,「屋里坐吧。」 吴老三原本以为赵丰年没在家的,说是找他谈事情,也不过就是个托词,哪曾想,赵丰年居然真在,于是路上想的那些说辞,一见了赵丰年的冷脸,就立刻忘了大半,但是来都来了,想退缩已然不及,又惦念那张大户的谢礼,就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张大河以为吴老三是突然明白事理,来求赵丰年送他家里小三儿上学堂,也没在意,继续关了灶房的大门,领着三个孩子做豆腐。 赵丰年慢悠悠倒了杯茶水推到吴老三面前,吴老三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再瞧瞧自己干枯裂口的双手,忍不住那腰身就又矮了一截。 赵丰年也猜不出他的来意,又不愿与他多废话,就开门见山问道,「吴三哥上门可是有事?」 吴老三干笑两声,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就扯了话题,「没事,没事,先生今日怎么在家,学堂里可是停了课?」 赵丰年听得他问起学堂,也与张大河一般,以为他是来为家里孩子求个读书的机会,于是答道,「学堂放了两日假,待考完功课,就开始歇年假了。」 吴老三附和点头,「是了,马上就小年儿了,是该歇歇了,这样大冷的天儿,先生去给孩子们上课,也着实辛苦。」 「不辛苦,月月收着束修,自然要尽心尽力。」 「村里乡亲都知道先生尽心教授孩子们,心里感激不尽,极是尊敬先生。」吴老三努力把话题往铺子上引着,「只不过,先生是读书人,清誉重要,如若是因为一些事,累得先生清名受损,可就太过不值了。」 赵丰年眉头一挑,立刻推翻了刚才的推测,淡淡问道,「哦,我的清名怎么受损了?」 第92章 吴老三听他接话,心里大喜,「士农工商,先生是读书人,按理说走到哪里都是让人尊敬的,但是,这些时日,村里就有些流言,说先生好好的一个金贵人儿,却让娘子去开铺子,与铜臭为伍,实在损了先生的清名,我听了之后,心里好不难受,实在不忍心看着先生受人诟病。」 赵丰年心里冷笑,垂眸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说道,「多谢吴三哥维护,不过是些闲谈,当不得真的。」 吴老三见他不在意,有些发急,又说道,「怎么当不得真,先生这般高洁的声名,怎么能让一个妇人损毁?」 「哦,那依三哥之见,要怎么做才能护得我的清名?」 「自然是卖了铺子!」吴老三冲口就是一句,说完惊觉自己有些太过露骨,又连忙说道,「赵娘子整日在码头抛头露面,卖饭盛汤,行的是商贾之事,对先生的清名影响太大了,如若把铺子卖掉了,自然就无人再提,先生的清名也就保住了。」 「码头上的铺子也没什么进项,恐怕没人会出银子买去吧?」 「有,当然有。」吴老三以为赵丰年被他说动了,喜得手都颤了,一迭声的说道,「城里的张大户就有意要买那铺子。」 「张大户给了你什么好处,帮忙说项?」 「没啥,不过是……」吴老三顺口说到一半,才惊觉赵丰年问的话不对,抬头看向赵丰年冰冷的黑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嘴巴开合几次,勉强笑道,「赵先生玩笑了,我不过是怕先生清名受损,正巧张家来村里走动,有意买铺子,我一想这是好事儿啊,就来传个话儿,可没得半点儿好处。」 赵丰年放下茶碗,嘲讽一笑,「烦劳吴三哥费心了,不过,我们赵家贫苦,就靠码头那间铺子糊口,怎会为了清名两字,就要饿肚子。你回去告诉那张大户,还是别打歪主意了。」 吴老三没想到,本来谈得好好的,事情马上就成了,他却突然就翻了脸,想起张安许诺的谢礼,他心里不甘极了,口气也硬了起来。 「张大户家财万贯,给的银钱肯定不低,先生得了这些银钱,也够吃用几年了,总比让自家婆娘在码头卖笑好啊。先生是读书人,怎么也要脸皮……」 赵丰年听得「卖笑」两字,眉毛都竖了起来,抬手摔了茶碗,指了吴老三的鼻子,「我家内子做的是清白买卖,不偷不抢,怎么就不要面皮了,总比你一个游手好闲的懒汉要强上多少倍。再者说,铺子是我们家的,我说不卖就不卖,你就别想着从中渔利了。」 吴老三也跳了起来,知道今日这事定然是办不成了,心里恼怒,声音也高了,骂道,「好心当做驴肝肺,我是好心怕你哪日被戴了绿帽子,不过劝你把铺子卖了,你居然辱骂我是懒汉,好啊,咱们找族老和里正评评理,别以为你当个先生,这云家村里你就说了算了。」 「好啊,你去找,我也要与族老、里正说说,是谁昧着良心偷换了我家的饺子馅,这般缺德的事,要让乡亲们都知道知道,省得以后把豺狼当了土狗。」赵丰年半点儿怒色不见,平平静静吐出的话里,不带半个脏字,却气得吴老三脸色乌青,嘴里也就胡说八道起来,「行,行,你个病秧子,就把着这铺子吧,不定哪日你死了,连你家婆娘带铺子都成了别人的,我看你在阴间能不能闭上眼。」 这话可着实戳了赵丰年的心窝子,他原本一生顺风顺水,没受过半点儿挫折,突遭变故,虽然本能求生解了大半寒毒,但是却心灰意冷,想着报了乡亲们的救命之恩,就在这里平静死去。 没曾想却娶了瑞雪,得了她的倾心关爱照料,他心里就一日暖似一日,时时想着,如若以后与她度过一生,生儿育女,定然是极和乐的,也就渐渐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念想。 可是他身体里的寒毒,却非是轻易可以治好的,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他一直犹豫着是否要重回那个家门去,回去自然可以保得性命,但也必然要再次卷进那个漩涡,可是不回去,他一旦丧命,瑞雪要怎么办?寡妇被人欺辱的事情比比皆是,她有用牛豆做豆腐的本事,又会经商做买卖,定然更会惹得有心人觊觎。 这事在他心里放的久了,常常让他在寂静的深夜里辗转难眠,如同一颗脓包一样,暗暗疼痛,又难以抉择。 没想到,今日这脓包被吴老三一口道破,而且话语还是恶毒之极,他只觉胸腔里陡升怒气,抬手就重重拍在桌面上,颠得茶壶茶碗都滚在地上摔得粉碎,那红木方桌本就有些年头,哪经得起他这十足功力的一拍,哗啦啦就倒了下去。 吴老三吓得跳了老远,一见赵丰年双眼通红,模样狰狞,好似要吃人一般,两腿当即就软了下来,什么谢礼啊,赏银啊,统统扔到脑后,什么也没有命重要啊,他连滚带爬的就跑了出去。 赵丰年恨极,欲追上拍他一掌,却因为刚才擅动真气,被压制的寒毒再次翻涌,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吴煜去换木桶的功夫,离得灶间门口最近,听得堂屋里声响不对,就跑过来探看,结果正见赵丰年满嘴、满胸前都是血,惊得他立刻跑上前扶住,大声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张大河和大壮、黑子也跑了进来,都惊得手足无措。 赵丰年缓了好一会儿,勉强重新压制了寒毒,哑声说道,「扶……扶我上炕!」 张大河背了他进屋,大壮和黑子立刻跑去房西小棚里烧火,吴煜也去灶间端了温水来给他漱口。 瑞雪拎着篮子回来时,就见了这样的忙乱模样,惊得是手脚冰凉,扑到赵丰年身前,见得那些血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拉着他的手,哆嗦个不停,「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我走时不还是好好的,你等着……我让人请大夫,咱们吃药……吃药就能好。」 赵丰年勉力抓了她的手,轻声说道,「我没事,是……气血攻心了,歇歇……就好了。」 第93章 瑞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青紫,怎肯相信,坚持要请大夫,无奈赵丰年就是不肯,瑞雪也急了,怒道,「你这是在犟什么,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想当寡妇!」 赵丰年眸色一黯,随即又勉强笑了起来,「放心,我心里有数,我死不了。」 瑞雪实在没法子,保证道,「行,我不请大夫,去拿件衣服给你换吧。」 赵丰年这才松开她的手,瑞雪爬到炕尾,在箱子里翻了一件青色的棉袄出来,唤了吴煜扶起赵丰年,帮他换下血迹斑斑的棉袄,然后又替他垫了枕头,盖了被子,才使眼色示意张大河出门,低声问道,「张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我出门不在的时候,谁来了?」 张大河脸带愧色,「妹子,你出门后,我就带着三个孩子在灶间做豆腐,后来村西的吴老三来了,说是找先生有事商谈,我以为他是想送小三儿读书,也没在意。后来煜哥儿听得屋里有动静,就跑了进来,我们也跟着过来看,吴老三正往院外跑,先生也吐血了。我觉着,是不是吴老三打了先生,这可是大罪,我这就去里正那里报信儿,一定要抓住这个混蛋,非打折他一条腿不可。」 瑞雪仔细想着刚才赵丰年身上的血迹,倒不像是被打所致,更像是被气得喷出来的,但是她又想不明白,到底吴老三说了什么,能把一向性子清冷的赵丰年气得如此。脑子里转了无数圈儿,最后也没有答案,索性,也就不想了,左右这祸首都是吴老三,她定然要报这个仇就是了,但……却不是现在。 所谓,事不过三,先前因为她开铺子,赵丰年已经折了族老们的颜面,前几日赵老二一家那事,又是一场风波,今日如果再把这事闹到众人面前,就算他们夫妻占了理,村里人恐怕也会想着他们一家太过多事。况且,这件事过了明路,吴家一旦倒霉,人人都会怀疑她做了手脚,不如就先忍下,待收拾吴家之时,他们不嚷起来就罢了,一旦嚷起来,绝对是自寻死路。 张大河不知为何不让他去报信儿,但是瑞雪一向最有主意,普通男子也有所不及,这又事关赵先生,他也不好多话,就照旧去做豆腐了。 张嫂子听了大壮报信儿,一阵风似的跑来,看得赵丰年躺在炕上,瑞雪眼睛红肿,气得把吴家祖宗八代都骂了出来,瑞雪拉了她安抚几句,就小心翼翼的守在炕边儿,片刻不肯离身的照料着赵丰年。 吴煜进来送了几次水,见到两人一躺一坐,眼里复杂难辨,悄悄又退了出去,依在半片叶子也没有的桂树下仰望天空。 大壮见了凑过去,还以为他是担心先生身体,说道,「煜哥,别担心,先生身子一直不好,但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肯定也会没事的。」 吴煜轻轻「唔」了一声,目光依旧投在遥远的天外没有收回,好半晌之后,才轻轻吐了一句,「原来,生死不相离,是这般样子……」 大壮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吴煜摇头,「没说什么,咱们去帮张叔的忙吧。」 大壮挠挠后脑勺,点头应了。 赵丰年躺在炕上足足歇了三个时辰,借助着身下滚烫的热炕,体内真气又运行了三十六周天,终于勉强压下了寒毒,脸色渐渐变得好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瑞雪麻利的做了蛋羹端进来,一口口喂进他嘴里,看他吃得香甜,心里大石就又往下落了落。 当夜,瑞雪仔细听着赵丰年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她心里那种忐忑,那种不安,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悄悄伸手穿过棉被,轻轻握住那双细长的大手,长长呼出一口气…… 暗夜里,原本酣睡的男子,慢慢睁开眼睛,扭头注视着身畔的女子,眸子里满满都是不舍、犹疑、心疼,也许,他真该做些什么了,为了这个女子,为了这个倾心待他的女子…… 第二日,瑞雪铺了半炕的棉花和布料,硬是借口做棉垫儿,赖在已经能坐着出试卷的赵丰年身边,足足耗了一上午,如若不是张嫂子喊她一起去里正家里小坐,她还不肯出门。 赵丰年听得两人踩在雪上的咯吱声远去,提笔蘸墨,犹疑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落笔写下两页书信,吹干墨迹折叠装好,然后慢慢扶着桌子走到门边,唤了张大河过来,轻轻笑道,「张大哥,我这里有封书信,想请你帮忙送进城里去。」 张大河正好做完八板豆腐,可以歇上两个时辰,听得他这话,就应了下来,憨厚笑道,「我去云二婶家借辆牛车,保证给先生送到。」 「记得送去城东吴家老店,找掌柜的,他如果问,孔雀何在,你就回一句‘孔雀东南飞’,但是如若掌柜的不在,你就把信再带回来吧。」 张大河重复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就把信封仔细揣在怀里出门了。 吴煜拎着大扫帚在扫院子,听得两人说话,抬头看向赵丰年,沉默半晌,微微撇了撇嘴,赵丰年依在门框上,问道,「昨日吓到你了?」 「你死不死与我无关,我是怕她哭死。」吴煜手下用力把院子里的落雪撅得多高,顺风飘远,好似一场小型暴风雪。 赵丰年看着他淡淡一笑,慢慢挺直虚弱的身子,「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 「真有那一日,我护着她。」 赵丰年转身,听得十几岁的少年逐渐变得沙哑沉厚的声音,肩膀僵了僵,扔下一句「凭你现在的小厮身份吗。」 气得吴煜暴跳如雷,极想揪着他的耳朵大喊,他不是小厮,他是皇子,武国最尊贵的皇子!可惜,虎落平阳…… 待有一日他恢复了身份,定然要教他跪地磕头。 他心里气恨,手下越发用力,扬起的落雪正好浇了急着进门的瑞雪满头满脸,瑞雪来不及嗔怪他一声,就跑进屋去看赵丰年,惹得吴煜脸色更沉。 大壮进来见了,就拉了他去与学堂里的同窗一起打雪仗,玩耍了半晌,他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第94章 如此这般,直至小年儿那日,赵丰年气色都不错,好似真像他当日所说,只是一时气血不顺。瑞雪仔细嘱咐了大壮和吴煜两句,目送他们护着赵丰年出门去学堂。 远远望着三人走远,瑞雪突然发现,赵丰年的身形有些臃肿,穿得是最厚的那件大袄,最重要的是他戴上了围脖和手套,要知道他极宝贝那条围脖儿,轻易是不肯戴出来的,难道这次吐血,还是伤到了他的身体,他开始畏寒了吗? 张嫂子走出自家院门,就见瑞雪只穿了家常小袄站在大门口发呆,忍不住上前握了她冰冷的小手,埋怨道,「这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快回去,要是染了风寒,谁伺候赵先生啊?」 瑞雪笑嘻嘻拉了她往屋里跑,「我们夫妻都倒下了,不是还有嫂子照料吗,嫂子可是救过我们性命的。」 张嫂子拎起一条棉布巾子为她派去背上的细雪,笑道,「马上要过年了,我可没那功夫,你啊,还是半点儿毛病都不要闹了。」 瑞雪爬到炕尾去翻大袄,一边穿,一边问道,「嫂子,村里谁家有烧炭?」 「烧炭,村南钱黑炭就是专门烧炭的,以前大家伙儿还不会盘炕的时候,家里有老人的,冬日里就都去他那儿买炭取暖。」张嫂子帮她系着大衣的布带儿,又问道,「你问这干啥?」 「啊,我想去买些炭回来,我家掌柜的这一病之后好像怕冷了,进城去打铁炉,太耽搁功夫,不如燃两个炭盆试试。」 张嫂子听她心心念念都是赵丰年,忍不住叹气,「赵先生真是个有福的,有你这般事无巨细的照料着。」 「嫂子对张大哥不是也这般照料,张大哥更是个有福的。」 张嫂子笑着开门,「村子人去钱家买炭,很少有拿铜钱的,都是用东西换,我听说钱黑炭媳妇儿肚子大了,不如,你也舀些米拿去吧。」 瑞雪点头,进了灶间,找了个陶盆,舀了一瓢粳米,嘱咐张嫂子等着高家夫妻回来,把最后几板豆腐给他们装上,豆腐坊也就算歇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小年儿的关系,难得天气居然晴了起来,高挂在天空上的太阳,虽然没有半点儿暖意,但却照得大地很是明亮,随处可见的白皑皑积雪,折射了太阳的光芒,映得人不敢睁大眼。 瑞雪一路走到村南,半路与几个相识的小媳妇儿打个招呼,说笑几句,其中一个家里丢了鸡,气恨的拉着瑞雪很是抱怨了几句,瑞雪原本只觉好笑,但是心思转了两圈儿,倒想出一个收拾吴家的好主意来。 钱黑炭家住在村子东南角,清清静静的小院儿,三间土坯房,木板夹了围墙,院子一角放了大堆的麻袋,装得鼓鼓囊囊,上面盖了茅草帘子挡雪。 一个肚子微凸的妇人正拿了一只小葫芦瓢,站在西侧的鸡笼子前面撒着包谷粒,头发用蓝色的布帕子包着,褐色的粗布衣裙,料子看得出不好,但是却洗得很干净。 瑞雪站在院门外,轻轻喊了一句,「请问是钱家吗?」 那妇人闻声回过头来,淡淡的眉眼,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很是温婉的模样。她似乎没想到有人来访,微微愣了愣,答道,「是,请问您是……」 瑞雪无论前世今生,都很是信奉一句话,相由心生,她只看了这年轻妇人的眉眼,就知道这定是个温柔善良,却不软弱的女子,心中喜欢,就笑道,「钱家嫂子,我是村后赵先生家的。」 「哎呀,是赵娘子。」那妇人立刻放下手里的葫芦瓢迎了上来,瑞雪看着她边走,边一手托着肚子,连忙自己动手开了木门,走了进去,生怕把她累到了。 两人牵手进了堂屋,妇人还要张罗去烧水,却被瑞雪拦了下来,笑道,「钱嫂子也听村里人说起过我吧,我不是那喜欢挑拣的人,嫂子身怀有孕,就不要多劳动了。」 钱嫂子想了想,也就扶着腰坐了下来,「我自从怀了身子,就很少出去走动,一直听乡邻们说起赵娘子如何厉害,都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前些日子可没少吃你做的豆腐,也没去跟你道过谢。」 「嫂子客气了,不过是几块豆腐,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大伙儿平日对我们夫妻多有照料,就分一些给乡亲们都尝尝了。」 钱嫂子却摇头,「什么吃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怎么也要出力气,赵娘子就不要过谦了。我前日还听隔壁李嫂子说起,赵娘子讲过的故事,真是又有道理又新奇,还想着等我把孩子生下了,明年秋收就也能坐在地头儿听你亲口讲了。不曾想,今日你就上门了。」 瑞雪听她说话轻声细语,却极爽快不做作,心里更是喜欢,有心想多说两句,又惦记家里一摊子琐事,于是也不多罗嗦,直接说道,「嫂子,我家里缺些炭,今日来就是为了换些炭,不知家里可还有存货啊?」 钱嫂子本来也猜到一些,听她问,就笑道,「我家孩子爹儿就是烧炭的,怎会没有炭?往年还罢了,今年村里搭了炕,这炭就剩的更多了。」 瑞雪脸色一红,她只想到盘了炕,大伙冬日少遭罪,倒是没想到无意中坏了人家的生意。 钱嫂子也觉失言,见她尴尬,连忙补救道,「无妨,赵娘子不要多心,我家也盘了炕,比往年冬天享福多了,再者说,我家还有三亩旱地,饿不到肚子,这烧炭的营生,原本也就能赚个日用,就算彻底不烧了,也没有大妨碍。」 瑞雪听她这般说,脸色好了一些,但是心里却也牢牢记住了,毕竟让人家少了进项,以后再需要雇人帮忙,或者有了好的赚钱门路,一定第一个补偿这钱家。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瑞雪送上粳米,钱嫂子推拒不下,就说等钱黑炭回来,就让他把炭送去。瑞雪道谢,然后告辞离去。 抬头看看日头,刚刚巳时,赵丰年恐怕还没有回家,难得出门一次,瑞雪就绕过钱家,踩着厚厚的积雪,向着独立在村东小山下的祠堂而去。 第95章 祠堂是座带了左右厢房的院子,三间正房里放了村中各个姓氏村民的祖辈灵牌,西厢存的是桌椅香炉等祭祀所用物件儿,东厢就收拾出来做了学堂。 瑞雪悄悄走进院子,趴在东厢窗口,顺着半开透气的一个小窗缝儿往里看去,三排七只红木方桌前坐了十四个孩子,纷纷执笔在身前的纸上写着什么,有皱眉的,有奋笔疾书的,有面带喜色的,不一而足。 大壮和黑子坐在第二排,吴煜坐了最后一排,屋中没有生火盆,也没有盘炕,很是寒凉,孩子们呼出的哈气都清晰可见。 赵丰年依旧戴着围脖,裹着大袄,坐在最前面的大书案后,眼睛盯着屋角不知在想什么,偶尔捂嘴咳嗽一声,脸色白中带了青,比之在家里好似差了许多。瑞雪看得心中抽疼,有心想要出声问问,又恐扰了孩子们考试,最后只得扭头回了家。 赵丰年隐隐听得院子里有声响,起身走到窗前,没有见到人影儿,低头时却看见了墙根下的一双脚印,心里没来由的动了一下,转而又觉自己想多了。 中午饭时,瑞雪翻出上次进城置办回来的一只大砂锅,豆腐切块炖了足足半个时辰,又扔进去一斤薄薄的羊肉片和少少的盐,肉香就弥漫了屋子,最后才挑着已经干瘪的大葱里最绿的部分切碎,撒在上面,又是养眼,又是鲜香。 原本用来写字的方桌,也被征用做了饭桌儿,待赵丰年和三个孩子一回来,立刻被撵到了炕上,砂锅盖子揭起,里面的肉汤还在咕嘟嘟冒气,只看着就觉得暖和极了。 待几碗肉汤进肚,师徒几个被冻得泛白的脸色立刻就缓了过来,甚至隐隐热得开始发红。 瑞雪很是满意,这才坐下,自己也喝了两碗,吃了半个馒头。 下午赵丰年坐在炕上批改试卷,瑞雪泡了热茶给他,就跑去灶间,把剩下的一板豆腐分了分,自家和张家高家,每家十二块,足够过年这几日吃了。然后就同赶来的张嫂子一起,把所有做豆腐的木器都洗刷干净,好好放置起来,准备过了年继续使用。 两人正忙碌着,院子里有人喊着,「赵娘子在家吗?」 瑞雪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出去一看,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小汉子站在院门口,脚边一只麻袋装得鼓鼓的,从破败的窟窿里,隐隐可以看出里面的黑色之物。瑞雪立刻猜到这人就是钱黑炭,于是笑着迎上去,道谢,「劳烦钱大哥了,这么冷的天儿,还累得你亲自把炭送来。」 钱黑炭憨憨一笑,摆摆手,「不累,不累,我家你嫂子惦记着怕你有急用,刚吃过饭,就催我送来了。」 瑞雪心里感激,要让他进屋喝茶,钱黑炭却不肯,农人对于读书人,天生有种敬畏,哪怕这赵家院子比自家还破败,他也不敢进屋安坐,毕竟那里住着的可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啊,全村人都敬着的,怎是他一个炭黑字能打扰的? 瑞雪无奈,只得让他稍等,跑回厨房,捡了二十几块骨汤煮的豆干儿,用块细纱布包了,拿出去递给他,笑道,「云二婶家的雷子媳妇也怀了身子,很是爱吃我做得这豆干儿,正巧你家嫂子也有孕在身,就一起尝尝我的手艺吧,平日里就着粥吃,很下饭。」 钱黑炭听得能让媳妇多吃饭,心里极想要,但是又觉脸红,只不过送了一趟炭,倒拐了人家一碗好吃食。 瑞雪看出他犹豫,就硬是塞到了他手里,「钱大哥拿着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家常吃食,嫂子如若爱吃,你就尽管再来取。」 钱黑炭这才接了,一连道了十几句谢,然后乐颠颠回家了。 瑞雪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突然想起,有一日她怀了身孕时,赵丰年会不会也因为替她寻了好吃食而如此欢喜? 这般想着,她的脸就红了起来,低声啐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真是日子过得清闲了,都有空闲胡思乱想了。」 第二日,大壮和吴煜各端了一个火盆去了学堂,赵丰年脚边放了一个,一众学童中间放了一个,赵丰年批改考卷,孩子们摇头晃脑背诵论语。 赵丰年深悉世人对于名利的热衷,以及父母望子成龙的渴盼,昨晚就与瑞雪商量,批好卷子后,要亲笔给每个学童写了赞言,瑞雪锦上添花,替他又多出了几块墨、一刀纸和两只毛笔,作为奖品送给考进前三的孩子。 结果,得了奖励的孩子差点儿没跳了起来,没得到奖励的孩子羡慕得眼泪汪汪,听得明年也是这般,暗暗憋足了劲,放假回家要好好读书,争取明年也要得笔墨。 黑子数算好,习字背书稍差,得了第四,却也笑嘻嘻,满不在乎,吴煜因为读书多年,没有算在考试排名内,大壮则是名副其实的头名。 待孩子们回了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起来,家里有孩子的,走路胸脯拔的老高,但凡碰到熟人,都要说说自家孩子得了先生什么称赞,甚至得了多少纸笔。家里没有孩子的或者孩子大了的,都可惜先生为何没早来几年。各家接到孙子喜讯的老人,也是眉开眼笑,都觉孙子考上秀才、举人的日子,就在眼前一般。 村里几位族老和里正,听得是瑞雪贴补银钱买的笔墨等奖励之物,都是深有感慨。 待聚到一起商议祭祀之事时,里正就说,「赵先生夫妻品行高洁,咱们云家村能碰巧救得他们二人,实乃三生幸事。以后但凡有事涉及他们,还是要仔细一些,莫寒了人心。」 云三爷老脸微红,喝着茶水,装作没有听见,其余族老皆点头不语。 农人们是淳朴爽快的,但凡受了他人恩惠,都是以最直观的方式回报。 所以当瑞雪包着头发,戴了围裙,四处打扫家里之时,各家学童的娘亲已经拿了丰厚的年礼上门了,各个喜笑颜开,夸赞赵丰年教导有方,瑞雪听了倒是比夸赞自己还高兴,很是与她们说笑了一会儿,才送她们出门。 转身回屋,见赵丰年正站在内室门口,嘴角微翘,挑眉看着一地野鸡兔子,瑞雪忍不住就红了脸,嗔怪道,「我拿笔墨作奖励,可没有骗她们回厚礼的想法啊?」 第96章 赵丰年轻轻咳嗽两声,也笑道,「这样的买卖倒是做得。」 瑞雪听他还是有揶揄她的意思,就撅了嘴不理他,把兔子野鸡统统拎去灶间,兔子托了张大河处理,野鸡就用热水烫过一下,扔给吴煜拔毛,吴煜身子后仰,满脸嫌恶的不肯动手,被她追得到处跑,一时间院子里倒是热闹了许多。 最后还是大壮帮了这睡在一个炕上的难兄难弟,终于给四只野鸡脱光了「衣服」,塞到院角雪堆里三只,剩下一只则留了起来。 大壮要去倒鸡毛,却被瑞雪拦住了,伏在他耳上低语几句,大壮眼睛越听越亮,拉着满头雾水的吴煜就跑了出去。 待得进城去的高家夫妻回来,瑞雪得了重要「调料」就开始精心烹制起那只肥大的野鸡,大腿、胸脯等处都用刀割了极深的口子,以便入味,足足蒸了一个时辰,差点误了晚饭,才终于大功告成。 大壮和吴煜也跑了回来,笑嘻嘻嚷着完成了任务,瑞雪奖励了他们一人一碗蛋羹,然后把那只肥鸡放进院子里的陶缸,就再不理会了。 大壮和吴煜吃过晚饭,跑回隔壁张家,没有读书习字或者给弟妹们讲故事,齐齐把脑袋挤在窗前,倾听院外的动静,惹得张嫂子好奇,问了几次,两个小子都笑得又神秘又古怪,却不肯开口。 瑞雪照料着赵丰年洗过脚,也没有像往日一样,趴在桌子上记账数铜钱,反倒催促着赵丰年早早熄了油灯,却又不睡觉,披了被子趴在窗上,如同一只准备去偷油的小老鼠一般,小心翼翼的倾听着动静。 赵丰年看得好笑,挤到了她的被子里,低声笑道,「你和两个小子在鼓捣何事?怎么都是这般贼兮兮?」 瑞雪瞪了他一眼,伸手替他裹严被子,趴在他耳边说道,「我在替你报仇。」 她口中喷出的温热呼吸打在赵丰年耳廓里,好似一道热流,瞬间通遍他的全身,惹得他脸色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全身感官异常清晰。 那挤在他身前的女子背脊纤细而温暖,抵在他颚下的长发细滑而柔顺,仔细嗅嗅,有淡淡的桂花香气,这是她秋季时晒的干花,洗澡时常放在里面…… 不,不能在往下想了,赵丰年只觉全身燥热,心跳如鼓,一把掀了被子,重新回了自己被窝躺下。 瑞雪一直在注意院外的动静,未曾多留意他的神情,被他突然如此动作,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没有,突然困倦了。」赵丰年闷闷的答道。 「那你早些睡吧,我等‘客人’走了就睡。」瑞雪不疑有它,继续坚守在窗前。 赵丰年躲在被子里,一时想起那封书信何时能到好友手里,一时又想起瑞雪如若知道他的身份,是喜是悲?不知不觉就过了许久,拨下被子细听,窗前的瑞雪居然没有半点儿动静。他急忙坐起,却见她依在被子上早已睡得香甜,白日里收拾物件儿,准备过年的吃食,到底比平日要疲累许多。 他心疼的抬手拨开掩在她睫毛上的长发,借着映入屋中的雪色,细细打量这个女子,稍显浓重的眉,长而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子,樱桃般嫣红的薄唇,没有了白日里或嗔怪、或欢喜、或懊恼的灵动表情,此刻安安静静的,有种异样的美。 他心里忍不住又是骄傲,又是忐忑,这是他的妻子啊,不论将来如何,也是一定要陪在他身边终老的妻子啊。 伸手揽过她,刚要扶她躺平,却听得院子里传来「噗通」一声,他的手臂猛然顿住,难道,是瑞雪等的‘客人’来了…… 话说吴老三那日从赵家跑出去,吓得简直魂飞魄散,别看他敢偷换饺馅儿,也敢挑拨赵二嫂上门大闹,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不过是小事儿,就算村里人知道,也不过就是扔他几个白眼,或者背后讲究几句罢了。 但是,他今日这般气得赵丰年吐血,万一有个好歹,这云家村,他是住不下去了,非得被逐出村去不可。他可没有族老那般豁出脸皮护着,平日里名声也不好,爹娘兄弟都不亲,真惹得村里孩子没了先生,那些盼着孩子出人头地的乡亲,不得打他个半死啊。 他这般想着,跟头把式的跑回家去,身上摔的都是泥雪,倒把吴三嫂吓了一跳,上前一边帮他拍打,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和谁动手了?」 吴老三却不顾这些,上前拉了同样惊疑的张安,哭丧着脸喊道,「张管事,我为了给你办事,把赵先生气得吐血了,万一他死了,你可要帮我说句话啊。我可是为了你办事,我和他没仇啊……」 张安一听,立刻瞪了眼睛,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撇清道,「我是让你上门去问问他家卖不卖铺子,我可没要你把人气死,这事和我无关,既然他不卖,我就告辞了。」 说着,就大步往门外走,吴老三怎么能容许他这样走掉,死活拉着他不放,张安又急又怒,生怕耽搁久了,惹出麻烦,一迭声的喊着,「陈老实,快来帮忙!」 本来坐在车里躲风寒的陈老实,一听他的声音,立刻跳了下来,跑进院子,帮忙扯下了吴老三,护着张安上了车,马鞭甩起来,飞快出了村子。 吴老三跺脚大骂,吴三嫂终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事情经过,气得拿了一边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拍去,「我让你好吃懒做,我让你啥事都往身上揽,看你怎么收场……」 吴老三四处跳着躲避,再挨了几下之后,也火了,夺过扫帚回击几下,打得吴三嫂也哭了起来。 两人到底是夫妻,怎么也不能看着家散了,抹了两把眼泪,商量了两句,就收了东西锁了院门,跑去了吴家老爷子那里,也不说惹了什么祸,只说怕人追债,先躲上两日。 吴家老爷子虽然不待见三儿子一家,但是怎么也是自己儿子,也就装作看不见二儿媳铁青的脸色,默许了。 晚上大柱兄弟三个回家一见锁了门,也都熟门熟路的找了过来,一家子住在吴家老宅,吃吃喝喝,惹得吴二嫂日日指桑骂槐,摔盆摔碗的。 第97章 吴老三夫妻提心吊胆等了两日,也不见有人找上门,这才派了大柱出去探消息,结果大柱问了一圈儿,乡亲们都说,赵先生身体无恙,还给孩子们考了功课,发了奖励。有那感激赵先生的,末了还赏他两个白眼,暗骂他们一家恶人,怎么还盼着先生生病不成? 大柱跑回去报信儿,吴老三一听,顿时直起了腰,就觉赵家真是好欺负,都被气吐血了,也没有告到族老那里。 吴三嫂虽然有些疑惑,到底还是为自家不会被逐出村去欢喜不已。 这一日,大柱又在村里游荡,远远见到一个小孩子出门,见了他却扭头跑了,他心里奇怪,装作走过去之后,又反身躲在草垛后等待,果然,不到盏茶功夫,那孩子又拎着东西走了出来,看看那院门,居然就是赵先生家。 那孩子找了个雪坑,把一堆鸡毛埋了进去,末了还踩了几脚,这才乐颠颠跑回去。 大柱眼睛就是一亮,有鸡毛就证明杀鸡了啊,这几日,他住在吴家老宅,吴二嫂不喜他们一家,自然也不舍得把好吃食喂了他们一家,顿顿都是包谷粥,包谷饼子,他早觉肚子里馋虫造反了,如果能偷只肥鸡垫垫肚子,倒也是件美事。 他缩着脖子,耐着寒风,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果然就见赵娘子端了一只大肥鸡放进了陶缸里,喜得他差点跳起来,左右看看无人,就小跑着回家告诉了父亲和弟弟。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吴老三平日也不是个手脚干净的,听得大儿报了这个喜讯儿,哪里坐得住,就商量着晚上,一人把风儿,一人进去偷鸡。 吴三嫂不赞同,拦道,「先前已经有了那般过节,你们还要去偷人家的吃食,万一被抓住怎么办?」 吴老三一撇嘴,「别看那穷先生平日装得清高,也不过就是个老鼠胆儿,前日气得他吐血,不是也没敢告状?今日就是借只鸡吃,就算被抓到族老跟前,顶多被叱骂几句罢了。」 说完父子四人就聚在炕上,焦急等着夜色降临,好不容易熬到戌时中,吴老三和大柱就出了门,两人摸到赵家院子前,找了块石头垫着,大柱就爬过了院墙,极容易就在陶缸里摸出了那只肥鸡,他贪心的又四处踅摸许久,没有寻到其它吃食,暗骂一声「穷鬼」,就原路翻了出去。 父子两人小跑回家,聚在灯下,嗅着冻得梆硬的肥鸡,隐隐好似有些香气,大柱就道,「这鸡恐怕还是做熟的呢。」 吴老三想起那些出自赵娘子之手的鲜美饺子馅儿,这肥鸡定然也是美味异常,于是一迭声的催着吴三嫂生火把鸡再蒸蒸。 不到一刻,吴三嫂黑着脸把热气腾腾的肥鸡端了上来,早就嗅着香味咽口水的父子四人,齐齐扑了上去,抢翅膀,抢大腿儿,不时烫得嘶嘶有声,还是小三儿有些孝心,把手里的翅膀塞给了娘亲,「娘,你也吃几口吧。」 吴三嫂忙了半晌也觉肚中饥饿,又觉反正已经偷回来了,不吃也去不掉做贼的名头,索性破罐子破摔,跟着吃了起来。 很快,一家人风卷残云般,把肥鸡变成了鸡骨头,吴老三领着儿子满足的拍着肚子躺在炕上不肯动弹一下。 吴三嫂把鸡骨头藏在陶罐里,放到灶间,想着第二日找个地方埋了。 她刚要催着几个儿子回屋睡觉,大柱第一个就翻身坐了起来,捂着肚子哎呦不停,扶了墙壁下地,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吴三嫂急问,「大柱怎么了,可是吃得急了?」 她这儿尚未听到大柱的回话,吴老三也坐了起来,紧跟着往外跑,然后是小二、小三儿,最后吴三嫂已经没有心思追问了,因为她也开始不舒坦了,好似有只大手攥着她的肠子在绞劲儿的抻着,疼的她是直冒冷汗,跑出门口一看,大儿已经占了茅厕,吴老三领着两个儿子蹲在院角直哎呦,她也只得找个角落解了棉裤…… 瑞雪一夜好睡,早晨醒来,突然想起昨晚等待之事,立刻翻身坐起,却听赵丰年在旁边说道,「你等的‘客人’已经带着礼物走了。」 瑞雪扭身,见赵丰年正枕着手臂看她,一双眼眸黑漆漆的,好似含着诸多笑意,她忍不住伸手顺了两下头发,胡乱答道,「走了好,走了好。」 赵丰年心情很是愉悦,嘴角翘起,一边起身穿衣,一边说道,「天气好似很冷,不如早晨吃面片汤吧?」 瑞雪立刻应下,「好啊,昨日熬了猪骨汤,下些面片儿正好。」 两人穿衣下地,一个叠被,一个忙着烧水洗漱做饭,不一时,吴煜跑了回来,进灶间帮忙烧火,说道,「昨晚那贼来了。」 「嗯,你听见动静了?」 「我和大壮一直等着了,他翻墙进院子时,我们还想出去捉他。」 「翻墙?我特意没锁院门,他也是个笨贼。」瑞雪一边把手里的宽面抻长抻薄,下到锅里,一边说道。 吴煜抬头看她,撇嘴,「你不会是睡着了吧?」 瑞雪嗔怪的伸手敲他的脑门,「这么没规矩,不是要你叫我师娘吗?」 吴煜懊恼的抹去脑门上的白面,低头嘀咕,「不过就比我大五岁罢了。」 瑞雪耳朵尖,听到这话又敲一记,「大一岁也是师娘,何况还是五岁,不愿意叫师娘也行,明日改叫……嗯,老板娘,或者夫人。」 吴煜微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异光,试探说道,「叫姐姐不就行了。」 瑞雪手下一顿,想起前世的弟弟瑞祥,小时候也日日喊着姐姐,跟在她身后,乖巧懂事,怎么长大了,就变得那般自私,最后甚至害得自己翻车丧命,也不知道他听得自己的死讯,会不会后悔?原本以为自己会恨他和瑞丽,可是,相隔两个时空,姐弟三人恐怕永远不会再见,她心里终究还是恨不起来,只希望他们没有了她,能少惹些祸…… 吴煜半晌没有听见瑞雪出声,抬头看去,却见她脸上少有的覆着一层悲伤之色,比起平日那般鲜活的嗔怪笑怒,这悲伤让他突然心慌之极,想要开口询问,最后说的却是,「汤沸了。」 第98章 瑞雪从回忆里惊醒过来,手忙脚乱的赶紧把剩下的几条面片下了锅,用长把木勺贴着锅底搅了搅。 吴煜低头撤出了一半柴禾,跺脚踩灭,转身要出去,却被瑞雪拉住了手臂,轻轻的叹气声,在他耳边响起,「好,以后你就叫我姐吧。」 吴煜大喜,扭头看见她眼里满满的真诚与关爱,又突然觉得自己心底实在肮脏黑暗,匆匆应了一声,「好。」转身就跑了出去。 瑞雪失笑,暗道这小子平日又骄傲又固执,脾气硬得像块石头一样,没想到居然如此容易害羞。收了碎葱花扔进锅里,然后盛出面片儿,又切了一盘咸萝卜,一盘酸甜小黄瓜,一起端进了屋子。 赵丰年和吴煜在桌边坐了,瑞雪先给赵丰年盛好,然后才是吴煜,吴煜低低说道,「谢谢……姐!」 赵丰年手下一顿,抬眼见瑞雪笑眯眯的又给吴煜夹了小黄瓜,忍不住眉头就拧了起来。 瑞雪以为赵丰年犯了小孩子脾气,连忙也夹了一块给他,笑道,「我在这里也没有亲人,刚才就收了煜哥儿做弟弟,以后也算有个依靠,万一你将来欺负我,也有人帮我出气撑腰。」 赵丰年听她如此说,心里那股莫名的闷气反倒散了,眉头松了开来,喝了两口骨汤,终于还是没有反对,算是默许了。 瑞雪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心里又惦记昨晚之事的成果,也没多留意,一边吃着面片儿,一边嘱咐吴煜,「今日,你带着大壮,任务就是盯着吴家,看看可有人上门,如若有动静,就回来告诉我。」 吴煜点头,默默吃了饭,就跑出去了。 果然如瑞雪所料一般,整整一日,大壮和吴煜的回报,都是无人上门,听得她冷笑不止。恶人自有天惩罚,吴家就算人缘再差,平日也有一两户常走动的人家,可惜,偏偏今日需要有人帮忙之时,却巧合的无人上门。 晚饭后,瑞雪与赵丰年打了个招呼,就带了吴煜出了门,一路小心掩了行迹走至村西吴家,四下瞧着无人经过,就开了院门进去。 没想到院里居然处处都是肮脏之物,落在白色的积雪上,极是显眼,哪怕在暗夜里也看得清楚。 吴煜嫌恶的捏了鼻子,走在前面,不时低声提醒瑞雪,「姐,踩着我的脚印。」 瑞雪点头,也用袖子掩了口鼻,两人小心翼翼穿过院子,待推开屋门之时,迎面扑来的臭气,熏得两人都想直接掉头回家了。 吴家五口,横竖不一的躺在屋里,炕上两个,地上三个,都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吴老三甚至裤子只提了一半,吴煜生怕瑞雪看见,又怕他身上沾了屎尿弄脏他的手,于是扯了炕上的被子扔到他身上盖了。这才摸到桌前,点了油灯。 吴家五口听得动静,又见了光亮,拼着仅存的一丝力气,说道,「救……救命啊。」 瑞雪冷笑,上前踢了吴老三两脚,「你气得我家先生吐血,居然还要我救命,当我是观世音啊?」 吴老三本分辨不出瑞雪的声音,但是那「吐血」一事,他还是记得的,立刻猜到昨晚之事定然是中了计,于是怒道,「是你……是你下药了。」 「对啊,我下药了,足足一斤巴豆粉呢,我研究了好半晌才把苦味去掉,又没有伤到药性。」 大柱在旁边听了,恨得想要伸手去打瑞雪,却无奈手脚之上半点力气都没有,被吴煜狠狠踹了两脚,也老实了。 吴三嫂哭泣出声,「赵娘子……都是我们不对……你饶了我们吧。」 瑞雪盯着她苍白的脸色,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般干净利落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原本以为你们一家,只有你还是个明是非的,没想到也是个糊涂的。」 吴三嫂脸上羞愧的红了一红,还是哀求道,「千不对,万不对……都是我们一家不对,赵娘子,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小儿吧。」 吴老三也嘶声说道,「是张大户要买你家铺子,我才去说的,我没想把先生气吐血……」 瑞雪眼里锐色一闪,「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攀咬别人呢,看样子你还是没长记性啊。你们记住了,今日受的苦,就是个警告,以后若是再敢惹到我们一家,那鸡里的巴豆就该换成砒霜了。」 清清淡淡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让吴家五口齐齐打了个冷战。 瑞雪嗤笑一声,起身抚平微微压皱的衣角,「放心,我会想办法唤人,但是人家什么时候来,就看你们一家的运气了。」 说完,她带着吴煜走了出去,一路顺利回到自家院门前,瑞雪仰头凝望黑漆漆的夜空,好半晌,扭头笑道,「这是你到赵家的第二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轻来轻去的争执吵闹,可以忍,但是一旦触犯了底线,就要反击,而且要一击必中。懂吗?」 「懂。」吴煜点头,一双细长的眸子,在暗夜里冉冉生辉,灼热惊人。 瑞雪拍拍他的头,「去给张嫂子报信儿吧。」 吴煜应声拐去了张家西院,张嫂子正与翠兰一边儿做针线,一边儿闲话,见到吴煜来,知道瑞雪事情办完了,于是按照她白日里的嘱咐,问道,「煜哥儿怎么来了?」 「大壮好像有些肚子疼,要我来找婶子。」 张嫂子麻利的收起针线,装作恼怒道,「这小子,定是白日里玩耍灌肚子里冷风了。」说着起身对翠兰道,「翠兰,我回去了,年前就没空找你说话了,明日我还要去娘家哥哥那里送些年礼,平日再是吵闹,也是亲兄妹,礼节还是要到的。」 「可不是嘛,嫂子办事就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等过了年儿咱们再聚啊。」 翠兰笑着送了张嫂子和吴煜出门,回屋见自家孩子爹儿坐在炕上,想了想说道,「年礼就差三哥家没送了,你先看着孩子,我去一趟吧。」 周喜听听外面风声呼啸,就劝道,「明日再去吧,天太黑了。」 第99章 翠兰也确实不喜三哥一家,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可怜可恨的吴家五口,又在冷冰冰的屋子里熬了一晚,心里把无辜的瑞雪骂了千万遍,哪里知道是他们平日太过惹人厌烦,才多受了这些苦楚。 待得第二日翠兰伺候一家子吃了早饭,拎了一斤肉、五斤细面的年礼上门时,五老三一家五口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翠兰惊得尖叫出声,疯跑回吴家老宅求救,村里人听见动静都凑去看热闹,见得吴家五口满身屎、气息奄奄,一边嫌恶的掩着口鼻,一边又忍不住笑得肚里转筋。 吴家老太太坐在地上大哭,骂着儿子一家怎么这么不争气,吴家老爷子则直接拎起拐棍挨个开敲,到底吴老大、吴老二还算有些兄弟情义,拦了老爹,又不顾脏污,把他们一家抬回家去,请游医诊治。 游医号了脉,看了口舌,最后说是吃了脏东西,染了痢疾,喝些草药水,吃些清淡稀粥养几日,也就好了。 吴二嫂付了三十文的诊费,心疼的肝疼儿,手下把锅碗摔得更响,但凡闲暇就出去与人说道,「定是老三一家平日作孽太过,遭了报应了,若不然,怎么一家都病倒了。」 村中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也都深以为然,等过了两三日吴家老太太出门散心,听到自家的流言时,已经变成了,他们老吴家三代作孽,才遭了天谴,气得老太太差点儿没昏过去,回家痛骂了二儿媳,又把刚刚转好的老三一家撵了出去。 不提吴老三一家的遭遇,只说,瑞雪出了恶气,心里欢喜,每日忙里忙外,除了洗涮擦抹,就是钻进灶间琢磨吃食,院子里日日飘着诱人的香气,惹得路过的小孩子都趴在木门往里探看。 瑞雪本就喜欢孩子,心又软,就常常端了炸好的肉丸或者小麻花等物,请他们当第一个品尝者,馋得这些孩子见天儿的往赵家跑,二壮和三丫头,还有高家的大路、妞妞儿也是日日前来报到,领了一众孩子们在院门外玩耍,欢声笑语传出多远。 各家孩子的爹娘也不好让孩子白得吃食,就也把自家做的一些小吃食装了陶碗送来,自然也要坐上一会儿,说笑几句。 所以,赵家的院子越见热闹,瑞雪也与村人越加熟识。 日子飞速流逝,大年三十,终于在所有乡亲的盼望里到来了。 这日一大早儿,赵丰年就换了宝蓝色的锦缎长衫,里面套了服帖平实的棉袄,脚下是黑面皂底靴,上下一新,衬得他越发俊秀文雅。等里正亲自上门来请,他才戴好围脖,揣了昨晚写好的祭词去了祠堂。 村中的习俗,祭祖日,男子领着男童进祠堂跪拜,家家户户献祭品。 虽然那里没有自家祖先,但是瑞雪还是用竹篮子装了一盘小麻花,一盘素丸子,要吴煜拎着去上供,然后就扎了围裙,开始包酸菜馅儿的饺子。 祠堂正房堂屋,密密麻麻的灵牌前,放了一张大方桌儿,摞了足有百十个小盘子,吴煜把篮子交给张大河,张大河愣了愣,微微点头,上前把盘子摆上。吴煜接了空篮子,扭身出了祠堂,坐在学堂那屋等待。 赵丰年高声诵读了祭文,在香炉里烧掉,然后也退到了一旁。 里正带着所有人跪地磕头,低声祝祷,祈求祖先保佑,明年风调雨顺,平安无事。 三跪三拜下来,各家又纷纷上了香,也就散去了。 族老们都觉今年有赵丰年写祭文,比之往年脸上有光,祖先必定也是极欢喜的,于是拉了赵丰年谢了又谢,赵丰年客套了两句,就带着吴煜一前一后回了家。 尚未进院门就见灶间门里,有袅袅娜娜的白色雾气飘出,隐隐嗅得肉香弥漫,两人不约而同站住了脚,一时望着院子出了神,滴水成冰的冬日,异地他乡的年节,还有什么比这样一个温暖的所在更另人感动…… 瑞雪出来取鸡肉,见他们傻站在门外,嗔怪道,「大冷的天儿,犯什么傻呢,掌柜的进屋上炕吧,一会儿写几个字,煜哥儿过来帮我拾掇祭品。」 赵丰年与吴煜对视一眼,不知瑞雪为何张罗祭品,但也依言行事。 瑞雪把一盘盘码好的吃食,都放在托盘上,让吴煜端进堂屋,然后洗干净手,捧了几个一尺长的细木板也跟了进去。 赵丰年脱了大袄,坐在炕上的小书桌前研墨,见她进来,就问道,「要写什么?」 瑞雪拿了张白色的宣纸,比照着木牌的宽度,一边裁成纸条,一边说道,「写尊号,今日大年,我父母、还有你和吴煜的亲长,只要不在人世的,都需要祭拜一下。」 赵丰年和摆弄木牌的吴煜齐齐一愣,半晌都低下了头。 赵丰年想起从未谋面的亲母,手指微微发颤,郑重在第一张纸条上,写下「尊母赵于氏之位」,瑞雪见他停下,没有再动笔的意思,猜到他的父亲必然在世,虽然一直好奇他的身世,但她却是个有原则的人,或者说是个脾气倔强的人,赵丰年不肯说,她也从来不主动问。 于是,笑着推了推他,说道,「该轮到我爹娘了,我爹爹名讳是秦良安,我娘亲刘秦氏。」 说完,又拍拍吴煜的肩头,「煜哥儿,你呢?」 吴煜低垂这眉眼,慢慢放下手里的木牌,哑声说道,「母刘吴氏。」 赵丰年笔尖在宣纸上行云流水般淌过,三张尊号,眨眼间就写好了,瑞雪用小木棍挑了细面熬的浆糊,把宣纸仔细糊在木牌上,然后捧着摆在堂屋方桌上,赵丰年的母亲牌位在最上,瑞雪父母和吴煜母亲的牌位,并排放在稍下的位置。 地上放了草席,一家三口,三跪三拜,然后坐在灵前齐齐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也各自向亲人祝祷…… 良久,瑞雪起身扶了赵丰年,「地上凉,进屋吧。爹娘的灵位先供奉一日,晚上再撤。」 赵丰年点头,脸色复杂的又看了一眼那「赵于氏」三字,转头回了屋子。 第100章 中午饭是红烧肉,溜豆腐泡,辣炒兔肉和葱爆鸡蛋,很是丰盛,三人坐在炕上小桌儿前,欢欢喜喜吃了。下午,瑞雪换了红纸出来,赵丰年又写了几个小福字和一副春联,吴煜门里门外跑着,都贴了上去,家里立时就添了三分喜庆。 原本瑞雪还以为村里人会上门求赵丰年的墨宝,没想到,都已经大年三十了,还是没人前来,心下好奇,出去一看,原来,但凡有孩子读书的人家都大方的把儿子尚且稚嫩的笔迹贴了出去,连同亲朋好友家里都是如此,于是赵丰年就清闲了。 孩子们毕竟才学了四五月,那春联先不说笔法如何,有的甚至还有错字,实在让瑞雪好笑,但是他们父母脸上骄傲的笑容,又让她转而叹气,有爹娘的孩子啊,真是让人羡慕…… 夜幕降临时,一家三口又在灵位前磕了头,这才揭下宣纸,放在火盆里烧了,然后撤了供桌,围坐在炕头上,一边吃着小零嘴儿小点心,一边说些奇闻异事,守岁。 瑞雪毕竟有着前世三十年的记忆,走街串户卖豆腐时,日日揣着一个小收音机听评书,经典长篇可听了无数,加上偶尔看过的电视剧也有那么十几部,只随便扯了个《射雕英雄传》出来,就听得吴煜津津有味,连呼有趣。 赵丰年却是闯过江湖的,听得里面与事实不符之处,抿嘴挑眉,勉力忍着不愿笑出声来。 瑞雪与他日日相处,怎么不知他在忍笑,嗔怪的瞪他一眼,扯了被子盖在他腿上。 亥时末,吴煜终究坚持不住,歪着身子睡着了,瑞雪扶了他躺在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忍不住低声说道,「咱们一家三口,真是有缘,天南海北聚在一起不说,居然又都是没娘的可怜孩子。」 赵丰年半垂的眼眸闪了闪,还是问道,「当初成亲时,你不是说,记不得父母是何人了吗?」 瑞雪蓦然睁大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两圈儿,笑道,「亲生父母记不得了,这是原来在主家府上时对我有恩的养父母名讳。」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沉默半晌,低声说道,「我写的是亲身母亲名讳,我今年才知道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双手摆弄着一个核桃,翻转摩挲,好似极有兴趣的模样,可那微微发颤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挣扎和苦痛,瑞雪忍不住轻轻握住,劝道,「人世多苦难,离开未必不好,也许母亲已经托生在哪个好人家,过着和乐安宁的日子了呢。」 赵丰年手心翻下,握住她的手,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守着一盏油灯,安静坐着,直到村里各家请神的爆竹声突然传来,惊醒了吴煜。 他扑棱棱爬起来,尚有些发懵,头发微乱,眼神迷茫,像极了迷糊的小闺女儿,瑞雪看得心痒,掐了他白嫩的脸颊一把,然后一边帮他穿大袄,一边笑道,「接神了,你该出去放爆竹了。」 吴煜立刻跳下了地,抱起屋角的篮子跑出去,大壮早等在院门外,两人带着穿成棉球一样的二壮和三丫,纷纷点起爆竹,叮当作响,与前街各家遥相呼应,极是热闹。 赵丰年也穿了大袄,同瑞雪进了灶间,他坐着帮忙烧火,瑞雪煮饺子、炒菜,很快年夜饭就端上了桌子。 吴煜领着几个小的笑嘻嘻跑进来,村中习俗,初一给长辈拜年。 张家离得近,此时又过了子时接神,几个小的这时上门也不算违了规矩,瑞雪笑着挨个给发了红包,得了几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就撵了他们回家去团聚。 一时饭毕,饭桌儿撤了下去,吴煜没有回去张家睡觉的意思,瑞雪也不舍得撵他,三人就合衣躺在炕上说话儿,结果不到片刻,居然都睡了过去。 初一一大早儿,瑞雪爬了起来,藏了扫帚,又在灶间放了个存水的大木桶,以防着吴煜和赵丰年不懂习俗,把运气和财禄扫走。 堂屋和里屋分别备了四盘点心,还有一簸箩瓜子和花生等小吃食,瑞雪就跟着张嫂子一起出门去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几位族老家、里正家,云二婶家,虽然谁也不肯让她磕头,但是一圈儿走下来也实在累人。 待她刚回到家,平日熟悉的小媳妇们儿,还有学童们的父母,就都上门来拜年了,学童跪地就给赵丰年磕头,接了红包就欢喜跑出去,同大壮和吴煜玩耍去了。 屋里,瑞雪同一众小媳妇儿也说的热闹,三四个小奶娃含着芝麻糖片,嚼得认真又欢喜,惹得瑞雪抱了又抱,被众人打趣赶紧生一个,羞得脸上着了火。 初二日,女儿女婿回娘家,张家和高家都空了院子,瑞雪闲着无事,领着吴煜去两家转了转,回来时碰到云二婶来串门,原来她家嫁到七八十里外的女儿也回来了,夸赞说豆腐好吃,她想给女儿带几块回去,无奈家里备的少,就奔着瑞雪这里来了。 瑞雪留了四块家里吃用,剩下的都大方的送了她,哄的老太太欢欢喜喜的捧着陶盆回去了。 初三是赤口日,传说这一日容易与人发生口角,于是家家户户都安坐家中,村中各处都静悄悄的,瑞雪也难得清闲了一日。 初四祭财神,这可是做买卖之家最重视的日子,瑞雪在堂屋东侧墙上,贴了财神像,摆了香炉,就让吴煜去请了张家和高家众人过来,一起祭拜。 高家张家闻讯都早早赶到,这祭财神可是有说道的,但凡老板不想再留哪个伙计,这一日就不会要他一起拜财神,伙计得了这暗示,自然就主动辞工回家了。而瑞雪叫了他们两家,显然是新一年,还是要带着他们两家一起发财的,这虽然早在他们预料之中,但还是欢喜不尽。 中午时,三家人十几口,照旧分了两桌,做了八个好菜,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对于新一年的生财大计,都是信心满满。 初五送神日,天色刚刚放亮,吴煜就点燃一挂爆竹,挑在木杆儿,从里往外跑,砰砰之声响彻整个院子,瑞雪也在厨房里切了块肉,两把菜刀齐上阵,剁得叮叮当当,把假象里的小人统统剁死。赵丰年倒不信这些习俗说法,却极喜这份热闹,背了手站在院子里,来回溜达了几圈儿,就被瑞雪唤进灶间帮忙烧火了。 第10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初六是倒掉攒了几日的垃圾,彻底送掉穷鬼的日子。 吴煜、大壮和黑子在院门外,领着左邻右舍家的几个孩子在玩耍,远远看见来了一辆小马车,停在自家门前,车上居然下来一个穿着官差服饰的中年人,一众孩子齐齐愣住了。 那官差呲牙一笑,刚要开口说话,孩子们却一哄声的全跑光了,这可是官差啊,官差是啥,就是抓小偷强盗,拿铁链锁人下大狱的人啊,谁见了腿不哆嗦啊,何况还是孩子们? 吴煜心底倒是没什么惧怕之感,上前一步,护着大壮、黑子和几个小的站在门旁,沉声问道,「你是谁,到我们家来,有何事?」 老王也被一众孩子的惊恐吓得愣住了,张口想说话,栓子又从车里跳了下来,问道,「爹爹,到师傅家了吗?」 老王苦笑,「应该是到了,不过,好像给你师傅惹了些麻烦。」 栓子一听到了师傅家,哪顾得听后半句,就回身喊道,「师弟,你快出来,师傅家到了。」 于是石头应声也跳了出来,笑嘻嘻四处看了一圈儿,说道,「师傅说过她家在村子最东北角,一定是这里没错了。」 大壮听得他们一口一个师傅,想起娘亲说过,师娘在码头有两个徒弟,于是问道,「你们可是码头铺子里的人?」 栓子点头,「正是,今日特意来给师傅拜年的。」 吴煜使了个眼色要黑子进去报信儿,然后开了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姐姐和先生都在家,请进吧。」 石头和栓子回身从车里抱了礼物,老王栓了马匹,刚进了院子,瑞雪就迎了出来,一见他们三人就笑道,「王大哥,你怎么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老王爽快大笑,「我家栓子今年满十二足岁,正好合了六六大顺的兆头,带来给妹子拜个年,新一年也顺顺当当的。」 「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众人说笑着进了堂屋,赵丰年出来与老王互相见礼,分宾主落座奉茶。 栓子和石头送上手里的礼品,就跪地咚咚给瑞雪磕了三个响头,瑞雪笑着扶他们起来,塞了两个红包,然后唤了吴煜领他们出去转转,顺便请张嫂子一会儿过来帮忙置办酒席。 老王原本听过一些赵丰年之事,知道他是村中学堂的先生,如今一见,俊秀斯文,一表人才,更是添了三分恭敬,心里直道,赵娘子这般精干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三人说起码头之事,以及凌风城里的琐事,老王脸色稍微有些得意混杂了感激,看了一眼瑞雪说道,「妹子,开春儿我就不在码头守着了,府衙里给我另派了职司。」 瑞雪见他脸色隐隐透着欢喜,猜到必是升官,于是笑道,「王大哥可是升官了,真是恭喜,不知得了什么好职司?」 老王捋了捋颚下稀疏的几根儿胡子,笑道,「这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妹子。我们家里不宽裕,本来犯愁给上官送些什么年礼,正巧栓子拿了一百饺子回去,我觉得这吃食新奇,味道又好,就买了些点心之物,夹在中间送走了。没想到上官夫人有孕,吃着很是可口,上官大喜,就把我调回府衙做个上档子的书办。」 瑞雪不懂这个时空的官职,听着书办两字还以为和前世的文员差不多,赵丰年却是明白其中关窍的,但凡这城中商铺、房屋、田地买卖,哪个都需要到府衙去上档子,换名字,经手的书办总能从中落下些好处,这可是个肥差。 而瑞雪是栓子的师傅,以后如果买屋置地,绝对有说不尽的方便之处。 于是,他拱手笑道,「恭喜王书办高升,一会儿定要多喝上两杯喜酒才行。」 老王心里欢喜,却不敢托大,连忙摆手推辞,「先生严重了,还是叫我老王就好。我家栓子,以后还要多亏妹子费心教导呢。」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嘈杂之声,瑞雪开门一看,居然是里正和几位族老,还有十几个平日相熟的村民上门来了。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上前问道,「长辈们可是有事要与先生商谈?派人来知会一声就好,怎么劳动长辈们亲自上门?」 里正脸色焦急,抻头看向堂屋,低声问道,「我听人说,官差上门了,可是要对先生不利?」 瑞雪眉头立刻就伸展开来,又见里正身后众人同样都是一脸惶恐,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老王穿着官服上门的打算,一是想显摆一下,二是恐怕也有要为她撑撑腰,省得村里人欺负他们一家的意思。没想到,这好心却引起了乡亲们的恐慌,担忧他们夫妻有麻烦,赶着上门来帮忙了。 这着实让她心里感动,虽说平日小矛盾也有,但是关键时刻,乡亲们能为他们夫妻出头,甚至预备与官家争执,实在是太过难得。 「长辈们莫担心,那官差是相熟之人,上门拜年来了,没有麻烦。」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说话间,也已经进了堂屋门,赵丰年和老王都起身,互相见礼客套,瑞雪忙着添茶上点心。 安顿众人坐下之后,就扯了站在门外惊疑不定的张嫂子,进了灶间,简单说了说事情经过,把张嫂子也笑得不行,两人搬出好肉好菜,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整治了两桌儿酒席出来。 堂屋里是赵丰年陪着老王和族老、里正,剩下的七八个乡亲就被让到了张家,由张大河和高福全陪着又坐了一桌儿。 小鸡炖蘑菇,豆腐炖羊肉,红烧兔肉,土豆烧牛肉,蜜汁豆腐等等,足足八个菜,几乎都是荤的,摆了满满一桌子,村里人过年虽然家家都割了肉,但是哪有赵家这样齐全,牛羊猪鸡兔,样样不缺,而且极是慷慨,都是用大海碗盛上来的,油汪汪的,冒着热气,别提多馋人了。 族老这桌儿还好点儿,因为有老王这官差在,众人还端着些架子,张家那桌儿简直就是风卷残云,人人筷子抡得飞快,闷头吃了个饱足之后,这才倒了包谷酒,边闲话边喝酒。 第10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几个孩子嗅着香味跑了回来,瑞雪端了留好的饭菜,又在灶间摆了一小桌儿,招呼他们也都一起吃了。 吴煜一边默默吃着粳米饭,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石头,眸里闪过一抹犹疑,他不喜欢姐姐这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徒弟。 并不是因为这徒弟有何坏心,只是他总觉他太过关注自家的一切,甚至好似要把墙角堆了几根柴都数清一般,分外奇怪。 石头察觉到吴煜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心下发虚,低头吃饭,死活不肯抬头。 初三时,签到城里楚家做小厮的堂弟回村里过年,拉了他睡在一个床上,说起一件事,原来他家公子偶然见过师傅一面,怀疑师傅是他从小失散的妹妹,又怕冒然相认,万一错了,好生尴尬,于是向他仔细询问了师傅的习惯、脾气,甚至平时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这一次听得他要来拜年,更是求他一定要好好看看师傅家的情况,包括师公的模样秉性。 他有心想要告诉师傅,又觉莽撞,想着不如就等事情有了准头儿再说,万一弄错了,他提早说出,师兄恐怕又会笑话他。 自从进了师傅家门,他就把把所见所闻统统记了下来,生怕漏了什么,那楚公子不好断定师傅身份。 可是这个比女孩子还要美上三分的小子,却总是冷眼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好似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瑞雪哪知道两个小子的各自心思,还以为他们刚才有过什么口角,笑着给他们夹了菜,也没在意,毕竟平日不在一起,就算脾气不合,也没什么冲突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酒席散了,族老、里正们喝得脸色通红,心满意足的各自回了家,老王也有些站立不稳,拱手抱拳告辞。 瑞雪张罗了两篮子野鸡野兔、麻花儿、饺子、豆腐之类的回礼,让栓子拎上车,石头临时接替充当了车夫,驾车回了城。 两桌半酒席,没剩什么菜,但是碗筷可不少,足足两大陶盆,张嫂子坐在灶间帮忙刷洗,说起她家里刚才的盛况,忍不住笑出声来,「坐在我家吃席的那几个乡亲,回去之后一定会同别人说起菜色丰盛,以后,你和先生再有什么事,大伙恐怕都会一窝蜂跑来帮忙了。」 瑞雪也笑,「有人帮忙,总比没人帮忙好,不过是多搭些吃食罢了。大过年的,图个热闹。」 张嫂子想起自家去年也只买了二斤猪肉,连炖个白菜都只敢放少少几片,剩下都要留着来客时炒菜,妆点个门面,今年却一口气割了八斤肉,大人孩子却都没有往年吃得凶了,于是感慨说道,「我们一家可是跟着你享了福,多添了进项不说,好吃食也没少吃,肚子里油水儿比往年厚了几倍。去年二壮为了片肥肉还和三丫吵架,今年两个孩子都开始挑瘦肉吃了。」 瑞雪往盆里添了瓢热水,开始投洗刷好的陶碗,「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明年过年,兴许孩子们连瘦肉也吃腻了。」 张嫂子哈哈笑了,眼角浅浅的皱纹密密摞在一起,「妹子说的对,嫂子就跟着你走了。」 两人说笑着,洗完碗就散了。 第二日初七,人日子,按习俗吃面条,瑞雪炒了褐色的肉酱,拌了白生生的面条,只看着就极有食欲,吴煜吃了两大碗,晚上犯了积食,折腾了半宿才睡下,瑞雪听说后,初八一日就只许他吃了一碗蛋羹,饿上两顿,居然好了。 张嫂子晚上时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天上隐隐可见的星星,就说道,「诸星下凡了,张大户今年恐怕不能往外佃水田了。」 瑞雪不解,开口询问,张嫂子却卖了关子,第二日果然城里张府来人说,水田他们自家出人力种,就不佃给村里人了。前些日子乡亲们虽然听吴老三说起过这事儿,但谁都没当真,现在有了确切消息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瑞雪这才知道,原来初八晚上,如若星光灿烂,天气晴朗,就预示着今年风调雨顺,稻谷丰收,去年天空阴暗,一个星星都没有,所以张家佃了一半水田出来,今年知道要丰收,就半亩也不佃了。 瑞雪忍不住冷笑,她可没忘记张家觊觎码头铺子,惹得赵丰年吐血一事。 原本就打算和张家算算总账的,那水田离村里进,又是张家的最大的一块田产,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下手之处。可惜,因为村里人要佃回家种,势必会连累了他们,她一直犹豫不决,如今张大户贪心,不肯佃田出来,到真合了他的心意。 话说六百里之外的彤城,因为连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极好,百姓们日子宽裕了,花钱也就格外大方,城中铺子比之往年,生意都要兴隆许多。 这一日,城南白家大少白展鹏,在红梅盛开的南苑里大摆宴席,邀了城中所有与白家有瓜葛之人,饮酒听戏。亲朋友人相聚一堂,请来的戏班又是在附近几城极红的陶家班,所以,南苑之中,前所未有的热闹。 南苑梅林边的二层小木楼里,正对着戏台的雕花窗子半开着,一张金丝楠木的大圆桌上摆了八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上好冷梅酒,四五个城中有名的公子大少,团团围坐在一起,这个说起,城中哪家花楼来了个惹人怜的清倌人,那个说起,欲定亲的闺秀如何无趣,偶尔兴起,又指了屋角花瓶里的红梅枝儿吟两句酸诗,倒也自得其乐。 靠近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个白衣胜雪的公子,二十几岁的年纪,体态倾长,面庞白皙如玉,秀眉而长目,端得是俊美非凡,温润如玉。 此时他正手握一只小巧白玉杯,望着远处绵延的红梅林出神,眼角处一抹隐含的担忧,直看得门口躬身伺立的两个娇美丫鬟心中抽疼不已。 桌上一个红衫金冠,面青眼肿的公子,不时眼带淫邪的瞄向两个丫鬟,待发现她们心心念念的都是窗边男子时,忍不住出声嘲讽道,「我们白大少独坐窗前,可是看上那台上的花魁了?」 白展鹏回过神来,垂眸喝酒,掩下眸里的厌恶之色,淡淡回道,「我可没有吴二少懂得怜惜美人。」 第10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个穿了宝蓝锦缎衣衫的公子,生怕两人起了口角,笑着接话道,「要我说,这陶家班的花魁,可不如当初的玉堂娇美貌,我家二叔过了这么多年,每逢大醉,还会把玉堂娇挂在嘴边,惹得我婶娘与其吵闹不休。」 众人皆笑,算是勉强岔开了刚才之事,白展鹏听着他们不时低声奸笑,定是提起了与哪个女子的闺房之事,心中忍不住厌恶更胜。 如若是丰年在,恐怕早就甩袖子走人了,他一向有些清高,虽行的是商贾之事,秉性里其实更似书生,与这群好色之徒,完全不同。 可惜,一夜之间,他突然就消失了,任凭他们几个好友,翻遍了整个彤城,都没有半点儿线索。他们隐约记得,丰年是有两个帮手的,皆是赵家为家主培养的得力手下,可是,如今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让他们又不敢相信任何赵家之人,难保就是因为他们其中有谁判主才致使丰年遭了大难…… 江湖上发了悬赏令,周边两城也贴了告示,却还是没有半点儿消息传回,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失踪七月有余,难道,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越是这般想着,白展鹏的眉头就皱的越深,抬手再去倒酒时,门外守着的贴身小厮,却小跑进来,贴着他的耳根说了一句话,惊得他霍得站起身子,迈步就奔了出去。 一桌子的酒色之徒,被吓得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人笑道,「白大少怎么这般失态,难道是心爱女子被人抢了不成?」 众人哈哈大笑,继续喝酒听戏,瞬间把这些无谓之事扔到了脑后。 白展鹏离了南苑,上了马车,急声吩咐赶回白府,尚未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直奔书房,那里已经有个青衣后生等待多时了,一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跪倒,「给大少爷问安。」 白展鹏仔细打量这后生半晌,才认了出来,是灵风城酒庄程老掌柜之子,几年前,他与人酒后口角,说起武国没有好酒之事,一时兴起就开了个酒庄,没想到居然打响了名气,各个城池几乎都开了分店,几个好友平日天南海北,极少有机会聚在一处,酒庄也就成了传信之处。 「东升,可是老掌柜有信送至?」 青衣后生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来,双手捧上,恭敬答道,「家父那日在店里盘账,有个农家汉子送了一封画有孔雀标记的书信来,而且暗语也能对上。家父怕耽搁了少爷的事情,就命小的日夜兼程赶过来了。」 「农家汉子?」白展鹏面带疑色的接了油纸包,揭开拿出书信,迅速拆开通读,眉头渐渐就皱了起来,沉思片刻,终究还是长长舒了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说完,吩咐贴身小厮送了东升下去歇息,就提笔疾书,很快写好两封书信,仔细画好标记,唤了心腹管事进来,将信送走…… 原本说好豆腐坊正月十六再开工,可是才不过十二,就陆续有人上门买豆腐,甚至还有外村的赶车过来,瑞雪问及原因才知,正月是一年的开头儿,又尚未到种地的时候,农家还算清闲,许多人家就选在这个月嫁女娶媳。 豆腐这吃食,煎炒烹炸,都是极美味的,添上两个菜色在席上,主家脸上也好看,于是,就派人来探问。 瑞雪与张家、高家一商量,左右也是无事,就提前几日开工了,除了各个村子照旧赶车去卖之外,也接受预定,哪家婚嫁酒席需要,就提前说一声,到了正日子早晨,高福全就赶了车给送上门去。 这消息一传出去,豆腐坊的生意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原来每日早晨做四板豆腐,现在已经涨到了六板儿,好在张大河能干,吴煜也日日帮忙,还能应付。 瑞雪把算盘拨得噼啪作响,翻出了所有存银,打算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就找人修葺正房,再把东西厢放也盖起来,东厢挨近水井,用做豆腐坊,西厢一头儿留给吴煜,毕竟也不能总住他在张家,一头儿就当仓库或者客房都好。 村里不缺人力,顶多搭些吃食,木料和石头也都花费不多,估计有个六七十两银就能盖得不错。 当初抵挡玉佩的那一百多两银,早就花用没了,好在码头铺子赚了几十两,高家夫妻那里,每日收回的铜钱也渐渐比牛豆多了,想来以后也是个大进项,修房子就算花光了家里的存银,有个两三月也能恢复。 想着以后就要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瑞雪只觉浑身干劲十足,翻了纸笔出来,拉了赵丰年和吴煜一起画起了草图。 赵丰年提出要隔出个洗漱的房间,吴煜也嚷着洗澡时候太冷,瑞雪痛快答应了,大笔一挥,房西的小棚子就变成了耳房,到时候,一边烧水,一边洗澡,又方便,又暖和。 赵丰年和吴煜都觉这主意好,兴致勃勃又商量着家里各处的摆设儿,甚至后园还要种上几棵桂树和海棠,瑞雪真想抬手敲他们两下,一个农家院子,讲究什么风景,赏什么花,虽然她也很喜欢桂树,但还是更喜欢梨树、桃树,春天赏花,秋天摘果子,岂不是更好。 于是她也不理会,在那里争论海棠美还是桂花美的两人,悄悄写了桃树两棵,梨树两棵。 待得一家子定下了院子的桂花,日子也就到了十五,张嫂子是个急脾气,一早晨吃了瑞雪做的糯米汤圆,就一接一声的催促瑞雪收拾东西,要赶去码头的铺子里打扫安顿,等待明日开张。 瑞雪虽然觉得有些早,但也不好打消她的积极性,左右家里也无事,就交代赵丰年与吴煜在家,准备收拾东西出门。 赵丰年坐在窗前,手上握着书本,听得她要走,脸色有些黯淡,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样难得的不舍神情,让瑞雪没来由的就想起被妈妈抛弃的孩子,心下好笑,不过仔细想想,好似码头铺子开张至今,他还未曾去过,于是,上前拿下他手里的书本,笑道,「掌柜的,如果不嫌码头脏乱,就跟我们一起去一趟吧,半日就回。」 第10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丰年眼里立刻爆出一团惊喜的光芒,薄唇也咧了开来,俊秀白皙的脸上也蒙了一层淡淡红晕,「我也去?家里怎们办?」 「不是还有煜哥儿吗?」瑞雪回身去寻吴煜,却见他正黑着脸,撅嘴站在门边儿,显然是不情愿留在家里的。 她当真是又无奈又好笑,这两个男子的年纪加一起怎么也有四十多,这个时候居然都像孩子一般,是她平日太「娇惯」他们了吗。 「罢了,家里也没有什么怕丢的物事,煜哥儿也想去的话,就把大门锁上吧。」 吴煜那张绝美的小脸儿上立刻多云转了晴,示威般的瞪了赵丰年一眼,跑去找他那件新做的大袄。 瑞雪帮着赵丰年穿戴整齐,又麻利的收拾好要拿去码头的物件儿,张大河就赶着牛车到了门前,大壮一见吴煜也要上车,就缠着娘亲也要同去,张嫂子本就疼爱大儿,想着学堂又要开课,以后玩耍的机会不多,就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原本以为只有三人的队伍,居然壮大到了六人,小小牛车上被挤得满满登登,中间是各色用物,众人围成一圈儿,一路说笑着,极是热闹。 赵丰年远眺着远处白茫茫的旷野,只觉心中郁气,好似都消散了许多,扭头见瑞雪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于是稍稍侧身替她遮挡,瑞雪察觉,回身送了他一个甜蜜的笑,惹得他瞬间红了脸,继续去赏雪景。 码头的铺子不过空了一月,简单清扫一下,把用物摆放好,也就恢复了原来模样。 张嫂子生火炖了个一小陶盆羊肉和豆腐,又切了两盘咸菜,拿出篮子里准备好的干粮,众人简单吃了几口,午饭也就糊弄过去了。 饭后,张家夫妻打水刷碗筷,瑞雪就同赵丰年在铺子前后转转,甚至还去了沛水边站了片刻,赵丰年虽说不曾像吴煜和大壮一般兴致勃勃四处探看,倒也比平日在家欢喜活泛很多。 瑞雪眼见日头西斜,回家去也不过是读书算账,做晚饭,索性不如多陪他走动走动,于是拉着张嫂子问道,「嫂子,今日上元节,城中可有何习俗?」 张嫂子把一双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年年今日,城中都有灯会,特别热闹,只不过离着村里有些远,赶夜路不便,只有一些后生们会结伴前去。」 「那可是要在城中住上一晚?」 「不用,城门会比平日晚两个时辰关闭,看完灯再回去就好。」 瑞雪大喜,「铺子里的活计也忙差不多了,咱们坐车进城去吧,晚上看完灯再回家。」 张嫂子一听,眼睛就亮了,她还是当年刚嫁给张大河时,一起去看过灯会,后来有了孩子们,日日持家辛苦,就没那样的空闲时候了。 张大河在一旁听得他们说话,又见媳妇一脸欢喜,就说道,「你们去吧,不必惦念家里,我回去给几个孩子张罗晚饭。」 吴煜和大壮正好进门,听得要进城看灯,都喜得眉开眼笑,张嫂子也就不再犹疑,撵了张大河回家,然后关了铺子门。 老牛本就比马匹好掌控,大壮以前也赶过几次,倒也顺顺利利到了东城门外。 官道边儿的空地上搭了个草棚子,棚子外边钉了些木桩,已经栓了四五匹马和几辆牛车,显然这是为了方便农人们进城看灯,存放车马之处。 大壮上前去问,果然如此,瑞雪就付了十文铜钱,然后五人徒步进了城。 许是一年里就这一次热闹的机会,城中比平日多了许多百姓,四处都挤满了人,街道两侧也摆了无数小摊子,捏面人儿的,卖炸面鱼的,卖糖画儿的,甚至一些小首饰,荷包,帕子,应有尽有,大壮和吴煜停步在一个面人儿摊子前,眼见那老匠人捏把两下,就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瑞雪不喜夹在众多人群里,又不好硬拉两个孩子离开,就从怀里掏了一两多碎银,避了人眼,递给张嫂子,「嫂子,你领着两个孩子到处逛逛吧,这些银钱给他们买吃食玩物儿,连家里那几个小的也别落下了。我和先生去书画铺子走走,待一个时辰后,咱们在前边的那座好彩酒楼汇合。」 张嫂子也被人流挤得站不住脚,又以为瑞雪是想与赵丰年单独相处,于是笑道,「放心,我会看好两个孩子的,你们尽管去逛吧。」 瑞雪也不多解释,转身同赵丰年慢慢挤到街边,稍显清静之处,长长出了口气。 赵丰年微微笑着,伸手握了她的手,「我拉着你,别挤散了。」 瑞雪脸色微红,「走吧,上次那家书画铺子的伙计,也不知道给咱们留下什么书了,咱们去看看吧。」 赵丰年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又重新挤进了人群,赵丰年一手拨开路人,一手牵着瑞雪,倒也走得不算艰难,不到一刻钟就进了书画铺子。 小伙计本来拎着个走马灯正往外走,一见瑞雪笑眯眯的站在门口,立刻惊喜的迎了上来,半是埋怨,半是庆幸的低声说道,「你这嫂子,怎么这么久不来,前日那卖书的秀才又送来十几本书,我都藏起来了,提心吊胆怕掌柜发现,就等着你来挑挑呢。」 说着就急忙银子瑞雪和赵丰年进了铺子,麻利的在角落的箱子里抱出一摞旧书来,催促道,「我们掌柜的回家去取账本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嫂子动作快些吧。」 「好,好,莫急。」瑞雪安抚小伙计几句,就把书推到赵丰年跟前,赵丰年每本都翻开扫了两眼,最后捡出三本放到一旁,说道,「就这些吧。」 瑞雪见他眼睛迅速眨动一下,立刻会意的拿出荷包,捡了块二两的银子给了小伙计,笑道,「除了书费,剩下的就给小哥儿做润手了。」 小伙计暗自算了算,这三本书收价一两二,如今得了二两,就有八百文落到了自己口袋,差不多是大半个月的工钱了,乐得他见眉不见眼的,把银子塞到怀里,连道,「谢嫂子赏,以后再收旧书,我一定给嫂子留着。」 第10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瑞雪点头,与赵丰年抱了书出门去,直走出小伙计的视线,她才问道,「怎么样,掌柜的,可是又淘到好书了?」 赵丰年见她眼睛里好似生起两簇火焰般炽烈,忍不住笑道,「像《十二国游记》那般的孤本好书,不是随便就能遇到的。」 瑞雪听了这话,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瞬间蔫了下来,嗔怪道,「我见你使眼色,还以为赚了大便宜。」 赵丰年被她这般模样,惹得扑哧笑出声来,晃晃手里的书,「这三本,虽然没有《十二国游记》珍贵,但也都是难得的好书,想来那卖书秀才的功名也不是苦读得来,否则不可能连这样的书都舍得卖掉。」 瑞雪听得还是占了便宜,立刻笑嘻嘻的接过书,翻了翻,「败家子处处都是,不过没有他们败家,咱们也买不到好书啊。」 两人寻了个卖编制物的摊子,花了三十文买了一只海碗大小的藤编篮子,正好装下三本书,瑞雪拎在手上,一路走走停停,又买了两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这时候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了,早就急不可耐的各家店铺和大户人家,几乎是同时点起了各色花灯。 八宝宫灯、走马灯、龙灯、纱灯、花篮灯、龙凤灯、树地灯、蘑菇灯,形状各异,颜色也各异,瞬时间把整个城池照耀得亮白如昼。 各家商铺前都摆了桌案,支了灯架子,任凭百姓们观赏彩灯,如若能猜出灯谜,还有彩头可拿,或者是一盏走马灯,或者是一把扇子、一个荷包,不贵重,但却都是极精致喜人的。 瑞雪远远看中一家银楼前最显眼处挂着的花灯,妃色轻纱糊在编成莲花形状的竹枝上,一层层花瓣娇艳剔透,中间还有金色的花蕊闪烁,极是轻盈雅致的样子。 赵丰年见她总是扭头去看,猜到她必是喜欢,于是牵了她挤到近前,问那银楼的小伙计,「那盏莲花等,是卖是奖?」 小伙计见他穿着石青的长袍,方巾束发,典型的读书人装扮,脸上立刻添了三分恭敬,笑道,「这位先生真是好眼力,这是小店最好的一盏灯了,如果猜中灯谜,就做为彩头送给先生,如若先生不喜费神,付上一百文也可拿去。」 男子天生傲气重,特别还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赵丰年怎肯落了颜面,当即伸手摘了灯下垂着的纸条,只见上面写这四行字,「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坐也是坐,卧也是坐。」后面还有几个极小的字,「打一野物」。 小伙计是个机灵的,又识字,高声把迷面儿念了出来,旁边有围着看热闹的人,就开始七嘴八舌的猜了起来,可是议论了半晌,也没有个头绪,最后就都看向了赵丰年,指望这位正主,这位读书人解了迷,也替大伙儿解解心疑。 赵丰年思索这半晌,眉头却皱得越深,如若是字谜,或者做首诗词还可,野物却是不熟悉,根本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但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儿又不好直言自己也猜不出,所以,握着瑞雪的右手心里渐渐就渗出了汗。 瑞雪刚才见了谜面儿,立刻就猜到了谜底,前世这样的灯谜、字谜到处都是,她就算再孤陋寡闻,也是听说过许多的。本来以为赵丰年那般聪慧,必定立即就能猜到,可惜,她却不知赵丰年的身份,他几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变故突发之前,甚至脚上都没沾过泥,如何知晓野物的习性。 但她很快就觉察出他的面色有异,犹豫了几息,就装作伸手去摸吊在高处的那只八宝宫灯,贴近赵丰年耳边时,轻轻说道,「蟾蜍」。 赵丰年眼睛立刻一亮,忍不住叹气道,「原来如此。」 小伙计听得这话,知道他必是有了答案,于是高声问道,「先生高才,可是猜出了谜底,不如说出给大伙解解心疑。」 赵丰年脸色微红,有些羞赧的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瑞雪,说道,「蟾蜍」。 小伙计和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说道,「果然如此,夏日里还嫌蛙鸣吵闹,怎么这时候反倒想不起来了。」 小伙计把莲花灯摘了下来,恭敬的递到瑞雪手里,笑道,「这位嫂子真是好福气,先生高才,他日定能高中。」 瑞雪只希望赵丰年身体能健康,对于功名利禄倒是没有半点儿盼望,但是好话人人爱听,她自然也是欢喜的,点头道谢,就小心翼翼护着莲花灯不被撞到,随着赵丰年挤了出去。 两人到街头人群稀疏之处,都是长长出了口气。瑞雪摆弄着手里的莲花灯,笑道,「回家挂上两晚,平日做个摆设也是极好的。」 赵丰年看着她低头俯视花灯,脸上因为映了灯光而蒙上一层淡淡的妃色,如花般娇美,细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酸,淡声说道,「你如若不嫁给我这样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如今的日子……」 「如今的日子定然是在哪个府里当丫鬟,或者被什么老爷、公子拉上床,最后怀了身孕,被大妇折磨致死!」瑞雪不等他说完,就噼里啪啦接着说了一长串,直把赵丰年听得目瞪口呆。 他想叱责瑞雪什么犯忌讳的字眼都往外说,又觉她那双恼怒喷火的眼眸,瞪得他心慌。 「不过就是一个灯谜,你又没下过田种稻子,不熟悉蟾蜍模样,也无可厚非,怎么就多心至此。再者说,你只要活着,我就不必当寡妇,不必被卖去做奴仆,只要你活着,我就有依靠,只要你活着,我过日子赚钱就有奔头儿,你对我来说,是相依为命的人,重要之极。以后不要妄自菲薄,我嫁你,你娶我,都是彼此的幸事。」 两人成亲半年,瑞雪忙着开铺子,做豆腐,支撑大半家计,哪怕平日再忙,对赵丰年的照料都未曾疏忽过半点儿,就是怕他心里自卑,果然,今日不过一个灯谜,就让他生出遣她另嫁的念头。 她心里突然就愤怒难平,他难道看不出她的真心真意,她从来都没想要夫贵妻荣,她只要与他互相支持,互相依靠,携手到老,不管她累了,还是受委屈了,只要回身,他都在那里笑着望她,如此而已。 第10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丰年看着她那一双美目里,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灯光下,珍珠般晶莹,胸口立时锐痛难忍,慌乱间抬手把她揽在怀里,说道,「别哭,是我想错了,我赵丰年能娶你为妻,实乃三生有幸,它日我若负你,必遭天谴。」 瑞雪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心里却因为他第一次明白说出这般甜言蜜语而欢喜,刚才那点愤怒,瞬间消失不见,轻轻伸手环住他腰背,嗔怪道,「我可记下你这话了,他日,你若三……」 「这是哪里来男女,当街搂抱,真是有伤风化。」 「可不是,啧啧,这男子还是读书人呢,怎么还不懂礼数……」 瑞雪话说了一半,就被周围的路人议论声打断,两人猛然分开,这才惊觉,原来他们早已经成了众人指点的对象,两人瞬间红了脸,低头狼狈挤出人群,直跑了好远,才彼此对视一眼,哈哈笑出声来。 笑毕,赵丰年清咳两声,说道,「去酒楼吧,张嫂子他们恐怕等急了。」说完,就抬头挺胸,迈着四方步向前走去。 「是,先生。」瑞雪立刻柔声应下,理理衣裙,极是贤良守礼的小步跟在他身后一尺远之处。 任谁看了这夫妻俩的模样,都不会与刚才那对儿有伤风化的那女联想在一处,只有两人彼此眼底深深的笑意,悄悄出卖了他们的底细。 好彩酒楼门前,张嫂子领着两个孩子已经等了好半晌了,远远见两人从人群里挤过来,就迎上前,抱怨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以为你们走丢了呢。」 「怎么会,不过是在书画铺子多留了两刻。嫂子饿了吧,咱们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就回家。」 张嫂子点头,去拉两个孩子,瑞雪突然发现吴煜脸上居然蒙了块帕子,就惊讶问道,「煜哥儿怎么了,可是划破了脸?」 张嫂子未等答话,大壮却手里掐着几只面人儿,挤过来挨着瑞雪笑道,「师娘,煜哥长的太好了,他站在灯台下,那些人都扔了花灯,挤过来看他,我娘怕他被人家拐去,就拿帕子给他遮了脸。」 瑞雪听了,同赵丰年都笑得不行,这孩子长得太好,实在是容易引人注目,不过转念想想,万一有什么坏人起了龌龊心思,倒委实麻烦,遮了也好,以后就算再出来也要记得掩饰一下才行。 吴煜见他们都笑自己,露在外面的眉眼狠狠皱在了一起,很是懊恼的模样,又扭头冲着大壮挥了挥拳头,大壮立刻做了个鬼脸,藏到瑞雪身后。 瑞雪拍拍他的头,上前拉了吴煜,笑道,「先忍一会儿,吃了饭咱们就回家。」 吴煜点头,收了拳头,跟在她身后,再不理会大壮。 一行人进了酒楼,早有青衣小伙计跑着迎了过来,迅速扫了一眼他们的衣着,倒也没有露出什么鄙夷神色,笑道,「几位客官,可是要用饭?」 「正是,给我们找一处能看到街景的包厢。」赵丰年环视大堂,好似有很多男子酒醉,正大声喧哗笑闹,他有些不喜,又有瑞雪和张嫂子两个女眷在,就要了包厢。 正巧今晚有客人订了包厢却因事未至,小伙计也不作难,高声应了,引着他们上了二楼,进了中间的包厢。 吴煜立刻摘了脸上的帕子,狠狠吸了两口气,然后就去推窗,大壮听得外面喧闹之声传了,也笑嘻嘻凑了上去,两人一起趴在窗棂上,兴致勃勃俯视下面的街景。 瑞雪坐在赵丰年下手,又拉了张嫂子坐她身边,这才笑问小伙计,「你们这酒楼可有什么招牌菜?」 报菜名可是小伙计的基本功,他半点儿磕巴都没打,一口气从荤菜说到素菜,语调忽高忽低又极押韵,听起来很是有趣,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瑞雪点了两个素菜两个荤菜,要了五碗香米饭,最后又赏了他十几文钱,小伙计恭敬谢了,就下去传菜。 张嫂子笑道,「看这小伙计机灵的,真不愧是大酒楼里的人,改日应该让栓子和石头也来见识一下,学学人家这本事。」 瑞雪倒了杯茶给她,「大酒楼里讲究这套是为了揽客,咱们码头,都是力工和过路客,倒也不必如此。待以后真有别家也开了食肆,咱们就找个说书先生坐镇,保证谁家生意也没咱家好。」 「说书先生不是在茶馆里坐堂吗?能请去咱们那小食肆?」 「嫂子放心,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瑞雪拉着张嫂子挤到窗前,站在两个孩子身后一同望向外面,整个城池处处都是灯火闪烁,长街上更是热闹非常,两侧各家商铺的灯台上,各色花灯已经或卖或送,减去了小半,走动的人们手里多了许多花灯。灯影随着主人在游动,走走停停,如暗夜里的繁星,夏夜里萤火虫,很是美丽鲜活。 张嫂子忍不住感慨,「住在城里就是好啊,等将来大壮考了功名,我和他爹就搬城里来。」 大壮听得娘亲这般说,连忙保证,「娘亲放心,儿一定会考个状元回来,给你和我爹买栋大宅子住。」 张嫂子宠溺的揽了儿子,轻轻拍他的肩膀,「我儿有心就好。」 瑞雪浅笑站在一旁,刚要说话,眼角却瞄到吴煜脸上闪过一抹艳羡之色,想起那刘吴氏的灵位,她就也伸手扶着他的背,温声说道,「这里风凉,别染了风寒,跟姐吃饭去吧。」 吴煜脸上立刻就漾出了笑,应道,「好,姐,吃完咱回家。」 瑞雪曲指敲他的脑门,「当然要回家,难道你要住在城里不成?我可没那么多银子。」 几人笑嘻嘻的关了窗子,正巧小二也端了方盘送菜来,众人安坐,各自捧了一碗米饭吃起来,到底是大酒楼,菜色做得极好,色香味俱全。 相比而言,自家码头食肆,也就是因为占了地利、人和,外加菜色还算新鲜,生意才那般好,如果这酒楼挪到码头去,恐怕生意立刻就会被分走一半,看样子,以后还是要在酒菜上多下些功夫。 第10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丰年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放进瑞雪碗里,瑞雪立刻放下心事,给他也夹了一块鸡肉回去,张嫂子在旁边看到了,脸色微红,瞪了偷笑的大壮一眼。 吴煜在家里却是看习惯的,也不多理会,埋头吃饭,一心要早些回家。 众人吃到一半之时,隐隐听得一群人踩得楼梯咯吱吱上了楼,开了隔壁的包厢门,拖椅子的声音,小伙计报菜名的声音,都很是清楚。 瑞雪有些奇怪,抬头仔细打量,这二层酒楼都是木制,各个包厢恐怕也只是用木板做间隔,自然隔音效果就不好。 而自家码头上的铺子,虽然也是木质,当初为了保证南屋的清静,却是下了大力气的,隔板都是两层,中间还塞了锯末,保暖又隔音。 她有些得意的挑挑眉头,小心眼里为自家终于有一样胜过这酒楼的优点而欢喜起来。 隔壁包厢里,客套闲谈声,推杯劝酒声,一波接一波的传来,极是吵闹,瑞雪有心叫伙计去提醒一二,又觉马上要吃完饭回家,不好再多事,也就忍下了。 很快,张嫂子和两个孩子也放下了碗筷,瑞雪刚要张罗算账走人,就听隔壁,一个声音奸细的男子大声说道,「沈老板这些年天南海北的,走遍了整个武国,真是让兄弟佩服,这一次下江南,可是又听到什么新奇消息了,给大伙儿讲讲,我们也跟着沈老板开开眼界。」 那沈老板想来本人也是个身材魁梧的,声音极其粗豪,哈哈笑了几声,显然对于刚才那人的奉承很是受用,但还是谦虚道,「吴老板谬赞了,不过是四处走走,可不敢称走遍武国。四处听了点儿新鲜事,给大伙讲讲,听个热闹也就罢了。」 众人纷纷喊好,催促道,「沈老板快些讲讲,年前刚从彤城回来,那里可有什么新奇事?有什么好买卖可做?」 赵丰年本已站起身,听得「彤城」俩字,就僵直了身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瑞雪不知他为何对隔壁的对话上了心,但是也不愿催促她,转而示意张嫂子几个先等候片刻。 只听那沈老板略带得意的声音响起,「说起彤城的新鲜事,还真有一件,我进城那日,正巧赵家门前闹得欢腾,从头到尾,我看了个齐全。」 「赵家?哪个赵家?」有人问出声。 「彤城赵家,你都不知?」沈老板声音里透着明显的鄙夷,「当然是江南首富赵家,酒楼、银楼、布庄,生意遍布半个武国。天下闻名的四大公子里的千金公子,就是赵家大公子。」 「哦,是这个赵家。」那人受不了众人的轻视,连忙出声解释,以示自己不是孤陋寡闻之辈,「赵家大公子不是突然失踪,下落不明吗,整个武国不是都在风传赵家即将败落,小弟这半年都在北边走动,把这事忘在脑后了,沈老板突然提起,倒是一时懵住了。」 众人好似接受了这个说法,又催着沈老板往下说,沈老板笑道,「那赵家说来也是倒霉,大公子失踪之后,家主之位不是传给了二公子赵德吗,本来大伙都想着,怎么说他与大公子也是一奶同胞,就算不如大公子精干,也应该能及得上一半,可惜,这二公子却是个浑人,找了各种借口,把铺子里得力的掌柜和伙计,足足撵出了大半。 我碰到的那事,就是因为他无凭无据冤枉一个老掌柜贪赃,把那老掌柜活活气死了,老掌柜的儿女自然动怒,带了亲朋找到他家门上去了,却被护卫们又打了个半死,真是太惨了。」 众人都是叹气出声,那声音尖利之人也道,「这般对待伙计和掌柜,彻底寒了人心,以后这赵家想不败落都难了。」 「可不是,你们有所不知,那老掌柜说起来也是有些名头的,当年一把铁算盘,两只无影手,享誉武国,号称盘账之快,天下无敌。赵家老家主特意重金请回给大公子做师傅的,就这么活活被气死了……」 「我前些日子也听人家说,好似,与那大公子定亲的吴家也改了婚约,把女儿定给了二公子?」 「这有什么稀奇,吴家家主在朝中高居户部尚书之位,管的就是银钱之事,与赵家联姻,也无非是看中了赵家的银子。当初就是看中了大公子以后要接掌家主之位,如今大公子失踪,二公子接掌赵家,自然就要改嫁他了。」 那沈老板不满众人议论,抢了他风头,又高声说道,「千金公子如若还在人世,恐怕赵家就热闹了,据我那几位在彤城的友人说,他可是敬那老掌柜如父,待那吴小姐也极好,如今……」 瑞雪被隔壁所说之事吸引,心里正为那千金公子唏嘘,却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湿热,惊得她一愣,尚未回过神来,张嫂子等人已经扑到了她身旁,她扭身看去,赵丰年不知何时已经软倒在桌边儿,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迹像火焰一般,灼得她疼痛异常,猛然跳了起来,把他死死抱在怀里,「掌柜的,掌柜的,你怎么了……」 张嫂子也惊得手足无措,只知道围在一边跺脚,还是吴煜冷静一些,开门大喊了小伙计过来,「我们先生吐血了,附近可有大夫,快让人请来。」 吐血?小伙计惊得脸色泛白,撒腿就跑了出去,不到片刻,一个白胖富态的中年掌柜就赶了过来,一见赵丰年的模样,连忙上前说道,「几位客官不要心急,我已经拍让人去请了大夫,马上就到。」 瑞雪惊恐的握着赵丰年的手,心里凉得简直要冻了冰,上一次他吐血,还能支撑跟她说几句话,这一次却是人事不省,难道…… 吴煜见那掌柜的虽然脸上带着担忧之色,眼里却有一丝不耐,生怕他撵了众人出去,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加重赵丰年的病情,可是麻烦,于是装作懊恼说道,「大伙好好吃着饭,先生突然就吐了血,不知是否吃了什么不合胃口之物?」 这话隐隐就是攀扯上酒楼了,那掌柜的心里立刻一沉,做酒楼的就怕人家质疑饭菜有异,就算最后澄清了事实,对声明也有极大的损害。不管这人是旧疾复发还是有何隐情,都是在他们酒楼里吃饭时生的事,怎么说也有些连带责任。 刚才吴煜大喊伙计找大夫,又引得一些食客站在门口探看,再等下去恐怕就麻烦了。 掌柜的当机立断,大声说道,「这位先生突发旧疾,包厢狭小,不利诊治,后面有两间空房,不如把先生移到那里安歇。」 吴煜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应下,包厢门口的几人也都点头,直说这掌柜的真是仁义,掌柜的心里舒了口气,唤了个身强力壮的小伙计,背了赵丰年,一行人匆匆穿过后门,进了对面儿的正房。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瑞雪兆丰年》卷一 作者:谷幽兰 02、《瑞雪兆丰年》卷二 作者:谷幽兰 03、《瑞雪兆丰年》卷三 作者:谷幽兰 04、《瑞雪兆丰年》卷四 作者:谷幽兰 05、《瑞雪兆丰年》卷五 作者:谷幽兰 06、《瑞雪兆丰年》卷六 作者:谷幽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