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卷二》 v第01章[03.08] 【正文开始】 房间里桌椅床榻,摆设儿之类都很是精致,显然平日常有人住。 张嫂子出去张罗着打了盆温水,沾湿了帕子,瑞雪细细给赵丰年擦了口鼻,然后就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放,却忘记自己脸上还有血迹。 张嫂子看得心里发酸,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擦,大壮眼泪在眼圈儿里含着,死死拽着吴煜的衣襟,吴煜也是一脸沉重。 很快,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大夫随着小伙计赶了过来,瑞雪连忙让开身子,请大夫号脉,可惜那老大夫一手捋着胡须号了许久,眉头渐渐皱成了个疙瘩,摇头道,「难,难。这病者血气已经接近枯竭,脉沉而缓,怕是没救了,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短短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得瑞雪眼冒金星,她死死拉了老大夫的袖子,哀求道,「大夫,他昨日在家还读书练字呢,怎么就没救了,大夫,我求你,再给仔细看看吧……」 她的脸上尚有没擦净的血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垂下,如此哀哀请求,任是那大夫见得多了这样的情景,也生出了一丝同情之心,叹气劝道,「也许是老夫医术不精,你们还是再去别家医馆问问吧。」 瑞雪颓然松手,跌坐在地上,心里绝望更甚,脑子里放电影般闪过,两人成亲后的诸多杂事,那些挤在灯下读书算账的日子,那些牵手安然睡去的夜晚,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难道真要去了吗,她该怎么办? 张嫂子含着眼泪付了老大夫五十文诊金,正要问询哪家医馆还有好大夫,那酒楼掌柜却上前,问道,「大夫,你刚才可是说,这病者是旧疾复发,不是因为食用不洁的吃食而致?」 老大夫点头,「吃食不洁,会腹痛呕吐,这病者却是气血枯竭,两者没有关联。」 掌柜的心里大石落了地,示意小伙计送了老大夫出门,然后对众人说道,「既然这事与我们酒楼无关,我就不好留各位长住了,毕竟我们这里是卖吃食的,沾染了晦气,客人们也会心里不喜。」 「你这是何意,外面天寒地冻,我们先生有疾在身,怎么好随意挪动?」听得这掌柜欲撵众人出去,吴煜双眼圆睁,目光如刀般扎向他,心里恨极。 掌柜的略微有些心虚,但还是坚持说道,「我们这里又不是医馆和客栈,岂有留你们长住的道理,万一这人……」 他想说,万一赵丰年死在这房间,以后他还如何留宿,但又惧于众人愤恨的目光,勉强把话吞了回去,不耐烦的挥挥手,「不必多说了,今日的饭菜钱,总共二两四钱银子,我做主给你们免了,算我们酒楼晦气,放进一群……」 「不必了……」冷冷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瑞雪伸手擦干眼泪,起身拍拍裙上的灰尘,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约三两的碎银,啪得一声扔在地上,「这是三两,多出来的,是姑奶奶我打赏你买药吃的,你的良心已经烂透了,早些医治吧。」 那掌柜的被骂得一口气哽在胸口,活活憋得脸色青紫,瑞雪也不理他,喊了吴煜,上前背起赵丰年推门而去。临要出门时,她终是回头仔细打量了那掌柜几眼,目光冷厉而尖锐,刺得那掌柜只觉心底发寒。 直到一行人拐出后门不见,那掌柜才勉强回过神来,怒道,「今日谁在门前迎客,怎么放了这样的泼妇进来!」 他身后的小伙计暗暗撇嘴,心下很是不满掌柜的这般势利,但是在人家手下吃饭,他又不好直言,只得唯唯诺诺应付两句,气得那掌柜一甩袖子走人了。 瑞雪一行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时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好,张嫂子焦急道,「不如去栓子家吧,怎么说老王也和咱们相熟……」 瑞雪摇头,正是上月节,在酒楼多留一会儿,人家都嫌晦气,去王家恐怕也是不妥,「找个客栈,包个小院子吧。」 张嫂子立刻指了不远处一家挂了两盏八宝宫灯的客栈,说道,「那家地方看着大,先去那问问吧。」 一行人小跑着挤开人群,进了客栈。 楚歌欢这一日正邀了几个平日里相熟的狐朋狗友,又接了三五个花楼头牌,正坐在旁边另一座酒楼上饮酒作乐,一壶桂花酒下肚,胸中燥热,就推了怀里的女子,倚在窗边吹风。 街上灯火连成一片,极是绚烂,惹得他刚要即兴做首酸诗,眼角却突然捕捉到一个女子的身影,青布衣裙,蓝色包头首帕,眉眼娇美不足,反倒多了三分英气,这不是码头老板娘,还能有谁,他又怕认错,就唤了旺财过来,旺财抻头看了又看,点头奉承道,「公子好眼力,确实是老板娘,她旁边那婶子也是平日在铺子里帮忙的。」 「你那堂弟不是说,明日铺子就开门,怎么今日他们倒有闲暇逛灯市……咦,不对,他们怎么背了个人?」 旺财也看到了,同样惊疑不定,说道,「看着像生了重病,我堂弟说他那师公身子不好,常生病,不会就是这人吧。」 楚歌欢丹凤眼微微眯起,眉梢一挑,「去,打探一下,回来给我报信儿。」 「是,公子。」旺财应了,飞跑下楼。 屋中几人揽着怀里的美人喝酒调笑,半晌不见他过来,就唤道,「楚兄弟,怎么在窗前吹风,难道那风比美人儿还温柔不成?」 其余人哈哈大笑,把怀里的美人儿揉搓得更是娇嗔不已,楚歌欢坐回席间,重新揽了美人儿与他们说笑起来,但是心里却渐渐不耐,不时向着门口张望。 正月里出门的人少,客栈生意也冷清,一见有生意上门,虽然不喜病人,但也没太挑拣,只每日多要了一百文房钱,就把他们让进了后边一个小院子,不过三间房,两间住人,一见待客,被褥桌椅,样样都是齐全。 v第02章[03.08] 瑞雪安顿赵丰年躺好,想起他上次发病,极是畏寒,此时虽然人事不省说不出话,但也必是如此,于是又多要了一床被子,加了上去。 这才拉住店小二儿问清城中各个医馆的位置,把荷包里的银钱分出一半来给吴煜和张嫂子,「去把这些大夫都请来,不要怕花银子,要快!」 张嫂子和吴煜拿了银子就跑出了客栈,大壮也被撵去准备汤婆子(类似于热水袋)给赵丰年暖身子,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瑞雪倚在床前,慢慢摩挲着赵丰年青白色的脸颊,心里碎裂般心疼,「掌柜的,我一来到这世上,就已经嫁给了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你在身边,虽然你总是冷言冷语,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求你大富大贵,我只求你活着,我们一起安静过日子,好不好?」 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砸在赵丰年的眉眼之上,可惜他却依旧沉默着,如果不是鼻端偶尔微微颤动,几乎就是个没有生命之人,瑞雪悲痛至极,伸手掰开他的嘴唇,一口口往里渡气,「你不喘气,我帮你!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抱着汤婆子站在门外的大壮,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就连身后的小伙计也满眼都是同情之色。老话说,情深不寿,这夫妻俩看着就是平日相处极好的,怎么就生了这事? 旺财在客栈门外转了两圈儿,眼见张嫂子和吴煜匆匆跑远,就溜进客栈后院,想进后院看看,却被一边唏嘘感叹,一边出门来的小伙计碰了个正着,他连忙摸了十几个钱塞上去,小伙计就把知道的都说了,「这家的夫主好似在酒楼吃饭时,旧疾复发,春和堂的大夫说让准备后事,但这家的妇人不相信,非要遍请全城的大夫,都来诊脉。」 「那你可知是什么病症?」 「这我可不知道,只知道在酒楼里吐血了,好似很严重。」 旺财见问不出什么了,嘱咐他不要告知瑞雪等人,就又跑回了酒楼,楚歌欢早就等得心急,一见他进来,立刻装做不胜酒力的模样,扶头说道,「今日这酒饮多了,真是头痛难忍,在下先回府歇息了,改日找个好去处,再与众位兄台小聚。」 众人也喝得有些找不着南北,听得他这般说,都打趣几句就应下了。 唯有坐在他旁边的娇美女子,撒娇耍痴,拉这他的袖子不肯放人,楚歌欢心里焦急,随手掏出一张银票扔在她身上,果然那女子立刻去抓银票,他就借机脱身开来。 主仆俩下了楼找了个僻静之处,旺财就把刚才伙计的话说了一遍,楚歌欢沉默半晌,说道,「走,去看看。」 旺财摸不清楚主子心里是打了什么主意,仗义出手相帮,还是趁火打劫?低头小心翼翼的引着他进了客栈。 凌风城里大夫出诊的诊金是五十文,张嫂子和吴煜心急,足足出了二百文,所以,哪怕是上元节的晚上,也有七八个大夫赶了过来,但是,他们每个诊脉后,都是摇头,其中一个甚至还责备张嫂子,明明就是将死之人,还半夜折腾他来干什么,气得吴煜捏了拳头,把他拎出了门,其余大夫们也就都散去了。 张嫂子揽着大壮抹眼泪,「就是进城赏个灯,怎么先生就要没命了呢?」 瑞雪神情木然的站在床边,任谁说话也已听不进去,当初妈妈过世的时候,还曾拉着她的手,说过几句话,如今这个人却连半点儿征兆都没有就倒下了,先前还抱着她说,必不负她,结果半个时辰不到,就要天人永隔了,世间还有谁比他更担得起「负心汉」这三个字?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里响起,瑞雪慢慢收回发麻的右手,指了脸上多了五道血痕的赵丰年骂道,「你以为我秦瑞雪是好欺负的吗,骗了我还想就这么死去,怎么可能?我一定要救活你,然后一辈子让你当牛做马,偿还欠我的债!」 张嫂子和吴煜都以为瑞雪疯魔了,上前想要拉开她,却被她推开,「我没事,你们都等在这里,我出去想办法。」 张嫂子要拦阻,却见吴煜摇头暗中使眼色,于是就收了手。 等瑞雪迈步出了门,吴煜才低声说道,「婶子看着先生,我去跟着姐姐,也许她出去冷风一吹就好些了。」 张嫂子抹着眼泪点头,吴煜转身就跑了出去。 瑞雪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游走着,一时想去找老王想想办法,一时又想回村去取银钱,可是直到街尾,终于还是惨笑出声,全城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老王一个文书还能有何办法?就是取了家里的存银,也买不到救命仙丹? 她一直觉得,自己开铺子,做豆腐,打泼妇,斗懒汉,不说无所不能,起码也是个果决精干的女中豪杰,可是今日她才突然发现,她是极无能的,因为这些都救不下她的男人,她只会同普通女子一样哭泣…… 楚歌欢倚在墙角,看着那个女子抱着一棵柳树痛哭出声,一声声哽咽传到耳里,突然就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这还是那个几句话就激得自己漫天撒金,言语犀利而又坦然自若的女子吗?她居然也会为了男子这般哀伤无助?是否世间女子的矜持清冷,只是因为面对的不是心仪之人?那个女子如此,眼前的女子还是如此,而他怎么就不是她们的心仪之人…… 这个认知让他恼火,大步走向树后,举起扇子在树干上敲了两下,嗤笑出声,「怎么,你这般痛哭,就能救活那病秧子了?」 瑞雪猛然抬头,戒备的退后了两步,待看清他的容貌,就皱起了眉头,恼怒的说道,「救不救,关你何事?」 楚歌欢唰得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却被冷风吹得猛然一哆嗦,清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收了起来,「在下知道哪里有好大夫?也许能救得你夫主的性命?」 「你说的是真的?在哪里?」瑞雪大喜,也不顾刚才还与人瞪眼,迈步上前就抓了他的袖子。 「就在城西,据说是退隐回乡的老御医,医术了得,只不过不轻易出诊。」楚歌欢被她眼里猛然爆发出的亮光,闪得微微眯了眼,忘了还要拿乔,一口气就都说了出来。 「你能带我去吗?」瑞雪殷切望着楚歌欢,心里盘算着要赶紧回村把银子取来,御医的诊费一定相当高。 v第03章[03.08] 楚歌欢却回过神来,轻轻抽回瑞雪手里的袖子,极悠闲的看向不远处的灯市,仿似刚才那些话都是出自别人之口一般。 瑞雪盯着空空的双手,整颗心慢慢就沉了下去,她不是傻子,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出手相帮的人,他必有所图谋才这般出言相诱,而自己急于救命,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 「说吧,你有何条件?要银子,我只有六十两,要码头铺子,我明日就把地契送上。」瑞雪同样看向热闹的灯市,声音平淡而清远,直听得不远处的旺财咧嘴,他可是听堂弟说过这老板娘一手建起铺子的艰辛,如今居然张口就要送出来,好似那只是个荷包之类的小玩物儿一般,当真是果决…… 楚歌欢也挑了眉头,「哦,老板娘可真舍得,那铺子如今可值二百两银啊?」 「有命在,就会有银子,别废话,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 「那就说出你的条件?」 「条件啊?在下暂时还没想到,这样吧,老板娘以后应我三件事就好。」 瑞雪立刻反驳道,「万一你要我去杀人放火怎么办?这三件事,不能违背道义,不能违背礼法,不能违背良心,只能在我力所能及之内。」 楚歌欢沉吟片刻,眼里滑过一抹狡黠,举掌前伸,「我只能带你到那御医门前,他见不见你,出不出诊,与我无关。」 「成交!」瑞雪伸出手掌与他击在一处,盟约成立。 楚歌欢也不多啰嗦,带了她绕过街市,穿过三四条胡同,就拐上一条宽敞的青石大街,走至一座极气派的府门之前,说道,「就是这里。」 瑞雪心急赵丰年垂死待救,也没空细细打量那府门,几步上了台阶就去拍那门环,不到片刻就有一个灰衣小厮开了小门探出头来,打着哈欠,上下扫了瑞雪几眼,颇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找谁啊?」 瑞雪上前行礼,勉强笑道,「这位小哥儿,我家夫主病重,我听得贵府老爷是位杏林高手,特意前来求恳他老人家出手相救,还望小哥代为通传。」 那小厮嗤笑一声,倚在门框上,撇嘴说道,「我们老爷以前可是御医,那是给皇上妃子看病的,怎会轻易出诊,今日又是上元节……」 瑞雪不等他说完,就塞过去一块二两重的碎银,「还请小哥儿帮忙通传。」 那小厮悄悄颠颠手里的银子,脸上立刻收了刻薄之色,说道,「我只负责往里面通传一声,老爷肯不肯见你,我可就不管了。」 「小哥通传就好,如果成了,我这里还有谢礼相赠。」 那小厮吱嘎关了小门,听得脚步声是渐渐往里跑去了,瑞雪长出一口气,静静倚在门边等待。 旺财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在灯影在越发显得单薄,眼里同情之色更浓,忍不住嘟囔道,「公子,咱家府上与田府是世交,您就带老板娘进去拜见一下,帮忙说上两句好话吧。」 楚歌欢举起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两记,低声骂道,「我一进去,那二小姐必定又会缠上来,欠了人家人情,更不好甩脱了。更何况,这炭要在雪夜送上才显得出金贵,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的话音越来越轻,旺财揉着脑袋也没有听全,心里暗骂,自家公子真是越来越心狠了,为了躲个女子,居然见死不救。 瑞雪心焦,短短一刻居然好似一年般漫长,待终于等得那小伙计重新开了门,就急忙问道,「小哥儿,怎么样,你们老爷可答应出诊?」 那小厮却摇头,「老爷正与夫人、公子们赏灯作诗,今日又天寒,夫人担心老爷劳累,不肯老爷出诊。」 瑞雪失望之极,却还是不肯放弃,掏了银子又要往小厮手里塞,那小厮却不敢再接,「我们老爷一定不会出诊的,你还是去别的医馆求求吧。」 说完,就要关门进去,瑞雪抬腿就挡在门槛上,生生挤开了门扇,祈求道,「小哥儿,求你帮个忙,我家先生等着救命,这些银钱都给你,你再帮着通传一句吧。」 那小厮用力往外推着他,怒道,「老爷不出诊,我一个奴才有什么办法,你快去别处找大夫吧。我们老爷今晚极有诗性,刚才我打断他作诗,差点挨了板子,我可不敢再去了。」 作诗?瑞雪推搡间,突然听得这两个字,脑子里灵光一闪,急忙拉了小厮的袖子,「只要你再帮我把一首诗传进去,我就给你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顶得上半年的月钱了,那小厮着实有些心动,想着主子们正在作诗,也许能找得到机会,就松了关门的手,说道,「银子要先给。」 瑞雪却只拿出二两,「事情办成,三两立刻就给你。」 小厮皱眉,但也收下了,瑞雪低声慢慢背诵了几句词,小厮也是读过几日书的,重复两遍也就记住了。 v第04章[03.08] 他一路顺着回廊,穿过二门,进了后花园,悄悄掩到一群伺立的奴仆丫鬟之后,扯了扯一个中年管家的袖子,那管家回身一见是他,就低声呵斥道,「刚才那通传都惹了老爷生气,你怎么还在,快走!」 小厮立刻笑嘻嘻说道,「舅舅,我刚才听得一首好词,让我背给老爷夫人听听,就当恕罪,可好?」 那管事对自己这亲外甥极是无奈,如若不是自己姐姐临终托付,他也不必日日为他费尽心思。原本以为把他安排在油水最厚的门房,他能多得些银钱,没想到居然也看时机,胡乱通报,惹得主子发怒。若不是看在今日过节不宜见血,他此时屁股必定开花了。 「你这混小子才识得几个字,能有什么好词,赶紧走,再惹得主子生气,我也保不了你。」 小厮还要再求两句,那边席面上,穿戴极贵气的老夫人却发了话,「胡管家,可是有事要通禀?」 胡管家心里哀叹一声,甩开外甥的手,上前两步陪笑道,「夫人容禀,小路子自觉刚才不懂事惹得主子们失了作诗的雅兴,特意去找了一首绝好的诗词来献给主子们,以此赔罪。」 「哦,绝好的诗词,这可要听听了。」那老夫人未等发话,她身边坐着的锦袍老太爷却出了声,他虽出身杏林世家,但却醉心与诗词,今日恰逢上元节,就布置了这灯园,赏玩作乐,但是奈何他的几个儿子文采平平,做出的诗词勉强尚可,却没有半点出彩之处,让他很是失望,此时一听说有绝好之词,怎会错过。 小路子听得老爷子发话,立刻小跑到酒席前跪下,说道,「小的谢老太爷恩典,小的所得是一首词。」 说者,他就把刚才记熟的词,抑扬顿挫的读了出来,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老爷子捋着胡子,喃喃低吟出声,半晌,激动的狠狠拍了桌面儿,赞道,「好词,好词,真是绝世好词!」 小路子长长出了口气,这五两银子赚的,也太不容易了。 酒席上三个年岁不一的男子,也纷纷出声赞叹不已,就连那老夫人,都笑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词句真是绝美!」 那老太爷一迭声的喊着,「不知是哪位大家作出此等好词,是王文清,还是柳宗庆?小路子快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这两位大家来了灵风城?」 小路子笑嘻嘻的回道,「老太爷,刚才小的胡乱通报冲撞了主子们,退下后就埋怨那求医的妇人,扰了主子们的雅兴,那妇人问明主子们在赏灯作诗,就背诵了这首词给小的听,说是给众位主子的赔礼。」 那坐在老太爷坐下手的中年男子笑着叱责道,「你这小子,怕是拿了人家的银钱,特意前来说和的吧。」 小路子赶忙磕头请罪,「大老爷明鉴,小的也曾读过几本书,虽说不会作诗填词,到底也能听出个好坏来,那妇人说这词是她的夫主所作,如今夫主却命在旦夕,小的想着这么一个胸怀大才之人,若真是没了,岂不是太过可惜,老太爷喜好诗词,又极是爱才,如若救得他,老太爷平日也多个人陪着闲话啊。」 这话一说完,那位老夫人还罢了,底下几个年纪稍小的少爷却都是眼睛一亮,他们平日里喝个花酒是极擅长的,偶尔吟诵两句艳诗也能博得美人夸赞,但那些诗句如若被老父听到耳里,必定会被气得卧床不起。所以,每次被父亲唤到书房小坐,他们都提心吊胆,万般尴尬,生怕老父亲一时兴起,要他们做首应景诗词。 如若是有人能代替他们陪着父亲,喝茶品酒,谈论诗词,他们可就彻底免了这份苦差了。 几兄弟互相一递眼色,越加卖力夸赞这词做的好,老太爷原本就有心救人,只不过被老妻拦阻,才出言拒绝,此时得知那病危之人有如此高才,更是起意要出手相救了。 那老夫人平日难得把一家儿女聚在一处,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愿酒席就这么散去,于是伸手按了老太爷的手,劝道,「不如先让小厮去收拾医箱,老太爷稍坐片刻,也把那求医的女子唤进来见见,免得有何差池之处,老太爷也白白劳动一场。」 老太爷想想也是,点头应下。 于是小路子领了命,飞跑到大门,把瑞雪领了进去,一路上低声嘱咐了她好多句规矩之类,瑞雪却半点儿听不进去,她从客栈出来,已经耽搁了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赵丰年的病情是否恶化,但是,她再是心急如焚,毕竟有求人家出手相救,还是要忍耐一二。 说话间,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花园,四周回廊里挂着各色花灯,极是明亮,中间一只楠木大圆桌儿边坐了老少几人,穿戴都极是富贵,瑞雪心知这必是主人,于是走到圆桌前三步,躬身下拜,「奴家赵秦氏,给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问安。」 田家众人也都不是傻子,刚才小路子又是赔罪,又是献词,虽说是他机灵,但肯定也是有人背后授意,说不得就是这上门求救的女子了。 此时仔细打量几眼,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穿了一套普通的青色棉布袄裙,桃木簪子挽了简单的鬓发,耳上手上没有半件儿首饰,微微垂着的面庞,白皙圆润,眉眼少了几分女子的娇美,却极难得的多了三分英气。 她这般站在满园的灯火之中,没有谄媚奉承,没有哭泣哀求,只是静静的立着,谦恭而有礼,居然极应和那词的最后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老夫人年轻时就是清冷的性子,一直不是很得老太爷的欢心,好在手段高明,几个儿女都是她亲生。所以,一见瑞雪如此模样,心里就去了几分恼意,添了一丝喜爱,笑着问道,「赵娘子,不必多礼。不知你家住何处,因何如此深夜上门?」 瑞雪又冲着老夫人行了一礼,才温声说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家与夫主居于城外云家村,夫主是村中蒙学先生,今日本是进城赏灯,在酒楼用饭时,夫主却突然吐血,人事不省,奴家焦急不已,请了医馆大夫诊治,却道夫主无救,酒楼老板不肯多留奴家夫妻,奴家无法,租了客栈小院安顿,有贵人听得奴家夫妻之事,出言指点,言及贵府为杏林世家,老爷夫人都是宅心仁厚之人,于是,才贸然上门求恳,还望老爷夫人恕罪。」 v第05章[03.08] 老夫人听得她一个弱女子如此周折求救,只为了救得夫主性命,心里又是同情又是赞赏,说道,「本来天寒地冻,不愿老太爷出诊,但你既然如此诚心求上门,说不得就要前去救治了。」 瑞雪大喜,连连道谢,末了甚为郑重的说道,「奴家家贫无势,没有金银等物相谢,但老爷夫人,今日出手相救夫主,这等大恩,奴家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厚报。」 田府家财丰厚,倒是不差几两诊费,老太爷更关心那诗词,问道,「刚才那首元夕,可是你家夫主所作?他平日可有其余诗作流传?」 瑞雪要小路子传信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编好了一切细节,把那首词安在赵丰年的头上,老太爷喜好诗词,自然也是惜财之人,出手相救的机会就多了几成,如若赵丰年性命有救,谎言被揭穿,她上门赔罪就好。如若赵丰年真逃不过,自然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回老太爷,奴家夫主高才,只是平日不喜张扬,这首元夕还是病发之前赏灯所作,所以并没有其余诗作流传出来。」 老太爷脸色明显有些失望,瑞雪生怕他不肯出诊,急忙又补救道,「不过刚才他还做了一首诗,奴家才疏学浅,未曾记全,不如一会儿到了客栈,要书童默写下来,送与老太爷赏玩,可好?」 「好,好,能填得绝世好词,那诗定然也是佳作。」老太爷眉开眼笑,待得旁边管家回报,药箱准备妥当了,就起身当先出了门,瑞雪又与那老夫人等人行了礼,才匆匆跟随而去。 管家备了马车,瑞雪碍于礼数不能坐与车内,就偏身跳上车辕,塞给车夫一把铜钱,低声催促他快行。 小厮们麻利的开了大门,马车穿行而过,小跑着就消失在夜色里。 小路子放了心,摸摸怀里硬邦邦的银子,冲着身后几个年龄相仿的同伴喊道,「今日小弟发了笔小财,等换了值,请大伙喝酒啊。」 几个同伴都高声喊好,合力关了大门,各自散去了。 楚歌欢慢步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出来,无奈苦笑,「原本还想雪中送炭,没成想锦上添花都没添成,真是个……神奇的女子,居然说动了这老古板……」 末了,他到底叹了口气,吩咐旺财,「去客栈里盯着,有事就回府报与我。」 说完,一摇三晃的走了,旺财恭敬应了,看着主子走得没了影子,立刻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这老板娘真是厉害,硬是让公子的算盘落了空,堂弟真是运气好,跟着这样的师傅,一定能学到真本事,不像自己,整日就是跑腿儿送信,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记账盘账,什么时候才能当上掌柜啊…… 不提旺财在那里哀叹,只说瑞雪一行,因为夜深灯市散了大半,街路还算容易行走,马车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前,瑞雪引了田老爷子和管家小厮进了小院儿。 张嫂子和大壮已经哭得眼睛红肿,正一个守在床前,一个守在门边,一见她领了人回来,都急急迎了上来。 瑞雪也来不及多言,大声问道,「先生可有何不妥?」 张嫂子看得她满头大汗,连忙摆手,「还是你走时的样子。」 瑞雪连忙举了油灯站在床前,请田老太爷安坐诊脉。 田老太爷借着灯光,瞧得赵丰年面相俊秀儒雅,当真是读书人的样子,心里就越加信了那好词是他所作,打定主意,必要全力相救,不只他以后有人相陪谈诗论词,武国也多一诗词大家。 他按下心里的想法,静心号脉。 瑞雪见他眉头也如先前那些大夫一般,越皱越深,心里就忍不住一沉。 可是,赵老太爷突然又出惊疑之声,伸手掀开棉被,扒开赵丰年的衣襟,仔细打量半晌,说道,「居然是血寒之毒!」 瑞雪听得是毒,手下一颤,灯油洒出,直烫得她一哆嗦,却来不及细看,连声问道,「老太爷,什么是血寒之毒?可有救治之法。」 田老太爷没有应声,又号了赵丰年左手脉,翻了他的眼皮,沉思半晌才道,「从脉象上来看,病者这寒毒入体有半年以上了,当初中毒之始,一定是服了什么保命药丸,寒毒被解了大半,剩下的余毒也被病者用自身真气压制下来,虽说平日不显,但毒素已经慢慢侵蚀了他全身的大半经脉,今日突发气怒,惹得真气不稳,才被余毒趁机翻涌上来,以致人事不省。」 「那要怎么办,老太爷,请您给指条明路,只要能救活他,怎么办都行。」 田老太爷摇头叹气,「赵娘子,老夫给你说句实话吧,老夫家传一套金针刺穴针法,如若施为开来,可以护住头上和心脉几处大穴,加上你家夫主自身残余的一股真气,佐以好药温养,倒是可以让他醒来,但是,这寒毒却去不了根儿,多则两年,少则一年,他还是会发病,那时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张嫂子母子听了这话,又低声抽泣起来,连同刚刚进门的吴煜脸色也不好。 瑞雪只觉喉间一股甜意涌上,却被她立刻生生压下,两年吗,七百多个日夜,总比此时立刻魂归地府要好上许多,天下之大,她总要拼尽全力去给他找解药的,找名医…… 「请老太爷施针,开药方吧,他能多活一日,老太爷的恩德,奴家都铭记于心。」 田老太爷见她脸色沉肃,声音平静,但那双手却是抖个不停,心下叹息,说道,「多掌几盏灯来。」 v第06章[03.08] 张嫂子和大壮立刻跑了出去,找店小二要了五六占油灯,齐齐点燃,床里床外安放了一圈儿,床上顿时就亮了许多。 田老太爷打开一只银质小盒子,拈出一根三寸金针,照着赵丰年胸口正中就扎了下去,张嫂子不忍,惊惧的揽了大壮转过头去。 很快,赵丰年的胸前和头上就扎了十几根金针,灯光映照下,随着他胸口的微弱起伏,那针尾偶尔闪过丁点儿金光,衬着他青白的脸色,很是诡异。 田老太爷拿出笔墨,微微沉吟,写下一张药方,末了想了想,又另写了一味药,递给瑞雪说道,「这药方抓来,早晚各吃一副,可助你家夫主压制寒毒。还有,旁边这味赤炎果,如若你能找来,每副药里放上一片,助益会更大。」 「谢老太爷良言相告。」瑞雪连忙接过药方,递给张嫂子收好,然后就拿起毛笔,刷刷写下一首诗,脸带歉意的捧给田老太爷,「还望老爷子恕罪,这就是奴家夫主作的那首诗。」 田老爷子了然一笑,这妇人定然是怕他不肯前来相救,才谎称没有记全,托词找书童抄写。 他也不气恼,哈哈一笑,顺手放进药箱,待过得一刻钟,就拔了金针,带着管家小厮告辞而去。 瑞雪亲自送了他到客栈门口上车,谢了又谢,这才小跑着返回,拿了那药方去药堂抓药,吴煜不放心她深夜出门,也跟了出去。 灯市散尽,街上很是冷清,各家商铺关了门,只留着门前的两盏花灯,在风里摇曳,撒了一地晕黄的光。 药堂也早早关了门,瑞雪拍了好半晌,才有个小伙计不耐烦的出来开门,瑞雪今晚送钱已经送得麻木,一见面就塞了一把铜钱过去,那小伙计果然就露了笑脸,引了她们进去,照着方子抓药,还嘱咐着,要如何煎熬,如何服用,极是仔细。让瑞雪感慨,金钱,无论何时都是开道利器。 她突然想起田老爷子另开的那味好药,就问道,「小哥儿,你们药堂里,可有赤炎果这味药?」 「赤炎果?」那小二哥麻利的用油纸包了药材,摇头说道,「嫂子要买赤炎果吗?我倒是听掌柜说过,那药是在极南之地的一处山口里所生,很是珍贵。」 瑞雪急忙问道,「你们这药堂可有卖?」 小伙计扫了一眼瑞雪和吴煜两人的穿着,低头继续忙碌,说道,「我们药堂太小,药材哪能那么全,当然没有。不过,我劝嫂子还是找大夫问问,用别的药材代替吧,那赤炎果金贵着呢,一枚怎么也要三百两银,以嫂子的家境,恐怕也负担不起。」 家里的存银总共就六十两,连买五分之一都不够,这赤炎果真是太贵了。 瑞雪眉头紧皱,但还是问道,「劳烦小哥儿想想,这城里哪家药堂能买到这赤炎果?」 「这城里最大的药堂是仁德馆,嫂子去那里问问,如若仁德馆没有,那别处也不必问了。」小伙计把六包配好的药材放到桌案上,笑道,「一两八钱银子。」 三钱银子一副,出乎意料的便宜,瑞雪心头稍微松了一口气,翻出荷包里剩下的碎银数了数,除了药费,应该还能结了客栈的房钱。 两人谢了小伙计,拎了药包,回去客栈,张嫂子早借好了炭炉子、药罐子,放在堂屋里就熬了起来。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大壮和吴煜脸色都见了疲惫,互相依靠在一起,强撑着眼皮。 瑞雪撵了他们去东边那间屋睡下,然后又换了两次汤婆子的水。 张嫂子这才满脸黑灰的端了药碗进来,轻声说道,「妹子,快给先生喂药吧。」 瑞雪感激一笑,接了过来,说道,「嫂子你也去睡吧,这里有我呢,明早咱们就雇车回村,家里有热炕,先生睡得热乎些,可能对病情有利。」 「好,明日一早,我就去雇马车。」张嫂子应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也去了东屋。 瑞雪吹凉了药汤,就扶起赵丰年,含了一大口,然后小心翼翼的掰开他的嘴,慢慢渡了进去,赵丰年好似知道这药汤对他有大用,极努力的吞咽着,很快一碗药汤就见了底。 瑞雪又喂了他两口温茶漱口,就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不时低头趴在他胸前听听心跳声,生怕他突然有个好歹。 就这样,漫长的一夜过去了,东方露出鱼肚白之时,张嫂子和两个孩子都爬了起来,跑过来探看。 一见赵丰年的脸色好似比昨晚好了一些,都觉欣喜,洗漱过后,就忙着去雇马车,准备回家。 瑞雪正拿了湿热的帕子给赵丰年擦脸,客栈小二就引了一个管家进来,那管家一见瑞雪,就拱手行礼笑道,「赵娘子,赵先生可有好转?」 瑞雪仔细辨认,原来是昨晚跟随田老爷子一起过来的人,连忙还礼,「劳管家惦记,老太爷妙手回春之术,天下无双,我家先生已然好转许多。」 那管家笑道,「那就好,我家老太爷特意谴小的给赵娘子送来一只赤炎果,要赵娘子熬药时加进去,不出十日,赵先生一定能醒过来。」 v第07章[03.08] 「赤炎果!」瑞雪真是又惊又喜,她这一夜都在犯愁到哪里去筹银子买这味药材,没想到田老太爷居然慷慨至此。 她连忙细细询问那管家,管家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原来昨晚老太爷到家,已经深夜,老夫人催促他洗漱,早些安歇,他却心痒难耐,到底把药箱里的那张宣纸拿了出来,借着灯光细看,结果越看越是心喜,只叹这样的人才,如若当真逝去,绝对是武国诗坛的一大憾事。 再想起,瑞雪的穿着打扮,家里定是贫寒,那味赤炎果,就是在城中药堂找得到,恐怕她也没有银子买回。好在,他当日从武都回来之时,曾带了两枚,一枚留作自家备用,一枚不如就送与赵家吧,那赵先生早一日病愈,也能早一日与他品茶论诗啊。 于是他就唤了这管家,开了库房,找了赤炎果出来,催促管家一大早就给送了过来。 瑞雪心里这一刻的感激,简直无以言表,死死掐了手里方方正正的金丝楠木盒子,说道,「请管家大哥,回去代奴家传句话给田老爷子,他对我赵家的这份恩情,我秦瑞雪他日定然千倍万倍回报。」 那管家笑着应下,转身告辞而去,张嫂子正好雇车回来,听得田府送药来,双手合十冲着西方拜了又拜,「阿弥陀佛,真是观世音菩萨保佑,派了这样的贵人相助,先生这下可有救了。」 瑞雪把盒子仔细放进装书的小篮子里,心下却不以为然,世间如果真有神佛,怎么不赐下一粒仙丹,为何还要她这般费尽周折?与其相信那些飘渺的东西,不如万事靠自己更踏实。 「走吧,嫂子,咱们回家。」 「哎!」张嫂子和两个孩子应了,吴煜背起赵丰年,张嫂子和大壮抱着东西,睿雪去结了房钱,又买了店里的两个炭盆,这才坐进马车,往云家村行去。 两个炭盆都烧得很旺,不到片刻马车里就变得暖和了,瑞雪揭开掩在赵丰年脸上的薄被,又伸手探到他胸口,感觉微微有些热气,终于松了口气。 马车的木轮子多日没有上油,行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吱嘎嘎响个不停,给空旷的清晨,添了三分喧闹。 眼见着云家村愈近,张家母子连带吴煜都激动起来,这城中一夜,真是太过难熬,只要到了家,就好似一切都落了地一般安心。 张大河昨晚等到半夜也没见自家媳妇一行人回来,想着赵娘子、赵先生都是极有主见之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祸事,定是赏灯晚了,就住在城里,于是他也没有担心。 等到早晨起来三丫头闹着要找娘亲,学堂那里也有孩子因为没等到先生去授课而跑来探问,他就有些急了,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就跑去村口张望。 眼见日头都升到了半空,还是不见人影,他急得满地打转,正想着要不要进城去找找,就见有马车行远远行来,过的片刻,渐渐看得清车辕上坐着吴煜,就知道必是瑞雪一行了。 他立刻欢喜的挥着手,跑上前去,吴煜让开一半位置,示意他也坐上来,低声说道,「先生昨晚重病,人事不省。」 张大河惊得脸色一白,「可请了大夫?」 「请了,也喝了药汤,但是还是有些不好。」 张大河搓搓冻的双手,想了想道,「我先去学堂和族老那里知会一声,你们先回家,炕我都烧热了。」 吴煜应了,张大河也来不及和媳妇儿子说句话,就跳下车,匆匆跑去里正家。 瑞雪等人进了院子,付车费打发了车夫,就把赵丰年安顿在炕上,支起小炉子,刚把药汤熬上,里正、族老还有平日交好的几位乡亲,就都赶了过来。 里正和族老们仔细打量了赵丰年的脸色,好似比冲喜那次还要严重许多,眼里就都泛起了忧色,坐在堂屋里,唤了瑞雪过去,问道,「赵娘子,不知先生因何又犯了旧疾?」 云三爷也接口说道,「原本学堂里今日就该开课了,赵先生这一病,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 瑞雪听得他们话里有些谴责的意味,本来就因为一宿未曾安歇,心里烦躁,头疼欲裂,此时更觉气怒。 赵丰年已经病的昏睡不起,这些人不问请没请大夫,不问要吃何药,居然心心念念的都是何时开课,难道赵丰年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上课的「工具」?好,既然他们这样想,索性就把病情说得严重些,都说患难见真情,也让她见识一下这些人的真心。 「回长辈们的话,先生说在村里闷了许久,要进城去赏灯,奴家也拦不住,就随了他去。结果在酒楼吃饭时,不知因何就突然吐了血,染得酒楼的桌子都是通红一片。奴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那酒楼掌柜去请了大夫,可是,那大夫说……说让给先生准备后世了……」 瑞雪掏了帕子,假装摸着泪,眼角却瞟向众人越加惨白的脸色,心中冷笑。 「奴家不相信先生就要这般等死,就跑去大街上拉着人问,亏得一位老人家指点,请了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回来,那大夫原本也说无救,但看奴家哭得可怜,就给开了付药方,说是早晚各喝一副,就能吊得住先生的性命。」 里正急忙问道,「那大夫可说先生何时能醒?」 「不能醒了,大夫说,这……药方能保先生不死,但是……也救不醒他,只等先生熬得油尽灯枯,就是到时候了……」瑞雪说着,想起万一找不到名医,找不到好药,赵丰年两年后终究还是要死,就真的哭出声来,呜呜咽咽,直听得屋中众人心里泛酸。 v第08章[03.08] 里正和族老们的眉头都皱成了死疙瘩,互相对视一眼,皆摇头叹气。 瑞雪抹了两把眼泪,睁着红肿的眼睛,给众人行了大礼,哀声说道,「各位长辈,先生吃的那药虽说贵了些,但那可是先生的吊命之药啊,只要先生吃着,他就有醒过来的一日,一旦停了,恐怕立时就完了。还望长辈和乡亲们施以援手,待它日先生醒来,定然不会忘了各位的厚恩。」 这是要借银子啊?屋里众人听了这话,心里齐齐打起了小算盘,如若按那大夫的说法,这药吃了也就是能吊着赵先生不死,以后别说授课了,就是醒来恐怕都不容易。赵先生一旦身死,只赵娘子一个寡妇,怎么能还得起欠债? 里正到底还算有些良心,想着赵家夫妻到村里这半年,平日行事,大方有礼,对乡亲们不曾怠慢半点儿,如今有难,怎么也不能不管,于是慢慢喝了几口茶,出声问道,「赵娘子如若缺了银钱,就先跟大伙儿说说吧,总有办法可想。」 瑞雪又行礼道了谢,才说道,「那药里其余药材皆是普通,只有一味极金贵,配好后,一副要一两银,先生一日要吃两副,奴家虽然在码头开铺子,也存下几两银子,但是只够先生吃上七八日,待这药断了,先生……可要怎么办呀?」说着,瑞雪又哭了起来,这哭声刚才众人听着还心酸,此时就有些避之唯恐不及了。 一日就要二两银的药钱,就算村里家家户户都出一份,居然要摊五十文之多,一月下来就是一两半,别说大伙都是尚且只能维持喂饱的农人,就是商家富户也负担不起啊。更何况,这些银钱扔出去还不见得能把人救活,只是吊着性命,最后甚至会打水漂,这岂不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 瑞雪把众人的神色变幻看在眼里,也不再多言,只是拿了帕子抹眼泪。 最后,里正也觉这事儿实在不好应下,只得敷衍道,「赵娘子先好好照料先生,我们回去和大伙商量一下。」 瑞雪点头道谢,送了众人出门,盯着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出声。 吴煜站在她身后,低声问道,「姐姐,为何要骗这些人,先生过几日不是就能醒吗?」 瑞雪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在自家破旧的土坯房子上扫过,淡淡说道,「我是不喜他们太过功利,如此急着赶来,不是担心先生病情,反倒是怕耽搁了学堂授课。亏得先生常惦记着如何报恩,甚至连束修都不愿收一文。 煜哥儿,有些人平日对你好,不见得是真的好,也许是贪图你的权势,想要得些好处;有些人平日也许对你恶言相向,却也不见得就是不好,也可能是忠言逆耳。这好人、坏人,平日是难以分辨的,唯有你大难临头之时,才会见到他们的真面目。」 吴煜想起他遭难那一日的事,平日围在他身边奉承巴结的人,居然是害他之人,而寡言少语的小太监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果然如姐姐所说一般。他狠狠握起了拳头,「姐姐,那些坏人,终有一日是要后悔的。」 瑞雪回身见他眼里满是戾色,有些意外自己几句话,怎么就惹得他如此,连忙拉了他的胳膊,说道,「人活着,除了要有双利眼,能明辨善恶,但也要有颗宽宏的心,很多时候坏人不见得是故意为之,也有些是为了生活所迫,所以,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我们要懂得原谅。」 「什么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就以今日之事为例,不顾家里贫寒,尽力帮助咱们的就是好人,而趁着咱家有难,跳出来觊觎咱家财物的就是坏人。但是,那些有心帮忙,却因为家贫,闷头装作不知或者说上几句风凉话,却没有真正动手的人就是无关紧要的。」 吴煜沉思片刻,轻轻点头,放开了拳头,推着瑞雪进了屋子,「姐姐你去歇一会儿,我去告诉大壮和婶子一声,省得他们说漏了嘴。」 「去吧。」瑞雪应了,回屋摸摸被褥之下的炕面热得烫手,这才脱鞋上炕,合衣躺在赵丰年身旁,低喃道,「希望这些人,对得起你平日的一片真心。」 话说,族老和里正们出了门,各自回了家,赵先生突发旧疾,即将没命的消息就如同冬日最疾的寒风一般,迅速吹遍了整个云家村,焦急担忧者有之,唏嘘同情者有之,暗自欢喜者更是不少。 但是随后又听说那吊命药方要一两银子一副,赵娘子向大伙寻求帮助,村中顿时又变得静默一片,那可是每月一两多银啊,是家家户户的所有收入,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几个族老们,住在村里的儿女都赶回了老宅,死活劝着父亲不要出头,族老们本就失望赵丰年以后不能再教授蒙童,有心不管此事,又不愿落个见死不救,忘恩负义的名头。如今听得儿女一劝,互相一通气,就都找到了里正家里,里正也是头疼,无奈应下此事,唤了自家妻子,拿了二十只鸡蛋,一两银子,让她送去赵家,顺便把这结果告知瑞雪。 这结果完全在瑞雪的意料当中,抹了两把眼泪,把戏做足也就是了。 里正娘子与瑞雪见过几面,很是喜爱她亲和爽快,如今村人们这样待赵家,自家夫主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心里也是羞愧,把鸡蛋和银子塞给瑞雪,连连安慰了她许久,才摇着头告辞回去。 吴煜上前拎了竹篮送去东屋,回来见到姐姐在记账,就说道,「姐姐,里正一家就是属于无关紧要的人吧?」 瑞雪摇头轻笑,「不,可以划到好人那一列,他虽是里正,却不能左右所有村民的意愿,送了钱物来,就是念着平日的交情了。」 吴煜点头,还未等说话,就又有人上了门,原来是云二婶,老太太同样拎了小半篮子鸡蛋,一见瑞雪就掉了眼泪,直道老天不开眼,怎么让赵先生这么好的人受病痛折磨,末了趴在门缝里看了看躺在炕上的赵丰年,硬是塞了一包铜钱给瑞雪,还说码头就要开工了,等山子赚了钱回来,就再给她送一些。 瑞雪感激道谢,倒把老太太羞得脸红,她家里其实还有几两存银,但是雷子媳妇再有两月就生了,怎么也要留些应急的。 整个下午,赵家接待了六七拨儿客人,大部分都是学堂里蒙童的娘亲,送的虽说只有一二百文钱,但瑞雪都郑重收下,谢了又谢。 值得一提的是张家西院的翠兰也送来了一百文钱,还为当初三哥一家做得缺德事道歉。还有村南的钱黑炭,居然背了一大筐木炭送来,红着脸说他家实在没有什么存银,帮不上忙,只有木炭多的是,他家媳妇就让送些来给先生取暖用。 瑞雪除了那次上门买炭,与他家并没有其它交往,如今得了这样的帮助,险些流下泪来,跑回东屋取了十个鸡蛋,要他拿回去给钱嫂子补身体,钱黑炭却死活不要,小跑着就离开了。 瑞雪在账本上重重记了一笔,吴煜在旁边瞧着,眼里的神色也变得清朗起来,这世上毕竟还是好人多吧? v第09章[03.08] 晚上,高家夫妻卖豆腐回来,听着这样大事,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跑到了张家,与张嫂子一商量,就一起来见瑞雪。 瑞雪刚刚给赵丰年喂下半碗蛋羹,等着吴煜过两刻熬好药汤,再喝药,这样不伤脾胃。听得张家、高家四人都来了,就帮赵丰年掩好被子,出去请他们坐下。 张嫂子和翠娘都不是啰嗦的人,各自掏出的银钱,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在妹子这里得的工钱和红包,妹子先拿着给先生抓药吧。」 「那怎么能行,你们出力做工,这工钱是你们应得的,再说你们家里还要过日子呢,马上就要开春种地了,哪里都要用钱啊?」瑞雪不肯收,「再说张嫂子也知道内情,先生这病不重,过个十天半月就能醒来。」 张嫂子伸手把银钱又推了回去,叹气道,「我就是知道内情,才同翠娘夫妻说了实话,先生的药每副虽说没有一两银那么贵,码头的铺子加上卖豆腐的进项,勉强能应付的了,但是那味什么果子,却要三百两银一枚,这可要如何筹措?我们两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把这些银钱送回来,多添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瑞雪垂头不语,那赤炎果她刚才切片时细细看了,不过比核桃大些,算来算去也就是四日的用量,如若到时赵丰年的病情还没有好转,她就要砸锅卖铁再买一枚回来了。三百两银,她要到哪里去找啊? 「行,这钱我收,兄嫂们的恩情我心里记着了,以后咱们还要长相处,来日方长。」 张家、高家夫妻这才松了口气,开了门进屋,在赵丰年身前看了看,都觉难过,又不想让瑞雪跟着更伤心,纷纷轻声说些,「先生面色好多了,过几日必定能醒来」之类的话儿,然后就告辞回家了。 如此到得第二日中午,所有有心帮忙的人家,都已经来过了,瑞雪数了数,一共十五家,送银六两零三钱,外带一些鸡蛋蘑菇之类的吃用之物。 她仔细把账本放好,暗暗想着,以后她的豆腐坊开大了,但凡需要人手都从这些人家里出,自己如果赚得十两银子,怎么也要分给他们二两,以此回报他们今日的援手之恩。 吴煜拎了壶热茶进来,见姐姐发呆,就问道,「姐,中午给先生做些什么吃食,我去准备。」 瑞雪起身下地,扫了一眼他的左手,笑道,「我可不想吃人肉炒土豆丝,你陪着先生吧,我去准备,给你也多蒸碗蛋羹吃。」 吴煜有些羞赧的缩了缩拳头,昨晚他见姐姐忙碌,想着帮忙做些饭食,结果那菜刀就是不听使唤,切得他五个手指破了仨,「姐,我不吃,蒸好了你吃吧,你这几日都瘦了。」 瑞雪听得这话心里暖和,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豪气的模样说道,「才不过两日,能瘦到哪里去?咱家还没穷到吃个蛋羹都要推让的地步,蒸三碗,一人一碗!」 吴煜笑得细细的眉眼都弯了起来,他不知道姐姐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他只知道姐姐和所有女子都不同,先生现在病得奄奄一息,她心里愁苦的脸颊都塌陷下去,却还是会对着他笑,好似只要有她在,就算天塌下来都不必害怕,没来由的就让他安心,也让他愈加心疼…… 待一小盆粳米粥,一盘土豆丝,三碗蛋羹出了锅,姐弟俩一个扶着赵丰年,一个动手喂,忙乎了一刻钟,才勉强算是喂进去大半碗儿,瑞雪抬手抹去脑门上的汗,笑道,「先生真是好转了,比昨日多吃了两勺。」 吴煜点头应是,放下赵丰年,下地穿鞋,姐弟俩麻利的吃了饭,正要往下捡碗筷,就听大门外有个粗豪的声音喊道,「赵家妹子在家吗?」 瑞雪开门一看,不禁愣住了,院门外黑压压站了足有十几号人,徐宽、马老六、石头、老王、栓子,剩下的也都是码头上常见的熟人,云家的山子站在最前边笑嘻嘻的喊道,「嫂子,俺们来探先生的病啊。」 瑞雪醒过神来,连忙疾步上前,迎了众人进屋,各自安坐,张罗着上了茶水,她猜着众人这个时候过来,恐怕都没吃午饭,又把家里所有的吃食都搬了出来,好在过年时的好吃食准备得多,麻花儿、烧饼,枣馒头,热一热就端上来,大伙也不客气,都拿着吃起来。 石头一边吃,一边说道,「师傅,昨日我和师兄到了码头,不见你和婶子去开铺子,还以为您算错了日子,今日再去,还没开门,我俩就到处找人探问,正好山子哥去上工,大伙儿这才知道师公病了,所以,就一起赶来看看。」 马老六几口吃完手里的烧饼,笑道,「可不是,妹子,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要送信去码头说一声,大伙儿虽然都不富裕,但咱们人多啊,总能帮上点儿忙。」 徐宽现在掌管码头帮众日久,渐渐有些头领的架势了,等着众人七嘴八舌都说得差不多了,才喝了口茶水,慢慢说道,「妹子,大伙儿刚才商量过了,年前攒起的那半箱子铜钱,你都拿去给先生买药吧。」 「不行,那可是大伙儿的血汗钱,我日日在码头,大伙儿做工辛苦,我比谁都清楚,莫说我家里还能撑得下去,就是没钱吃饭饿死,也不能动大伙的钱啊。」 徐宽皱了眉,微恼道,「当初攒银子这主意是你出的,就是为了备着谁家有个急用,如今你这里需要银钱,怎么就不能用了,难道你不把自己当做沛水帮的三当家?」 「就是,就是。」大伙都跟着附和,脸上都有些急得红了,眼里没有半分虚情假意,满满都是关切,让瑞雪鼻子忍不住发酸,扭过头去,暗暗吸了几口气,压下眼里的泪意,郑重行了一礼,「徐大哥,马二哥,诸位兄弟,我一个弱女子能得诸位如此相待,实乃前世积了厚德。以后我必时时记得自己是沛水帮三当家,但是这银钱是兄弟们的后路,不能都用在我一个人身上,这样吧,我留五两,剩下的还是放在铺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可好?」 徐宽与马老六对视一眼,好半晌,才微微点头。 沛水帮上下二百人,虽说大半都是仗义的血性汉子,但是难保也有那小心眼儿的,万一碍于颜面嘴上不说,心里却不赞同把这存银拿出来,埋下这个小罅隙,以后也难免会有变故,还是尽量避免的好,这样,分出一半,既帮了瑞雪,又给帮里留了备用银,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两位当家都点了头,众人也就没再反驳,纷纷问起铺子合适开门,家里可有需要他们帮忙做的粗活。 瑞雪一一答了,又拿了钥匙给栓子和石头,交代他们铺子里已经安排好了吃用之物,今日先开门烧茶水让兄弟们有个取暖之处,明日张嫂子就会赶去,准备午饭。 说曹操,曹操到,两个小子没等答话,张嫂子就慌慌张张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见屋子里都是大汉,吓得也是一愣,再一看是熟人,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拉这瑞雪急声说道,「妹子,张大户又来村里了。」 瑞雪皱眉,「嫂子不必慌张,他家的水田在村外,也许是找里正有事吧。」 v第10章[03.08] 「不是,不是。」张嫂子急得直摆手,「我看他奔着咱们这条街来了,而且吴老三那坏种也坐在车辕上呢。」 瑞雪脸色就是一沉,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看样子上次的教训还是没让吴老三长记性啊,现在听说赵丰年病重濒死,就又欺上门来了? 众人虽然不知道张大户与瑞雪一家的过节,但是瞧着瑞雪脸色不好,徐宽就问道,「妹子,可是有什么难事?」 瑞雪勉强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无事,不过是条疯狗,打发了就是了。」 她这两日担忧赵丰年的病情,又熬着心血日夜照料,原本圆润的脸颊都瘦得有些凹了进去,脸色也有些发黄,此时眉眼紧皱,却还尽力笑得平静。这让平日里见多了她豪爽泼辣,或者睿智淡然模样的众人,心里没来由的都是一阵酸楚,继而又万般恼怒,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来欺负他们的三当家。 马老六脾气最是火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嚷道,「妹子,你说,到底是什么人欺上门来了,看兄弟们不把他打的他娘都认不出来。」 「对,二当家说的对,谁敢欺负三当家,我们打不死他。」 瑞雪心里感激,连忙挥手示意众人静下来,说道,「张大户是我们村外那一百亩水田的地主,年前他曾派吴老三上门来游说,欲买码头铺子,我家先生不卖,吴老三说了几句难听话,把我家先生气得差点犯了旧疾。如今我家先生卧床不起,需要银钱买药,他们恐怕觉得是个好时机,就又上门来了。」 「居然还有这等恶人,明摆着趁人之危。」 「就是,为富不仁,欺负若女子算什么能耐。」 众人都极气愤,七嘴八舌的怒骂了起来,有那性子急的,已经到处踅摸着趁手的家伙,准备一会儿把张大户打出去了。 瑞雪拦着他们,笑道,「也许是我误会了人家的来意,兄弟们安坐片刻,待我先去问问。」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得吴煜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不经主人同意,就闯人家院子?」 吴老三的声音随后传来,「小兄弟别急啊,这院子现在姓赵,过几日姓啥还不一定呢,万一你得罪的就是新主子,以后可有罪受了。」 「不会,这样的小美人,老爷我只有疼的,怎么舍得让他受罪呢。」这第三人明明是个男的,却声音尖细,仿似被谁捏住了一半嗓子一般,话里又满是暧昧,听得屋里众人都是一阵恶寒。 瑞雪脸色铁青,推门走了出去,正见那肥猪一般白胖的张大户,色迷迷的盯着吴煜,口水都要滴了出来,简直是恶心至极。 吴煜拳头攥得青筋暴露,一副随时会冲上去打人的模样,瑞雪连忙上前拉住他,安抚道,「煜儿,不要冲动,有姐姐在呢。」 吴煜喘着粗气看向姐姐,半晌,胸口渐渐平复下来,咬牙说道,「姐,这些人没安好心。」 瑞雪点头,目光冷冷扫向院里的吴老三和张大户,问道,「今日是吹得什么恶风,居然把好吃懒动的吴老三都吹上门了。」 「你……」吴老三听瑞雪讽刺自己,立刻瞪了眼睛,想要喝骂,又想起正事,就忍了下来,冷冷哼了哼,说道,「赵娘子,张老爷上门做客,你还不赶紧迎进去,上茶。」 「我们赵家小门小户,装不下什么金贵人物,你还是把张老爷请回你家去坐吧。」瑞雪站在门前半点儿没有迎客的意思,「不过,记得要让吴三嫂把家里好好拾掇一下,别哪个角落里还有肮脏之物,熏倒了张老爷,可就太过失礼了。」 那次偷鸡之事,让吴老三一家丢尽了脸面了,哪怕如今过了大半月,还被村里乡亲津津乐道,恨得他日日在家诅咒赵家人死个干净,因此,昨日一听赵丰年重病濒死,他简直大喜过望,今日一早就跑进城给张大户报信。 正巧张大户厌烦了家里的小妾婢女,打算找个新鲜的女子,听得他禀告,想起当日瑞雪那般淡然高洁的模样,就动了心思,如若是能把她和铺子一起接过来,可真是一件美事啊。于是立刻吩咐人套了车就赶了过来,生怕这样的好事被别人捷足先登。 吴老三自觉能得些好处,又报了当日之仇,心里得意的不行,没想到,尚未开口就被瑞雪揭了疮疤,他再也忍耐不住,跳脚骂道,「你个恶毒泼妇,当日就是你给我们一家下的药,害得我们一家差点儿没命,你等我告到里正那里去,把你们一家撵出云家村。」 「吴老三,你睁眼说瞎话,也要讲证据的,谁能作证是我给你们家下了药,我听乡亲们说,你们一家是吃鸡吃坏了肚子,咱们两家的交情可没到互相送吃食的地步?」 「你,你……」吴老三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想说瑞雪故意在鸡里下药,引得他们上门来偷,又觉喊出去,反倒是承认了他们一家做贼的事,于是生生哽在那里,越发气得跳脚。 张大户这一会儿正死死盯着瑞雪和吴煜姐弟,女生男相,男生女相,都是难得的极品啊,如若能收到府里,日日陪在他身边,当真是人生极乐啊…… 他这里算盘打好了,就听不得吴老三在前边吵闹,伸手挥开他,笑得一副高傲摸样,「赵娘子,老爷我听得你家夫主濒死,心中实在不忍你为银钱愁苦。不如,你把码头的铺子卖给我,给你家夫主买副好棺材,也让他风风光光上路,如何?」 这张大户毕竟跟村里有些关系,瑞雪不想把他得罪的狠了,刚才想着冷嘲热讽一通把他们气走也就罢了,没想到这肥猪一上来就说要给赵丰年买棺材,实在是戳了她心窝子,也顾不得什么女子仪态,张口就骂了起来,「你才风光上路,你才要买棺材,你媳妇做寡妇,你全家都是寡妇!」 温温柔柔的小美人突然变成了骂街泼妇,把张大户也惊得一怔,转而又欢喜起来,她这发怒的模样更有味道啊,于是又耐着性子劝道,「赵娘子,你别恼啊,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你家夫主马上就要咽气了,你不替自己提早打算,到时候可就晚了,老爷我自认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不如,你带着弟弟就去我府上吧……」 瑞雪听得这话,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这肥猪真是打的好主意,人财两得,还要捎带上吴煜,他的脑子被油灌满了吧? v第11章[03.13] 瑞雪死死压着心里的气怒,低声说道,「煜哥儿,去把院门闩上。」 吴煜不明白姐姐要做何事,但还是小跑着绕过几人去锁院门,张大户还以为瑞雪要请他进屋,行些不好为外人称道的好事,乐得两只肿眼泡都挤在了一处。 结果,瑞雪却走去墙边,拿了两把大竹扫帚,扔了一把给吴煜,就冲了上去,吴老三一见不好,跳起来就想跑,却被吴煜一脚踹翻,大扫帚铺天盖地就拍了上去。 张大户因为脑子里设想的太过美好,不忍回神,反应就慢了半拍儿,被瑞雪一扫帚扫过,白胖的脸上立刻多了十几道细小的划痕,疼得他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四处想要躲藏,可惜身子笨重跑不快,院子又空旷,没个存身之处,只得任那扫帚上的竹枝抽得他是鬼哭狼嚎。 张家跟车而来的两个小厮和车夫,原本想要一同进院的,可吴老三生怕他们抢了功劳,死活留了他们在车上闲话儿,他们也乐得清闲,结果,正说得高兴,就听院子里声音不对,跳下车一看,这还了得,自家老爷正被追打得连滚带爬,一推院门又被闩上了,他们只得翻墙跳下,捡了木棍就要上前。 这时堂屋大门「哐当」被推了开来,呼啦啦跑出十几个大汉来,团团将两人围在了正中,各个眼睛瞪得牛一般大,唬得他们心寒,手里的木棍也掉了下来,马老六和徐宽上前,一脚一个踹倒,众人正要一拥而上之时,院外就有人喊着,「住手啊,快住手!」 瑞雪累得气喘吁吁,听得声音,停手一看,原来是族老、里正赶了过来,她立刻示意吴煜扔掉扫帚,把头发和衣襟胡乱扯了几把,这才满脸委屈的扑到院门前,开了大门就哭道,「长辈们要给奴家做主,他们白日上门想要非礼奴家啊……」 张嫂子原本就是怕张大户欺负瑞雪,这才找了张大河分头去请族老、里正,结果一见瑞雪这般模样,还以为她真的挨了欺负,眼睛都红了。 张大河操起墙边的一根木棒子,就要往上扑,「赵先生还没死,你们就欺上门来了,你们当我们云家村没人了。」 张嫂子也挽了袖子,上去抓了正如野狗一般吐着舌头喘气的吴老三,边挠边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赵娘子是没给你家豆腐,还是没找你媳妇做工,她欠了你们家吗,啊,你们一家子懒鬼,偷换饺馅儿害得她赔钱,她都没怪过你们一句,你把先生气得吐血,她也拦着不让找你们算账,就是念着一村儿住着的情分。你们居然这般狼心狗肺,又上门来欺负她,天雷怎么不把你劈死,拉稀屎怎么不把你们一家拉死……」她的嘴皮子也利落,手脚也快,待族老使人把她拉开的时候,吴老三脸上已经又添了十几个血道子,头发也被拽掉了几缕,模样狼狈极了。 但是从院外跟进来的乡亲们可是没有一个同情他的,那换饺馅儿和气得赵先生吐血一事,他们都有耳闻,当初瑞雪不计前嫌,给吴家也送了豆腐做年礼的时候,村里人还都赞瑞雪宽厚仁义,没想到如今,这吴老三居然如此忘恩负义,真是太可恶了。 再者说了,就算平日有罅隙,也是云家村自家人的事儿,怎么能引了外人来欺负自己人? 吴老三满地打滚哭嚎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我要去告官啊……」 张嫂子狠狠呸了一口,骂道,「你要去就赶紧去,正好官差来了,我还要告你平日偷鸡摸狗,无恶不作呢。」说着,她就又挣扎着,想上前继续去挠他。 吴老三被吓得连滚带爬的躲到同样狼狈不已的张大户旁边,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血珠儿,哭道,「张老爷,小的是好心,引您上门谈生意,哪成想碰到的都是这样的泼妇啊,张老爷哎,这些人佃你们府上的田,受老爷的恩惠,如今半点儿不念旧情,还想打死咱们啊……」 张大河正在他旁边不远处,听得他又挑拨,伸脚就要踹他,却被瑞雪一个眼神止住了。 吴老三也是被气得糊涂了,他这般说话,对他来说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反倒站在了全村乡亲的对立面,给所有人安了一顶忘恩负义的帽子。 张大户平日奴仆成群,娇妾美婢环绕,从没受过今日这样的罪,本就气得七窍生烟,碍于太过疲累,喘气都喘不匀,此时刚刚歇得好一些就听吴老三这般说,当即拍着地面狠狠骂了起来,「你们这些狗奴才,枉我平日那般好心,佃田给你们种,你们连狼心狗肺的畜生都不如,居然都敢上手动手打本老爷,你们都等着下大牢去吧。」 果然,几个族老和里正都黑了脸,什么叫恩惠,什么叫不念旧情? 张家当年趁着全村遭难之时,以极低的价钱,将那些水田买了回去,村里人只剩下了极少的旱田糊口,若不然如今的日子也不会过的这般艰苦,这些年,佃了张家水田种的人家,要交极高的租子,累上一年,才不过剩下一两斗糙米,与白给张家做活计有什么区别? 仔细讲起来,张家与村里只有仇怨,哪有恩德? 里正清咳两声,彻底打消了上前扶张大户的念头,扭头去问,死死捉着张家两个小厮的徐宽等人,「你们都是何人?先把张家奴仆放了吧,大伙儿都在,有什么话都能说得明白。」 徐宽点头,示意身后兄弟放人,两个小厮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去张大户身边,这个伸手扶,那个拍打泥水的,极力讨好,想要老爷忘记他们刚才救援不及时的错处。 徐宽也不理会这些,拱手给里正等人行了礼,说道,「我们几人都是码头上做工的,平日多得赵家妹子关照,听得先生小恙,特意上门来探望。没想到,正遇这几人言语轻薄赵家妹子,甚至还唤了两个奴仆上前想要擒人,这才出手相帮。想我沛水帮,虽说上下都是穷苦出身,但是好赖也有二百兄弟,不能眼看着这人欺辱我们妹子!」 里正皱了眉头,平日里只听说赵娘子的铺子生意不错,去不知她居然如此受码头众人推崇。他虽然也不待见张大户,但是还毕竟有些牵连,说不得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些人在,万一有委屈赵娘子的地方,恐怕就不好说了。 他拱手回礼,沉声说道,「那就谢过众位兄弟出手相助了,不过毕竟这是我们云家村的事儿,外人不好多插手,不如兄弟们今日先回码头去忙。有山子在家,明日必会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众位听。」 马老六平日脾气最是火爆,但是难得粗中有细,想起他们村里的里正,在乡亲有争执的时候,也常这般说,但每次最后都是在场人少的一方吃亏,于是,他立刻出声反驳道,「里正大哥,这是嫌弃我们兄弟碍眼了。我们兄弟也不想讨人嫌,但是赵家妹夫刚刚卧病不起,村里就有人引着恶人上门,我们兄弟实在不放心,怕我们这一走,妹子受的就不止是外人的委屈了,还是多留一会儿,替她也多听听,里正大哥和族老如何还她一个公道。」 徐宽装作愠怒叱责道,「二弟说的什么话,怎可如此莽撞,我常听人说,这方圆几十里,云家村的里正,平日做事最是公正,想来今日我们就是走了,妹子也不会吃亏受委屈。」 里正被他们左一句吃亏,有一句公正,挤兑得倒不好赶他们走了,僵着脸皮,勉强说道,「众位兄弟谬赞了,赵先生和赵娘子是我们村里的,乡亲们自然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徐宽微微一笑,带头向后退了两步,表示不会再动手,只作壁上观。 里正心里苦笑,与几个族老对视一样,就问瑞雪,「赵娘子,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何闹得如此?」 v第12章[03.13] 瑞雪伸手简单捋捋头发,好似拼命坚持着,不愿哭出来一般,指了吴老三说道,「年前,这吴老三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就上门来,替这张大户游说,要买码头的铺子。乡亲们都知道,先生身子不好,不能种田,不能做力气活儿,平日教学童们读书,每月拿几百文束修,还常觉心中不安,我们一家两口要吃饭穿衣,先生还要补身体,怎么够生活?如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抛头露面在码头开铺子,那铺子的进项就是我们一家的活路儿。先生自然不愿卖出,可这吴老三居然骂先生不知何时病死,留我做寡妇,铺子就便宜了别人,硬是把先生气得吐了血,留下了病根儿,否则先生前日也不能突然病倒。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一听说先生病了,半点儿愧意没有,又引了外人上门,这张老爷说要买铺子,给先生打棺材,说要收我进府做妾,连煜哥儿都不放过……」 瑞雪先前说得还利落,后来好似太过委屈伤心,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众人平日里都知她照料先生,撑着一家生计,是那种极刚强的女子,突然这般痛哭,这心里啊,都觉异常酸楚,想想平日赵家夫妻的处事为人,今日赵先生还未去,就这般被人欺上门,真是没有天理了。 族老和里正们也都脸色难看,毕竟这赵家还住在村里呢,这张大户也太不把一村老少放在眼里了。 张大户这时已经挣扎站了起来,靠在小厮身上,伸出肥硕的手指,指着瑞雪怒骂,「你个不识抬举的泼妇,老爷我看上你,是你运气,待明日你家病秧子死了,你那铺子就得被官府收走,还卖什么豆腐,你都得被卖做奴婢!」 族老和里正听他这般叫嚣,脸色愈黑,但是最后一句,那「卖豆腐」三字,却让他们都是一愣,继而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古怪。他们只顾着犯愁,赵先生去了,村里要到哪里给学童们找先生,却忘了这眼前还有一宗大财,当日赵娘子做了豆腐出来,他们就曾上门想要赵家把方子交给村里,让大伙都添些进项,可惜,赵先生却极强硬,暗示要辞去学堂先生,他们不得已才熄了这心思。 如今赵先生病重濒死,是肯定教不了学童们了,他们没了顾忌,这码头的铺子和做豆腐的方子,与其便宜外人,不如就交给村里呢。怎么说,村里乡亲对赵家夫妻也是有恩的啊。 这般想着,里正的声音就冷了起来,看着张大户,说道,「张老爷,还是请回吧。」 张大户还在尖声骂着瑞雪,「有你哭着求到我门上的时候,今日这事不算完,你等着府衙来人吧,说不定,你还要比你家病秧子死在前头!」 吴煜恨得又要去拿扫帚,却被瑞雪拦了下来,低头装作抹泪的功夫,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吴煜眼里立刻爆出一团利光,轻轻点了头,趁着众人都看着张大户的时候,掩到了院门外,大壮看见了,也悄悄跟了上去…… 里正听得张大户骂得兴起,心里不耐烦,高声打断道,「张老爷,你如若要告官就尽管去告,我们云家村也不是好欺负的,今日在场的乡亲还有码头上赶来的几位兄弟,人人都可以作证,你上门欺辱在先,意图不轨在后,就是到了公堂之上,城主也不会偏颇与你。倒是你张家还有百亩水田在我们村外,你可要派人好好照料着。」 「你……」张大户气得眼睛瞪得比牛还圆,「真是一群狗奴才,居然敢威胁老爷,你们等着……」他还没要再骂,可是被那句狗奴才惹怒的村民们已经握了拳头,好似随时都要冲上来一般,他心里到底有些惧怕,扔下两句「你们等着,你们会后悔的!」 然后就带着小厮踉跄着往外走,这时候瑞雪却开了口,「张老爷,请留步!」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她为何要留人,张大户却以为她是突然改变了主意,阴笑着上下扫了她几眼,「怎么,赵娘子可是想要跟本老爷回府!」 瑞雪冷笑,「张老爷误会了,我幼年时曾救过一位游方高僧,学过几日易术,今日张老爷如此行径,我本不愿多言,但德行有失是你一人,累及全家就有些惩罚太重了,所以,出言提醒几句。张老爷印堂发黑,隐有煞气流转,几日内必有大难,轻则断骨,重则送命,一年内破财,三年内破家。如若多做善事,也许会有转机,如若……哼!」 她的声音清脆冰冷,在静默的院子里传得极是清楚,话里又皆是送命、破财、破家之言,听得众人都觉一凛,忍不住身上发凉,张老爷更是脸色煞白,狠狠一甩袖子,「真是一派胡言!」 瑞雪淡淡一笑,「今日我不计前嫌,出言相告,张老爷不感恩也就罢了,但是再做恶事,得了恶果,可不要后悔!」 张大户脸色更白,慌慌张张跑出门外,爬上车,一迭声的吩咐,「快走,快走!」 吴老三还想跟上去,却被几个村民拦了下来,里正一瞪眼睛,「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平日在村里偷鸡摸狗,大伙儿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你居然得寸进尺,引得外人来村里作恶。今日如若再不惩处,恐怕别人就要说咱们云家村没个规矩了。」 吴老三此时也知道大事不妙,立刻跪下求情,「里正,各位叔伯,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是生了贪心,想赚些赏钱,但是我没想害赵先生性命啊……」 其中一个族老家住在吴家老宅隔壁,想着平日两家交情还算不错,有心帮忙求个情,但是一看众人脸色都不好,也就把话咽回去了。 里正唤了两个乡亲过来,牢牢抓了吴老三,又对瑞雪说道,「赵娘子放心照料先生,村里必定会还你们夫妻一个公道!」 「谢里正和诸位长辈、乡亲主持公道,改日奴家定然登门道谢。」瑞雪行了一礼,声音平淡,微微带着点儿疏离,众人都以为她是被张大户和吴老三吓坏了,里正却心里一动,仔细打量她两眼,才转身带头儿离去。 院子里的人,呼啦啦跟着走了大半,只剩下徐宽等人,瑞雪又请他们进了堂屋,重新落座,一直躲在屋内没有出去的老王,脸色泛红,有些羞愧的说道,「妹子,刚才……」 瑞雪挥手打断他的话,笑着给他添茶,「王大哥,不必多说,妹子又不是蠢人。刚才那般状况,你如若出去了,帮忙打架,就让张大户抓了把柄,扣个官差打人的帽子,你也受连累,你若是帮忙拉架,又好像在偏帮外人一样,不如就彻底不趟这浑水,万一真闹到府衙,你还能在背后帮忙找找门路。」 跟着马老六他们来的几个兄弟里,还真有两个看不起老王刚才没有出头的,听得瑞雪这般说,立刻就换了笑脸,说道,「刚才还真误会王大哥了,没想到王大哥是这般睿智之人,不像我们只懂得出蛮力。」 老王被捧得心花怒放,心里也越加佩服瑞雪明事理,手段圆融,几句话解了他的尴尬,还送了他一顶高帽儿。 徐宽众人放下活计从码头过来,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如今事情差不多了了,也就告辞回去了。 瑞雪送了他们到院门口,又嘱咐石头和栓子几句,这才看着他们走远。 赵丰年还在沉睡,脸色虽然不好,却极平静安详,瑞雪轻轻替他掩好被角,「掌柜的,别再睡了,好不好?你看家里人来人往,多热闹啊,你也不起来替我撑撑腰,就看着他们欺负我。」 她轻轻又叹了口气,「这些人啊,都太贪心了,恐怕明后两日咱家会更热闹呢,那时候你是不是就该醒了?你说,他们到时会不会被吓得晚上做噩梦啊,他们都以为你要死了呢……」 张大河夫妻轻轻退了出去,关上堂屋门,张嫂子抹着眼泪,「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天雷怎么不劈死几个。」 v第13章[03.13] 张大河也叹气,拽着媳妇了走远几步,「这两日咱们多帮着做些活计,晚上也警醒些,别哪个坏心肠的摸上门来……」 张嫂子点头,撵了他去祠堂听消息,然后进了灶间点火烧水,瑞雪刚才袄裙也脏了,头发也乱了,总要拾掇一下的。 再说张大户坐车跑出了云家村,长长出了口气。刚才瑞雪那些话,实在是扎到了他心里最恐惧的地方,他这些年做的恶事无数,也常怕天理报应,所以,每年都要妻儿去庙里多添些香油钱,但他却是不敢亲自去的,生怕那神佛把他当场劈了,用以警示世人。 今日听得瑞雪这般信誓旦旦的说,他的报应要来了,他更觉害怕,坐在车里就小声劝慰自己,「她是胡说八道,我已经添了香油钱,佛祖会原谅我的……」 结果,这般走出不到六七里,马车刚刚转过一个山弯,就开始剧烈颠簸起来,他身上本就被打的都是伤,这一撞到车壁上更痛,于是厉声骂道,「你们眼睛瞎啊,就不会挑好路走。」 车辕上两个小厮也觉委屈,回道,「老爷,这山路上都是碎石,躲不过去啊。」 张大户还要开口再骂,就听车外好似有轰隆声传来,他掀了帘子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那座几十米高,长着稀疏几丛灌木的荒山上,正有四五颗磨盘大的石头蹦跳着向他们的马车滚来,这要是被砸到,立时就变成肉饼了。 他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儿,喊着,「快跑,快跑!」 两个小厮当然也看见了,手忙脚乱的扬鞭猛力去抽那匹拉车的枣红马,枣红马突然吃痛,长嘶一声就立起了身子,挣得身下两寸宽的兜带,「啪」得一声断了开来,马车没了平衡借力之处,随即就倒向了后方,两个小厮噗通摔下了马车,张大户也被撞得头昏眼花,想要爬出车去,可惜右腿却被夹在了座位之下。 眼见大石到了跟前,两个小厮哪里还顾的得什么主子,飞也似的就跑了开去。 那石头大部分绕过了马车,只有一块正好砸在马车中间,张大户惨叫一声,盯着自己瞬间被折成角尺般的右腿,立时昏了过去。 两个小厮躲在远处大树后,听得山上没有动静了,这才飞跑出来,打开车门一见自家老爷的样子,吓得屁滚尿流,七手八脚把老爷拽了出来。 张大户生生被疼醒,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惨嚎之声震得四周枯树上的冬雪都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我的腿啊,我的腿!快叫大夫来……救命啊……」两个小厮一个去抓了枣红马,解了腰带拴在马肚下,车厢虽被砸的不成样子,车轮却幸好还在,勉强算是把车又重新套了起来,。 两人抬了张大户上车,刚刚行出十米,一直呼痛的张大户却突然又让停车,他毕竟做了多年生意,坏心眼儿也没少动过,自然也不是愚蠢之辈。 那赵家娘子刚刚断言他有血光之灾,就在这来时还是特别平静的山路上翻了车,难保这事不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小五子,你快上山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推了石头下来。」 一个小厮应声跳了下去,猫腰往荒山上爬,张大户却催另一个小厮赶紧赶车回府,那小厮有些憨直,还道,「老爷,咱不等小五哥了?」 张大户恨得都想抽死他,怒骂道,「等他回来,老爷我的血都流干了,快回府!」 那小厮连忙打马就走,马车猛然一动,又颠到了张大户的伤腿,惹得他一边惨叫一边怒骂,小厮则一边赶车一边赔罪,傍晚的山间因为这对儿主仆,少了平日的寂寞,真是热闹许多。 那小五子好不容易爬上山头儿,四处看了看,除了几块零星散布在四周的碎石块,就是那滚下山的大石留下的痕迹,没有半个脚印,仿似有什么不可知的力量凭空推了大石下山一般。 难道那赵家娘子所说的血光之灾,不是虚言?他狠狠打了个哆嗦,撒腿就跑下了山,却四处寻找也没见到马车的影子,显然老爷是扔下他,先回府了,气得他狠狠跺脚,暗骂,「怎么刚才不砸死你个老色鬼!」 张府见得老爷受伤而回,立刻哄声一片,城里最好的正骨大夫被请了回来,又是一番惨叫怒骂之后,张大户的腿终于恢复成了直的,洒了伤药,上了夹板,老大夫才抹着头上的汗水,拿了诊金告辞而去。 张家夫人是个性子软的,只知在一旁掉眼泪,张家两个儿子出门鬼混,尚未接到消息,倒让张大户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惦记着是否有人害他,一迭声的让人去唤小五子回话,小五子刚刚走回来,正觉腿酸,哪里会放过这样报仇的好机会,把山上的痕迹,说的神乎其神,总之绝对不是有人使坏,就是天降大石。 张大户吓得脸色白得都透了亮儿,心里就把赵娘子的话信了大半,撵了小五子出去之后,就喊着要张夫人明日去庙里添香油钱。从那以后更是心心念念算计着,如何不花钱还能做善事,又千般万般防备着家里不破财,惹得张家众人都奇怪他怎么就变了性情。 倒是张夫人招了小五子问清了前因后果,开始日日吃斋念佛,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云家村那里,张嫂子帮着瑞雪重新换了干净衣裙,绾了头发,生怕她心里不好受,连连劝着,「妹子,别为了这些破事儿气坏了身子,过几日,先生醒来就好了。」 瑞雪拍拍她的手,想说自己没有气恼,但是到底心里还是不舒服,也就苦笑摇头,「平日都是千般好,真正有难时,就看出谁是真心相待了。今日多亏了嫂子和大哥护着我,否则还真要吃亏了。」 张嫂子恨得攥着手里的桃木梳子,「也不知道族老们怎么罚那吴老三,最好就是把他们一家撵出村去。」 「撵出去又怎么样,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对我那铺子和豆腐起贪心,说不定明日族老们就上门来了呢。」 张嫂子手下一顿,惊道,「妹子,你是说,村里也想要……」 v第14章[03.13] 「说不好啊,大伙儿都以为先生没有几日活头儿了,与其到时便宜官府,不如就给村里最好呢。」 张嫂子摇头,「妹子多心了,先生平日教授孩子们读书,可是尽心尽力,束修又收的那么少,就是你开铺子、做豆腐,逢年节之时可没缺过大伙儿的礼,族老和里正那里甚至还多上一倍。现在先生病重,有别人欺负你的,可没有自家人欺负的。」 瑞雪不置可否的笑笑,起身收拾了妆盒,向外张望,问道,「嫂子可见到煜哥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大壮也不在,两人跑哪里玩儿去了啊。煜哥儿这孩子长得太好了,今日张家那老色鬼,一定是把这孩子吓到了,一会儿我去村西李二奶奶那儿讨张符,晚上烧了给这孩子叫叫魂儿。」 两人正说着,大壮和吴煜就开门走了进来,吴煜左脚好似有些不利索,过门槛时,单脚跳了进来,瑞雪立刻上前扶了他,惊道,「怎么受伤了?」 吴煜儿悄悄眨眨眼睛,不在意的笑笑,「爬山的时候滑倒了。」 大壮倒了碗茶水,咕咚咚三两口就喝了下去,抱怨道,「煜哥非要去爬小土山,我要跟着,他还不让,结果就拐了脚。」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煜哥是心里窝了气,去散散心罢了,以后若是他再去,一定让他带着你。」 张嫂子也嗔怪道,「你这小子,就知道缠着煜哥儿玩耍,也不知道在家看顾弟弟妹妹。」 大壮憨笑着挠挠头,「我这就回家。」说着,一溜烟儿的开门跑走了。 张嫂子追出门去嘱咐什么,吴煜凑到瑞雪跟前,低声说道,「那人腿断了。」 瑞雪淡淡一笑,「吓唬吓唬他就行,最好让他不敢去府衙告状,否则,就算遇到个清官,沾了官司,上下打点也要不少银子。」 吴煜点头,到底脚下疼痛,坐到椅子上直吸冷气,瑞雪扒了他的鞋和袜子,果然,那脚踝肿的跟小馒头一般,张嫂子抱着一只小陶罐进来,见此,就笑道,「我就知道这样,看,我家存下的三七酒,倒些出来揉揉,不出三日就好了。」 瑞雪道谢,接了过来,挽了袖子,沾了酒,亲手揉了起来,吴煜疼得龇牙咧嘴,惹得瑞雪又埋怨了他几句,他却笑得极欢喜。 张大河从祠堂回来,正遇到赶着空车进村的高家夫妇,简单说了几句,就一起进了院子,翠娘担心的一路小跑,推门进了堂屋时,瑞雪正抬手去敲吴煜的脑袋,姐弟俩都是一脸笑意,她悬着的心就立刻落了下来,继而又佩服起这两人,下午时还差点被人抢去做妾,现在居然还能笑出来,就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这样的胆气恐怕男子都有不如。 瑞雪见他们进来,就洗了手给他们倒茶,张嫂子心急,问起族老们对吴家的惩处,张大河很是解恨的说道,「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自然是撵了他们一家出村。」 「吴家人没帮忙求情?」 「求了,但乡亲们都没人点头。」张大河叹气,「可怜吴家婶子生了这么个劣货,刚才都哭晕了,直说就当没养过这个儿。」 「吴家的地呢,分谁了?」 「里正说话公道,把吴老三家那两亩地直接留给吴家大叔和婶子做养老田了。」 众人点头,撵了人家儿子走,田地归父母做养老田,极是合理、公道。 瑞雪见天色黑了下来,就要起身去灶间张罗些饭菜,留他们两家吃饭,翠娘惦记家里孩子,刚要拦她,就听院门被拍的啪啪做响,隐隐还有女子的哭泣声传来。 瑞雪无奈叹气,「家里这几日算是不得消停了。」 张嫂子起身道,「我去看看吧。」 瑞雪却摇头,「这时辰来的恐怕是村里人,嫂子就别为了我再得罪人了,我去吧。」说着,就推门出去了。 张嫂子和翠娘立刻趴在门后仔细听着动静,生怕瑞雪万一与人争执动手,她们好及时冲出去帮忙。 再说瑞雪开了院门,见是吴家几口,心里实在厌烦,这一家人,奸懒馋滑样样俱全,又是记吃不记打的脾气,她实在不愿与他们再打交道。 但是吴三嫂头发散乱着,袄裙上都是泥水,身后的小儿子也糊得跟个泥球一般,满眼都是哀求的站在那里,她看着到底还是有些心软,淡淡问道,「你们有事?」 吴三嫂噗通就跪了下来,哭求道,「赵娘子,我知道我们一家人对不起你,但是求你看在我三个孩子还小的份上儿,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以后我们全家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求你去和族老们求求情吧。」 她说着就要往瑞雪身前扑,瑞雪退后一步,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吴老三和大柱、小二,他们父子三个虽然也垂着头,但那拳头可是紧握的,不时瞟过来的眼神里也全都是恨意,这哪里有个认错的样子啊? 「三嫂,事情闹到今日这个地步,可不是我非要与你们一家过不去,其中细节你们比谁都清楚。族老们撵你们出村,大半是因为你们平日的德行有亏,你来求我有何用处,不如还是去族老和里正那里吧。」 v第15章[03.13] 吴三嫂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刚要继续哭求,大柱已经窜了上来,一把拉起了母亲,狠狠说道,「你不帮忙求情也行,以后你可别后悔。」 小二和吴老三也围了过来,一家父子如同野狼一般,仇恨的双目在暗夜里闪着幽光,直直瞪向瑞雪,好似把她生吞了一般。 瑞雪微微眯了眼,嗤笑出声,「怎么,你们不会是要威胁我说,如若我不去求情,你们以后要与我为难吧?好啊,既然你们昧着良心,一定要把今日之事赖到我身上,我也不辩驳,你们愿意背地里下什么绊子也随意,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们,别忘了以前的教训。那次只是警告,你们如若有胆子再犯,小心你们的……命!」 吴三嫂想起那躺在地上熬过去的两日一夜,猛然打了个哆嗦,死死拉着几个儿子,磕磕绊绊的掩进了夜色里。 瑞雪倚在院门边儿,伸手静静感受着吹过指缝儿的冷风,轻叹出声,这世间有张家、高家这样有情有义的,自然就有吴家这样自私恶毒的,她总不能把每个人都交下…… 张家、高家夫妻听得院子里没了动静儿,推门一看,就见她立在清冷的夜色里,脸色淡淡的,说不清是困惑、悲伤还是疲惫,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酸楚…… 瑞雪拿起帕子擦去赵丰年嘴角的药汁儿,见他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心里也有些发急,吴煜见了就问道,「姐姐,那赤炎果就剩下两片了,是不是再请那老大夫来给先生诊诊脉?」 瑞雪苦笑摇头,「田老爷子以前是御医,哪是随便请得动的,上次能请来已经是运气了。」 吴煜不屑的撇了撇嘴,「什么御医,根本没在宫里见到,肯定也是个不入流的。」 「你说什么?」瑞雪去端药碗,没听清楚,还以为他是担心赵丰年,就笑道,「等我晚上拢拢账册,明日再去城里寻只赤炎果回来。先生再喝上几副,应该就会醒了。」 吴煜想起赤炎果那三百两的高价,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姐,咱家有那么多存银吗?」 「放心,码头铺子那块地皮比买时涨了许多,家里还有些值钱物事也能换个百十两,加上原来的存银,应该够了。」 吴煜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深,铺子、值钱物事,连同存银,都拿出去换一只赤炎果,这岂不是倾家荡产一般?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极清楚的,姐姐是如何辛苦劳累才攒下这些家当,如今就这么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填进去了?这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姐姐这般倾心相待? 他越想越觉气怒,忍不住声音就冷了下来,「他将来如若待姐姐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瑞雪见他咬牙切齿模样,觉得好笑,屈指敲了他的头,「怎么,担心姐姐把银子都花光了,以后没银子给你娶媳妇儿啊,放心,姐姐脑子里赚钱的法子多得是,保证给你置办个大宅院,娶个美人儿做媳妇儿。」 吴煜没想到话头儿会拐到他身上来,羞窘的脸色通红,捡了药碗和方盘,扔下一句,「我去洗碗。」就急匆匆开门去了。 瑞雪摇头好笑,「臭小子,还知道害羞了。」 晚上吴煜去张家睡了,瑞雪打了温水,替赵丰年擦了手脚,就拖了床下那只木箱子出来,里面放的都是赵丰年平日所用之物,纸墨、砚台,几本旧书,其中用油纸包得极整齐那本就是《十二国游记》。 他当日极喜爱这书,甚至都不舍不得让她碰一下,如若他醒来后,知道这书被她卖掉了,恐怕一定会心疼,说不得,还是抄录一份,给他留个念想吧。 她这般想着,就铺了纸墨,坐在炕桌前一页页抄写着,古言简练,往往三五句,就顶得上前世几百字了,倒是省了很多力气。 夜半之时,一本书也抄到末尾,却突然现出一张巴掌大的宣纸来,瑞雪好奇之下打开,只扫了两眼,就落下泪来。 弃了笔墨等物,回身就倚在赵丰年身边,负气般的把眼泪都蹭在他的脸上,掐着他的胳膊,哭道,「你这个笨蛋,有这样的后手,为何不早告诉我,害得我这几日差点愁白了头发?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昏迷中的赵丰年当然反抗不了,老老实实让她痛快出了气,两人就这般,一个静默着,一个絮絮叨叨数落着,相拥一处,渐渐睡去…… 许是放下了心头大石,这一夜,是瑞雪几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次,直到日出东山,吴煜回来吃早饭,不见灶间有热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慌忙推门跑进来,才把她吵醒。 「煜哥儿,什么时辰了?」 「辰时中刻了。」 「啊,居然这么晚了,再过一会儿族老们恐怕就上门来了。」瑞雪慌忙爬了起来,跳下地,理了理皱巴巴的袄裙,一边洗漱挽头发,一边嘱咐道,「煜哥儿,姐姐有急事要进城,你记得照顾着先生喝药,如若族老们上门来,就说我下午就回。」 吴煜点头,看着她忙里忙外拾掇好了东西,就送她出门,正巧碰到张大河吃了饭赶来做豆腐,听得瑞雪要进城,就问道,「妹子进了城,谁点豆腐啊!」 瑞雪略一沉吟,就领了他进灶间,指了墙角的一只陶罐说道,「张大哥,你们一家都是真心待我,其实我早就想把这点豆腐的秘密,告诉给你了。豆浆烧沸后,舀一勺那罐子里的粉末,搅拌几下就成脑儿了,很简单,你今日自己试着做做看吧。」 张大河没想到瑞雪会把这秘密告诉他,惊得用力摆着手,「妹子,不行,我点不好……」 瑞雪也不多劝,直接扔下一句,「大哥,记得这秘密先不要对外人说,我急着进城,你赶紧做豆腐吧,一会儿翠娘他们就来了。」 v第16章[03.13] 张大河还要去拦,她已经拎着篮子出了院门,只得搓着手,为难道,「这可怎么办好?」 吴煜拎了药包进来,一边洗刷药罐子,一边黑着脸说道,「大叔,还是照着姐姐说的做吧,说不定明日这秘方咱家就用不得了。」 「煜哥儿,这话是何意?」 「姐姐进城去卖铺子,凑银子给先生买药了。」 卖铺子?张大河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长长叹了口气,转身默默开始磨豆子、做豆腐。 再说瑞雪心里有了希望,脚下步子也极轻快,平日二十里路足足要走一个多时辰,今日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城中街边的各个铺子已经开了门,行人很多,冬日里难得露面的太阳也懒洋洋挂在半空,照得四周屋宇、街道,仿佛都散发着淡淡的光,一片暖意融融。 瑞雪拦了一位年长的老者,行礼问道,「老丈,可知吴家老店在何处?」 那老者见她眉眼间带笑,就笑道,「可是家里有了喜事要买好酒?吴家老店的陈酿确实不错,你走到街尾向右,不过十几步远就到了。」 瑞雪道了谢,拎着篮子走到那酒庄门前时,正有一辆马车停在台阶下,一个穿了灰色衣衫,看着像是小管事的后生正指挥着一个小伙计往外搬酒坛子,不时还要喝骂上几句。 瑞雪微微皱了眉头,猜到这酒庄是在出货,本想等上一会儿再上前问询,结果小伙计一人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还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小管事不见上前去帮忙,只是颇悠闲的站在一旁。她心急去各个药铺寻赤炎果,等不得多久,就上了台阶,行了一礼,说道,「请问,这位管事,你们店里的掌柜,可在?」 程二听得伸手有女子的声音,回身一看是个身穿青色棉布袄裙的小媳妇儿,手上挎着竹篮子,容貌尚可,只是头上手上连件首饰都没有,想必家里是极穷的,他心里本有些瞧不起,又听得她张口就要见自己老爹,有些不耐烦,「你是谁啊,上门就要见我爹,我爹忙着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瑞雪不喜他眼里的鄙夷之色,但为了办事,只得忍耐,又说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找掌柜取些东西,还请管事帮忙通传一声。」 正巧那小伙计抱了坛子出来,想来是累得狠了,脚下一歪就要栽倒,瑞雪顺手扶了他一下,那小伙计感激,就放下坛子,抹了抹额前的汗珠子,说道,「嫂子要找掌柜的,我这帮你进去通传。」 程二一听,立刻瞪了眼睛,骂道,「通传什么通传,你是不是嫌活计少了?赶紧搬酒,搬完去扫院子。」 小伙计憋着嘴,满脸委屈,有些无奈的看向瑞雪,瑞雪不想连累他挨骂,就说道,「多谢小哥儿好意,我同管事再说说,你还是去忙吧。」 那小伙计赧然一笑,抱起酒坛就走了,瑞雪见程二抱着肩膀斜眼看她,心里实在不耐烦,语气就冷了下来,「我家夫主与你们东家白公子有言在先,只要我持着信物前来,掌柜的必定会依约行事,还请管事不要阻拦,万一误事,管事的恐怕会有些麻烦。」 「麻烦?我看你才有麻烦呢,你抬头看看我们这牌匾上写的是什么?」程二一手掐腰,一手指了牌匾,「吴家老店,我们东家姓吴,可不是什么白公子,黑公子,你这蠢婆娘找错门了吧,赶紧给我滚,一大早晨就给我添堵!」 瑞雪心里也是惊疑,昨晚只顾欢喜,倒是未曾想到这样的细节,不过,赵丰年也不是粗心之人,不可能写错店名啊,难道这里有什么差错不成? 她正要再开口,程二已经粗鲁的伸手推了她下台阶,脚下一绊,站立不稳,就摔了篮子,她立刻去捡那油纸包的书本,见没有脏污才放了心,心头终是忍不住火起,脸色也沉了下来,指了程二的鼻子怒道,「都说做买卖的,上门就是客,我已经表明找你们掌柜有事,你就通传一声,又能累到哪里去,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即便是我记差了店名,你们掌柜的也不见得就会恼怒。你只是一个小管事,就算掌柜的是你爹,你也不能擅自阻拦,万一误了主家的事,你能承担后果?」 程二性子惫懒,贪吃懒惰,从小就不得老爹喜爱,常被老爹训斥,如何不如大哥能干懂事,早就心生怨恨,但一直碍于那是亲爹,不能多言反驳,今日没曾想,一个穷困农妇也敢指着他的鼻子教训,他这怨恨瞬间就转了过来,跳着脚儿的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骂我,穷酸泼妇,小爷我今日就是不给你通传了,有能耐你飞进去啊?」 瑞雪气得浑身哆嗦,心里恨极,但是眼见身后看热闹的路人越聚越多,指着他们窃窃私语,她实在不愿陪这人耍猴儿,就拍了拍衣裙,淡声说道,「你不通传,我也勉强不了你,但是,你会为今日之事后悔的。」 程二撇嘴,不屑嗤笑道,「我放你进去才后悔!我们铺子里什么金贵物事没有,万一丢得一两件儿,我找谁去啊。」 瑞雪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然后转身出了人群…… 程二看她走远,得意洋洋的哼了哼,啐了一口浓痰,「穷酸样儿吧,还装什么清高!」 不远处走来一个眉眼与程二有些相似的后生,一见铺子前围了人,心下就是一惊,自己就是回家取个账册的功夫,铺子里难道就出了什么变故? 他大步挤进人群,上了台阶,低声问道,「二弟,怎么这么多人围着铺子,你可是又惹了祸事?」 程二立刻瞪了眼,「怎么,我在大哥眼里就会惹祸不成?」说着,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掉头走了。 程老大无奈,抬脚也跟了进去。 账房里程老掌柜,正提笔记下银两数,一见大儿进来,就问道,「东升,我怎么听得前院有些吵嚷?」 东升双手捧上账册,笑道,「儿也不知,可能是我们铺子里的酒香引了路人来吧。」 v第17章[03.13] 程老掌柜哈哈大笑,「这几月进项不少,公子的信里也赞了咱们几句,还道年底要把进项再分咱们家一成。」 这酒庄一年进项是两千两银,多一成就是多二百两,东升自然也很是欢喜。 父子俩正说话,有小伙计送了茶进来,见得掌柜的和管事脸色不错,就小心翼翼的说道,「掌柜的,小的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老掌柜平日喜爱这小伙计伶俐勤快,就笑道,「你这小子,可是又想请假回家看你娘?」 「不是,不是。」小伙计连忙摆手,「刚才门前来了个农家妇人,说是要见掌柜的,被二管事给挡了回去。」 「农家妇人,见我何事?」 小伙计挠挠脑袋,「小的刚才在搬酒坛子,也没听得几句,好像是她拿了什么信物来,但二管事……嗯,说话不是太中听,把那嫂子气走了。」 信物!程家父子同时一惊,齐齐想起了主家的吩咐,难道是主子那友人派人上门来了? 程老掌柜一迭声的喊着,「东升,快去叫老二来,这个混蛋,恐怕是误了大事了。」 东升立刻出了门,小伙计害怕程二以后找他麻烦,也一溜烟的跑去了前面铺子。 程二本来在房中换衣,准备去找几个平日交好的狐朋狗友喝酒,听得大哥说老爹叫他,心里不知为何就打了个突儿,转念想想,最近几日也没去花楼走动,应该不至于挨打,就随了大哥去账房。 结果一进屋,程老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刚才可是有人上门见我?」 「啊,是有个妇人来。」程二还以为是大哥知道了刚才那事,私下到老爹这里告了黑状,狠狠瞪了大哥一眼,东升无奈,装作没有看到。 「她都说了什么,你赶紧一五一十说给我听,落下一句,小心我打折你的狗腿!」 程二被骂得一哆嗦,心里更是惊惧,难道那妇人真有正事?他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那妇人一上门就说要见你,我说爹正忙,问她何事,她又不说,我自然不能通传,她就开口骂我。后来还说,她家夫主与咱们的东家白公子有约,这不是胡说吗,咱们东家姓吴啊!」 程老掌柜越听脸色越黑,最后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狠狠骂道,「你个蠢材,你可误了大事了,咱们东家姓白,这吴姓是东家母族姓氏!」 程二捂着瞬间肿起多高的腮帮子,委屈的喊道,「我哪知道东家姓白,你跟大哥平日什么事都背着我说,现在怪我误事了。」 「你个逆子……」程老掌柜被气得喘着粗气,四处找寻趁手物件儿想要去打小儿,却被大儿拦住了,「爹,息怒,息怒,咱们还是快派人去寻那妇人,说不定这事儿还有回转余地,东家可是叮嘱数遍,万一耽搁了事情,可怎么跟东家交代啊。」 程老掌柜立时醒悟过来,拍着桌子喊道,「快关了店门,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一定要找到那女子!」 东升应着疾步出去,很快七八个小伙计儿就跑出了店门,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不提程家父子如何焦急寻找,只说瑞雪惹了一肚子气,恨恨的站在街边,脚下踩得未曾融化的积雪,咯吱作响,半晌之后,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纸张,长叹苦笑道,「还好,我没欢喜过头,还记着把地契带在身上。说不得,要先抵押筹银子了。」 她顺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了宝和堂,就是她当初典当玉佩的当铺,心里念着那老掌柜还算和善,也许能好商量一些。 铺子前,还是那个青衣小伙计在四处擦擦抹抹,很是勤快的样子,瑞雪进门问道,「小二哥儿,你们掌柜的可在?」 那小伙计闻声望过去,只觉这年轻妇人很是眼熟,他也没多想,就迎上来笑道,「这位嫂子可是要典当物件儿,你先稍坐喝杯茶,我这就去请掌柜的。」 瑞雪依言坐下,接了茶水,道谢。 铺子门外不远处,旺财探头探脑看了半晌,撒腿就跑进半条街外的一栋大宅子,一路穿门过户,进了一个景致极美的院子,就高声喊道,「公子,公子,小的有要事禀报。」 正房门口立着的一个绿裙大丫鬟,听得他这般无礼大喊,刚要出声呵斥,她身后的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楚歌欢披着件石青色刻丝灰鼠披风走了出来,问道,「可是让你盯着的人,有了消息?」 旺财双手拄着膝盖喘气,用力点着头,楚歌欢就挥退了那大丫鬟,说道,「说吧,别耽搁了事情。」 旺财立刻像蹦豆子一般,把他如何藏在村外,如何跟着瑞雪进城,如何见她与人争执,最后又进了自家当铺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还添了一句,「我看那老板娘一定是要典当什么物件儿。」 楚歌欢伸手拍了他一巴掌,「进当铺不是典当物件,还能是喝茶啊?」 旺财被拍的委屈,「小的是想说,那物件儿一定是老板娘极看重的,因为她的眉头都心疼的皱在一起了。」 v第18章[03.13] 楚歌欢挑了挑眉,「哦?我还以为这天下没有能让她为难之事呢,这可有好戏看了,走,去铺子。」 旺财小跑跟在主子身后,心里抱怨,主子真是小气,他这般盯梢儿报信,着实辛苦,连点儿打赏都没有,走在前面的楚歌欢仿似听到了他的心声,淡淡扔了一句,「事情办得不错,晚上自己去账房领十两银!」 「谢主子赏,主子放心,小的一定把人给主子盯住了。」旺财立刻忘了刚才的抱怨,欢喜的差点跳起来,一迭声的打着包票。 瑞雪坐在铺子里,不过等了半盏茶功夫,上次那白发飘然的老掌柜就又出现在了柜台后,他到底是个靠眼力谋生的,眼睛就是毒,只扫了扫瑞雪的容貌、衣着,就立刻认出这是上次来典当玉佩的女子,而且那玉佩还被二公子拿走把玩儿,至今也没归到库里。 他就笑道,「这位小嫂子别来无恙啊,今日怎么有空闲,又来照顾老夫生意?」 瑞雪苦笑,起身行礼,然后重新坐了,才说道,「让老掌柜见笑了,日子过得穷困,有些碍难之处,只得再来劳烦掌柜的了。」 那小伙计立在门边,听得老掌柜与瑞雪的口气很是熟识,忍不住就多瞄了瑞雪两眼,皱眉想了片刻,居然还真让他记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打赏过他二十几文钱的农家嫂子吗,他立刻笑着上前,又给瑞雪添了茶,心里好奇也起来,这嫂子看着就是精明,会过日子的,怎么又来当物件儿? 老掌柜捋着胡子笑道,「买卖生意,各取所需,小嫂子不必多心。」 瑞雪笑笑,从怀里掏出那张码头的地契,递给小伙计,小伙计立刻就送到柜台上。 老掌柜拿起仔细眼看片刻,见那上面的印章确实是府衙里的,就问道,「小嫂子,可是要当这地契?死当还是活当?当银多少?」 瑞雪喝了口茶,目光落在那地契上,好似极是不舍,却还是说道,「掌柜的也知道,城外码头如今越来越热闹,以后船只来往必定会比现时更频繁,这铺子建在府衙仓库对面,挨近河边,位置极好,谁买下了,以后开个酒楼或者茶馆,甚至只建仓库,都绝对是个好买卖。我如若不是家里遇到了难事,绝对不会把这地契拿出来。」 老掌柜点头,码头那里他也去过一次,确实比想象中要热闹得多,而且城中的商贾已经尝到了水路的甜头,以后那里定然是要更加繁盛的。 瑞雪见老掌柜的脸上又赞同之色,就趁热打铁又说道,「我这铺子不过卖些茶水,中午也供几碗汤水、几块干粮,每月就有二十两的进项,如若是建成酒楼,想必利润更高。」 老掌柜奇怪问道,「这铺子生意既然如此之好,小嫂子怎么忍心当掉?」 瑞雪垂了头,双手扯着衣襟,半晌才说道,「我家夫主重病,抓药用银太多,一时无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老掌柜和小伙计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叹气,这女子看着就是个贤良懂事的,怎么偏偏运气如此不济,嫁了个病夫? 老掌柜清咳两声,劝道,「小嫂子不必心急,你家夫主定然会早日病愈的。」 瑞雪点头道谢,末了好似勉强打叠起精神,笑道,「这铺子是我们一家的生计来源,我实在不舍得死当,不如我说个法子,掌柜的听听看,可能行得通?」 不舍得死当,就是活当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 「哦,说说看,老夫洗耳恭听。」老掌柜也是好奇,左右一早晨没什么生意上门,也有些空闲。 「我想把这铺子押在掌柜的这里,也就是活当,当银二百两,以后一年内,这铺子我还开着,每月赚了银钱就送二十两来,这样到年底,我总共付银二百四十两,就可以把地契拿回去。但是如若我有一个月没有送银子来,这地契和前几月交付的银子就都归掌柜的。掌柜的,以为如何?」 「这……」哪怕老掌柜的做了多年生意,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赎当法子,被这分月付银还债绕得有些头晕,一时沉吟不决。 瑞雪趁势又说道,「现在这地契的卖价就已经涨到了将近二百两,一年后我还清欠银,掌柜的就平白赚了四十两,我如若没还清,掌柜的只卖这地契就能卖到三百两,获利更多,不管怎么算,都绝对不吃亏。」 老掌柜琢磨半晌,还待发问,却突然听得门帘后有些响动,扭头去看,却见自家二少爷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冲着他微微点头。他立刻会意,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小嫂子真是精明,行,这买卖我们铺子做了。」 瑞雪一听,脸上立刻就见了喜色,她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本想着能说服这老掌柜,抵押借银更好,说服不了就活当,等赵丰年醒来,拿回他信里提到的那笔红利,她就再把铺子赎回来,没想到这老掌柜居然如此容易就同意了。 她连忙起身道谢,与掌柜的斟酌着用词,写好了当票,签字画押,接了沉甸甸的四个五十两的大银锞子,放到荷包里。 小伙计笑嘻嘻等在一旁,直道恭喜,惹得瑞雪有些哭笑不得,她脸上的喜意真有这么明显吗?到底还是伸手摸了十几文钱递给他,然后郑重谢了老掌柜,这才拎着篮子出了门。 老掌柜冲着帘子后面,笑道,「二少爷是想要在码头盖酒楼,才让老夫留下这地契?」 楚歌欢执扇挑起帘子,摇头,嘴角邪魅翘起,「本公子是对这女子有兴趣。」 老掌柜无奈摇头,自家这二少爷又犯狂病了,什么胡话都说,正要规劝两句,楚歌欢却突然放下了帘子,原来,瑞雪居然又返身走了回来。 老掌柜就问,「小嫂子可是落了什么物件儿?」 v第19章[03.13] 瑞雪笑着摇头,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本书,放到柜台上,「我是想请掌柜的掌掌眼,这本书,如若活当,可当银多少?」 老掌柜接过仔细翻了翻,惊奇道,「这书是徐耀祖亲笔所书,小嫂子在哪里得来的?」 「我也是运气好碰上了,掌柜的还是先说说能当银多少吧?」瑞雪心急去找赤炎果,又怕说出这书是她不到一两银子淘来的,被掌柜的压了价格,所以略过不提。 老掌柜的上下翻看半晌,说道,「活当,老夫只能出到刘十两银。如若是死当,还能再多些。」 瑞雪捏着篮子的手指紧了紧,心里极快的盘算了起来,家里还有存银六十两,加上铺子的抵押银子总共二百六十两,那赤炎果要三百两一颗,兴许价格还要向上浮动几十两,正月码头生意不见得会有年强兴旺,进项少了不够每月偿还当铺的银子,还要往里填一些,赵丰年的药每日要六钱,一月十八两…… 她抬手狠狠揉了揉太阳穴,这银子不论怎么算,都是不够啊。看样子,这本书是一定要死当了。 「掌柜的再出个死当的价吧。」 老掌柜敲了敲柜台,「说实话,这书如若碰到喜爱之人,卖到一百两不难,老夫坚持死当也是为了送给主家老爷做寿礼,这样吧,老夫出到一百二十两银,如何?」 这已经是活当价格的两倍了,瑞雪终是点了头,这次连当票都不必写了,直接收银子告辞了,她的脚步声急匆匆远去,好似生怕晚走一步,就会后悔一般。 老掌柜看得唏嘘,能拿出这样好书的人家,想必也不是普通农家,如今已经靠典当度日,恐怕这女子的夫主一定病得极重。 楚歌欢挑帘走了出来,拿起那《十二国游记》翻了翻,也不说话,只眯了细长的丹凤眼看着老掌柜。 老掌柜是从小看他长大的,怎会不知他的意图,苦笑道,「二少爷,这可是老夫留着给老爷做寿礼的。」 楚歌欢笑道,「我记得老爷子最喜欢柳宗庆的书画,不如我去寻一副,与先生换换,如何?」 老掌柜无奈,被自家二少爷盯上的物件儿,哪次他也没留下,不如见好就收吧,于是点头同意。 楚歌欢笑着拿了那书塞到怀里,带着旺财出了门,远远缀着瑞雪的身影走远了。 老掌柜疑惑的敲敲脑袋,上次那玉佩二少爷拿去了,加上这次的书,难道他真与这女子有何瓜葛不成? 瑞雪身上足足揣了三百八十两银子,心头也有些忐忑,生怕被什么神偷盯上,一窝端了,她可没地方哭去。 拦个路人打听了仁德馆的位置,径直奔了那里而去。 这仁德馆不愧为灵风城第一的名头,比之那夜抓药的小药堂大了两倍不止。大堂四周全都是高高的乌木柜子,分成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抽屉上镶着黄铜的把手,贴着写了药名的小字条,四五个穿着青衣、扎着袖子的小药童,站在四尺高的柜台后,称药、研磨、打包,忙个不停。 瑞雪环视一圈儿,就走到一个提笔写字的药童身前,说道,「小哥儿,打扰了。」 那小药童立刻停了笔,抬眼见瑞雪是妇人打扮,就笑着回道,「这位嫂子,可是想要抓药?手里有方子吗?」 瑞雪从怀里掏出那日田老爷子开下的药方,递了过去,「这药方,我要抓十副。另外,我还想买一味比较金贵的药材,不知道你这店里有没有?」 「哦,是什么药材,嫂子尽管说,我们这仁德馆可是灵风城里最大的,如若我们这里找不到,嫂子也不必去别处了。」小药童口气极自信,倒是与那夜的小伙计说法一般无二。 瑞雪微微点头,笑道,「我想买一枚赤炎果。」 「赤炎果!」小伙计略微有些吃惊,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瑞雪几眼,见她衣着很普通,与街上随处可见的农家妇人一般,怎可都不像富贵之人,他本以为她所说的金贵药材,不过是山参之类,没想到却是赤炎果。这果子店里好似真存了两枚,却是在掌柜的那里亲自收着的。 「这位嫂子,赤炎果太过珍贵,我只是一个药童,也不清楚店里有没有,不如嫂子先稍等,我去后面问问掌柜的。」 瑞雪点头道谢,那小药童就把药方递给旁边的同伴抓药,然后飞奔去了后院。 不到盏茶功夫他就赶了回来,如瑞雪所料一般,请了她去后院奉茶。这赤炎果怎么说也是上百两银子一枚,不可能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商谈。 仁德馆的掌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高挑,面貌端方,未曾开口却已先带了三分笑,是个典型的精明生意人。 瑞雪也不与他啰嗦,寒暄过后,就问起赤炎果的价格,那掌柜的原本还想吹嘘一下赤炎果的金贵稀奇,却被她如此直接的问话,全数堵了回去,思虑半晌,报了个三百八十两。 v第20章[03.13] 瑞雪折腾了所有家当,刚刚凑到这个数儿,怎么可能答应,真按这个价格买回去,家里就连买个油盐恐怕都要借钱了。 砍价砍下一文,家里就宽裕一文,瑞雪打起精神拿出了前世谈判的架势,把个掌柜的说得云山雾绕,最后以三百二十两成交。 待她拿了赤炎果出门,那掌柜的还在狠狠灌着茶水,直道,这女子不做买卖真是可惜了…… 早晨出门时太阳刚刚爬上山头,回去时,日头却已经西斜大半,这一日里,酒庄门前受气吵架,当铺里扮可怜博同情,药馆里舌灿莲花狠杀价,一件接一件,简直是精彩之极。 幸好,赤炎果终于拿到了,瑞雪站在街边,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肚子早就饿得咕噜抗议,双腿也沉的仿似灌铅一般,再走路回家恐怕是不行了。 拦了辆马车,讲好三十文的价钱,就出了城,一路颠簸,到得村里时,吴煜、大壮和张嫂子都在村口张望,一见马车就猜到是她回来,齐齐迎了上前。 瑞雪付了铜钱,打发了马车,与他们慢慢往回走,「煜哥儿可照料先生喝药了,中午喂他吃了什么?」 吴煜拎着药包,避过道上的一块石头,应声了一声,「喂完药了,中午吃了半碗包谷粥。」 张嫂子扶着瑞雪,见她脸上满是疲惫,有些心疼,但到底还是极担心铺子被卖掉,就说道,「码头铺子里都好,中午我炖的豆腐汤,大伙儿都说味道没有妹子调的好。妹子,以后那铺子咱还能开着吗?」 瑞雪拍拍她的手,「嫂子不必担心,那铺子我抵押出去借了银子给先生买药,但咱们还能继续做生意,以后固定每月还银子就行。」 张嫂子不知道怎么个抵押借债法,却是听清楚了继续做生意几个字,顿时眉头就松了开来,脚下也轻快了,连道,「家里我做了粳米粥,妹子饿了吧,回去先喝一碗垫垫肚子。」 几人进了门,瑞雪先去看了赵丰年,见他与走时一般,没有什么异样,就换了衣服,洗手吃饭,又与张嫂子闲话了几句码头之事,张嫂子就带着大壮回去了。 吴煜蹲在灶间门口熬药,瑞雪刷洗碗筷,就问他,「族老们,可曾上门来?」 吴煜摇头,「没有,今日谁也没来过。」 瑞雪挑挑眉,族老们没来,有可能是其中某个有些良心的不肯做这背信之事,出现了分歧,耽搁了一两日。但是村里与她交好的人家也不少,这几日不时都会送些东西来,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动了心思,或者干脆不想淌这浑水? 她不知道,事情果真如她所料这般,当日祠堂里撵了吴老三一家出村后,几位族老就齐齐去了里正家,众人东拉西扯,足足喝了两壶茶水,眼见天色都黑透了,还是没有人主动开口。 云三爷心里暗骂,都想拿好处又都不想出头得罪人,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于是他主动提了一句,「赵先生这次重病,恐怕痊愈无望了。」 坐在他下手的王家老爷子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孩子们见天儿的疯跑玩耍,也不是办法,不如再去城里寻访一个先生吧。」 云三爷瞄了一眼坐在主位的里正,叹气道,「如今蒙学先生的束修已经涨到五十两银了,各家也担负不起啊。」 里正知道众人是在等他表态,可是他心里却不知为何,始终有些犹疑。 对那豆腐方子,他不是不动心,毕竟那豆腐生意在周边几村有多火爆,他是早有耳闻,如若能拿到方子,村里办个作坊,家家都多个进项,他作为里正自然还要拿大头,但是想想赵家夫妻平日的行事,他又总觉心虚,毕竟赵先生还没咽气,就这般算计他的家财,实在有些丧良心。 所以,他也不接话,只敷衍道,「赵先生,每月才收一两的束修,教授孩子们又尽心尽力,恐怕翻遍整个灵风城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先生了。」 几位族老对视一眼,同时低咳几声,接续沉默喝茶。 云三爷当初因为青山一事,与赵家有些隔阂,想着赵丰年定然是活不成了,索性就再得罪一次算了,以后村里人都过得富足起来,还有谁会指责他没良心,恐怕感谢他还来不及。 「赵先生平日行事确实极得乡亲们敬重,但是他这次病重,恐怕是没几日活头儿了,赵家娘子又是个精明的,难免先生去了之后,会生出些旁的心思来,给咱们村里抹黑,也辱了先生的一世清名。不如,咱们去趟赵家,探望先生,也同赵娘子说说,要她把那码头的铺子和做豆腐的方子交给村里,村里乡亲们各家都凑些银钱,给先生的后事办得体面些。 赵娘子若是应下,四侄子就去府衙疏通疏通,放她个自由,若是她不应,咱们也就不必保她了,毕竟先生是咱们云家村的先生,他的性命也是乡亲们救回的,他留下的产业自然该归到村里,怎么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老哥几个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有人出了头,接下来就容易了许多,几个族老纷纷发话,出谋划策,连打几套做豆腐的木器,甚至码头铺子从谁家挑人手去经营都拿出来商量,只是,不知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刚才那句凑些银钱,为赵先生安排后事的话,统统忘在了脑后。 里正皱眉盯着手里的茶碗,听得他们争论不休,心里厌烦,始终没有插言。 王老爷子最先察觉到他脸色不对,伸手摆了摆,示意众人向上看,众人这才惊觉刚才太过兴奋,把里正扔到了一边;饿。 云三爷仗着是里正的本家三叔,开口问道,「四侄子听了这半晌,可是觉得有何不妥啊。你常进城去行走,见识自然不同,你说两句,大伙都听着呢。」 v第21章[03.17] 里正放下下茶碗,叹了口气,「诸位叔伯,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提得过早,别说赵先生如今还没病去,就算他当真去了,也要烧了三七再提,否则被外村人得知,岂不是要戳咱一村乡亲的脊梁骨。我看这事,还是再往后拖拖吧。」 他起身简单行个礼,道,「今日吹了风,头痛难忍,先进屋去躺会儿,就不陪叔伯们闲话了。」说完,当真推了内室的门进去了。 几个族老面面相觑好半晌,都觉心里有些发堵,本来伸手就能抓到的鸭子,就这么生生的只让看着,不让抓。这滋味可不好受啊,但是,里正平日敬着他们是长辈,遇事多于他们商量,真论到在村民中的威信,他们谁也不如他,他如若不点头,他们谋划的再好也是白搭。 云三爷黑着脸,带头起身走了出去,几位族老也脸色不好的随后告辞。 里正娘子送了他们出了院门,就一溜烟儿的跑回屋里,坐到半躺在炕上的里正身边,小声骂道,「三叔他们真是越来越财迷了,怎么什么缺德事都要干啊。人家赵先生夫妻可都是好人,上次我去送银钱,人家赵娘子半点儿怨恨之心都没有,反倒安慰我说,乡亲们过日子都不容易,她自己想法子凑银子给先生治病,不想拖累大伙儿。真是,说得我都跟着掉眼泪。」 里正叹气,「这话在家里说说就行了,出门可管好你那张嘴,三叔他们也是怕赵娘子把这铺子和豆腐方子带去别人家。」 「呸,我刚才可听见了,三叔他们就是想夺了人家的铺子和方子,然后再把人一卖了事,哪有这么丧良心的啊。」 里正坐起身,「大伙儿也是穷怕了,都想日子好过些。我也有些动心,那铺子还罢了,村里留了,最后也要卖出去,倒是那豆腐方子,如若得了,像三叔他们说的开个作坊,可是长流水的进项啊,月月都有银子拿,家家日子都能好过不少,也能给蒙学里再聘个有才学的好先生来。」 如若提别的,兴许里正娘子还能坚持些,但涉及到蒙学,她也叹气了,家里小儿就在蒙学读书,聘个好先生,可关系到儿子将来考功名啊。 「不管怎么说,就算要夺赵娘子的铺子和豆腐方子,也要等到赵先生没了以后,而且也不能听族老们的话,把赵娘子报到府衙去。她那般好的女子,又精明又勤快,卖去做奴仆太可惜了,哪怕让她就住在村里,在作坊做工也行啊。」 里正点头,「我再想想,你去做饭吧。」 里正娘子起身理理衣裙,想起赵家夫妻模样,到底心下不好受,叹道,「赵先生有学问,长得又好,看着也不像贫苦人家出身,赵娘子虽说是个丫鬟出身,但也能写会算,想必她的主家也是个不凡的。不知这两人当初都遭了什么难,流落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了。你说能不能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以后有什么大富贵的亲人找上门来啊?」 说完她自己又笑了,毕竟那是戏,平常日子里怎么会有这事呢。她转身出门去做饭,却没看见里正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他怎么把赵先生夫妻的身世忽略了,仔细想想赵先生平日里说话行事,倒真与城中的大户公子一般,当日救他回来时,身上的衣衫也是好绸缎的,难道,他真是什么落难的贵人? 如若是这样,他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护着赵娘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且是占住了道理,族老们恼怒也说不得他错。 但是有一日,赵先生醒了,当真有着惊人身世,他绝对就是赌来了一场富贵。退一万步说,就算赵先生真去了,他再同赵娘子商议铺子和豆腐方子的事,保她不被卖做奴仆,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这般想着,打定了主意,头也不疼了,饭桌儿上就着两个小菜,倒是喝了半壶桂花酒,惹得他娘子疑惑不已。 一晃儿又过去两日,赵丰年还是没有醒来,瑞雪有些心烦,给他喂药时,手下没了准头,就灌得急了,药汁儿顺着赵丰年的鼻子呛了出来,吴煜又不在家,她手忙脚乱的拿了棉布巾子去擦,待收拾干净了,也浪费了小半碗药汁儿,心疼得她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一枚赤炎果吃四日,一副药里就是将近四十两银子,相当于她在码头忙了两月多,真是太浪费了。 她正懊恼着,突然觉得袖子一紧,低头看去,下一刻却彻底打翻那剩下的金贵药汁儿,眼泪如夏日急雨,也没有个征兆,就噼啪落了下来…… 赵丰年微微抿动嘴唇,尝到那滴在上面的咸苦泪水,忍不住轻轻叹气,再世为人,再次见到这个女子,真是欢喜至极的事。 他这般感慨着,等了好半晌,瑞雪却还在哭,他极心疼,奈何积攒的一点儿力气都用在刚才那举手之间,如今想要开口都难,只得静静看着她哭得眼睛越来越红。 瑞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个人活过来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就是止不住淌眼泪,好似要把这些时日受得委屈,压在心里的恐惧,统统宣泄掉一般。 直哭了一刻钟,她才勉强忍了泪,胡乱抹了两把,就抓了赵丰年的手,嗔怪道,「你都花了我好几百两银子了,再不醒来,我就要把你扔到雪地里去了。冻上个三天日夜,看你还醒不醒?」 赵丰年勉强勾勾嘴角,这个女子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别看她说的这般狠戾,如若他当真吹了一丝冷风,她恐怕第一个跳出来给他加棉衣。 转念想着她刚才说起花了几百两银子,他有心想问,她是否看到了书里夹的信,又没有说话的力气,只得把眼角用力斜向木床那侧。 瑞雪猜到他的意思,张口想把今日之事说给他听,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毕竟才醒来这么一会儿,精力不济,就不让他跟着生气、担心了,以后等他痊愈了再说也不迟,于是就笑道,「放心,银子拿回来了,我又买了一枚赤炎果,大夫说这果子对你恢复有好处,咱们多吃上几日吧。」 赵丰年微微一笑,放了心,就合眼继续养神。 瑞雪小心翼翼替他掖了被角,下地去灶间蒸了蛋羹,喂了他半碗,剩下的她就胡乱吃了。 赵丰年慢慢睁开眼睛,瞟了瞟她的手,瑞雪会意,微微一笑,伸进被子里去握了他的手,紧紧的,暖暖的…… 两人这样一躺一坐静静相对,都觉对着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奢望,只要能这样互相依靠着,互相守望着,安宁度日,白头到老就好。 v第22章[03.17] 可惜,如此不过半个时辰,吴煜和大壮就跑了回来,推开屋门就喊道,「姐姐,村里人在商量夺咱家铺子……」 瑞雪生怕赵丰年听见,勾起胸中气怒,狠狠瞪了吴煜一眼,「哪里听来的闲话,就当了真?」 说完,穿鞋下地,又说道,「先生醒了,你去告诉你张家大叔和婶子一声,记得先别让外人知道。」 「先生醒了?」大壮欢喜极了,不等吴煜回话,就拉着他跑出去了。 瑞雪悄悄看了一眼赵丰年,见他脸色平静,呼吸也不见太大起伏,以为他又睡了过去,就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赵丰年听得关门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眼里哪还有半点儿温情脉脉,满满都是冰霜酷寒。原来她刚才眼泪掉得那么急,不只是担心他的病情,也是因为受了委屈吧? 在他昏睡的日子里,这村里人到底做了何事? 瑞雪在院子的冰堆下拿出一块瘦肉,趁着尚未化透的时候,细细切成碎末,姜和两朵泡开的蘑菇也同样切碎,陶锅里放上清水坐到小灶眼儿上烧开,放进去把中午剩下的粳米饭倒进去,大火煮沸,把瘦肉末先放进去,煮得变白后,再把姜末、蘑菇末统统加进去,一边转成小火熬着,一边用木勺子不断搅拌,很快肉粥的香气就散了出来。 张嫂子夫妻、高家夫妻,连同几个孩子急匆匆赶过来时,嗅着院子里又飘满了香气,都忍不住笑了。 以前瑞雪差不多隔个两三日就要琢磨一样好吃食,但自从赵丰年生病,她连饭都吃得极少,又怎么有心思琢磨新吃食。现在又恢复了往日的心情,恐怕先生是真的要痊愈了。 瑞雪听得动静,就撤了大半柴禾,转成最小的火儿,让陶锅保持咕嘟着,这才迎出来,众人进了屋子,见到赵丰年睁了眼睛,虽然还不能说话,但那眼神是明显识得他们的,就更是欢喜,稍稍说了两句就退了出去。 翠娘和张嫂子拉着瑞雪简直都要掉眼泪了,「妹子,这下可好了,先生醒了,以后你就不用再受欺负了。」 瑞雪心里酸楚,到底还是笑着安慰她们,「嫂子也知道我是不吃亏的性子,哪里会受什么委屈。」 张嫂子苦笑道,「先前妹子说起,嗯,组老们的心思,我还不信,今日从铺子回来时碰到了云二婶,她简单跟我提了提,我刚才又去找翠娘打听,才知道今日族老们与里正吵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要你交出码头的铺子和豆腐方子,现在满村都知道这事了,恐怕明日族老们就要上门来了。」 翠娘先前来的路上也听她说起这事,恨得直咬牙,「还算里正有些良心,拦了他们两日,不让上门,若不然可能昨日他们就来了。」 高福全皱着眉头说道,「村外那一百亩水田,当初遭灾时,大伙儿本是不想卖的,结果也是族老们极力劝说,才低价卖给了张大户。我去年在田里给稻子放水的时候,听张家两个管事说,当初那张大户送了族老们每家两袋糙米……」 屋中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吃惊,这可绝对是吃里扒外、损公利己,就算那时遭难,谁都想着活命,也不能为了自家不挨饿,就害了全村人啊。 张大河性子憨厚淳朴,可也不是愚蠢的,皱眉想了想说道,「这事儿毕竟没有抓到证据,说出去也没人信,还是先捂着吧。」 高福全也点头,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才搁心里藏了这么,今日如若不是听得族老们要打铺子的主意,我也不能说。」 瑞雪笑着给他们添了茶,「多谢张大哥和高大哥的好意,他们要谋夺铺子,也是以为先生身子不好,如今先生已经清醒了,等他们上门时,想必也不敢再提这话茬儿。」 众人点头,本来赵丰年没死,他们就商量谋人家财,已经是丧了良心,不占理,如今赵丰年醒了,他们哪有胆子再提,明目张胆抢人家财,按律法可是要进大牢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安排好了几日内的事情,张家高家众人就要告辞了,瑞雪留他们吃饭,他们哪里肯让她再忙碌,执意要走,瑞雪就把锅里的粥盛了两陶罐,要翠娘和张嫂子带回去给孩子吃。两人也习惯瑞雪送吃食了,笑嘻嘻接下,热乎乎抱在怀里走了。 吴煜帮忙拿了碗筷,摆了桌子,瑞雪照料着赵丰年喝了半碗肉粥,见他吃得香甜,又琢磨着明日再换成骨汤粥试试。 那药汁儿里的赤炎果,本是至阳之物,克制阴毒功效极好,前几日,已经慢慢把赵丰年身体里冻僵的经脉温养好了大半,如今他已醒来,有意识的调动真气引导,不过一夜,寒毒就被压了下来,瑞雪早起时,听得他开口说话,更是欢喜。 这一日里,两人都躲在家里,赵丰年睡了,瑞雪就去灶间做吃食熬药,赵丰年醒了,瑞雪就读书给他听,小小的屋子里,满满都是和美甜蜜,吴煜只早晨回来吃了一顿饭,就避到了张家,借口教大壮读书不肯回来。 瑞雪整颗心都在赵丰年身上,也没多理会他,嘱咐两句也就算了。 第二日,一早儿,赵丰年已经能够下地走动几步了,他坚持坐到桌边儿一起吃饭,吴煜瞟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撇了撇嘴,低头继续喝粥。 饭后,瑞雪忙着收拾灶间,吴煜则拎了斧头劈了半堆木头,那架势倒像是在劈仇敌一般,又狠又准,瑞雪猜到这小子在生气,就以为是因为昨日那几句呵斥,于是拉了他赶紧哄道,「这几日煜哥儿帮姐姐熬药、干杂活儿,实在辛苦,晚上姐姐给你做打卤面,奖励你如何?」 吴煜抬头看了瑞雪半响,闷闷说道,「我已经14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瑞雪不知他为何要明言年纪,就拍了他的头,「当然不是小孩子,我们煜哥儿是男子汉。那么,男子汉吴煜,晚上咱们吃打卤面,如何?」 v第23章[03.17] 吴煜心里叹气,彻底无言,「好,要蘑菇肉卤。」 姐弟俩如此鸡同鸭讲般商订好晚上的饭食,就继续忙碌。刚刚洗净手,就听院门外有人喊道,「赵家娘子在家吗?」 瑞雪听出是云三爷的声音,与吴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扔出一句,「终于上门来了。」 吴煜进屋去知会赵丰年,瑞雪就迎去了院门口,开了院门,也没有同前几次一般恭敬,只淡淡问道,「几位长辈,怎么有空闲来我们这简陋之地?」 云三爷听出她话里有话,但心里也不以为意,一个即将没了夫主的寡妇,就是个卖做奴仆的下场,他还不放在眼里。 他一甩袖子抬步往堂屋走,说道,「我们来探望赵先生」。说完带着几个族老就进了屋子,瑞雪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云三爷进屋直接就坐了主位,这显然不合规矩,但几个族老都没说什么,明摆着打定主意要替赵家「做主」了。 瑞雪站在门口,不上前行礼,也没有张罗上茶,只是沉默盯着他们四人。 坐在左下首的王老爷子敲敲桌子,出言责怪道,「赵娘子,长辈上门,怎么不知奉茶,这般没有礼数。」 「对不住了,几位长辈,家里的银钱都用来给先生抓药了,没有多余那份备办茶叶。」 王老爷子皱了眉,「码头上那铺子不是开张了吗,日日都有进项,豆腐也日日成车的卖,怎么还会缺银钱?」 他对面的一个灰衣老汉,乡亲们称呼宋六爷的也道,「先生吃了这么久的药,怎么也不见起色,可是你这妇人私藏了银钱,不肯买好药给先生服用啊。」 瑞雪沉了脸,冷笑出声,「族老们说是来探望先生的,但没有一个打算进去看看先生面色如何的,除了替我算计铺子和卖豆腐的进项,就是指责我私藏银钱。我想问问族老们,你们当真是来探望先生的吗?」 王老爷子和宋六爷,都被堵的一哽,云三爷瞪了他们一眼,埋怨他们有些太急躁了,于是出言缓和道,「先生的病需要静养,我们不想进去打扰他,只问你几句,有何不妥?谁教你的规矩,这般无礼出言顶撞长辈。」 「这就不劳几位族老费心了,教我规矩的自有我们赵家的长辈,族老们毕竟是外姓,还是不要越疽代苞了。」 「你这无知泼妇,我们是云家村的族老,你住在云家村,我们怎么就管不得你?」云三爷气得拍了桌子,其它族老也皆是点头附和,指责瑞雪以下犯上,不尊长辈。 瑞雪上前几步,云三爷还以为她要行礼赔罪,没想到,她却是伸手扶正被震得倾斜的茶具,然后重新退到门边儿,才说道,「这是先生平日惯用之物,云三爷手下加些小心,万一摔碎了,我可没法跟先生交代。」 几个听了这话一愣,继而恼怒更甚,王老爷子指了瑞雪,骂道,「你这是什么话,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不敬长辈!」 瑞雪实在被他们这副好似赵家老太爷的嘴脸恶心的够呛,也不愿听他们罗嗦,直接问道,「族老们上门,定然不是为了训斥我不懂规矩这么简单吧,有事就快说,我还有活计要忙。」 王老爷子还要再骂,云三爷挥手打断了他,说道,「我们来就是知会你一声,码头上的铺子还有做豆腐的方子,这两日都拾掇一下,交给村里。」 「凭什么?我赵家的家财为何要交给村里,族老们可是没有睡醒,白日说梦话!」 瑞雪眉毛都立了起来,听说时是一回事儿,那毕竟没发生,但真轮到头上了,这种被人谋夺,被人欺辱的感觉着实让她压不住火气。她本身就是前世灵魂穿越而来,财产私有是所有现代人不可侵犯的权力,这些土埋半截的老家伙,只几句话就要拿走她辛苦攒下的家业,她怎么能不恼怒? 「放肆!怎么和长辈说话呢,你们赵家住在云家村,就是云家村的人,你们赵家的产业自然也是云家村的产业,如何交不得?」云三爷吹胡子瞪眼,口气极是强硬。 「那你们云家、王家、宋家哪个不是住在村里,为何不见你们把家财交出来?」瑞雪嘴皮子也利落,反驳之言直中要害,几个族老都被堵得脸色涨红。 王老爷子在几个族老中,心眼儿是最少的,早就不满云三爷几个绕来绕去,不肯说实话,此时被瑞雪质问,火气顶上脑门,就拍了桌子喊道,「我们都还活着,有儿有女,交什么家财,你们赵家马上就绝户了,你还想带着这些家财去当奴婢,做梦,全都留下,这都是村里的!」 云三爷虽然不喜王老爷子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容易被人抓把柄,但想想事情挑明了,吓吓赵娘子也好,于是帮腔道,「吴国律法,没有夫主的寡妇要报到府衙,发卖为奴。你如若是把铺子和方子交到村里,我们就替你求个情,留你在村里住,到时豆腐作坊开了,你进去做份工也能养活自己,不必被卖去当奴婢。如若你不识抬举,就不要怪我们不念旧情了。」 瑞雪气得胸腔都要炸裂了一般,怒道,「我家先生还没有病去,你们就如此谋夺赵家家财,也不怕被人指责唾骂,不怕遭天谴雷劈!」 王老爷子撇撇嘴,「我们也是为了村里乡亲好,可不是替自家谋好处。再说了,先生病重不治,说不定明日就去了,这铺子和豆腐方子,与其便宜了官府,还不如交给村里,你还能免去被卖,有何不好?」 瑞雪刚要答话,内室之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赵丰年穿着宝蓝色的长袍,方巾束发,全身打理的极干净清爽,漫步走了出来,淡淡问道,「谁说我重病将死?」 几个族老齐齐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仿似见了鬼一般,嘴巴长的老大,瑞雪甚至都能看到里面缺漏的牙齿,她嫌恶的掉转眼神,上前挤开云三爷,扶了赵丰年坐到主位,然后同吴煜一起站在椅后半步,笑道,「族老们恐怕要失望了,我家先生已经彻底病愈了。」 v第24章[03.17] 「啊,啊,痊愈了好,痊愈了好。」族老们脸色白了红,红了白,心里一时惊疑,一时恐惧,一时羞愧,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赵丰年也不说话,只是极平静的看着他们,如同往日一般无二,但是被他扫过的老头儿却都忍不住想要哆嗦。 云三爷不愧为脸皮最厚的族老,找了张空椅子坐了,勉强挤出个笑来,「先生何时痊愈的,怎么没有告知乡亲们一声,这几日,大伙儿心里很是惦记啊。」 「三爷客套了,乡亲们的情分,在下记在心里了,特别是几位族老,恐怕惦记最甚,一早晨就上门来了。」 云三爷脸皮一僵,暗暗使眼色给其它几人,可惜,他们经过刚才那一吓,哪里还敢再开口,最后还是王老爷子经不住他瞪眼,磕磕巴巴说道,「看先生……面色不错,想必醒来有些日子了。」 赵丰年点头,「刚才老爷子还断言在下必死无疑,此时又瞧出在下气色不错,难道老爷子也懂歧黄之术?不过,老爷子这技艺可不精,以后还是少出来走动,多看看医书吧。」 王老爷子讪讪的的笑了两声,也垂下了头。 云三爷无奈,今日之事是把赵家得罪了,看着赵丰年的气色,又确实不想硬撑出来的,怎么说还是要把事情往回圆一圆,于是说道,「赵先生这一病,真是凶险之极,大伙儿担心赵先生有个长短,赵娘子落难,就想着办个豆腐作坊,聘赵娘子打理,也算有个好着落。哪里想到先生已经痊愈了,我们也就不必跟着忧心了。」 「就是,就是,大伙儿也都是好意。」宋六爷跟着小声附和,「村里的孩子们知道先生痊愈,定然欢喜,学堂里都停了七八日课了,我们这就要让人去拾掇拾掇,再放两个火盆,先生上课时,写字也不会冻手了。」 瑞雪眼里闪过一抹鄙夷,以前她没去过学堂,还不知道那屋子寒凉,村里也不曾给添炭盆取暖,赵丰年本就畏寒,每日要冻上一上午,真是遭了不少罪。后来她特意去钱家买了碳,吴煜大壮日日端了两个火盆去,才算是暖了许多。族老们必定从自家孩子嘴里听说了,却装作不知,如今为了讨好,倒是痛快提出来了。 「不必了,老爷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才疏学浅,经这一病,又不似往日康健,以后不能再教授蒙童了,老爷子们还是去城里再聘个先生来吧。」 「啊,那怎么行?」 几个族老齐齐惊问出声,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若夺来了铺子和豆腐生意,村里出个几十两银聘先生也不为难,但是现在产业没到手,还失了个好先生,这要各家从哪里凑银子重新聘先生? 「先生身子文弱,不教书以后如何养家?不如我们再同乡亲们说说,涨些束修如何?」 「不必了,我赵家几代都是商贾,当初流落至此,见村中缺个先生,仗着幼时读过几本书就进了学堂,但毕竟才学有限,就不耽搁乡亲们聘请高才之人来教授蒙童了。以后我们赵家的生计,族老们也不必担忧,在下未死,这产业谁也夺不去,我们夫妻经营着,想必也饿不死。」 云三爷知道这次是彻底败了,想着村里乡亲知道此事后,必定指责与他们,里正本就不赞同,也不会出言相互,那他们几个可就真是威信全无了,他忍了又忍,还是不想就此罢手,于是语带威胁的说道,「我劝先生还是再想想吧,毕竟都在一个村儿住着,以后还要……」 赵丰年没容他说完,开口打断他,说的却是另外一件好似毫不相干之事,「我听说族老们当年为了两袋糙米就卖了自家水田,可见是极喜爱吃糙米的,待我们夫妻日后,生意经营得好,赚了银钱,一定多买几袋送到族老家里,算是对族老们这段时日费心照料我们赵家的谢礼。」 云三爷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白得都有些透明了,当年那事怎会被他得知,难道有谁泄密了不成,毕竟那事让全村乡亲吃了大亏,如若是被他们知道内情,别说是他们的威信,出门恐怕都能被唾沫淹死。 云三爷狠狠咬了牙,也不装什么客套了,沉声问道,「你们夫妻是想跟我们几家结仇?」 赵丰年摇头,淡淡一笑,「就如三爷所说,大伙儿都一个村里住着,自然不好撕破脸,在下也不过是提醒几位族老,好好颐养天年,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 几个老头儿脸上有怨恨,惧怕,恼怒,互相交错,真是精彩极了。 几人正要一甩袖子走掉,就听大门外又有人高喊,「请问是赵先生家吗?」 瑞雪听得一愣,不知道这时候还有谁上门,她开门一看,大门外停了辆极宽大的马车,一位红脸儿老头带着两个后生站在车旁。 其中站在稍稍靠后的后生一见瑞雪出来,就低声说了句什么,那老头儿皱紧的眉头就松了开来,拱手说道,「小老儿是灵风城东吴家老店的掌柜,特意带着不孝子上门赔罪来了。」 瑞雪听了这话,又仔细打量几眼老头身后弓着腰、藏着脸的后生,果然就是那日的拦路之人,虽然心里疑惑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家的,但还是上前开了门,迎了他们进去。 原来那日吴家老店派了所有人手出门去找,但灵风城也不是小村子,想要找个衣着穿戴都普通的妇人,怎是那般容易,程老掌柜等了一日都没有消息,急得饭也吃不下,抓了戒尺就把程二往死里打,东升去拦,碰落了一地的书本,程二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瑞雪当时篮子里也有书,还说是信物,他立刻说与老爹听,指望这线索能救命。 老掌柜把东家的信拿出来仔细翻看,果然,那上面提到,上门来取红利的友人,会手持一本《十二国游记》做信物。他赶紧仔细问了程二,瑞雪的穿着打扮,以及所有言谈,半个字都没落下,东升脑子灵,就说道,「爹,听二弟如此说,那女子定然是急用银钱,她在咱们这里碰壁,能不能去卖那书换银子啊?」 这一句话提醒了老掌柜,于是所有人第二日一早就又奔着各个当铺和书画铺子而去,果然,就在宝和堂问出了这本书,程老爷子亲自上门与宝和堂里的老掌柜谈了半晌,说明了不是对瑞雪不利,而是要赔罪,那老掌柜才告知,瑞雪要买贵重药材给夫主治病。 就这样,程家人又查到了仁德堂,仁德堂认得那药方是田老太爷所开,他们又追到田府,找了那日送赤炎果到客栈的管家,最后终于知道了,云家村赵先生,就是他们东家的友人。 但程老掌柜半点儿没有松口气,反倒是高高提了心,因为东家这友人生了极重的病,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拦了人家上门取救命钱。这罪真是更大了,要如何赔礼,才能把这事儿抹平啊。 v第25章[03.17] 于是父子俩撵了程二去跪墙角,就开始研究起来,好药材,一定要带着,好吃食,带着,布料首饰更要带着,女子都喜欢这些物件儿,一见之下赵娘子的气兴许就能消三分。 今日一早儿,他们父子三人就拉着诸多赔礼,一路奔着云家村来了,进村打听了两个乡亲才找到赵家门前。 族老们站在屋中未等出门,就见进来一老两少三人,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抱着满怀的绸缎、匣子,大包小包的补品、药材,刻着老虞记字样的点心、干果盒子,鸡、鱼、猪肉肘子、羊腿,流水样的被搬进屋来,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齐全,桌子上放不下,就堆在了门口的地上,看得他们都花了眼,那嘴张开就没合上过。 瑞雪也没理会他们,上前几步,在赵丰年耳边低声说道,「前日我拿书去取红利,被那最小的后生拦在门外,受了些气,最后把铺子抵押,把书卖了,才凑够药钱,想必这老掌柜知道了事情始末,上门赔礼来了。」 赵丰年点头,站起身冲着几位族老大淡淡说道,「在下友人来访,就不留几位族老多坐了。」说完,又转向瑞雪,「替我送族老们出去。」 瑞雪应了,引着几位眼珠子好似都要长在那些礼品上的族们出门。 云三爷到底忍耐不住,凑到瑞雪跟前,问道,「赵娘子可知这是赵先生何处的友人,好似是极富贵的人家啊?」 瑞雪瞟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怎么,三爷想让人家也搬咱们村来住,然后把人家的钱财也归到村中?」 云三爷被噎得一愣,待想要发火,瑞雪已经「哐」得一声,关上了院门,脚步沙沙远去了。 几个老头互相对视一眼,都叹了气,罢了,也都别回家了,还是去里正家商量一下,今日这事要怎么转圜吧,铺子、方子都没拿到,还彻底得罪了赵家,学堂里也没了先生,最重要的是赵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好似有些富贵背景。 不提他们几个老头,垂头丧气去找里正。单说,瑞雪泡了茶进屋,那程二已经跪在地中间了,赵丰年正与程老掌柜说话,一见她进来,老掌柜立刻呵斥程二,「还不快给夫人磕头认错,你个瞎了狗眼的东西!」 程二被骂得缩了缩肩膀,脸上有些不甘愿,但还是转头要给瑞雪磕头,瑞雪扫了赵丰年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于是立刻上前虚扶一把,笑道,「老掌柜客套了,不过是场误会,怎么行这么重的礼,快让二管事起来喝杯茶吧。」 赵丰年也道,「程掌柜,都是自家人,以后熟识就好了。」 程掌柜感激得起身又给赵丰年和瑞雪分别行了礼,这才唤了程二起来,程二没想到这赵家夫妻如此大度,脸上倒是有了两分羞赧之色,垂首站在老爹身后,再也没敢开言。 程掌柜问询了赵丰年的病情,得知已经好转许多,很是欢喜,连说东家信中嘱咐要他代为转达惦念之意。 赵丰年大病初愈,刚才又与族老们动了些火气,坐了这一会儿,脸色就掩不住疲惫之意了。老掌柜极有眼色,立刻从大儿手里接过一只一尺见方的黑檀木箱子,放到桌子上,笑道,「赵先生,这就是当日不曾交到夫人手上的红利,正好一千两,小老儿都换成了十两一只的银锞子,方便先生平日花用。东家交代过,先生如若还缺银两,千万不要拘泥于红利多寡,尽管去铺子里支用。」 赵丰年点头,这酒庄当初几个好友也都玩笑似的添了些本钱,白大少一直要与他算红利,他也没当回事,毕竟当初他赵家可是武国首富,他又是长子,家主的继承者,身上一块玉都价值千金,也着实没把这点儿红利看在眼里。没想到,今日落魄,这红利倒是解了燃眉之急,想起当日好友劝他置办几个自己的铺子,他还有些不屑,如今想来,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微微苦笑叹气,「辛苦老掌柜了,有事我会差人去铺子里转告。」 老掌柜连忙应下,起身告辞,瑞雪挽留他们父子三人吃午饭,他们却道,这次认了门,以后就要常来常往,不差这一顿饭食。 瑞雪觉得有道理,也就没有多留,送了他们上马车,就小跑回屋,赵丰年果然已经脱衣进了被窝,瑞雪赶忙去西边灶眼儿前,加柴禾烧炕。 待得转回来,那一箱银锞子就被她抱在怀里不撒手了,喜得眉开眼笑,直道发财了,赵丰年好笑,说了一句,「你看着安排花用吧。」然后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斜,再醒来时,堂屋里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 瑞雪把程老掌柜带来的鸡鱼肉蛋,留了一大半,剩下的就统统拎进灶间,做成了香喷喷的六个好菜,吴煜和大壮去接了黑子兄妹三个,等到高家夫妻卖豆腐回来,酒菜已经上了桌儿。 赵丰年坐了主位,瑞雪把几个孩子安排在屋里小桌儿上,就和高家、张家四人分别坐了左右手,欢喜吃了起来。 第一杯酒当然要贺赵丰年康复之喜,第二杯就是盼望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张大河和高福全碗里的是二十年桂花酿,赵丰年和瑞雪、张嫂子、翠娘四人碗里的则是紫红色的葡萄汁儿,喝起来甜中带涩,微微有股酒香,极是可口,这都是程老掌柜上午一并送来的。 酒至半酣,瑞雪就从荷包里拿了两只银锞子出来,分了翠娘和张嫂子一人一只,笑道,「前些日子艰难,把嫂子们的工钱都要回来花用了。如今先生得了友人资助,银钱宽绰许多,嫂子们就把银子拿回去吧,多出来的就是利钱。」 张嫂子和翠娘都是普通农家妇人,平日里所用所收银钱多少铜钱,就是有银子也是小块的散碎银子,此时突然得了只沉甸甸,闪着光儿的银锞子,胸膛里的心啊,别提跳得多快了,但是转念一想,两人又把银子推了回去,「妹子,先生每日吃药,还要不少银钱呢,这银子你先用着吧,我们家里都还过得去。」 瑞雪坚决把银子塞到她们手里,「嫂子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你们两家在先生病重的时候,可没少帮我的忙,怎么还能再拖累你们过紧巴日子,而且除了这些,我还有别的好东西给你们呢。」 说着她就起身进屋,从箱子里拎出两个包裹,塞到两人怀里,「快看看,这是我仔细挑拣出来的,嫂子如若觉得不好,咱们再去换。」 张嫂子听大壮说上午瑞雪这里来了客人,好似带了许多贵重之物,猜到赵家必是得了极厚的银钱,也就不退让了,当先打开包裹,只见最底下放了两块绸缎料子,一块是极干净的宝蓝色,一块是浅青色织了暗绿的缠枝莲纹,极是清雅,料子上面还有一盒绣线,一盒胭脂水粉,最上面则明晃晃横着一支银簪子,簪身打磨的光滑细长,头上是一朵雕得极细致逼真的梅花,甚至那中间的花蕊都好似在微微颤抖一般,比之她出嫁时娘家陪送的那支还要好上几倍不止,她欢喜的立刻握在手里,不知说什么好。 翠娘看得眼热,也去翻捡手里的包裹,里面几乎与张嫂子那份儿一般无二,只是料子换成了暗青和丁香色,绣线与胭脂水粉也是两盒,那簪子却是玉兰花的式样,她拿在手里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都是今日上门那客人所送,嫂子知道我不会针线,也不喜擦这些胭脂水粉,正好嫂子们拿回去帮我用了,衣料给大壮和黑子做身儿长衫,怎么说也是读书识字了,出门也体面。」 v第26章[03.17] 瑞雪笑着帮她们把包裹重新系好,张嫂子心里欢喜,就打趣问道,「妹子想得真是周到,不知那簪子可有什么说法?我可是要留着给三丫头做嫁妆的,以后妹子可不能往回要啊。」 翠娘也跟着笑,「这簪子打得可真是好,不知是城里哪家银楼的手艺,恐怕要不少银子吧。」 「三丫头出嫁还要好几年呢,嫂子怎么打算得这么早,快快明日就把簪子戴起来,以后日子好了,等她出嫁时,给她陪送金簪,这银子到时嫂子恐怕都看不上眼儿了。村里乡亲都知道嫂子们同我一起做买卖,都忙了半年了,再连支银簪都没捞到,我可要被人家骂做抠门儿了。嫂子这簪子可就是我的脸皮,绝对不能压箱底儿。」 张嫂子和翠娘听她说的有趣,都哈哈笑了起来,但心里却也都赞同这话,村里真是有那长舌妇人,什么事她们都能编排一二,年前瑞雪给她们那木簪子,本来两人都很欢喜,有人问也就说了,结果,到底被人家背后嘲讽,说她们穷酸,巴结着赵娘子,还半点儿好处都没蹭上。 她们帮着瑞雪做事,虽然也是想替自家多赚些日用银子,但大半原因还是心善,又喜瑞雪待她们诚心的缘故,被人这般说,自然心里不好受。 这下得了如此好的银簪,真得要戴出去,让那些三姑六婆看看,晃瞎她们的眼。 两人这般想着,还没出门去显摆,就已经觉得心里痛快,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拉了瑞雪进屋,拿出料子比划着,琢磨着给两个孩子做套什么式样的长衫。 那宝蓝和暗青本来就是一匹布上扯下的一半,剩下半匹,瑞雪自然是要给吴煜添置衣衫的,但她却怕张嫂子和翠娘太累,想着哪日找别人帮忙。 翠娘和张嫂子都是热心肠又精明,怎会猜不到,死活要她拿了出来,甚至连她和赵丰年的两块料子都要了去,笑着彼此分了任务,都道,顺手就帮着缝好了,惹得瑞雪心中越加过意不去。 她突然就想,以后日子再好一些,是不是应该买个小丫鬟回来,最好是精于针线的,这样也省得总让两个嫂子挨累。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前世也算有钱人,在家照料母亲衣食都是亲自动手,从没雇过保姆,怎么到这时空就有了这样的想法,难道真被同化了不成?越来越又地主婆的架势了? 壮和大路都是小子,玩心重,对哥哥有新衣衫穿还不觉如何羡慕,三丫头和妞妞却是天生就爱美的小女娃,坐在一边看着各自娘亲比划着如何裁剪,就伸手去摸那光滑的丝绸,大眼睛里很快就蓄满了泪水,互相拉着小手,低低抽泣起来。 张嫂子和翠娘都是极心疼女儿的,听在耳里,连忙抱了她们在怀里,一迭声的哄了好半晌,才问出来原因,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刚才她们各自得了个十两的大银锞子,买块料子给女儿做新衣裙也不过几百文,索性就打算多花费些,给一家人都添置套新衣,以后走亲戚看着也体面,于是就商量着过几日一起进城…… 再说里正在家听得几个族老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把事情说完,心里极是庆幸,多亏了媳妇儿那句话,他才没有犯下大错。 赵家今日有富贵的友人上门,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更惊人之事,他现在虽然还不能笃定就是押对宝了,但却也绝对没什么害处。 他心里暗喜,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借着这事,敲打了几句越来越自以为是的族老们,看着他们脸色灰暗,才住了口,只道,以后莫要再招惹赵家,就送了他们出去。 族老们无法,只得回了各家,早等在家中的儿女,自然团团把老爹围住,问询到底拿到铺子和方子没有,他们可还等着捞个管事当呢。 结果族老说的话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直道不可能,那赵先生明明都要死了,怎么可能又活过来了,他们岂不是白欢喜一场了。 族老们说起赵家上门来的客人,大包小包,送了不下百两的重礼,更是让他们嫉妒眼红,但事已至此,以后他们不受村里人褒贬就已经偷笑了,自然也不能再指望得些什么好处了。 待他们散去后,村里立刻就都得了消息,人人见面没寒暄上两句,就会立刻谈及赵家,「他婶子你听说了吗,赵先生又活过来了。」 「当然知道了,我还听说,本来赵先生就剩半口气儿,听得族老们上门去抢铺子,立刻就跳了起来,把族老们吓得魂儿都飞了。」 如此种种,只一夜之间,对于昨日族老们上门的情形,就出了十几种说法,甚至还有人说赵丰年是天上的什么星君下凡,否则怎么会两次大难不死。 待张嫂子和翠娘学舌给瑞雪听,把她笑得肚子抽筋,就想起了前世极有名的一句话,艺术在民间。只村里这些三姑六婆编造的瞎话儿,比前世那些作家和写手耗神码出的小说可要精彩太多了。 当然,翠娘和张嫂子两人戴着精致的银簪子,也去村里晃了两圈儿,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一时间虚荣心暴涨,当然后果就是养成个小习惯,只要闲下来右手就会不自觉的去扶簪子,自然又给瑞雪添了一桩笑料。 当然,村中也不都是势利之人,当初送来银钱等物的几家,听得赵丰年病愈,也都是真心替瑞雪欢喜,又上门来探望道贺,瑞雪不但双倍返还了银钱,还多送了些点心、尺头等物,最重要的是,许了他们以后开作坊时,可以来做工,这比什么都让众人欢喜,走时恨不得笑得嘴巴咧到耳根儿了。 瑞雪等了一日,还是没见钱家和云二婶家来人,就打点了礼物,嘱咐吴煜在家照料着赵丰年,然后出门去两家拜访。 云二婶与雷子媳妇儿,婆媳两个正坐在屋里说闲话儿,面色都有些不好,一见瑞雪上门来,齐齐站了起来,就要抢上前迎接。 慌得瑞雪连忙快走几步,扶了雷子媳妇,嗔怪道,「二婶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外人,还用这般客套。」 云二婶有些讪讪的请了她坐下,倒了热茶给她,到底还是说道,「我正跟雷子媳妇儿说起你,没想到你就上门来了,二婶真是没脸见你啊,我家他三叔做得那事,太过缺德了……」 瑞雪连忙挥手打断她的话,「二婶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那糊涂人,一码是一码,咱们两家交咱们的,与别人可没什么相干。再说,二婶也有难处不是,能给我们提个醒儿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v第27章[03.17] 云二婶听她这般说,心里顿时觉得好过不少,拉了她的手,左看右看都是喜爱的不行,直赞道,「我就知道赵娘子是个明事理的。」 瑞雪笑着与她们闲话几句,就拎了一个篮子放在桌上,说道,「昨日家里有客人上门,送了些吃食,雷子媳妇儿怀着身子,恐怕常会喊饿,我就拎了一些来,给她平日垫垫肚子。」 说着就揭了篮子上的白棉布巾,露出里面一只烧鸡和四样点心来,雷子媳妇立刻就忍耐不住的吞了口口水。 农家人生性节俭,就算心疼孙子,平日每顿饭也就给儿媳多添个煮鸡蛋罢了,啥时候吃过这么油汪汪、肥嘟嘟的烧鸡啊,还有那点心,看着花样精致、嗅着香甜,肯定是极好吃的,雷子媳妇儿怎么能不馋。 云二婶悄悄瞪了儿媳妇一眼,见瑞雪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动手往外端碗盘,这才转了笑脸儿去拿碗碟,把吃食挪过来。 瑞雪到底还是看不惯这种婆婆大似天的规矩,又怕她在这里,雷子媳妇儿更觉尴尬,就借口还要去别家走走,辞了云家婆媳,转去了村南的钱家。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油灯,钱家屋里却是昏暗一片,瑞雪以为没人在家,唤了两声不见回应,正要离开,屋门却打开了。 钱嫂子挺着大肚子走了出来,一见是瑞雪,立刻笑道,「赵娘子怎么来了,我刚才困乏,不小心就睡着了。」 瑞雪不等她走过来,就自己动手开了院门进去,扶了她,笑道,「家里怎么不点油灯,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不在家。」 两人进了屋,钱嫂子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端到炕沿儿上放好,「孩子爹没在家,我一个人也不做针线,就不费灯油了。」 一斤灯油三十文,足够用上一月之久,钱家连这样的用度都要省,恐怕真是拮据到了一定程度,上次瑞雪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这次就趁着与钱嫂子闲话的功夫,把屋里屋外都看了个遍,结果越看越觉心凉,她以为自己家里就够穷的了,没想到钱家更甚,虽然拾掇的很干净,但是,那桌椅实在太过破旧,炕上铺的席子也是带洞的,炕角儿摞着两床被褥,外面罩了块花布儿,还打着补丁…… 钱嫂子在她脸上看出了惊奇之色,有些尴尬的红了脸,低声说道,「让赵娘子见笑了,我怀了身子,孩子他爹怕我伤了眼睛,就死活不让再做针线,家里少了进项,就过得艰难了些。」 「钱大哥这时候还没回来,可是出去做工了?」瑞雪无意惹她羞窘,连忙换了话头儿。 钱嫂子垂眼扯着手上的帕子,轻轻应了一声,「嗯,城里有家大户招人手上山伐木,他跟着邻居一起去了。」 瑞雪想起钱黑炭那瘦小的身材,就微微皱了眉头,仔细想想,家里的豆腐生意,只高家夫妻四处售卖,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不如就再添个人手吧。 「嫂子,你也知道我家里往外卖豆腐,这几月生意渐好,就缺个人手帮忙去各村送豆腐,如若嫂子不嫌弃活计累,就让你家大哥试试,你看怎么样?」 「真的?」钱嫂子惊喜的猛然抬起头,她虽然日日在家,很少出门,可这几日村里闹得厉害,她也听说了几句,知道高家、张家都发了财,两家的嫂子都戴上了银簪子,家里孩子也穿了锦缎,可见平日跟着赵家一定是没少赚银钱,如若自家男人也能给赵家做事,以后这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当然是真的,我说话可是极算数的。这样吧,高家兄嫂卖的日子久了,都有固定常去的几个村子,钱大哥刚开始上手,自然没有他们熟识,不如就按月拿工钱吧,一月一千二百文,以后生意好了还会再涨,嫂子看如何?」 「太多了,妹子,这工钱太丰厚了,每月有个六百文就行了。」钱嫂子连说太多,钱黑炭在外面伐树,因为身材瘦小,缠着管事说了许多好话,才勉强把他收下,一个月工钱也就五百文,比这少了一大半,而且干的可是重劳力活计,哪像这只要每日赶车送送豆腐就成…… 她突然想起一事,心里的欢喜瞬间又散了,脸上满是苦色,低声说道,「恐怕是要辜负赵娘子的美意了,我们家……没有牛车,如何送得豆腐?」 瑞雪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得是因为没车这事,就笑了起来,「嫂子不必担心这事,我这这几日正与先生商量置办马车,因为生意忙,用牛车运送太耗功夫了,你家大哥只要会赶车、会照料牲口就行。」 钱嫂子重新换上了喜色,感激的差点流了眼泪,瑞雪倒也不是特意为了帮钱家才多添人手,实在是家里也有些忙不过来,又想着还他们夫妻当初送炭的情谊才如此,见她这般,倒有些不安,闲话几句,拿了篮子里的吃食出来,就告辞回去了。 钱嫂子坚持送她到大门外,瑞雪走出好远,回身去看,还见她站在那里,忍不住感慨,这世上的人,贪婪的,贪得可恨,淳朴的,又淳朴得可爱…… 老话说得好,仓里有粮,心中不慌。这话放在瑞雪身上就里,家里有银子,心中不慌。足足一千两雪花银,让她抱着纸笔算计了大半晚上,这个想添置,那个也换新,足足列满一张大纸,最后自己也觉好笑,就把事情分了轻重缓急,简单排了顺序。 第一件就是去宝和堂,把码头铺子赎回来,虽说一样是多给四十两的利息钱,但是那可是家里最大的产业,还是要握在手里才觉心安。 第二件就是添置马车,高家的老牛日日穿行于各个村子,太过疲累不说,行路又慢,而且马上就春耕了,高家兄弟也三四个,万一有个借用之事,极是不便。 第三件就是要备谢礼送去田府,人家不但出诊救了赵丰年,还赠了一枚三百多两的赤炎果,这份恩义可着实不轻。但田府又是富贵人家,不缺金银,说不得她就要借鉴前世的物件儿,琢磨两样儿新奇又不寒酸的礼物。 当然遗憾的事也有一件,就是那本《十二国游记》是死当,肯定赎买不回来了,虽说赵丰年没有怨怪她,甚至揽了错处,说是他没有想得周全,让她跟着吃苦忧心了。但她每见他捧着那半本抄录册子,就觉得心中不舒服。 赵丰年听得她叹气,放下手里的书,笑道,「怎么,可是银子还不够用?」 瑞雪合上账册,凑到他身边,赵丰年扯了被子盖在她腿上,「如若还是不够用,就去吴家老店里支取,那酒庄当初我也投了些银子,如今拿些红利也是应得。」 v第28章[03.17] 瑞雪摇头,「我是在后悔当日怎么就卖了那本《十二国游记》,那是你极心爱之物。」 赵丰年失笑,「不过一本书罢了,以后可以再找,再说,你不是还抄了这半本给我。」 「那怎么能一样,那可是我斗智斗勇的成果。」 「我倒觉得,是你行骗的成果。」赵丰年难得打趣瑞雪,惹得她伸手去掐他,却被他猛然捉住了手掌。 瑞雪脸色一红,就要往回抽,却听赵丰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瑞雪不解,低头一看,原来他是看到了左手的那片烫伤,当日,在客栈里一时心急他的病情,不小心把灯油洒在了手上,后来忙碌也顾不得上药,等疼得难以忍受时,已经有些发炎溃烂了,张嫂子去村里老猎人家要了半碗獾子油回来,抹上以后好了许多,但终是因为治得晚了,手腕和手背处就留下两个铜钱那般大的红痕。 平日里看得不明显,只偶尔热了或者用力,那处充血就显得有些狰狞。刚才她去掐赵丰年,衣袖卷了上去,也就露了出来。 瑞雪赶忙抽回手,笑嘻嘻道,「没事儿,做饭时不小心烫到了,抹了药油已经好了。」 赵丰年垂下的眼眸微微眯了眯,知道她是不愿说,也就没再多问。 瑞雪想起要给田府送谢礼,又有心转移赵丰年的心思,就把上门求医之事仔细讲给他听。本来还有些为那日的机智自得,但是眼见赵丰年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又开始心虚,一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词句,一边猜测着到底是哪里惹得这大爷不高兴。 赵丰年沉默着听她说完,半晌没有说话,瑞雪实在忍耐不住,就问道,「掌柜的,可是觉得我不该撒谎欺骗田老爷子?当日那般情形,你还等着他救命呢,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投其所好,想出了这个主意。我也觉得有些理亏,所以,刚才琢磨出两样好东西,这两日进城订做了,就给他老人家送去赔礼,你看如何?」 赵丰年看着她比之以前消瘦许多的脸颊,微微叹气,回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以后你要多吃些,好好补补身体。」 瑞雪听得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知道他这是在心疼她,就红了脸,笑道,「你活过来了,我省了担惊受怕,自然就会长胖了。不过,掌柜的,你刚才是生气我撒谎骗人吗?」 赵丰年叹气,「我不是在生气,我是在后悔,后悔之前设想不周全,让你跟着受苦了。」 「那日虽说慌乱,好在有贵人相助,最后还是把你救回来了,也算是有惊无险。」瑞雪想起那日的事,心中还是觉得惊惧,但又不想赵丰年自责,极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如若以后,掌柜的碰到田老爷子,他问起诗词一事,你就说是以前四处游历之时,偶然听来的,否则他真要考校起来,可就露馅儿了。」 赵丰年挑眉,徉怒道,「我虽说不能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到底也读过几百本书,还不至于让田老爷子把我当做草包。」 瑞雪吐吐舌头,心中暗笑,怎么又无意触到这人的自尊心了。不过,她虽然承认赵丰年有些才学,但是上元节她抄袭的那两首诗词可都是前世的经典之作,很少有能出其右者,她还真不认为赵丰年的水平能到那般程度,当然这话她在心里想想就罢了,可是不敢说出口。 「当日,田老爷子说过,你这病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如若不想别的办法,两年后,恐怕……」虽说这几日赵丰年看着好似恢复得与以前一般,但瑞雪可没有忘记田老爷子的话,一直想说给赵丰年听,却没有好机会,今晚正巧说起田府,就趁势说了出来。 赵丰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伸手拿过桌上的账本,简单应了一句,「我已经托朋友找大夫了,你不必担心这事。」说完,他翻开瑞雪画的两页图,问道,「这是什么,模样怎么如此古怪?」 瑞雪本以为他能与她说说,身体里的寒毒是如何染上的,托的朋友又是何人,甚至他的身世如何,可惜,他却如此明显的岔开了话头儿,这是不愿相信她吗,还是他根本……没有把她看做他的妻? 这般想着,她就失了兴致,大略给他讲了讲那摇椅和药箱的功用,也就坐回了桌边儿,继续盘账。 赵丰年无奈叹气,但是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难道要把自己所经历的那些肮脏事都说给她听吗?要告诉她自己是闻名武国的名妓所生?要告诉她,毒害他的是他的养母?要告诉她,待他如父般的师傅被弟弟害死?还是,要告诉她,他……还曾有个定亲的女子…… 所有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堵在了他的喉间,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说他懦夫也好,说他逃避也罢,他只是不想她知道这些,不想看到她脸上露出鄙夷和后悔的神色,虽然她未必会如此,但是他却还是不愿冒这个险,还是等等吧,等他解了毒,就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瑞雪心不在焉的又在纸上勾勾抹抹好半晌,到底还是把帐算得更乱了,索性扔了笔,脱衣吹灯睡觉了。 这些时日事情太多,也实在有些疲倦,本来还觉心里懊恼,恐怕要辗转反侧良久,结果沾了枕头不到片刻就已是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好似听得身旁的赵丰年问了句,「你在哪里听得那些诗词?」 她随口就答了一句,「高中时背会的。」说完,她脑子清醒了一瞬,想要回问一句一直藏在她心底,极重要的话,可惜终究还是挡不住困意,彻底睡了过去,于是梦里就在一遍遍的重复着,「你吐血,是为了那改嫁的女子吗?」 赵丰年伸手替身旁的女子掖好被角,心中也觉困惑,「高中?是何意,难道是科考高中?没听过哪位状元郎作过如此绝好的诗词啊?」 这一夜就在夫妻俩的各自猜测中安然度过了。 次日,瑞雪拾掇完了家里,吃过午饭,就汇合了特意留下的翠娘,一起去了码头,转了两圈儿,与众人打了招呼,交代栓子和石头看铺子,就连同张嫂子一起进了城。 v第29章[03.17] 瑞雪送了她们两人去布庄挑选料子,就拐去了宝和堂,那小伙计一见她上门,极热情的笑道,「嫂子可是来赎铺子的?」 瑞雪倒不奇怪他如何得知,既然程家人上门来过,以这当铺老掌柜的精明,怎么会问不出缘由,自然也就清楚她有了助力,铺子赎回就是早晚之事,于是笑着点头,随手把路上买的半斤花生糖塞给小伙计,「这两次上门,多亏小哥儿前后张罗,这几块花生糖,送给小哥儿当个谢礼。」 小伙计总得她的打赏,如今又收吃食,就觉有愧,摆手不肯收,后来见瑞雪确实诚心相送,也就塞到怀里,跑去后边请掌柜,老掌柜问询几句赵丰年的病情,得知痊愈,也替瑞雪欢喜,痛快的收了银子,还了地契,瑞雪郑重道了谢,这才辞去。 出门去对面儿的药店里买了二斤细理石粉,又在极熟识的那家书画铺子里买了纸笔,顺便与那「偷渡」二手书的小伙计做成了三本书的小买卖,最后才汇合了张嫂子和翠娘去了木器店,足足耗了半个时辰,让巧手的木匠明白了两样木器的关键之处,交了五两银的订钱。 原本瑞雪还想去牛马市走走,张嫂子却死活拦着,说那里太脏,而且总有些地痞出入,末了生怕她不信一般,还列举了哪个村子的哪个女子吃了亏,甚至连被人摸了哪里都讲得极细,让瑞雪再次感慨古代信息传播的「发达」。转念想想,她也不懂相看牛马,不如就先回去,明日去码头问问,有没有懂行的人,请上一两个,也省得吃亏。 于是三人就结伴回了村子,当然还是花了三十文雇的马车。当然,不是瑞雪不知节俭,吃不了苦,只是,徒步几十里,这对于前世动辄开车赶路的她来说,实在太过痛苦了。于是,哪里省钱都好,只这雇车一事上绝对不能省,自然,这也更坚定了她置办马车的决心。 话说,第三日一早,瑞雪张罗好家里两个男人的午饭,交代吴煜照料赵丰年,就要赶去码头,吴煜有心跟去,想起自己这张惹祸的脸,也就泄了气,瑞雪好笑,哄他说,回来给他带个好玩意儿,那口气还是如同哄孩子一般,让吴煜更加憋闷,转身就跑去了张家。 瑞雪好笑,知道他虽常无故闹别扭,但是到底还不会误了她交代的事,也就赶去了码头铺子。 河边冰棱还未曾完全化完,城中各个铺子备办的年货也未曾卖到短缺,还不是添补的时候,所以,码头船只极少,很是清闲。力工们都聚在铺子北屋,喝茶闲话儿。 张嫂子忙着给众人上完茶水后,就一边做针线,一边监督着栓子和石头练字,看那架势倒还真有三分先生模样。瑞雪开门进去,三人都迎上来,简单说了几句,她就进了北屋,刚一提起买马匹的事,就跳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高声说道,「我家原来住在北疆,我爹就是牧马人,我也学了三分皮毛,倒是能帮三当家这个忙。」 瑞雪大喜,「那可太好了,不知道兄弟贵姓啊?」 那后生挠挠脑袋,呲牙笑道,「三当家叫我马十一就行。」 马老六也接话儿说道,「妹子尽管带他去,这是我本家兄弟,他若挑不好马匹,回头我替你收拾他。」 瑞雪摆手嗔怪道,「二哥可不要这么说,把十一吓到了,真选不到好马怎么办?」 马老六哈哈大笑,「妹子放心,这小子精着呢,他过半月要娶亲了,媳妇儿住得远,我看啊,他是打着借你这马车去迎媳妇儿的主意呢。」 马十一被堂兄拆穿了心思,脸色更红,想要辩解,又被马老六一个眼色止住了。 果然,瑞雪听了这话,就爽快的笑道,「娶亲?这可是好事啊,正好马车也能沾沾喜气,咱们今日就买个新的、整齐的,十一到时赶着去丈人家,看着也体面。」 马十一大喜,连连道谢,众人也都赞道,「三当家真是爽快、仗义。」 瑞雪又道,「都说那牛马市不太平,我今日又带了不少银子,哪个兄弟愿意走动走动,就随我去一趟吧。还有,耽搁少赚的工钱都算我头上。」 徐宽正巧从外面进来,就笑道,「妹子是帮里三当家,兄弟们帮个忙儿,还要什么工钱,谁跟去,中午供他顿好饭就行了。」 左右码头上也没多少活计,有几个热心肠,家又住在城外不远的汉子就跳下了地,瑞雪数了数,加上马十一,总共六个人,就是有事也能镇得住了,于是道了谢,就带着他们进城去。 灵风城的牛马市在城池的西北角,不远处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住的是这城里生活在最底层的贫困之人,隔了一条小道,就是官府设立的牛买买卖之处,几十个粗细不匀的木桩子上,栓了不下二百头牛马,有的排了屎尿出来,被人踩得到处都是,很是肮脏。 马十一见瑞雪皱了眉头,就笑道,「三当家,你若是信得过,就留在外面歇歇,我与几个兄弟进去就行,这里面太脏了。」 瑞雪摇头,「倒不是我信不过大伙儿,也是心里好奇,想进去见识一下。」 众人于是继续往前走,马十一四处抻头张望,突然眼睛一亮,指了东南角低声说道,「三当家,那边的十几匹马是北疆那边来的,看着比其余这些都好。」 「走,过去看看。」 马群的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身材很是魁梧,此时还未出正月,天气还很冷,他去只穿了一件夹棉袄,里面中衣也敞着领口,看上去极粗犷的模样。 他一见有买主上门,就从一辆卸靠下来的平板马车上跳了下来,招呼道,「几位可是要买良马?我这些马可都是刚从北疆赶来的,你们挑挑看吧。」 瑞雪点头,「老板的马看着就是极好了,等我兄弟转转再说。」 说这话儿的功夫,马十一早已经混进马群里去了,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儿,就走了出来,在瑞雪耳边低声说道,「三当家,你要买拉车的马,咱们就不要那样子好看的,只选耐力好的,脾气温顺些的,如何?」 v第30章[03.17] 「这些我不懂,十一兄弟看着选吧,要两匹。」 马十一点头,就指了近处的两匹个子稍矮,毛色暗红的的问道,「老板,这两匹是什么价?」 那老板扭头一看,就笑了,「兄弟是要买回去拉车吧,这枣花红真是最合适了,耐力好,性子温顺,小孩妇人也都能驾驭。我在北疆买到手是十五两银子一匹,卖给兄弟加个辛苦钱,就二十两一匹,如何?」 马十一翻了个白眼,颇有些不满的说道,「老板你这是在欺负我们不懂行吧?要说那些高背马,这个价还凑合,但是这枣花红在北疆也就卖到十两银,怎么可能有十五两的高价?你若是诚心做买卖就给个实在价。」 那老板听他一口道出枣花红的进价,就知道今日是逮不到冤大头了,于是就收了那些虚话,苦笑道,「兄弟,从北疆贩马过来实在不易,路上遭损也多,早晨还刚死了一匹母马呢,留下个马驹子叫了半上午,这才让我消停一会儿。你们怎么说也要给我添个辛苦钱吧,十五两银子一匹,不能再少了。」 马十一听他说马驹子,好奇的往板车下面一瞅,瞬时眼睛就瞪圆了,却又立刻垂头掩了下来,只是他身侧的双手却开始微微发抖。 瑞雪心细注意到了这细节,就开口问道,「十一,你说这价格怎么样?」 马十一暗暗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头皱眉说道,「三当家,这价还是有些高了,不过,这贩马的活计也确实辛苦,不如……嗯,我记得三当家还有个弟弟,不如让老板把这小马驹子算做搭头,三当家的牵回去送给弟弟玩耍吧。」 瑞雪立刻会意,猜到他刚才反常,多半是因为那马驹,于是捂着腰上鼓鼓的荷包,装出一副犹疑不决的模样。 那老板本来就嫌弃小马驹子费草料还卖不上价钱,此时搭上它,就能到手三十两银,怎么会不同意,立刻劝道,「这马驹子也有三四个月了,牵回家哄孩子正好。」 瑞雪这才勉强点头,「好吧,出来一次不容易,也就不多费口舌了。」 说着她就解开荷包,付了三只十两的银锞子,那老板立刻解了两匹母马,又扯出车底无精打采的小马驹子。 马十一上前就扯了缰绳,大步牵了马往外走,除了瑞雪之外,另外几人都有些奇怪,不知他为何如此匆忙? 众人直到出了马市极远,马十一才停下了脚,喜得嘴角咧到了耳根,一迭声的说道,「三当家的,今日可占到便宜了。这是大碗蹄啊。」 那几个兄弟听得这名字,都觉陌生,就去探看那两匹枣花红的蹄子,却被马十一拦了,指向那小马驹,「我说的是这马驹子。」 「啊,马驹子?」众人看向那匹蔫头耷脑,毛色灰白脏污的小马,都有些不信。 瑞雪却笑道,「十一兄弟既然如此喜爱,这马驹子又是你帮忙要来得搭头,就送给你养吧。」 马十一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那怎么行,三当家的付了银子,这就是三当家的马。再说,我可不是说瞎话,三当家把这马驹子牵回去给小兄弟养着,不用多,过上一年就能看出这马的好来。」 瑞雪见他不像说假话,也就不多客套,与众人又去了城中最大的车马店,花了十二两银,买了一架全新、一架八成新,总共两架马车,车棚都是可以拆卸下来的,平日拉货物就用平板,拉人就安上车棚,极是方便,马十一缠着那老板,硬是又要了两付马鞍,这才直接套了马车,欢喜的上路了。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瑞雪要找个酒楼,请众人吃酒,结果几人却都说太贵,死活不肯,非要回去码头喝豆腐汤,吃馒头。 瑞雪没有勉强他们,路过一家老字号的烧鸡店时,下车挑了六只最大的,小伙计用油纸包好绑上麻绳,她付钱抱上马车,每人分了他们一只。 烧鸡的香气隐隐从油纸里渗出来,馋得几人肚子都咕咕响个不停,可是他们却只把鼻子贴在纸包上嗅了又嗅,却没人一个动手拆开,想必都是惦记着回家同父母或者妻儿一起分享,瑞雪看得又是心酸又是羡慕。 索性劝了他们,「码头上也没什么活计,不如你们就回家歇上半日吧。」 众人犹豫了片刻,就都应了,马十一赶着马车,绕了几里路,送了他们到村口,这才把后车的马缰绳栓到前车尾上,一路去了云家村。 村里路上常有人走动,见得一前一后两辆马车进村,心里好奇,就跟着看热闹,结果瑞雪从车上跳下来,张大河也笑着迎出来帮忙卸车,众人这才知道,赵家居然添了两架新马车! 这可是村里的大事啊,要知道在村里有头牛,就顶半个家当了,有辆牛车,赶着去丈人家,都被高看一眼。 赵家可倒好,直接越过牛车,买了马车,而且一买就是两架之多,这得有多厚的家底儿,才能置办得起啊。再等高福全回来拉豆腐,村南的钱黑炭也赶来帮忙,众人才彻底弄清,这马车是为了往外送豆腐而添置的,于是就更加轰动了。 院子里人头攒动,人人都围着马车,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啧啧称赞,送走一批,又来一批,惹得瑞雪好笑,这场景倒是与前世时,她买了村里第一辆轿车时相仿,那时候也是这般轰动,也是让村里传扬好久。 待她看到里正也赶来凑热闹,就连忙请了他进屋喝茶,前日她早准备了二两银、两块布料和两条肉送去了他家里,她与里正娘子也不过是客套两句就回来了,谁也没有明说什么,但是也都彼此心照不宣了。 里正到底还是开口劝说赵丰年重新到学堂教书,却被赵丰年拒绝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家里的豆腐生意做大了,瑞雪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要接手生意。 第31章[03.21] 里正也是无奈,只得喝了茶,又围着新马车转了几圈就回去了。 吴煜和大壮原本去了高家,听得村里传言就跑了回来,人群都已经散去了。 高家几个孩子和大壮都跳上马车看新奇,瑞雪就拉了吴煜,指了那小马驹说道,「姐姐不是说给你带好玩意儿回来,那小马儿就是特意买来给你养的。」 吴煜打量了那小马几眼,就皱了眉头,嫌恶的说道,「这马驹也太丑了。」 瑞雪抬手就敲了他一记爆栗,佯怒道,「你这小子,给你买礼物,你还挑剔。那帮忙买马的人说了,这小马叫什么大碗蹄,品种极好,暂时看着差一些,过上一年,就长得极神骏了。」 「大碗蹄?」吴煜听得这名字,立刻惊叫一声,奔着小马驹就冲了过去,他在宫里可是听过这马的名字,据说这马是两种马的杂交后代,十对儿里才可能生出一匹,出生时蹄子就有小海碗那么大,以后只长身子,不长蹄子,极有耐力,擅长奔袭,日行八百,夜行六百,可是极难得的好马。 以前御马厩里曾有过一匹,是北疆那边的蛮国进贡来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那马不过两月就死了,他当时出门在外,也没有机会看上一眼。如今他居然得了一匹,还是姐姐亲自买回来的礼物,这如何让他不欢喜? 大壮和黑子在车里听得他喊声,跳出来凑上前看新奇,却被他推出好远,两人都嚷着他小气,惹得瑞雪好笑不已,领了四个小的,进屋洗手,拿了几样点心给他们吃。 二月初的天气,好似一夜之间就暖了不少,正月里吹在脸上还刀割一般的冷风,突然变得温柔了,房顶上积雪也在以缓慢的速度变薄,隐藏在各个角落的春意渐渐复苏。 初二这日一早,瑞雪换了套干净袄裙,打算进城去薛家铺子把定做的两样物件儿拉回来,顺便还要置办些过节的吃食。 二月二,龙抬头,吃猪头,搂钱手。她前世做生意时,虽说不像别的生意人那么多讲究,但这样的民俗节日还是乐意张罗张罗的。每年到这日都要去最好的熟食店,买上两个猪前蹄,一块猪头肉,然后再炒一桌儿好菜,带着弟妹母亲热热闹闹吃喝一顿,寓意新一年,搂财搂个心满意足。 这一世,开了铺子,做了豆腐,还是买卖人,自然也要如此。 她昨晚嘱咐张嫂子,要她在马头铺子做些煮猪头的准备时,张嫂子却直道奇怪,不明白为何二月初二一定要吃猪头、猪蹄,而且猪头多是祭祀时供奉祖先所用,平常日子也没见谁吃过啊。 瑞雪也不多解释,只诸般交代了几句,要她等着吃好吃食就是了。 自家有马车的好处就是随走随套,想去哪里去哪里,收拾好老东西,跟赵丰年等人打个招呼就出村了。 吴煜望着挑开车窗,冲着他做鬼脸的大壮,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里再次恼怒自己怎就长了一张惹麻烦的脸。 如今的赵家在村里,一直是坐在风口浪尖儿,村里人从未有让他们一家消停下来的准备,聚在一处,赵家就是永恒的话题,铺子、豆腐生意、起死回生、星君下凡、新马车等等,哪一样都能说上半日不住口。 张嫂子和翠娘每次同她说起,在旁处听来的闲话,她都笑个半死,但心里却也越加小心谨慎。 今日进城,就扯了大壮随她做个小跟班儿,否则只与钱黑炭两人进城,万一有闲话传出来,可就有口难辨。 钱黑炭心情极好,一路甩着鞭哨儿,哼着小曲,欢喜的就差跳下车扭几下了。 前些日子,本来在山上累死累活,晚上睡觉恨不得腰都要折掉了,有时都怕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管事嫌弃他不如那些身子壮实的后生有力气,总是呵斥他,他每次都死死忍着,因为他需要这份儿工钱,需要养媳妇儿和即将出生的孩子。 午饭时,突然村里来人给他捎信,说媳妇儿让他回去,她以为媳妇儿要生了,飞也似的跑了回去,才知道,原来是赵家要雇他赶车送豆腐,工钱是伐树的两倍,这简直是做梦一般。 村里谁不知道,高家与张家都是跟着赵家发了财,人人都羡慕的眼珠子发红,只要赵家传句话儿出来,恐怕年轻后生们都会挤破头,怎么这好事就落到他身上了? 前日开始送豆腐,一日进出村里两三趟,看着人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羡又妒,他才觉这事确实是真的。日里给枣红马刷背,夜里添草料,很不的把马和车供起来,这可是他们一家的希望啊。 大壮听得钱黑炭哼着小曲,就想开门与他坐在一处,又怕瑞雪一个人在车厢里无趣,于是有些犹豫,瑞雪伸手替他拢了拢领口,笑道,「想坐车辕就去吧,我也小睡一会儿。」 大壮挠挠脑袋,笑嘻嘻开了车门出去,与钱黑炭说说笑笑,看看风景,虽说冷了些,但是视野却极好。 很快马车就进了城,直接去了木器铺子,那掌柜一见瑞雪从马车上下来,立刻笑着从铺子里跑了出来,热情的让瑞雪生疑,与他寒暄几句,就被引到后院花厅小坐,这才知道了原因。 原来,那日木匠做好衣箱和摇椅时,医箱还罢了,只那摇椅太过新奇有趣,怎么后仰也不会倒,晃晃悠悠极自在,铺子人人都抢着坐上试试。于是,就被客人看到了,一眼就相中了,好说歹说也要定做一个,送给家里的老父亲。 掌柜立刻就嗅到了这里的商机,却碍于图纸是瑞雪的,不能随便透露,只得说了实情,那客人无法,离去时很是失望。 这几日掌柜的日日翘首盼着瑞雪来,就是想与她商谈买下图纸的事。 第32章[03.21] 瑞雪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个时空生意人真是把诚信两字贯彻到底,若是前世,别说打招呼,恐怕货还没拿到手,版权就已经不是她的了。 左右这摇椅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儿,她也不放在心上,笑言间,就把图纸送与掌柜了,只不过要晚上一月再坐出来售卖,因为这摇椅她是要送人的,如若占不了新奇之利,就失了份量。 掌柜的原本以为瑞雪会趁机多要些银两,没想到她却豪爽的半文不取,这份气量心胸,着实少见。 所以,当瑞雪掏银子付那剩下的五两工钱时,他死活不肯要,甚至还招呼小伙计,把铺子里新做好的一对儿小炕柜儿,连同摇椅、医箱一起搬上了车。瑞雪推辞不过,只得道,以后房子修葺好了,所有的家用摆设儿都到这铺子来添置,掌柜的连连道谢。 马车上装得满了大半,又去了肉铺,买了两条肉,三只大猪头,八只猪蹄,那老板娘听得瑞雪指明单要猪前蹄,还奇怪的扫了她好几眼。 待得马车出城到了铺子门前,大壮一溜烟就跑进了,石头和栓子得信儿,就出来帮忙搬东西。 张嫂子已经烧了大锅的热水,猪头被泡在里面浸过,石头和栓子就各拿了一块铁片刮毛。山子跑出来要茶水,见得如此热闹也不进屋了,举了猪蹄去灶下烤,烤得焦黑之后,拿出来刮一刮,去了蹄壳,居然就白白净净的了。 原来以前年景好的时候,村里每到过年,总有几家会杀头猪,分卖给乡邻一部分,剩下的就自家吃了,而云二叔就是村里的屠夫,虽然不如正经屠夫手艺好,可也差不了太多,山子跟着学过几手,倒也帮了大忙。 很快猪头也被拾掇好了,山子拿着巴掌大的利斧劈开了猪头,细细洗去里面的血块。 瑞雪就让他帮忙扔了两只四半到最大的锅里,添了大半清水,大火烧到沸腾,撇去上面的血沫子之后,这才把准备好的葱姜酒辣椒盐等等许多调料放进去,木头锅盖上又压了石头,正式开始煮了起来。 瑞雪洗了手,说着说道,「山子,你就留在码头这里和大伙一起吃吧,家里也要煮一只,你爹娘那里我让人再送去。」 山子有些脸红,自己在这儿吃一份儿,家里还要再拿一份儿,于是说道,「不用了,师娘,我……」 瑞雪打断他,笑道,「扭捏什么,要你吃就吃。走,上北屋,和大伙打个招呼去。」 北屋里众人正喝茶说着闲话,一见瑞雪进来都转过来,点头打招呼,瑞雪惦记早些回村里,也没坐下,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二月二,是我家乡那里的一个小节日,按习俗是要吃猪头肉的,我刚刚在灶上煮了两只猪头,家里无事的兄弟们就别急着回去了,午饭时,再让张嫂子开两坛包谷酒,大伙儿都留下热闹热闹。」 有肉还有酒,哪个男子会不喜欢,这简直是大喜事一件,北屋立刻沸腾了起来,有那平日爱说笑的,还喊着,「三当家,你们家乡如若日日过节就好了。」 大伙哄笑,坐在旁边的人也去推他,嬉闹成一片。 徐宽笑道,「妹子,你这样时不时就请兄弟们吃喝,兄弟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家里有什么活计一定要开口!」 「大哥说得外道,前些日子还多亏你们上门护着我,十一他们几个兄弟也帮我挑了好马回来,这不都是兄弟们的情谊。不过是些粗糙吃食,兄弟们不必放在心上。」 马老六也接口说道,「十一那小子在家里准备成亲,如若知道今日没来,错过了这样的热闹,恐怕不知怎么后悔呢。」 「成亲是大事儿,可要好好准备。家里的马车,平日就在院子里放着,十一成亲前日,就叫山子去赶过来,可别误了接亲。」 马老六抱拳笑道,「我替十一那小子谢过妹子了。」 众人又闲聊几句,瑞雪开门出去了,张嫂子正往灶间添柴禾,见她出来就笑道,「家里那边,翠娘也不在,谁帮你张罗煮猪头啊?」 「都收拾好了,我自己添柴煮就是了。嫂子,中午再开两坛包谷酒给兄弟们,下午早些关门,晚上家里也要摆两桌儿,记得给栓子和石头都分些猪头肉,让他们回家住一晚。」 栓子和石头在旁边听得这话,立刻笑嘻嘻凑上前来,问道,「师傅你什么时候回铺子来啊?」 瑞雪想想赵丰年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就道,「过两日就回来,你们把以前教过的功课温习一下,我到时候要考你们,如若退步了,小心打你们手板。」 栓子和石头立刻脸色一肃,恭声说道,「是,师傅。」 瑞雪好笑,撵了他们去忙,就用大陶盆装了那只生猪头和猪蹄,搬到车上回村去。 赵丰年正翻着账本,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就推门出来,一见大盆里瞪着眼睛的猪头,就是明显一愣。 瑞雪见他被吓到了,笑得极欢喜,「掌柜的,今日咱们煮猪头和猪蹄吃。」 赵丰年拧了眉头,实在不认为那猪头有什么好吃的,但是又不好让瑞雪失望,只得点头。 第33章[03.21] 吴煜绕着陶盆转了两圈儿,拎起两只蹄子与大壮对打,玩得不亦乐乎,被瑞雪伸手一人赏了一记暴栗子,然后撵了他们去把房西的小灶换了口大锅,中午饭一吃完,就添水开始煮猪头。 码头那里,此时,张嫂子已经开了锅,那扑鼻而来的香气,惹得她长吸一口,再一看栓子和石头更是直咽口水,北屋的门扇也在微微晃动,显然那后面正有人趴在那里嗅香味,她就笑得咧了嘴,大声喊道,「栓子,石头,上碗筷,开饭!」 话音刚落北屋里立刻跑出两三个年纪小些的后生,一迭声的说道,「我们也来帮忙。」说着就笑嘻嘻的抬起装碗筷的陶盆往屋里走,那眼睛扫到大锅里的猪头,亮得都吓人。 码头这几日活计不多,很多兄弟都在家忙些小活计,没有过来,北屋里只有六十几人,四张炕桌拼成两张,地上再摆一桌儿,正好所有人都团团坐下了。 张嫂子用四只陶盆,各盛一半猪头,留下一盆给栓子和石头,然后又在汤锅里加了六块豆腐,一颗白菜,大火烧开,也用陶盆盛了,统统端了上去。 北屋里立刻就溢满了热腾腾的香气,酒坛子的泥封被拍开,每人都得了一陶碗包谷酒,还没喝到嘴里,就觉得已经被这肉香、酒香折服了。 徐宽带头举了酒碗,「今日这酒菜,都是三当家对兄弟们的厚义,兄弟们心里有数就好,我也不多说,来,敬三当家的事事顺心、生意兴隆。」 众人轰然应和,喝了一大口,徐宽这才说道,「都吃吧。」 众人立刻抓起筷子就奔陶盆的猪头下了手,这猪头煮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皮肉极熟烂,夹在筷子上直颤悠,送里嘴里好似立刻就化了一般,再喝上一口汤,真是人间难得美味,人人吃的心满意足…… 太阳落在西山头时,瑞雪的猪头也出了锅儿,早早被接来的黑子兄妹,大壮兄妹还有吴煜都借口帮忙烧火,挤在棚子里不肯离去,其实都是嘴馋那锅里的猪头,因为这味道实在太香了,好似那锅中瞟出来的雾气里有只小手一般,拽着他们留在这里,挪不动腿儿。 瑞雪好笑极了,开锅用筷子扎了扎,觉得还算熟烂,就先夹了两块猪巧舌下来,撕开,挨个塞到身后几个孩子的嘴里,看着他们小嘴儿油乎乎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心里极是欢喜。 取了大陶碗,割了小半猪头肉下来,又添了汤,连着两块豆腐,让大壮跑腿送去云二婶儿家,黑子则去村南请钱黑炭夫妇过来。 话说云二婶家里,云三爷正带了他的大儿在堂屋里喝茶,三句话里有两句是在骂赵家,什么忘恩负义,什么目中无人啊,听得云二叔和云二婶都有些不耐烦。 云二叔在本家所有兄弟里排在老二,算起来是云三爷的近支儿堂侄,他是个老实人,憨厚本分,对于别人的东西从不妄想。 云三爷年过六十,又做了族老,村人都尊一声三爷,云二叔平日也是极敬重的。可是最近这三叔做的事,他着实有些不喜欢,甚至走在村里都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毕竟他们一家与赵家相处不错,赵娘子心善,知道雷子媳妇儿怀了身子,常送好吃食过来,养得自家儿媳脸色极好,过两月必定能给他生个大胖孙子出来。小儿山子在码头上做工,更是没少在人家铺子里吃饭,受人家照顾,这份情谊,他们一家尚且没回报什么,就被三叔做的那事重重扇了一巴掌,好在人家赵家明事理,对他们还如往日一般,但是他们一家这心里不好受啊。 结果今日三叔还上门来说这些话,云老二就忍不住了,放下茶碗说道,「三叔,前些日子那事,是你做得不厚道了,哪能在人家遭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赵家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家,你老以后好好养老过日子,别再招惹人家了。」 都说老实人不轻易开口,开口就能噎死人,云三爷以为云老二怎么说也是本家,为了颜面也能向着自己说两句,结果可倒好,直接就给了他一个落井下石的名头。 他被堵的是老脸通红,梗着脖子说道,「二侄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也是为了村里乡亲好,才想着把那铺子接过来,否则被官府收去,谁也落不到便宜。哪知道那姓赵的命硬,又活过来了,那泼妇也瞒得严严实实,就等着我们上门去呢,这心思真是毒辣啊。」 「三叔,你家云强早就在村里嚷着要那到码头铺子做掌柜了,你现在又说是为了大伙儿,这话说不通啊。」 云三爷狠狠瞪了一眼心虚的大儿子,怒道,「你这不孝子,干活儿不见你出力,到处扯闲话倒是好手,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你当掌柜了?」 云强也有四十左右岁了,被老爹当着二哥一家的面儿这么训斥,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回嘴辩驳,又被老爹瞪了额两眼,就气恼的低下了头。 云二婶上前添茶,还要劝几句,让他们以后别再为难赵家, 结果就听院门外有人喊,开门一看,是大壮拎了篮子进来,一见她就笑嘻嘻道,「二奶奶,师娘今日煮了猪头,叫我送来一碗,还有两块豆腐。师娘说,猪耳朵给雷婶子多吃两口,以后生出的小弟弟耳朵灵。」 云二婶正愁晚上吃什么菜呢,赵家就又有好吃食送来,而且还对自己未出世的大孙子有好处,这如何不让她欢喜,就笑道,「哎呀,你师娘可太客气了,吃点儿什么好的也落不下我们一家。」 说着她就领这大壮进了屋,然后去灶间拿了碗盘过来倒换,大壮给云三爷和云二叔都见了礼。 云三爷深恨瑞雪夫妻,张家与赵家交好,他自然也不待见,鼻子里哼了哼就罢了,云二叔却笑呵呵拉着大壮到跟前,说道,「回去跟你赵家先生和师娘说,这时节还没到种地的时候,家里人都闲着,如若他们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就使人来说一声。」 「谢二爷爷,回去我就说给师娘听。」大壮点头乖巧应下。 云二婶一边往大海碗里挑那大块的猪头肉,想起自家小儿子半下午时满身酒气回来,一头扎进屋里睡了,现在还没起,就问道,「码头的铺子里,今日可是也吃了这猪头肉?」 「是,二奶奶,师娘买了三个猪头,两个都留在码头那里了,你家山子叔,还帮着拾掇猪蹄了。」 第34章[03.21] 云二婶又去倒豆腐,就笑道,「这让别人知道了,可要说我们一家贪吃了,儿子吃完了,老子又吃。」 大壮伸手帮着往篮子里收碗碟,笑道,「二奶奶,我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吃饭呢。」 「去吧,你爹娘如若忙起来了,就把你弟妹送这儿来玩儿啊。」 云二叔也说,「天黑,看着点儿路,别磕着了。」 大壮又行了礼,这才拎着篮子出门。 二奶奶送了他回来,就见云强两只豆子眼死死盯着那大碗里的猪头肉,就是云三爷那眼神也总是往桌上飘,忍不住心里暗骂,端起那猪头肉和豆腐就往外走,说道,「赵娘子还嘱咐多给雷子媳妇吃两块儿,对肚里儿孩子可好。」 云二叔知道,这是老伴儿不待见三叔父子,不想留他们吃饭,于是也就低了头不说话。 云三爷老脸一黑就想起身,却被扯了一下袖子,扭头一看,儿子直咽口水,显见是极想要留下吃那肉。 说实话,他也馋,上了年纪本来就牙口不好,吃不得什么硬得,刚才二侄媳妇儿挑那肉时,他可看见了,筷子一夹就碎,显见是煮得烂熟,吃到嘴里也定是软绵、香滑…… 他这般想着瞪了儿子一眼,也就顺势重新坐稳,扯了一些闲话,慢声细语说起来。 眨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云二婶和雷子媳妇躲在西厢房里做针线,云二婶忍不住恼道,「天都黑透了,还不走,就是看着那碗肉不愿动步了。」 雷子媳妇儿刚才吃了婆婆端进来的小半碗肉,实在觉得好吃,想着自家男人外出做活儿,还没回来,如若三叔父子在这里吃,定然是不能留几块给他了,就有些后悔刚才少吃两口好了。 婆媳两个都有些脸色不好,堂屋里的云二叔却坚持不住了,又想着怎么说也是自家长辈,于是走到门口喊了云二婶,「山子娘,天都黑了,快去准备饭菜吧,留三叔和强子也吃了再回去。」 云二婶不情愿的带着儿媳进了灶间,很快就端上来一大盘包谷饼子,还有两大陶碗炖菜,云三爷父子上了桌儿,云强手里的筷子上下挑动,两个陶碗翻遍了,也就找出四五块猪头肉,就忍不住说道,「刚才看着那赵家送了一盆肉来,这里才几块啊,难道二婶都藏起来了不成?」 云二婶立刻黑了脸,「那是赵娘子给雷子媳妇补身子的……」 不等她说完,云三爷已经一筷子打到了云强头上,「你这吃货,有白菜豆腐吃就不错了,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跟晚辈争嘴啊!」 这话听着是训斥云强,实际上就是数落云二婶不知孝顺长辈,云二叔哪听得下这个,立刻瞪了眼睛,叱骂老婆子,「怎么眼皮子就那么浅,没看见长辈在吗,还不快把肉端来。」 云二婶无法,气哼哼的去了灶间,切了大半猪头肉,又端了上去。 云三爷父子连个客气话儿都没有,抡起筷子,不过几息间就吃得见了底儿,恨得云二婶暗暗咬牙,刚才还骂人家如何不好,现在吃人家的东西,可没见脸上有半点儿愧色,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很快饭毕,云三爷父子就起身回去了,云强一边剔着牙往外走,还一边抱怨着煮得有些腻,把个拾掇桌子的云二婶气得直摔筷子,低声骂道,「嫌腻还吃得半片不剩,怎么不腻死你」。 雷子媳妇儿想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正巧在城里做工的云雷从外面回来,就问出了什么事,云二婶叹气,去厨下把那好不容易留下的一小块肉,连着一海碗豆腐白菜端上来,带着儿子、媳妇一起吃起来。 云二叔坐在一边抽着旱烟,末了说了句,「赵先生和赵娘子对咱家可是不错,等雷子这两日,把城里的活计做完了,就同我上山去砍些柴禾给赵家送去吧,我看赵家的柴垛要用没了。」 「好啊,爹,明日就去吧,城里的活计已经做完了,刚结了工钱。」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棉布袋了,云二婶立刻接过掂了掂,「怎么这么轻,不是有二百文吗?」 雷子摇头,「赵二哥说,他帮我找这活计,出了大力气。我猜他是要些好处,就分了他五十文。」 云二婶立刻就瞪了眼睛,骂道,「这个杀千刀的赵老二,他把你拉去一起做工,他少出了多少力气,居然还有脸开口要好处,以后别再跟他一处做活了。」 说完,她又转向云二叔,「老头子,你说豁出咱们这张老脸,去求求赵娘子,让雷子也帮忙送个豆腐,如何,哪怕一月给五百文钱,也比进城做活儿强啊,你看钱黑炭那样的……」 「行了,你就别吃着碗里想着锅里了。」云二叔本就觉得还不上赵家人情,怎么还能答应再把儿子送到人家那里去赚银子。 云二婶叹气,心里却还是没把这事儿放下。 不提云家那边,单说瑞雪喜滋滋盛好猪头,掰好猪爪,又进灶间里炒了四个菜,吴煜帮忙进出拿碗筷,端菜,脸上也带着笑。 第35章[03.21] 刚刚摆好饭桌儿,高家夫妻和张嫂子都赶了回来,堂屋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二壮和大路在地上乱窜嬉闹,被张嫂子笑骂几句,撵了他们和哥哥妹妹去屋里吃饭。 张大河和高福全开坛子帮忙倒酒,都赞这桂花酒好喝,上次喝了半坛,早晨起来都没头疼。 钱家夫妻互相扶着,心怀忐忑上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上前给赵丰年和瑞雪见了礼,就都有些拘束的站在那里,手脚好似不知往哪里放好。 大伙都是住在一个村里,平日也算熟识,而且以后还要一起做事,怎么说也比别的乡邻更亲近,于是高福全、张大河就拉了钱黑炭坐下,倒酒给他,慌得他赶忙站起身来接。 翠娘和张嫂子也扶着钱嫂子坐在中间,给她夹菜盛汤。 张家、高家已经吃过几次这样的酒席,都已经习惯赵家夫妻不讲究俗礼,钱夹夫妻却是第一次,都觉与主家一道吃饭喝酒,实在有些失礼,屁股只沾了椅子边儿,怎么也不敢坐实。后来见众人说说笑笑,很是欢喜热闹,渐渐也就放下了心。 钱嫂子怀着身子,平日家里又吃得不好,此时见了桌上满眼都是好菜,任她再想守着礼,也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偶尔抬头见瑞雪笑着看她,脸色就蓦然涨得通红,恨不得把脑袋埋下桌子去。 瑞雪示意张嫂子多照顾她,然后就与翠娘一起下厨去煮饺子,白白胖胖的元宝饺子,很快就端上了桌子,众人吃喝的更是欢喜。 赵丰年嗅着那猪头实在太香,就夹了一块,然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一连又吃了三筷子,瑞雪忍不住暗笑,把耳朵、翘舌、拱嘴也都夹了一些到他碗里。 赵丰年看了她一眼,本就微醺的脸色又红了几分。 如此直吃了半个时辰,这才散了席。 瑞雪留了几家人稍坐,然后拿了昨晚列好的单子出来,说道,「咱们的豆腐生意,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大伙的活计都比原本要累许多。 张大哥以前每日做四板豆腐,现在是十板,自然要涨工钱,而高家兄嫂负责卖豆腐,加了钱大哥之后,就少了进项,自然也要补齐。所以,今日大伙难得聚在一起,就商量一下工钱的事。」 高家夫妻这几日确实有些为了卖豆腐之事有些犯嘀咕,不知道人家与他们夫妻订好的豆腐,却由钱黑炭送去,那份儿分成是算钱黑炭的,还是算他们夫妻的,但是,他们夫妻都知道瑞雪不是糊涂的,必定会有个说法,所以,这几日里还是照旧忙碌,并不曾因此耽搁半点儿买卖。 张嫂子在码头铺子里忙碌,这几日瑞雪没去,都靠着她张罗,张大河寡言勤快,虽说豆腐做多了,比以前累得多,却也从没抱怨过,夫妻俩最早跟着赵家,对瑞雪的性子更是清楚,只要吃了辛苦,瑞雪就必定亏待不了他们,所以半点儿没担过心。 钱黑炭听得是他加进来才乱了原本的规矩,则心下有些忐忑。 「这几日,我准备再找个人帮着张大哥做豆腐,张大哥的工钱从一两涨到一两半,张嫂子在码头也没少挨累,也涨到一两二。」 张家夫妻愣了好半会儿,一两半加一两二,一个月就是将近三两银,这进项在全村也是数一数二的,实在太高了,两人齐齐站了起来,「这怎么行,妹子,太多了,太多了,不过就是做些杂活儿,怎么能……」 瑞雪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笑道,「大哥大嫂,你们帮着我张罗生意,本就没少挨累,这是你们该得的,就不要推辞了,我心里有计较。」 张家夫妻互相对视一眼,就道谢坐下了,他们夫妻都不是会说巧话的人,只在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定要勤快些做活儿,定要对得起这份儿工钱。 瑞雪又看向钱黑炭,「钱大哥,以后各村有成板订豆腐的,你就负责运送,平日家里有用到马车的地方,也要劳烦你。工钱每月一两二钱,你看如何?」 「好,好,赵娘子放心,我一定把车马都照料好了。」钱黑炭乐得直搓手,心里的大石算是落了地。 「高大哥和嫂子,你们还是按照以前的算法,三块豆腐提一文钱的辛苦钱,如若接到订做的,一板再提六文,如何?」 翠娘和高福全一听,每月进项还与原来一般,并没有因为钱黑炭加入而减少,反倒轻省许多,哪还会不愿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众人都眉开眼笑的回了家。 瑞雪洗漱好了,上炕放桌子,照旧翻账本算账,一旁的赵丰年却道,「以后你只管铺子吧,豆腐生意交给我做。」 瑞雪原本以为他那日是为应付里正才说要帮忙,没想到此时他又这般正经的提出来,她才知道,他不是玩笑。 她也顾不得这几日心里的那点儿小别扭,问道,「掌柜的,你当真不去教蒙学了?」 「不去了。」赵丰年扯过一本账本翻看,声音平淡,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很明显,前些日子族老们的做法让他彻底灰心了,再也没有了无私奉献,默默燃烧自己的念头。 瑞雪想起大壮和黑子这几日,看向赵丰年的眼神里好似满是渴盼,如若他们知道以后就要失学了,必定很失望,于是开口劝道,「有错都是大人的错,与孩子们却没关系,其它孩子先不说,大壮和黑子若是辍学,着实有些可惜了……」 第36章[03.21] 赵丰年挑眉瞟了她一眼,突然笑了,「我不去蒙学做先生,可没说我不开私塾。」 「私塾?」瑞雪眨眨眼睛,脑子里转了转,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 教授蒙学,是受聘于村里,要受族老和里正的制约,而私塾就不一样了,完全是自己说了算,收多少束修,放多少日假,再也没有人能指手画脚。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不过,你既然要开私塾,再接豆腐生意,会不会太累了?」 赵丰年摇头,赵家名下九十八家铺子,他打理了五年,半点儿差错都没出过,如今一个小小的豆腐生意,不过就是随手之间就料理了。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想活下去,想让她不再受人欺负,想在她眼里变得值得依靠,他就得拿出些本事,让她看看…… 瑞雪其实还是担心赵丰年的身体,毕竟田老爷子那个两年阳寿的诊断,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可见他这般坚持,转念想想也就松口了,也许他整日在家读书练字也觉无趣,找些事情做也不错,左右还有铺子在,就算豆腐卖砸了,也不至于揭不开锅,更何况,她还有榨油生意没有做,和这桩一本万利的生意比起来,其它都是小事儿。 「早知道你要接手豆腐生意,今日我就不安排那些事了,以后由你说出涨工钱,也能收收人心。」瑞雪打开那对儿新在炕梢儿安家的小炕柜,翻出先前的那本豆腐帐,一起交给了赵丰年。 赵丰年接过,也没有翻看,直接放到了桌上,笑道,「钱家正是艰难的时候,不必多费心收拢,钱黑炭也会勤快做事,张家和高家从一开始就跟着你,你费了那么多心思,自然也不会轻易生出什么歪心。但是,有一件事,你一直都忽略了。」 「什么事?」瑞雪心里迅速把这几月做的事梳拢了一遍,也没找出什么漏洞,于是追问道,「我忘了什么事?」 赵丰年重新躺好,问道,「咱们村子叫什么名字?」 「云家村啊,掌柜的,你不会是……嗯……」瑞雪正疑惑他怎么连村名都忘掉了,心里突然就是一跳,恍然大悟般说道,「掌柜的是说,我在用人这件事上,忽略了拉拢云姓之人?」 赵丰年点头,示意她吹灯躺下,然后轻轻握了她的手,「云家村,以云姓为名,虽然这几年外姓人多了,但是云家却是根基最深的,若是想在村里真正站住脚,第一个要拉拢的就是云家。」 瑞雪拧眉细思片刻,突然笑了,「我明白了,掌柜的放心,不出两日,保证给你找个云家人来。」 赵丰年扭头,见她的笑脸哪怕在暗夜里都那般灿然,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次日张嫂子去码头前过来打招呼,瑞雪拉了她细细嘱咐了几句,张嫂子笑道,「放心,我知道这事轻重,不会给妹子办砸的。」 瑞雪笑着送了她,她却出了院门直奔自家院子而去,拉了正在扫院子的张大河,低声说道,「妹子和先生已经定下招谁做活儿了,你就不要去为咱家老二说项了。说实话,老二那人太懒了,他来了又是和你一起干活儿,说不定就要白拿工钱不做事,到时候,咱们在赵先生和妹子跟前也得闹个没脸,他不来,咱们也省心。」 张大河听了,也叹了气,本来他还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赵家给的工钱丰厚,找个机会替自家老二说说,让他也来做工,毕竟他家也有三个孩子,日子过得不宽裕。没想到,赵家已经有打算了,这事儿自然也就不能再提了,好再没有先跟老二说过。 「以后咱家日子好了,就多帮扶帮扶老二一家吧。」 张嫂子实在看不上二小叔一家,又不愿惹张大河生气,于是就说道,「行,到时候再说,我先去码头了,妹子还托了我办点儿事呢。」 「路上小心。」夫妻俩互相嘱咐两句也就散了。 张嫂子一路到了码头,带着栓子擦桌椅、洗碗碟,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歇下来。 这几日靠岸的船只渐渐多了,力工们也都有了活计,石头作为新上任的账房,常要跟在徐宽身边,与各个铺子的小管事谈工钱,只有闲暇时候,才会跑过来帮忙。 巳时中,大伙儿卸完了货,又都聚在北屋喝茶,等着吃了午饭,有活计就干点儿,没活计就回家去。 张嫂子借口没有盐了,遣了栓子进城去买,然后唤了山子帮忙烧火。 山子是个勤快孝顺的,平日也常帮云二婶做些杂活儿,烧火这活计儿做得也顺手,炒菜就烧旺火,炖菜就烧慢火,喜得张嫂子一个劲儿的夸他。 等到饭菜上了桌儿,张嫂子特意拉着他坐在灶间桌旁一起吃,边吃边随意拉着家常,「你娘这几日都忙什么呢,你嫂子要生了,她该张罗做你小侄子的被子和衣服了吧?」 山子咽下嘴里的馒头,笑道,「可不是,全是小侄子的衣服,我说也要准备套小侄女的,我娘还打了我一巴掌。」 张嫂子好笑,「你娘盼孙子心切,你不说好话哄她高兴,怎么还惹她生气。」 「嫂子就算生了小侄女也是我们云家人啊,难道生出来,我娘还能给丢了。」山子居然难得的明事理,不像他爹娘那般重男轻女。 张嫂子给他添了一勺菜,夸赞道,「这话说的对,女子也不见得都是娘家的累赘,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看赵娘子,能写会算,开铺子做豆腐,现在咱们村里谁提起来,不是满眼羡慕,如若能生个这样的女儿,可就是上辈子积福了。我家丫丫还小,再过两三年她懂事了,我就让她跟着赵娘子,平日打打下手做点儿活计,若是能学到赵娘子一半儿的本事,将来到婆家去,不但不受欺负,说不定还会被婆家供起来呢。」 第37章[03.21] 山子笑着点头,「我娘在家也常夸赵师娘呢,还说我小侄子下生时要是有六斤,起码三斤是赵师娘送去的好吃食养出来的。」 「这话不错,你赵师娘心肠可是真好,每次吃点儿什么好的,都惦记给你嫂子送去一份。」 「我嫂子说了,等她将来进了豆腐坊做工,一定干两个人的活计,好好报答赵师娘。」 张嫂子喝下最后一口汤,掏帕子擦了嘴,笑道,「我估摸着,你嫂子生完,豆腐坊也就快开起来了,现在豆腐生意极红火,我家大壮他爹自己都忙不过来,你赵师娘昨晚还说要在村里再招个人帮忙做豆腐呢。」 「招人?」山子想起早晨自家老娘念叨的事,连忙问道,「赵师娘可有人选了?」 张嫂子摇摇头,「好像是还没定,就说要找个勤快本分的,不过这风声儿一放出去,恐怕村里人就要挤破头了,从中挑一个这样的也容易。」 山子立刻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说道,「嫂子,我吃完了。我突然想起枕头底下还有二十文工钱,没交给我娘,我先回家一趟啊,你帮我跟石头说一声。」 「哦,好。」张嫂子好似没在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点头应下,「去吧,早些回来,下午还有船来呢,别误了活计啊。」 山子掀帘子跑出了门,一路小跑儿回了村子。云二婶正在拾掇碗筷,见小儿子跑得满头大汗,惊得连忙问道,「山子,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云二叔也问,「怎么跑得这么急?」 山子大大喘了几口气,又灌了一碗温茶,才说道,「我从码头一路跑回来的,娘,你不是说想让大哥去赵先生家做事吗,刚才我听张家嫂子说,张大哥一个人做豆腐忙不过来,赵师娘昨晚说要找个勤快本分的人去帮忙,现在人选还没定呢,消息也没传出去。娘,你快去说说吧,若是晚了就被别人抢走了。」 云二婶一听也急了,一边在水盆里哗哗洗手,一边埋怨云二叔,「昨晚我就要去找赵娘子求个情,你非拦着不让,若是去了,不就正巧了。」 云二叔难得瞪了眼睛,「你还唠叨什么,还不快去,晚了就耽搁了。」 云二婶一听,也不擦手了,直接就出门去了赵家。 瑞雪正忙着剁饺子馅儿,打算包些元宝饺子做点心,凑足四样礼送去田府。一听云二婶在院门外喊她,就笑了起来,暗赞,张嫂子办事真是麻利。 她接了云二婶进来,想要引她去堂屋喝茶,云二婶见她手上沾了面粉,知道她在做吃食,就笑道,「我又不是外客,跟我客套什么,咱们去灶间吧,你忙你的,我坐着和你拉拉家常。」 瑞雪笑着应了,搬了板凳请她坐在暖和的灶眼儿旁,然后一边与她闲话,一边继续切酸菜。 云二婶先是谢了瑞雪送去的猪头肉,然后又夸赞她心灵手巧,绕了好半晌,最后才问道,「我听说,赵娘子,你这里缺个人手帮忙做豆腐,就想着顺路过来问问,不知招到合适的没有?」 瑞雪把切好的酸菜收到陶盆里,又去拿了块化得软了一些的猪肉,笑道,「二婶子的消息真是灵通啊,我也是昨晚才有这个打算的。暂时有几个人选,平日也算熟识,都是勤快本分的人,不过我这一早晨就在忙,还没腾出功夫去问,而且,婶子,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家里出了那么几件事,我也怕人家嫌弃我们家是非多。别的不说,只族老们那一关恐怕就……」 「赵娘子多虑了,你和赵先生心善厚道,给的工钱又好,谁都想……嗯,」云二婶习惯性的如往常一样夸赞起来,却突然想到她上门来是为自己儿子说项的,还是要把事情说的严重些才好,于是连忙改了口风,「前几日那些事,虽说是族老们不对,但确实也对你和先生的声名有妨碍。村里人都是随风倒的墙头草,他们没同你们一家,有过多少来往,自然顾虑多些。 不过,咱们两家的交情可是厚着呢,我们一家对你和先生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可不会像村里人那般。我家雷子这些时日一直闲在家里,雷子媳妇儿也快生了,也不敢让他走远,不如就让他到你这儿来做活儿吧。以后我家三叔他们如若再上门来生事,雷子跑回去唤上一声,我家你二叔也有个借口来给你们说句公道话。 瑞雪听了这话,脸上神色果然轻松许多,笑道,「二婶说的有道理,我这几日当真是忙糊涂了,怎么就忘了先没去而婶子家问问,雷子可是个勤快懂事的,比外人不强多了。」说完,她在围裙上擦了手,又道,「二婶先坐,我进屋去问问我家先生,这豆腐生意现在换他接手了,我倒是不能全权做主了。」 「行,行,快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云二婶听得事情已经算是成了一半,心里欢喜,连连应下。 瑞雪进屋喝了杯茶,同赵丰年小声说了两句,又坐了一会儿,估摸这云二婶该着急了,这才起身回了灶间,果然,云二婶已经站在门口张望了,一见她出来,连忙低声问道,「先生可是答应了?」 瑞雪笑着点头,「先生说,我们前些日子与族老们有些冲突,若是其它人来做工,恐怕还会受族老们的指责,但雷子毕竟是三爷的侄孙晚辈,也许族老们不会怪罪。」 「先生说的是,哪有长辈拦着晚辈做工养家的,他如若拦着,我就找里正去。」云二婶可不想好容易抓到的财路被人家断了,心里琢磨着,那个老糊涂的三堂叔兴许还真干得出这事,晚上可得跟老头商量一下。 「那好,婶子,这次找人是为了帮忙张大哥做豆腐,活计也不累,每日上午忙一些,下午就歇着了,一个月一两二的工钱,如若你家雷子兄弟不嫌工钱少,明日一早就让他过来吧。」 云二婶大喜,一迭声的说着,「一两二!这工钱可是一等一的高了,怎么会嫌少?赵娘子,你放心,我家雷子可是个勤快的,劈材,拾掇院子,有啥活计就让他做,他保证不会偷懒耍滑。」 「好,婶子,我记得了。」 两人又寒暄两句,云二婶就告辞回家报喜去了,雷子夫妻听得当真能去赵家做工,而且是一两二的工钱,简直是喜出望外,雷子媳妇扶着腰,一个劲儿的问,「真的?娘说的是真的?」 第38章[03.21] 云二婶得意的喝了口茶,点头笑道,「当然是真的,有你娘我去说项,还有不成的?」 云二叔脸上也带了笑,嘱咐儿子,「去了赵家可要勤快些,要对得起人家给的这份儿好工钱。」 雷子重重点头应下,他在外面做短工,没有固定的活计不说,工钱也总是被克扣,累上一个月也就四五百文,以后进了赵家做工,离家近,工钱又高,可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云家有了这喜事,自然要庆贺一番,雷子进城去割了一斤肉,云二婶带着雷子媳妇儿蒸馒头,细面不够又去邻家借了两瓢。 这一番折腾落在村人眼里难免好奇,询问之下,才知,雷子明日去赵家上工,一月一两二的工钱,这自然是让人眼红之事,于是人人口耳相传,或羡慕,或说两句酸话,不一而足。 很快这事儿就传到了云三爷耳朵里,老爷子气得是一蹦三尺高,暗骂云老二一家,明知道他和赵家结了仇,同为云家人,他们不帮着长辈也就罢了,居然还贴到人家那阵营去了。 老爷子气冲冲就奔去了云二叔家,云二婶正端了热气腾腾的馒头进屋,招呼一家人吃饭,割回的那一斤肉,炒了个肉末豆腐,白菜肉片,又炖了只鸡,齐齐放在桌上,比之往日的土豆萝卜,真是难得的丰盛,人人都是喜笑开颜。 云二叔也拿了平日舍不得喝的包谷酒,给两个儿子的碗里也倒了半下儿,然后说道,「山子在码头每月能拿回八九百文,雷子在赵家,一月工钱更是有一千二百文,加上我和你娘种点儿粮食,咱家一个月就是二两多的进项,攒上一年,把房子修葺一下,再给山子娶个媳妇,咱们家的日子就红火了。」 「爹,你放心,我和山子会好好做事儿的,一定给爹娘盖个大瓦房住。」许是以后的「钱程」太过宽敞,让一向憨厚老实的雷子也难得说了几句豪言壮语,喜得云二叔二婶连连点头。 一家人正吃喝的欢喜,院门突然被打开了,云三爷恨不得脚不沾地的就抢了进来。云二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还以为是来蹭饭的,当时脸色就有些黑,心里直道,「这老头子是狗鼻子不成,吃点儿什么好的,他都能嗅到?」 云二叔却已经接了出去,说道,「三叔来了,吃过饭没?今日家里有点儿喜事,做了几个菜,三叔也坐下吃些吧。」 云三爷眼睛一瞪,胡子翘着,怒声道,「什么喜事,是不是去赵家给人当奴才的喜事啊?」 云二婶本来还想忍着不喜去灶间拿碗筷,一听这老头子说话这么难听,脚下也就不动了,开口反驳道,「三叔这是在哪里惹了气,跑来拿我们一家扎筏子?我们雷子去赵家是做工,每月做活儿拿工钱,连个手印都没按,怎么能说是奴才呢? 云二叔和两个儿子脸色也有些不好,说道,「三叔,雷子一直再打短工,赚不了几文钱不说,离家也远,现在去赵家做事,工钱高,还能照料家里,这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哪儿都不好?我们云家已经和赵家结怨了,你们居然为了那点儿银钱就要投靠赵家,你们还当不当自己是云家人?」 云二叔不是个嘴皮子利索的,被三叔一口一个投靠,一口一个不是云家人气得浑身哆嗦,有千百句话都堵在嗓子里,反驳不出去。 云二婶早就怒了,此时听得这一连串的大帽子扣下来,自家简直就是云姓叛徒了,她哪还忍得住,「谁投靠赵家了,谁不当自己是云家人了,三叔不要把话说太大了。得罪赵家的,和赵家结仇的,只你们一家,可不是所有姓云的,我们家、里正家,五叔、七叔,哪家也没落井下石,想要抢夺人家铺子,三叔可别把那脏水往我们身上泼,谁干的好事,谁结的怨,谁自己担着,别拉着大伙儿一起遭人家戳脊梁骨!」 她这番话可是没给云三爷留半点儿情面啊,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自己做下缺德事还拉着大伙儿受人闲言了。云三爷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抄起手边的一个陶碗就摔在了地上,还要再摔时,近处的碗碟已经被雷子媳妇快手快脚的捡了起来,末了,轻声细语‘劝’道,「三爷爷息怒,碗碟摔坏了,你侄孙还要多当一日‘奴才’,才能赚回来。」 云三爷身子摇了摇,伸手指着云老二一家,喘着粗气道,「好,好,我去找里正去,你们这样贪财不孝,云家村留不得你们了。」 说完他抬脚就出了门,直奔里正家而去。 云老二一家同时皱了眉头,过了好半晌,云二婶才说道,「没事,里正可不是糊涂人,山子你去里正家门外盯着,有消息就回来说一声。」 「知道了,娘。」山子飞跑出去,远远缀着云三爷身后也去了里正家。 再说,里正刚吃过饭,正在喝茶,被云三爷堵个正着,拉着他就开始诉苦,什么云老二一家投靠赵家了,什么云家村留不得这样不孝的了,话里话外居然是要撵云老二一家出村。 里正心里厌烦,他在云家这一辈里排行老大,云老二比他小两岁,从小一起玩到大,自然亲近,两家相处也好,他家雷子能去赵家做事,多补贴一下家用,他也是赞同的,毕竟只靠那两亩口旱田,谁家都是勉强填饱个肚子,要修房子,要给儿子娶媳妇儿都要另寻出路。 赵家明摆着就是块肥肉,谁贴上都能沾点儿油腥,而且说不定,以后这肥肉就会变成一座金山,好处简直说不完。与其便宜张家、高家,甚至是钱黑炭那样的孤老哥儿,还不如便宜自家人。 况且,当日与赵家结怨是三叔一人所为,他根本就没同意,如今三叔偏要把这仇怨上升到整个云家与赵家的事,他着实不喜。 但是一个长辈,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他也只得劝慰几句,可惜云三爷不知是被云二婶骂得狠了,还是犯了倔脾气死活听不进去,一门心思就要把云老二一家撵出云家村,而且整个云姓之人还要商量对策,把赵家也拔了根二。 气得里正也没了耐心,给媳妇儿使了眼色,很快就有人来请里正,说是有事相商,里正借这机会就躲了。 云三爷直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里正回来,他再笨也品出味道了,里正是明摆着不想搭理他,或者说他再闹下去,也许被撵出村的就是他们一家了。 老头子瞬间好似就老了几岁,蔫头耷脑的回了家,以后村里再有什么事务请他商量,他都再也没有说过话,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39章[03.21] 云二叔一家没等到山子回来报信,反倒先等来了里正上门,连忙把还没动过几口的饭菜热了,请他上座,里正也不罗嗦,直言三叔去他那里告状,他不好多言长辈过错,但是雷子去赵家做工是好事,要他以后勤快一些,等赵家再招工之时,早些给自家人透个信儿。 雷子自然满口应下,云二婶先前也担心过其它本家亲戚说闲话,此时就像得了圣旨一般,喜得眉毛都要飞了。交代雷子媳妇儿过会儿拾掇桌子,她就把五叔、七叔几家都走了一遍。 几家人一听里正都赞成,而且工钱还高,心里没了顾忌,又多了羡慕,纷纷要二婶儿多给留意着消息,赵家一旦招工,先给自家子侄说项两句。 云二婶哪有不同意的,几家人这个送了块兔皮,那个送了块花布,让她空手去的,满载而归。 晚上张嫂子回来,在村里转了一圈儿,就把这事前后都打探清楚了,说给瑞雪听了,瑞雪谢了她,打趣道,「嫂子,我也升你做管事吧,以后你家大哥手底下的人手会越来越多,万一嫌弃你配不上他……」 「我打折他腿,」张嫂子眉毛一立,末了也笑了起来,「你也不常去铺子,很多外客都以为我是老板娘呢。」 「嫂子辛苦了,这两日家里的事儿,忙完之后,豆腐生意交给先生,我就回铺子,咱们也要多琢磨一下新菜色,可不能被先生和张大哥他们落下太远才行。」 「妹子放心,他们赚再多银子,也是要放在咱们这里锁着。」 两人说笑一会儿也就散了,晚上睡觉时,瑞雪把事情说给找丰年听。收了云家人,借了云家势,最后还打压了云三爷的威望,实在是一举三得,夫妻俩都很是欢喜。 次日一早,雷子来上工,随在张大河后面,让做啥就做啥,卖力又认真,瑞雪看在眼里极满意,下午时,所有的豆腐都做完了,雷子还帮着劈了半堆儿柴禾,清了院角的积雪。 瑞雪与云二婶说好招雷子只是做豆腐,可没说连杂活儿都干,所以见雷子忙得满头大汗就有些过意不去,正好钱黑炭也送了豆腐回来,她就请了他们一起品尝新出锅的灌汤包。 这灌汤包是她为了准备送去田府的谢礼而特意琢磨的,用了肉皮和骨头一起熬汤,掺了蘑菇丁、鸡肉丁,待凉了成冻,包进面皮儿里蒸熟,肉冻就化成了汤汁,特别鲜香。 大壮、黑子、吴煜带着几个弟妹,每人都被牢牢告诫,里面汤汁儿烫,要先扒个小口子凉了再吃,所以都吃得很欢喜,没有一个被烫的。 钱黑炭和雷子则是因为有些拘谨,吃得慢也都没什么意外。 只有赵丰年,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吃那包子,本以为是寻常肉包,可是刚咬一口,口舌间就好似着了火,疼得他大叫一声,把包子吐了出去。 瑞雪在外间听见了,猛然一惊,才想起刚才只顾着忙乎堂屋里的众人,就忘记叮嘱赵丰年了。 她立刻倒了碗凉茶奔进去,结果就见赵丰年吐着舌头,正用书本不停的扇风,那模样实在太过滑稽,与平日的清冷淡然,反差太大,惹得她怎么忍也没忍住,笑得直咳嗽。 赵丰年瞪了她一眼,接过凉茶含在口里,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瑞雪见他是真生气了,连忙道歉,「刚才忙得忘记嘱咐你了,掌柜的别生气啊,我把剩下的先扎个眼儿,晾凉了你再吃。」 赵丰年见她拿着筷子去扎那些包子,脸色因为刚才那场大笑,涨得红彤彤的,眉眼弯起,白白的两排细牙也都露了出来,很是愉悦的模样,这几日隐隐隔在他们之间的那股疏离味道,好似也消失了,于是,他突然就觉得,被烫上一下也不错。 待包子凉了,赵丰年的舌头也好过许多,瑞雪这才出去,又捡了两碗包子,送了钱黑炭和雷子,要他们拿回去给媳妇儿吃。两人想拒绝,张大河就劝道,「拿着吧,赵娘子心善,这是心疼你们媳妇儿,可不是念着你们。」 两人这才有些脸红的收下了,以后也就越加卖力气做事。 一夜无事,早晨起来,瑞雪不见吴煜回来,还以为他在张家吃了,就翻了新做好的衣裙穿上,头上也盘了稍复杂一些的发鬓,插了银簪子,交代钱黑炭套马车,她准备进城去田家送谢礼。 结果还没等出门,张嫂子就跑来说,吴煜好像有些发热,她只得让张大河把他背了回来,安置在自家炕上。这城里也去不了了,众人就该做的做,该送的送,各自散去忙碌了。 瑞雪怕吴煜这风寒,传染给几个小的,就撵了随后跟来的大壮,带着弟妹们回家去,大壮满脸都是担忧,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直埋怨自己,昨晚睡得太死,没早些发现吴煜病了。 原来,吴煜昨日牵着那匹被他取名为奔雷的小马去河边溜达,不小心滑进河里,湿了棉鞋和裤子,受了寒凉,晚上睡到半夜就发了热,大壮睡得实,也没发现,早晨起来一看他脸都红得烫手了,这才着了慌。 瑞雪上次进城抓药,见到药堂里有丸药卖,惦记几家孩子都小,万一染个小病小灾的,比起那位连脉都摸不准的游医,这丸药显然要可靠多了,于是她当时就买了几丸回来,没想到几个小的没事儿,第一个用到的居然是吴煜这年纪最大的。 瑞雪打了凉水,沾了棉布巾子,给吴煜擦了脸和手,又解了中衣,擦了胸口,吴煜烧得迷糊糊的脑袋,被凉意一激,就醒了过来,睁眼见姐姐在一旁,张了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音。 瑞雪瞪了他一眼,一边扶着他,就着半碗温水把药丸吃了,一边埋怨道,「给你买了匹马,你就恨不得把它供到头顶上了,你看看,还把自己也带累的染了风寒,再有下一次,我就把马卖了,看你还折腾不?先盖上厚被睡一会儿,发发汗……」 病中的人本来就心娇,特别吴煜还是遭了变故流离在外的,这样听着姐姐凶狠埋怨,实则满满都是心疼的话,就忍不住鼻子发酸,眼泪渐渐溢了出来,砸在瑞雪为他垫枕头的手上,惊得她一跳,还以为这小子哪里不舒服;饿,连忙把他抱在了怀里,急声问道,「怎么了,煜哥儿,可是还有那里不舒坦,快跟姐姐说,咱们去请大夫!」 第40章[03.21] 吴煜抽了抽鼻子,扭头把眼泪蹭到瑞雪胳膊上,低声道,「姐姐刚才骂我。」 这是在撒娇?这个别扭骄傲的小子也会撒娇?瑞雪眨眨眼睛,就笑出了声,一边伸手去掐他的脸,一边嗔怪道,「你这小子,我是你姐姐,别说骂你了,我还能掐你呢,再有下次这样吓唬人,我就动戒尺抽你。」说着,伸手替他擦了眼泪,安顿他躺好,「赶紧睡,等你睡醒了,姐姐给你做骨汤粥喝,吃上两碗,保你活蹦乱跳的。」 吴煜撅了撅嘴,小声央求道,「我想吃打卤面。」 「不行,打卤面太咸了,染风寒的人最好吃得清淡点儿。等你以后好了,姐再做给你吃。」瑞雪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吴煜的要求,轻轻拍着他的肚子,哄着他早点儿睡。 赵丰年坐在炕桌后不知在提笔写着什么,不时抬头看上一眼姐弟两人,眉头越皱越深,后来实在忍耐不住,低声咳了咳,果然瑞雪就扭头关心问道,「掌柜的,你嗓子不舒服?」 赵丰年点头,「嗯,这几天嗓子有些紧。」 「那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冲壶蜂蜜水来。」瑞雪轻轻下了炕,穿鞋往外走,还嘱咐赵丰年,「别吵醒煜哥儿,好像睡实了。」 赵丰年点头,待她出了门,这才看向那炕头躺着的小子,冷冷哼了一声。 吴煜立刻睁了眼睛,瞪向他,哑着嗓子,说道,「哼什么,她是我姐。」 「我没说她不是你姐,只不过,你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要行冠礼,还同一个女子使这些小心计,不觉得羞愧?」 「你……」吴煜刚要恼怒反驳,却突然住了嘴,眼里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又掉了下来,赵丰年正疑惑,瑞雪已经推门进来了,「我记得箱子里有只薄胎的圆壶……啊,煜哥儿,不是睡得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吴煜也不答姐姐的话,只是委屈的偷眼看向赵丰年,这般样子落在瑞雪眼里,就以为赵丰年又惹他了,她可是极清楚两人从见第一面开始就不对脾气,于是埋怨道,「掌柜的,煜哥儿还烧着呢,有啥不对的,咱以后说,先别惹他哭了。你前些日子卧病,都是这孩子熬药,跑前跑后,念着这份儿情,你也该让让他。」 说完又低声哄吴煜,「好了,煜哥儿,姐姐说过先生了,咱不生他气,好好睡觉啊。」 吴煜乖巧的点头,趁着姐姐不注意,得意的冲着赵丰年做了个鬼脸儿,那意思极明显易懂,你不是说我耍心机吗,我就耍了,你也没办法。 赵丰年气得抿嘴瞪眼,特别见他得寸进尺的往瑞雪身旁又挨了挨,那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怒道,「你还能不能拿水来了,我嗓子痒。」 瑞雪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疑惑的看了他几眼,就应道,「我这就去。」 说着冲着吴煜吐吐舌头,然后翻了茶壶出门,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子,如同斗鸡一般瞪视着。 吴煜到底发热未退,精神不济,僵持一会儿也就睡着了,赵丰年揉揉酸疼的眼睛,如同得胜将军般抬头挺胸,脸上也带了笑,让端了蜂蜜水回来的瑞雪更加疑惑,这人是怎么了,喜怒无常? 她正要开口问询,雷子却在门外禀报道,「赵先生,赵娘子,有客上门,还递了帖子进来。」 赵丰年和瑞雪都是一愣,递帖子通常都是官宦大户或者文人之间互相拜访才用的礼节,他们一个农家院子,一眼就看到底了,怎么还会有人特意如此执礼,瑞雪开门接了帖子进来。 赵丰年也穿好了鞋子,两人打开帖子一看,齐齐僵住了,居然是田老爷子上门了。 本来瑞雪今日就要去道歉、送谢礼的,因为吴煜一病耽搁了,这下倒好,人家自己来了,可见他对赵丰年这位诗词大家有多推崇,如若知道了真相,恐怕真要失望之极了。 两人都觉头疼,但大冷的天儿,也不能让客人等在门外啊,瑞雪只得说道,「按原来商定的,就说你在外游历之时听来的。」 赵丰年点头,两人于是一起迎到了门外。 院门外柳树下,正停了一辆楠木大马车,门窗、车顶甚至轮子上都雕了花纹,刷了暗褐的漆色,显得古朴又大气,门下立了一个管事一个小厮,两人一见主家出来,立刻上前放了踏脚的小凳子,开了车门,扶下一位花白胡子的红脸老头儿,体态矮胖,穿了锦缎的长袍,可不正是那夜为赵丰年诊脉,第二日早晨又赠了赤炎果的田老爷子。 瑞雪二人立刻接上前去,行礼笑道,「老爷子一向身体可好,我们未等上门拜谢老爷子救命之恩,倒累得老爷子先来了。」 田老爷子摆摆手,声音洪亮,底气极足,笑道,「整日在府里也觉憋闷,出来走走也好。」说着,他仔细打量赵丰年几眼,见他面容清俊,身材倾长,气度非凡,当真有几分文人的架势,更觉欣喜,居然拱手行了半礼,「从先生这面色看,身子已经恢复大半了,可喜可贺啊。」 赵丰年连忙回礼,「多亏老爷子当日出手相救,晚生感激不尽。」 田老爷子听他自称晚生,这是文人间先生和弟子的称呼,脸上笑得久更是欢畅,携了他的手往院子走,笑道,「先生大才,是老夫要称晚生才是。」 很快,两人进了堂屋分宾主落了座,瑞雪拿了家里最好的茶叶冲泡,送了进去,然后又进灶间把存下的鸡鱼肉,统统搬到了案板上,合计着一会儿要做多少个菜,新奇美味不说,还要照顾到老人的胃口。 第41章[03.31] 雷子跟着张大河里外忙着做豆腐,见她如此,心下好奇,就问了张大河,结果张大河没回答,瑞雪却听见了,笑道,「先生上次病重,就是这位老爷子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这可是救命恩人啊。我要置办两桌儿酒席,一个人忙不开,雷子兄弟,你回家取看看,若是你娘手里没有活计,就请她来给我帮帮忙。一会儿在张大哥家另开一席,如若二叔也能来帮着陪那两个管事吃顿饭就更好了。」 农家来客做饭,女子们常常互相帮忙,雷子一口就应下了下来,张大河也道,「豆腐做得差不多了,我先请那管事去家里喝茶吧,外边儿太冷了。」 瑞雪点头,「行,就这么办。」张大河和雷子就分头出去了,很快云二婶也赶了过来,一进灶间就问,「我听雷子说,咱家先生的救命恩人来了,这可要好好置办些吃食,要婶子帮啥忙,尽管说。」 瑞雪如果不是忙不过来,也不想请云二婶来,毕竟雷子才来做工,就喊人家老娘上门帮忙,总有些变相使唤人的嫌疑,但是,翠娘和张嫂子都不在家,钱嫂子又怀着身子,相熟的人,就剩下云二婶了。只得客套道,「又让婶子挨累了,如若翠娘和张嫂子在家,我就不折腾婶子了。」 「这是啥话,都是一家人,不过就是搭把手的事儿。」 瑞雪拎了一只鸡给云二婶,「婶子帮我剁了,再打个水焯,要用它炖蘑菇。」 「好咧,这个婶子拿手。」云二婶抄起菜刀就把一只肥鸡切成了快,转身又去烧水,瑞雪拾掇了两条鲤鱼,想着红烧油大味道重,就把里外两面都抹了包谷酒去腥,准备清蒸。等把排骨也切好了块,再炸出小半盆儿豆腐泡儿,所有食材也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两口灶眼同时起火,一只锅里炖鸡,一只锅里炒菜,最后鸡肉炖蘑菇和溜豆泡儿、烧排骨、酿心豆腐几乎是同时上了桌子,再把清蒸鱼和豆腐羊肉砂锅这两样需要趁热吃的,最后放进锅里烧好,端上去,五菜一汤就算齐全了。 云二婶手脚麻利,瑞雪也不慢,两个人配合的极默契,很快又捞了一盆粳米饭做主食,就歇了灶火,瑞雪进屋照料,云二婶就用方盘端了一席送去西院张家,还特地给几个孩子拿了些馒头垫肚子。 云二叔父子和张大河都不是善谈的人,但好在田家规矩重,下人们也很少有处事刻薄的,特别那小管事也是农家孩子出身,说起种田、上山打猎等这些事,倒也极融洽。 待得饭桌儿摆上,张大河又跑去抱了一坛子桂花酒回来,气氛就更热闹了。 田家家财颇丰,待下人们也算宽厚,平日吃穿用度都没被克扣过,但是,奴仆的吃食与主子还是差了许多,一日三顿饭,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一个荤菜。 那小管事还好,平日总有些油水,小厮就半点儿没有了,所以,一见满碗的鸡肉,整条大鱼,还有雪白的东西里面镶嵌着肉馅,一样又一样的端上来,口水就开始泛滥了,配着喷香的粳米饭,先大口吃了个饱足。 云二叔父子也是第一次吃赵家的席面,自然也觉美味丰盛,所以众人都是边吃,边赞不绝口。 东院田老爷子此时也举着筷子去夹那盘子里的白嫩之物,心下好奇,送到嘴里尝尝,同鸡蛋羹一样嫩滑,却不是鸡蛋的味道,就问站在旁边布菜的瑞雪,「赵娘子,这道菜是用什么做的,当真是软嫩可口,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吃着倒是极容易。」 瑞雪笑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炸豆泡儿,笑道,「老爷子有所不知,这是奴家在家乡学得一样小吃食,叫做豆腐,做法很多,吃起来也很美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豆腐是用牛豆做出来的,今日老爷子上门来,奴家一时找不到新鲜吃食,就贸然用这豆腐烹制了菜色端上来,还望老爷子勿怪。」 「哦,这么美味可口的吃食,居然是用牛豆做的,当真神奇。」田老爷子倒不是迂腐之人,这也同他的老本行有关,药材里有许多甚至是动物的骨头或者粪便,都能吃下肚子治病,难道牛豆就因为常用来喂牛,人就吃不得了? 「只要味道好,对身子又没害处,就算牛豆做的也无妨。」 「如若城里的人家都像老爷子这般开明,我们家的豆腐生意可就财源广进了。」瑞雪笑着又给老爷子盛了一碗豆腐羊肉汤,对于田老爷子她可是真心敬重感激的,大有把他当自家长辈孝顺的架势,毕竟那一晚如若没有他出手,赵丰年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哪个土包下面了。 赵老爷子摆手,「世人皆为名利所累,哪能都同赵先生这般品行高洁,虚怀若谷,如此大才,却甘于隐于小小村落,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恐怕都及不上先生万一。」 瑞雪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事真是躲不过,老爷子到底还是提起这话头儿来了。 她正琢磨着如何同田老爷子道歉,兆丰年已经当先站了起来,深深躬身一礼,脸带愧色的说道,「田老爷子,晚生有愧。晚生当年游历武国时偶尔听得几首诗词,华美高绝,心里很是喜爱,就背诵了下来,当时也询问过这诗词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当地人却说是天人赐下,不是凡人所作,也就罢了。那日上元节,因为应景,就念诵给内人听,却被她误会是晚生所做,所以,到贵府求医时才生出这场误会。晚生醒后听得缘由,一直想去老爷子府上赔罪,却因事拖至今日,反累得老爷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委实太过不该。」 「啊,那诗词不是你写的?」田老爷子惊问出声,很是失望,但是他本就是个豁达之人,转念想想,那诗词他也研究了多少日,太过高绝,确实不似凡人所做,此时赵丰年夫妻又是诚心赔罪,也就挥手道,「罢了,也是一场缘分,如若没有这误会,当日恐怕也不能救赵先生生还。」 赵丰年和瑞雪又行了礼道谢,这才重新落座。 老爷子听他刚才提起过游历武国,也极有兴趣,慢慢问起各地的风俗气候,甚至物产,赵丰年打理赵家铺子时,倒是真把这些城池都跑了个遍,连北疆都去过两趟,所以也不打怵,有问必答,而且对答入流,偶尔还会添上一小段当地的奇闻异事。听得田老爷子津津有味,直叹年老不能也去游历一番。 两人说完游历,又说诗词,说完诗词又说科举,如此林林总总,天文地理,杂学怪谈,涉及学识之广,让瑞雪都觉咂舌,暗赞赵丰年果然博学,就算写诗填词抵不过前世那些诗词大家,但是比之这世的大部分读书人,可要强上太多。 田老爷子走时,不但没有半点儿遗憾,反倒一副意犹未尽模样,又约了赵丰年开春时去沛水河畔踏青赏花,赵丰年自然应下。 瑞雪张罗着把那摇椅、药箱和四只点心盒子搬上马车,又细细嘱咐了那管事好半晌,这才行礼送了田老爷子上车回府。 夫妻俩望着远去的马车,互相对视一眼,都是长长松了口气,有愧与人就如同心头压了大事,如今这大石被搬了下去,真是舒坦多了。 云二婶帮忙拾掇了桌子,实在惦记家里的儿媳妇,不肯留下吃饭就要回去,瑞雪就把留下蘑菇炖鸡肉和红烧排骨合了一大碗,又捡了几个馒头,让她带回去吃,云二婶倒也没客气,端在手上,一边嗔怪数落着半醉的云二叔父子,一边随着他们一起回去了。 第42章[03.31] 瑞雪累得也有些吃不下饭,就熬了骨汤粥,蒸了两碗蛋羹,正巧吴煜也醒了,姐弟俩就在小炕桌上吃了一口。 晚上张嫂子回来,见到二壮手里抓了块排骨啃着,就问道,「家里来客了?哪里来的骨头?」 张大河醉倒在炕上,还未曾醒来,大壮就接话道,「娘,是上元节时救了先生的那位老大夫来了,师娘摆了酒席,爹爹帮忙陪客喝醉了,剩下的饭菜都在灶间,师娘说娘回来就不用做饭了。」 张嫂子一听,就进了灶间,热了饭菜,带着孩子们吃完,安顿他们睡了,就去了东院。 吴煜已经退了热,瑞雪怕他夜里再有反复,又喂他吃了一丸药,见张嫂子来了,就笑道,「嫂子来了,今晚我留煜哥儿在家住,省得去你那儿,把几个孩子都带累了。」 张嫂子自然应下了,又说起码头这几日生意渐好,她一个人照料北屋的饭食还行,南屋的炒菜就有些应付不来,笑问瑞雪何事回铺子。 「煜哥儿退了烧,也要养上一日,后日我就去。」 张嫂子心头立刻一松,虽然这几日南屋的客人没有指责她手艺不好,但是点了两个菜,最后剩了一盘半,这也着实让她脸上不好看啊,又怕时日久了,带坏了铺子的名声,就急着要瑞雪回去。 以瑞雪的精明,自然也猜出了原因,想着以后再炒菜时,一定好好教教张嫂子。 等张嫂子告辞回去,赵丰年和瑞雪都觉疲累,洗漱之后就要睡下。 原本瑞雪想让吴煜睡炕头,但是赵丰年身子里余毒未清,也怕寒凉,她左右为难,最后灵机一动,就把铺盖横了过来,让两人并排躺在炕头儿,她则睡在两人头上,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吴煜的额头,也便于她夜里探看照料。 赵丰年与吴煜本也较劲等着瑞雪取舍,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互相瞪得半晌眼睛,同时扭过了头,往外挪了挪身子,死活不肯挨碰到对方一点儿。 瑞雪哪知道他们两人的小动作,上午惦记吴煜生病,下午张罗酒席、赔礼道歉,早累得不行,吹了灯就睡了。夜里勉强醒了四五次,摸着吴煜的脑门儿没有再热起来的迹象,也就放了心,酣睡至天亮。 躺在她旁边的两人却都没有睡安稳,吴煜是因为那点儿不能言说的心思,梦里全都是姐姐冷冰冰的推他出门,撵他走的样子,他心里那般彷徨苦痛,比之当日从宫里逃出来时更甚百倍。 赵丰年则是因为那只不时摸上他额头的手,想着自己的妻子这般关心别人,哪怕那人还是个半大孩子,但他心里就是忍不住,到底汪了一潭老醋,又酸又涩。后来想着她是真心把这小子做弟弟,这小子如若有事她必定会伤心,于是也就忍着气恨,如同接力似的,只要她的小手摸上他额头,他就去摸那小子的,一夜如此五六次,他自然没有睡好。 早晨起来时,瑞雪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前日的疲累一扫而空,结果扭头却看见两只‘熊猫’,还觉很是奇怪,「你们没睡好吗?是不是炕烧太热了?」 吴煜摇头,哪里敢说什么,赵丰年却一边穿外衣一边冷冷扔了一句,「你一晚上都在摸我的额头。」 瑞雪一愣,立刻扑到吴煜身边,伸手在他的额头和胸口都试了试,并不觉得烫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怪不得我昨晚总觉摸到的额头太宽……」说到一半才想起这话不对劲,赶忙去看赵丰年,果然他已经黑了脸,她努力想要往回圆话儿补救,「嗯,额头宽好啊,人家说额头宽的人有学问,因为脑子里有更多的地方装诗文……」 吴煜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赵丰年脸色更黑,穿鞋下地就出去了。 瑞雪无奈,照着吴煜的脑袋就拍了一下,「笑什么笑,我整日哄着你们两个大孩子,我容易吗,赶紧起来,吃完饭再睡一觉,等你好利索了,我还要去码头看铺子呢。」 吴煜大笑了这一场,好似把心里的那点儿闷气都笑得散掉了,痛快的爬起来,穿衣洗漱。 张大河和雷子已经开始做第一批豆腐了,因为木器只有一套,八板豆腐要倒换两次做,赵丰年站在一旁看了两眼,就问正在熬粥的瑞雪,「这套木器的图纸还在吗?」 「图纸还在,我一会儿拿给你。」 赵丰年点头,嘱咐张大河,「张管事,中午忙完,找我要图纸和银子,进城再去定做一套木器。」 「是,掌柜的。」自从瑞雪同他们几人说,以后赵丰年接受豆腐生意,众人就都改口叫赵丰年‘掌柜的’,听起来也觉得顺耳,毕竟叫先生总让人心生敬畏的,叫掌柜可是名副其实。 吃了早饭,大壮和黑子来探望吴煜,见他病愈,都很是欢喜,一起偷偷避了瑞雪的眼溜去去张家马厩看奔雷,瑞雪明明看见了,却也没拦着,因为吴煜早饭足足吃了两碗粥、三个包子,只看这饭量也是好利索了。 午后,钱黑炭和张大河赶了马车进城,去找薛家铺子定做木器,走后没过半个时辰,山子就笑嘻嘻的跑了来,瑞雪还以为铺子里有事,就问道,「可是张嫂子托你回来送信儿的?」 山子摇头,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儿,脸色稍微有些红,好似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样子,瑞雪好奇,就又追问道,「到底什么事,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山子这才说道,「那个,师娘,明日是马十一成亲的日子。」 瑞雪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答应过人家借马车的,这几日忙乱,居然把这事儿忘脑后了,于是笑道,「我早就答应过了,放心,不会反悔的。马车被赶进城去了,过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你若是会赶车,今晚就送去马十一那里吧,家里暂时不急着用,后日还回来就行。」 第43章[03.31] 山子连忙替马十一道谢,然后就又跑回了家。 瑞雪念着马十一当日没有贪下奔雷的义气,不论怎么想,只送了他一只烧鸡做谢礼,都有些太轻,就进屋把程家送来的那些东西翻出来,挑了一块石榴红色流彩暗花织锦,两匣子点心,一包半斤的上好茶叶,还有仅剩的两坛桂花酒,凑了六合礼,借个大吉大顺的好兆头。 吴煜回来看到,问起为何备礼,瑞雪就道,「你那匹奔雷,是码头上的一个后生,从卖马人那里半骗半哄赚回来的,他如若不说,姐姐也不知道这是好马,而且当时姐姐把马送他,他也没要。这人是个重义气、光明磊落的,明日他成亲,姐姐就备份礼送去,给他长长脸,也算还了这个人情。」 吴煜点头,扫了一眼那些礼品,道,「既然姐姐把奔雷送了我,这份儿礼就算我的,以后我会还给姐姐。」 瑞雪抱了酒坛子放到桌子上,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这小子,怎么突然客套起来了,真论起来,你这条小命都是我捡回来的,你要拿什么还?等过个两月,家里休憩完房子,到时候先生重新开了私塾,你就给我好好读书,明年十五岁冠礼之后,你想考状元就考状元,不想考,就跟着姐姐做买卖,总要学个一技之长,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也有养家糊口的本事。」 吴煜听着姐姐唠叨,心里突然就发酸,姐姐若是知道他不会在这里安家一辈子,甚至不定哪日就会突然走掉,是不是会很难过…… 很快张大河就从城里回来了,路过云二婶家门前的时候,眼尖的山子跑出来跳上车,跟到了赵家。 瑞雪和吴煜抱了几样礼放到车上,然后嘱咐山子,「车上是我给十一兄弟准备的贺礼,告诉他,买回的那匹小马,煜哥儿很是喜欢,多谢他当日慧眼识珠。」 山子笑嘻嘻应了,趁着天色没黑,就直接赶车去了小平山。 马十一早盼得脖子都抻长了,见他总算到了,就埋怨道,「怎么这么慢,可把我急坏了!」 两人年纪相当,平日相处也好,山子随手捶了他一拳,「你是怕三当家不肯借吧,你也不想想,三当家那么仗义慷慨的人,怎么会食言?」 马十一挠挠脑袋,有些脸红,「我不是想着,这是新马车,怕三当家的舍不得啊。」 「三当家的让我给你捎话,说多谢你当日挑的好马,煜哥儿很喜欢。另外车上还有给你的贺礼。」山子说着开了车门,让马十一抱了酒坛子,他则拎了点心茶叶和布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马家的很多亲戚都聚在一起喝茶,商量着明日接亲的事体,马老六一见山子来了,就知道马车定下了,也放了心。 马家其它人原本听得马十一说,能借来新马车接亲,还有些不信,没想到堂屋门一开,果然就见院子里停了辆全新的大马车,就都欢喜了起来,连声赞着这样的马车去迎亲,娘家人一定满意。 山子是个机灵的,见马家老两口都是红光满面,显见是极欢喜儿子给他们长了脸面,于是又把那布包等物都放到他们跟前的桌子上,笑道,「这是我们师娘送的贺礼,还说马车后日送回就行,不用急着明晚还。」 「啊,还有贺礼。」马婆子一听有贺礼,眼睛顿时就亮了,伸手把布包打了开来,露出里面那块织花锦缎,鲜艳的颜色,柔和的光泽,晃的众人眼花,所有女子都起身聚了过来,伸手去摸了又摸,惹得马婆子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她连忙又去开那匣子,见里面分了四格,都是不同种类的点心,两盒就是八种,明日娘家人来了,摆上桌儿待客,可是太体面了。 马十一也揭了酒坛子口,捧给老爹和叔伯们嗅了嗅,馋得几人暗暗流口水,直赞酒香真是醇厚,一个好喝酒的远房堂叔就说,「这是二十年的桂花酿啊,城里要卖五两银一坛。」 马婆子听了,生怕他开口要喝,赶忙说道,「正好明日款待娘家人和长辈们,十一还等什么,收到房里去放好。」 马十一有些尴尬的望了望那位堂叔垂涎的模样,到底还是抱起来送到老娘屋里去了,马婆子随后也抱了布包等物跟进去,拉着儿子的手,就问道,「儿啊,这什么码头铺子的老板娘,借给你马车接亲,还送这么重的礼,可是有求与你啊?」 马十一知道自己老娘又犯了贪财的毛病,赶忙摇头,「没有,娘,以前这老板娘置办马车的时候,我正好得闲,去帮着挑了两匹马,这贺礼其实就是帮忙的谢礼,而且这里还有我六哥的脸面在,人家也不只是冲我。」 马婆子有些失望,转念想想到底还得了这些好东西呢,也就死心了。 次日一早,丑时刚过,扎了大红的花球,贴了喜字的迎亲马车就出了村,奔赴七十里以外的百家湾,山子抿了抿大袄的衣襟,甩了个鞭哨,笑嘻嘻拐拐坐在他身旁的马十一,「十一,要成亲是啥心情?小嫂子的模样,你看见过没?是不是龅牙麻子脸啊?」 马十一脸色腾得就红了,一把夺过马鞭子,扭头听得车厢里的两个喜婆微微打着呼噜,这才说道,「等你成亲时,你就知道了。咱俩年岁差不多,你娘怎么还没张罗着给你相看媳妇儿啊?」 山子笑嘻嘻的摇头,「我虚岁才十八,实岁也就十六多点儿,等我和我哥今年多赚银子,明年家里起了新瓦房,想找什么样的媳妇儿没有啊?」 「也是,我听说,你哥也去三当家那儿做工了,这可是好事啊,别的不说,肯定饿不到肚子,三当家的最会做吃食了。」 「可不是,刚去上工第一日,就拿了一大碗包子回来,别提多好吃了。以后啊……」山子满脸向往的抬头,望着那天边高悬的几颗星子,「以后我娶的媳妇儿,如果能及得上师娘一半好就行。每日给我做香喷喷的饭菜,有个小手艺能给家里填个进项……」 马十一被他说得也想起了马上要娶回来的媳妇儿,相看的时候,他远远看到过一眼,长相一般,但身子骨还算结实,以后应该是个勤快,好生养的。她爹看着也是个好说话的人,等家里宽裕勒,就多孝顺照料,这日子也着实不错。 两人就这样坐在车辕上,晃荡着双腿,对未来的媳妇儿充满了期望,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前方正有一场荒唐之事在等着他们。 第44章[03.31] 辰时中刻,太阳终于爬上山头的时候,马车也进了百家湾。 前日已经把聘礼送来了,两块缎子,两套银首饰,加上四季衣衫各一套,足足值十五两银,老马家为了独子娶亲可是下足了本钱。 农人家成亲,规矩简单,两地路途又远,吹鼓手都在马家没有跟过来,娘家人远远见到马车到了,放了一挂鞭,就接了新郎官进去。 喜婆进了新娘子的闺房,伺候着她吃了几口宽心面,抓了福钱,留一半给娘家,带走一半到婆家,然后才出屋与新郎站在一处,跪地给老父亲磕了头,老父亲显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脸上半点儿悲色都没有,还嘱咐新娘子,「闺女啊,早点儿回来,别耽搁了。」 众人还以为老父亲要女儿三日后回门早一些,别耽搁了好时辰,也都没有在意。 两只做嫁妆的红木箱子已经搬上了马车,喜婆扶着新娘子也坐了进去,七八个娘家长辈穿戴一新,坐了另一辆娘家出银钱雇的马车,一前一后就出了百家湾,路上有群小孩子跟着马车跑,嬉闹着,喊着些流传已久的民谣,马十一生怕马匹受惊伤了他们,就随手扔了十几个大钱过去,孩子们哄得一声拥过去捡拾,有一个甚至跑丢了鞋子,惹得马十一和山子两人都笑了起来。 马车顺顺当当走出了二十里,路过一处茂密的树林子时,车里的新娘子突然说要出恭。喜婆也没拦着,毕竟路程远,谁都要吃喝拉撒,她们就唤山子停车,然后扶了新娘子下车,山子和马十一听得是新娘要出恭,都有些脸红,把头转到一侧,假装说起秋时上山打猎的趣事。 两个喜婆扶了新娘子下了山路,还想要跟去树林里照料,新娘子却说,「雪深会湿了鞋袜,两位婆婆就别跟着过来了,我马上就好。」 两位喜婆一大早晨就爬起来,本就疲累,马家又小气,上车前只给了二十文的赏钱,两人就不是很上心,听得可以偷懒,不必去踩雪,哪有不愿意的,还赞这新娘子懂得心疼人儿。 结果新娘子就自己绕去了那几棵大树后,也没有继续进林子,远远还可以看见一抹嫁衣的红色,两个老婆子更是放了心,抄着手,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说起了闲话,攀比起曾经拿到过多少赏银。 那边山子和十一两人也闲话儿了好一会儿,山子偶尔扫先雪地里那一排脚印,忍不住笑道,「十一,你还找了个大脚婆娘呢,你看那脚印子比起你的,也小不到哪里去了。」 马十一瞪了他一眼,「大脚好啊,大脚走得快,干活利落!」 山子嘿嘿笑着打趣,「晚上洞房的时候,你先比一比,兴许比你的脚还大呢。」 马十一被说得恼了,又觉这半会儿,新娘子怎么还不回来,就跳下车,走到两个喜婆跟前,问道,「婶子,还要多久,家里那边都等着呢?」 两个喜婆也觉站的有些冻脚,听他问,就抻着脖子往树林里望了望,隐隐见那一抹红还在,就笑道,「兴许是早晨老于头担心闺女路上饿到,给新娘子吃了什么好东西,结果吃得肚子不舒坦了吧。」 说着,伸手指了那抹红,「你看,还在那蹲着呢。」 马十一扫了一眼,脸色猛然一红,转身就回了马车旁,把两个老婆子笑得前仰后合,直道,「这新郎官脸皮薄啊。」 众人又等了一刻钟,还是不见新娘子起身,都觉有些不对劲儿,两个老婆子也嘀咕,「新娘子不会是冻僵了吧。」两人也不怕雪深了,齐齐搀扶着奔了过去,就见那树后,只有一件红嫁衣挂在树枝上,新娘子早没了影子,两人身子一歪,齐齐哀嚎出声,「快来人啊,新娘子跑了。」 马十一和山子对视一眼,三两步就窜了过去,对着那一件红嫁衣,都有些傻眼。 山子是山脚下长大的,常上山打猎,就顺着那排大脚印追了过去,喊着马十一,「咱们碰上骗婚的了,你快去拦着那些娘家客,兴许能问出什么来,我先去追,过一个时辰回来汇合。」 马十一脑子里像被石磙子碾过一般,轰隆隆作响,听得山子安排,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跌跌撞撞跑回了山道上,打开后一辆马车门儿,冲口就问,「新娘子跑了,你们谁是她的亲眷!」 马车里的七八个人,都是一愣,然后立刻使劲摆手,轰然叫嚷出声,「我是她家前院邻居!」 「我是后院的!」「我是东院的!」 总之满车都是村里的邻居街坊,没有一个是亲戚。 其中一个老头儿比较镇定,说道,「老于头父女是两个月前刚搬来的,大伙儿也都不知道底细,不如赶紧回村去他家看看吧。」 众人都道好,马十一也没了主意,跑上前车,拉了两个喜婆又重新跑回了百家湾。 百家湾的人一见接亲的马车跑回来了,还挺奇怪的,以为新娘子忘了什么重要东西,但是想想也能啊,成亲最忌讳走回头路啊。 好奇之下,就都跟着去了于家,结果新郎官下了车就冲进屋子里去了,半晌过后出来,那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原委,老于头和闺女是骗婚的,拿了人家的聘礼跑了,若不是还贪图出门上轿前才给的,那一两用来谢双亲养育的孝养银子,恐怕两日前就跑了。 里正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也是束手无策,除了派人再把于家里外翻上两遍,别无它法。再找当日担保于家住下的陈家,结果却说是看于家父女可怜,才借他们栋破屋住,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马十一都不知道怎么赶着车回到那片林子外的,山子已经等了好半晌了,见他赶来,就问,「怎么样,找到人了?」 第45章[03.31] 马十一摇头,「家里没人,房子也是借的。」 山子也没主意了,「我追着脚印到了官道,看着像是坐了马车南下了。那新娘子腿脚可不慢,脚印也大,我看着像个男的装扮的……」 马十一脸色更黑,众人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小平山,路上两个喜婆闹着要下车回城,山子死活没让,这事如若不是她们偷懒,没有跟着新娘子,兴许也不会发生。 小平山马家院子,摆了六七张桌子,院子角还砌了两个土灶,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正指挥几个小媳妇儿炒菜,蒸馒头,忙得不亦乐乎。 马家老头老婆子,穿戴一新,笑呵呵的坐在堂屋里陪客,不时给嬉闹闯进来的孩童们拿块芝麻糖之类,让看见的人都暗笑,马婆子真是难得有大方的时候。 很快,在村口望风儿的后生就跑了回来,喊着,「马车要到了!」 众人齐齐迎出堂屋,一个后生爬到门口的树上,挂了一长串的爆竹,六个吹鼓手也从厢房里出来,站在院子两侧,一切都准备好了。 待得马车拐进了街角,那后生立刻就点燃了爆竹,吹鼓手也卖力的吹打起来,马家顿时又热闹了三分。 马十一坐在车辕上,傻愣愣的,这一刻,他简直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瞒也瞒不住啊。 爆竹响过了,硫磺的味道还在空气里弥漫,两个小媳妇抬了烧得红彤彤的火盆到院门口,等着新娘子下车跨过去,以后的日子就红红火火了。 可是众人等了又等,也不见新娘子下车,两个喜婆也没动静。 山子叹气,推了推马十一,低声说道,「进去吧。」 马十一跳下车,进了院子,噗通就跪在了马家老两口跟前,马婆子不知儿子怎么了,还问呢,「儿啊,怎么了,怎么不让你媳妇儿下车?」 众人也都面带不解,吹鼓手也停了下来。 马十一低声说道,「于家是骗婚的,新娘子是男的,半路跑了。」 马家老爷子耳朵不好,没听清儿子说什么,又问,「儿啊,你说什么?」 「于家是骗婚的,新娘子是男的,半路跑了!」马十一像是要散尽心里的火气一般,高声喊了出来。 院子里瞬间静得掉根针儿都能听见,过了片刻,又轰然闹开了。这可是件大丑事啊,老马家这脸可丢光了,儿媳妇没娶回来,还赔了十几两的聘礼,这可如何收场啊。 马婆子直接两眼一翻就昏过去了,马十一扑上前,喊着「娘啊,娘,你怎么了?」 马老头儿却三两步窜到了马车前,一把拽开了车门,果然里面只有两个脸色尴尬的喜婆,再无别人,老头儿气得狠了,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扯着她们就下车进了院子。 其中一个喜婆也是个脾气不好的,还骂着,「你们没看准人家,和我们当喜婆的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没要压惊银子呢……」 山子拴好了马车,正好走过来,就说道,「半路新娘子要出恭,她们偷懒没跟去,结果新娘子趁机就跑了。」 几句话,立时让旁边气恨、不知所措的马家人找到了出气筒,扯了两个婆子就骂开了,两个婆子也不甘示弱,纷纷骂着,「谁做的媒,你们找谁,我们就是跟着接亲,怎么知道那是骗婚的……」 这话儿又给众人提了醒,马老六带人就去了村东的媒婆家。本来接亲这日,媒婆是要跟去的,但是不巧的是她大前日吃坏了肚子,带病气接亲可是犯忌讳的,这才帮着找了两个喜婆,没想到就出了这事。 待马老六硬是把病怏怏的媒婆揪来,马婆子也被折腾醒了,两个老婆子立时又爆发了新一轮的争斗,马婆子就说媒婆和老于家串通,骗他们家的银子,媒婆就说马婆子当日就告诉她要找个娘家没根基的,媳妇儿没靠山好捏把,听得老于家只一个女儿,老头儿年纪也大,上赶子要她去给说合。 总之各说个理,到底也没扯出个子丑寅某,反倒让一众乡亲听得是津津有味,看了个十足的热闹。 马十一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心里也怨他娘贪财,如若找个家里族人多的,虽说以后兴许会有些牵扯,但是好在知根知底啊,这下可好鸡飞蛋打,传扬出去,他还怎么有脸出门,码头那里更是不能去了。 马老六到底还算有些见识,遣散了看热闹的乡亲,又带了两个后生赶马车去了衙门,想要报个案,正巧遇到老王,一说这事,老王也摇头,就是报了案,官差上门要打点辛苦银子,人又都跑没影儿了,最后也不可能抓到,何苦又要搭笔银钱。 马老六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又回去了。 山子陪着马十一坐了半晌,想安慰也找不出什么话,最后只得说,「不如,我回去问问三当家,可有什么好主意?「 第46章[03.31] 马十一摇头,「别问了,人都跑了,三当家也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恐怕也没法子,倒是我,还收了三当家的贺礼呢,这媳妇儿也没娶成,你帮我把贺礼送回去吧。」 山子想拦,马十一已经出了屋子,马婆子躺在床上,正哭得打嗝,一会儿骂媒婆不得好死,一会儿又骂自己命苦,待听得儿子要她把昨日收的贺礼拿出来,二话不说立刻就昏了过去。 马十一见得老娘双眼紧闭,左手却还在往身下塞着钥匙,就知道东西是要不出来了,心里更加沮丧,出门找了山子,就道,「跟我向三当家赔个罪吧。」 山子也跟着叹气,又劝了他几句,就赶了马车回村。 瑞雪在码头忙了一日,刚刚同张嫂子一起回来,云二叔和雷子这几日帮忙砍了半垛枯树枝,堆在院门外,码得整整齐齐,她想留父子俩吃饭,父子俩硬是辞了回家,她就想着做点儿什么好吃食送过去。 家里还有两块豆腐,一块瘦肉,她就把豆腐切成厚片,中间掏空塞上肉馅儿,然后沾了鸡蛋面糊,放在锅里煎得金黄,一层层码在大碗里,浇上用骨汤调好的汁儿,撒了把葱花儿,最后放在锅里蒸。 吴煜牵着奔雷从外面回来,嗅到香味就把马拴在桂花树上,然后跑去灶间,跟在姐姐身边,只笑嘻嘻的,也不说话。 瑞雪敲了他一记爆栗,笑道,「你这鼻子越来越好使了,姐姐蒸了‘金镶玉’,一会儿先给云家送一碗,剩下的管你吃饱。」 吴煜儿听得还要送出一碗,就去帮忙找竹篮子,姐弟俩正说笑忙着,山子就开了院们跑进来。 瑞雪一见他,就笑道,「山子回来了,喜酒喝得怎么样?」 山子搓搓手,说道,「喜酒没喝成,马家被人家骗婚了,新娘子跑了。」 骗婚?新娘子跑了?这可是瑞雪到得这个时空后听得的最惊人的八卦了,而且还是发生在相熟的人身上,就连忙问道,「抓到骗子了吗,马家怎么样?」 山子摇头,「没抓到,那新娘子是男子假扮的,接亲回来的路上进树林出恭就跑了,我撵到官道上,看着车辙印子,像是往南去了。马家乱成一乱,十一要我替他给师娘赔罪。」 「赔罪,为何?」 「十一说,媳妇儿没娶成,要把贺礼还回来,但他娘……嗯……」山子不好说人家老人的闲话,有些结巴。 瑞雪赶忙摆手,「再见到十一替我告诉他,贺礼不必还了,那本来就是给他的谢礼。还有,要他想开一点儿,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 山子不知道火焰山是什么,但猜到瑞雪是说没有过不去的槛的意思,也就点头应下。 瑞雪麻利的开锅装了一碗‘金镶玉’,倒扣上一只碗保温,围了棉布放进篮子里,说道,「把马车赶去钱家吧,这菜你也拿回家去吃。」 山子嗅着香味直咽口水,开口想拒绝,到底还是耐不住馋,就接下了。 待饭桌摆上,赵家三口吃饭,金黄色的豆腐块儿,泡在亮白的汤汁里,顶着碧绿的碎葱花,配上描了缠枝莲纹的大海碗,又好吃,又是赏心悦目,赵丰年和吴煜都极喜欢,赵丰年还难得夸赞一句名字取的好。 瑞雪就把骗婚这事儿说给赵丰年听,末了替马家犯愁,叹气道,「仗义的人通常都好脸面,马十一以后恐怕不能去码头上工了,出了这丑事,也不知道他再找媳妇儿还容易不?」 赵丰年给她夹了一筷子豆腐,想了想,问道,「小平山离村里多远?离灵风城多远?」 「离咱们村子二十里远,进城就是四十里。怎么了,掌柜的,难道有办法抓住那骗婚的?」 「不能,」赵丰年摇头。 瑞雪顿时失望,转儿说道,「那骗子抓不到,以后还不知道要骗多少人,农家人攒些银钱给儿子娶媳妇可不容易。」 「过一阵子,泥水和了,咱家修葺房子,一进做豆腐作坊,二进住人,到时需要的人手多,豆腐生意也要向外扩,如若那马十一人品好,就让他来做事吧。」 「啊,这倒是个好主意,豆腐生意越来越大,高家兄嫂每日走出四十里已经很远了,如若是挑几个村子做个中转也不错。」 「还要想办法打开城里的生意……」 吴煜边吃边听两人说得热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孤零零的摆设儿,忍不住就使劲咳了起来,瑞雪还以为他呛到了,连忙去倒了温茶,喂他喝了半杯,笑骂道,「你若喜欢吃,姐明日再做,吃得那么急干什么?」 吴煜喝了茶,顺过了气,却突然开口问道,「姐,什么是火焰山?」 第47章[03.31] 瑞雪一愣,好半晌才想起来,刚才她跟山子说话时,好似带出了这个前世人人皆知的地名,转念想了想,倒不好跟弟弟撒谎,就笑道,「啊,那是姐姐在家乡时,听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猴子,保了一个和尚去西天取经,路过一座终年着火的山头儿,费了许多力气,吃了很多苦,才翻了过去。所以,姐姐才跟山子说,没有翻不过的火焰山,就是要他劝马十一,凡事都能过去的意思。」 「姐姐,那只猴子为何要保个和尚西去啊?那火焰山真终日着火?他们怎么过去的?」吴煜听得有趣,倒忘了刚才打断姐姐说话的初衷,连连追问。 瑞雪扫了一眼赵丰年,见他也是满脸好奇模样,忍不住暗笑,前世风靡全国的《西游记》,果然魅力惊人,这不,不过几句话,就又俘获了两个听众。 「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坐炕上去讲,这故事特别长。」 三人很快吃完了饭,吴煜帮着刷洗了碗筷,瑞雪泡了茶,装了一盘瓜子,一盘点心,放在炕桌上,一家人就开起了茶话会。 「话说开天辟地之初,有块灵石……」瑞雪直讲得口干舌燥,天色也早就黑沉的如浓墨一般,大壮久等不见吴煜过去睡觉,就跑来寻他,结果也跟着听起来…… 亥时初刻,瑞雪喝了一杯茶,死活不肯再讲,一大两小可怜巴巴的得了明晚继续茶话会的承诺后,这才散了。 瑞雪送了依依不舍的吴煜和大壮出门,听得大壮央求吴煜的声音远远传来,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春天应该快要到了吧,晚风都暖了很多,这样的宁静的夜,这样宁静的生活,真是舒心啊…… 次日码头铺子里,众人围坐吃午饭时,瑞雪果然没见到马十一,趁着马老六出入时,就拉了他小坐喝茶,问起骗婚之事,「马大哥,我昨日听山子说了十一兄弟的事儿,怎么样,可派人打探到那骗子的下落了?」 马老六叹气摇头,「去哪里打探,人都跑远了,就算报案官府也抓不到人。」 「那介绍这亲事的媒婆,也没有个说法?」 马老六脸色更沉,「那老婆子在村里有些亲眷,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退了二百文的谢媒钱就罢了。这事儿也怪我那三婶子贪财,想着儿媳娘家亲族单薄走动少,也少些花费,没想到反搭了聘礼进去,还丢了脸面。」 瑞雪给他倒茶,「十一兄弟可是个好人,以后就不来码头上工了?」 「他那小子倔强,好脸面,死活不肯来了。」 瑞雪点头,「马大哥,前些日子十一兄弟帮我家弟弟挑了匹好马,我一直想找机会谢他,现在出了这事儿,他又不愿意来码头上工,那你就帮我给他捎个信儿,就说,我家过一月要开作坊,如若他不嫌弃活计累,就让他来我家做工吧,每月工钱不会低于一两。」 「妹子,此话当真?」马老六大喜,他可是听山子跟他说过赵家的行事规矩,待做工的人相当厚道,吃食也好,云家村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挤,没想到居然让十一占了先。 「家里的豆腐生意现在由我家先生打理,他人虽沉默寡言,却不苛刻,昨日听我说了十一的事,亲口允诺的,保准错不了,你告诉十一不要张扬,过上一月家里开始建作坊的时候,我就让山子去找他。」瑞雪笑着嘱咐,马老六立刻站起身,行了个大礼,「妹子,我替十一道谢了,这小子可是因祸得福了。」 瑞雪连忙去扶他,「马大哥言重了,又不是白给十一银子,他还是要做工的,我可担不得这谢字。」 马老六可不这么想,但他也多少知道些瑞雪的脾气秉性,也就把这份感激压在了心了。 得了这好消息,他也坐不住了,同徐宽说了一声,就赶回了小平山,找到马十一说了这事,马十一脸色也好了不少,他这两日在村子里,只要出门就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心头简直像压了块大石一般,以后若是能离了这里去云家村做工,可是件大好事,待赚多了银子再回来,娶个好媳妇儿,这件丑事也就被完全揭过去了。 不提马家欢喜,单说瑞雪在码头上,同张嫂子一起琢磨着,马上就开春了,要添些什么菜色,张嫂子第一个就想到了野菜,直说她最爱用野菜煮汤或者凉拌,爽口又去火,瑞雪想起前世吃过的荠菜馅儿饺子,确实很鲜美,也觉这主意好。 两人正说得兴起,有个青衣小厮掀了帘子进来,一见瑞雪和张嫂子两人都坐在桌旁,微微愣了愣,就冲着张嫂子点头,说道,「老板娘,我要买样新鲜吃食,不知道你们这里可有?」 张嫂子「扑哧」笑了,指着瑞雪说道,「这位小哥儿,这才是我们老板娘,她什么新鲜吃食都会做,你尽管说。」 那小厮认错了人,有些脸红,他以为食肆的老板娘都该是膀大腰圆的模样,哪知道这家铺子的例外,居然是个年轻女子,于是说道,「对不住了,老板娘。」 瑞雪起身笑道,「小哥儿客套了,我们乡野小店,只有几样粗陋吃食,不知小哥儿想买些什么?」 「啊,我想买包子……灌汤包……对,就是灌汤包。」小厮好像忘了名字,努力想了半晌才记起来。 瑞雪有些奇怪,难道这时空已经有人琢磨出灌汤包了,想想又觉不可能,毕竟这里饺子都没流传开,更别提灌汤包这样更精细的吃食了,就是她自家也只那一日为了给田府送礼的时候才做过,难道这小厮和田府有什么瓜葛? 张嫂子那日不在家,大壮几个又习惯了在师娘那里得些好吃食,时日久了就不同娘亲一一细说了,所以,张嫂子并不知道瑞雪做过这包子,听得小厮说的名字新奇就笑道,「不知小哥儿说的灌汤包是什么吃食,汤也能灌进包子里?」 瑞雪轻扯了一下她背后的衣襟,然后笑道,「小哥儿,这吃食我们店里有,只不过做起来比较麻烦,要等两个时辰,如若你家主子不着急,就等明日再上门来拿可好?」 那小厮想了想,管事倒也没说必须今日拿回去,于是就掏了一把铜钱,数了五十文,说道,「老板娘,我要五十只包子,这是定金,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来取。」 第48章[03.31] 瑞雪接下了,笑着送他出门,转身就唤了栓子,低低嘱咐几句,栓子笑嘻嘻应了,也跑了出去。 张嫂子有些迷惑不解,拉了瑞雪问道,「妹子,这小厮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瑞雪摇头,安慰她,「嫂子耐心等会儿,栓子回来就清楚了。」 张嫂子无奈,转而问起做包子要准备的食材,瑞雪拉着她在食材架子前翻了翻,蘑菇还有许多,房后冻着山鸡,骨头也有几根,倒是齐全,只不过,明日蒸起包子来,那香味一定传出很远,众人嗅见了,定是要分几个尝尝的,灌汤包做起来麻烦,吃着也不实惠,不如就直接再多蒸一锅白菜馅儿的大包子。 「嫂子,先舀三瓢面发上吧。」 「三瓢,这么多?妹子你不会又要请大伙儿尝新鲜吧?」张嫂子磨蹭着不肯去扯面口袋,对于不收钱白请大伙吃东西,实在有些心疼,瑞雪就笑,「放心,嫂子,除了面,别的就是白菜之类,花不了几文钱。」 张嫂子这才放心,拿了大陶盆去舀面,瑞雪则泡蘑菇,化鸡肉。 两人正忙着,栓子从门外跑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凉气,瑞雪立刻倒了碗热茶给他喝,然后问道,「可是田府?」 栓子连连点头,「师傅,有个管事的在码头外面等着那小哥儿,然后他们一起回了城,进了城北的府邸,门楣上正挂着‘田府’俩字。」 瑞雪拍拍他的头,赞道,「让你挨累了,明日做好灌汤包,给你留几个,保管你爱吃。」 「谢谢师傅,我跟师弟一起吃。」栓子从不贪吃护食,虽然石头在码头忙,不常在铺子里,但有了好吃食,他总是要给石头留一份,很有师兄的样子,这也让瑞雪更加疼爱这个小徒弟。 张嫂子见她们师徒俩说笑的欢喜,都忘了给她解疑,也不管还沾着两手的面,走过来问道,「我这心里还长草儿呢,赶紧跟我也说说啊。」 瑞雪笑着拉了她继续揉面,然后说道,「前些日子救了先生的那位老大夫不是上门来了吗,我当时正巧做这灌汤包,就送了两盒做谢礼,今日这小厮来买,我就觉得奇怪,毕竟除了我应该没人会做啊。于是就要栓子随后跟去,果然是田府派来的人。想必,是田家老爷夫人吃得顺心可口了,又抹不开脸面上门讨要,就派人装作普通食客上门来买,没想到咱们铺子里根本没卖这包子,于是就露馅儿了。」 张嫂子听了,也笑个不停,「贪嘴可不是好名声,怪不得要另外派小厮来买。」说完,她想起瑞雪刚才还收了定金,可是和她平日行事不符,就问道,「妹子打算收钱卖包子?」 「当然要收,还不能少收了,否则以后别人听了信儿或者也上门来买,我们倒不好涨价了。不够,知道田家老爷子和夫人爱吃,以后常派送些去就是了。」 两人说笑着,把揉好的面团蒙了块湿润的棉布放到案板上,铺子里因为有栓子守着,晚上是不断火的,灶间里不冷不热,正适合发面。 泡好洗净的蘑菇切成细丝,鸡胸脯和大腿上剔下来的肉也切成肉蓉,剩下的鸡骨架就连同肉皮和猪骨一起放进锅里,添上半锅水,大火烧开半个时辰,然后就一直小火咕嘟着,等晚上关铺子时,就得了半锅浓稠的奶白汁液,把鸡骨架和猪骨捞出来给栓子做晚饭,汤汁盛进陶盆,混了肉蓉、蘑菇、盐和胡椒粉等,搅匀,晾着。 次日一早,瑞雪和张嫂子到了的时候,面团已经蓬起有昨日两倍大,满满半盆,张嫂子加有干面揉好,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又去帮瑞雪切白菜,撒盐杀出水份,瑞雪心疼她,就道,「嫂子,你坐会儿,剩下是精细活儿了,你帮不上忙。」 张嫂子就倒了碗茶,先递给瑞雪喝了,自己才捧了一碗喝,打趣道,「妹子要藏私,不肯让我偷师了。」 这话倒提醒了瑞雪,「嫂子,这次包子如若蒸的好了,下次再做你就上手跟着学,以后这铺子,说不定还要你挑大梁打理。」 张嫂子想起前几日每次炒了菜端上客人桌子时,那般忐忑不安,就连忙摆手,「妹子,我可掌不了勺,我给你打打下手还行。」 瑞雪笑瞪她,「嫂子这么没有志气,谁生来就会做菜,不过是做得多了,熟练了,再多琢磨琢磨就成了。以后我多教教嫂子,保证嫂子几个月就出师了。」 张嫂子被她这么一劝,倒也生出点儿信心,「行,我就听妹子的,跟妹子多学学,妹子可别嫌我笨。」 「怎么会呢,嫂子聪明着呢。」瑞雪洗了一大把粗粉条放到锅里煮沸然后就放在热水里浸泡着,省得中间有硬芯儿,葱末、姜末切了一大碗。足有二斤重的五花肉,肥多瘦少,切成指甲盖儿大小的小块。 大锅烧热,把肉块放进去炒得变色,然后加上葱姜末,酱油,胡椒粉,小半碗黄酒,直到肉块八成熟才盛出来。 粉条捞出切成小段,再同白菜、肉块,等等混在一起,加盐搅拌,瑞雪还怕馅料太干,又舀了一碗早前炸好的荤油放进去。 张嫂子放了面案,两人先包出五十个灌汤包,放在一旁,备着田府来人取,然后就包起了十八褶的大包子,各个被塞得肚子滚圆。 眼见到了午饭的时候,一个锅里炖上酸菜粉条炖冻豆腐,热了两合面儿的馒头,栓子笑嘻嘻的坐在灶前烧火,不时扭头看向忙碌的师傅。 瑞雪和张嫂子把铺子里所有蒸馒头的竹屉都找了出来,足足摞了五层,每屉里四十个包子,正好二百整数。两人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正好石头跑进来见了,就接下了烧火的重任。 瑞雪和张嫂子终于得闲坐在桌边儿喘口气,很快,淡淡的蒸汽就从褐色的竹屉里冒了出来,弥漫了整个灶间儿,瑞雪打开了北门,蒸汽就溢了出去,码头上尚在忙碌的力工们偶尔抬头见了,就忍不住笑道,「咱们的午饭好了,不知道今日三当家做了什么菜?」 第49章[03.31] 旁边有人进过铺子喝水,就说,「我看着张嫂子发了面,是不是蒸了细面儿大馒头啊?」 众人都欢喜道,「三当家的,蒸得满头最是宣软好吃,比我家那婆娘可好上太多了,哪日定要问问有何窍门?」 这般议论着,他们手下也就加紧了忙碌,想着早些做完活计,进铺子去歇一会儿,吃顿热饭。 结果,没过上一刻钟,那飘出来的雾气里就隐隐带了一股肉香,而且越来越浓郁,惹得整个码头上的力工,甚至那些管事、小厮、车夫都翕动着鼻子,猜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好吃食散出的香气? 一个小管事早晨出来得急,不曾赶上早饭,此时嗅了这香气,肚子里就造了反,咕噜噜叫个不停,于是伸手掏了十几文钱,指使小厮去铺子里买些尝尝。 那小厮跑进铺子去,正见瑞雪和张嫂子合力往下抬笼屉,白白胖胖儿的大包子,一个个挤满了笼屉,袅袅冒出的香气,仿似变成了一只小手,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拼命的往外跑。 瑞雪夹了一个包子出来,正忍着烫掰开,想要分给张嫂子尝尝味道,结果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吞咽声,把她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包子,回头一看,却是个小厮,就问道,「小哥儿有事?」 那小厮眼睛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就不肯挪开了,高高举着手里的铜钱,「老板娘,我们管事要我来买这吃食,多少钱一只?」 瑞雪原本蒸这包子,也是因为要做灌汤包,不好分给众人品尝,但是让大伙儿看着流口水,她又不忍心,于是就多搭了些肉面,包些实惠的大包子请客儿,没想到,倒招来个买家。 她想说这包子不卖,又见那小厮垂涎模样好笑又可怜,就问石头,「帮里今日来了多少人?」 石头负责与各自管事谈工钱,负责按照名册分活计,对于来了多少人自然很是清楚,立刻就报了出来,「师傅,今日来了一百一十八人。」 总共二百包子,每人分上一个,富富有余,瑞雪于是就找了两块油纸,各包了两个包子,递到那小厮手里,笑道,「今日蒸包子,是为了给码头兄弟们尝鲜,不打算往外卖,这几个你拿去与管事垫垫肚子吧,就算我们铺子请客了。」 小伙计没想到这老板娘如此慷慨好客,连连道谢,抱了包子就出门奔去了管事那里,还未到得跟前,就喊道,「李管事,李管事,老板娘没要钱,请我们吃包子啊。」 那管事正指挥人往车上装箱子,听得这话,就惊奇问道,「当真没要钱?」 小厮把一个油纸包连同那十几文钱都递给他,满脸喜色说道,「当真没要,老板娘说,她蒸包子是为了请码头上的兄弟尝鲜,不准备外卖,咱们今日赶巧了,她就送几个,算作铺子请客了。」 那管事收了铜钱,赞道,「这老板娘真是个慷慨大方的,想必以后生意定会红火啊。」 他就打开油纸包,吃起那大包子,一口下去,面皮绵软,馅料咸香,满嘴流油啊,香得他连连点头,那小厮也大口大口吃着…… 旁边几个力工早就听得他们对话,知道三当家的又给他们准备了好吃食,简直美得心里冒泡,直想着能来码头做活儿,真是太好了。 很快,众人口耳相传,都得了这个消息,越发卖力的把最后的活计抢完,然后统统大步进了铺子,一见瑞雪正往簸箩里捡包子,都憨憨笑了起来。 瑞雪就笑道,「都进屋吧,马上开饭了,今日蒸了包子,但是不多,每人分一个尝尝鲜。」 「谢谢三当家!」众人齐齐道谢,嘻嘻哈哈进了北屋。 碗筷、炖酸菜和馒头很快都摆了上去,最后才是雪白的包子,每桌放了一簸箩,隐隐冒着热气,惹得众人直咽口水,却都有些脸红,不肯先动手去夹。 瑞雪进来见了,就笑道,「怎么,怕我在包子里放了巴豆粉啊,我可舍不得糟蹋了这么好的吃食。」 众人哄笑,这才你一个我一个的夹到碗里,有那嘴急的,已经几口吃了大半下去,香得直眯眼睛,嚷着,「太好吃了,太好吃了,我将来有了银子,成了富贵人,一日三顿都要吃包子。」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瑞雪笑而不语,贫贱之时,吃口包谷饼子都觉得极满足,但是富贵之日,却不见得还会记得此时的幸福。 有几个年纪稍大的兄弟,没有动碗里的包子,只笑呵呵吃着两合面的馒头和酸菜,瑞雪认出都是家里有孩子,或者有媳妇儿怀着身子的,想着灶间剩下的几十个,除了拿回家的和留给栓子的,勉强还能分出十几个给他们带回去。但此时人多也不好说话,就暗暗记在了心里。 一时饭毕,众人喝茶闲话,瑞雪这才同张嫂子栓子、石头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每个包子蒸熟后,足有小海碗那般大,栓子和石头一口气吃了三个,惹得张嫂子怕他们撑坏了,拦着不肯再让他们吃,只又给了半喝汤喝。 瑞雪见他们还是可怜巴巴的盯着那剩下的几个包子,就笑道,「还有一笼屉没动呢,若是喜欢吃,就再分你们三个晚上吃。」 两个小子立刻就笑得弯了眼睛,张嫂子摇头嗔怪道,「你这当师傅的,恐怕在武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瑞雪笑笑不语,十几岁的年纪在这个时空就算长大成人了,可是在前世还是上初中的孩子,或者整日嚼着口香糖,叛逆的染了一头黄发,满街乱晃,或者戴着厚厚的大眼睛埋在书山题海里,什么时候像栓子和石头这样,要做工养家,要学徒为以后生计着想? 第50章[03.31] 什么事情都要有比较,才有不同。两个孩子懂事勤快,她开得又是卖吃食的铺子,别的也许做不到,但在吃食上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他们。 她吃下最后一口包子,感觉还是不如前世吃到的味道好,琢磨了半晌觉得是馅料里缺了豆瓣酱的缘故,想着这几日就赶紧煮些大豆,打酱坯子,开春儿时好下大酱。 几人吃完,收拾了碗筷,开始刷洗,刚刚忙完,昨日那田府的小厮就上门来了,手里还拎了两个四方食盒,瑞雪和张嫂子一起动手,在每层食盒上都洒了细面,然后把生包子挨个放进去,最后还空了一层。 瑞雪见那小厮,眼角总是瞄向桌上的几个大包子,猜到他兴许是为了赶过来,没吃午饭,就顺手拿了四个放进去,笑道,「总共是三百文,除去昨日的五十文定钱,小哥儿还要付我二百五十文。」 那小厮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想了想,又指着那包子说道,「这几个还没算钱。」 瑞雪摇头,「这几个算是搭头,小哥儿可以垫垫肚子,就当我为了拉你一个回头客儿了。」 那小厮挠挠脑袋嘻嘻笑了,瑞雪收了银子,找回零钱,送了他出门,远远看着他走到码头外上了马车,就关了门。 很快,北屋众人又陆续出去做工,但是活计到底没有上午那般多,不过未时末也就都下工了,瑞雪借口有活计,喊了那几个暗暗留意的人进屋,刚说了包子两字,他们就都红了脸,伸手从怀里掏出纸包,磕巴着想要解释,「我们……嗯,我们不是嫌弃不好吃,我们……是想回家再吃……」 瑞雪急忙摆手,心里因为自己没有干脆说清楚,惹得他们忐忑很是过意不去,转身搬了一箩筐包子,就开始用油纸包成两个一份,每人塞了一份儿,这才说道,「几位大哥,你们误会了,我是因为包子蒸多了,怕放上一晚变嗖了,这才想让大哥们帮我个忙,拿回去给孩子们分吃了,也省得糟蹋了粮食。」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瑞雪的意思,同时低了头,眼圈儿有些红,只低低道了句谢,就都走了。 瑞雪忙着收拾篮子,栓子却随在张嫂子后面嘀咕,「婶子,这几个大叔怎么这般不客气,拿了师傅给的包子,都没多道几声谢。」 张嫂子叹气,「你还小,许多事不懂,很多嘴上抹了蜜一样的人,不见得就比寡言的人懂得知恩图报。再说,你师傅这是在做善事,也不是为了图他们回报什么。」 栓子瞄瞄师傅,偷偷问道,「婶子,师傅是在为了先生积福德吗,先生这一段时日可是好些了?」 「看着倒是比以前好了。」 「那就好,我爹爹还惦记着呢,等我改日回去和他说一声。」 瑞雪装好了篮子,交代了栓子几句,然后同张嫂子一起回了村子,到家时,正好雷子和钱黑炭歇工出院门,就闲话了几句,又一人送了他们两个。 吴煜在屋里听见动静,就笑着接出来,手背上还沾了一抹墨迹,瑞雪见了就笑道,「今日在家习字了,正好姐姐拿了大包子回来,就当奖励你了。」 「好,姐姐做的什么都好吃。」 「你这小子,跟谁学的,居然会奉承人了。」 姐弟两个说笑着一起进了屋,赵丰年坐在炕桌儿前,一手扶袖,一手执着毛笔不知在写什么,见瑞雪回来,脸上也多了抹笑意,微微点头。 瑞雪和他打了招呼,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系了围裙,要去熬粥准备晚饭,结果一眼扫到书桌上的纸张,哪里有什么字迹,居然画了六七个孙悟空,都是虎皮裙、金箍棒,或腾云或驾雾,倒与前世看到的有几分相像。 可惜,瑞雪却更心疼那上好的宣纸,一刀二两银,一页就是十文,不练字,不读诗书,居然做了涂鸦之物! 她抄起戒尺就追打吴煜,「你个败家仔,浪费好纸不练字,居然给我画猴子……」吴煜从五岁识字读书,什么时候在意过纸张笔墨,宫里库房,堆得山一般多,每日都换新的用,也足够用上多少年,他哪里知道节俭,本来还想跟姐姐显摆呢,没想到姐姐动手就打,他一头雾水的在屋子里窜来窜去。 赵丰年仿似没有听到两人的吵闹一般,稳稳的画完了最后一笔,拎起纸来细细吹干,扭头看上一眼满地乱窜的姐弟俩,嘴角就翘了起来。 白日里只有他和这小子在,两人难得说句话,家里冷冰冰的,只要瑞雪一回来,就又热闹又暖和。 吴煜一边躲藏,一边求饶,「姐啊,姐,我错了,我下次不画……咦……」他刚说到一半,突然瞟见赵丰年手拿的也是张图,绝对不是字帖,就喊道,「姐,你不能只打我,先生也没练字!」 瑞雪扶着桌子,呼呼喘了两口气,见他一脸找到到了同盟军,要求平等待遇的模样,忍不住好笑,真就走去炕桌前细看,却立刻回身抓了他的手,重重就是两戒尺。 吴煜被打得跳着脚的在地上蹦,委屈的冲着已经走到门边的瑞雪大喊,「姐,你不公平,为啥只打我一个?」 瑞雪瞪了他一眼,「自己去看?」说完就出了门,不再理会他。 吴煜眨眨眼睛,忍着手心火辣辣的疼,凑到炕桌前,咬着后槽牙问道,「你画的是什么?」 第51章[04.08] 「新院子布局图!」赵丰年清清淡淡一笑,拂拂衣袖上的皱褶,拿了本书,半依在墙上斜瞄着他,姿态闲散潇洒,那神情仿似武林大侠面对一个手拿大刀的顽童一般,漫不经心。 吴煜顿时就觉手心更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跺跺脚跑了出去。 赵丰年挑挑眉,慢慢翻着书页,听得灶间隐隐传来那小子的辩解声,切菜声,隐隐夹杂着女子的训斥声,突然觉得,心情更是舒畅三分…… 吴煜最终没有申述成功,被姐姐罚了不许吃包子,而且今晚也没有故事听,这倒惹得赵丰年也抗议起来,昨晚正讲到高老庄那段,他们还等着听,唐三藏如何收服野猪怪呢。 可惜瑞雪却坚持不讲,吴煜蔫头耷脑,被同样失望的大壮拉走了。 赵丰年早早的铺好被褥,暗暗想着一会儿先让瑞雪讲一段,明日定然会引逗得那小子暴跳如雷,只是,瑞雪白日太累,进了被窝,刚与他说完白日里,请了码头众人吃包子和田府之事,就酣睡过去。 赵丰年替她掖了被角,哪里还舍得摇醒她讲故事。 过了不到三日,瑞雪估摸着田府的包子应该吃没了,就又包了两样馅儿的烧卖,装了满满两食盒,坐了马车去田府拜访。 正巧田夫人无事,听得瑞雪来访,倒很是欢喜让人迎她进来。 两人见礼,对坐闲话家常。田夫人娘家就是个富贵的,嫁得田家更是几十年未曾为银钱费心过,听得瑞雪说起开铺子,种菜,雇工做事,卖豆腐,就觉得很是新奇有趣,也越加喜欢瑞雪的勤快聪慧。 瑞雪指了食盒,笑道,「夫人,我这几日又琢磨了两样小吃食,不好空手来探望夫人,就拎来献丑了,夫人如若不嫌弃,就当尝尝新鲜吧。」 田夫人正巧早晨吃得不多,想起前几日那些灌汤包,那般美味,于是就赞道,「你做的这些点心吃食,真是比我们府上重金聘回的厨娘手艺还好。上次,老爷带回的那些小包子,当真是美味,想必这些你亲自送来的,要更胜一筹了。」 说完就唤过贴身大丫鬟冷香拎到厨下去,瑞雪又嘱咐了几句,蒸得火候,冷香就笑着下去了。 灶房的人一见是新鲜吃食,都觉好奇,手里没有活计的都围在蒸锅前等着看新鲜。 正巧二小姐身前的丫鬟前来捡点心待客,看着蒸出来的烧卖又是漂亮,嗅着又香,就拉着冷香央求,「姐姐,你那点心若是有余,就分妹妹几个吧,你不知道楚二少同三少爷在花园小坐呢,二小姐遣我来拿些好点心,姐姐也知道,咱们府上的点心就那么十几样,平日都吃腻了,哪里有新奇的,这若是让二小姐在楚二少跟前跌了脸面,妹妹就要挨板子了。」 冷香听她说的可怜,又隐约知道二小姐对楚家少爷有心,倒是不好拒绝,想着那赵娘子送来的也多,就做主分了小丫鬟两盘。 小丫鬟大喜,问明了馅料儿等事,以备主子询问,就连忙又配了四样点心,小跑着送去了花园望心亭。 半路正遇回房换衣的二小姐,一见她还未把点心送去,就娇声斥骂道,「让你取个点心也要这么久,害得我怠慢了贵客。」 小丫鬟连忙打开食盒盖子,指了里面的烧卖,说道,「小姐恕罪,奴婢是为了给小姐找两样好点心,才耽搁了功夫。」 那二小姐扫了一眼盘子里包成了花朵和金鱼形的两样烧卖,惊奇说道,「咦,这吃食确实新奇,在哪里得的,以前怎么没见到过?」 「回小姐,刚刚有客人来拜访夫人,送来了这两样点心,正巧冷香姐姐在厨房整治,奴婢就讨了两盘来。」 二小姐点头,重新露了笑颜,扔下一句,「做得好,去找秋月领赏吧。」说完就亲自接了食盒进了花园。 穿越小小的月亮门,绕过几从灌木,下了石桥,一眼就见到不远处,古香古色的八角亭子里坐了两个年轻公子,白衣的面色红润,身材富态,虽未让人一见就联想到某种家畜,却还是可惜那件上好的云锦衣衫了。 他对面的红衣公子则是难得的好相貌,碧玉环束发,墨眉凤眼,嘴角微含一抹半讽笑意,真是摄人心魄的妖魅美艳。 田二小姐一双美眸牢牢盯在那红衣公子身上,久久难以离开,这就是她痴缠了三年的心仪之人,自从武都一见,就是情根深种,世间凡夫俗子再难入她的眼,她盼望着可以嫁他为妻,与他日夜相伴。可惜,这人却好似最坚硬的顽石一般,半点儿不曾被她软化…… 身后的绿衣大丫鬟见自家小姐发起了呆,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小姐,先进亭子吧,一会儿点心该凉了。」 田二小姐醒过神来,像是被人窥破心事般,羞恼骂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说着就带头起步,几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偷偷撇撇嘴,然后低了头跟在她身后。 楚歌欢远远见到行来的女子,忍不住苦笑,看向那白衣公子抱怨道,「田兄,这就是你在南方搜寻来的美人图?」 田三哈哈一笑,「难道我家小妹不是美人吗?」 楚歌欢无奈点头,心里暗忖,田二小姐的美貌,整个武都都有名,怎么会不是美人?只不过,这美人更出名的,还是难缠和娇气暴躁。 第52章[04.08] 果然,田二小姐还没进亭子,就叱责几个伺候在一旁的丫鬟小厮,「这里风大,为何不遮上帷幔,万一让楚哥哥受寒怎么办?」 几个丫鬟小厮立刻应了,飞跑去寻帷幔,她则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走到桌子,袅袅婷婷行礼,笑得美如春花绽放,「楚哥哥,下人愚笨,实在怠慢了,小妹特意给哥哥拿了热点心来,哥哥先吃一些暖暖身子吧。」 楚歌欢如何能说不好,点头道谢,田二小姐亲手取了点心碟子出来,这时小厮们也已经麻利的在亭子三面遮好了青色的帷幕,只留了一面正对着几树盛开的红梅,也算景致风雅。 田三公子只看身材就知他必是个喜好美食的,那烧卖一放到桌子上,他就忍不住吞了口水,直问,「二妹,这是哪里来的新奇点心?」 田二小姐却不理会自家兄长,一心甜蜜的照料着楚歌欢,那眼神里流淌出的火辣热意,让楚歌欢甚至想立刻逃离田府,可惜两家是世交,心里怎么不喜,脸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于是他笑着道谢,接过银筷子夹起那捏成了五瓣花儿一般的烧卖,入口居然意外的清香美味,不带半点儿油腻,仔细一看,馅料儿里好似有笋子、蘑菇等物,于是赞道,「不错,这做点心的人是个心思细巧的。」说完,见得田二小姐一脸喜色,就半疑半讽的问道,「难道这点心是二小姐亲手所做?」 田三公子想起去年二妹下厨学煲汤,差点把家里的灶间烧个精光,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刚要说话,立刻被妹妹的冷眼瞪得憋了回去,心下叹气嘀咕,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田家夫人成亲后,肚子很是争气,先生三子,牢牢坐稳了当家夫人的位置,然后才生两女,这最小的二小姐,与大哥年纪甚至相差十几岁,平日极得一家人娇宠,若不然也不会养了个坏脾气。 田三公子为了妹子心仪这楚歌欢,花了大力气把人引来,此时却被妹妹瞪视,心中自然忍不住抱怨。可惜,田二小姐也极熟知兄长的性子,只夹了两个烧卖到他盘子里,他就立刻忘了一切不快,笑眯眯享用起美味来。 田二小姐这才娇羞的笑着,接了刚才的话头儿,道,「楚哥哥谬赞了,小妹也是闲暇无事,才琢磨了几样新点心,楚哥哥如若爱吃,小妹这几日就再琢磨些更美味的点心,随时等着楚哥哥上门来品尝。」 楚歌欢心里冷笑,也不揭穿她的谎话,笑着掏帕子擦了嘴角,拒绝道,「多谢二妹妹好意,只是最近铺子里有些事要忙,恐怕是没空闲来品尝二妹妹的手艺了。」 田二小姐脸色立时就黯了下来,转儿想起一事又勉强笑道,「过些时日,春暖花开,三哥要在沛水河畔办个诗会,小妹也会拎着点心去,到时候楚哥哥再品尝,可好?」 田三对诗文最是头疼不过,听得小妹为了见楚歌欢一面,居然拖他下水,立刻反驳道,「谁说我要办诗会……哎呦!」 田三说到一半,就觉桌下的右脚,猛然被踢得,像要被碾碎一般疼,只得咬牙改口,「办,当然办诗会,楚贤弟一定要来。」 楚歌欢挑眉一笑,「好,田兄办的诗会,我怎么也要去凑个热闹。」 田二小姐大喜,也不理会兄长堪比苦瓜的面孔,殷勤的又给楚歌欢倒了杯热茶,站在亭外的旺财忍不住心里暗笑,田家兄妹恐怕要失望了,自家公子可是最擅长糊弄人的,即便此时此地答应了,待到诗会时,随便扯个去外城进货盘账的借口,也就推个干干净净了,田家兄妹还不能多责难,毕竟谁也不能为了玩乐,耽搁正经事啊。 三人又闲话几句,楚歌欢清咳了两声,旺财接到暗号,立刻上前赔笑禀报道,「公子,是时候该去巡铺子了,老爷早晨交代公子要取宝和堂的账册回去。」 楚歌欢抬头看看马上就要升上正中的日头,一脸恼怒叱责道,「原来已经正午了,你这小子,怎么才出言提醒?」 说完,他就起身向田家兄妹告辞,田二小姐盼了一月,才见得他这一面,自然不愿放他走,但又不愿坏了乖巧懂事的好模样,只得死死掐了帕子,送他出府,一路上嘱咐了六七遍诗会之事,楚歌欢都笑着一一应了,那份好耐性好气度,佩服得跟在他身后的旺财,偷偷直竖大拇指。 待得主仆两人终于上了马车,楚歌欢立刻吩咐前面的车夫,「快走!」 那车夫不知公子为何着急,但也听命行事,挥鞭就驱马赶路,结果一个不慎,车辕就刮碰到了旁边一辆马车厢,那马车一晃动,正上车的女子就失了准头,差点摔倒,惹得车夫惊叫道,「赵娘子,你没碰伤吧?」 楚歌欢和旺财听得这称呼,齐齐一愣,微微掀了窗帘一看,果然那轻笑摇头的女子,正是有些时日未见的老板娘,楚歌欢眉毛瞬时就挑了起来,沉默半晌,直到马车拐出田府大街,才放下帘子,吩咐旺财,「回去田府转告三公子一句,要他记得诗会前先透露些内情,顺便再问问那女子来此何事?」 旺财这般玲珑心思的,自然清楚公子话里,前半句是个借口,后半句才是重点,于是,笑嘻嘻应了,等马车停在路边,就跳了下去。 田三公子一见旺财去而复返,问及诗会一事,就以为楚歌欢不愿丢丑,嘱咐他别忘提前透些诗题,哈哈大笑,直道两人都是不喜诗文的同道中人,自然欣然应下。 旺财出了三公子的院子,三转两转就找到了相熟的二门小厮,正巧就是那日去码头买包子的小子,两人嘀咕了几句,旺财就出了田府。 楚歌欢坐在书房里的宽大楠木椅上,摸了本账册,心不在焉的翻看,脑子里猜想着是否那女子的病秧子夫君病情又有了反复? 待得旺财跑回来禀报,就问道,「可打探到了,她为何去田府?」 旺财就知自家公子心急,路上未敢耽搁片刻,大冬日的,居然跑的额头冒汗,也顾不得抹上一把,就说道,「公子,我问了田府守二门的小东子。七日前,田老爷去云家村拜访了赵先生,带回几样谢礼,大夫人极喜其中的一样点心,前日还派他去码头铺子买过一次,今日这赵娘子据说是又做了两样‘新点心’,特意送来给夫人尝鲜的。」 楚歌欢听得他特意把‘新点心’三字咬得极重,知道他是提醒自己,田二小姐撒了谎,忍不住嗤笑出声,他原本也不相信那娇娇小姐能做出那般美味的点心来,却也没想到居然是那女子的手艺。 不过,细究起来,那日若不是他指引她找去田府,那病秧子也捡不回一条命,怎么说,他也算半个救命恩人吧,为何她如此礼待田府,却不曾送半块点心到他跟前。 第53章[04.08] 难道她已经把他忘到脑后了不成,这可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儿啊…… 旺财看着自家公子右侧嘴角翘起,眼睛微眯,忍不住立刻低头收紧了肩膀,每次公子这副神情,就是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楚歌欢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冷笑出声,吩咐道,「伺候笔墨!」 旺财立刻上前,麻利的舖纸磨墨,然后退后两步,规矩站在一旁,楚歌欢提笔沾墨,很快就写了两封书信,吹干墨迹,折好装进信封,递到旺财手里,「去库房挑几匹好料子,连同书信送去给田二小姐。另外一封信留好,明日巳时末送去给码头老板娘。」 旺财恭敬应了,倒退出门。 再说田二小姐,送了楚歌欢出门就马上转去了母亲那院子,到得正房门外,见只有冷香在伺候,就问道,「母亲可在屋里?」 冷香正做着针线,一见是夫人最疼爱的二小姐,连忙站起身笑着答道,「回二小姐,夫人刚刚吃了几块点心,吩咐下来要小歇片刻。」 田二小姐手下用力扭了扭帕子,有心急着进去探问,又不想打扰母亲歇息,就忍不住把怒火转到了冷香身上,斥骂道,「母亲刚吃过点心,怎能立刻就歇息,你们这些不上心的奴婢,也不知道拦着点儿,枉母亲平日对你们那般好。」 冷香低着头,心里委屈,嘴上还要赔罪,「二小姐教训的是,奴婢以后一定多经心。」 随在二小姐身后几个小丫鬟脸色古怪的互相挤着眼睛,平日她们与别的姐妹说起,二小姐如何不讲道理,她们还不相信,特别是冷香姐姐,仗着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有些脸面,常训诫她们不可妄言主子之事,结果今日轮到她挨骂,也让她尝尝是何滋味。 田二小姐还要继续责骂,屋子里还未睡实的田夫人已经醒了过来,高声问道,「是茜儿来了吗,进来吧。」 田茜儿听得母亲唤她,脸上泛起一丝喜色,嘴上还是又骂冷香一句,「到底把母亲吵醒了吧,蠢奴婢,冲壶蜂蜜水来。」 「是,是。」冷香一迭声的应着,赶紧挑了珠帘送了这娇蛮女进屋,珠帘放下,大小丫鬟们,都是齐齐松了口气。 田夫人轻轻揉着太阳穴,刚刚睡下被吵醒,到底有些不舒服,就皱眉说道,「你这丫头,都告诉你几次了,不要动不动就责骂丫鬟,都是在你身边伺候的,将来也要挑几个随你到婆家,平日多施些恩惠,收收人心,待得有事时也有人尽心帮你。」 田茜儿连忙坐到母亲身边,甜笑着伸手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娘,你怎么又说这些,茜儿不嫁,茜儿一辈子在娘跟前,孝顺娘。」 田夫人宠爱的拍拍女儿娇美的脸颊,嗔怪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跟娘撒娇耍痴。」 田茜儿坐正身子,笑道,「女儿就是八十岁,不也是娘的女儿,怎么就不能跟娘亲近了?刚才女儿责怪冷香,也是心疼娘的身子,哪能吃过东西就歇下,万一胀气怎么办?」 「也是娘贪嘴多吃了几块点心,一时饱足,就想睡会儿,不怪她们。」田夫人是个待下人厚道的,冷香又是平日常在跟前伺候的大丫鬟,自然也多护着些。 冷香正端了蜂蜜水进来,听得这几句,眼里就带了感激,亲手倒了两杯送到田夫人母女身前,才后退出去。 田茜儿本就想打探那点心之事,听得母亲提起,自然就接了话头问道,「刚才我正巧要人去厨房取点心,就把娘那新奇点心,偷偷贪下两盘,吃着当真是美味。听丫鬟说,是客人带来的拜礼,只是不知是哪里的客人,居然有这样的好手艺。」 田夫人也极喜瑞雪拿来的点心清淡好吃,外形还逗趣可爱,就笑道,「上元节时,你爹爹不是在园子里摆了酒席赏灯吗,你当时染了风寒没去,所以,可能有所不知。那时正巧有个女子上门来求医,还献了两首诗词,你爹爹心慈,就出手将她的秀才夫婿救了回来。前些日子你爹闲暇无事,还曾上门去拜访,晚上拿回许多谢礼,虽说不值多少银子,但也能看出那夫妻俩是花了心思准备的。今日,这女子新琢磨了两样点心,就又送来给我尝鲜,难得是个有情有义的。」 「我也听丫鬟说起过那日之事,据说那诗词极好,爹爹和兄长们都很是喜爱。」 田夫人笑着点头,「你爹爹与那赵先生结了忘年交,这几日都关在书房里填词,直说春暖花开时,还要约赵先生一起去赏花。」 田茜儿摸摸杯子,见蜂蜜水已经不热了,就双手捧起给母亲,笑道,「女儿听说大姐也是极爱那诗词的,可惜,女儿愚笨,却是品不出其中的好来。倒是觉得那点心味道好,又难得母亲也喜爱,不如娘就派人请那女子再来一趟,教教女儿如何整治,以后母亲想吃了,女儿随时都能下厨做来,孝敬母亲啊。」 田夫人被女儿哄得欢喜,但还没有失去分寸,伸手点了女儿的额头说道,「你这丫头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就知道哄娘高兴。人家上门送点心是懂礼数,知恩图报,但咱们也不能做得太过,人家是开食肆的,这点心是要做来卖钱的,怎么能随意外传?」 田茜儿皱了眉,抱怨道,「爹爹不是救了她家夫主的性命,连个方子都舍不得,还谈什么报恩。娘,你就派人帮女儿说说嘛,女儿一定要学。」 田夫人没想到女儿这般坚持,心里生疑,就放下了茶杯,问道,「茜儿,你以前不是很厌恶下厨吗,为此还曾故意烧毁大半灶间,今日是为何要学点心,真是为了孝顺我?」 田茜儿心里一惊,母亲可是严厉呵斥过,不许她与楚哥哥见面的,如若知道她是为了讨好楚哥哥才想学做点心,必定会发怒,到时候恐怕又要禁她的足,恐怕连诗会都去不了。 她立刻又抱了母亲的胳膊撒娇,撅嘴不依道,「女儿不是为了娘喜欢吃那点心,怎么会想要进那油乎乎的灶间啊,女儿本是一片孝心,娘还这样怀疑女儿……」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儿好似就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田夫人疼这小女儿像心肝儿一样,哪里舍得她掉眼泪,连忙把她揽在怀里,哄了半晌。 田茜儿见好就收,也不敢再提学点心的事儿,同母亲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 第54章[04.08] 田夫人喝了蜂蜜水,刚要再次躺下,却突然想起一事,就问正收拾了茶具要退下的冷香,「冷香,今日二小姐要了点心,是自己吃,还是招待客人?」 冷香迟疑了一下,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田夫人心里就是一沉,难得冷声说道,「如实禀报。」 冷香哪里还敢隐瞒,低声把那取点心的小丫鬟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田夫人沉默半晌,才道,「这几日,二小姐那院子,你们几个多照料些,有事就来报于我知道。」 「是,夫人。」冷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留下田夫人叹气不已,她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天生柔弱,喜好诗文,常抱着书本悲伤感秋,一个娇美可人,却固执有主见,轻易不肯听人劝。 偏偏造化弄人,大女儿荷儿从小定给商贾之家,不是她心仪的书香门第,以至于明年就要嫁了,她却半点儿也不上心,好似要出嫁的是别人一般。 当初,从武都退出时,老爷为了给一家留条后路,又把小女儿茜儿定给了一位同僚之子,她怕茜儿吵闹,一直拦着老爷没有明说,可是如今茜儿对那楚家小子越发用心了,若是时日久了,恐怕更惹她心烦,还是找个好时机,把事情同茜儿说清楚吧,毕竟是定了亲的女儿,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放纵了…… 田茜儿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怎么也忍不住心里的恼怒焦躁,挥手就摔了桌上的茶壶,几个小丫鬟站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挨骂挨打。 站在最外边的一个小丫鬟,远远见到院门口有个小厮探头探脑,就悄悄挪了步子出去,小跑到院门边儿,问道,「小东子,你有何事,二小姐正发脾气呢,你可不要带累我们跟着吃挂落儿。」 小东子笑嘻嘻的摇头,「馨儿姐姐放心,我是来传喜信儿的,保证二小姐听了立刻消气。」 「真的?你可不能诳我。」小丫头有些不相信,小东子连连点头,笑道,「去禀报二小姐,就说楚家二少爷派人给她送东西来了。」 「楚……楚家二少爷!」小丫鬟喜的撒腿就往里跑,进了屋子不等主子呵斥,就先说道,「小姐,小姐,楚家二少爷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谁?」田茜儿正抓着茶杯欲摔的手,立刻就停了下来,一迭声的喊道,「快收拾干净了,把人请进来!」 几个小丫鬟找扫帚的、捡瓷片的、重新摆茶的,很快就把花厅恢复了原来模样,馨儿这才跑出去喊道,「小东子,请楚府的人进来吧。」 小东子立刻就带了身后的旺财一起进了花厅,旺财把两匹花色艳丽的上好锦缎放到桌上,然后躬身行礼,笑道,「小的旺财给二小姐见礼了。」 田茜儿眼睛扫了扫那两匹布料,脸上满是期待,极力压制着心跳,说道,「免礼,旺财,你不是刚同你们公子回去了,怎么又去而复返?」 旺财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说道,「回二小姐,我们公子回去后,亲手挑了这两匹布料,要小的连同这封书信一同给小姐送过来。」 田茜儿听得这话,差点忍不住直接扑上去,把两匹布料抱在怀里,这可是楚哥哥初次送她的东西,而且还是楚哥哥亲手挑选的。 她的手指兴奋得微微哆嗦着,抽出信纸从头看到尾,那脸上就好像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笑得甜蜜又娇羞,「回去转告你们公子,茜儿定然不负他的期望。」 旺财应下,笑嘻嘻的要走,田茜儿又道,「馨儿,给旺财拿个大赏封!」 「是,小姐。」馨儿引着欢喜的旺财和小东子出去,田茜儿立刻又撵了其余几个小丫鬟,欢喜至极的抱着那两匹布料在花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打开往身上比量想做件斜襟衫子,一会儿又觉舍不得,重新包起。 莹白纤细的手指,极珍惜极轻柔的在布料上摸了又摸,就像那布料是个熟睡的孩子,一用力就会惹她惊醒一般。 她这样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从狂喜中静了下来,想起楚哥哥信里夸赞她手艺好,兴许过几日还要来拜访,她忍不住又心急起来。 既然母亲不愿意把人唤来教授她,她就自己出府去学,爹爹救了那家夫主的性命,那女子定是不会拒绝。不过,究竟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出府呢,她的脑子里把家里的几位兄姐都过了一遍,最后就选定了大姐田荷。 大姐的婚期就在明年,母亲正紧锣密鼓的给她张罗嫁妆,这时候如若大姐想要带她出去走走,挑几匹布料首饰,母亲应该不会拦阻。 「馨儿,馨儿!」田茜儿起身把两匹料子亲手放回内室的床上,就开始唤起丫鬟们,屋门一开,一直没敢走远的小丫鬟们立刻都疾步进来,恭敬站在一旁等候主子吩咐,馨儿则上前,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田茜儿示意她凑到自己身前,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末了冷冷说道,「这件事一定要办好,错了一点儿,小心揭了你的皮。」 「是,是,小姐。」馨儿连忙应着,田茜儿这才起身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隔壁院子。 馨儿的脸色立刻苦了下来,旁边有小丫鬟好奇,偷偷问道,「馨儿,小姐要你去办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挨板子的事儿呗。」那小丫鬟听得她语气不好,吐吐舌头,推着她道,「那就快去办,否则小姐一会儿回来,立时就动板子了。」 馨儿跺跺脚,到底小跑出去,奔向前院。 第55章[04.08] 隔壁院子里,两个小丫鬟正在扫着院子里的积雪,不时互相说笑几句,抬眼一见二小姐来了,立刻规规矩矩上前见礼,田茜儿眼皮儿都没撩一下,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姐姐呢,可是又在写诗作画?」 小丫鬟正要答话,正房东间的窗扇就打开了,露出里面一个碧衫女子,身姿细瘦,柔弱堪怜,盈盈眉眼微微皱着,好似经年拢着一抹清愁一般,此时见到院子里的妹妹,那清愁难得淡了一些,轻轻笑道,「二妹来了,进来坐吧。」 田茜儿立刻应道,「大姐,把窗子关上,否则你吹了风惹风寒,母亲又要训斥我。」 田荷脸上闪过一抹暖色,妹子平日脾气是娇蛮了些,但是对她还是极关心的,她笑着关了窗子,抬手去倒茶,再抬眼时,果然妹妹已经进来了,就指了书案前的椅子请她坐,然后问道,「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玩耍?」 田茜儿喝了口茶,抱怨道,「姐姐怎么小看我,好似我整日就知道玩耍一般,难道前日我让馨儿给你送来的荷包,都是别人绣的不成?」 「你不提我倒是忘了,那荷包绣得精致,妹妹手艺确实进步许多。」难得一向好动的妹妹给她绣了个小物件儿,田荷自然不会吝于夸赞。 田茜儿起身绕过书案和姐姐一起挤在软榻上,笑道,「我这般努力学针线,姐姐又收了我的礼,是不是该给些奖励啊?」 田荷以为妹妹又看中了她这里的什么好物件儿,借机来讨要,心里好笑摇头,「你啊,又到姐姐这里来讹诈什么好物件儿来了,可是看中了那只凤头钗,就在妆盒里,一会儿走时自己去拿。」 「才不是呢,姐姐。」田茜儿懊恼的晃着姐姐的胳膊,「人家是觉得家里憋闷,想要出去走走,姐姐陪我一起去啊。」 田荷微微皱眉,想起明年的婚期,忍不住叹气道,「你想出去逛逛,禀明了娘亲就去吧,姐姐已经是要出嫁的人了,不好随意出门。」 田茜儿知道姐姐不喜自己的亲事,但那是自小定下的,两家交情又极好,怎么也不能推掉,姐姐心里郁结,这一年常常大病小病不断,人也越发懒散清瘦了。若是自己与姐姐说了实话,兴许姐姐还会怜惜她的一腔真情,帮她一次。 她挥手遣散了立在屋角的丫鬟们,拉着姐姐的手,悄悄说道,「姐姐,我跟你说实话,我想出门不是为了玩耍,而是有事要去做。今日楚哥哥来家里小坐,极喜欢一味点心,我一时欢喜,就说那点心是我亲手做得,刚才楚哥哥还派人给我送了谢礼来,说哪日有空闲,还要来品尝我的手艺。」 「你的手艺?你这丫头,明明连熬个白粥都不会,怎么能撒这样的慌?」田荷听得妹妹撒谎,有些不喜。 「姐姐,我也是见楚哥哥喜欢,不知怎么就说成是亲手所做,我原本以为可以与厨娘学学,等他来时再亲手做给他吃,也算圆了谎,可是母亲说,那点心是客人送来的,我求母亲把那厨娘唤来教我,母亲却不赞同。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过来求姐姐助我一臂之力。」 田荷望着满眼都是期盼的妹妹,心里半是羡慕半是无奈,如若自己有妹妹一半强硬,是不是就可以求得爹娘退了亲事,替她另寻一门书香门第,可惜,母亲已经开始帮她备嫁了,她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嫁做商人妇的命运。眼角扫到桌上的那半阙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这一生,终究是没有这样美丽的邂逅了…… 田茜儿等了半晌,不见姐姐回应,抬头却见她盯着桌案发呆,仔细扫过那词句,她立刻就笑开了脸,心里埋怨自己,怎么一时心急,把这样的好借口都忘记了。 她伸手把那张宣纸抽出来,笑道,「姐姐,说起来也是真巧。我去母亲那里问询那送点心的客人,居然听得一件事,倒是与这首词有关。」 「哦,什么事?难道这作词之人又有新作了?」田荷果然立刻就打起了精神,身子也坐直了。 田茜儿就道,「姐姐知道那送点心的客人是谁吗,就是上元节时来求爹爹出诊的女子,那点心是她亲手所做,她感念爹娘的恩义,特意上门来拜访道谢的。这诗词就是她上元节时献给爹爹的,好像是出自她家夫主之手。」 「真的?你可知这词人的姓氏名号?我托丫鬟出去探问过,都说这词人病重濒死,如今已经病痊愈了吗?」田荷是田家几个孩子里唯一同田老爷一般喜好诗词的,可惜她是个女儿,又天生性子懦弱,不得田老爷喜爱,上次自赵家回来,田老爷也未曾多言赵丰年不是作词人之事,所以,府里众人也都知悉不深。田荷爱极这词,自然难免为这词人即将死去伤感一番,如今听得妹妹说起这消息,立刻一迭声的问个不停。 「我只知这词人姓赵,爹爹曾上门拜会过,与他结了忘年交,别的就不清楚了。」田茜儿撅着小嘴儿,抓了姐姐的手,又劝道,「姐姐,我要母亲请这赵娘子到府里来教我做点心,母亲不肯。万一过两日楚哥哥就上门来,我可怎么办呢。不如姐姐去求母亲说带我出门去选首饰,咱们趁机去一趟这赵家如何?我同赵娘子学点心,姐姐也能见见这赵先生是何许人,兴许还能再得两首新词呢。」 田荷被妹妹说得极是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咱们两个闺阁女子,冒然到人家门上拜访,会惹人闲话的?再说爹娘若是知道了,也会责罚。」 田茜儿急了,「爹爹救过那赵先生的性命,咱们也没有恶意,不过就是学样点心,顶多再讨要两首诗词,与声名有什么妨碍,姐姐若是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到时候姐姐可别后悔,等你嫁了人,哪还有这样出门的机会?」 最后那句嫁了人如何,着实堵得田荷心里一哽,想着自己以后受煎熬的日子,索性也就去了心里最后那丝犹疑,道,「晚上我去母亲那里坐坐,若是母亲同意,明日咱们就出门。只是,你可探到了赵家住在何处?」 「姐姐只管说服母亲就好,其余之这样小事,妹妹自会安排。」 姐妹俩商议定了,田茜儿就回了自己院子,馨儿已经站在厅里等候,一见小姐回来,就上前迎了,倒茶伺候主子坐下,这才低声说道,「小姐,我去前院找到了那日跟着老爷出门的小柱子,据他说,赵家住在城外二十里的云家村,村里最东北角那个院子就是。」 田茜儿喝了口茶水,点了点头,「云家村倒是不远,可还打探到别的消息?」 馨儿想了想,又道,「小柱子说,赵家人很是好客,当日他们跟着老爷上门,甚至还吃到了酒席,陪客的几个村民看着也都淳朴,嗯,别的就没什么了。」 「行了,下去吧,记得这事儿保密,漏出去了就找你算账。」 「是,小姐。」 第56章[04.08] 晚上吃过饭,田荷就带了个小丫鬟去了母亲的院子请安,母女俩说了几句闲话,田荷低头扭了半晌帕子,才说道,「母亲,明日我想同妹妹去街上走走,挑两件合心的首饰。」 「荷儿想挑首饰,派人去金玉楼说一声,吴掌柜就会把所有好首饰都带过来,不必你特意出门去。」田夫人还以为女儿终于开了窍,对出嫁一事上心了,脸上也带了笑。 田荷却少有的坚持,低声央求道,「母亲,荷儿也想出去走走,等明年……嗯,也许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田夫人也是不舍女儿出嫁,再者那刘家虽是商贾,却极重规矩,女儿嫁去必定受束缚,怎么也不会像在娘家这般舒心,这样想着也就心软了,「出去走走也好,不过你可要看好你妹妹,她是个娇气贪玩的性子,可不要让她惹出什么麻烦来。」 「是,娘,我会看好妹妹的。」田荷得了娘亲的许可,眼里明显就多了丝喜意,这倒让半年未见女儿欢喜神色的田夫人,突然心生警觉,中午小女儿说要学点心,晚上大女儿就来央求要出府,难道这又是小女儿在背后撺掇的? 「你们姐妹俩身边的丫鬟都小,不如让冷香陪着你们一起去吧,早去早回,别在外耽搁太久。」 田荷没想到母亲会派大丫鬟跟随,脸色一僵,想要推脱,又怕母亲生疑,只得应下,告辞一回到院子,立刻就派丫鬟去把这消息报与妹妹知道。 田茜儿正在指挥丫鬟们折腾她的大堆衣裙,想要空出一只最好的楠木箱子,安置那两匹宝贝锦缎,听得小丫鬟说完,就笑道,「回去告诉姐姐,不必她费心,都交给我就好。」 那小丫鬟带了话儿回去,田荷虽不知妹妹有何办法,但也不再多想,吩咐丫鬟们也摆了几套衣裙出来,认真挑了套素雅端庄的放好,对于明日出门,心里满满都是期待。 次日辰时末,穿戴一新的姐妹俩辞别了母亲,就坐上马车出了府门。 一拐出街口,坐在车辕上的馨儿就吩咐车夫,「出城,去云家村。」 车厢里的冷香正从车壁的暗格里往外拿点心匣子,听得这话,就问道,「大小姐,二小姐,不是要去金玉楼吗?怎么出城了?」 田茜儿立刻瞪了眼睛,叱骂道,「什么时候主子做事,还要先派人知会你一个奴婢了?」 冷香连忙跪下赔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出门前夫人嘱咐奴婢一定要照料好两位小姐,奴婢这才多嘴一问。」 田茜儿嗤笑一声,「别以为搬出母亲,我就害怕了。今日我和姐姐就是要去云家村,回去后你若敢在母亲跟前搬弄口舌,小心我整治你。」 冷香急得两手死死掐了裙子,昨晚夫人可是仔细嘱咐过她要看好两位小姐的,没想到小姐们不是去银楼,居然要出城!抬头去瞧一向好脾气的大小姐,见她垂着头看书,不肯出声相劝,恐怕也是同二小姐一般心思的,这可如何是好? 田茜儿见她不回答,忍不住重重一哼,却没有继续责骂,反而很突兀的说起了另外一事,「听说大哥手下的福生,常去找你说话儿啊,我记得你们还是老乡来着,福生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想必也该婚配了,哪日我得提醒母亲一句,针线房里也有许多丫鬟到了年纪,而且各个心灵手巧……」 冷香越听越是心凉,今日她若是不替两位小姐隐瞒,她和福生就要被拆散,想到福生要娶别的女子,她就忍不住哆嗦,连忙说道,「二小姐放心,咱们今日就是去了金玉楼。」 「这就对了,起来吧。以后等你成亲时,小姐我送你一副好嫁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田茜儿倒是用得极熟,想着以后母亲身边也算有了自己的眼线,行事更方便,她就越加欢喜起来。 田荷在一旁听得叹气,暗赞妹妹就是厉害,几句话就把冷香收服了,若是她自己,恐怕只能想出哭求或者以死相逼这两个法子。 姐妹俩平日难得出门一次,所以,哪怕车窗外只有空旷的原野和萧瑟的山林,两人也是看得兴致勃勃,直到吹进来的冷风冻得她们脸色发红,才终于放下了窗帘。 很快马车就下了官道,拐上山路,一路颠簸着进了云家村,行到最后一条街时,馨儿拦了个村人又问了几句,听得果然角落就是赵家,就放了心,吩咐车夫径直驶了过去。 车夫把马车停在院门外,馨儿低声冲着车里说道,「小姐,我们到了。」 田荷和田茜儿听得这话,就一同又掀了帘子去看,入眼是座很普通的一个农家小院,三间草房甚至有些破败,屋檐上挂了几串干菜和辣椒等物,窗棂上的棉纸还算白净。西侧有个低矮的草棚不知作何用处,东侧好似是个灶间,隐隐向外冒着白气。 再看院子里,一排排的竹竿上,悬挂的白色棉纱布,冷风吹来,飘扬而起,袅然落下时就露出了那站在一侧的年轻男子,石青的方巾束着一头墨发,眉眼俊秀,面色白皙,同样石青色的长衫罩在他瘦弱挺拔的身上,没有一丝暗淡,反倒更显清逸,两只纤长的大手,一只背在身后,一只半握着发黄的书册,仰头凝视间,好似他的神思已经离开这浊世,神游于九天之外一般…… 「这赵家真是穷困,连间厢房都没盖,」田茜儿扫了两眼院子,心里有些瞧不起,却未曾发觉,身旁的姐姐已经看呆了眼。从那个身影出现在她眼里,她心里就一直轰隆隆,翻滚回荡着一句话,是他,就是他,这就是她蓦然回首间想要相遇的男子…… 田茜一边整理衣裙,一边吩咐馨儿,「去通报一声。」 馨儿应了,就跑到院门口。 赵丰年在屋里坐得闷了,见到外面难得天气好,就随手拿了本书到院子里走走,偶尔抬头望向那桂树,想起他与瑞雪成亲不久的那个月夜,瑞雪披着刚洗好的长发,在树下捡拾桂花,她的脸上是那般欢喜,就如同捡拾的是世间最好的珍宝一般。 等以后他了结一切旧事,一定要盖座大院子,种上满满一园子的桂花,金桂、银桂,她喜欢什么就种什么,等他们有了孩子,她与小儿女们在桂树间玩耍,碰落一地的桂花,那情景必定极美,这般想着,他的脸上就忍不住带了笑,满足而惬意…… 第57章[04.08] 「请问,这里是赵先生家吗?」 赵丰年被一道女声惊醒,扭头看向院门,才见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一个绿衣小丫鬟正翘脚站在门外向里张望。 他就忍不住皱了眉头,上前两步,答道,「这里正是赵家,不知你有何事?」 馨儿连忙行礼,「奴婢给赵先生请安,奴婢来自灵风城田府,我家两位小姐前来拜访赵夫人。」 田府小姐?赵丰年猜不到田老爷子的女儿上门有何事,但也不好把人挡在外头,就开了院门道,「我家娘子去了码头,若是小姐们不急于一时,就先进屋喝茶,我派人去唤她回来。」 馨儿立刻跑回车前,小声禀报了,然后就拿了凳子,扶着田家姐妹下车。 田荷脸色微红,当先与赵丰年见礼,口称先生,很是恭敬,田茜儿却没有半点儿敬色,草草一礼就罢了,惹得田荷扯她的衣袖,她也不理会。 赵丰年把姐妹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引了她们进堂屋落座,然后告罪出去泡茶。 田茜儿见这家连个丫鬟都没有,脸上就又添了一抹鄙夷。田荷沉浸在自己狂喜的心事里,也没有空闲去劝她。 赵丰年出了堂屋,正巧钱黑炭送豆腐回来,马车上捎了云二婶,赵丰年就吩咐钱黑炭去码头接瑞雪,又请云二婶帮忙招呼田家两位小姐,毕竟他一个男子,不好与两位闺阁女子同处一室。 云二婶本来是给瑞雪送些新蒸的黄金糕,听得赵家有女客来访,要她帮忙招待,自然一口应下,笑呵呵端了茶壶,又把黄金糕切了几块放到碟子做点心待客,就随着赵丰年进了堂屋。 云二婶给田家姐们都上了茶,赵丰年就说道,「在下已经派人去接内人,想必她很快就会赶回,二位小姐稍坐,有何需要就同云婶子说,在下还有事要料理,就不多陪了。」 田荷明白他这是要避嫌,心里焦急还未曾同他多说几句话,忍不住就出声阻拦道,「先生且慢,小女子尚有事求教先生。」 赵丰年正欲起身,听得她如此说,只得重新坐好问道,「小姐不必客套,有事请说。」 田荷紧张的扭了手里的帕子,好半晌才终于平复下心跳,低声问道,「先生高才,上元节时做得那两首诗词,实在让小女子钦佩,今日前来,想要冒昧再求先生多赠两首,还望先生应允。」 赵丰年听得诗词之事,就皱了眉头,「田小姐误会了,上元节那两首诗词并非在下所做,乃是昔年游历之时,偶然听得,此事前些时日,在下已经同田老爷详说清了,所以,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 他本以为说得这样清楚,田荷必会失望,也就不再纠缠于诗词一事,可惜他实在低估了女子的想象力,刚才他那般持书仰望天空的姿态,落在田荷眼里,就是活脱脱的隐士高人模样,此时听得他推脱,不但不相信,反倒以为他是不愿扬名,才扯出游历听得这样的借口。 于是,她就锲而不舍的,又追问道,「游历途中所得之作也好,还望先生再赠小女子两首。」 赵丰年见她满眼期盼,面色泛红,一触到自己的目光,就立刻低头的羞涩模样,心里突然很是不喜,隐约觉出这女子不是只想索要诗词这般简单,于是再次冷声拒绝道,「当日只听得那么两首,并不曾还有其它。」 田荷脸色瞬间就黯了下来,张口想说什么,嗓子里却好似被委屈堵得发不出声来,眼圈慢慢就红了,田茜在一旁看了姐姐如此三番两次被拒,就有些恼怒,于是出言说道,「赵先生,我姐姐好言相求,你又何必如此吝啬,不过两首诗词,又不是金山银山?」 赵丰年淡淡扫了她一眼,「那就请田小姐搬一座金山银山出来,自有高人奉上两百首,在下学识浅薄,自问没那本事,少陪!」 赵丰年半点情面没留,一甩袖子就回了屋子,气得田茜儿脸色涨红,张口就要斥骂,却被田荷死死拉住,「二妹,二妹,不要说了,先生不喜诗作流传,咱们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什么诗作,不过是几句无病呻吟,还真把自己当高人了……」 「二妹!」听得妹妹越来越无礼,田荷也急了,生怕传到屋里,「二妹,不要失了礼数,否则先生说与爹爹知道,咱们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田茜这才愤愤坐了下来,端起茶刚入口,就吐了出来,斥骂道,「这是什么破茶,居然端上来待客!」 云二婶可不是瞎子,这半晌站在一边可是看得极清楚明白,这上门的姐妹俩说好听的是拜访,说不好听的,倒像是来找茬的,大小姐一见赵先生就眼睛里都是媚色,恨不得把先生吃下肚儿一般,二小姐纯粹就是不知礼,说话行礼通没一点儿规矩,这田家到底是怎么教养女儿的,这样的脾性,还放出来,也不怕丢人现眼。 她心里嘀咕,听得二小姐抱怨,就笑道,「村野之地,只有粗茶待客,怠慢两位小姐了。」 田茜儿白了她一眼,「哗」得把杯中剩茶泼到地上,半句话都没应,云二婶有些尴尬,田荷连忙笑道,「这位婶子,不必客套,乡野自然也有乡野的好处,来时路上就觉眼界开阔许多,不像城中四处都是院落,拥挤吵闹。」 云二婶听她夸赞村野,心里也就多了一两分欢喜,两人慢慢攀谈起来。 再说,瑞雪在码头上,忙着切菜、蒸馒头,准备午饭,顺带再包上两笼屉包子。前几日蒸的那喷香的大包子,不但俘获了沛水帮所有人的心,连带码头上一众过客、商铺管事、车夫、小厮等等,都垂涎不已,第二日就有人找上门来买包子,她和张嫂子试着卖了几日,居然日日都能卖出六七十个,她定了四文钱一个,倒也能赚回一半的利润,算是给铺子里又添了个不小的进项。 第58章[04.08] 张嫂子跟着学了这几日,倒也做的有模有样了,欢喜之下,今日就把拌馅儿,擀皮等等活计全接了过去,嚷着要独立蒸锅包子出来,瑞雪也就随了她的意。 一笼屉大包子刚出锅,旺财就上了门,他那圆头圆脑的讨喜模样,瑞雪还有些印象,再想起他的主子,那个神秘的红衣公子,忍不住就皱了眉头。 旺财笑嘻嘻上前给瑞雪见了礼,然后从怀里掏了信封出来,双手捧着,笑道,「老板娘,我们公子要小的给您送封信来。」 瑞雪在围裙上擦了手,伸手接过,又请他到桌边坐,旺财却只恭敬站在一旁,连道不敢,瑞雪也不勉强他,抽出信纸细看,七八行大字,龙飞凤舞,好似随时都会破纸而出一般,看着就带着那人的张狂。 「老板娘,可曾记得当日盟誓?今有有一事难解,还望老板娘相助。田府二小姐乃本公子之桃花劫,老板娘若设法断其根,三事之约既去其一。此事没有违背律法道义良心,老板娘勿要推脱。」 瑞雪读完,直觉心头火起,「啪」得一声把信纸拍在桌上,怒道,「你们公子人呢?」 旺财正盯着那白胖的包子流口水,一见瑞雪动怒,立刻缩了肩膀,小心翼翼答道,「公子只让小的送信来,小的也不知公子去向?」 瑞雪见他惊慌,也觉迁怒于他一个小厮有些不妥,就收了信,低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公子,我与田府二小姐没有任何瓜葛,这事我解决不了。」 旺财连忙应下,公子昨日只说要他送信,可没交代要他劝服老板娘,他行了礼,偷偷又瞄了一眼那笼屉里的大包子,就要退出门去。 「等一下,」瑞雪出声唤住他,伸手捡了两个包子用油纸包了递过去,「辛苦你传信了,这包子路上吃吧。」 「哎,谢老板娘。」旺财大喜,连忙道谢接了,乐颠颠的跑出去,心里还琢磨着,这老板娘心地真不错,以后公子再使坏,他可要帮着劝上两句。 栓子捧了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凑到瑞雪身边,有些疑惑的说道,「师傅,刚才那个小哥儿好似与师弟长得极相像,你说能不能是师弟失散多年的兄弟啊?」 瑞雪本来心里还没消气,听得他这么说,倒是笑了,敲了他脑门一记,嗔怪道,「以后晚上多读书习字,不要总听老庞他们讲那些戏文,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了,难道还都是兄弟不成?」 栓子挠挠脑袋,张口想要辩驳,却见张嫂子冲他使眼色,也就闭了嘴。 这时石头跑了进来,一见蒸了包子就眉开眼笑起来,栓子给他也拿了一个,然后拉着他问道,「师弟,你家里还有兄弟吗,刚才咱们铺子里来了个小哥儿,和你长得极像。」 石头大口吃着包子,烫得不时嘶嘶两声,不在意的答道,「我是独子,家里没有兄弟,不过有个堂弟跟我长的极像,他几年前卖进大户人家做小厮了,不可能来这里吧?」 「卖进大户人家?那不就是贱籍了?」 「他进的是楚家,那可是大户,当铺、酒楼、银楼啥都有,他又跟着二公子,以后说不定就是个掌柜的……」石头不愿意别人因为堂弟入了贱籍而心生鄙薄,所以狠命夸赞楚家如何,堂弟以后会如何有出息。 瑞雪在一旁听见,手下的刀就停下了,仔细盯着石头打量片刻,刚才那小厮除了比石头白些胖些,两人的五官长相倒是真有八分相象,而那小厮又是跟着红衣公子,难道…… 「石头,你可见过楚家二公子的模样,他是否喜爱穿着红衣,手里常拿着描金扇子?」 石头想起过年时堂弟说起那事,突然有些心虚,犹疑半晌,到底还是觉得瞒着师傅不妥,就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之后低着头,小声说道,「后来堂弟再没有回家,我以为是他们认错了,就没敢跟师傅提起这事。」 瑞雪的眉头死死皱着,心里极不舒服,不必再猜,那与她盟誓的红衣公子,就是楚家二少无疑,怪不得那日他出现的那般巧合,而且开口就叫赵丰年病秧子,原来早已对她家之事了如指掌。 这人究竟有何图谋,为财?不能,那日她已经要给铺子和银子,他并不曾动心。为色?更不可能,她虽然长相不丑,但也没达到惹得所有男子垂涎的地步…… 她正头疼,怎么也找不到头绪,就听门外有马匹嘶鸣,紧接着钱黑炭就跑了进来,一见中人都在,就笑道,「老板娘,家里来了客人拜访,掌柜的让我来接您回去。」 「客人?谁啊?」瑞雪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钱黑炭说道,「好像是什么田府的两位小姐,说是为了拜访老板娘而来。」 「田府小姐!」瑞雪扫了一眼桌上的信封,顿时明白了,怪不得楚二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原来是提前知道了田府小姐会上赵家门,而他们楚府必定与田府交情匪浅,当日他却只领了她到门前,就换去了三个要求,真是做得好买卖…… 马车哒哒跑在山路上,瑞雪把信纸一点点撕碎,顺着窗口扔了出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楚二少如此有兴致,她怎么也要奉陪到底啊。 斩断桃花根?她没有办法,不过把他绑在桃花树上,却是不难…… 少顷,马车就到了自家门外,瑞雪跳下车,未曾到得堂屋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一个女子在斥骂,「这是什么粗陋糕饼,也敢拿出来的待客,赵娘子不是极会做点心吗,怎么这桌上半块都没有,难道是瞧不起我们姐妹不成?」 云二婶听得她嫌弃自己做的黄金糕,脸色有些不好,心里暗骂,这田家二小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眼睛就像长了钩子似的,屋中的摆设儿,桌椅,吃食茶水,被她从里到外挑了个遍,话又说得极难听,那眼里的鄙夷,就好似这地方多脏,她多坐一会儿都觉难受一般。 第59章[04.08] 她刚要忍着气再赔笑两句,里屋门却哐当一声打开了,赵丰年沉着脸,站在门口,冷冷说道,「我们赵家贫寒,比不得田府富贵,二位小姐有何事请教内子,就留下话来,她回来之后定会修书送到府上,二位还是先请回吧!」 这是在逐客了,田茜儿立刻就跳了起来,「你居然敢撵我们走,你这条贱命还是我爹爹救的呢,我们不过就是多坐一会儿,你都……」 赵丰年脸色彻底黑了,「我这条命,是田老爷救回来的,与你们姐妹无关,不要以救命恩人的嘴脸在我赵家撒野!」 「你忘恩负义……」 「二妹,闭嘴!」田荷是真被妹妹惹怒了,她极力想在赵丰年心里留个知书达理的好印象,可惜二妹却接二连三无礼,实在让她丢尽了脸,她有心立刻带着妹妹离开,又极舍不得,上前行礼赔罪,又羞愧难当,一时迟疑不决…… 正这时,瑞雪推了门进来,淡淡笑道,「我回来晚了吗,家里好热闹。」 云二婶连忙说道,「不晚,田家两位小姐刚要告辞,你就回来,真是赶巧了。」 瑞雪扫了一眼脸色古怪的田荷和恼怒的田茜,却没有见礼说话,反倒先对赵丰年说,「掌柜的脸色不好,可是动怒了?先回屋去歇歇,两位女客我会好好照料。」 赵丰年点点头,刚要转身,又扭头望向田家姐妹,田荷脸色立刻就变得红了起来,心头升起浓浓的期盼,然而下一刻,所有这一切却被瞬间击得粉碎。 「别与不相干之人置气,大不了都撵出去。」赵丰年如此说过,就关了门。 瑞雪忍着笑意,拉着云二婶坐在右上首,然后还是没给田家姐妹行礼,就直接坐了主位,问道,「不知两位田小姐,驾临我们这蓬门荜户,有何贵事?」 田荷耳里只剩那「不相干」三字,哪里还听得见瑞雪的话,田茜儿正要斥骂瑞雪不知礼,转念想起自己有求与她,于是勉强忍了气,硬梆梆说道,「本小姐是来学做点心的,那日你送去我们府上的点心,很是美味,你今日必须教会我如何整治。」 这口气,哪像是求人指教,就是主家吩咐奴婢做事,也没有这么仗义的,云二婶忍不住撇了嘴,可瑞雪听了,却没有半点儿火气,反倒问道,「哦,做点心可不是一日功夫就能学会的,二小姐怎么如此心急?」 「我怎么不急,楚哥哥……」田茜说到一半,自觉说漏嘴,立刻瞪了眼睛,呵斥道,「让你教,你就教,多嘴问什么?」 在屋里的赵丰年,听得瑞雪被叱责,刚要起身撵了这姐妹俩出去,却听瑞雪笑道,「啊,二小姐不要见怪,是我多嘴了,厨下正好还有些馅料,不如二小姐同我一起去包上几个,以小姐这般蕙质兰心,说不准,也许一学就会了。」 赵丰年嘴角慢慢就翘了起来,心下暗笑自己也是白白担心,瑞雪的脾气,他可是最清楚的,什么时候也没吃过亏,今日这般容忍田家姐妹,必定是又打了什么主意,他倒不好出头,坏了她的安排。 堂屋里,田茜听得瑞雪如此奉承,心下得意,倒是觉得这赵娘子,可比她夫主讨人喜欢多了。 于是起身吩咐冷香,「你留下照料大小姐。」然后就带着馨儿一起去了灶间,暗暗盘算着让馨儿也跟着学学,到时就算她做不好,也有个帮手在。 瑞雪取了昨日剩下的馅料,又麻利的活了半瓢面,细细给田茜讲解里面都用了什么食材、调料,听得田茜儿一个头,两个大,手上的面皮又怎么也捏不成花朵形状,就犯了急躁的毛病,狠狠把手上形状诡异的烧卖摔在地上,跺脚道,「这破点心这么难包!」 瑞雪扫了一眼旁边的馨儿,笑道,「劳烦这位小妹妹,把地上收拾一下吧,我手上沾了面,不方便。」 馨儿应了就拿着簸箕和扫帚扫了碎烧卖,端着出去倒,瑞雪就低声在田二小姐耳边笑道,「二小姐,想学这烧卖是为了做给心仪之人吃吧?」 田茜儿脸上一红,就要发怒,瑞雪连忙摆手,「二小姐不要动怒,这女子谁没有过痴心,着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都说要抓住一个男子的心,就要先从他的胃口下手,我家乡有许多女子,都是因为做的一手好吃食,才打动了心仪之人。甚至,还有个急性子的表妹,在点心里包了些别的,不过一个月就怀了身子,立刻就成了亲……」说到这里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住了口,清咳两声,尴尬笑道,「我今日与二小姐一见如故,有些话多了,二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田茜儿听得瑞雪最后几句话,心都提起来了,就等着她说出点心里包了何物,她如若也照样包了,那一个月后,岂不是就能嫁给楚哥哥了。 可惜瑞雪说到一半就收住了,把她急得都红了眼,也不顾手上还有面粉,死死抓了瑞雪的胳膊,问道,「她到底包什么了,你快说啊。」 瑞雪连连摇头,脸色涨红,「二小姐,那都是贫苦人家的小把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不能听,别污了耳朵!」 田茜怎肯罢休,死活要问,瑞雪也是拧脾气,无论她威胁还是斥骂就是不肯说,惹得从外面回来的馨儿,还有闻声赶来的田荷、云二婶几个都是满脸惊疑。 田荷还以为妹妹又犯了脾气,连忙上前要她放手。 田茜到底还算知道要脸面,不愿当着众人的面,宣扬想要嫁进楚家之事,狠狠跺脚,也就松了手。 瑞雪借口天色近午,怕田夫人担忧她们出门太久,就洗了手,提笔写了馅料方子,交给田茜,然后就端起了茶。 田茜还想再找个清净机会盘问瑞雪,哪里理会主家是不是端了茶碗,田荷却是知礼的,明白这是主家要送客了,她的一双美目扫过里屋门,微微有些失望,忍着心头的不舍,拉着妹妹起身告辞。 第60章[04.08] 瑞雪笑盈盈送了她们到门外,笑道,「二位小姐慢走,村野之地,诸多不便,以后小姐若有事,就遣人来知会一声,不必亲身前来。」 田茜只顾生气,没听出瑞雪的言外之意,田荷却白了脸,这是要她们以后再也不要上门吗? 姐妹俩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田荷低垂着头,乌黑的鬓发上插得那只金钗不时颤动着,好似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冷香想要上前帮着扶正,但是瞄瞄眉头紧皱,把手下的帕子当仇人蹂躏的二小姐,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又往角落缩了缩。 田茜心里暗恨瑞雪不肯把话说明白,惹得她猜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猜到点心里包了什么,可以立刻就抓住男子的心,甚至一月内就有了身孕……嗯,身孕? 想到这两个字,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大户人家妻妾成群,哪家没点隐私之事。 田夫人是个手腕高明的,田家几个孩子都是她亲生,田老爷的几个妾侍也都被整治的服服帖帖。可她几个儿子的院子里却不消停,这个丫鬟爬了床,那个小妾小产,时有发生,下人们互相传言说得欢喜,就被田茜听到过几次,多少也明白一些。此时两厢一联系,隐隐约约也就猜得了,那点心里包的必定是能让男子…… 田茜的脸慢慢就涨红起来,好似做了贼生怕被别人看到一般,抬头张望,冷香恨不得把头埋到车壁里,姐姐也望着帕子发呆,未曾注目过她,她就放了心,转而忍不住又琢磨着到哪里去寻…… 很快马车就进了城门,冷香见得两位小姐都是失了魂一般,谁也没吩咐去趟金玉楼,万一夫人问起来,岂不是就要露馅了,她急得额头冒汗,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挑着脾气温和的大小姐,说道,「大小姐,是不是先去趟金玉楼拿两件首饰,夫人万一问起也有个交代?」 田荷醒过神儿来,听得车外叫卖声、走动声,很是热闹,猜到马车已经进了城,想起走时与母亲撒谎,确实要做些准备,于是就点了头。 冷香立刻要那车夫拐去了金玉楼,田茜儿心里有事不肯下车,田荷无奈,只得自己进去,随手挑了两三件,付了银钱就上车回了府。 田夫人听得两个女儿回来了,就命厨房加菜,想等着两个女儿一起用饭,结果,两个女儿换了衣衫过来,她却瞧着奇怪,大女儿往日虽懦弱,与她这母亲却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二女儿更是个嘴上抹了蜜的,今日这怎么出了门一次,都变得无精打采了。 她心里担忧,就拉了两个女儿问询,「荷儿,茜儿,你们今日出门,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好似没了魂儿一般?」 姐妹俩心里都有鬼,自然不肯让母亲知晓,于是都打叠了精神,哄着母亲说些街上有杂耍卖艺的啊,铺子里样子新奇的首饰啊,田夫人又问两人买了什么,田荷就把几样首饰拿出来,母女三人品评几句,饭桌上这才热闹起来。 待送走了两个女儿,田夫人立刻唤了冷香进来,问道,「两位小姐,今日出门可是遇到登徒子了?」 冷香一愣,立刻摇头,「没有,夫人,小姐们只在铺子里逛逛,并未在大街上走动,怎么会遇到登徒子?」 田夫人挑眉,仔细想想两个女儿的神色,确实不像有何惊恐,反倒像是添了什么心事,于是又问道,「那两位小姐见到什么事或是什么人了,为何都是郁郁寡欢模样?」 冷香被逼问的额头冒汗,有心想要告诉夫人,又实在不愿冒着与情郎被拆散的危险,急中生智,就道,「两位小姐在铺子里挑首饰,说起过出嫁一事,别的什么人也没碰到。」 田夫人听了,轻叹口气,挥手让冷香下去了,说起来,她这当娘的,在女儿心里恐怕是最不疼她们的人,大女儿不愿嫁商贾,她却不肯做主给她退亲,二女儿心仪楚家二少,她也拦着不让相见。可是,谁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两个女儿好? 这一夜田夫人失眠了,田家两个女儿也同样辗转反侧,田荷呆愣的盯着床帐顶上,心里一遍遍的背诵着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终是找到了那人,可是那人却已经是人家的夫,再过几月,她也会是别人的妻,造化何其弄人?一滴滴眼泪从她的眼里溢了出来,渗进枕里消失不见…… 田荷则手里抱着个圆枕,焦躁的摔打着,她心里清楚往吃食里放春药这事,太过下作,一旦被楚哥哥或者家里人知道,必定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是,与楚哥哥成亲生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她一时犹疑不决…… 云家村里,瑞雪早早拾掇好家里,同赵丰年洗了脚,两人头挨着头聚在炕桌前理帐,赵丰年拿了新院子的布局图出来,瑞雪见现在的院子改成了作坊,舍不得那棵桂树,就抱怨道,「要不然前院住人,后院当作坊吧。」 赵丰年伸手指了指后院的西南角,笑道,「记得提醒我把前院的桂树挪过来。」 瑞雪立刻眉开眼笑改了口,「后院住人好,清净又宽敞。」 赵丰年嘴角微微翘起,想起白日之事,就问道,「为何待那田家两个女儿那般客套?虽说田老爷子救了我的命,但我们只欠他的情分,却是不必刻意迁就他的女儿。」 瑞雪知道他还是为田茜儿斥骂她之事恼怒,心头甜蜜,猛然倾身向前,亲了一口他白皙的脸颊。 赵丰年整张脸‘腾’的就红了起来,映在烛光下越发显得红润欲滴,瑞雪看着好笑,还想再亲,赵丰年却已经躲开了,慌乱的扔下一句,「太晚了,睡吧。」然后就脱了棉袄,钻进被窝,只留下个后脑勺露在外面。 瑞雪心里突然就极不是滋味,羞窘混合了失望、疑惑,惹得她鼻子发酸,这是被嫌弃了吗? 赵丰年静静藏在被窝里,听得瑞雪拖动被褥的声音,吹灯的声音,脱棉袄的声音,甚至低低的叹息声,一样一样都如同打在他心上一般,原本还亢奋的身体也瞬时凉了下来。 他刚才那般,必定是伤她的心了。可是,他一个男子,要怎么开口告诉她,他暂时不能行男女之事,万一有了孩子,寒毒就会吸附到胎中…… 瑞雪等了又等,都没听得赵丰年有动静,就起身又把被褥扯到炕尾,抱着身子缩成一团,身下的炕不凉,是心凉…… 第61章[04.14] 午后的码头,是宁静的,力工们吃了饭,有的靠在墙上小睡,有的喝茶小声闲话儿,瑞雪和张嫂子洗刷了碗筷,拾掇了锅灶,也坐在锅边歇息,栓子和石头难得有闲暇凑在一起,就请师父出了题,然后两人较劲跑去南屋比试。 张嫂子昨晚回去碰到了云二婶,听说了田家姐妹来访,于是问道,「妹子,你真把那汤包子的方子给了田家小姐?」 「嗯。」瑞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那若是她透露给别人了,咱们铺子的生意……」 瑞雪懒懒的伏在桌子上,「没事儿,那灌汤包子坐起来麻烦,成本也高,不适合在码头卖,她就算露出去,对咱们生意也没影响,就当报了田家老爷子的救命之恩了。」 张嫂子点头,「妹子说的有道理,在这码头,还是大肉包子最好卖,以后每日要蒸三锅大包子了,这几日买的人更多了。」 「嫂子要挨累了。」 「生意好,累死我也愿意。」张嫂子哈哈笑着,声音里偷着一丝得意,她和张大河每月将近三两银子的进项,让她在婆家彻底直起了腰,两个妯娌恨不得把她当佛爷供着,就是指望她能提携她们也得份差事,可她们哪知道,瑞雪看着心肠软,好说话,其实最有主见,绝不可能因为她说情,就手下两个懒妯娌,所以,她一直也没应下。 两人正说着,昨日那个白胖小厮又上门来了,照样还是笑嘻嘻的行礼,这次却没有书信递上,只有一句口信,「老板娘,我们公子要我来问一句,事情办妥了吗?」 瑞雪挑眉一笑,眼里的光彩莫名闪烁,「自然办好了,告诉你们公子,三日后,请他去田府做客,而且要耐心等到最后。」 旺财重复一遍,见瑞雪点头,就立刻告辞走了,走前在铺子里扫了几眼,没有见到白胖的大包子,小脸儿上满是失望,惹得瑞雪笑得更欢快。 张嫂子好奇,又欢喜瑞雪终于见了笑颜,就问是何事,瑞雪神秘摇头,「自然是有趣的事,不过现在还不能说。」 张嫂子哈哈一笑,「那等有了结果一定要跟嫂子说说。」 「好。」 栓子和石头抱了笔墨和算盘出来,栓子一脸得意,他终于赢了师弟一次,听得昨日那小厮刚才又来过,就喊了石头去追,却被瑞雪拦住了,撵了他们去码头看看有没有船只靠岸,石头到底脑子活,明白了师傅的意思,就拉了疑惑的师兄一起出去。 楚歌欢坐在街边一家茶楼里,一边喝茶,一边悠然的看着楼下走动的路人,隐隐带了暖意的二月春风吹进屋里,惹得壁上悬挂的书画,轻柔摇曳。 旺财乐颠颠的跑上楼,躬身禀报开了门,就把瑞雪的几句话,原样不变的说了一遍,楚歌欢惊奇的挑挑眉毛,丹凤眼微微眯起,「哦,她果真这般说?」 旺财用力点头,「老板娘就是这样说的,还要公子耐心一些。」 楚歌欢想起那个女子清淡淡的模样,确实不像喜好撒谎之人,难道,她果真只用一日,就说服了娇蛮的田二小姐?那他可一定要去看看成果如何了? 「再去田府告诉三公子一声,就说我得了个好物件,三日后去府上寻他一起把玩儿。」 「是,公子。」旺财立刻应下,眼珠儿转了转又说道,「小的也好久没寻小东子说话了,他与二小姐院子的丫鬟极熟……」 「聪明!」楚歌欢「唰」得展开折扇,赞了一句,「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给小东子也买些吃食!」 「谢公子赏!」旺财喜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磕头谢了赏,就飞快跑走了。 果然他与小东子吃着点心和烧鸡,闲话了一个时辰之后,未等三公子派人去二小姐那里,馨儿已经先跑回去报了信儿,惊喜又慌乱的热小姐随手就赏了她一只银钗,惹得一众小丫鬟们都艳羡不已。 可是此时主院的冷香,却正拿了张纸条满脸苦涩,犹疑半晌,还是跺跺脚,抓了本绣样册子去大少爷院子,进院子时正遇福生往外走,就暗暗使了眼色,福生会意,扭头冲着花园方向点点。 很快两人就在常幽会的假山洞里碰了面儿,福生笑着揽了冷香,「前日不是刚见过,怎么就又找来了?」 冷香心里不安,伸手推了他,道,「我是有事找你。」 福生终于发现她脸色不对,就问道,「可是谁欺负你了?」 「我在夫人身边,谁敢欺负我?」冷香想起那件物事又红了脸,「你这几日如若是再跟着大少爷去花楼,就帮我买样东西回来吧。」 「花楼?买什么?」 第62章[04.14] 冷香贴在福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福生一把揽了她,嬉闹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的?我可用不到,以后成了亲,保管你……」 冷香听他说得越来越不正经,连忙伸出小手堵了他的嘴,急道,「这事关系到你我能不能被指配在一起,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记得,要最好的。」 福生见她急了,追问道,「怎么会关系到咱们两个的婚事,难道是谁威胁你了?」 「你就别问了,记得要最好的,两日内内一定要拿给我。」冷香说着,从荷包里掏了一锭十两的大银锞子,塞到福生怀里,就匆匆跑走了。 福生盘算着去哪家花楼,能买到一些好货色,剩下的银子还能买只镯子,回来哄哄冷香欢喜,转身也离了假山洞。 次日傍晚,田茜就拿到了一只小小的油纸包,她想打开看看,又心虚不敢,就死死掐在手里,冷冷看向站在一旁的冷香,问道,「这件事可还有外人知道?」 冷香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福生亲自去买的,未曾托付别人。」 田茜点头,「那就好,记住闭紧你的嘴,过些时日我自然去求母亲把你配给福生,若是漏了消息,哼……」 冷香自然知道这声冷哼的含义,立刻一迭声的保证,「二小姐放心,冷香绝对不敢多言。」 「下去吧,母亲那里盯着些,有事尽快来禀报。」 冷香倒退出屋子,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打定主意,一旦得了指配,她立刻就求夫人把她和福生派去庄子上管事,二小姐未出嫁前再也不回府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太阳比之冬日暖了许多,迎面吹来的春风里,微微夹了一丝湿润之气,那是雪水蒸腾之后的气息,楚歌欢穿了宝蓝的锦缎长衫,玉环束了墨发,连描金扇子都换成了碧玉竹的,路人见了都赞上一声,真是位俊秀的公子,哪里还认得出这是楚家的风流二少? 旺财望着前边明显心情极愉悦的主子,疑惑的眨眨眼睛,抱紧手里的两只礼盒,小跑着跟了上去。 田府门前,今日除了两个守门小厮,还多了一个绿衣小丫鬟,坐在小凳子上,同两个小厮说笑,不时扭头瞟向路口,猛然见到楚家主仆俩,立刻一蹦三尺高,掉头就往里跑,连掉了手里的帕子都没理会,一个小厮笑嘻嘻捡了,塞到袖子里,想着哪日还回去,许是就成了一段姻缘。 田二小姐正半依在贵妃榻上看着馨儿几个拾掇衣箱,绿衣小丫鬟猛然推门跑进来,喊道,「小姐,来……来……」 因为跑得太快,小丫鬟狠狠喘息着,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听得正心烦的田茜恼怒,伸手就抓起一只茶杯砸了过去,叱骂道,「没规矩的东西,回句话都说不明白,到底什么来了!」 小丫鬟被杯子正砸了肩头,疼得一激灵,也不磕巴了,立刻崩豆一般,高声说道,「小姐,楚家二少爷来了,奴婢亲眼看到他转过街角了。」 田茜儿愣了愣,猛然从榻上跳了下来,一迭声的喊着,「给我找衣裙!快去灶间准备!」 一屋子的丫头,没头苍蝇般忙成一团,馨儿提起裙角就要往灶间跑,她这几日被小姐催着做点心,终于把那两样烧卖学会了,灶间日日备着馅料和发面,就等着这楚二少上门呢。 田茜儿想起那样关键的物事,又连忙唤回馨儿,撵了其余丫鬟出去,摸出枕头底下的油纸包,说道,「把这药粉放到烧卖馅儿里,记得不要让外人看见,烧卖蒸好了,直接提回来。」 馨儿极想知道纸包里是什么药粉,要放进烧卖里,但小姐的脸色太过古怪,她怎么敢开口,只能猛点头,接了纸包就跑了出去。 田茜长长出了口气,呆怔半晌,就喊了丫鬟们进来伺候,沐浴,换新衣,重新绾头发,刚刚拾掇完,馨儿就拎着食盒回来了。 田茜儿聚了丫鬟们,低声仔细吩咐几句,就亲自拎了食盒,带着馨儿去了田三公子的院子。 果然一进院子,就听得书房里,传出楚歌欢的笑声,爽朗而愉悦,惹得田茜立刻就红了脸,握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深吸几口气,这才高声笑道,「三哥,小妹给你们送点心来了。」 三公子在屋里听见,冲着楚歌欢别有深意的眨眨眼,立刻应道,「小妹快进来吧。」 田茜儿进了屋子,把食盒放在桌上,盈盈下拜,给兄长和心仪情郎见了礼,这才打开食盒,端出两碟烧卖,笑道,「听下人说,楚哥哥来了,小妹特意下厨做了点心,楚哥哥快尝尝看,可是比上次味道更好些?」 楚歌欢看向她因为娇羞而微红的脸颊,心里疑惑之极,按照那女子的说法,已经斩断了田二小姐对他的痴念才是,可如今看来,反倒好似更痴缠了,哪里有半点儿醒悟的模样? 他心里这般想着,手下就接过了田茜递过来的烧卖,三两口吃了,顺口还应了一句,「味道不错。」 田茜极力忍下心里的喜意,连忙又给他夹了两个,笑道,「楚哥哥喜欢,以后我日日做了,让人给楚哥哥送去。」 楚歌欢心下厌烦,脸上却笑着,「不必,这已经让二小姐受累了,以后我想吃,过府来就是了。」 第63章[04.14] 田茜儿立刻笑弯了眼睛,劝道,「那楚哥哥就多吃两个吧,这可是我在灶间忙了一个时辰才整治出来的。」 楚歌欢硬着头皮又把烧卖吃掉,见田茜儿还要继续给他夹,就连忙扯了田三公子,说道,「三公子也尝尝,二小姐的手艺真是不错。」 上次的烧卖,味道极是鲜香,田三自然还记得,这一会儿坐在旁边,口水已经咽了无数,可惜碍于小妹特意做给楚歌欢品尝,哪里还敢伸手分享,此时听了楚歌欢相让,就顺口应道,「好啊,我也沾沾二公子的福气,尝尝小妹的手艺。」 他说着就拿了筷子要去夹烧卖,却被田茜一把抢走了烧卖碟子,「三哥,这是给楚哥哥蒸的,你怎么能抢,你若想吃,以后小妹再给你做。」 田三公子讪讪的放下筷子,尴尬笑道,「真是女生外向啊,我这当兄长的,连块点心都吃不到了。」 田茜儿红着脸瞟向楚歌欢,羞恼的跺脚道,「三哥又取笑我!可是嫌弃我碍着你同楚哥哥说话了,那我就先走了。」她说着就顺手收了桌上的点心碟子,行礼出了书房。 田三和楚歌欢都有些惊疑,不知她这次为何没有如同往日般痴缠,两人面面相觑半晌,皆是一笑,转而又说起城中的闲事。 一盏茶尚未喝完,就有小丫鬟来禀报,说是二小姐派人来传话,田三就以为妹妹是有什么话,当着楚歌欢面前不好开口,欲托他转达,就笑嘻嘻要楚歌欢稍等片刻。 只是他这一出门就是好半晌没回来,楚歌欢就在书架上抽了两本书闲看,可渐渐就觉得身上发热,口干舌燥,好似心里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给烫起来,他一连灌了两杯茶,茶水进了肚子却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很快,身下也开始变得不对劲。 楚歌欢扶着桌子站起,就要往外走,这几年,他混迹花楼,虽然多是喝酒,并不曾碰触多少女子,但花楼里的手段他可是知道的极清楚,此时就是再迟钝,他也猜到必是刚才吃下的茶点掺了东西。 这个认知让他极度懊恼,死死忍着身上的古怪,打开门就要唤旺财过来,可使院子里却找不到那小子的影子。 他正急怒之时,就有两个丫鬟跑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楚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先找间客房歇息一会儿吧。」说着就拉扯着他院子外面走,楚歌欢勉强认出她们是田二小姐院子的,怎肯同她们离开,用力挣扎想要推开她们,「快放开我,去找你们三公子来!」 可惜两个丫鬟却像没听见一般,下死力的把他往院外拉,楚歌欢烧的脑子一阵阵发晕,拼命忍着想要撕裂衣衫的欲望,模糊间好似见到对面路上有人经过,就喊道,「来人!来人!」 楚夫人这两日心里始终对与女儿的异样担忧,每次问及冷香,她又都是一副瑟缩模样,于是心里更加怀疑。今日好不容易早早处理了家事,就唤了冷香,想要去女儿院子走走,结果冷香先是推脱外头风大,听得她说找披风,又说她常穿的那件送去洗了,三番两次出言阻拦,惹得她彻底冷了脸,吩咐另一个大丫鬟书香,「书香跟我去小姐院子,冷香罚跪两个时辰。」 冷香立刻白了脸,张口想要辩驳,却被田夫人一个冷眼,吓得哆嗦着闭了嘴。 「门关上,谁也不准与她说话。」 「是,夫人。」一众丫鬟不知夫人为何突然发怒,却也不敢违抗,立刻关了花厅的门,全都守在门外。 田夫人这才扶着书香出了院子,穿过甬路,拐过灌木丛,远远就见前面好似有两个丫鬟在拉扯这一个男子。 她平日最是不喜府里丫鬟和小厮们私下交往过密,生怕生出什么淫乱之事,带累坏了田府的名声,所以,一旦发现,责罚极重。可是今日这才一出院门,就见到这样的事,她当即就黑了脸,刚要开口斥责,却听那被拉扯之人出声唤人,听得语气,又好似不是奴仆,心里愈加惊疑不定。 待走过去一见那人模样,田夫人立刻黑了脸,厉声喝骂道,「还不给我放开手,这是成何体统!」 两个丫鬟闻声,齐齐甩手一看,果然是自家主母,吓得噗通就跪下了,如若是十六七岁的大丫鬟,有些急智,这时兴许还会找个借口或者遮掩一二,但是她们才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平日跑个腿儿,伺候主子衣食,还算伶俐,办事却绝对不行。今日田茜实在无人可使,才许了重赏,让她们搅合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此时,两人一见事败,只会磕头如捣蒜一般,半句话都说不出。 楚夫人见她们浑身如筛糠一般哆嗦不停,还以为是楚歌欢欲行什么不轨之事,心头恼怒,开口叱责道,「楚二公子,为何与我府上婢女拉扯不清?可是不懂做客的规矩?」 楚歌欢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淌进衣领里,死死咬着后槽牙才勉强忍下扑到两个婢女身上,他后退两步扶了路边的大树,树身的凉爽之气贴到手上,让他稍稍觉得好过些,到底忍不住羞恼,怒道,「楚夫人这般重规矩,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好女儿在点心里加了什么?快备马车送我……出府!如若晚了,我丢丑,田茜名声也好不了。」 点心理加了东西?田夫人心里一惊,再仔细打量楚歌欢的面色,立刻明白大半,年轻时,与那些小妾斗智斗勇,这样的手段可是太过熟悉了,她连忙吩咐书香,「快去套车来,记得闭严嘴巴。」 书香能在田府主母身边此后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子,低声应了,小跑着就去了前院,正巧有个车夫套好了马车,欲要出府,被她拦了下来,拉到了二门外,车夫也随进去帮忙扶人。 旺财一路找寻自家主子过来,一见他正被人扶着向外走,惊叫出声,追上去就扶了另一边,喊着,「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般红?」 楚歌欢就差脱光衣衫,满地打滚了,哪里有空闲答话,惹得旺财越发急躁起来。主仆两个上了车,楚歌欢立刻把脸贴在木头壁板上,低低说了个名字,惊得旺财直了眼,还要追问两句,却见自家公子眼睛红如野兽一般盯着他,吓得他立刻爬了出去,一迭声的说道,「快去牡丹楼,快!」 车夫甩开鞭子,马车迅速出府,消失在街角。 田夫人狠狠盯着跪地不起的两个小丫鬟,厉声呵斥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主子呢? 第64章[04.14]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就开始咣咣磕头,哪个也不敢回话。 田夫人脸色铁青,高声呼喝躲在不远处的两个小厮,「来人,把她们堵上嘴,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小丫鬟一听这话,终于开始求饶,「夫人饶命啊,饶命啊!」 有一个显然是恐惧得厉害,几步爬到田夫人脚边,抓了她的裙角哀求,「夫人饶命,都是二小姐……」 「闭嘴!」田夫人厉声喝止她说下去,又去怒骂那站在一旁的小厮,「还等什么,堵了他的嘴拉下去!」 那小厮被主母呵斥,一时心急,摘下头上的帽子,团了团就塞进了丫鬟的嘴,噎得小丫鬟差点没背过气去,手下一软,也就松了裙角,被小厮拖走了。 田夫人直奔小女儿的院子,还没到院门口,远远就见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张望,一见主母的面儿,吓得差点没摔倒了,扶着墙就要往院里跑,田夫人低声喝道,「你敢进去报信,明日就卖你去青楼!」 那丫鬟立刻脚下一软堆在墙根儿,跪下磕头,哪里还敢再跑一步,田夫人正眼都未看她,就推开了院门。因为小丫鬟们都被派了出去,院子里极静,堂屋的两扇雕花门微微敞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隙,好似在期待什么人的来临一般。 田夫人挥手留下了书香,一个人走了进去。 坐在屋里的田茜听得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又重又急,还以为是她的心仪之人到了。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到底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有些羞耻之心,举起左袖遮住了脸颊,正对着屋门的右肩则微微倾斜,露出白皙的肩头,若隐若现的少女娇躯,纤细而娇柔,是个男子见了,恐怕都会忍不住把她拥入怀里。 屋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田茜儿侧头,娇媚的唤道,「楚哥哥,人家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话音落下好久,却没有听到回应,田茜儿奇怪,回身一看,立刻吓得从鼓凳上跌了下来,「娘……娘,你……怎么来了?」 田夫人抬手指了她,嘴唇哆嗦了好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一眼见到床上的软枕头,几步上前,抓起来就往女儿身上招呼,「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们田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哪里学的下作手段,居然在点心里下药……」 田茜儿一听事情败落,也慌了神,脑中飞速想着主意,听得母亲怒骂就辩驳道,「娘,你冤枉茜儿了,那烧卖是馨儿做的,和女儿没关系啊。」 「没关系,你怎么知道那点心是烧卖,还穿得像个妓子一般,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还怎么嫁人,就等郭家来退亲吧!」 田夫人越说越伤心,手下打得也越发用力,但她不过是个后宅妇人,没做过一点儿力气活,不过片刻就累得气喘吁吁,看着这自己最疼爱,也最不争气的小女儿,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田茜儿一见母亲哭了,也慌了手脚,赶忙跪下求饶,「娘,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田夫人抬手狠狠拍了她两下,坐在地上大哭,「娘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你太不争气了,女子的名声就是命啊,你想被你爹爹打死吗,那郭家规矩比书香门第还严,万一知道你做了这事,你以后嫁过去要怎么抬头做人?你……」 田茜儿听得母亲两次提起郭家和嫁人等话,也醒过神儿来了,双手抓了母亲问道,「娘,你说什么郭家,什么嫁人?」 「郭家是你爹给你订的亲事,娘怕你闹脾气,一直没敢告诉你,」田夫人一副恼恨的样子,后悔莫及一般,「早知你会犯下这样的错,我早就应该……」 「我不嫁,我不嫁!」田茜儿绞尽脑汁就是为了嫁给楚歌欢,如今猛然听得自己已经定亲一年之久,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骨碌爬起来,就要跑出去。 田夫人大惊,死死抓了女儿的袖子,「茜儿,别闹了,这是你爹爹订的,谁也退不了,你听娘的话,好好学规矩,以后……」 「不,我只嫁楚哥哥,别人谁也不嫁!我去找爹爹,我要让爹爹去退亲!」田茜儿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只听「嗤啦」一声,薄纱缝制的外衫终于抵不住母女俩的拉扯,碎成两半,田茜儿没了束缚,立刻推门跑了出去,跌跌撞撞奔去前院书房找田老爷。 她本就为了引诱楚歌欢,不顾二月的天气尚寒,穿了薄纱的裙子,外衣又被撕扯的剩了一半,头发也被田夫人打散了,猛然看上去,倒好似被人蹂躏过了一般。 于是,花园里,甬道上,院门口,所有见到这一幕的小厮,丫鬟,统统惊得掉了手里的物件,嘴巴张得都能塞进一个鸡蛋,光天化日,家里居然来了登徒子,还轻薄了二小姐? 有主子的疯跑回去禀报,没有主子的,也撒着欢儿的,抓住谁告诉谁,结果,又悔又恼怒的田夫人追到书房时,整个田府里,二小姐清白尽失的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 田老爷今日难得兴致好,邀了三五好友,在书房里品茗闲谈,偶尔拿出几本珍藏的孤本或古画,评说一二,被好友们艳羡的赞上几句,真是听得他万般得意。 眼见时辰不早,田老爷就要吩咐人准备酒宴,留几位好友再小酌几杯,还未等开口,大门却被人猛然撞开,一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女子跑了进来,也许是气力不继,脚下一软,就摔倒在了地当中的毯子上,水绿的裙子高高撩了起来,露出里面大半绯色的亵裤,配上半条裸露的臂膀,半露的酥胸,别提多香艳了。 一众好友都以为是田老爷子的妾婢,忍不住就用袖子掩了嘴,清咳两声。 田老爷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小女茜儿,惶急之下,上前捞了她就要往外拖,田茜儿却因为摔倒没有看到书房里有外人,刚刚缓过气来,就喊道,「爹爹,我要退亲,我不要嫁到郭家,我要嫁给楚哥哥!」 第65章[04.14] 田老爷恨不得都想掐死这没眼色的小女儿了,一把捂了她的嘴,也不顾她挣扎不休,就把她拖到了门外,正遇赶来的田夫人,就一把把女儿推倒她怀里,上前噼啪几声,各赏了母女俩每人几个嘴巴,恨声说道,「快滚,书房里有客在!」 田夫人扫了一眼女儿的样子,脸色都绿了,也顾不得脸上疼,拉着小女儿就往外走,田茜还要挣扎,田三和田二公子已经赶到了,田夫人低声喊道,「快堵了她的嘴,有外人在!」 田二黑着脸去捂了田茜儿的嘴,田三则脱了外衫罩在妹妹身上,母子几个慌忙出了书房院子,拐去最近的主院。 田老爷狠狠压下心里羞恼、气恨,转身回了书房,勉强笑道,「府上的婢女不懂事,与人争吵两句,跑来告状。」 几位好友,附和点头,「谁府上都有几个不开眼的奴婢,田兄莫放在心上。」 田老爷稍稍放了心,拿起珍藏的孤本和古画,挨个好友送了一样,「今日,家里还有些小事要料理,不能留各位小酌了,改日我做东,在雅居宴请诸位,这些书画算是小小的赔礼,还望各位莫要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众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封口之物,虽然他们都不是多言之人,就算不拿着书画,也不会把刚才之事说出去,但此时收下,更多的是为了安田老爷的心,于是也都没推迟,齐齐点头应下。 田老爷送了众人,怒气冲冲回了主院,一进门见到跪在地上的小女儿,抄起门边长颈瓶里的戒尺,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抽,直抽得田茜儿大哭求饶。 田夫人和几个儿子女儿,听得田茜哀哭,都有些心疼不忍,但谁也不敢在田老爷盛怒之下去劝阻,田茜儿久等不到娘亲和兄姐们求情,身上又被打得疼痛难忍,索性就在地上翻滚起来,高声喊着,「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嫁,我就要嫁楚哥哥!」 田老爷气得胸口一哽,脚下站立不稳,就要摔倒,田夫人慌忙抢上前去扶着,哭道,「老爷,茜儿还小,不懂事,妾身以后多教导她规矩……」 田老爷一听这话,顺手就给了她几戒尺,「你个蠢妇,若不是你平日娇惯,她能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三儿两女,你没教导出一个有出息的!」 见到母亲被打,几个儿女都聚过来跪下磕头求情,田老爷也打累了,坐在椅子上呼哧喘气,末了,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母子几人,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 田夫人跪着挪到他腿边,求道,「老爷,茜儿也是一时心急,才不顾仪容跑去书房,老爷千万要替茜儿遮掩一二啊,这要是传出去,茜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田老爷扔掉手里的戒尺,「我那几本好字画,都送出去了,再堵不住他们的口,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这府里下人们恐怕都传遍了,你赶紧想办法吧,茜儿是不能留在府里了,送去田庄关一年,等风波平了,就立刻送她出嫁。」 「不,我不……」田茜儿还要反驳,被刚刚站起的田老爷一脚踹到了一边,田夫人惊呼着和几个儿女扑了上去拦阻,「老爷,别打了,她还小,不懂事……」 田老爷恨得一口老牙都要咬碎了,终是跺跺脚去了书房,想着赶紧给郭家写信定婚期,否则万一郭家得了风声,婚事就成不了了。 母子几人见得田老爷走远了,田三等立刻扶了母亲上座,田荷也扶起了狼狈不堪的妹妹,田夫人抹了两把眼泪,眼角扫到门外院角探头探脑的几个丫鬟,立刻冷了脸,沉思半晌,说道,「大儿,你赶紧找几个信得过之人,套车送你两个妹妹去九山的庄子上,你先照料几日,娘自会派人去接替你。」 「是,娘。」田大公子年纪最大,他懂事的时候,父亲的妾侍还有几个得宠的,所以,他是兄妹几人里最清楚娘亲手段的,知道娘亲这是要施展雷霆手段挽救妹妹的清名了,于是赶紧应了,疾步出去安排。 「荷儿,与你妹妹回院子去收拾行礼。」 田荷想起某个青色的身影,若是去了百里外的九山,岂不是更加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她想要拒绝,但是一见母亲的冷脸,又吓得住了口,拉着妹妹就要往回走,田茜还抓着门框,想要跟母亲求情,田夫人已经厉声喊了田二公子,「堵了茜儿的嘴,别让她再说话。」 田二是田家最看不惯妹妹娇蛮的,今日她又惹了这样的祸事,万一传扬出去,连累的整个家门都要受人诟病,他早就气怒不已,上前捂了田茜儿的嘴,拖了她就走,田荷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田三公子见母亲眼里隐隐又有泪光,马上跪下请罪,「娘,都怪儿子纵容妹妹和楚二少接近,是儿子不懂事……」 田夫人无力的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去把家里所有下人都聚到园子里吧。」 田三满脸愧色的跑了出去,田府大小院子,所有下人,一共一百一十六人都聚在了一起,田夫人借口几个丫鬟伺候不精心,致使二小姐的饭菜里混了癫狂草,一时脑子混乱,做出了失礼之事。命人堵了她们的嘴,重重责打了二十大板,然后撵到城外别院去做粗使丫头。 一番血腥淋漓的处罚过后,所有下人们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再听得田夫人言及私下诟病主人,就要被卖去南边儿盐场做苦力,他们的头就恨不得埋到地下了,生怕夫人查知他们刚才四处乱窜闲话的事儿。 田夫人主事多年,自然清楚打一巴掌给红枣的道理,沉默半晌,见众人头上都冒了冷汗,这才又宣布,这个月各人尽忠职守,特赏月钱翻倍,明日就发,众人大惊之后大喜,连忙跪下磕头道谢。 如此恩威并济,田府总算安静下来了,田家姐妹又被送走,田夫人卸下了心头大石,想起那日小女儿的狼狈模样,越发打定主意要为女儿寻个严厉的管教嬷嬷。暗地里四处托人打探,终于以每月三十两的重金聘了个退役老宫女,连同身边的大丫鬟书香一起送去了九山庄子。 那退役老宫女,不愧是以严厉着称,到了庄上不过半日,就拿了只小指粗的藤条,抽得田茜惨叫求饶,一个简单的拜礼,行了七十六遍才算过关,晚上还罚了不准吃饭,田茜偷跑去大哥处哭诉,可惜田大公子得了母亲的嘱咐,怎么也不肯松口,第二日安排好管事小厮把庄子守得严严实实,就转回了灵风城。 田夫人听后,虽然心疼女儿受苦,但也忍耐着,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让小女儿学学规矩,于是田茜儿的悲惨日子就开始了,日日都要饿上一餐,动辄就要挨藤条,田荷实在看不过,找了老嬷嬷求情,老嬷嬷笑眯眯答应了,不再动藤条,却改教觐见皇家贵人时的大礼,直把田茜儿磕头磕得头晕目眩,生生累的昏了过去,田荷也就再不敢插言…… 两日后,灵风城里出了一则流言,酒楼茶馆,房前屋后,常见几人聚在一处,低声私语,末了还会发出几声暧昧奸笑,十足神秘,引人打探。 第66章[04.14] 田家人初始见众人如此,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以为是田茜儿做下的那蠢事传出去了,最后听了完整版本之后,心里却是半愧半悔。 原来,那日楚歌欢奔去了牡丹楼,不顾青楼白日不宴客的规矩,硬是敲开门进去,重金砸得老鸨找了几个姑娘,陪他在房里胡天胡地折腾了大半日外加一夜,简直是神勇无敌。 这等茶余饭后的好段子,怎么能瞒得住,于是,大街小巷,无不传遍了楚家风流子,又添荒唐事,据说,楚老爷子气得暴跳如雷,差点打折了家里的藤条,把遍体鳞伤的楚二少撵了出去,这次恐怕是真要与其断绝父子之情了。 传言里的男主角楚歌欢,此时正趴在床上,背上只盖了一床薄薄的毯子,露出的一截脊背上,横七竖八的印着十几道青紫血痕,看得坐在他对面的田三公子,忍不住直咧嘴,一脸羞愧,「楚兄,这事……嗯……都是兄弟不好,嗯,不该请你上门去小坐……」 楚歌欢摆摆手,却因为牵扯到了背后的伤痕,疼得直吸气,缓了好半晌,才苦笑道,「是我自己上门的,怎么能怪田兄?只是不知二小姐现在如何了?」 田三脸色一红,「嗯,妹妹被送去九山庄子学规矩了,回来后,恐怕就要出嫁了。」 「出嫁?嫁去哪里?」楚歌欢原本还担心这事一出,田家为了保住田茜儿的清名,会借机上门提亲,没想到居然听得田茜儿要出嫁。 田三以为楚歌欢同样心仪自家妹子,一听妹子要出嫁,心下不舒坦,就连忙解释道,「还在武都之时,我爹就给妹子定亲了,母亲担心妹子吵闹才没有明说,所以,我也是不知情,这次妹子玩闹不懂事,惹恼了爹娘,才送她去学规矩,待得一年后回来时,就该备嫁了。」说完,他好似生怕楚歌欢伤心,又劝道,「楚兄,这天下比我妹妹娇美的女子,还有很多,你……」 「别说了,田兄,这事就揭过去吧。」 「哎,好,好。」田三听得楚歌欢声音冷下来,自觉有些没脸,掏出怀里的两张地契放到桌上,「家母说此事累得楚兄受苦了,这两家铺子算是给楚兄的补偿,请楚兄一定要收下。待楚兄身子大好,小弟再与楚兄摆酒谢罪。」说完,他就行了一礼,匆忙走了。 楚歌欢瞟了一眼那地契,脸色古怪之极,早知道田茜有婚约在身,他还费心断什么桃花?况且他可不相信田茜儿那塞满稻草的脑袋,会想到生米煮熟饭这样的主意,必定是那女子给了她什么暗示。 若不是他有几分耐力,事情又恰巧被田夫人撞破,田茜儿必定要嫁进楚府了。 这女子哪里是在帮他,明明就是在害他! 但是,这事从头到尾,除了让他丢光了脸面,结局却该死的如当日要求一般,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旺财站在门口,见得自家公子眉头紧皱,忍不住凑上前,劝道,「公子,大夫说你要好好养伤,不能费神,有事小的去张罗,公子还是睡一觉吧。」 楚歌欢回过神来,苦笑长叹,「罢了,罢了,这亏我吃下下了,下一次绝不会这般容易混过了。」 旺财听不懂这话是何意,还要再问,却听楚歌欢又说道,「去库房挑几匹锦缎,两盒银首饰,两盒胭脂水粉,送去云家村赵家,就说多谢赵娘子出手相助。」 旺财应了,就要往外走,又被楚歌欢唤了回来,那双丹凤眼微眯,邪魅笑道,「记得锦缎要花色素雅的,再添两匹轻软的细棉。」 「公子,送细棉布不……」旺财惊疑欲问,却被公子一个冷眼瞪了回去,连忙应下跑出去。 楚歌欢侧脸趴好,轻叹,「我过得这般热闹,你的日子也不能太清净了……」 瑞雪远在码头,自然不知田府和楚府的鸡飞狗跳,每日开门做买卖,回家做饭算账,督促吴煜习字读书,日子过得极是平实。 这一日南屋来了两个小管事,点了两个菜,一壶酒,闲聊叙旧,说起城中的新鲜事,就笑言楚家二少如何荒唐,栓子那日是听过石头说起楚家主仆之事,听得那些话,就退出来就学说了一遍,瑞雪越听嘴角翘得越高,心里极是解气,楚歌欢这次算是丢了大丑。转念想想,又有些遗憾,他既然去了青楼,那田家二小姐就是只成功了一半,不知她这娇蛮女还能否顺利嫁进楚家? 赵丰年带着大壮和吴煜几个,拎着一条绳子,在自家院子前后测量长宽,怎么算,都觉得这块地皮,建个两进带作坊的院子,有些太过狭窄,说不得,还要找里正多划份宅基地,顺便也把这小院子的地契改换个名字。 大壮和黑子都觉建房是件大事,而他们能帮上忙很光彩,所以跑前跑后极卖力气,就是吴煜都因为想到,以后可以不必再去张家住而脸上带了笑。 一大三小,屁股后面又跟了嬉闹的二壮、三丫头几个,正热热闹闹的在后园转悠,就听得前院有马匹嘶鸣之声,很快雷子就跑过来禀告,「掌柜的,院门前有个小厮来送谢礼。」 「送谢礼?」赵丰年原本还以为是田老爷子,或者是他那两个不着调的女儿又上门来了,没想到却听了这么个缘由,仔细想想并不曾有何助人之处,好奇之下就走去前院。 旺财见着一群人从后面角门出来,打头的青衫男子,身材高直,俊秀儒雅,看着比自家公子好似还要贵气三分,就猜到这必定是赵娘子的夫主,心里不知为何就叹了口气,也许赵娘子那样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的上,自家公子,恐怕要白费心思了。 他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又添了三分敬色,躬身施礼,口称,「小的旺财给赵先生问安。」 赵丰年挑挑眉头,仔细打量旺财,确实未曾见过,就回了半礼,问道,「不知小哥儿从何处而来,又为何事登门?」 旺财想起车里的谢礼,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含糊着答道,「我家公子,前日遇得一事,危难之时,幸得赵娘子相助,今日就备了礼,命小的送来,以谢赵娘子相助之义。」 第67章[04.14] 赵丰年听得他没有报主子名号,没有细说相助何事,只说前来送谢礼,心下就有些不喜,为瑞雪没有与他提及,也为这相谢之人是个……男子! 「我家娘子不在,在下倒是不好随意替她收取谢礼,不如,小哥儿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旺财眼珠儿一转,就苦了脸说道,「先生能否通融一二,替赵娘子先收下这谢礼,小的只是个跑腿儿的下人,若是连个谢礼都送不到,我家公子定会责罚小的,还望先生宽宏。」 赵丰年确实是迁怒,才不愿收下谢礼,此时听得他苦求,心下就有些松动,想着瑞雪回来再细问问,顶多明日再派人送回就好。 于是,他勉强点头,应道,「先放下吧。」 旺财大喜,道谢之后,唤了那车夫一起,每人抱了一堆,放在一只长条案板上,然后就忙不迭的告辞了。 几个孩子被几匹精致的礼盒和光鲜的绸缎吸引,围着一边细看,三丫头拽了一角细棉布,笑嘻嘻喊着,「这个软软的,真好。」 二壮也翕动着鼻子说道,「有点心的味道。」 大壮怕弟妹没规矩,在先生跟前失礼,连忙扯了他们到一边,刚要说话,眼角却扫到先生脸色沉肃,吓得他立刻领了弟妹远远退了几步,心里疑惑,刚才先生虽算不上和颜悦色,可也没有这般恼怒啊。 赵丰年大步走到案板前,推倒上面几匹颜色素淡的绸缎,露出底下两匹细软的棉布来,脸色愈加黑沉,怪不得那小厮告辞的那般急,好似他们赵家有吃人的野兽一般,原来是这谢礼里有猫腻,好,真是好,这是向他挑衅,还是像他宣告什么? 瑞雪自从听了楚歌欢之事,心情大好,想着栓子又有半月多没回家,就装了半篮子的大包子,早早撵了他回城,然后才与张嫂子关了铺子,说笑着回了村子。 远远还没到家门,就见吴煜蹲在大门外,摆弄石子,背影怎么看怎么孤单,这孩子这段时日虽说与大壮、黑子几个玩的好,但是毕竟年纪大一些,以前经历也不同,到底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她心里疼惜,就开口喊道,「煜哥儿,姐姐回来了。」 果然,吴煜听得姐姐喊,立刻抬起了头,脸上笑容明媚而欢快,小跑着迎了过来,接过姐姐手里的篮子,抱怨道,「姐姐,今日回来晚了。」 瑞雪揽着他的肩膀,「姐姐贪财啊,不是想着多赚点儿钱,以后给你娶漂亮媳妇嘛!」 「我才不娶,姐姐还是早点儿回来!」吴煜极不喜娶媳妇这话茬,秀气的两道柳叶眉又皱了起来,惹得瑞雪好笑,「好,好,中午吃饱了吗,晚上姐姐给你炖豆腐羊肉汤啊,撒上一些绿葱芯儿,热热喝两碗,好不好?」 「好。」 姐弟相处的如此亲密和乐,让张嫂子看得羡慕,笑道,「外人不知道,恐怕都以为你们是亲姐弟了。」 瑞雪笑道,「这就是我亲弟弟啊,我还指望他以后给我撑腰呢。」 吴煜却垂了眼帘,默默走着没有说话,一时到了院门前,张嫂子回了自家,姐弟俩也进了木门。 吴煜突然想起下午之事,就说道,「姐姐,下午有个叫旺财的小厮来送谢礼,先生收了,但是脸色不好。」 「旺财?」瑞雪仔细想了半晌,才记起这是石头那堂弟的名字,于是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猜不透这楚二少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 她可不认为他在出了那般大丑之后,会想不到她在其中做了手脚,会如此真心实意备礼道谢?最重要的是,这谢礼没有送去码头,直接送到家里,明摆着就是给她设了套! 这般想着,她脚步就慢了下来,心里迅速转了无数念头,若是赵丰年问起,她是坦白与楚歌欢的结识过程,还是要瞒着些? 权衡半晌终究还是决定瞒着,赵丰年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若是被他知道当日那般艰辛才救得他性命,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最重要的是,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感激,是爱!她不要他觉得,她再用密密麻麻的关怀,感激,把他缠在这里,动不得…… 姐弟俩一推开屋门,就见赵丰年坐在桌边发呆,桌上堆着满满的礼盒和布匹,瑞雪笑着打了声招呼,「掌柜的,我回来了。」 说着上前倒了杯茶水喝下去,然后摆弄翻检那些谢礼,笑道,「这楚公子出手真大方,谢礼可够丰厚的。」 赵丰年原本还打算着瑞雪进屋若是立刻与他解释几句,说明白与这送礼公子的瓜葛,再把谢礼原封不动送回去,他就原谅她。 没想到她进屋半字未提,反倒好似极满意这谢礼,心里恼意更甚,说话也就难免尖锐了些,「怎么,这谢礼很合你心意?我倒是不知,你还有助人渡难的本事?」 第68章[04.14] 瑞雪听得他口气不对,事先想好的遮掩借口就放到了一边,脸色也淡了下来,「掌柜的,这话是何意?」 「何意?自然是夸赞你好本事!」赵丰年冷笑,「我不过病了半月,你就在外搭讪了富家公子,居然还把谢礼都送到家里来了,难道不该夸赞?你可知道‘妇道’二字怎么写?知道贞洁两字是何意?」 「搭讪?富家公子?妇道?贞洁?」这是在怀疑她的清白了,瑞雪一字一句重复,恼怒也随之一层层顶上脑门,一瞬间,这些时日受得煎熬、委屈,统统涌上心头,激得她险些掉下泪来,她极力挺直脊背,脸色越发淡了,「原本我还想着扯个借口,瞒下这事儿,此时看来,纯属多余,既然掌柜的想知道,我如何搭讪上这富家公子,那我就实言相告吧。 上元节时,在酒楼里,你吐血病发,大夫要我替你准备后事,我万般不愿看着你就此死去,出门四处乱撞,遇到这富家公子,千肯万求,才带了我去田家求救,费尽千辛万苦,散尽家财,救了你这条命回来。如若没有我搭讪这人,你如今都在土里腐烂了,如若没有我搭讪这人,你的魂魄都重新投胎了!」 「你,你……」赵丰年病愈后,瑞雪不想他愧疚,更不想提及那个改嫁的女子,所以只简单说过几句,今日猛然听得瑞雪口气淡淡谈及当日艰辛,分外嘲讽,心里就如同被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心疼,愧疚,还是恼怒。 瑞雪却不理会他,反正已经把心里的脓包挑开,索性就说个清楚,「我虽然不是如何睿智之人,但也自认不愚笨。你当日听得一个女子改嫁,气到吐血病发,我心里明明清楚,依然四处求救,拉了你重回阳间,我心里何其委屈,却从未问过你与那女子有何瓜葛?今日我只不过收了份谢礼,你未曾亲眼见到我与其它男子逾矩之事,你就这般辱我清名。你扪心自问,可记得‘公平’二字怎么写?若是你嫌弃我占了赵娘子的位置,嫌弃我妨碍你去找回那女子,那也好办,我们……我们……」 瑞雪嘴唇哆嗦着,一双手死死抓了桌沿儿,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吸了口气,才吐出那两个字,「和离!我给她让位置,你不用先扣我个不贞的名头,这手段太下作,对不起我真心待你半年!」 说完,她转身拉了早就听得傻愣的吴煜,推门而出,尚未进得灶间,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噼啪落下,如同夏日最急的雨,毫无征兆,下起来却最是凶猛急迫。 吴煜慌了手脚,「姐,姐,你别哭啊,我去打他给你出气!」 瑞雪一把揪住往外跑的吴煜,张口想说话,嗓子里却好似堵了一团棉花,只能把头死死顶在他肩头,眼泪片刻就湿透了吴煜的夹棉衣,又湿又烫,惹得吴煜也差点掉下泪来,哽咽半晌,轻轻说道,「姐,先忍两年,以后我一定让天下人都跪在你面前,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瑞雪抱紧了他,痛哭出声,足足好半晌,才终于觉得好过许多,抬起头,利落的抹了两把眼泪,长长呼出一口气,诸多委屈、猜疑,这一月就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她心头,刚才那样利落的说个明白,顿觉轻松,至于结果反倒已经不重要了,她倾心相待与他,用心经营他们的日子,就算和离,她也不会后悔,毕竟她曾经努力过,她还有大把的日子,还有大好的人生要过,最重要的是,她有生存的能力,她不是靠男人吃饭过日子的! 「别担心,煜哥儿,姐姐就算和离了,走到哪里也都带着你,姐姐会做豆腐,咱俩饿不死。」瑞雪淡淡绽开一个笑容,仿若往日一般,亲切而温暖,但是那红肿的眼睛,却看得吴煜心里钝痛,恨极自己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姐……」 「嗯?」瑞雪顺手理着揉乱的头发,半晌没听到下文,还以为他饿了,连忙去打水洗脸洗手,「煜哥儿可是饿了?等一会儿啊,姐姐马上就做饭。」 吴煜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把心里深藏的那句话说出口,低头默默去拿了树枝,塞到灶底生火…… 赵丰年站在堂屋门边,屏气听得灶间里的哭声低了下去,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稍长的指甲早把掌心抠得青紫,心里后悔的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被那两匹细棉布,挑拨得口不择言起来,怎么就说出辱她清白那样的重话? 他一直知道她比之平常女子聪慧许多,可还是低估了她的敏锐。鬼门关绕了一圈儿回来,见得她照旧关心他,照旧过日子,照旧张罗买卖,与往日并无不同,他就以为她没有猜得发病之因,却没想到,那些闲话不但入了她的耳,还种在了她的心里,怪不得,那日他拒绝她亲近之时,她是那般伤心…… 灶间里,瑞雪利落的洗米、刷锅,很快豆腐羊肉汤炖好了,喷香的粳米饭也蒸好了,瑞雪盛了放到托盘里,吴煜则拿了碗筷,姐弟俩说笑着进了堂屋。 赵丰年正满地打转,一见她满脸笑容进来,怔愣疑惑不已,刚才还哭得那般伤心,此时怎么又笑得如此欢喜,难道她……把一切都放下了,和离也不放在心里了? 不,这绝对不行,她心里怎么能没有他? 赵丰年彻底慌了,上前两步,想要说什么,又觉吴煜在一旁,难以开口,只得默默坐下吃饭。 往日的晚饭桌儿,一家人都要说说白日做了什么事,哪怕赵丰年不发问,瑞雪也会同他细细说起码头诸事,说起铺子生意,偶尔还会教训吴煜两句,热闹而温馨。 可是今日,瑞雪照样给赵丰年盛饭,盛汤,但是却再没有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反倒与吴煜说起那匹小马奔雷,说起东山上的山洞,说起功课……好似饭桌上,只有她们姐弟两人一般,赵丰年心中别扭,几口喝干了碗里的汤,大声说道,「盛汤!」 瑞雪淡淡看了他一眼,接过碗盛了汤,稳稳放到他面前,又转头去与吴煜说笑。 吴煜最喜赵丰年吃瘪,又恨极他刚才惹得姐姐哭,怎么会放过这机会,喝了一口汤就说太热,烫了舌头,瑞雪低头帮他把汤吹凉,他就得意的冲着赵丰年挑眉头,气得赵丰年脸色铁青,胡乱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进屋了。 瑞雪扫了一眼那因为被迁怒而震颤不已的门扇,伸手敲了吴煜一个爆栗,「你惹他干什么?」 吴煜低头,掩下眼里的一抹快意,「姐姐伤心,他也不能好过。」 「傻小子,这是姐姐和他的事,你不要胡乱插手了,总之,你记得,姐姐去哪里都会带着你就好。」 「嗯,我跟着姐姐。」 姐弟俩吃了饭,吴煜又帮着捡了碗筷,洗刷干净,还是磨蹭着不愿意去隔壁睡觉,瑞雪知道他惦记她一人留下,会受欺负,就拍拍他的头,笑道,「去吧,别担心姐姐,明早早些回来,姐姐给你蒸蛋羹。」 吴煜这才不情愿的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院门。 第69章[04.14] 瑞雪倚在门上,抬头望着天边残月,吹着半暖的夜风,久久没有出声,终究还是她过于奢望了吗,不过就是要个相互依靠的人,要个平静安宁的日子,就这么难吗? 赵丰年坐在炕桌前,摆弄着笔墨,提笔悬腕,却不知写些什么好,想了半晌,还是放下毛笔,开了炕柜,拿出那只红木小箱子和账本,端正放到自己对面,想着一会儿瑞雪进来必定要理账,他就等着那时候说句软话吧。 可惜,他左等右等,砚台里的墨迹都干了,还是不见人回来,他突然就谎了神,她不会是寻了短见吧? 不,不,她那般坚强的女子,可不是这么心窄的人。他这般安慰自己,跳下地,就冲出了里屋门,没想到却与正低头进来的瑞雪撞了个正着,瑞雪后退两步,惊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赵丰年见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往回就走,惹得瑞雪有些莫名其妙,低头扫过他的脚下时,却突然愣了,心下有那么一角开始发软,也许她在这个人心里还是有些重量的,只是这重量,比那改嫁女子轻许多…… 赵丰年上了炕,重新磨墨,心里思虑着要如何开口,抬眼却见瑞雪抱了炕尾的被子铺在了对面的木床上,空闲好久的木床因为迎来了久违的主人,欢喜的吱嘎有声,直刺的赵丰年心头火起,「你这是做什么?」 瑞雪扭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忙碌。 赵丰年惊觉口气太硬,连忙缓了一缓,说道,「那床久不住人,太过寒凉了。」 瑞雪还是没有理会他,赵丰年有些急了,又问道,「你不理账了吗?」 被褥铺好,瑞雪就坐了上去,随手放下床帐,解衣躺下,轻轻扔出一句,「和离书写好就放在桌子上,明早我再抄一份。」 赵丰年立刻就摔了笔,「什么和离书,我绝对不会写!」 瑞雪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鼻间嗅着床帐上淡淡的霉味,还是没有答上一句。 赵丰年久等不到回应,恼怒不已,伸手拽了被褥,一口吹灭油灯,也脱衣进了被窝,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和离两字,心里焦躁难安。 和离是什么,是夫妻两人好聚好散,是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子,是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菜,是再也不能牵着她的手安睡,是生死徘徊再无人在他耳边呼唤,是再也没有人倾心相待…… 幽静黑暗的屋子里,半点声息都无,也许是失去的可怕,也许是这种静谧让他莫名安心,他终于说出了深埋在心底的旧事。 「那日酒楼里众人提起的赵家,你可还记得?我就是……他们口中下落不明的赵家大公子,从小在蜜水里泡大,严父慈母,兄友弟恭,羡煞多少人。但是,接掌家主前一夜,向来慈爱的母亲骗我喝了巨毒,原来我亲母是青楼名妓,因为生出我后投河自尽,父亲逼迫她假称有孕,给了我嫡子的身份,如今为了她的亲子掌权,才揭破了真相。我被运去沉河时,吞了保命丹,侥幸不死,流落此处被救醒,本想安静了此残生,却娶了你……」 他越说越觉心里轻快,索性也不再隐瞒半点儿,「不管你相不相信,那日我之所以病发,不是为了湘云改嫁,是因为……待我如亲子的师傅冤死,我父严厉,从未夸赞过我一句,只有师傅手把手教我盘账,教我生意,结果他去死得如此凄惨。」 想着往日种种,他心头悲愤又起,只觉血脉里的余毒又有不稳,连忙运功竭力压下,终于平复时,还是未听得瑞雪回应,忍不住长叹一声,「今日是我言语有失,惹你伤心了,你这样的好女子,就算武国最好的男子也配得上,嫁给我这样出身卑贱的病秧子,太委屈你了,可是我绝对不会与你和离,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改主意。」 他虽然极力压抑着,但声音里依然带着些微的颤抖,一字一句敲在瑞雪的心头,刚刚就已经软下的那一角,渐渐带累得整颗心都融化了,怪不得他无论多欢喜的时刻,眼底都有一丝冰寒存在,怪不得他身上总好似与人隔着一层疏离,原来,经历过这些背叛、伤痛…… 「为何今日见得那些谢礼,就怀疑我的清白?」 赵丰年听得瑞雪终于出声回应,立刻翻身爬起,答道,「那谢礼里有两匹细棉布,男子送女子此物,是为逾矩,隐有私通……嗯……」他说到一半,猛然想起平日瑞雪常有不知习俗的时候,于是改口问道,「你不知道这规矩?」 「自然不知。」瑞雪眉间轻轻皱了起来,心底懊恼,她早该想到,姓楚的送礼必定没安好心! 「这送礼的楚公子,我只见过两面,第一次在码头铺子,第二次就是上元节那晚,他给我指了去田府的路。这几日他遇到难事,我替他想了个法子解决,这才送礼上门,至于为何谢礼里有逾矩之物,我也不知。」 这是在解释那人来历?那是不是表示她已经不生气了?赵丰年的眉头忍不住松了开来,再次低声赔罪,「今日是我莽撞了,以后……不会如此了。」 瑞雪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仿似对身世极在意,倒好似怕她嫌弃一般,于是又开口道,「我跟你成亲之时,你只有一架破屋和半瓢包谷面儿,恐怕天下没有比你更穷困之人了。我若是看重钱财家世,早就离你而去了,自然也不必吃这么多辛苦,日夜担心你突然……罢了,我看重的是我们之间互相信赖,一起互相扶持走过来的情义。至于,母亲是青楼出身也好,是皇家贵女也罢,你都是她的儿子,我是她的儿媳,这事实改变不了,自然也不可嫌弃。」 赵丰年听着她浅浅淡淡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万般暖心,双手抓紧了被子,好似这样就更添几分力气一般,「娘亲……是为了逼迫我爹抱我回府才跳河自尽的,她不想……因为她的出身,让我蒙羞。」 可怜天下父母心,瑞雪想起自己的爹娘,心下也是泛酸,等她老了,如若真在黄泉相遇,爹娘应该不会怪她吧,作为姐姐、女儿,她真的尽力了。 「以后年节,提醒我供奉婆婆的牌位,摆祭品祭奠,这里的习俗我不熟。」 「嗯。」赵丰年应了,轻轻躺下,伸手摸摸旁边的空处,扭头又去看木床上的瑞雪,依然没有起身搬回来的迹象,忍不住问道,「你还在生气?搬到炕上来吧,那里凉。」 如此小心翼翼、微微求恳的语气,难得从这个倔强骄傲的男子嘴里说出来,但瑞雪却还是不打算太过轻易的原谅他,只是翻了个身,淡淡回道,「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第一次!」 第70章[04.14] 赵丰年微微一哽,到底理亏,没敢再开口,辗转反侧,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反倒是瑞雪,虽然那床冷硬,却睡得极香甜。 第二日一早,鸡叫刚过,吴煜就爬了起来,悉悉索索穿衣声惊醒了大壮,他揉着眼睛,低声问他,「煜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唔,有事。」吴煜含糊应了一声,就下地穿鞋出了门。 结果一进院子就见姐姐伸胳膊抬腿,模样动作很是古怪,嘴里甚至还喊着号子。 瑞雪见他回来,就挥手笑道,「来,煜哥儿,跟姐姐一起做广播体操,早起锻炼身体好。」 吴煜沉默点头,站在她身边跟着学,心里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失落,显而易见,赵家的第一次「战争」,不必说,是以姐姐胜利告终了。 很快,张大河和雷子也都赶来做豆腐,瑞雪留了吴煜扫院子,也进了灶间做早饭,小半碗粳米,半锅水,熬成黏糯的米粥,上面再蒸两碗蛋羹,小锅里稍稍倒一些素油,把凉馒头切片,沾上鸡蛋糊糊,煎得两面金黄,再加两碟咸菜,一顿丰盛的早饭就做好了,递了几块馒头给张大河和雷子垫肚子,剩下的就都端进了堂屋。 赵丰年早早洗漱完毕,坐在桌边儿读书,两个大大黑眼圈儿挂在青白的脸上,分外显眼,明晃晃的向所有人昭示着他昨夜没睡好。 吴煜仿似找到了好玩具的孩子,一顿饭吃下来,那眼睛几乎就沾在赵丰年脸上没拿来下过,不时笑得古怪而狡黠,瑞雪瞪了他几眼,他也没收敛,一大早儿的又不好训他,也就随他去了。 赵丰年难得没有气恼,慢悠悠的就着咸菜喝着粥,偶尔还给瑞雪夹上一筷子,倒把吴煜衬得像个不懂事的孩童。 一日无事,按部就班的过去了,晚上赵丰年早早就铺了被子,等瑞雪躺下后,立刻就在被下握住了她的手,轻叹咕哝一句,「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说完这话,不到几息功夫,就已经睡得打了小呼噜。 瑞雪心里好笑又心疼,替他掖了被角,「知道不容易,就多珍惜吧……」 三月初的灵风城,褪去了冬日的酷寒,积攒了一冬的冰雪早已化尽,山林开始复苏,渐渐蒙上了一层浅浅淡淡的新绿,鸟雀迎着暖风四处欢快的飞舞,欢呼着它们对春的喜爱之意。 这一时节,正是春耕未开始,冬闲又尽的时候,村人休整农具,准备好种子之后,就常常蹲在村口柳树下,听老人们说说今年雨水,也琢磨琢磨开块荒地再种些什么。 赵丰年找了里正把自家东侧的空地也划做了宅基地,然后就在村里传了消息要建新院子,村里人本就有建房帮工的习俗,赵家夫妻平日人缘又好,以后开了作坊,兴许还是他们的主家,众人更是积极帮忙。 马十一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白日里在赵家做杂活、跑跑腿,晚上就先住在云家,同山子睡一炕。他脑子灵活,又能说会道,买了几次小物件儿都极合赵丰年心意,索性就把采买砖石木料等事都托给了他,马十一很是欢喜,自觉得了主家信任,忙得更欢腾了。 不几日,赵家旁边的空地上就堆了许多青砖、木料、灰瓦,里正热心找了东山坳的神婆掐算,选了初六的吉利日子开工,瑞雪虽然不信这些,但也不差这几日功夫,付了神婆一百文的谢礼,那神婆许是看她好说话,走时还要了四块豆腐,顺了一只陶盆,惹得她更觉好笑,原来神的使者也是喜好占小便宜的。 这两日虽然没有开工,但是日日都有乡亲过来帮忙运送木石材料,赵家在吃食上从来都不吝啬,所以,中午都会准备一桌儿酒席款待众人。 瑞雪就把码头的铺子又交给了张嫂子,虽说码头日渐忙碌,食客多了不少,但张嫂子也学了将近一月,还能应付得过来。 翠娘要卖豆腐脱不开身,钱嫂子又是七个月的肚子,瑞雪也不敢让她跟着张罗,所以张家西院的翠兰上门,红着脸说要帮忙打个下手时,瑞雪一口就应了下来,倒惹得翠兰感激的差点儿没掉下眼泪来。 她原本以为三哥一家做了那些缺德事,瑞雪哪怕不撵她出去,也不会有好脸色,没想到,瑞雪不但对她没有半点儿怠慢,还极是热情道谢,这让她晚上抱着周喜的胳膊,直说,赵家明事理仁义。 其实,她哪里知道,瑞雪的灵魂来自现代,没有她们这些村人,一家出事,连带所有家族都被人指责诟病的习惯,在她心里,吴老三一家作恶是他们一家的事,与翠兰无关,况且远亲不如近邻,两家住得这么近,交好总比交恶强。 她也正是本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当云二婶和翠娘几个隐隐有些劝阻时,她都笑着含糊过去了,几人熟知她脾气,猜到她是打定了主意,也就没敢再说。当然,翠兰心里也更感激,帮忙准备饭食,极下力气。 投桃报李,瑞雪自然也不会小气,见得周喜白日里也跟着马车进出卸料,午饭时,她就让大壮抱了周家两个孩子来,让他们一家四口都在自家吃了,省得家里还要开火做饭,于是赵家的饭桌儿上更是热闹。 初六这日一大早,村人们吃完饭就都聚到了赵家门前,城里雇回来的几个大师傅在杀鸡拜了祖师之后,两个负责建宅子的就开始带人丈量挖地基,两个木匠师傅就领着小徒弟在周家院子里,铺开工具,按照尺寸打门窗和家具。 云二婶带着几个上门帮忙的小媳妇儿,在张家院子里搭好的大灶旁,切肉的切肉,熬汤的熬汤,蒸馒头的蒸馒头,手下忙碌着,嘴上聊着闲话儿,不时哄笑出声,村里的小孩子们嗅着香味就找了过来,各个含着手指聚在大门外,眼巴巴看着,瑞雪就翻了两包花生糖,交给大壮黑子两个,让他们拿去给孩子们分了,带着他们尽量都在院外玩耍,别烫了或者磕碰到,白惹得家里父母跟着心疼。 很快,不过两日,赵家的院子两旁就挖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深沟,填了石头等物进去,眼见着东西厢房就平地建了起来,再过六七日后,就可以再建后院和主屋了。 这日晚饭时,里正带了几个面色尴尬的族老过来走动,说是赵家建作坊是村里的大事,他们来看看可有帮忙之处,其实就是巴结讨好,修复裂痕来了。 赵丰年和瑞雪虽然都不喜他们行事,但是一个村里住着,明面儿上怎么也要过得去,于是堂屋里多摆了一桌儿,请了他们一起吃酒。 族老们又是羞愧又是尴尬,酒桌上隐隐都说了两句赔罪之言,赵丰年淡淡一笑也就算把恩怨揭过去了。 第71章[04.22] 众人正吃到一半之时,从码头歇工回家来帮忙的山子,跑进来禀报,「掌柜的,门外有人来送信。」 「送信?哪家府上的?」瑞雪正好端菜进来,听得这话,就以为是楚歌欢又出了什么新花招儿,家里此时人多,万一惹出闲言可就麻烦了。 山子却说,「我要那人进来,他却不肯,只说是田府之人,要见掌柜的。」 赵丰年起身,同众人简单说了两句,就带着瑞雪出了门,两人都以为是田老爷子邀赵丰年去赏花喝酒,毕竟前些日子他就曾这般说过。 可是那管事模样的人拿出的信封却是浅绿之色,上面甚至还绘了几朵莲花,就算田老爷子喜好风雅,也不可能用这样的信封,显见这是出自女子之手。 赵丰年接信的手就收了回来,眉头皱起,冷声问道,「这信是田府何人所送?」 那管事目光有些闪烁,低头含糊应道,「是我们府里的主子,交代小的一定要把信送到赵先生手里。」 瑞雪盯着那信封上的几朵莲花,再想起那日田家大小姐见到她时的古怪脸色,心里有些明悟,嗤笑一声,「春日晴好,荷花开得也早啊。」说完,转身施施然回了院子。 赵丰年也不是傻子,几乎是立即就猜到这信是田大小姐所送,心里厌烦、恼怒,甩袖子就要走,那管事在自家大小姐手里领了十两的赏银,生怕差事办不成,赏银长了翅膀飞走,连忙上前拦阻,求道,「赵先生,小的赶了大半日的路才到底贵府门前,先生可怜可怜小的,把信收下吧,若不然回去后,小的恐怕就要丢了差事了。」 赵丰年还是不理,绕过他继续往里走,结果这管事噗通就跪下了,「先生,你就收下吧,小的不求先生回信,只求先生收了就好,小的就能回去交差了,先生,求求你……」 他的声音喊得大了一些,惹得隔壁张家院子里吃饭的帮工们探头张望,雷子和钱黑炭本来坐在里面的席面儿,见到众人都指了院外,立刻小跑了出来,一见那人纠缠不休,就问道,「掌柜的,要把他拉走吗?」 那管事一听,又喊道,「先生,我们大小姐……」 「闭嘴!」赵丰年生怕他喊出什么,被人听去歪曲成闲言,厉声打断他的话头儿,吩咐雷子和钱黑炭,「把他嘴堵上,绑结实了。这等恶意摸黑主家的刁奴,不能轻饶!」 那管事惊得睁大了眼睛,还要再喊,雷子已经眼疾手快在晾竿儿上扯了块抹布塞他嘴里了,噎得他差点背过气去,钱黑炭也在墙角找了条绳子,三两下把人捆了个结实。 赵丰年用两根手指捏了那信封儿背在身后,进屋铺纸提笔写了几行字,一同装在大信封里,出门交给雷子,「你们送这恶奴去趟田府,把这信封亲手交到田老爷手里。」 「是,掌柜的。」雷子和钱黑炭应了,也不必再套马车,提起那人扔到他赶来的车里,一阵风儿似的出村直奔灵风城而去。 再说田府,提心吊胆等了这大半月,没有听得城里有田府二小姐清白不保的传言,都放了心,田家几个公子都说母亲手段高明,就连田老爷也赞了老妻一句处理得当。待得九州庄子上又传来消息,说田茜儿规矩学的不错,懂事许多,这更是喜上加喜,所以,晚饭后,一家人又在花园里摆了点心水果,借着纱灯映出的朦胧亮光,赏起园中刚刚有些绿意的草色春景。 田家三个公子脸上笑着,心里却都忐忑,猜度着父亲必定又要他们作诗,果然刚刚坐下没一会儿,田老爷就捋着胡子说道,「春意渐浓,真是难得的好景致,你们三个都赋诗一首,让为父听听,这几月学问可有长进?」 三兄弟立刻苦了脸,互相谦让着,都不肯第一个吟诵,想着多争取一时半刻,搜肠刮肚凑一首好一些的诗句,免得被父亲当着众多下人训斥。 可惜,兄弟三个谦让半晌,还是没有个结果,田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黑,田夫人在一旁看了,就想替儿子们说说情,结果,话未出口,就有小厮来报,「禀老爷夫人,大门外有两人求见老爷,说是云家村赵先生派来送信的。不过,小的看着他们还押了一个人。」 「赵先生?难道是约我春游?」田老爷脸色明显转好,倒是没在意那最后一句话,「把人领进来吧。」 那小厮应声去了,不多会儿,雷子和钱黑炭就半拖半拽着那个管事进了花园,两人都是农家人,很少见得这样的富家气派,不提雕梁画栋的屋舍,宽敞大气的花园,只那凉亭外伺候的两列丫鬟,就惊得直了眼,脚步也慢了下来。 雷子悄悄大喘了几口气,扯了扯钱黑炭的袖子,「钱大哥,咱可不能丢了掌柜的脸面。」 钱黑炭回过神儿来,猛点头,两人到得田家众人跟前,先是行了礼,才把信封掏出来,说道,「田老爷,我家掌柜的派小的们前来,给老爷送封信。」 早有丫鬟上前接了,又递到田老爷跟前,他却没急着拆信,反倒指了那管事问道,「这人是何意?」 雷子回道,「小的们不知,掌柜的只吩咐把这人一并带来,等着田老爷发落。」 田夫人微微皱眉,「这赵家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哪有随便绑人送到别家的,没有规矩。」 田老爷摆手,以他那日与赵丰年的相处所知,赵丰年绝对不是个行事莽撞之人,如此做一定有原因。 他亲手拆了信封,见得里面掉出一只稍小的浅绿信封,还有一张折好的信纸,越加疑惑。 田三公子离得最近,抻头扫过那浅绿信封,眼睛立刻瞪得溜圆,这信封儿不是大妹妹书案上常放的,怎么从赵家送来了?难道,大妹妹与赵家也有什么瓜葛不成? 第72章[04.22] 果然,田老爷展开信纸扫了几眼,那脸色就沉了下来,继而又开始渐渐发黑,「回去跟你们先生说一声,多谢他替我们府上捉了这恶奴。来人,再拿两个大赏封儿赏下。」 他这两句话,几乎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在场的田家人都隐约觉出不好。 雷子和钱黑炭接了小丫鬟递过来的红色赏封儿,齐齐行礼谢赏,然后就迅速退出了花园。 田老爷招了胡管家上前,指了那躺在地上的管事,说道,「你去认认,这人可是九州庄子上的?」 九州庄子?胡管家心里疑惑,上前掰了那人的脸转向灯下,仔细辨认半晌,起身应道,「回老爷,确实是九州庄子上的,这人叫刘春儿,去年秋收时,小的去收租子,就是他跟着张罗的。」 田老爷听后,胸口剧烈起伏了十数下,才说道,「把他带下去,打上二十板子关好。」 「是,老爷。」胡管家是多精明的人啊,府里两位小姐如今都在九州住着,这人又是从九州来,其中必定有些关联,至于具体何事,就不是他一个下人能过问的了。 他立刻唤了小厮上前带了那人,顺便把所有丫鬟也遣散了。 园子里立刻静了下来,晚风似乎都感受到了这一处的压抑,悄悄绕到而行了,田夫人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问道,「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结果,话音刚落,田老爷抬手就回了她一巴掌,清脆而响亮,直打得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田家几个公子惊呼着抢上前,护好母亲,求情道,「父亲有话好说,不要责打母亲。」 田老爷气得浑身直哆嗦,指了田夫人怒道,「你……你……真是教的好女儿,一个不知羞耻下药勾引男子,一个就芳心暗许,私相授受,我们田家的脸都被你们母女丢尽了,明日就把她抓回来关好,不到出嫁时日,不准出屋半步!」 说完,他一甩袖子就大步走了,留下母子几人又是疑惑又是恼怒,田夫人也顾不得脸上麻痛,抓了那信纸就看,看完好似极不愿意相信一般,又撕了那信封,待看得那熟悉的清秀字体,娓娓诉说着如何倾慕,如何欲效仿娥皇女英,如何…… 她再也忍耐不住,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三个儿子惊得乱成一团,田大和田二一边喊着找大夫一边背了母亲就往外跑,完全忘了他们田家本身就是杏林世家。 田三抓起桌上的两张信纸,扫了两眼,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乖巧柔弱的大妹妹怎么就能做出这么没规矩的事儿,难道是患了失心疯? 如若此时瑞雪在跟前,一定会为他解释一下,什么叫逆反心理,什么叫臆想,长期压抑自己心中所想,去迎合父母家人的期望,时日久了,心理压力过重,郁结于心,就会转而在心里幻想着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日子,以此来舒缓心里的不满,但是也会渐渐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突然有一日,碰到某一个完全符合她心中所想之人,就会性情大变,什么都抛在脑后,只盼望能够得到那人,幻想着那人也同样喜爱自己,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扫平两人之间的「障碍」。 现代社会这样的例子可是有过许多,瑞雪出事的前一个月,就听说高中同班的一个女生,平日极温柔文静,居然持刀杀了单位里的一个女同事,警察讯问,她却说,那女同事拦阻她与深爱之人在一起,待抓了那女同事的丈夫对质,才弄清楚,人家只见过她两面,话都没说上十句,根本没有交集,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最后,那女同学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当然,田荷毕竟从小深受礼教规矩的熏陶,还做不出杀人那般疯魔之事,但是压抑不住心里的爱意,写封小情书的勇气还是有的。 田三想得头疼,还是想不出缘由,最后只是把信掖在怀里藏好,匆匆奔去主院,徒留那被撕成两半的淡绿信封静静躺在石桌上,偶尔随着晚风吹拂,轻轻颤抖两下…… 雷子和钱黑炭两人来时赶的是田府马车,回去时想要雇上一辆代步,却因为天色晚了,城门将关,没有人愿意出城。 两人也不在意,喜滋滋的迈着大步,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回了村子,张家院子里的席面儿早就撤下了,除了几个小媳妇帮着刷洗碗盘,再没有旁人,而赵家堂屋里也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在,两人把事情经过回报了一遍,又掏出赏封儿放在桌上,笑道,「这是田府给的赏钱,我们推辞不过就拿了回来。」 赵丰年把赏封儿又推了回去,「田家赏你们的,你们就拿着吧,不必交上来。」 雷子和钱黑炭齐齐摆手,他们拿着赵家的丰厚工钱,跑个腿儿,进城送信是本分,怎么还能连赏钱都一起留下? 瑞雪笑着拿起塞到他们手里,「都拿着吧,进城一趟,还要摸黑走回来,这算是辛苦钱,嫂子们马上就要生了,留着给孩子添置些小物件儿吧。」 雷子和钱黑炭对视一眼,其实他们一路上也偷偷把这赏封摸了无数遍,掂量着里面足有二两银,这可是两千文钱啊,足够家里三四个月的用度了,可是,他们生性淳朴,不愿昧着良心隐瞒过去,此时见得主家是真心实意给他们,也就接下了,脸色微红,问得没有活计要他们做了,这才兴冲冲跑回家去。 云家老两口见得儿子拿了这样一笔意外之财回来,问询之下,脸上都带了笑,直叹当初交好赵家太明智了,赵家绝对不是普通人家,只替他们送封信,都能得二两银的赏钱,以后的好处还不知有多少?只要他们一家,真心为赵家着想、做事,必是不会受亏待。 雷子媳妇儿瞧着桌上儿红彤彤的大赏封儿,也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捧着肚子,感叹还未出世的孩子是个有福的,孩子爹有了这样的好差事,以后她若是再去作坊做份工,家里的日子可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村南的钱家夫妻也在盘算着添些棉花布料,给孩子缝制被褥衣物,换张新苇席,甚至还要添只结实的大柜子,同样欢喜的一夜难眠。 反观赵家,气氛就有些微妙了,吴煜早早被撵去张家睡觉,赵丰年坐在炕上不时偷眼看着忙碌的瑞雪,左思右想了好半晌,才说道,「嗯,那个书信我没看!」 瑞雪瞟了他一眼,点点头,继续忙碌,脸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气恼还是不不在意,惹得赵丰年暗自磨牙,女人心,海底针。 第73章[04.22] 瑞雪其实真没在意那封情书,毕竟她的躯壳里装的是现代人的灵魂,有人喜爱她的男人,这表示她的眼光不错,况且,田荷那种大家闺秀,写封情书已经算是最胆大的事了,上门抢夺或者死活要做小妾那样更出格的,她还不敢,就算她有这打算,田家也不能允许,既然如此,就是对她没有半点儿威胁,她自然也就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瑞雪也不打算给赵丰年好脸色,毕竟前日不信任她在前,今日惹了烂桃花在后,若是再同往日一般待他,恐怕他就养成习惯了,觉得她好欺了。 她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刚才村里来帮工的乡邻们说起田里种些什么粮食,她突然发现这段日子忙碌,居然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那就是做豆腐的原料,牛豆,还没有安排种植收购,马上家家户户都要开始种地了,也不知道是否还能赶得及?若是原料减少,就会直接影响作坊生意。 她一边用棉布巾子绞着湿发,一边皱眉想着,是把消息传出去,待秋时用银钱收购,还是自家买田种植好? 待回过神来却发现,她却发现自己正坐在炕边,而棉布巾子正拿在赵丰年手里,他笨手笨脚的在帮她擦头发,见她看过去,有些尴尬的停了手,笑道,「嗯,扯疼你了,那我再轻点。」 瑞雪点头,立刻扭过头去,肚子里却暗笑得肠子都在打结,怪不起前世总见那些女孩子们常常喜欢耍个小脾气,吃个小醋,原来看着男子赔小心是这般甜蜜而有趣的事。 赵丰年见她身子颤动,还以为她是冷到了,连忙拉了她上炕,扯过被子盖在她腿上,相当的细心,掖了又掖,这下瑞雪可是撑不住了,咯咯笑出声来,反倒把赵丰年闹得莫名其妙,女子吃醋不是都该恼怒哭泣吗,怎么他的妻子就这么与众不同,难道是气得太狠了? 「雪,那田家小姐的信,我真是一眼都没看,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这是赵丰年第一次叫瑞雪的名字,不是生硬疏离的秦氏,不是朋友亲人那般叫的瑞雪,只是单单一个字,雪,用他那低沉和缓的男中音读出来,分外悦耳动听。 瑞雪心下软软的,终于不愿再看到他心急,拉了他的手,轻轻回了一句,「润之,我没有生气……」 赵丰年身子一僵,脸上浮起一抹羞愧之色,半晌低声说道,「我的本名叫丰年,赵丰年,因为我出生那年是武国少有的丰收之年,人人欢喜,皇上甚至下旨全国大庆三日,我父亲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润之……是我先前胡乱起的。」 「如此说来,我嫁了你半年,居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这太过……」 赵丰年可是把瑞雪那句,再一再二不再三的警告,牢牢记在了心里,听得她语气又淡了下来,连忙出言打断,「这不能算第二事!」 瑞雪被他眼里的惶急打动,微微一笑,「你听说过,瑞雪兆丰年,这句话吗?」 「没有。」赵丰年摇头,不知她何处听得的古怪词句,不过却巧合的把他们夫妻的名字都包在了里面。 「这是我家乡那里的俗语,意思是说,冬日里下起大雪是为祥瑞,预兆第二年必定会丰收,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话里得来的。没想到你居然叫赵丰年,真是巧合。」 「不,这是命定的缘分。」赵丰年想起之前浑浑噩噩的半年,脸上满满都是苦笑,「没有你,我早没命了。」 瑞雪到底不想他太过伤怀,于是就与他说起刚才考虑之事,「掌柜的,等院子盖好了,豆腐作坊就该开张了,到时候需要大量的牛豆,现在各个村子的牛豆,差不多都被换回来了,若是不想办法,恐怕坚持不到秋时,作坊就要关门了,而且村里人往年都是零散耕种,秋时万有一收得不多,又要影响明年,如此下去,终是不妥,你说,咱们家里要不要买上几十亩地自己种植。」 赵丰年听她说起正事,就搬了炕桌横在两人中间,铺纸提笔,一边写画着一边说道,「这事我前几日就考虑过,买田种牛豆,投入成本太多,暂时家里存银不够,不如传消息出去,秋时以两文的价格收买。牛豆种起来不需要太费心,村边也有许多荒地,只要勤快些的村民,开上两亩,秋时就能卖回一两千文,大伙必定欢喜。」 瑞雪点头,「若是等到院子建完传消息出去,大伙儿再去开地,恐怕就有些晚了,不如明日就跟里正说一声吧。」 赵丰年抬手画了副简单的地图,然后递给瑞雪,说道,「整个武国十八城,灵风只是其中一个,咱们赵家不可能在每个城池都开一个作坊,而豆腐方子又简单,说不定哪日碰到个懂得药理的人,又看过煮制过程,就能猜出一二来。倒不如想个办法,把这方子卖出去,把最大利润抓到手里。」 瑞雪皱眉,豆腐方子她倒没想一辈子攥在手里,不过,这么早卖出去,若是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皆知,作坊的生意,恐怕就要一降到底了,「掌柜的,你想如何把利润最大化?」 「利润最大化?」赵丰年听得这词新鲜,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但也没有深究,笑道,「把收牛豆的消息远远传出去,最好十八城都有人种植,若是百姓们不相信,可以签契约,秋时派人带银子去收买,然后租个库房放在当地……」 瑞雪越听眼睛越亮,忍不住出言接道,「牛豆收完了,就可以卖豆腐方子,买了方子的人,没有原料,还要在我们赵家买豆子!」 赵丰年笑着点头,「这样,秋收之前的半年里,豆腐还是我们独家买卖,待收了豆子,明年秋收前,豆子又是独家买卖。秘方若是卖二百两一张,十八城就是三千六百两。豆子两文收回,三文卖出,一城收五百袋,赚银一百两,就是一千八百两,加一起,共是五千四百两银。」 「若是,去各城卖方子的人脑子活络些,价格再涨涨,所得就会超过六千两,除去琐碎用银,纯利润就是……五千两!」瑞雪看着最后剩下的数字,有些发愣。 一块豆腐去除原料人工等成本,净赚是四文钱,要卖多少年才能赚回五千两银啊。而赵丰年不过脑子转了转,就轻易做到了。 以前他说家里是商贾出身,她没放在心上,他说接手豆腐生意,她还有些担心犹豫,此时想来,原来她身旁一直睡了一个商业奇才! 赵丰年见她发呆,还以为她是不舍得把豆腐方子卖出去,就劝道,「家里的作坊,三五年内生意还不会受太大影响。你若喜欢,就进城买间酒楼,专门用豆腐做菜,生意必定也不会差了。」 瑞雪回过神来,笑道,「好啊,就开个素菜馆子,我还有好多豆制吃食没有做呢,待作坊开起来了,要好好琢磨一下。」 第74章[04.22] 两人商量定了,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躺下睡了。 瑞雪听得耳畔赵丰年浅浅的呼吸声,心下滋味有些难言。 前世她高中毕业开始,就卖豆腐养家,管教弟妹,伺候病卧在床的母亲,还外债,办作坊,开厂子,一路走来,风风雨雨没少经历,算得上是个女强人。从来没有依靠过男人,没有仰人鼻息生活过,所以,性格里多少有些强势的味道,凡事喜欢自己做主。 当她接受了自己重生异世的事实,并且嫁了个病秧子夫主的时候,她心里也是隐隐庆幸的,因为夫主病弱,难以担起养家的重任,就意味着她定然要代替他走出家门去赚银钱。 这事如若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是苦处,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天大的好事,她可以去开铺子,谈生意,可以自由做主处事,不必像别的女子一样,关在后宅或者小院子里,日日做针线,洗衣做饭,闲暇时就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闲言。她还是与前世一样,做个自立自强的女子。 可是,今日她突然发现一直照料保护的小树,猛然变成了参天大树,也许有一日她甚至还要依赖他保护,依赖他的意志过日子,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惶恐,她真的可以完全信赖这个人?可以放下一切,只做个小女人?可以日日关在宅院里,只守着一方小天地,等候这个人的归来? 不,那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睡了吗?」 赵丰年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把豆腐送进各个酒楼,听得瑞雪突然这般问,就扭头回道,「没睡,怎么?」 瑞雪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望着窗棂上倒影的树影,微微笑道,「我以前在家乡,听过一首诗歌,格式韵律与咱们这里不符,但我特别喜欢,吟诵给你听听看。」 赵丰年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雅兴,但出于对她口中家乡的好奇,立刻点头应下,毕竟凡是打着她家乡名头的物事,不管是诗词,还是闲谈故事,都极精彩有趣。 「这是我家乡的一个女子写给她的爱人的,名字叫,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省略)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瑞雪的声音却是清浅而淡然,好似与诗歌所表达的含意极不相符,倒像是在极平静的陈诉一件事,但赵丰年却清清楚楚听得出里面的坚持,自然也懂得了她为何突然起了兴致吟诗。 他的嘴角慢慢就翘了起来,问道,「你也要做……木棉?」 「当然,我生而就是木棉!」瑞雪放下手,转身面对他,目光灼灼,「做不得缠树藤!」 「那正好,我也不喜藤蔓攀爬在身,你是树也好,若我哪日累了,还有你这木棉可以依靠。藤蔓遍地皆是,但是你这木棉,整个武国恐怕只此一棵,上天待我甚厚。」赵丰年一字一句说完,眼里的笑意,哪怕在暗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75章[04.22] 瑞雪心里猛然绽开了无数的烟花,喜悦至极,同样郑重说道,「上天待我也不薄,与你同为连理枝,真是幸事。」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被子下的大手与小手,紧紧握在一起,温暖而严密。 协议达成,瑞雪放下了心事,就与赵丰年商量起,派谁去南方几城签订种植契约,甚至秋时往回收买牛豆,售卖豆腐方子。这人一定要机灵,善于变通,而且要没有家小,毕竟一去一年,选来选去,两人都觉马十一最合适。 他为人仗义不贪财,没有家小牵挂,前些时候正好又被骗婚丢丑,出去走走,等回来的时候,流言也就散的差不多了,再娶亲成家也不晚。 若是他历练一年,事情做得好,以后生意大了,再开了酒楼等铺面,升他做个掌柜或者管事,也是极好的。 瑞雪到底担心武国太大,通信不便,拉着赵丰年细问才知,她前世小学时就背诵祖国幅员辽阔,九百多万平方公里,那是历朝历代,无数帝王将士,扩土开疆的结果,而统一武国的那位穿越前辈,先前英明神武,后期不知是否因为更改历史,受到了惩戒,病卧十年,几乎是没有任何作为,甚至被周边十二国又蚕食了近半国土,总之,如今的武国,只有前世七分之一大小,分为十八城,每城也不过四百里,实在算不得多辽阔。 而历史不论何时都是只记录功绩的,所以,瑞雪当初读的那本史书里并没有这样的描诉,就误以为这里还同前世一般。 不过,那位穿越前辈还是做了件好事,他在位时建立的通信驿站,如今经过几百年变迁,依旧存在,只要付得起银钱,八百里加急,都可以使得动。另外每城几乎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镖局,常在各城之间行走,捎信或者运送货物都极方便。 瑞雪算了算,风灵处于武国中间偏北,又恰巧临近沛水,从最南边的烈城赶回风灵城最多也就需要一月,送信则要更快一些,倒也勉强算快了。 「吴家老店,是我好友白展鹏的买卖,当初我也投了银钱,算是二东家,如今在各城都有铺面,待我写封信,让马十一送到白家,以后到了各城也有落脚和帮忙的人手。」 「这样也好,不过,马十一自己出门,还是太过单薄冒险,而且北边几城也要派人去,不如让山子和雷子也跟去吧,码头那里,石头也能行,这样每组两个人,遇事也有个商量。」 赵丰年点头,「行,人手你看着安排。」 瑞雪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皱了眉头,担心道,「掌柜的,咱们好像都忘了一件事。牛豆是贱物,穷人只管填饱肚子,倒不多在意,城中之人却未必肯轻易接受,若是不能解决这事,后续几事都要受影响。」 「这事不用担心,你只管安排人手,作坊建起来之后,保管城中酒楼主动找上门来。」赵丰年语气笃定,让瑞雪极是好奇他有何计策,忍不住晃晃他的手,「掌柜的,你想出什么高招儿了,说给我听听。」 赵丰年却是不肯,神秘一笑,「睡吧,事情成了再说给你听。」 瑞雪抽回手,懊恼撅嘴,「不说就不说,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赵丰年好笑,重新摸到她的手,紧紧握了,「春日晴好,再过几日就能去春游赏花了。」 瑞雪猜得他的计策必是与春游有关,但是那「春日晴好」四字,又是她前日见得田荷送信,吃醋之时所说,他此时引用,又有打趣她的意味,于是脸色立刻红了个通透,嗔怒道,「赏花是假,赏美人才是真吧。」 她嘴上这般说着,手下却没有再挣动,任凭赵丰年软软握着,赵丰年轻轻翘起了嘴角,合眼安睡,心里轻叹,日子如此平静欢喜,只愿一生都如此才好。 夫妻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慢慢睡去。 夜,静谧,晚风,轻吹窗棂,一双人,梦里依旧牵手走向温暖幸福之处…… 第二日一早起来,刚刚吃了饭,瑞雪就唤了雷子回家请了他爹娘过来,连同正张罗套车进城去采买米面的山子和马十一,一起都进了内室小坐。 内室一般都是极亲近的人,或者家里人才能进的,众人见此,心里都有些疑惑,特别是云二婶和二叔,脸上甚至带了些惶恐,猜测着是不是自家两个儿子犯了什么错。 待得赵丰年从工地巡视回来,一进屋,云二叔就立刻站起来,躬着身子问道,「赵先生,可是我家两个小子惹什么祸了,先生千万担待一二。」 云二婶也跟着附和,「对,对,先生若是恼怒,打他们两下也行,这两小子心地不坏,就是莽撞……」 瑞雪忙上前请了他们坐下,笑着安抚道,「二婶,你们别担心,请你们来不是坏事,雷子和山子兄弟都是勤快懂事,我们夫妻夸赞还来不及呢。」 云二叔和云二婶听得这话才完全放了心,重新坐好,想起瑞雪提到「好事」两个字,心里又活泛起来。 马十一脑子活络,知道唤了他进来,必定这好事也有他一份,脸上就也带了笑意。 赵丰年喝了口茶,淡淡笑道,「作坊眼见着就要建起来了,以后的生意必定越来越好,需要的牛豆也就越来越多,我打算今晚就同乡亲们说说,若是谁家有空地就多种些牛豆,秋时以两文一斤的价格收买。」 「啊,这可是好事啊。」云家四口立刻赞同出声,他家临近村西,房后山脚就有大半亩的空地,若是开出来种上牛豆,秋时怎么也能卖上千八百文,这可是平白多出来的进项。 第76章[04.22] 瑞雪笑道,「但是,只咱们村里人种牛豆,甚至整个灵风城,都不够作坊所用,我和掌柜的就想派人去外城走走,把这消息传出去,秋时再负责把牛豆收买入库。自然这派出去的人要懂变通,脑子活络,我就想到了雷子、山子和十一,所以请了二叔二婶过来,就是问问可愿意放雷子和山子出门远行,十一兄弟也是,晚上回去也与家里父母商量一下。」 山子十七岁,雷子和马十一同岁二十,都是对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听得主家如此信任,交给他们这样的大事,又能够出去走走,立刻就动了心,眼里满满都是喜色。 云家二老却有些犹豫,虽说武国还算太平,但是毕竟要放儿子远走,他们还是有些不舍。 赵丰年见此,又说道,「我有一友人,生意遍布各城,待我写信托付与他,你们到时在各城都有个落脚之处,不必担心有事无人相帮。另外,这事最多耗时一年,如若办得好,冬初就能返回,除去一年的花用,每人再给你们一百两的工钱。」 「一百两?」众人齐齐惊呼出声,一百两是多少银子?是全家十年的进项,足够娶五个媳妇儿的银钱或者盖一栋崭新的青砖灰瓦大院。就算最节俭的农家,也要攒上二十年,才能勉强存下这样么多银子,如今,只要出门一年,就能赚回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山子、雷子和马十一立刻都跳了起来,一迭声的应道,「我去,我去!」 云家二老对视一眼,也都极是心动,瑞雪又笑道,「原本雷子媳妇要生了,我还犹豫换个人,可钱家人口少,高家和张家孩子又多,只留嫂子们在家都不行。所以,雷子兄弟若是同意,就去北边几城,我再给你找个人手,忙过这一两月就能回来,秋时再赶去收豆子。至于山子和十一就往南边走,路途太远,只能秋后冬初回来了。」 「行,行,南边暖和,贪晚几月也没事儿。」山子生怕爹娘不肯答应他出门,抢先应了下来。 云二婶听得大儿只去一两月就能回来,心下早就同意了,嗔怪的瞪了小儿子一眼,笑骂道,「没规矩,你爹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先答应了。」 山子笑嘻嘻挠挠脑袋,有些脸红,「嗯,我不是也急着赚银钱回来,给爹娘盖个新瓦房。」 马十一拐了他一肘子,打趣道,「你是着急娶媳妇吧。」 「你才着急娶媳妇呢。」山子反驳得利落,脸色却更红了。 猛然有个赚银二百两的差事,这事放到谁家,恐怕都是天大的喜事,云二叔自然也不例外,况且大儿雷子那份工钱几乎就算是赵家半送的了,于是他点头应了下来,当场告诫两个儿子要对得起赵家先生的信任,雷子和山子都恭敬应了,拍着胸脯保证,必定好好做事。 马十一也上前应下,转而把进城采买的事教给山子,他要立刻回家去同父母商量。 瑞雪叮嘱他们保密,然后也去了码头,石头正好排了账本坐在桌边算账,瑞雪让栓子去请了徐宽来,当这舅甥俩的面儿,把出门的事儿一说,徐宽自是立刻应下,他当了几月帮主,无论眼界还是头脑,都比以前要高上许多,石头此去,是随同雷子一起,顶多算个帮手,有功劳两人一起领,有过自然是年纪大的雷子顶缸,怎么算都不吃亏,况且,石头出去走走,接触一下生意之事,多份历练,以后帮里做了货运买卖,也有好处。 如此,他立刻就带了石头回家,同他父母打了个招呼,嘱咐好保密之事,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回了码头。栓子极羡慕师弟能出去走走,可惜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小,爹娘不会同意,就缠着石头,要他回来时给带些好玩意儿,石头自然应下。 中午吃饭时,瑞雪又把收购牛豆之事说给北屋众人听,人人都极欢喜,下午等了半个时辰,没有船靠岸,就一窝蜂似的都跑回了各家,准备把房前屋后或者口粮地旁边的荒地都多占两块,种上牛豆,秋时可是一笔好钱啊。 同样,云家村里众多乡邻也听说了,赵家收买牛豆一事,纷纷忙碌起来,赵丰年见帮工们脸上都有急色,就说歇工半日,明日再继续建院子,众人大喜,立刻都跑回家去帮忙。 瑞雪得了山子报信,就带了石头一起回来,备了两桌酒席,把云家五口和赶回来的马十一,都聚到家里,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饭后就单独同将要出门的四人说了足足大半时辰,交代清楚他们要做的事,分了盘缠,又拿好了书信,就准备第二日让他们赶路了。 结果,四人都很是兴奋,嚷着与其等到明早,不如此时就走,于是告别之后就分道扬镳,各奔南北了。 原本瑞雪还怕雷子媳妇不舍,结果人家从头笑到尾,别提多高兴了,她转而想想,也就释然了,出门两月,就能赚回一百两,建新院子,过好日子,哪个媳妇儿都该是欢喜的,更何况如今是太平盛世,顶多吃些辛苦,又不会有性命之忧。 晚上,瑞雪提了些吃食,去钱家和高家坐了坐,提及派雷子等人出门的事,两家人都没什么抱怨之意,他们心里都清楚家里放不下,就算派他们去了,他们也不能同意,不如就好好安稳做工,又方便顾家。 至于张家,在码头时,张嫂子就听瑞雪说过了,当时就说,她要看顾铺子,张大河还要带人做豆腐,都走不开,就不赚这份儿大财了,况且他们夫妻每月三两银的月钱,已经不少了,他们也不是贪心的人。 这几日修建院子,每日做的豆腐数量已经减半,雷子走了,钱黑炭多帮些忙,倒也能应付过来,瑞雪就没有急着再添人手,一切都等作坊建好了,一起招工。 赵家这里安排人手,忙着建房,热闹又红火,村人们看在眼里,都很羡慕,当然,也有那嫉妒得寝食难安人家。 前院赵老二家,经了年前那场风波,着实老实了一阵子,年后青山被送去城里学徒,赵二嫂子骄傲得不行,才又在村里活跃起来,结果,前日青山突然从城里灰溜溜回来了,赵二嫂还以为儿子活计做得好,师傅特意给放了假探家,又是炒肉,又是炖鸡的,结果饭桌上,才听得儿子说,他是因为偷懒睡觉,打翻油灯差点烧了铺子,被师傅赶出来的。 赵二嫂打了儿子几巴掌,也跟着上了火,这要是村里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背后讲究她呢,所以,整整两日她都躲在家里,没敢出门,待得赵老二从城里做工回来,在村口听人提起种牛豆一事,跑回来问及媳妇,才知她居然半点儿没得到信儿。两人跑到自家地头儿一看,所有的荒地,甚至山坡都已经被人占完了,唯一空闲的就是河滩了,可是那里都是细纱,别说种牛豆,种野草都不长。 赵老二气怒当头,狠狠给了赵二嫂几脚,回家懊恼了一夜,第二日去上工,越想越觉是瑞雪夫妻特意趁他不在时放消息,就是不想他们一家种牛豆赚钱,于是中午吃过饭歇息时,就把那手里的木方子攥了又攥,琢磨着如何才能给赵家添点儿堵,但是,杀人放火,他胆子小不敢下手,村里人如今都盯着作坊,又种了牛豆打算秋时卖与赵家,自然一心偏向赵家,如若他被发现,就恐怕再无人能保得住他们一家了。 可是半点儿报复都不做,他又心有不甘,一个与他交好的木匠,见他脸色不对,就上前问询。两人平日都是吝啬奸诈的性子,外人自是不喜,他们却是臭味相投,常常一起做工,一起喝杯包谷酒,闲聊两句。 赵老二心中实在难受,就把这事儿与那人说了,那人就住在云家村隔壁的尖山嘴子,对云家村倒也算熟悉,就问道,「你说的那赵家,住在你家后边?」 第77章[04.22] 赵老二点头,「嗯,原本是村里一个孤老儿的房子,发大水那年,孤老儿饿死了,就一直荒废着,后来那姓赵的来了,族老们就把他安置在那院子住了,如今人家发了财,几十号人都在帮忙盖两进院子,还带园子的,别提多气派了。」 那人仔细想了想,道,「可是最东北角的那处院子,我记得以前是刘四爷住的吧?」 「你这记性倒好,就是刘四爷那座院子。」 那人眼珠儿转了转,突然笑了,「兄弟,我倒是有个主意,能给那赵家添个大麻烦,不过,你若是出了气,可要在城里酒楼请我吃一顿好酒菜。」 「真的?什么好主意?陈大哥你快说说,如若事情成了,别说一顿,请两顿都行。」 赵老二大喜,立刻拉这那姓陈的追问,姓陈的也不拿乔儿,示意他凑到跟前,低声说道,「我家隔壁的刘大娘,好像是那刘四爷的堂侄女,你说若是让她知道,她叔叔有座院子留下,她会不会找上门去闹啊。」 赵老二听得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又泄了气,「陈大哥,咱们武国的律法,女子没有资格继承娘家的家财,何况还是个远房堂叔的,恐怕这事不行。」 那姓陈的嘿嘿一笑,「兄弟,你不知道,那刘大娘在我们村里是有名的不讲理,最会撒泼打闹,而且,她家儿子看中了东山坳李家的闺女,人家要十两银的聘礼,她家拿不出,这几日正上火呢,如若知道这事,明知没理也必会上门,讹上几两银子,保管赵家热闹。」 赵老二想到,赵家夫妻建好一大半的院子,却突然听得这院子是属于别人的,那表情一定相当精彩,他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直说,「晚上下工,小弟买条肉,去老哥家喝酒,顺便把邻居也请来作陪啊。」 姓陈的会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连忙了几日,赵家的一进院子已经建得差不多了,众人转战房后去建二进,只等到最后,再翻新一进正房,那时瑞雪就可以直接搬去后院住了,不至于折腾两次。 村人们前两日已经占好了荒地,甚至换好了豆种,只等过上半月,雨水足了,就开始耕种,此时只觉新一年开始就多了一条财路,是个好兆头,人人脸上都带了笑,一边做活儿,一边就闲话说起谁家占的荒地多,谁家离家进,极是热闹。 隔壁张家院子里,瑞雪与云二婶带着几个小媳妇儿在忙着包包子,这些时日每日中午要蒸馒头、炖菜,伺候四十几号人吃饭,活计也着实不轻松。 今日瑞雪就生了偷懒的心思,琢磨着只要蒸上二百个包子,在熬一锅骨头豆腐汤,保管人人吃得饱,吃得香,女子们也省了许多力气。 果然,第一锅大包子刚刚出了锅,那香味就引得几个去周家抬门窗的年轻后生,抻了头一个劲儿的往院子里张望,有两个甚至差点砸了脚。 瑞雪见了就笑着唤了他们停下稍歇,每人分了一只大包子,直吃得他们各个赞不绝口,待听得中午管够吃,那脚下就如同生了风一般,做起活计来,别提多有力气了。 村里的女子们,多是天色微微放亮就起,先是借着天光儿做上半个时辰的绣活儿,然后还要喂猪喂鸡,做饭,伺候公婆、夫主和孩子,很是辛苦,往往轮到她们吃饭时,凉粥都没剩下一口。瑞雪听得张嫂子说起过,一边同情,一边很是庆幸她没有重生在那样的媳妇身上,虽说她嫁给赵丰年也吃了些辛苦,但是起码不受气啊,所以,这几日她对待几个来帮手的小媳妇儿极好,特别是吃食方面。 每日早起做饭就多烙几张鸡蛋饼之类,放在锅里热着,待小媳妇儿们赶到了,就借口怕坏掉,请她们帮忙吃了,然后才开始带着她们忙碌,中午饭时,也从来没区别对待,都是帮工们吃什么,她们的饭桌就有什么,半块肉都不少。她们若是愿意,晚上回去时,还可着她们的心意,捡上一大碗剩菜让她们带回去,极是慷慨宽厚。 原本几个小媳妇儿来帮忙,都是听了公婆的嘱咐,想着交好赵家,到时候能在作坊里做工,给家里添个进项,没想到几日相处下来,她们就发觉,早前听得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言,完全当不得真,赵娘子又善良又细心,待她们就像娘家姐妹一般,真心实意,从不轻视,于是她们做起活计来,也越发上心,渐渐都放开了手脚和性子,忙碌间隙常常说笑,闲话几句新鲜事儿,相处的一团和气。 刚刚,白胖的大包子一出锅,瑞雪招呼她们先吃,她们也都不客气,嘻嘻哈哈直嚷着说香,还打趣要偷了方子进城开铺子,瑞雪也不在意,还笑言到时给她们出本钱,惹得几人笑得更欢。 云二婶也爱极这大包子,吃了一个就觉肚中饱了一半,一边上手往簸箩里捡,一边招呼几个小媳妇儿,「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开饭了,快干活儿吧。」 小媳妇儿们应了,分了一个去院外抱柴禾添在熬汤的锅灶下,剩下几个就继续包包子,装屉,上灶开蒸,正忙碌的时候,那抱柴禾的小媳妇儿突然从院子外面跑了回来,惊喊道,「赵娘子,好像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瑞雪起身拍去手上的细面,眉头微皱,安慰着这叫桃花的小媳妇儿,「桃花妹子,有话慢慢说。」 桃花伸手指了东边赵家院子,「我看见那个,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男子,闯到你家院子里去了。」 众人一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说道,「兴许是哪个村子来买豆腐的吧?」 「我回去看看,你们先忙着,再蒸五笼屉包子,凑够二百之数,省得中午时不够吃。」瑞雪嘱咐了一句,就出门赶了过去。 果然,一进院子就见一老两少站在地当众,极放肆的打量两侧崭新的厢房,嘴里啧啧有声,脸上的贪婪之意,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几个抬青砖的村人正站在一旁,见得瑞雪进来,那张大河的亲三弟就喊道,「赵娘子,这几人要找赵先生说话。」 那老婆子和两个男子听得是主家之人过来了,就扭头把瑞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是个年轻轻的小媳妇儿,脸上更添了三分轻松。 瑞雪被他们如此打量,心头不喜,直觉里就认为这几人上门不是好事,所以也没有出声招呼,反倒同那张老三说道,「劳烦张三哥去后边请先生过来。」 第78章[04.22] 张老三应了,撒腿就跑去后院工地,很快听了消息的赵丰年就转过角门走了出来,一见瑞雪同几个陌生人对立而站,就问道,「这是哪里的客人?」 瑞雪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认识,听人说闯了咱家院子,我就赶过来了。」 赵丰年挑挑眉头,看向那一老两少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私闯我赵家宅院?」 那老婆子一听他这般问,不屑的撇了撇嘴,「谁说这是你赵家院子,这明明就是我们刘家的!我还要问你,凭啥在我们刘家院子里动水土呢?」 刘家院子?瑞雪皱了眉头,她从苏醒后,得知嫁给赵丰年,就一直住在这破败院子里,并不曾仔细问过赵丰年,这院子是他买来的,还是从谁那里借住的,听他说要翻新,就理所当然的以为这院子是自家的,哪曾想到,建到一半,居然冒出几个抢院子的人。 「这院子是买是借?房契不在你手里?」 赵丰年眉头同样紧皱,低声说道,「当初里正说是空房,送了我住下,我正想着过几日一起去府衙上档子。」 这就说房契上不是赵丰年的名字,那可有些不好办了。不过,里正当初既然开口相送,就是笃定这房子是没主儿的,怎么如今突然冒出个房主来抢夺,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 赵家夫妻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警觉之意,赵丰年微微冲着几人拱拱手,「这院子是半年前族老和里正门送与我住下的,至于以前是不是你们刘家的,我不好多说,还请几位稍等片刻,待里正和族老们来此,自有分晓。」 说完,他就请了旁边的几个帮工,分头去请族老和里正们。 那刘婆子母子三人原本是打算着,先出言激起赵家夫妻恼怒,争吵起来,就装作受伤,以此讹诈一笔银钱,没想到人家只听了一句就去请族老和里正,说话也极客气,根本没有与他们吵闹的意思,那老婆子就急了,若是里正和族老们到了,她必定会露了底细,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她眼珠儿一转儿,就走到旁边的木头方子前,一把推倒几个,骂道,「这是我家的院子,什么时候堆了这些破烂玩意儿,赶紧都给我运走,我刘家的院子,是谁都能占的?」 那两个男子也上前跟着去推旁边摞好的青砖,脚下更是把沙土、筐篮踢得到处都是,正好,后院众人歇了工,说笑着转回来,准备洗洗手脸,等着吃香喷喷的大包子了,结果一见有人破坏,立刻蜂拥上前,把刘家母子团团围在中间,怒喝道,「你们是谁,凭啥祸害东西?」 有那眼尖认出母子三人的,就喊道,「这不是,尖山嘴子的韩老虎吗,怎么跑我们云家村来撒野?」 韩家母子三人,刚才见得前院没几个人,就以为院子建完了,欺负赵家无人,哪想到后面别有洞天,呼啦啦跑出三四十号壮汉,着实吃了一惊,气势不自觉的也弱了下来。那韩老大就扯了老娘的袖子,示意她快点出招。 刘老太太立刻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哭号,「哎呀,老赵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抢占我们家院子不说,还要杀人啊,没有王法了,老天爷啊,你开眼劈死他们吧,可怜我们老刘家……」 老太太显见是个常撒泼的,哭号之声,高高低低,熟练的如同唱小调一般,偶尔还躺下打两个滚儿,把周围的村人吓得立刻退出几尺远,生怕沾了身再被赖上,那韩家两个儿子一见老娘的杀手锏起了作用,立刻就神气了起来,又去推那砖石木料,别提多嚣张了。 云家村众人围着他们,恨恨看着,气愤得直咬牙,回头去找赵家夫妻,想着他们可有个什么对策,结果就见两人站在一处,脸上没有半点儿气恼之色,平静得就如同看戏一般。众人见此,都觉奇怪,有那精明的,却是心里一惊,暗道,赵家夫妻恐怕是真恼了。 里正和几位族老赶来时,院子里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刘婆子的「小调」正唱到精彩之处,「想我年轻守寡,带着俩儿过日子,被人欺,被人骂,老了老了,还要被人霸占家财……」 里正听的这几句,立刻就黑了脸,高声怒骂,「刘婆子,你给我闭嘴,谁给你的胆子跑我们云家村来撒泼!」 刘婆子被吓得一哽,扭头一见是里正和族老来了,眼神儿就开始发飘,但还是硬挺着脖子,回骂道,「啥叫我撒泼,人家占了我的院子,我哭上两声还不行了!」 里正脸色铁青,这院子当初可是他做主给赵家的,前几日更是又划了一块宅基地,就等着院子和作坊建好了,同赵丰年去城里上个档子,换个名字就成了。 以后村里人在作坊里做工,眼见云家村就兴旺起来了,结果,半道上居然被这老泼妇横插了一杠子,恨得他就想上前给她两巴掌。 「你居然敢说这是你们刘家的产业,你忘了你早嫁出门八百年了,孙子都有了,还说自己是刘家人,你当你是大闺女呢。」云二婶在张家院子里,左等右等不见瑞雪回去,又听得隐隐有哭号之声,就觉事情不好,匆匆交代几句就赶了过来,挤进人群一看,居然是熟人。 说起来这事儿也有趣,云二婶和刘婆子都是尖山嘴子的闺女,年龄也相仿,但是从小就不对盘,但凡见面没有不吵架的时候,后来长大,开始说亲时,刘婆子就相中了云二叔,家里托人上门提亲,云家却不同意,反倒定下了云二婶,结果这两人过节就更深了。 云二婶最是知道刘婆子底细,听得她如此不要脸,上门来惹事,又是惹得赵家,自然要出言相帮,几句话就堵得刘婆子脸色发黑,老冤家相见,分外眼红,刘婆子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跳着脚的骂道,「这草绿了,多嘴驴也都跑出来了。我生下来就姓刘,怎么就要不了刘家房子?难道我堂叔的院子,不给我这做侄女的,给一个外人就有理了?」 云二婶也不示弱,「你这话外人听听还行,可骗不了乡亲们,咱们两村不过十里,谁家啥样,谁不清楚啊。当初刘四叔出外做工闯荡,回来时,家里父母病故,你爹偏说他给老两口下葬,房子和田地都应该给他,硬生生把人家刘四叔撵了出来,当时你怎么没喊着他是你堂叔,现在刘四叔没了,你见到有好处了,就跳出来,你良心被狗吃了,也不怕断子绝孙遭报应。」 云二婶平日憨厚爱笑,极明事理,瑞雪一直把她当长辈看,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泼辣的一面,忍不住笑着低声说,「云二婶真厉害,我该和她多学学。」 赵丰年却最是不喜女子骂街吵闹,但也知云二婶这是护着他们赵家,就笑道,「都是你平日人缘好,二婶才这般护着你。」 瑞雪点头,她做人的原则就是多行善事,将心比心。平日里真心待人,自然收获的也多是真心与善意。 第79章[04.22] 刘婆子被云二婶翻了家里旧事出来,一时恼怒没法反驳,就又耍了老招数,噗通坐下又开始拍着大腿哭骂,「四叔啊,你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睛看看啊,你侄女要在你院子里被人家欺负死了,四叔啊,你的家财让人家霸占了,侄女没用啊,都守不住四叔的这点儿家底啊,没有天理王法了。」 里正气得脑门青筋直蹦,「刘婆子,你拍拍良心,你还敢说天理,刘四叔当年被撵出来,流落到我们云家村,是我家老父和乡亲们帮忙盖了这院子,几十年,你家也没人上门来看过一眼,你还喊着是侄女呢,当年发大水,四叔没粮吃被饿死的时候,你这当侄女的怎么没送些吃食来?现在,一看人赵家重建院子了,你跑来说嘴了,真是没羞没臊。明日,十里八村都传遍你这丑事,也不怕你两个儿子找不到媳妇儿!」 几个族老也附和,「就是,当年四叔托人到你门上送信,你不是还说嫁出去了就不是刘家人,不管刘家事吗,现在想起来自己姓刘了,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了!」 「看你以后被人家戳脊梁骨!」 「这院子你就要回去,还敢住啊,四叔鬼魂恨不得生吃了你!」 刘婆子被众人连吓带骂,说得有些顶不住了,但是一想起儿子的聘礼银子,立刻又来了力气,打滚滚不动了,就原地趴着,双手拍着地面儿,脚下踢蹬着,她身上原本穿着的灰色衣裙,这一番折腾下来,沾满了灰土,头上又顶了几丝木头刨花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乍一看上,还真是有些可怜。 里正也被她作得无法了,她一个老寡妇,又是有名的不讲理,若是真叫两个后生把她扔出去,她就能作得整个云家村不得安宁,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外人哪怕知道她的秉性,也难免让云家村跟着一起出丑啊。 这时,有个看热闹的小媳妇儿,悄悄走到里正身后,低声唤道,「大伯。」 里正回身一看,是本家排行第九的侄子,新娶的小媳妇儿,平日也是个懂事知礼,就道,「九侄媳有事?」 他这么出声一问,旁边两个族老也看了过来,那小媳妇儿就有些红了脸,声音更低,「大伯,我妹子嫁去了尖山嘴子,我前几日去坐了坐,听说一件事,兴许大伯能有用处。」 「什么事,说说看。」 那小媳妇儿瞄了两眼撒泼的刘婆子,说道,「我与妹子闲话,听说这刘家要给大儿子下聘娶媳妇,人家女方要十两银子的聘礼,他们一家都愁这事儿呢,没想到今日,嗯,他们就上门了。」 里正和族老们都是老成精的人物,听了这话,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这刘婆子突然跑出来闹事,原来是奔着讹银子来的,这么说来,倒也好打发了。 几人对了对眼色,就挥退了小媳妇儿,奔着瑞雪夫妻走过来,赵丰年与他们见了礼,淡淡说道,「我们赵家诸事不顺,倒累得族老和里正屡次跟着费心。」 族老和里正们脸色一红,有些尴尬的咳了咳,「赵先生客气了,这事是我们的不是,如若早早把房契换了,也就没有今日这事了。」 赵丰年摇头,「也怪我没考虑周全,原本想着院子建好,一起去府衙上档子。」 里正眼角扫了扫刘家母子,眉头皱得更深,叹气道,「当初这院子是村里孤老儿留下的,他遭难去了,就空了下来,没想到今日还会被他堂侄女闹上门来。我刚才听得九侄媳说起,这刘婆子是缺了银钱给大儿子下聘,所以才这般撒泼,不如,嗯,就拿些银钱把他们打发了吧,也省得耽搁了建院子。」 旁边的族老们也附和,「建院子是大事,顺顺当当的比啥都强。」 「这刘婆子最擅撒泼,她若是日日来闹,可就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了。」 瑞雪听了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里正大叔,咱们武国的律法,可有堂叔去世,出嫁多年的侄女继承家财的?」 几个族老立刻停了话头儿,把脸儿扭向一侧,显见是不愿意回答,里正被问到头上躲不过,就答道,「这倒没有,女子出嫁就再与娘家不相干,就是父母的家财都不能承继,何况还是堂叔的?」 「那这院子的归属,应该是村里说了算吧?」 「自然。」 瑞雪淡淡一笑,退后一步让到赵丰年身后,赵丰年知道她如此是不愿出头,避免族老们猜疑他做不得主,损了他的颜面,心下温暖,也去了几分烦躁,就接过话头儿,「既然如此,这刘婆子就是不占理也不合律法了。那我赵家为何要平白送银子打发她,把人扔出去,再来闹就去府衙打官司好了。」 里正脸色一僵,族老们也都词穷,左思右想好半晌,里正又劝道,「赵先生,你有所不知,这老婆子最是爱说嘴,若是把她扔出去,她恐怕能传扬得整个灵风城都知道这事儿,到时候赵家的名声,云家村的名声,都要遭人家说长道短。反正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两银,不如就花钱买个清静吧?」 赵丰年冷了脸,挑眉嗤笑,「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们占了理,就算被人说道长短,也没什么好怕的,再说,我赵家虽然富庶,但银子也是一文两文攒下的,不是大风刮回来的,为何要平白送给这样欺上门撒泼的?今日若是给了这‘堂侄女’银钱,明日就有姓刘的‘堂侄’找上门来,难道还要继续给银子?就算没有别人,只这刘婆子一家,如今是大儿下聘没银钱,所以上门来闹,那过几月,若是二儿又没钱下聘,她恐怕还会来,我赵家可还有安宁的时候?」 里正和族老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别人也许还知道见好就收,刘婆子这惯常撒泼的主儿,可真不好说,若是今日真劝得赵家给银钱,几月后她再上门来,他们可就没脸再进赵家门了。 「劳烦里正派人回去取了这院子的地契,咱们一起进城去趟府衙,我赵家豁出来使银子打官司,也不能姑息这种无赖!」赵丰年说这句话时提高了声音,原本就支楞着耳朵偷听的刘婆子母子三人,脸色顿时发白,也有些发了慌,这事儿他们本就不占理,在村里闹一闹还行,若是到了公堂之上,保证半点儿便宜占不到,说不定还要屁股开花。 刘婆子立刻就爬了起来,也不哭闹了,跑上前,就要拉赵丰年的袖子,却被赵丰年退后一步躲开了,张大河在一旁,顺手又把她推到一旁。 刘婆子手下落了空,就喊起来,「凭啥去府衙,这就是我刘家的宅院,没有天理了,你们抢了宅院,还要陷害我们一家坐大牢啊……」 第80章[04.22] 她的两个儿子也上前,伸手要推搡赵丰年,赵丰年身子不好,云家村谁人不知,真让他们推到,受伤或者犯了旧疾,赵家一怒搬走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了。所有村人、帮工,连同族老和里正都涌上前拦阻,里正更是一迭声的喊着,「快拿绳子把他们绑起来,居然跑云家村来打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刘婆子母子没想到云家村人会如此护着赵家,一个愣神的功夫,两个儿子已经被绑了起来,张大河还要伸手再绑刘婆子的时候,她已经跪倒在赵丰年身前,改了策略,开始哭号哀求,「赵先生,我老婆子年轻守寡,带着两个儿子连饭都吃不上,就指望这院子卖了,给儿子娶媳妇呢,赵先生宽宏大量,赏老婆子十两银,老婆就这把院子让给你啊,赵先生你家大业大,就当施舍给老婆子一条活路吧……」 赵丰年正要说话,就觉身后的衣衫紧了紧,他就以为瑞雪心软,微微扭头,低声说了一句,「不可心软。」 瑞雪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赵丰年听了,眼里就见了笑意,再回过头时,脸上依旧平淡冷然,高声吩咐钱黑炭,「套马车,进城去府衙。」 钱黑炭大声应了,原本马车早晨进城去采买,回来后就卸在院外,套起来极方便,他不过三两下就准备齐全了。 里正见赵丰年打定主意要去打官司,无奈之下也唤了个本家侄子去他家里取了房契,张大河等人押了韩家兄弟就要往外走,刘婆子这下是真慌了,跳着脚的大喊,「这不是我家院子,我是来串门的,我老婆子发了失心疯,满嘴胡说八道……」 「既然明知不是你家院子,还来要银子,就是讹诈了,那更要去府衙说道说道。」 赵丰年这般半点儿不让步,刘婆子险些急得备过气去,还想要再说什么,已经被人拽出了院子,里正与赵丰年坐在里侧,刘婆子母子仨就挤在了车尾,张大河和钱黑炭坐在车辕上,马鞭一甩就出了村子。 众人皆是惊疑不定,愣了好半晌,他们不知赵家为何坚持去府衙打官司,要知道衙门就是鬼门关,进去一次,不论有理没理,都要几十两银子上下打点啊,莫不如就给刘婆子十两银子合算。 有那与瑞雪平日熟识的,就上前劝道,「赵娘子,怎么不拦着先生,那府衙可不是好进的。」 云二婶也觉刚才只顾嘴上痛快,恐怕是给赵家惹了麻烦,有些忐忑的说道,「那刘婆子两个儿子平日偷鸡摸狗的,都不是安生过日子的,以后万一……」 瑞雪轻笑,安抚她们道,「先生自有主意,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拦阻的。再说,这武国还有王法在,谁要是不开眼找来惹事,那府衙大牢也不会介意多收两个人的。」说完,抬眼望望日头,又笑道,「这一耽搁,都过了饭时,二婶,几位嫂子,快帮忙摆桌子开饭吧,大伙儿定然都饿了。」 云二婶听了,猜到他们夫妻必定心里有成算,于是就张罗着带人,忙碌开饭。众人齐齐聚去了张家院子,族老们也被留下坐了一桌儿,白胖儿冒着热气的大包子一端上来,配上喷香的豆腐骨头汤,立刻就俘获了所有人的口鼻,各个甩开腮帮子大嚼,一迭声的喊着好吃,哪里还记得刘婆子母子仨是死是活? 院子里的香味,引得几个在家吃过饭的孩子,趴在门口张望,瑞雪见陶盆里的面和馅还有剩,就带着众人麻利的又包了一锅,分了孩子们每人两个,连钱嫂子和雷子媳妇儿那里,也都让人送了一盘去,几个忙碌的小媳妇看在眼里,又添了三分羡慕。 不提家里吃饭,如何热闹,只说,赵丰年几人坐着马车,一路跑出了村外七八里,就到了一个岔路口前,直走就是通往官道进城,拐过山头就是尖山嘴子,刘家婆子从窗缝里看着马车居然真是奔着官道去了,脸色吓得白里泛灰,一个劲儿给两个儿子使眼色。 韩家两兄弟自问平日在村里,馋了就抓个鸡鹅,见谁不顺眼就踹上两脚,也算威风,不说天老大,他们老二,起码也无人敢惹,所以,老娘一说去讹银子,两人二话不说就跟去了,哪想到这次居然踢了铁板,人家赵家硬可花上百十两银子把他们送大牢里去,也不愿意拿十两银子给他们,两人眼见老娘使眼色,是彻底害怕了,出声哀求道,「里正大伯,赵先生,我们兄弟黑了心肝,一时手里无银,才起了歪心思,想着讹诈些银钱娶媳妇儿,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先生和里正大伯,放过我们吧!」 「是,是,我们以后再也不进云家村一步,求里正大伯给我们求求情吧。」刘婆子和老二也一迭声的开口求饶。 到底和尖山嘴子比邻而居,闹得太僵,情面也有些过不去,里正就想着帮忙劝上两句。 赵丰年却当先淡淡开口道,「你们嘴里喊着求饶,却还瞒着内情不肯说,这是求饶的样子吗?」 里正立刻闭了嘴,若只是想给儿子讹份儿聘礼银子,他帮忙求情也不算什么,可若是涉及到背后指使这样的缘由,他就绝不能多话了。 刘家母子一听赵丰年终于接话,脸上齐齐都现了惊喜之色,争抢着说道,「我们没瞒先生,确实是想要个聘礼银子!」 赵丰年冷冷一笑,「没人指使,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赵家在建宅院,怎么知道我们家里富庶?」 母子三对视一眼,刘婆子到底活了几十年了,好赖不济也积攒了三分处事经验,想到这事儿的出处,立刻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咱们上了赵老二的当了!」 韩家兄弟不懂,里正和赵丰年却都心里有数。刘婆子怒道,「我说陈老三平日吝啬,恨不得一文钱都能攥出水来,怎么还买酒买肉,请咱们一家吃席,原来是替那赵老二搭桥啊,就是赵老二说我四叔的院子被先生占了,又说先生家里富庶又好欺负,要个百十两银子极容易,我们母子这才找上门的。」 赵丰年低垂的眸子里,极快的闪过一抹厉色,脸上却照旧平淡无波,一副了然模样,「我与赵老二确实有些过节。」 韩家兄弟立刻暴怒,大骂,「赵老二这狗娘养的,拿我们兄弟当傻子使唤呢,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里正也道,「这赵老二太过可恶,当日就不该心软,如若撵了他出村,不就没有今日这事了。」 刘婆子也跟着骂,赌咒发誓,他们一家与赵丰年没仇怨,都是受了坏人挑拨,最后可怜巴巴跪在车厢中央,求道,「赵先生,大人大量,这事儿,我们一家也是受了人家的指使,财迷心窍了,先生就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吧,老婆子必定做牛做马,回报先生。」 赵丰年皱眉想了想,吩咐张大河停车开门,然后虚扶了刘婆子起来,道,「今日念在你们也是受人蒙骗,就不押你们去府衙了,但日后若是再敢犯到我们赵家,可就不是这般容易脱身了。」 「是,是,谢先生宽宏!」 第81章[04.26] 「谢先生大人大量!」 刘婆子母子大喜,一迭声的道谢,钱黑炭上前解了他们身上的绳子,三人立刻就跳下了马车,手脚捆久了不灵便,韩大韩二摔了个狗啃屎,爬起来都是一嘴的黑泥,也顾不得擦,撒腿就往自家跑,刘婆子一边喊着,「等等娘啊,等等娘啊」,一边追上前去,母子三人很快就跑得没了影子。 里正皱眉怒道,「赵先生,咱们立刻回村,赵老二实在可恨,开宗祠,撵了他一家出去!」 赵丰年却摇头,「当初吴家之事,我们夫妻偶尔想起还觉心中难安,若是再撵了赵老二一家出去,就算世人皆知,他们两家有错,也难免要诟病我们云家村不和睦。再说,今日这事,家里不过就是倒了两堆砖石,没有大损失,族老们去训斥两句,也就罢了。」 一年里撵了两家出村,这事儿传扬出去确实不好听,但里正身为一村的最高掌权人,又不能有失公正,他心里自然也矛盾,此时听了赵丰年如此深明大义,感激的连连赞道,「先生真是宽宏大量,事事都为云家村着想,老头子我在这里先代众位乡邻谢过先生大义。」 「里正大伯客气了,我们赵家在云家村落脚,自然要为云家村着想。」赵丰年客套两句,掀起窗帘看了两眼,又道,「还有十里就要到城门了,既然出来一趟,就劳烦里正大伯随我进城,把房契办好上了档子吧,以后再有今日这事也就好说了。另外,这院子是村里所有,我们夫妻如今住着,也不好白占村里的便宜,就趁着工匠都在,再出银十两,把宗祠修葺翻新,算是我们夫妻的一点儿心意。」 宗祠建好至今几十年,风吹雨打,经历无数,早就应该修葺一番,但是村里家家都过得不富裕,一年拖过一年,总是没能集钱动工,如今有这样的好事,里正自然大喜,嘴上客套着说不必,心里却早盘算着回去就发动村人找石头木料,定要把宗祠好好修葺一新。 赵丰年唤了钱黑炭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看着他跑远,就关了车门,唤了张大河赶车重新上路,里正还以为他派了钱黑炭回村去送信儿,就笑道,「先生想得周到,村里乡亲必定惦记,送个信儿让他们知道没打官司,也都安安心。」 赵丰年淡笑点头,转而寻了些别的话儿说起,却没有明说钱黑炭到底去了哪里。 很快,马车就进了灵风城,府衙坐落在最宽敞干净的青石大街中间,最是好找寻,赵丰年递了块碎银给门前衙役,他就跑进去找了老王出来。 都道是有人好办事,不过两刻钟,就换了地契,上了档子,里正见得那契纸上写的居然是「赵秦氏」,就忍不住劝道,「赵先生,这房契最好是写家主的名字,否则……嗯……女子毕竟……」 他是想说,房契上写了赵娘子的名字,可就相当于赵娘子的嫁妆了,万一以后赵家夫妻和离,这院子可是要分给找娘子的,赵丰年什么都剩不下。万一他的病情,有个反复,这院子也落不到赵家族人手里,只能随着瑞雪被官府收走,可是这话明说,又好似有咒赵家夫妻不长久,咒赵丰年命短的嫌疑,所以,一开口难免就磕巴起来。 赵丰年当然明白里正的心思,抬眼示意老王继续盖印上档子,然后才对里正说,「成亲半年,我赚的束修尚且不够吃饭穿衣,家里的一应用度,一应产业,都是秦氏亲手张罗起来的,自然都要写她的名字,算作她的嫁妆。至于,写我名字的产业,以后我自会赚取。」 老王吹干契纸上的墨迹,听他这般说,赞道,「先生这胸襟和魄力,真是让王某佩服!」 里正想起前些日子,赵丰年病重,瑞雪吃的那些辛苦,也点头,「赵娘子确实不易,也当得起先生如此相待。」 老王笑道,「难得先生和里正今日进城,我做东,请二位找家好酒楼喝上两杯,怎样?」 赵丰年道谢,却摇头拒绝,「家里院子正建到一半,还有诸多杂事要处理,待院子建成,摆宴暖居之时,再请王大哥上门喝喜酒。」 「也好。」老王应下,送了他们出府衙。 一路无话,回到村里时,已经是申时末,几位族老们听得钱黑炭送回的消息,都等在赵家堂屋里,一边喝茶一边说起如何惩治赵老二,特别是云三爷,脸色简直难看之极,上次青山一事,是他豁出老脸,才保下了他们一家,赵老二不说安分度日,背后又使了这样的坏心眼,这就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扇他的巴掌啊,老爷子心里打定主意,这次就是赵老头儿亲自来哭求,他也绝对不会再帮着求情了。 众人一见里正和赵丰年回来,都迎了上来,说了几句话,就要去赵家说道说道,却被瑞雪拦了,言道,里正和赵丰年未吃午饭就进城,再去了赵家,恐怕晚饭也错过去了,说罢就带人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上来。 族老们一边吃喝一边赞着瑞雪心细懂礼数,敬重长辈,赵丰年扫了一眼院子里忙碌的瑞雪,心下温暖,她哪里是敬重长辈,明明是心疼自己饿肚子。 饭后,族老们就去了前院赵老二家,一众帮工们着急跟着去看热闹,胡乱吃了几口也都一窝蜂似的跟着去了。 这事从头到尾,甚至刘婆子母子说起内情的时候,里正都在场,赵丰年和瑞雪也就没跟过去对质,赵丰年翻了账册算起这几日的用度,瑞雪则带人拾掇碗筷,脸上照旧带着笑,仿似此事与赵家无关一般。 桃花偷偷瞟了瑞雪好几眼,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赵娘子,你就不担心赵二嫂撒泼耍赖?」 瑞雪正在涮洗陶碗,听她问,就笑道,「刘家来闹的时候,还有刘婆子母子说实话的时候,里正都在,这事儿自然有村里长辈做主,赵二嫂不认也不行。」 「这倒也是,赵二嫂平日再泼,到了长辈们跟前也得讲理。」 「赵老二这人太没良心,上次只要他们赔了砸毁的东西,已经是轻饶了,他们夫妻怎么这般不知感恩?」 「他们就是觉得赵先生、赵娘子心肠软,好欺负!」 众女子七嘴八舌的闲话儿起来,连赵二嫂偷过邻家两根葱都扯了出来,瑞雪听着好笑,也只忙着不插嘴,末了听得大伙儿说得差不多了,就笑道,「中午的包子还剩了二十几个,放着过夜该坏掉了,一会儿大伙儿分一分,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小媳妇儿们一听,都乐得眯了眼,但还是推辞道,「赵娘子留着给煜哥儿和大壮几个吃吧。」 第82章[04.26] 瑞雪摇头,「他们饿了,我再给做吃食,倒是你们整日在我这里帮忙,家里孩子都顾不上照料。」 小媳妇儿嘻嘻哈哈说着,家里有婆婆之类,但走时包子也都收下了。 不过半个时辰,张嫂子带着吴煜和大壮几个回来了,拉了瑞雪笑道,「赵老二可是遭了报应了。」 瑞雪让了她坐下,问道,「怎么,可是族老们撵了他出村?」 「本来族老们去了赵家,说起今日之事,赵老二媳妇儿还不承认,死活说是你和先生冤枉她家,气得里正和族老们脸都黑了,不到半会儿,赵老头就带着大儿子和小儿子,抬着赵老二回来了,说是赵老二去小平山赵家老宅吃酒,刚出村就被人家拦住,暴打一顿,右腿也折了,若不是他们村里有人晚归听到他在壕沟里喊救命,这一晚他可就要遭些好罪。里正和族老问是谁打的,他也不说,问及他背后使坏,挑拨刘婆子来闹,他也不承认。里正和族老一商量,就让赵老头明日找个车把赵老二一家搬回小平山。」 「搬回小平山?赵二嫂一定不同意吧。」 「当然,当初就是因为她不孝顺婆婆,硬是把婆婆气病了,赵老头一怒才撵了他们出来单过,如今又要搬回去,以后赵家可热闹了。赵老头求情,族老和里正都没松口,他们是一定要搬了。」 瑞雪叹气,「虽说是他们一家屡次犯错在先,但是外人听了,难免也会觉得我赵家如何容不下他们一家。」 「妹子不必多心,是非曲直,只要是个明理的,都知道错不在你们一家,就算那些愚笨的,也不过说上几句闲话,过几日就扔在脑后了。」张嫂子劝着。 瑞雪喝完杯里的茶水,笑道,「再有几日院子建好了,作坊开起来,势必要多招几个人手,我晚上与先生商量一下,看看男女各招多少人,明日就跟大伙说说,有愿意来做工的都报个名儿。到时候你和张大哥帮忙多把把关,毕竟这村里我们住的时日短,各人品性,没有你们熟悉。」 张嫂子笑着点头,「咱们要招人品也好的,就赵老二和吴老三这样的,就是再勤快也不能要。」 瑞雪还要说话,就听旁边传来咕咕之声,扭头一看,大壮和吴煜都捂着肚子在互相瞪眼,就问,「怎么了,可是饿了?」 两个小子都红了脸色,说道,「晚饭没吃饱。」 「你们是着急去看热闹,没顾得上吃几口吧。」瑞雪挨个赏了他们一个爆栗子,笑道,「灶间还有小半锅骨汤,我去下几碗面片儿,你们去把二壮和三丫也背过来一起吃。」 「好。」两个小子眉开眼笑,跑到隔壁去找弟弟妹妹。张嫂子就道,「妹子,你太娇惯他们了,不过饿上一会儿就睡了,明早起来再吃也没啥。」 瑞雪一边找围裙系上,一边笑道,「他们这么大正是睡着也长个子的时候,饿着肚子怎么行,再说,家里又不缺吃食。」说完,她又冲着里屋喊了一声,「掌柜的,我要做面片汤,你也喝一碗啊。」 「好。」赵丰年在屋里应了一声,瑞雪笑得更欢喜,去厨下忙碌,张嫂子家里也无事,就帮忙烧火。 很快骨汤面片儿就端了上来,抻得薄薄,几乎透明的面片儿,翻滚在乳白色的浓汤里,上面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赏心悦目,吃着更是鲜香适口,大大小小七人,也没分什么男女老幼,围在方桌边,吃得极热闹,转眼一小盆儿面片儿就见了底儿。 张嫂子带着肚子吃得滚圆的几个孩子回家去了,瑞雪拾掇了灶间,又洗了澡进屋,赵丰年就拿了房契给她,笑道,「这是你的嫁妆。」 「嫁妆?」瑞雪不解,待看见那上面写着「赵秦氏」三字,才明白过来,心里欢喜又感动,打趣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否则我这房主就把你撵出家门。」 赵丰年最喜她这般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模样,点头笑道,「好。」岂不知,真有一日他被隔在院门外时,心中是多后悔今日如此大方,写了瑞雪的名字。以至于他们一家团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彤城那座价值万两的庄园换了这小宅院的地契,生怕再次被妻儿摒弃在外。 瑞雪脱鞋上炕,想起赵老二遇袭一事,就问道,「那赵老二是你派人收拾的?」 赵丰年摇头,「不是,韩家兄弟被他挑拨得上门生事,银钱没讹到反受了罪,心里怨恨,自然不愿他好过,打他一顿出出气也在情理之中,跟我可没关系。」 瑞雪却是不信,「我只要你把他们母子三个放到车后,半路装作不经意放了他们放了,真闹到府衙,咱们要破财不说,也彻底把他们得罪狠了。可现在他们不但不恨咱们,还自觉替咱们教训了赵老二,我可不相信是他们良心发现,你一定在里面做了手脚。」 赵丰年翻了一页账本,「我不过就是要钱黑炭送了他们一程,闲话两句,过几日有些小事儿要托他们去做,至于他们急于讨好,出手做些什么事,可确实跟咱们家无关。」 瑞雪扑哧笑出声来,这人看着冷淡,其实蔫坏,借刀杀人这一手玩得漂亮,于是附和道,「对,与咱家无关。」转而想起他后半句话,又问,「你要他们做什么事,这些地痞虽然不能轻易得罪,但是也不能深交。」 赵丰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瑞雪无奈,知道他不愿意说,也就不再多问了,这人绝对是个腹黑的,与谁打交道都吃不了亏,她也就不惦记了。 两人转而说起作坊里要添几套木器,要招多少人手,瑞雪又想着再琢磨几样新花样儿,到底白日里忙碌,太过困乏,不过半会儿就收拾了笔墨睡下了。 第二日,村人们照旧来帮赵家建院子,但是中间歇息的时候,都忍不住会往前边街上看一眼,心里想着赵家是不是已经搬了,虽然他们一家人不受大伙待见,但是毕竟一个村里住了七八年,怎么也有些情分在,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是滋味。 赵丰年把众人脸色看在眼里,就喊了张大河去请里正,里正也正在家里与及个族老说起昨日之事,听得赵家来请,多少猜到些原委,于是,就踱步在工地上绕了两圈儿,见得众人与他见礼打招呼,就大声说道,「大伙儿好好干,早日完工,咱们也早日开始修葺祠堂。」 第83章[04.26] 「修葺祠堂?」众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很多都是立刻苦了脸,问道,「村里又要集银钱?」 里正连忙摆手,笑道,「大伙不必担心,赵先生昨日说,这院子是刘四叔留给村里的,他不愿平白占得村里便宜,所以,出银十两,就算买下了这院子,正巧木工师傅和泥水师傅们也都在,我与族老们就商量,用这银钱把祠堂好好修葺一番。」 里正红光满面,显然对于修葺祠堂,极欢喜。 先人为大,是一辈传一辈,根深蒂固的礼法规矩。能给祖宗们修座好祠堂,这可是件大好事,何况还不用每家出银钱,于是人人都叫起好来。 这个说家里还有几根木料,那个说家里有石头,喜得里正额头的皱褶更深了,连忙示意众人安静,「宗祠要修,也是在给先生一家建好院子之后,先生大方慷慨,咱们大伙儿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就是,就是。」众人同声附和,正巧赵丰年从前院过来,就纷纷出言感谢,赵丰年摇头笑道,「我们夫妻来到村里后,已经给大伙儿添了许多麻烦,自然不能再平白占村里一座院子,再说修了祠堂,也算我们夫妻对先人的一份敬意。」 里正笑道,「先生来村里才是大伙儿的福气,可不要为那不懂事的人费心。」 赵丰年道谢之后,又道,「昨晚,我们夫妻商量了几句,作坊建好之后,就要在村里招些人手做工,家里人口多的,劳力有富余的,就跟张管事说一声。」 「招工!」如若刚才听得修葺宗祠,大伙是眼睛放亮,那么现在听得这两字简直就是眼里冒火了,齐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喊道,「赵先生,我家里地少,人口多,先算我一个!」 「我家小六还没成亲,脾气好力气大,先生算他一个啊。」 赵丰年笑着没有应声,里正一见如此,就喊道,「大伙儿先别急,听先生再说两句。」 赵丰年团团做了一个揖,笑道,「赵某在这里谢父老乡亲们支持,作坊新建,暂时收的人手有限,到时候我会请里正大伯一起,按照各家情形再定人选。若是乡亲们没有选上也不要心急,以后豆腐生意好,作坊办大了,人人都有机会。」 他这一手,可谓一石二鸟,着实高明,里正觉得受了赵家的信重,心中很是受用,而赵家也被摘了出来,既有权决定用谁,又不必担负落选之人的怨恨。 众人心中有了盼头,做起活儿来自然卖力,生怕给未来主家留下个懒惰的坏印象。 相比瑞雪家里的热火朝天,此时,前院赵老二家确实一片愁云惨淡,赵二嫂一边哭哭啼啼拾掇着家里的细软物件儿,一边骂个不停,「你个杀千刀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招惹那一家,这下好,连村里都住不下去了。」 赵老二脸色铁青,心里也是懊悔当日冲动,若是能忍一忍,待以后有了更好的机会,是不是就没有今日这样的结果了。 可是他却听不得媳妇儿如此数落,回骂道,「住不下就不住,谁稀罕住这破地方,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啥都姓赵,他家就开铺子,建院盖房,我就要苦哈哈做工赚些铜钱,他不就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嘛……」 赵二嫂手里正在系着包裹,一听赵老二这般说,恼怒更甚,「好你个赵老二,你是嫌弃我没人家媳妇儿好了?那你去找人家啊,以为我愿意跟你过这苦日子……」她说着就把包裹砸像赵老二,赵老二半靠在椅子上,躲闪不及,那条伤腿就被砸了个正着,虽有木板护着,但还是疼得他呲牙裂嘴,怒骂,「你个疯婆娘,你就是个扫把星,当初要不是你闹得我爹娘发怒,我能自己住在这破地方,有个什么事儿连帮忙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做工挣份儿家业,你倒好,为了几个钱,让人家戳了脊梁骨,还跑到人家去撒泼,我们一家能有这下场,都是你害的,我就是瞎了眼……」 他越说越恨,也抓了手边的茶具砸向赵二嫂,夫妻俩像疯子一般,互相怒骂厮打,直砸得屋里一片狼藉,赵青山拉着弟弟,站在门外,一脸漠不关心,脸上甚至有些不耐之意。 赶车上门来接的赵家父子见此,惊得眼睛溜圆,继而齐齐叹气,就这一家子回了小平山,他们以后的日子保管安生不了。 但是再怎么说也是血脉亲人,也不能看着他们流落在外,于是赵老爷子咳了几声,就走了进去,赵老二夫妻这才停了手,到底还知道些羞耻,齐齐低了头。 赵老爷子叹气道,「都别吵了,先拾掇东西吧。」 赵二嫂应了一声就进屋了,很快,赵家的物件儿都搬上了车,赵老二也被抬到车辕上坐好,赵二嫂锁了院门,望着里面空荡荡一片,心里难过,等着以后村里有谁家把儿子们分出单过,给个几两银,这院子就是人家的了。 她叹了口气,又站在街边左右张望许久,也不见有人赶来相送,忍不住脸色更黑,狠狠呸了一声,「都是没良心的,亏得平日里我待她们那么好,连送都不来送一程。」岂不知她平日里,太过吝啬,又喜欢背后说人闲话儿,哪有人真正喜欢她,就算有几个臭味相投的,此时听了赵家招工的消息,也一窝蜂的聚过去了,哪有闲功夫理睬她。 赵老爷子心里更是不好受,这儿子媳妇平日是怎么为人处事的,怎么在此住了七八年,连个送行的邻人都没有? 两辆牛车,终于载着不甘愿赵家四口,慢悠悠行出了云家村,拐上了通往小平山的岔路,等待他们又是怎么鸡飞狗跳的日子,就不是外人关心的了。 如此,日子行云流水般又过了七八日,赵家的二进院子终于建好了,瑞雪白日里抽空,烧了一日的热水,把正房和西厢房的两盘炕烧得干干爽爽,铺了新苇席,又开窗放了一日,嗅着屋中的新家具也没了清漆味道,这才带着吴煜和大壮、黑子等几个小帮工,把旧房子里的衣物和惯用的物件儿都搬了过去。 吴煜因为不用再去张家借宿,终于能与姐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兴奋的在炕上滚来滚去,眉眼喜得都弯成了月牙儿一般。 大壮和黑子也跟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摸摸炕上的棕色小木桌,并排而立的两只炕柜,新苇席,八仙桌子、高背椅,忍不住羡慕道,「煜哥,师娘对你太好了,都是新的呢。」 吴煜骄傲的扬起头,「当然,姐姐最疼我!」 第84章[04.26] 「那我们以后也来跟你住,好不好?」 正巧瑞雪抱了一床新被褥进来,听得他们这么说,也笑道,「当然好,师娘把炕盘得这么宽敞,就是备着你们什么时候玩累了,就在这里住一晚。」 「师娘太好了。」两个小子欢呼起来,立刻脱了鞋子,爬上炕,帮忙接过被褥放在炕上。 吴煜好似被人抢了玩具的孩子一般,撅起了嘴巴,配上他本就如同女孩子一般娇美的脸孔,别提多可爱了,瑞雪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脸颊,低声笑道,「还是男子汉呢,怎么这么小气!大壮和黑子都有弟妹要照料,能在你这里住几日?不过是贪个新奇,以后真等你自己睡觉,别嫌无趣才好。」 吴煜想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这几月一直同大壮二壮一起睡,已经习惯二壮总扔腿压他,习惯大壮夜里帮他掖被角,突然一个人睡,还真有些孤单。如此想着,他就重新露了笑脸,挤在大壮和黑子中间,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三人一起笑出声来。 瑞雪看得好笑不已,给他们又端了两盘点心,叮嘱晚上早些睡,就回去拾掇她和赵丰年的行礼去了。 第二日所有帮工和师傅就分了两伙儿,一伙儿修葺一进正房,一伙儿按照赵丰年的要求在东侧花园角上另建了一栋两间小房,大间宽敞明亮,小间通透精巧,众人本以为是做仓房所用,但早得到消息的张大河却欢喜说道,「先生要开私塾,这是孩子们以后读书的地方。」 众人立时哄声一片,原本村里的蒙学散了,他们每每提起还觉可惜,毕竟谁都想自家孩子将来有个出息,哪怕不能考状元进士光宗耀祖,起码学个写算,进城做个掌柜伙计,也比土里刨食强啊。所以,那几个惹得赵先生发怒的族老们,不知被村人们暗地里骂了多少遍。今日突然听得孩子们还有地方读书,那心里的欢喜就别提了,把这两间学堂当做了皇宫来盖,活计细之又细,生怕有一处不好,委屈了先生和孩子们。 待得晚上,消息传遍全村,里正和族老等老成精的人物,自然要比村里人清楚,蒙学先生与私塾先生两个称呼的不同,但他们也齐齐闭了嘴,再惹得赵丰年发怒,连私塾也不开,他们可要被村人恨死了。 家里忙成一片,赵丰年却把账本等物交代给瑞雪,日日穿戴一新,坐车进城,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有时傍晚回来身上还有酒气,甚至衣袖沾着女子的口脂,一次两次还好,只有照料他的瑞雪知道,但是三次四次之后,就被住回来的吴煜发现了,这小子勃然大怒,撕扯着赵丰年的袖子,眼睛血红,仿似要吃了他一般。 赵丰年酒醉,身子有些瘫软,被他这么一折腾,更是头晕欲呕,瑞雪连忙投了湿毛巾给他擦了手脸,又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见他眉间不再紧皱,就安顿他睡了。 吴煜把拳头握得死紧,见姐姐不但不气恼,还如此费心照料,心里简直要气得爆炸一般,抬腿就跑去了张家和高家,把张嫂子和翠娘都请了过来。 张嫂子和翠兰不知出了何事,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屋一见瑞雪夫妻都没有异样,就放了心,转而埋怨道,「煜哥儿这孩子,也不说到底何事,把我们两个着实吓得不轻。」 瑞雪听得这话,瞪了吴煜一眼,却见他脖子梗着,极是倔强模样,就拉着他,同张嫂子、翠娘一起回了堂屋。 张嫂子刚才嗅得屋中有酒气,就问道,「先生可是喝醉了?可熬了醒酒汤?」 瑞雪没等回答,吴煜就气道,「醉死他才好,姐姐忙碌不休,他却日日出去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张嫂子和翠娘脸色都变了,眼里也染了怒气,在她们心里,男子就是猫,不偷腥的少,但是赵丰年却必须是狗,忠诚而执拗,只能对瑞雪一个人好。因为瑞雪不只与他有夫妻情分,更是恩人,没有瑞雪,他早不知道投胎何处去了,还有命去寻欢作乐?如若果真如此,他就太对不起瑞雪的辛苦了。 「按说先生的性情,也不是那种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嫂子年纪大上两岁,性子也沉稳一些,虽说恼怒,但是也不肯轻易冤枉赵丰年。 翠娘想了想也道,「嗯,我也觉得先生不是那种人。」 吴煜还要说话,却被瑞雪一巴掌拍在背上,拦阻道,「两位嫂子,你们别听煜哥儿瞎说。作坊马上要开张了,先生这几日进城,恐怕是同人谈生意,难免要沾些酒水之物,不是有外心。」 张嫂子和翠娘齐齐松了口气,吴煜却不愿意轻轻揭过,怒道,「谈生意有去花楼谈的吗,我问过老钱了,今日马车就是去了牡丹楼,你们不信,就进屋看看他袖子上,还沾了女子的胭脂呢。「 「当真?」张嫂子听得他如此说,心里就全信了,拉了瑞雪的手,想说什么又替瑞雪委屈,「妹子啊,咱不能……嗯……跟着男人们因为这个赌气,哪个大户人家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那样日日对着也烦心,这外面的,起码还能装着不知道,先生恐怕是最近忙碌,出去喝酒寻个乐子,过几日收心就好了……」她说着这话,其实自己都不信,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妹子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呢,整日劳碌,就为了他的命,他还这般待你,真叫人心寒啊……」 翠娘也跟着抹眼泪,「先生看着性情那般好,怎么还是这种人……」 瑞雪被她们两个闹的是哭笑不得,虽然赵丰年这几日是有些行事异常,身上常有女子痕迹,但她却不相信,或者是有理由相信,他绝对没与青楼女子有何实质上的瓜葛。 因为他的身世在那里放着呢,过年祭拜时,他写了生母的灵牌,就证明这个让他又自卑又敬重的青楼名妓在他心里极重要,他也许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会怜惜那些妓子,但是却绝对不会同她们有什么实质之事,那些妓子在他眼里隐隐与母亲重合,他怎肯玩弄? 再者说,她长得也不丑,两人相处也好,夜夜同炕而眠,若是他动了那个心,怎么会不采近在咫尺的花朵,却到外面寻野花,她可不觉得,他与兔子的习性相近? 但是,她明白这事里有这样的关碍,自然不会怀疑,可这样的理由又不好同吴煜和张嫂子等人说,只得道,「嫂子,你们不必担心,先生这几日出去谈生意,去何处,与何人见面,我都清楚,先生没有瞒我,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堪之事,我相信他,嫂子们不要担心。过几日作坊开了,生意门路打开了,先生自然就不会这般了。」 张嫂子和翠娘以为瑞雪在强颜欢笑,可是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又不像伤心模样,心中疑惑更深,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拉了她的手,一迭声的说道,「妹子,你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跟嫂子说,嫂子豁上这条命,也要帮你出气。」 瑞雪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安慰了她们几句,就送了她们出门,回身就拎了吴煜进他的西厢房,嗔怪道,「你这小子,事情没弄清,怎么就乱说?」 吴煜不服,眼睛瞪得溜圆,「我没乱说,我明明就看见他身上有脂粉。」 第85章[04.26] 「我也看见了,但是咱们没亲眼看见他抱着别的女子如何啊?再说了,就算看见他那般样子,也要亲口问问,才能下结论。以后不可因为气恼,就随意口出恶言。」 「姐,你偏袒他!」吴煜眼睛通红,嘴角不自觉也抿了起来,瑞雪早熟悉了他的性子,一见他这模样,知道他是真恼了,就揽了他到怀里,拍着他的背,说道,「煜哥儿,姐姐知道你心疼我,但是咱们也不能轻易冤枉别人,这事儿,你先听姐姐一次,咱们等等看,看看结果到底是怎样的。你也知道,姐姐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若是先生真让姐姐觉得心里不舒坦,咱们就走,天下之大,哪里都有个容身之处。」 「嗯,到时候我养姐姐。」吴煜听得这话才终于安静下来,郑重点头。 瑞雪好笑,揉揉他的脑袋,「行,到时候姐姐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让你日日出门做工!不过,煜哥儿,现在咱们还是要相信先生的为人,好不好?」 吴煜勉强点点头,瑞雪伸手扯了炕里的被褥,替他铺盖好,笑道,「睡吧,姐姐也回去了。」 转身之时,吴煜却伸手扯了她的袖子,脸色微微有些红,低声说道,「姐,再陪我说几句话吧。」 瑞雪左右打量两眼宽敞的屋子和大炕,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子,先前大壮和黑子陪你一起住,你还嫌吵,现在人家回去了,你又觉空得慌,这性子真是别扭。」 吴煜脸色更红,「才没有,就是……嗯,自己一个人有些无趣。」 瑞雪心疼他,就笑道,「那姐姐给你讲个小故事吧,然后你就好好睡觉。」 「好。」吴煜大喜,爬上炕,三两下脱了棉袄,就钻进了被窝,瑞雪坐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肚子,慢慢讲了个成语故事。 最后一句话落下,再低头去看,吴煜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因为油灯光,在眼下投了一片秘密的阴影,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唇边挂这笑,显见正在做着一个美梦。 瑞雪爱怜的亲了亲他的额头,这小子以前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倔强又冷傲,到了自家之后,倒是渐渐变得同年龄相符,马驹子一般冲动莽撞,却是少年该有的真实模样了,但愿他真正忘记了过去,以后的日子也顺顺当当的。 伸头替他掖好了被子,吹熄了油灯,瑞雪就出门回了正房。结果一进屋子,却见赵丰年歪靠在枕头上,神情略显萎靡,她忍不住嗔怪道,「怎么醒了,可是口渴?」 赵丰年点头,伸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喝了瑞雪端来的凉茶才觉好了许多,瑞雪扶了他躺下,也脱了棉袄,躺在一旁,嘱咐道,「再出门少喝酒,你身子里还有余毒在,别再犯了老毛病。」 赵丰年半晌没有答话,瑞雪扭头,在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就问道,「可是又头疼?」 「你怎么不问我,日日出去做了何事,万一我真与别的女子有些瓜葛,你会如何?」赵丰年没有答话,却反问了一句。 瑞雪扑哧一笑,「那能如何,顶多和离把你撵出去呗,反正院子也是我的。」 「不准!」赵丰年死死抓了瑞雪的手,微微恼怒,「以后不准在提和离两字!」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玩笑也不准说!」赵丰年不知是酒醉还是心里不舒坦,使劲瑞雪往怀里揽了揽,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心下平静许多,「我这几日去城里找了些学子和有名望的老先生,准备在沛水河畔办一场诗会,到时宴席的菜色都用豆腐做成,若是有人夸赞豆腐的诗句写的好,还可得些赏金,一旦豆腐的名声传扬开了,城中的酒楼自然也就上门来了。」 瑞雪越听心里越是赞叹惊奇,这人不愧是顶着千金公子的名头,对于商事当真是极精通,这些策略放在现代,就是精品包装,造势宣传,她这当过厂长的人尚且没想出,他一个年岁二十的古人居然玩得通透,这怎能不让她佩服? 「这主意好,若是文人们先认可了,城中众人就更容易接受了,再有几首好诗词流传出去,到时候其它各城也容易推广。不过,文人清高,若是直接赏银钱,恐怕他们会心里有些抵触,莫不如换成文房四宝等物。」 赵丰年点头,「这事我倒是疏忽了,就把赏银换成物件儿好了。」 「掌柜的,准备花费多少银两置办文房四宝?」 「一百两。」 瑞雪皱眉,实在有些不舍,眼珠儿转了转,问道,「到时候参与评选的诗词,不会限定书生的籍贯或者年龄吧?」 「自然不会,人越多越好。」赵丰年猜知她又打了什么主意,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只是心疼银钱,莫不如这彩头咱们自家再收回来吧?」 「收回来?」赵丰年疑惑道,「已经奖出去的彩头,怎么还能收回来?」 「掌柜的,我这里有首诗,你听听。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原本吟诵石灰石的,若是改一改,变成吟诵豆腐的,能不能在诗会上拔得头筹啊?」瑞雪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兴奋的脑袋猛点,头发蹭到赵丰年脸上痒痒的,他忍不住有些走神儿,若是瑞雪穿上男子衣衫,在诗会上如此露面儿,吟诵这样的必定传诵天下的好诗句,恐怕又要惹得诸多男子觊觎,他突然心头一阵烦躁,声音也高了,「不行!」 第86章[04.26] 瑞雪等了半晌,听得他这么一句回应,吓了一跳,继而就以为赵丰年不喜她如此小气,吐吐舌头笑道,「不行就不行吧,我也犯了糊涂,怎么家里越富有,就越吝啬起来了。」 赵丰年听得这话知道她误会了,就道,「我是说,你亲自上场不行,这事我会找人办的。花费最少,得到最大收益,是商人的信条,我没觉得你吝啬。」 「真的?」瑞雪有些不相信。 赵丰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真的。」 「太好了,」瑞雪兴奋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又笑道,「掌柜的,我跟你说,你去书画铺子里的时候,可以同那老板说,买的文房四宝是用作诗会的奖励,到时候顺带为他的铺子宣扬几句,那老板定然还会把价格让两成,到时候再把物件儿退回去,估计一来一回儿,只付十两银这事儿就办妥了。」 赵丰年脸上热的好似要着火一般,特别是被瑞雪香软的唇触碰过的那一小块地方,像火种一般,渐渐引燃了整个全身都热烫起来。他不安的动了动,努力平复下狂跳的心,把手臂抽了出来,装作长长打了个哈欠,「放心,这事儿我会安排的,你记得好好琢磨几个菜色吧。」 「菜色我拿手,保证到时让他们吃得香掉舌头。」瑞雪信心满满,脑子里全是以前做过的各种菜色,「六个菜,还是八个菜?要不要点心之类,到时候你要提前告诉我,我不熟悉这边的宴席安排。」 「唔,」赵丰年轻轻应了一声,瑞雪以为他今日疲累困倦,就没有再多说,夫妻俩各自怀揣着心事,渐渐睡去。 转眼又过去四五日,城里诸事安排妥当,赵丰年也就不再常进城了,家里的院子也已经趋近于尾声,瑞雪早早就准备好了银钱,给泥水师傅和木匠师傅都结了工钱,另外还赏了几个小学徒每人五百钱,以谢他们这些时日做活卖力,小学徒们欢喜得差点蹦起来,他们师傅都不是苛刻的,得了工钱必定会分他们一两成,再加上这些赏钱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了。 里正得了张大河送去的十两银,就乐颠颠的直接请了师傅们,同村人一起开始继续忙碌修葺宗祠。 赵家忙着拾掇新院子,每日还要做豆腐,连带张家、钱家、高家,甚至连两个儿子被派出去的云家都不能出力去帮忙,瑞雪不肯让村里某些人背后说酸话,就把家里剩下的一百斤细面、十斤猪肉都送到了工地上,明言,就是替几家尽一份心力。 这些东西若是采买也要三两多银,掺些包谷面蒸馒头,炖菜里加几块肉,虽说不如赵家的席面儿丰盛,却也算极难得了,足够吃到修葺完成,那十两银子只用来买材料和付工钱绰绰有余,里正和几位族老们自然大喜,连说赵家明理厚道,村人们看在眼里,心里也都叹服。 赵家的新宅院占地四亩多(武国亩数为小亩,大约二百二十平左右),青色的砖墙,红漆的廊柱,褐色镶了铁铆钉的大门,雕刻精致的门楼上,悬了一块楠木的匾额,刻着赵丰年的亲笔手书「赵府」两字,笔锋厚重有力,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心生一丝恭谨,进了大门,是小小的迎客厅,迎面是一面影壁,雕了傲雪寒梅图,右侧是车马棚子,左侧是座大灶间外带一间小小的门房屋子。 绕过影壁,才是真正的一进院子,也就是以后的豆腐作坊,东厢房里通长的大房子,右侧摆了两盘三尺直径的石磨,中间是青石砌的浅池子,池上放了几套形状各异的木器,池边有凹槽,待压制豆腐的时候,多余的水分要从这里流出,滴进下面的大木桶里。左侧房梁上方用铁索悬挂着几挂方形纱布包,用作压制豆渣所用,下面垂直位置就是两眼大灶,半人高的锅台,镶了二十四仞的大铁锅,正好挤压了豆浆后就直接开煮、点脑儿,上案板压成型,很是方便。 西边厢房,就是仓库,地上铺了厚厚的草木灰,然后搪了木方子,待放上装牛豆的袋子,既防湿又隔潮。 一进正房里,原本放杂物的东屋,改成了账房,墙壁边立了书架,摆了赵丰年的几本旧书,宽大的松木书桌,高背椅子,看着就极有气势。堂屋改成了待客厅,换了新桌椅,墙壁上悬了字画,墙角也立了高脚几,青瓷花瓶里插了几枝刚刚长出新叶的树枝,倒也有几分野趣。而赵丰年和瑞雪住了几月的西屋内室,则在赵丰年的交代下,外面重修,屋里却半点儿没有改动,备着他平日算账或者读书累了的时候,小睡片刻之用。 东屋旁边的灶间改成了两间耳房,放了些桌椅,以后就是男工女工们的歇息之处了。 转过耳房后的月亮门,就是二进院子。 西厢房吴煜占了北屋,南屋空下留待以后待客。东厢房北屋做了小库房,摆了几只大木箱,存放些礼物和暂时用不下的小物件儿,南屋则同样是客房,铺了大炕,桌椅用具齐全。 正房里自然是瑞雪夫妻住了,东屋单独开门,是瑞雪特意留出的洗澡之处,屋里有暖墙连同着隔壁灶间里的大灶,冬日时既烧了水洗澡,又暖了屋子,一侧有小门通着堂屋,洗完澡甚至不必出屋子就能直接回到内室,这也是瑞雪为了赵丰年少染风寒,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办法,几个泥水师傅看了都说好。 堂屋里对着门口摆了八仙桌子和高背椅,后面是一台四扇风景屏风,虽然木框和绣工不见多好,倒也雅致。 西屋就是两人的居室,进门处绕过一闪小屏风,就是个小小的隔间,有博古架子摆了几只雕花精致的盒子和基本书,架旁有桌椅,桌椅上有文房四宝。南边窗下放了张罗汉榻,榻上有小几茶具,想来午后天晴,倚在此处读书喝茶,定然悠闲惬意。 博古架旁的两扇雕花门再打开就是内室,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分床而睡惹恼了赵丰年,这次他坚决没要木床,只铺了火炕,而且才不过六尺宽窄,哪怕两人再生气,一伸手也能摸到彼此。 瑞雪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暗自甜蜜偷笑。 院子东边有个角门,进去入眼一片空荡,只有角落里两间私塾极是显眼,南边的半处空地被勤快的张大河和钱黑炭,开成了菜园,一垄垄新翻开的泥土,黑得油量。 瑞雪本来盘算着在私塾门前种两块花圃,移栽几从灌木,赵丰年却是不允,直道,他有安排,瑞雪也就罢了。 新家,新气象,不只赵家三口,连同张家、高家、云家都极欢喜,一边帮忙拾掇,一边啧啧称赞院子宽敞大气。几个孩子们嬉闹着在前后院乱窜,偶尔又去园子角落的私塾探看,心里期盼着开课的日子早些来临。 暖居的好日子定在了三月十六,离此还有七八日,瑞雪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到底派前黑炭进城采买了吃食,带着翠娘、张嫂子,张罗了两桌酒席出来,又请了留在家里看家的雷子媳妇和前嫂子,一起热热闹闹的吃喝了一顿。 云家三口想着儿子回来后,他们也能盖起新院子,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张家、高家、钱家,日子也是过得蒸蒸日上,脸上的笑意一直就没断过。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罢休,男子们喝了两盏醒酒汤,说了说豆腐生意,待女子们拾掇完了碗筷,各家就散去了。 第87章[04.26] 云二叔喜滋滋的吹着小曲儿走在前边,云二婶则搀扶着儿媳低声说笑跟在后面,待走到院门前,刚要去推木门,却听得旁边有人喊了一句,「二哥回来了!」 云家三口被吓了一跳,仔细找寻一圈儿,才发现院墙外的柳树后站了一个人,就问道,「是谁啊?」 云二婶拍了拍吓得有些哆嗦的儿媳,心里微微恼怒,也问道,「这大晚上的,也不站在亮处,突然出了一声,诚心吓唬人呢?」 那人有些尴尬,几步出了树影,赔笑道,「二哥,二嫂,我是强子啊。」 云二婶平日不喜这堂弟游手好闲,就会耍嘴皮子,哼了一声,也没主动搭话,云二叔到底念着血脉亲情,不忍他难堪,就招呼道,「强子,怎么这么晚过来,进屋坐坐,喝杯茶吧。」 云强却摆手拒绝,嘿嘿笑道,「不了,二哥,今日太晚了,明日晚上我再来找二哥喝酒吧。」 云二婶一听这话就黑了脸,这云强上次在自家吃了顿猪头肉,满嘴流油的走了,结果之后还在村里到处与人说他们一家坏话,如何不待见兄弟了,如何吝啬了,若不是两个儿子劝着,她都气得想骂上门去了。今日他居然有脸说还要来吃酒,当他们一家是酒肆啊,而且是不给银钱的那种? 「别啊,强子兄弟有事就现在说吧,我们一家又穷又吝啬,可没有好酒菜招待你。」 「二嫂,这话说的,自己家人,怎会挑拣那么多……」云强听得云二婶语气不好,有些心虚,连忙补救,「上次在嫂子家吃的那猪头肉就不错,肥而不腻,下酒最好,明晚嫂子舍一盘出来,我同二哥喝两杯,说说闲话。」 云二婶厌恶的皱了眉头,嗤笑道,「兄弟这可真是不挑拣啊,可惜那猪头肉是赵娘子亲手做的,我还要舍不得豁出脸皮,上门求人家下厨给做啊。」 云强被三番两次嘲讽,脸上也觉有些挂不住,微恼道,「嫂子不待见兄弟就直说,兄弟不过就是想跟二哥喝顿酒,就这般惹得嫂子厌烦了?还是二哥二嫂现在傍上赵家发了大财,就看不起穷亲戚了?」 云二叔听他说得不像话,出声拦阻道,「强兄弟这话怎么说,我们家雷子山子在赵家做工,赚的是辛苦钱,什么叫傍上赵家?」 「二哥二嫂,你们就别瞒兄弟了,村里都传遍了,雷子山子出们去做大买卖了,赵家许了几千两的工钱,二哥一家马上就要发大财了,兄弟也没打算冲二哥借银子花用,二哥何必这般防着兄弟?」 「这都是谁造谣胡说,赵先生夫妻又不是疯了,雷子山子出门收个牛豆,居然就给千两工钱,哪个脑子被驴踢了的长舌妇传的瞎话,也不过过心!被我知道是谁,我非撕烂她的嘴……」云二婶气得破口大骂,当日赵家夫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的,他们一家谁也没敢说细情,有人问到头上,都是说作坊没牛豆了,出去跑腿收豆子了,没想到这村里就传出这样的闲话了,若是被瑞雪知道岂不是以为他们一家得意忘形,漏了消息? 雷子媳妇儿连忙安抚婆婆,小声说道,「娘,别生气,老板娘不是那不明事理的,您明日找她说说,她必不会怪您的,再说,咱们一家问心无愧,也不必心虚啊。」 云二婶一听是这么个理儿,也就忍了气,盘算着明日要如何同瑞雪解释。云二叔打量着云强脸上满满都是不信的神色,心下厌烦,道,「强子别听长舌妇们瞎传,雷子和山子确实出去收牛豆去了,还是领一两的工钱。明日我要进城一趟,恐怕不能陪你喝酒闲话。你有事现在就说吧。」 云强原本打算着找堂兄喝两杯酒,灌醉他,好好套问一下雷子和山子的去向,是不是真像村里人说的发了大财,然后最好再托他说情把自己也弄进赵家去做份好差事,就算退一万步,堂兄不答应帮忙,他好赖不济也能赚一顿酒菜吃。 可惜他晚饭前就过来了,云家却没人在家,找到赵家时,听得里面欢闹,酒菜香气隐隐飘出,馋的他直流口水,却到底没敢厚着脸皮进去,想着等在门口,万一兄嫂拿回些剩菜,他也能跟着蹭上一顿。没曾想,堂兄一家这般不待见他,别说吃喝,连大门都没进去。 他心下也火燎燎的,不耐烦再掖着藏着了,直接说道,「二哥,我来找你,也没别的打算,不过是看着雷子山子在赵家做工做得好,就想着二哥去赵家帮我说句好话,这次招工把我弄进去,安排个轻巧赚钱的活计。放心,兄弟以后赚了银钱绝对不会忘了二哥帮忙的。」 云二叔没等说话,云二婶气笑了,「强子兄弟,你觉得什么活计又轻巧工钱又高?」 云强没听出二嫂话里的异样,还以为她答应了,顿时大喜,笑道,「雷子在赵家做了大半月了,你们还不清楚什么活计好?搬牛豆是肯定不行,太累,出一身臭汗。卖豆腐走村串户、风吹日晒的也不行。最好就是在灶间里的,能学到豆腐方子的,将来我偷师成了,开个作坊,就请雷子山子回来做管事,岂不是比给外姓人做工强得多?到时候咱们云家可就真兴旺了」 他越说越欢喜,仿似自己已经开了作坊一般,下巴抬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云家三口看他简直就像看一个疯子,这人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他当他是赵家老太爷呢,什么差事都可着他挑拣不说,居然还盘算着偷人家豆腐方子,这心肠也太黑了。 一向憨厚好脾气的云二叔怒了,斥责道,「云强,你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就打起这样的歪主意,莫说我替赵家做不了主,就算能做的了主,我也不能让你去偷师啊,你狼心狗肺就罢了,人家赵家对我们一家有恩啊,我可不能忘恩负义。」 「就是,你当赵家作坊是你家开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说知道你打了这歪主意,就是半点儿不知,我们也不能举荐你这样的懒鬼进去。」云二婶气得伸手指了云强的鼻子,恨不得替他爹娘给他两个耳光。心里腹诽,三叔虽说有些老糊涂,但是也是读过两年书的人,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废材。 雷子媳妇平日在外人面前极少说话,性子柔顺又贤良,她站在公婆身后本是不想说什么的,可是听得这云强实在太缺德,居然打算谋夺赵家的方子,忍不住也跟着说道,「强叔,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可不能做缺德事,会遭报应的。」 云强被数落的脸色铁青,刚才还幻想开作坊发大财,转眼就被批驳得猪狗不如,他再也忍不住怒气,跳着脚儿的骂道,「你们一家不念旧情,不举荐我也就罢了,居然还口口声声骂我良心狗肺,你们就是被赵家收买了,整日巴结着人家,赚那么几口吃食,村里谁不骂你们狗奴才,还把自家儿子都送出去跑腿儿,也不怕他们死在外面,没人给你们养老送终……」 「噼啪!」 「哎呦!你居然敢打我!」 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知道赵家仁义,儿子在外面定然不缺吃喝,但是做父母的,心里怎么也是日夜惦记,所以,云强说别的还好,这一咒雷子山子没命,可着实惹怒了云家三口。 第88章[04.26] 云二叔上前抓了云强的领子,没等动手呢,云二婶已经一个箭步窜上前,抬手就是两个清脆的大嘴巴子。 云强没想到平日在本族里最是好欺负的堂兄一家,居然敢动手打他,大骂一身就挣扎了起来,抬脚踹得云二婶踉跄倒退两步,雷子媳妇怕婆婆摔倒,上前去扶,却一同倒在地上。 云二叔到底年老力竭,怎么是云强的对手,转眼就被他抓住了前襟,云二婶一见老头子马上就要挨打,也顾不得儿媳了,窜上去就要拼命。 夜里本就安静,街上说句话都能传出极远,云家几人先前还知道低声,后来起了冲突就控制不住高声喝骂,早就把东西两院的邻居惊了起来,开门听得他们自家人吵架,就躲在了院子里想要瞧个热闹,此时一见动了手,就纷纷跑出院子劝架。 这个说,「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那个说,「都是本家兄弟,传出去让人家笑话。」 云强与云二叔各自身上都挨了几下,被邻居们分开拉扯着站起,云二婶也扶着被踹伤的腰喘气,一见周围的乡邻越聚越多,知道今日之事也瞒不住,就想要大伙儿给评评理。 可是她开口还没说话,就听得身后有轻微呼痛之声,众人扭头一看,齐齐大惊,雷子媳妇半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肚子,疼得脑袋都埋在胸前了。 云二婶哪里还顾得评理,抱起儿媳就喊道,「桂花,桂花,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生了?」 雷子媳妇儿疼的脑子里轰隆隆作响,额头冒汗,若不死死咬着下唇,就要喊出声来,怎么能答的出口。 云家西院邻居张六娘,上前帮忙搀扶要进屋,一摸到雷子媳妇身下,顿时惊喊道,「哎呀,羊水破了,快找产婆,这是要生啊!」 云二婶也慌了神儿,原本掐算的日子是四月初,这还有二十多日,怎么就生了,她的大孙子,可不能有事啊,「老头子,快去赵家借马车,把小平山的范婆子接来,快去!」 云二叔也生恐大孙子有个三长两短,顾不得身上被打得疼痛,撒腿就往赵家跑。 张六娘帮着云二婶半抱着雷子媳妇进了西厢房,揭了炕席,搓了草灰垫上,又铺层粗布就让雷子媳妇躺了上去。两三个生产过的小媳妇儿,也里外忙着烧热水、煮剪刀,人人都跟着提起了心。生产就是过鬼门关,这何况还是先摔了一跤,恐怕过得更是艰难啊。 院门外众多听得动静赶过来的乡邻,都站在一处,问起如何就这般早生,有那在墙里听了大半的人就来了个评书专场,直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低低骂道,「这云强可真是黑了心肝了。」 「可不是,真是打的好算盘。」 「三爷这儿子教的太没规矩了,就因为云二叔不答应送他去偷师,就把人家儿媳打得早生了。这可太畜生了,他还是雷子长辈呢。」 众人纷纷叱骂着,云强早吓得跑回家去了,他也知道今日惹了大祸,又臭了名声,万一雷子媳妇有个好歹,云老二一家绝对不会放过他,跌跌撞撞,跑进堂屋就抱了云三爷的大腿,「爹啊,你可要救儿一命啊,儿闯祸了。」 云三爷正喝茶水,猛然被儿子抱了大腿,茶水就泼了一半出来,烫得他直吸气,抬手就给了云强一巴掌,「慌什么慌,你哪天不惹祸!这次又惹到谁了?」 云三奶奶在屋里听得动静,舍不得儿子挨打,就跑出来,把儿子护到一边,埋怨道,「你问就好好好问,你打他干啥?」 云三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就你这老婆子娇惯他,若不然也养不了他这个惫懒样子!」 云三奶奶年轻时多年不孕,没少受公婆的气,好不容易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大儿,虽说之后仿似顺当了一般,又生了二儿和小女儿,但就是特别心疼这大儿,哪怕大儿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她也把他当孩子娇惯。 于是也不理老头子恼怒,拉了儿子起来,问道,「儿啊,跟娘说,又跟谁惹气了,你爹是族老,咱不怕他。」 云强苦了脸,「娘,我想找二堂兄去赵家说说情,给我也谋份儿好差事,赚了银钱回来好孝顺爹娘,可是二堂兄不但不帮忙,还说我游手好闲,奸懒馋滑,我一气之下,和他动了手,嗯,后来……后来……」 云三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后来怎么了?你把云老二打伤了?」 云强吓得缩了缩脖子,琢磨着,就算瞒过这一晚,明日爹也能知道,索性还是说了吧,「没有,我打了他几拳头,都不重,就是踹了二嫂的时候,把雷子媳妇儿也踹倒了。」 「雷子媳妇?她不是怀着身子吗?」云三奶奶这下也慌了,「她是不是要生了?」 云强点头,小声说道,「我偷溜回来的时候,听二嫂喊着要去找产婆。」 云三爷起身一脚就踹到了儿子身上,气得手指头直哆嗦,「老二一家就盼这个孙子呢,若是有个好歹,非得来跟你拼命不可。你个败家玩意儿,你打谁不好,居然打了怀身子的侄媳妇儿,我这老脸算是让你丢尽了。」 云三奶奶护着儿子,推搡着老头子,「儿子又不是故意的,你打他干啥,快去老二家看看吧。」 第89章[04.26] 云三爷气得直跺脚,转身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回身喊道,「去给我找二两银来!」 「大晚上的,你要银子干啥?」 「万一进城找大夫,这银子咱得给掏,谁让强子惹祸了!」云三爷眼睛瞪得溜圆,本来他在村里的威信就不如以前,族老的名头也是名存实亡,琢磨多少日子想要重振旗鼓,结果当头就被儿子又给了一棒子,殴打侄媳妇,万一孩子再有个好歹,他们一家以后就再也别想抬头做人了。 云三奶奶极是不舍,却也害怕老头子动了怒,磨蹭着进屋,好半晌才拿了一包铜钱来,「家里就剩下这二百文了!」 家中多少存银,云三爷这一家之主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明就是老婆子吝啬,气得他一句话没说,扭身就走了,心里埋怨着,怎么就找了这个不识大体的婆子,生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再说,瑞雪一家,送了众人出去,闩好大门,吴煜乐颠颠带着姐姐去看了他的奔雷,家里有了车马院子,小马也同主人一起回归了,一边吃着槽子里的干草,一边欢快的刨着蹄子,吴煜给它添了些草料,就随着姐姐往二门里走,笑嘻嘻打量着院子各处,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惹得瑞雪好笑,拍了拍他的头,「就这么喜欢这院子?笑得嘴巴咧到耳根了,等你将来娶媳妇儿,姐姐给你也盖栋一模一样的。」 「才不是,我是高兴能和姐姐住一起。」 「傻小子,今日跑得满身臭汗吧,一会儿去烧两锅热水,洗洗澡再睡。」 「好。」吴煜欢快的应了,只觉这暗夜里的春风比白日还暖上三分,小跑着去抱了柴禾烧水。 瑞雪洗刷干净大浴桶,让吴煜先洗了,换了水,趁着赵丰年洗的时候,又帮吴煜把头发绞干,梳顺了,替他盖了被子,这才轮到她去洗,待回屋子时,赵丰年也进了被窝,见得他头发散在炕沿下,好似还在滴着水,就嗔怪道,「怎么不好好擦干头发,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赵丰年扭头看她,难得软声说道,「没人帮我擦。」 瑞雪好笑,家里这一大一小两个男子,从来都不放过一点争斗的机会,这是她刚才去给小的擦头发,惹得这大的吃醋了。 她连忙扯了快大布巾,脱鞋上炕,捞了他的头发,一边细细擦着,一边埋怨,「怎么总跟孩子斗气,煜哥儿没爹娘,又吃过苦,现在只有我这个姐姐,我自然要多疼他一些。」 赵丰年扯扯嘴角,十分不以为然,那小子就在瑞雪跟前装小,离了她眼前,可是相当精明,起码他就从来没占过大便宜,于是咕哝道,「他只有你这姐姐,我也只有你这个妻。」 瑞雪嘴上抱怨,其实最爱他这副耍赖孩子的模样,心里甜蜜,哄劝道,「以后你先洗,就先给你擦头发。」 赵丰年好似终于满意了,爬起来接过布巾,也给瑞雪擦起了头发。 乌黑细密的长发,映着油灯的光,好似上好的玄色锦缎一般,让他爱不释手,低头轻轻嗅嗅,尚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吸进肺腑,浸入心脾。于是忍不住轻托起来,亲了又亲。 瑞雪听得身后的粗重呼吸,心头也是狂跳不止,转而想起那日他的拒绝之意,又有些不甘,顺手扯过长发,正不知说些什么,突然听得前院好似有人砸门之声,赵丰年也醒过神来,尴尬的收回手,麻利的跳下炕,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就逃也似地,开门跑出去了。 瑞雪扯了炕里的夹棉袄,喊道,「穿件衣服,外面冷。」可惜人已经跑出二门了,她只得简单绾了头发,拎着棉袄跑出去。 吴煜也被惊醒爬了起来,出来见姐姐往外走,就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有人砸门,先生去开门了。」 姐弟俩走到大门口时,正见赵丰年关门,就问道,「这么晚了,是谁上门?」 赵丰年见得她也只穿了件薄衣裙,就接了夹袄披在她身上,答道,「雷子媳妇要生了,云二叔来借马车拉产婆。」 「这云二叔也是,直接去钱家套车就走吧,还特意来说一声,耽搁了功夫怎么办?嗯,雷子媳妇不是还有日子才生吗,怎么这般早就发动了?」雷子媳妇性子柔顺,瑞雪极喜欢她,刚才吃完饭,还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闲话,问及日子说是四月,怎么才不过一个时辰这要生了。 「二叔着急,只说摔倒了,有些不好。」 瑞雪立刻急了,前世医学那般发达,因为摔倒母子不保的还极多,这时空就更危险了,她心里惦记,扯下夹棉袄往赵丰年怀里一塞,「你们回屋睡吧,我去看看。」说完,开门就跑了出去。 云家此时已经乱成一团,那一跤摔得太狠,云二婶又正坐在肚子上,冲击太大。 雷子媳妇肚子里的羊水不到两刻就流干了,转而又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来,云二婶和张六娘一边替她擦着,一边安慰道,「桂花别怕,一会儿产婆就来了,咱省些力气,一下子就生出来了啊……」其实,她们两人都是生过几个孩子的,谁都有些经验,心里都觉怕是不好,声音里都打着哆嗦,可是谁也不敢说出口。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房间,把门外守着的几个本家媳妇也吓坏了,有个性子莽撞的就说,「哎呀,怎么出了这么多血,看着要不……」 「好」字没等出口,旁边的一个媳妇就捂了她的嘴,呸呸两口就吐到地上,「无心之言,无心之言,各路神灵,可当不得真啊,雷子媳妇可是个好的,老天爷都保佑着呢。」 第90章[04.26] 那莽撞媳妇也觉失言,红了脸退到后边不肯在出声,但是她说过的话可是被众人听在耳朵里了,心里都是叹气。这雷子出门不在家,万一妻儿有个好歹,回来一看,不心疼得吐血啊。 云三爷气喘吁吁赶来,就见众人脸色不好,心里就是一哆嗦,厚着脸皮凑上跟前,问道,「怎么样,可是生了?」 众人都不愿意答话,但是他毕竟又是村里的族老长辈,不好晾着,正尴尬之时,屋门开了,又端出一盆血红色的水来,这下傻子也能看出必是不好了。 云三爷直接就白了脸,他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憋在了嗓子眼里,这时候说什么也不合适,他家强子是罪魁祸首啊。 云二叔跑回自家,一听得西厢房里儿媳妇在惨叫,院子里人人皱着眉头,心里简直恨得要爆炸一般,再一看云三爷也站在人群里,怒上心头,奔过去就抓了他的领子,哪里还管得长辈不长辈,骂道,「你来干什么,来看我们一家的热闹,你那畜生儿子,居然连怀了身子的侄媳妇都打,我要去府衙告状,要抓他坐大牢!」 云三爷被衣领子卡得脸色涨红,一迭声的说道,「老二息怒,息怒,强子不是故意的,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个屁,他怎么不把自己儿子媳妇打死,偏偏来害我孙子,我孙子要是有个好歹,我就找你全家拼命!」 云三爷平日自持长辈身份,云老二一家又老实,可没少被他数落,这如今面瓜一样的侄子当着众人这般对待他,也就有些恼怒,「老二,你放手,懂不懂规矩,我是你三叔。强子不过是求你说个情,你要是答应了,哪有这事?也不能全赖强子!」 云二叔一听更怒,提起拳头就要打,众人连忙上前把两人拉扯开,纷纷劝道,「有话好说,都是一家人,何苦撕破脸?」 云三爷以为众人是觉得他的话有理,大喘了几口气,又道,「你别是觉得攀上赵家了,就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云二叔眼睛都红了,嗷嗷大骂,「你那个狼心狗肺的儿子,大半夜的堵在门口,让我求情送他去赵家做工,挑三拣四的,还要工钱多又不用出力的活计,他当赵家是姓云的啊,还明摆着说要偷师,学得豆腐方子,自家也要开作坊,这般黑心肠的主意,亏他想的出来,我不答应,他就咒我家雷子山子死在外面回不来,我气怒不平,与他打在一处,他就踹得侄媳妇早生。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一定要告官,要让他下大狱!」 云三爷有些听傻了,他自认在村里也算难得精明的,怎么生个儿子就这般愚笨霸道,要偷人家方子,居然还明目张胆往外说,真是太蠢了。 他有心想辩驳,可惜旁边众人见得他脸上犹疑,就帮腔道,「对,刚才强子说的时候,声音不小,我在院子里都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他嫌运豆子太累,卖豆腐日头晒,挑挑拣拣,最后还说偷了豆腐方子,就要自家开作坊呢。」 云三爷脸色黑得像锅底,这么多人都听得清楚明白,不出明日,满村就都知道了,他的老脸是绝对保不住了。 「三爷,你家强子算盘打得这般好,你怎么没送他进城做个掌柜,留在村里可真是埋没人才了?」 瑞雪刚刚赶到,就把云二叔和云三爷的争执听个全套,心里恼怒,就嘲讽出声,惊得众人都回过身来,一见是她,立刻都满脸古怪,但无一不是等着看好戏,这真是自家吵架,把黑心肠晾出来,还被人家苦主看见了,真是太热闹了。 云三爷老脸黑了又红,听出她话里鄙薄之意,连忙说道,「赵娘子,误会了,我家强子定是多喝了两杯,说胡话,他可没有那个胆子。」 「他是不是喝酒说胡话,大伙心里都有数,三爷就不要浪费口舌了,还是想想怎么管教儿子吧。」瑞雪听得屋里的呻吟惨叫,更是没有心情同这样顽固好颜面的老头子多说,扯了门前的一个小媳妇就问,「怎么样,产婆来了吗,可是生了?」 那小媳妇摇头,「没有,没生呢,产婆也没来。」 瑞雪心里惦记,问云二叔,「二叔,马车去哪里拉产婆了?」 「小平山!」 「那么远,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多时辰啊,雷子媳妇儿能等的了吗?」瑞雪也急了,她先前还以为是去东山坳或者张家村一类的地方,哪知是最远的小平山。 云二叔长叹一声,蹲在地上,懊恼的抱着脑袋,再不肯抬头,这个老实憨厚的庄稼汉,生怕盼了多久的孙子有个好歹,但是又无力相救,真是撞墙的心都有了。 瑞雪趴在窗上,听得里面声音渐弱,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喊道,「桂花,你要坚持住啊,产婆马上就来了!」 屋里的云二婶一听见动静,立刻跑了出来,满脸都是眼泪,也顾不得双手上沾了血迹,就拉了瑞雪哭道,「赵娘子,你最有办法,快救救我家桂花吧,雷子不在家,她们母子有事,我怎么跟儿子交代啊!」 瑞雪连忙安慰她,「二婶别急,桂花是福相,保证平平安安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云二婶一个劲儿摇头,「血都要流干了,也没力气了,再不生怕是要完啊。」 瑞雪也急了,猛然想起前世总是在电视剧里,见得古代人家生产,都是给产妇喝参汤补气力,连忙说道,「我家有山参,赶紧让人取来,熬参汤。」 人群里立刻有人应道,「我去取。」随后就有两个人影儿跑出了院子,云二婶虚脱一般堆在地上,「菩萨保佑,保佑我云家长孙平安无事,老婆子我发愿初一十五烧香磕头,千万要救我孙子活命啊。」 第91章[05.03] 瑞雪听得她口里只有孙子,没有儿媳,心下替雷子媳妇不平,又不好说什么,就道,「我进去看看。」转身开门进了屋子。 屋子西边的桌子上,点了两盏油灯,照得屋里比平日亮堂许多,东边儿窗下的土炕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水痕迹,雷子媳妇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嘴里咬着一块布巾,双腿叉着靠在炕席上,张六娘站在一旁拿着布巾,一脸惶急。 瑞雪立刻上前,抽出雷子媳妇口里的布巾,懊恼道,「她原本就喘不上来气,还堵着嘴干什么?」 张六娘被她吼得有些发愣,半晌才小心翼翼道,「谁生孩子都这样啊,怕她咬了舌头。」 瑞雪拿了帕子给雷子媳妇擦了汗,又喂她喝了半盏温茶,觉得她喘气好一些,就在她耳边说道,「桂花,我是赵娘子啊,我来给你鼓劲来了,咱不怕,产婆马上就来了,我也让人给你熬参汤了,咱们喝了攒攒力气,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等雷子回来,让他看看大胖孩子,好不好?」 雷子媳妇微微睁开眼睛,一看是瑞雪,眼泪又掉下来了,「我太疼了,我……我没力气了。」 瑞雪把她往怀里抱了抱,忍着心头惊慌,极力笑着说道,「你这是头一胎,难点儿也是正常的,等你再生时就好了。千万别担心,产婆马上就来了。咱先想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狗蛋儿,铁蛋儿,不是说名字贱,好养活吗……」 雷子媳妇平日最是敬佩瑞雪,又感激她总是送吃食,真心待她好,这样恐惧的时候,有她陪着,心里立时好过许多,听着耳边轻声细语,渐渐就安了心。 张六娘见得她腿间流的血也少了,连忙出去报信,「好了,好了,不流血了。」 众人大喜,正冲着西边磕头作揖的云二婶也爬了起来,「真不流血了?」 「不流了,不流了,赵娘子太厉害了,就搂着桂花说了几句话,桂花精神头儿就好多了。」 正巧这时,去赵家取参的人也跑回来了,云二婶立刻开了盒子,只见里面的红色锦缎上平放着一支儿臂般粗细的山参,根须皆全,显见是有些年头的。 有人就说道,「这参怕是有个二百年了,里正家泡酒那个才拇指粗细。」众人齐齐点头,云二婶却不管那么多,她可急着救孙子的命呢,拿了盒子就往灶间跑,找了砂锅,切了几根须子,又在人参根儿上切了一寸长扔到水里就煮,不到一刻钟,就熬出一碗微微发红的汤汁儿。 瑞雪正搜肠刮肚的引着雷子媳妇说话,生怕她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一见参汤好了,连忙接过,微微吹凉,就让雷子媳妇趁热喝了。 很快雷子媳妇脸上就浮起了一层红晕,瑞雪觉得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比之刚才要有力气多了,心下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得门外喊着,「产婆来了,产婆来了。」 很快,云二婶就引了个胖大妇人进来,妇人穿了件灰色衣裙,鬓发盘得有些歪扭,容貌也称不上和善,甚至有些凶横之相。 她一进屋子来,就坐到了椅子上,也不看产妇一眼,先喊着要吃茶,云二婶急了个半死,却也不敢怠慢,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眼巴巴看着她喝完一半,就小心翼翼催促道,「老姐姐,我这儿媳已经疼了快一个时辰了,羊水都流没了,你快帮忙看看吧。」 那妇人的三角眼睛翻了翻,说道,「大妹子,你急什么,人家生孩子,一日夜都是有的,这才一个时辰,还早着呢。」 云二婶心里恼怒,但又不敢得罪这救命稻草,只陪着小心央求,把瑞雪听得脸色铁青,碍于不是自家之事,不好插言。 这时雷子媳妇又呼痛起来,那产婆自觉端够了架子,走上前来,还没探看,就赶小鸡一般,撵着屋里众人,「留一个人给我打下手就行,其余都出去。」 张六娘和一个小媳妇儿看了看云二婶,见她点头,就退了出去,瑞雪也起身想走,雷子媳妇却抓了她的手臂不放,眼里满满都是祈求,瑞雪心下为难,到底不舍让她恐惧,刚要开口同那妇人商量一二,却不想,那妇人见得瑞雪没动地方,觉得权威受到了质疑,伸手就来抓她,呼喝道,「让你出去,你听不懂啊。」 瑞雪见得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大手甚至还沾着黑灰,就再也忍不住了,这样的人,居然能做产婆,实在太过可恶。 她一巴掌拍掉胳膊上的脏手,不等妇人恼怒,就冷冷说道,「收起你那嘴脸来,请你来是要接生的,不是来耍威风的!今日你若是好好把孩子给我们接下来,母子平安,我就赏二两银谢你,若是,母子有一个不好,我必定叫你后悔终生,你自己看着办!」 产婆听得这话,脸上就收了恼怒之色,眼珠子滴溜乱转,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她平日接生一次,不过二百钱,若是真得二两银子可倒是占了大便宜,也不枉费她刚才那般端架子,不过这女子是谁,要问清楚,万一家里拿不出银钱,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你以为你是谁啊!当我范婆子好骗啊!」 瑞雪瞪向她的目光更厉,「在云家村没有不知道我赵娘子的人,家里什么都差,就是不差银子!你想得赏银,就给我拿出本事来!」 范婆子眼睛一亮,「是做豆腐的赵家!」 瑞雪点头,范婆子立刻就要上前巴结,却被瑞雪瞪得讪笑,「我不信谁,也不能不信赵娘子啊。」 「那就快点接生,我要母子平安!」 「哎,哎,好!」听得赏银有望的范婆子,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忙忙扒开雷子媳妇的双腿探视,还要伸手去摸,却被瑞雪喊住了,唤了旁边有些傻愣的云二婶,「打盆热水,让她洗手!」 第92章[05.03] 云二婶回过神来,立刻就出门去张罗,很快范婆子忍着烫,把手洗干净了,讨好的伸到瑞雪跟前,「赵娘子,你看看洗的干净吧。」 瑞雪此时都有杀她的心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咬牙说道,「接生!」 范婆子连忙答道,「好,好,这媳妇儿有赵娘子护着,定然能生个大胖小子。」 她说完,就让雷子媳妇儿跟着她的喊声使劲,瑞雪轻拍雷子媳妇,「放心,很快就好了。」 雷子媳妇儿使出了所有力气,那范婆子也是有些本事经验的,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生出了一个满身粘液的小娃娃,云二婶一见娃娃腿间那丁点大小的小把子,乐得差点昏过去,一迭声的道谢。 范婆子倒拎着娃娃的双腿,粗糙的大手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娃娃立时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有力,显见是个极健康的,云二婶哆嗦着手拿了块细棉布给大孙子擦干净,又包了小棉被,抱出去跟云二叔等人报喜。 雷子媳妇儿累得精疲力竭,昏昏欲睡,抓着瑞雪的手臂也就松开了。 瑞雪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见得范婆子正拾掇胎衣,就道,「好好伺候着,我回家就让人给你送银子来。」 范婆子立刻道谢,还要相送,被瑞雪拦住了。 出得门来,午夜的冷风一吹,瑞雪狠狠打了个激灵,才觉全身衣衫早就湿透了,扭头看看围着孩子说笑欢闹的众人,慢慢出了院子,往家走去。 堂屋里亮着灯,显见是在等她回来,瑞雪心头温暖,推开门就见赵丰年和吴煜一人一本书,相对而坐,见得她回来都起身迎来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瑞雪疲惫的摇摇头,「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赵丰年两人想起平日云家二老盼孙子的模样,都替他们高兴,瑞雪进屋拿了二两银递给吴煜,「送去云家,给产婆,然后就睡吧,不必过来了。」 「好,姐姐早点睡。」吴煜应着,就跑了出去。 瑞雪这才上了炕,脱了衣衫钻进被窝,长长出了一口气。 赵丰年放好书,又吹了灯,才躺在她身旁,问道,「可是,生的不顺利?」 「何止不顺利,雷子媳妇儿差点儿没命,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啊。」 「不是请了产婆?」赵家只他和兄弟两人,没有姐妹,赵父那几个妾室也没生过孩子,所以,赵丰年从来没见过谁生孩子,自觉请了产婆就万事大吉,想不明白为何还有危险? 瑞雪好笑,想要解释,却实在太困乏,半睡半醒间,只敷衍了一句,「那产婆不好……」 赵丰年还想再问,却听得她极少见的打起了小呼噜,这才想起,以她的热心肠,必是又跟着忙里忙外,累坏了,于是就收了声,伸手替她好好掖了被子,静静等着院子里传来吴煜的脚步声,才放心睡了。 第二日一早,赵丰年醒来的时候,却见瑞雪难得的依旧躺在他身旁,不像平日那般,比他要早起半个时辰。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打算亲手做顿早饭,瑞雪起来时就能吃了,结果下地的时候,却猛然瞧到她脸色不对,好似有些潮红,他立刻去探额头,果然,烫得吓人,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伸手再摸被窝里,衣服已经湿透了,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昨晚怎么就睡得那么死,没有发现她发热了。 他跳下地就去箱子里翻了个小小的木匣子,找出写了风寒两字的药丸,又端了温茶水,想要喂瑞雪吃下,无奈,他中毒之前是大少爷,没做过这活计,中毒之后,瑞雪喂他吃药时也是昏迷不醒,所以半点儿经验没有,忙碌半晌,茶水泼了一半,药丸却还是没放进嘴里去。 吴煜扫了院子,又去前院开门迎了张大河和钱黑炭进来做豆腐,却还不见姐姐起床,就跑到窗下问道,「姐姐还没起吗?」 赵丰年立刻像看到了救星一般,「煜哥儿你快进来帮忙。」 吴煜疑惑,推门一看,就觉不好,立刻奔了过来,「姐姐怎么了?」 「有些发热,却喂不进去药。」赵丰年急得恨不得自己帮着吃了才好。 吴煜狠狠瞪了赵丰年一眼,轻轻掰开姐姐的嘴,喂了一口茶水,然后把药丸放到舌后,托着下巴一抬,药丸咕噜滑进嗓子,再喂两口水,就彻底下了肚儿。 赵丰年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头上急出的冷汗,「你先出去,我要给她换衣服。」 吴煜脸色不好,却也不愿姐姐继续受苦,开门出去了。 第93章[05.03] 赵丰年在柜子里拿出干衣,手指有些哆嗦着,替瑞雪一件件脱下湿衣,脸色越来越红,待得只剩了肚兜和亵裤,那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更是看得他心头狂跳,极力忍着想要替她再穿上干衣,却突然见得她左臂有几块乌青,立刻心疼的拿起细看,看着倒像是谁人用手掐的…… 「我这是……怎么了?」瑞雪迷迷糊糊醒来,自觉浑身无力,忍不住问出声来,惊得赵丰年立刻扔下了她的胳膊,砸在被褥上,不疼,却让瑞雪更清醒了,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立刻抱了胸,死死盯着赵丰年。 赵丰年尴尬的连连摆手,脸色更红,「你发热了,身上湿透,我在给你换衣服。」 瑞雪挑眉,想说让他出去,自己能换,但是只抬抬手臂她就已经好似耗了所有力气一般,换衣服恐怕是做不了,只得闭了眼说,「那就换吧。」说完,就闭了眼睛,原本心底还有羞涩、有忐忑,却耐不住风寒极重,没一会儿,居然又睡着了。 赵丰年拿起干衣,小心翼翼往她身上套,系完最后一根带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抱着她挪回自己被窝,这才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瑞雪再次醒来时,睁眼就见,吴煜睡在自己身旁,赵丰年则背对窗子,坐在炕桌前写字,她张嘴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厉害,只得慢慢等着,攒点力气再唤人。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赵丰年身上,仿似为他镀了一层金光,不同于往日的清冷模样,极温暖,极耀眼,瑞雪想着刚才自己半裸躺在他怀里,忍不住又红了脸。 赵丰年偶尔抬眼看见她醒了,大喜,立刻凑到跟前,问道,「觉得身子舒坦一些了吗,肚子饿不饿?」 瑞雪勉强伸手指了指嗓子,赵丰年马上拿了温茶来,扶起她慢慢喂着,见她足足喝了两盏,叹气自责道,「平日都是你照料我,你这一病,我才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做不好。」 瑞雪嗓子觉得嗓子好过许多,勉强笑着劝他道,「男子哪比的女子心细,这怪不得你。」 两人说话声,惊醒了吴煜,他扑棱坐了起来,迷迷糊糊问道,「姐姐退热了?」惹得瑞雪好笑,点头,「姐姐好一些了。」 吴煜立刻眉开眼笑,抱了姐姐的胳膊,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瑞雪勉力举手拍拍他的头,赵丰年看不得瑞雪抱着其它人,心里咕嘟嘟冒起了酸泡儿,清咳两声,伸手推开吴煜,说道,「让你姐姐再睡会儿,你跟我去灶间熬些粥来。」 吴煜撇撇嘴,却也不反驳,两人扶着瑞雪躺好,抢着掖了被子,这才一前一后进了灶间,吴煜常帮着姐姐烧火,自然比赵丰年熟练,淘米刷锅,烧火,不到片刻锅里就冒出了热气,他得意的冲着赵丰年挑眉示威。 赵丰年转了又转,却不知要做些什么,好半晌才想起平日常吃的蛋羹,嫩滑鲜香,想必瑞雪能爱吃,于是就在坛子里摸出两个鸡蛋,可惜他从没做过厨事,手下笨拙,不是蛋壳掉到了碗里,就是切葱险些切了手,待得吴煜的粳米粥盛进陶盆,他的蛋羹还没下锅。 吴煜如得胜将军一般,高高挺着胸脯,端着托盘进屋去,留下赵丰年懊恼的踩折了几根柴火。 瑞雪见得吴煜自己进来,却不见赵丰年的影子,就问道,「掌柜的呢?」 「还在做蛋羹,」吴煜脸上满满都是幸灾乐祸,「姐姐,这可是我自己熬得粳米粥,半点儿没用先生帮忙,姐姐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瑞雪好笑,也不忍弟弟失望,喝了一口,难得这粥熬熟了,而且极软烂,就赞道,「不错,熬得很香。」 吴煜喜得眉毛都飞起来了,一迭声的劝道,「那姐姐多吃点儿,以后我天天给姐姐做。」 瑞雪慢慢喝了半碗,还是不见赵丰年进来,就道,「你去看看,掌柜的还在忙什么?」 吴煜撅着嘴巴,有些不情愿,还没等说话,门却开了,赵丰年头发也散了,脸也黑了,衣袖上还沾了两根草棍儿,口中嘘嘘吹向手里的陶碗,显见是烫得狠了,却不肯松手。 瑞雪心疼极了,立刻喊道,「快放下,快放下。」 赵丰年几个箭步窜到跟前,把陶碗放在炕沿上,瑞雪拉了他的手就按在了自己耳垂上,赵丰年和吴煜面面相觑,不知她这是为何? 很快,瑞雪就把他的手松开了,埋怨道,「陶碗刚出锅太烫,要垫着布巾才能端。若是手烫得疼,就捏耳垂,很快就不烫了。」 赵丰年尴尬笑笑,他哪里懂这些小事,蛋羹能蒸出来就算不错了。他舀了一勺蛋羹吹凉,送到瑞雪嘴边,眼里满是期待,「你尝一口,看看味道怎么样,我是按照你平日那般做的。」 瑞雪看着勺子里半羹半水的粘稠物,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但还是张口吃下,哪怕明知那在牙齿间嘎吱作响的是蛋壳,也照样笑着吞下去,然后赞道,「味道真不错,掌柜的再做两次,恐怕都比我做得好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君子远庖厨,若让外人知道,该嘲笑掌柜的了,以后掌柜的还是少进灶间,我做给你吃就好。」瑞雪挖空心思,在不打击赵丰年一片真心的前提下,尽量保护自己的胃以后少受这样的荼毒,眼见赵丰年笑得眼角都多了几道皱纹,心下暗叹,做人不容易,做个厨艺白痴的妻子更不容易…… 吴煜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俩说笑,心下酸涩,抻头仔细看了看那蛋羹,突然喊道,「姐姐骗人,碗底还有盐粒子呢。」 第94章[05.03] 赵丰年低头看去,脸上顿时没了笑意,眉头皱得紧紧,「味道不好,你就说实话,本就生病,怎么能勉强。」 瑞雪狠狠瞪了吴煜一眼,笑道,「家里都是大粒盐,不拍碎了,难免化不开,不过这蛋羹味道真是不错,若是这盐粒子都化了,恐怕就咸了。」 听她这般说,赵丰年脸色才好了一些,低声说道,「平日里,你太过辛苦了。」 瑞雪暖暖一笑,染了风寒,也不是没有好处。有些时候,往往要亲身做了某事,才能真切知道其中的辛苦,结果往往比之嘴上说的要好许多。 吴煜在一旁,见得他们两人对视微笑,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转头端了托盘出门。却正见张大河进了二门,就问道,「张叔,有事吗?」 「煜哥儿,帮我禀报掌柜的一声,云二叔云二婶来了。」 吴煜迟疑一下,道,「请他们进来吧,我去告诉生生一声。」他说完又回了屋子,瑞雪听得云家二老来了,就道,「我这病着,别让他们进屋了,否则给孩子过了病气就不好了。也别漏了消息让村人知道,万一他们又来送礼,招工时就不好择选了。」 赵丰年点头,拿了一丸药,看着她吃下了,才扶她躺好,「你尽管安心养病,这些琐事有我呢。」 瑞雪点头,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早就乏了,合上眼睛,慢慢睡去。 赵丰年端了蛋羹往外走,随手舀了一勺蛋羹,想尝尝自己第一次下厨的成果,结果下一刻猛然就吐了出来,再回身去看那安静躺在炕上的女子,眼里满满都是爱意,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云家二老进了堂屋,与赵丰年见了礼,却不见瑞雪,就把手里的山参盒子放下,问道,「赵娘子去了码头吗?多亏她帮忙,桂花儿和狗蛋儿才能母子平安。昨晚忙乱,没顾得上谢她。这盒子里的山参还剩下大半,我们老两口猜着这必定极贵,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待日后雷子和山子回来,我们一家必定要报先生和赵娘子的大恩。」 云二婶想起昨晚的惊险,眼泪都下来了,用袖子胡乱抹了抹,从怀里又掏出二两银,「这是昨晚赵娘子给产婆的,我们已经败坏了山参,可不能再让她破费银子,还请先生收下。等晚上赵娘子回来,我们再来给她磕头。」 赵丰年把银子往前推了推,扫了一眼里屋门,淡淡一笑,「二叔二婶子客气了,雷子山子都是为了赵家生意出去忙碌,家里有事,我们自然要多帮一些。至于……我家娘子也没去码头,昨晚吹了冷风,有些发热,刚吃过药,在屋里睡着呢。」 「哎呀,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是大罪过啊,赵娘子跟着挨累不说,怎么还染了风寒!」云家二老惶急的立刻就站了起来,云二婶抬脚就要往屋里走,「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赵丰年拦了她,「刚才她还没睡时,听得二婶上门,还嘱咐我说,不让二婶进去,怕过了病气,连累家里孩子。」 云二婶眼泪掉得更急,对着屋门就跪了下去,「赵娘子对我们一家的大恩,我们做牛做马也报不完啊。」 云二叔也跟着跪了下去,赵丰年连忙上前,要扶他们起来,老两口硬是冲着屋门磕了三个头,又给赵丰年磕了三个,这才爬起来。 赵丰年无奈,叮嘱两句别让村人知道,也就送了他们出门了,老两口家里是请张六娘照料着,才得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上门来道谢,此时也不耽搁,一路抹着眼泪走了。 晚上张嫂子从码头回来,听得大壮说瑞雪病了,慌张张就跑了过来,倒是吓得瑞雪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张嫂子摸着瑞雪脑门不烫了,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眼睛去很有神,微微放了心,拉了她的手,说道,「妹子啊,你就是心眼儿太好使了,云家本家一百多口,谁不能帮个忙,怎么就把你累成这样啊。」 瑞雪叹气,笑道,「雷子是我派出去的,若是保不住他妻儿,他回来岂不是寒了心。再说雷子媳妇也是个好的,我也舍不得她受罪。」 「妹子就是心善,我和翠娘常说,妹子恐怕是天上的菩萨投胎,我们几个遇到你就是前世积的福气。」 「嫂子客气了,有嫂子们帮我,才是我的福气。都是自家人,咱们也别这般客气了,码头生意这几日好不好?」 张嫂子一说起铺子生意,脸上就带了笑,「当然好,天气暖了,船只越来越多,食客自然也多。今日有个客人,吃好了咱那骨汤豆干,走时还把剩下的都买了。」 瑞雪听着也是欢喜,但是打量着张嫂子好像比之以前瘦了许多,猜到是这些日子自己没去码头,只她一人张罗累到了,于是就道,「等我病好了,家里也摆完宴席,恐怕还要十天半月功夫,码头铺子只你和栓子忙碌太累了,不如,你找个人手去帮忙吧。」 张嫂子想说不用,但是琢磨着以后家里豆腐生意大了,瑞雪必定不能日日去码头,找个帮手也行,就道,「妹子可有人选?」 「我觉得你家西院翠兰就不错,是个懂事勤快的。不过,平日毕竟接触也不多,自然没嫂子熟识,若是嫂子有更好的人选,就说说看?」 「没有,没有,」张嫂子极欢喜,她平日与翠兰极投脾气,有她去铺子帮忙,自然愿意,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私心,想要自己娘家妹子,或者婆家妯娌接下这活计,但是娘家妹子在小平山,日日往返码头太辛苦,两个妯娌又太懒,嘴巴也不严,倒是怕给赵家惹麻烦,不如就选翠兰最合适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张嫂子就下厨去帮忙做饭,粳米粥,炒了个葱爆鸡蛋和醋溜土豆丝,加上铺子里拿回的肉包子,瑞雪终于吃了顿正常味道的饭菜,吃了药就睡了过去,第二日一早起来,就觉得身上好过许多,撑着下了炕,在院子里走了走,坐在厨房里指点赵丰年和吴煜熬粥,炒菜,听得他们两人互相瞪眼吵闹,当个合事佬,倒也欢喜。 晚上时,在码头忙碌一日的翠兰,自觉这差事能够胜任,就随着张嫂子来道谢,认主家,虽然平日常见,但她坚持把称呼改成老板娘,跪地磕了个头,瑞雪无奈,扶了她起来,安抚几句,又把工钱定在了八百文,就让张嫂子送她回去了。 第95章[05.03] 如此两三日后,瑞雪彻底康复了,就要洗澡,换干净衣衫,赵丰年生怕她再吹了风惹得风寒复发,但怎么也拦不住,只得拿了大快布巾等在东屋门口,见她一出来,就立刻蒙在头上,拉了她上炕,极认真的擦了又擦,瑞雪好笑又甜蜜,任他折腾。 待得头发干透,就绾了个简单的螺鬓,用一只雕了玉兰花儿的银簪插好。 赵丰年坐在一旁,手里拿了本书,双眼却不时溜过来,惹得瑞雪脸红,就说道,「我要去云家看看,你若是愿意走动,就随我一起去啊。这次雷子媳妇早生,也是因为二叔没有答应助云强偷豆腐方子,才有此一事,到底还是与咱家有些关碍,理应去探看。」 赵丰年含笑点头,「雷子山子都不在,家里少了两份工钱,不如先支些银钱给他们吧。」 「当然好,我也是这般想的,我家掌柜的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瑞雪欢喜赵丰年比之以前事事高挂的冷清模样,有了绝大的变化,就调侃了一句,赵丰年立时脸色红透,心里爱极她口中那「我家」两字,嘴角忍不住上翘,「等我换件衣衫,与你同去。」 「好,」瑞雪下炕穿鞋去拾掇礼物,扔下一句,「先生穿那件宝蓝的最好看。」然后就咯咯笑着出了门。 赵丰年开了衣箱,手指掠过石青,鸭蛋青,银灰,到底把那件宝蓝的翻了出来,穿在身上,偷偷在铜镜前照了照,把头上方巾也换了同色,自觉确实更显俊秀,心底毫无来由的就闪过一句话,「女为悦己者荣」,细究起来,他这倒也与女子一般了,不过,能让心爱的女子欢喜,这又算得了什么? 瑞雪装了二十只鸡蛋,一条肉,一块三尺宽的花布,还有一盒点心,想了想又把自家白日熬的骨头汤,盛了一陶罐,一个大竹篮子装的满满,待得赵丰年出来,夫妻俩嘱咐吴煜好好看家,然后一同并肩往村西走去。 平日里忙碌,夫妻俩难得有这样一同出门的时候,此时又是阳春三月,树枝上冒出了嫩叶,道旁青草也已经长得寸许高,四处一片生机盎然,偶尔晚风吹来远处鸟雀的歌唱,听在耳里更是愉悦欢喜。 赵丰年提着篮子,不时扭头看向抱着陶罐的瑞雪,见她眉眼间隐隐全是笑意,心下暗自想着,以后定然要常带她出去走走。 路遇村人,点头打个招呼,不过盏茶功夫,两人就到了云家门前,云二婶出来倒水,见得主家上门,赶忙上前拉了瑞雪的手,一迭声的问道,「哎呀,赵娘子你怎么来了,风寒好利索了,我那日没见到你的面儿,可惦记死了。」 「二婶惦记了,我若是不好利索,也不敢上门来啊。」 「赵娘子就是心细,替我们想的多。」 云二婶感激的把他们让了院子,就高声喊着,「老头子,快出来,赵先生来了。」 云二叔应声从屋里出来,笑得脸上满是皱纹,把赵丰年夫妻迎进堂屋奉茶。 瑞雪把手里的陶罐递给云二婶,「这是家里中午熬的骨汤,桂花若是没吃饭,就用这个给她煮点儿面条吃吧。」说完,又指了那竹篮子,「篮子里也是些吃用之物,二婶别嫌弃。」 云二婶喜得手足无措,推辞着,「我们一家多受你和先生的大恩,怎么还能要这些吃食?」 瑞雪装作恼了,「二婶可是嫌弃我熬的汤不好?再说,这些吃食,我是送来给桂花和狗蛋儿吃的,二婶就别推让了。」 云二婶连忙笑道,「多了不说,这方圆百里,可没有比你做吃食更好吃的,婶子我要是嫌弃,可得被村人唾沫星子淹死了。正好桂花还真没吃晚饭,我给她张罗去。」 瑞雪刚要说一同去帮忙,就听得院子里有人说话,「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和妹子一起上门。」 众人抬头一看,前面是张嫂子扶着钱嫂子,后面跟着张大河拎着两个篮子,云二婶赶紧请了他们进屋安坐。 钱嫂子的肚子也有七个月了,走了这么远,累得头上渗出了汗珠子,瑞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得了她感激一笑。 张嫂子就道,「这钱家妹子,也不说拉着黑炭一起来,居然自己拎着篮子走在半路,要不是我们两口子遇上,她还不知道要走到啥时候呢。」 钱嫂子喘了一会儿,好过许多,就笑道,「孩子爹在家做饭呢,我闲着无事就出来走走,哪知道现在这么不中用,走几步路就累得想坐着。」说完,又指了那只稍小的竹篮,说道,「婶子,这是二十只鸡蛋,你别嫌弃,给桂花补补身子。」 云二婶连忙推辞道,「你也怀着身子呢,还拿鸡蛋来干啥,自己多吃几个补补。」 钱嫂子微微一笑,「家里还有呢,托赵娘子和先生的福,孩子爹每月有工钱,花用银子宽绰多了,鸡蛋也日日都吃,婶子别推辞了。」 「就是,就是。」张嫂子附和道,「左右她再有两月也就生了,到时候婶子多给她拿回去一些就是了。她又没个娘家,没个婆婆,到时候还少不得婶子多去照料照料呢。」 云二婶立刻就道,「好,到时候我去帮忙伺候月子。」 众人都笑起来,云二叔招呼张大河和赵丰年喝茶水,几个女子就都出了堂屋,张嫂子同云二婶去灶间做面条,瑞雪就扶了钱嫂子去西厢房看雷子媳妇,本来她还担心又什么避讳,但是看得云二婶并没有拦着的意思,也就放了心。 开了西厢房的门,穿过小厅,开了南屋的门,就见得雷子媳妇头上包着布巾,躺在炕上,脸色虽说还是有些苍白,但是比之生产那日可是好了许多,她的身侧放了个尺许长短的红布包谷,里面小小的婴孩正皱着小眉头在睡觉。 第96章[05.03] 雷子媳妇听得动静,扭头看过来,眼睛立刻一亮,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瑞雪连忙上前扶她倚在炕头儿,又回身扶了钱嫂子坐好,这才笑道,「怎么?可是日日躺在炕上,躺烦了,一见有人来探你,就欢喜成这样子?」 雷子媳妇儿红了脸,细声细气说道,「我和狗蛋的命都是赵娘子救得,当晚太累睡过去,一直后悔没给赵娘子磕头……」 「磕什么头,都是自家人,帮个忙也是应该,再说我只陪你说了话,接生可没插手,不要再客套了。我家掌柜的比雷子要大一岁,以后叫我声嫂子,或者老板娘都行,别叫娘子,太生分了。」 雷子媳妇猛点头,「我叫嫂子,听着亲,等雷子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嫂子的恩情。」 「行了,我也劝不住,你要说就说吧。雷子在外面替我赵家生意奔波,我替他保住妻儿,也是应该。」 钱嫂子也拉了雷子媳妇儿的手,笑道,「老板娘不是那喜欢客套的人,咱们把感激搁心里,告诉孩子爹好好做活就是了。」说完,又指了旁边的襁褓,道,「说了半晌话,快让我们瞧瞧大胖小子。」 雷子媳妇探身抱起了儿子,犹豫了一下,递到了钱嫂子怀里,钱嫂子伸出手指逗弄着孩子小脸儿,赞道,「这孩子又白又胖,真是招人疼啊。」 瑞雪凑上前,打趣道,「快给我抱抱,你看她娘,生怕一个生手弄疼她儿子,都不给抱。」 雷子媳妇连忙摆手,解释道,「这孩子吃的多,尿的多,我怕他再弄脏了老板娘的衣衫。」 瑞雪小心翼翼接过襁褓,笑道,「不怕,都说童子尿还能治病呢,尿到身上怕啥,回家洗就是了。」 说着,她仔细打量孩子的面相,出生才几日的婴孩,眉眼还没长开,但是隐约倒能看出同雷子的五官极像,想必长大后也是个俊后生,不过,比之前世那些一出生就白胖可爱的孩子,还是显得黑瘦许多,但是钱嫂子刚刚夸赞,又不像敷衍客套,难道其余人家的孩子比这还要瘦小? 瑞雪心里疑惑,嘴上却笑道,「这孩子看着就是个有福的,以后定然会有大出息。」 雷子媳妇正要说话,屋门一开,云二婶和张嫂子也端着托盘进来了,笑着接口道,「我家狗蛋最有福,娘胎里就没少吃好东西,这不,一下生就又接着吃,以后有啥出息也都是赵娘子的功劳。」 「二婶你又来了,咱们不是说自家人,不客套了。」瑞雪起身抱着孩子让到炕尾,翕动鼻子笑道,「二婶这汤面可是煮的真香。」 钱嫂子怀着身孕,本就耐不得饿,喉头就动了动,她努力忍着口水,可惜肚子却露了馅儿,咕噜作响,惹得众人都笑。 云二婶立刻端了一碗到她跟前,笑道,「就怕你嘴馋,特意多做了一碗,和桂花一起吃吧。」 钱嫂子臊得差点把头低到炕下去,一个劲儿的摆手,却被张嫂子把筷子塞到了手里,「你这时候正是见啥吃啥的时候,就别客套了,二婶特意准备的,你就当陪着桂花吃了。」 瑞雪也劝道,「被把肚子里的孩子饿坏了,多吃一些,过两月,也生个胖小子。」说完,轻轻亲了亲小奶娃,「到时候,我们铁蛋就有小弟弟一起玩了。」 钱嫂子听了这话,脸色好了许多,道了谢,同桂花一起坐在炕桌边上,吃了起来。 云二婶同张嫂子看着瑞雪抱着襁褓,一脸慈爱,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动…… 堂屋里,云二叔红光满面,正在夸赞着孙子多像雷子,多健康白胖,嘴角咧得都要挂到耳边了,张大河想起当初大壮几个出生时,他心里那种喜悦,也跟着憨笑不停。 云二叔起身郑重给赵丰年行礼,眼含期盼的说道,「先生高才,咱们云家村再也找不到比先生更有学问的人了,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先生,给我家狗蛋儿取个大名?」 武国习俗,请人取名字有极高的尊重之意,是不能拒绝的,赵丰年自然应下,微一沉吟说道,「二叔本家姓云,不如这孩子就取个‘涌’,他又是生在春初,正是景色最美之时,将来过了十五岁,就添‘景春’为字,如何?」 「云涌,云景春,」云二叔念了一遍,立刻眉开眼笑说好,连连道谢。 张大河也觉得名字好,心里痒痒,难得说道,「等大壮几个到了十五冠礼,也请先生赐字。」 「好,」赵丰年应下,三人又说了几句村中之事,见得女子们从西厢房出来,就告辞出门,赵丰年落后两步,从袖子里拿了两锭十两的银锞子递到云二叔手里,低声道,「雷子山子离家在家,这是提前支给你们二老的工钱,二叔收好。」 云二叔只觉手里一沉,低头一看白花花的两锭大银子,惊得他差点没失手扔出去,他一个农家老汉,一辈子也没拿过这么多银子啊,慌忙就要往回推,赵丰年扭头示意他去看张家夫妻,云二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雷子山子出远门办事,工钱绝高,虽说张家高家等人都知道,不是主家不信任,而是他们家里离不开,心里并没有存下什么隔阂,但听着一百两三个字,和亲眼看到白花花的银锞子,是绝对不同的,万一见此,生出什么后悔之意,到时候多少都会有些麻烦,倒不如他们一家闷声发大财。 老头儿把银子一把塞到怀里,激动的直哆嗦,送了众人出门良久,还站在院门旁不挪步,云二婶急着回去仔细看看几家的礼,却见老头子不动地方,就埋怨道,「你还磨蹭啥呢,快进来啊。」 说着就拉了他进门,刚一迈进堂屋,云二叔直接就掏出了两锭大银锞子,吓得云二婶惊叫一声,「你在哪得了这么多银子!」 第97章[05.03] 「赵先生刚才给的,说是怕雷子山子在外,家里没有日用,提前支给的工钱!」 云二婶立刻把两锭银锞子,攥到手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好人啊,咱家真是走了大运了,真是好人啊。」 不提云家二老为了两锭银子欢喜的彻夜不眠,单说瑞雪算计着后日就是六月十六,大吉的暖居日子,当晚就同赵丰年商量着,列了食材单子和大红请柬。 翌日一早就遣了张大河和钱黑炭进城去采买,顺便到田府、吴家老店还有老王那里送请柬,而码头那边,张嫂子早晨走时就拿了一张送给徐宽和马老六,也开始带着翠兰张罗吃食,准备款待沛水帮众人。 张家院子里,当日开工时,做饭用过的土灶还在,也不必现搭砌,只准备了桌椅等物就好。 正日子一到,高福全和钱黑炭早起送个七八板豆腐给定制的人家,就歇工不出去零卖了,张嫂子不在家,翠娘和云二婶就总揽了所有活计,带着七八个帮忙的小媳妇儿,聚在高家院子里切菜,切肉,蒸包子,忙的热火朝天。 未到午时,族老和里正带着村里各家当家作主的老头儿或者孩子爹们,先上了门,依照村里的规矩,送了串扎着红绳的百结草,寓意主家的日子节节高,还有一对儿羽毛鲜艳的公鸡,一对野兔。 赵丰年迎了他们进去,族老和里正自然是进堂屋奉茶,剩下的村人乡亲们就坐在桌边儿闲话,等着开席,人人都看着这院子欢喜,骄傲于他们曾帮过一把手,把胸脯挺的老高。 很快就有马车嗒嗒跑到了院门前,程老掌柜带着两个儿子上门道贺,赵丰年听得传话,就到了门前,迎了他们进去,程东升落后两步,想要送上手里的礼单,可惜却没人接过。 农家祝贺乔迁新居,通常就是拎串蘑菇,送只母鸡,哪里知道大户人家规矩,还要唱礼,好在瑞雪从张家回来,正巧看见,就道谢接了过去,交给吴煜,吴煜站在门楣下,高声喊道,「吴家老店程掌柜贺赵府乔迁之喜,特奉上,桂花酒六坛,竹叶青六坛,紫玉葡萄酒两坛,莲花酿两坛,云锦两匹,雨花锦两匹,各色棉布六匹,庄记点心十二色,鲤鱼十六条,鸡十六只……」 吴煜每念一样,就有穿着青衣的小厮,从马车上搬下一样,双手托着送到院子里,吃食放在案板上,等着一起送到张家院子,酒水布匹点心就开了二门送去后院库房。 村里乡亲哪见过这排场架势,眼里满满都是羡慕,低声议论不停。 瑞雪取了半簸箩铜钱,交给大壮,每个小厮都赏了一把喜钱,打点的他们各个眉开眼笑。 刚刚唱完礼单,街角就又赶来两辆马车,跳下的管事,大壮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那日早晨送赤炎果到客栈的田家管事,他飞跑进去报信,赵丰年接出来,那管事却行礼,道歉说田老爷身子不适,先送上贺礼,改日另行备席赔罪,赵丰年和瑞雪对视一眼,都知必是因为那封书信,田老爷无颜相见,也就没再多说,请了那管事进门。 吴煜接过礼单,继续唱喝,这一次可是足足搬了盏茶功夫,才把礼物搬完,田老爷不知是一向出手阔绰,还是为了感谢赵丰年当日急智保住了田大小姐的清白名声,所送贺礼很是丰厚,而且不同于程老掌柜以吃食实用为主,送的多是绸缎,金玉摆设物件儿,文房四宝,字画,甚至还有镶着贝壳的屏风等南来之物,直把一众乡邻看得目瞪口呆,直叹这赵家结交的朋友真是富贵,那些贺礼,随便送他们一件儿就够一家吃用一年了。 徐宽和马老六,两人刚在码头忙完,赶了过来,正是唱礼到一半之时,原本以为换身干净衣衫就行了,哪知这暖居的酒宴摆得这般大,而且那前面几车的谢礼,也让他们准备的五两贺银,显得极寒酸,两人就有些拘束,站在门外犹疑不定。 吴煜看到了,就唤了姐姐出来。 瑞雪笑着接了他们进去,痛快收了贺银,请他们进堂屋上坐,两人却坚持要同众乡邻一起坐在院子里。 瑞雪无奈,就道,「今日来客,多是先生的朋友,只有两位大哥是我的娘家人,怎么能不进屋上坐,为妹子撑撑腰?」 两人这才不再推辞,满脸感激的进了屋子,赵丰年是听过瑞雪说及那日他们援手相护,一直无缘相谢,今日见了,自然很是欢喜,众位族老也是熟识,很快就说在一处,热闹起来。 老王最后才从城里赶来,也送了丰厚的谢礼,他做了两月的文书,油水不少,瑞雪也没客气,统统收下。 张家院子里,一众女子忙而有序,瑞雪亲自下厨,整治了红烧鱼和几样肉菜,午时中,准时开了酒席,鸡鱼肉蛋,样样俱全,加上白胖的大肉包子,吃得众多宾客是心满意足,就是那田府的管事,也连连称好。加上程老掌柜送来的好酒,酒桌上别提多热闹了。 码头那里,因为沛水帮众人常常说起二月二那日的猪头肉多美味,瑞雪就备了五只猪头,一劈两半,足足占了两口大锅,张嫂子掌勺下料,熬煮了一上午,开了十桌儿,每桌一半猪头,一大盆肉汤炖豆腐白菜,外加一大簸箩肉包子。 沛水帮众人团团围坐,香得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连连喊着,三当家啥时候再盖新院子,把张嫂子和翠兰乐得合不拢嘴,南屋几个食客也借了光儿,每桌儿分得了一块猪头肉,食客们都惊奇,猪头居然也能做得这么好吃,走时还极大方的纷纷给了赏钱。 一顿暖居宴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日头西斜过半,众人才纷纷告辞,赵丰年同瑞雪站在门前送客。 远路的上了马车,本村的就互相搀扶着,歪歪扭扭回了自家,马老六和徐宽也醉得厉害,瑞雪吩咐钱黑炭赶车送了他们回村,又把剩下的肉包子,给他们每人带了十几个。 翠娘和云二婶两人也带着小媳妇儿们吃过了饭,麻利的拾掇碗筷等物,两人都是熟知瑞雪脾气的,不必她吩咐,就把剩菜分了,待小媳妇儿们回家时,让她们可着喜好,随便挑上一份,打点的她们笑嘻嘻的回去了。 外人都走光了,亲近的几家人都聚在堂屋里小坐,瑞雪瞧着云二婶用手捶腰,就道,「又让二婶挨累了,雷子媳妇在家,谁帮忙照看呢?」 云二婶摆手笑道,「不用惦记她,我托了隔壁张家六娘照料,中午送了饭菜回去,张六娘同桂花一起吃的,还喊着要是日日这般好吃食供着,她就照料到出月子也行。」 众人都笑起来,中午的酒席,烧鸡,二斤多重的大鲤鱼,红烧肉,样样俱全,堪称云家村有史以来最丰盛的暖居宴了,谁不夸赞一句,赵家大方慷慨。 第98章[05.03] 张嫂子和翠兰挎着篮子从院外进来,见得众人都在,就笑道,「我们回来了,今日在码头,都没凑上家里的热闹。」 瑞雪迎上前,接了她们手里的篮子,安顿他们坐下,笑道,「过几日,先生要在沛水岸上办个诗会,到时候定然比今日热闹,保管嫂子看个够!」 张嫂子哈哈笑得爽朗,「好啊,到时候我也看看咱们灵风城的才子是啥模样?」 「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总不能因为有才学,就长得与人不同吧。」瑞雪给她们倒了茶,问起铺子里的酒席,「中午的猪头肉,大伙儿吃着还好?」 「当然,嫂子我可是尽得妹子的真传,大伙儿香的差点把舌头吃了,南屋有几个客人还给了赏钱。」说着,就从坏里拿出个荷包,微微一晃,里面哗愣愣乱响,「碎银子和铜钱有一两多呢,妹子快收起来吧。」 瑞雪想说,客人给他们的赏钱不必归到公帐上,但是当着翠娘和钱黑炭等人的面儿,又不想他们心生嫉妒,于是也没推辞,直接收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就要散去,瑞雪道,「家去歇歇就再回来,厨下还剩了许多鸡鱼,晚上再整治两席,咱们自家人再热闹热闹。」 翠娘等人刚要拒绝,张嫂子却开口应了下来,笑道,「好,一会儿我就过来帮着妹子打下手。」 云二婶也附和道,「我家去看看雷子媳妇就来。」 翠娘心下疑惑,但是看着张嫂子同她使眼色也就笑着点头说好。 众人出了赵家,几个女子就都聚在了一处,低声嘀咕了片刻,各个脸上都带着笑散开了,男子们心里好奇,偷偷问及媳妇儿们,却被告知,「大男人家家的,打听什么,反正我们商量的都是好事。」男人们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多问了。 日落西山,夜色降临的时候,赵家二进院子的堂屋里摆了两张大桌子,男子们占了一席,女子们带着孩子占了一席,菜色没有中午宴席多,但却都是瑞雪亲手烹制的,翠娘赞着好吃,撺掇着女子们也都喝些酒水,瑞雪就把程老掌柜送来的莲花酿开了一坛给男人们,女子们喝的则是紫玉葡萄酒。 众人频频举杯,这个祝生意红火,那个祝铺子财源广进,赵家夫妻饭菜没吃几口,先灌了半肚子酒水,酒席未等撤下,就双双头晕,靠在椅子上看着大伙忙碌拾掇。 云二婶笑呵呵端了两碗醒酒汤进来,装作呵斥众人,「虽说是大喜日子,可也不能这般闹腾,看把先生和娘子都灌醉了。」 说着,就端了醒酒汤到两人跟前,笑道,「快把醒酒汤喝了,小心明早起来头疼。」 瑞雪晕晕乎乎的,倒不觉如何想吐,但到底不好受,也没多想,就咕咚咚把醒酒汤喝了。赵丰年喝了足足六七碗桂花酒,醉得更是看人都影影绰绰,喝了几口醒酒汤,砸吧一下嘴,奇怪道,「这味道有些怪啊。」 云二婶连忙说道,「可能是我煮的时候长了,这人上年纪了,就是不中用。」赵丰年一听这话,也就几口喝干了,还道,「谢谢二婶。」 云二婶冲着张嫂子等人一递眼色,就一起扶了他们夫妻进屋坐在炕上,笑道,「早些睡下吧,明早起来,酒就醒了。」 说完,就招呼着众人回家,吴煜心里惦记,还要进去看看姐姐,却被大壮拦住了,拉了他道,「煜哥,你回来住了,我和二壮都觉无趣,不如今晚再回俺家住一晚吧。」 张嫂子也帮腔说道,「可不是,二壮那小子,昨日还哭呢,闹着要来找你。」 吴煜想了想,家里关了门,也没什么大事,他又住在隔壁不算远,就点头应了,同大壮一起去了张家。 张嫂子同云二婶走在最后,一路关着院门,低声笑道,「先生的舌头可真厉害,差点就露了馅儿。」 云二婶点头,「先生就是尝出味道有异,也猜不出是什么,那药粉方子,还是我娘家祖上传下来的,对女子最好,合房不遭罪,过后还保管生儿子。要不是雷子洞房时剩了一些,这么着紧的时候,一时还怕配不出呢。」 张嫂子连声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妹子要是有个一男半女傍身,将来就算先生……嗯,也不必怕官府发卖了。」 「可不是,孩子就是女子的命啊。」两人说着话,就散了各自回家。 而完全不知情的瑞雪和赵丰年,勉强铺了被褥,脱去外衣躺进去,想着自家当初饭都吃不饱,如今盖起了两进大院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都觉心里欢喜,两人头抵着头说着话,渐渐就觉身上发热,迷迷糊糊之时,还以为是酒劲儿上来的关系,等后来觉出有异,可惜,理智已经彻底罢工,只想着脱去身上的衣衫,找寻凉爽之处。 赵丰年身体里有寒毒在,本来抵消一部分热力,勉强还保有一丝清醒,但是心爱的女子玉体横陈,媚眼如丝的趴在他怀里,每次扭动身子,都引得他身下越加难耐,很快就失去了与柳下惠比肩的心思,夫妻俩在成婚半年之后,终于合了房…… 屋后的一株大树上,安有两只鸟雀的窝儿,夜深正交颈而眠,偶尔听得屋里低喃细语,抻头张望两眼,唧唧说笑两声,又相拥睡去。 这样美好的春日之夜,让人陶醉…… 同样的夜晚,灵风城以北千里之外幽州城里,也有一人在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而起,桌案上的烛火映上他的面容,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高挺鼻梁,青须厚唇,在烛光下越显俊朗不凡。 第99章[05.03] 他伸手摸出桌案盒子里的一封书信,打开看了又看,眉头皱得更深,起身走出门外,两个身着银色兵甲的小卒正靠在门柱上打盹,听得门响,立刻站直身子,问道,「少将军,有何吩咐?」 男子低声答道,「无事,我去将军那里走走,你们歇着去吧,不必守在这里了。」 那兵卒还要说话,却被男子挥手打断,「去吧,若是北蛮骑兵打到这里,镇北军赫赫威名也就没了。」 两个兵卒应了一声,看着男子走远,其中一个小声问道,「少将军看着脸色不好啊?」 另有一个兵卒偷偷四下看了看,示意他贴到跟前,附耳说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外传啊,咱们少将军家里出事了,与他定亲的那位小姐失踪了,生死不知,若不是这里战事吃紧,少将军恐怕早回去寻人了。」 「还有这事?那少将军一定极喜这位小姐,否则也不会这般挂心。」 「可不是,我兄长是大将军的亲兵,他说,那小姐是安南侯的遗腹女,从小与少将军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极是般配,原本这次出征回去就要成亲的,哪曾想出了这事。」 小兵卒挠挠脑袋,有些不解,「安南侯府小姐?听着地位极高,自有下人伺候照料,怎么还会失踪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将军和少将军都是忠心为国的好将军,这般心急,也没有放下战事,赶回去找寻。」 「可不是,就是可怜少将军了。」两人一边感慨着,一边离了院落回去营房,留下返回取书信的男子,独自站在树下苦笑,抬眼去望那天边高挂的明月,沉默半晌,紧握双拳,低声说道,「月儿,等我,很快我就能回去找你了。」 说罢,转身大踏步赶去隔壁主院,见得里面果然灯火通明,就问那门前的亲兵,「大将军可曾安歇?」 亲兵未等回话,里面就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烈儿吗,进来吧。」 武烈开门进屋,书案后的镇北将军武国安,同样披着一件布衣,正在细看眼前的地图,抬眼见得儿子脸色不好,心下叹气,就道,「为何还没睡啊?」 武烈上前两步,扫了一眼父亲半吊在身前的左臂,低声说道,「孩儿请命,明日出征,誓要摧毁所有北蛮部落。」 武国安点头,「我正好也有此意,若不是受这箭伤拖累,怎容得北蛮人猖狂如此之久?」 「昨日陈叔又送了书信来,月儿……还是半点儿音讯皆无,孩儿必要在三月内拿下北蛮,尽快返回黑石城。」 「说起来,是我对不住楚风兄,他只留得月丫头这一点儿血脉,我都没有护住,愧对当日他的托付啊。」武国安一拳捶在桌案上,「待我回去一定要问问你母亲,到底为何逼得月丫头出府,万一月丫头真有个好歹,我定然休她出门。」 武烈虽然惦记心爱女子,但也不愿母亲被休,开口劝道,「当日定是有些误会,母亲平日也是极疼爱月儿的。」 「哼,」武国安冷哼一声,「疼爱?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恐怕整个将军府都知道,真当我老糊涂了。」 武烈眼里一黯,娘亲平日如何,他怎会不知,只是不愿意承认,他的亲娘动手脚害了心爱女子的事实。 父子俩沉默半晌,齐齐叹了口气,聚在地图前,又研究起战术,北蛮骑兵虽然人数比照镇北军要少三成,但是却行动迅速,每百人分成一队,疾风忽而即来,忽而即去,碰到镇北军人数少就杀上一通,若是人多,就立刻逃之夭夭,让人恨得牙痒痒,却也奈何不得。 此次父子俩下定决心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就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出动大部分人马,向前推进,一处都不放过,把北蛮人彻底撵到五百里以外的天堑峡谷,再驻兵两万防守,就可保武国十年之内不再受北蛮人威胁。 父子俩议定,就各自安睡,第二日武国安留守,武烈带兵出征,至此创下三月杀敌两万的威名,铁血将军四字传遍整个武国,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铁血将军最初的本意,只是为了尽快结束战事,找寻心爱的女子…… 云家村里,有一个清晨来临,公鸡们尽职尽责的报晓,引得好梦正酣的鸟雀唧唧咋咋抗议叫骂,谁家黄狗难得兴起,参合两声,更添热闹。 吴煜扭头看看身侧一同进门的张嫂子,问道,「婶子,我也会熬粥,不必你跟来帮忙。」 张嫂子摆手,笑得古怪又神秘,「你不懂,今早儿这饭必须得婶子做。」 吴煜一脸疑惑,却也没有反驳。进了二门,张嫂子轻手轻脚走到窗下,听的里面低低的呼吸声,脸上笑得更是欢喜,撵了眉头紧皱的吴煜去洗漱,就下厨去擀面条,打荷包蛋。 瑞雪隐约听得窗外有人说话,立刻醒了过来,只觉全身微微酸疼,还疑惑是不是睡落枕了,伸手去拿衣服时,才发现手臂光裸着,她惊得猛然坐了起来,再看到胸前的点点红痕,不必猜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如何用力去想,也想不起,怎么就同赵丰年滚在一起了? 赵丰年身上的被子扯去了大半,凉意袭来,皱眉转醒,抬眼一见瑞雪半裸着呆坐在身旁,也有些发愣,继而懊恼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没把持住,怎么就圆房了? 「怎么?你这脸色,可是觉得与我圆房委屈你了?」自从上次赵丰年拒绝亲近,瑞雪不是没想过,有一日两人圆房之后会是何种情形,但是却没有一个与此时相同,赵丰年脸上的懊悔之色深深的伤害了她,哪怕脸色苍白,半裸身子,也硬是挺直了胸膛,声音冷冽仿似冬日寒冰一般。 第100章[05.03] 赵丰年立刻就猜知她误会了,连忙凑上前,想要说话,瑞雪却退到了炕尾,依旧冷冷看着他,让他心里突然泛起巨大的恐慌,好似只要下一句话说的不对,这个女子马上就会离他而去,这个认知让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脱口而出,「我身体里的余毒,会传到孩子身上!」 瑞雪一愣,她本以为他是心中有别的女子,才不愿与她圆房,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会传到孩子身上,是什么意思?」 「我身体里寒毒未尽,若是……嗯,圆房之后怀了孩子,孩子体内也天生带毒,更难医治。」赵丰年轻叹出声,脸色一片灰暗,男子多数重后代,他也不例外,因为自己身体原因,不能亲近心爱的女子,不能绵延后代,这实在是件难以启齿的恨事。 没想到,他正伤怀之时,瑞雪却突然扑哧笑了,「听得你说过赵家,也是大户,你难道没有过通房丫头?不知道女子可以避孕?」 赵丰年脸色刷得涨的通红,他十三岁开始在外奔走,学着打点家里生意,院子里也不是没有爹娘安排的通房丫鬟,但是他一心扑在生意上,哪里有那份闲情,后来得了空闲,又无意得知平日见过几面的纨绔公子在花楼染了脏病,原本生起的三分好奇之心,也退了下去,所以,极巧合的,昨晚名副其实的,是他的「初夜」。 瑞雪见他如此脸色就知她心里所猜半点儿不差,笑得更是欢喜,在前世都难得碰到这样的男子,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三妻四妾的世界,说起来,她还真是捡到宝了。 赵丰年见得瑞雪香肩裸露,笑起来脸色绯红,娇艳无双,心头一热,就凑了过去,连被子带人,一起抱在怀里,手臂搂得紧紧。 瑞雪趴在他肩头,偶尔扫到褥子上的红色血痕,立刻羞得不敢抬眼,心里默默算得这几日是安全期,就道,「放心吧,这几日没事。」 「没事?是不能怀孕吗?」赵丰年扶起她问道,瑞雪把脸死死埋在身前,轻轻点点头。 赵丰年大喜,捧了她的脸狠狠亲了几口,还要更近一步时,门外却传来张嫂子的声音,「妹子,我做了手擀面,放在桌上了,你起来后,记得吃了啊,我先去码头了。」 赵丰年和瑞雪立刻好似被人抓奸在床一般,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把衣服套在身上,又同时笑了起来,他们本就是夫妻,又不是偷情,怎么就怕成这样? 瑞雪收了那褥子,打算晚上再撤下单子,换个干净的,然后下地开门去洗漱。 堂屋的桌子上,放了三大碗面条,两只碗里有荷包蛋,一只碗里没有,瑞雪心下奇怪,也没有多想。 一家人吃饭时,吴煜左看右看,心下疑惑姐姐和先生怎么好似与往日不同,但他毕竟年纪小,对男女情事还知悉不深,也猜不出两人是鱼水交融后,彻底交心的爱意浓浓。 瑞雪见他探头探脑,还以为他在生气碗里没有荷包蛋,于是就要把自己的夹给他,却被赵丰年拦住了,他又不好说这是寓意着百年好合的风俗,只得微微摇头,道,「这个你必须吃。」 瑞雪见他脸色微红,猜到几分,就低了头,小口吃起来,心头甜蜜的直冒泡儿。 吴煜却黑了脸,几口吃了面条,扔下一句,「我去遛马。」就跑了出去。 瑞雪担心他犯了倔脾气,起身要追,赵丰年伸手拉着她坐下,劝道,「别去了,小孩子脾气,一会儿就好了。」 瑞雪无奈,想着晚上做些好吃食,哄哄也就是了。 赵丰年扫了一眼大开的二进院门,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起来…… 明日三月十十八,是村里人选定开宗祠祭祖,禀告祖先,子孙们为其修了新屋的日子,吃了早饭,族老们就派人请赵丰年去写祭文。 瑞雪留在家里整理昨日的贺礼,布匹和吃食要分开放,那些金贵物件儿也要安置在箱子里,以防不小心磕碰坏了。 她正忙着,就听得云二婶在外面唤她,「赵娘子在家吗?」 瑞雪随手扯了块大红的绸缎就走了出去,笑道,「二婶怎么来了,屋里坐。」 云二婶仔细瞧了她走路的姿势,上前扶了她,笑眯眯的说道,「你今日要多歇歇,怎么一早起来就忙?」 瑞雪听得这话,想起昨晚的事情,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疑惑,不管是张嫂子的荷包蛋也好,还是云二婶这般劝她多歇息,仿似都知道她昨夜圆过房了一般,难道昨晚,她与赵丰年不是「酒后乱性」,却是「人为」? 云二婶见她脸上疑色浓浓,忍不住笑得更欢喜,拉了她坐在桌边,小声说道,「婶子跟你说实话吧,我和大壮娘怕你以后受苦,就想着你若是趁着先生身子好,要上个一儿半女的,以后也好有个指望。若是同你明说,怕你脸皮薄儿害臊,昨晚,就在醒酒汤里放了些药粉,是我娘家祖上传下来的,对女子身子好,不遭罪,还保管生儿子。」 瑞雪坐在那里一时也不知是生气她们擅自摆布自己好,还是感激她们替她着想好,思虑半响,经过昨晚一事,她与赵丰年才算彻底交心,说起来,也算她们做了件好事,只不过,也要敲打两句,万一以后她们总是这般自以为对她好,就擅自动作,说不定哪日就会惹下祸事。 「二婶,你与张嫂子几个的好意,我们夫妻心领了,只不过,先生的身子不是病弱,是中毒,所以,我们一直才没圆房。」 「啊,中……中毒?」云二婶惊得张大了嘴,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吓得脸上都变了颜色,「中毒就不能圆房?那我们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赵娘子,你可会受连累?」 第101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瑞雪轻轻摇头,「二婶放心,昨晚先生吃药把毒压制下去了,对我伤害不大。以后二婶若再有这样的想法,先告诉我一声,可好?」 「哎,哎,我真是老糊涂了,若是知道先生是中毒,我也不敢这么莽撞啊。」 「二婶别这么说,你是一片好心,我和先生心里都感激呢。」瑞雪安抚了云二婶两句,把手里的锦缎递过去,笑道,「刚才我在整理昨日收下的贺礼,看着这锦缎特别喜庆,就想着让二婶拿回去做套小衣裳,狗蛋儿百日时穿上,可是再好不过了。」 云二婶接过那锦缎,只觉触手软滑,颜色又鲜亮,脸上就带了笑,「我家狗蛋儿可是个有福的,在娘胎好吃食就不断,出了娘胎又得了新衣服。」 「二婶也有福啊,狗蛋看着就是个聪慧的,将来考个状元回来,二婶就是诰命夫人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云二婶就乐颠颠回家去了。 中午时,里正的孙子铁牛来送信,原来是里正留了赵丰年吃饭,瑞雪看着铁牛笑嘻嘻的,就好奇问道,「铁牛,怎么晓得这般欢喜,可是有何喜事?」 铁牛挠挠脑袋,「先生说要开私塾,铁牛有书读了。」 原来如此,趁着这样祭祖的时候,同村里人说这事,倒也合适,瑞雪把吊在井里的一条鱼提了上来,放在木头小盆儿里,递给铁牛,「拿回去给你奶奶添个菜色。」 「啊,是大鱼,谢师娘!」铁牛欢喜的端着盆子走了,瑞雪把昨晚单留出的半碗鸡肉热了热,又炒了个土豆丝,蒸了粳米饭。 可是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吴煜回来。就找去前院,这小子居然蹲在马槽子前边发呆,一见姐姐来了,脸上好似极委屈一般,扭过头去不肯说话。 瑞雪不知他闹了什么脾气,就哄道,「煜哥儿,怎么不回去吃饭呢,姐姐给你热了鸡肉啊。」 吴煜低着头不答话,瑞雪无奈,上前拉了他起身,说道,「谁惹我们煜哥生气了,跟姐姐说说。」 吴煜抬头看着姐姐满脸的真心疼爱,眼里神色复杂,半晌轻轻摇头,「没有,姐姐,我饿了。」 瑞雪不知这孩子为何不愿意说出生气的原因,也不好勉强,还道他是到了叛逆的年纪,有心事了,就笑道,「饭菜都在桌子上呢,咱们回去吃吧。晚上姐姐给你琢磨些好吃食?过两日,家里的私塾开了,你也去一起读书,不许偷懒啊。」 姐弟两个说着话,回去吃了饭。 第二日,村里开了宗祠,所有男丁都去跪拜祖先,里正和几位族老,望着修葺一新的宗祠,自觉完成了十余年的愿望,对得起祖先们的庇佑,欢喜激动的老泪纵横。 瑞雪在家里忙碌,照旧派吴煜去送了两样点心做祭品,晚间,初识情事滋味的赵家夫妻,温存过后,就商量起了诗会的细节,作坊已经建好了,扩展豆腐销路,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村里众人还眼巴巴等着进作坊做事呢。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瑞雪把家里交代给张大河照看,就让钱黑炭套了马车,连同赵丰年和吴煜一起,一家三口往码头去了。 除了上元节那次进城,吴煜一直都没有机会出村走走,欢喜的趴在窗上往外探看,继而又换坐在车辕上,悠荡着双腿,小脸儿兴奋的通红。赵丰年眼角眉梢也都带着笑,不顾瑞雪的推拒,抱了她倚在怀里,两人坐在窗边,一同赏景,偶尔偷香一口,低语两句,别有一番甜蜜滋味。 很快码头就到了,吴煜先跑了进去报信儿,张嫂子和翠兰就接了出来,众人说笑两句,瑞雪也没进屋,直接同赵丰年去沛水河畔探看地形。 一路上,码头上的力工、小贩,甚至商家的小管事们,不断同瑞雪打着招呼,瑞雪笑着点头,偶尔闲谈两句,有那熟识的就问她要去何处,瑞雪明言,家中先生要办诗会,欲要找寻一处景致好,树荫多,眼界又开阔之地。 众人往她身侧看去,见得赵丰年眉目俊秀,气质儒雅,果真一副好文才的模样,于是肃然起敬,纷纷围上来问好,七嘴八舌说起四周的景致。 徐宽和马老六听得人报信,就喊了两句,散了众人,然后上前见礼,想起那日醉得人事不省,有些脸红,却也不扭捏,笑道,「那日喝醉,给妹子添麻烦了。不过,今日妹子要找景致好的地方,大哥我还真能帮上忙。」 瑞雪大喜,笑道,「那可太好了,若是地方合适,妹子再请大哥喝顿好酒。」 徐宽连忙摆手,「不过是看个地方,哪就用得着请喝酒,再说也不能多喝了,你嫂子都埋怨了。」众人都笑起来,一起顺着沛水河畔,往南走了二里右拐爬上一处不高的斜坡,入眼就是一片柳树林,正是长得枝繁叶茂的时候,的枝条随着春分飘荡,倒也别有一番春意。 林子右侧长满了大片的野花,足有四五亩大小,金黄的,艳红的,浅紫的,颜色各异,难得的是大部分都还是紧抱着花苞,想必再过几日诗会之日,也就是盛开之时,定是难得的美景,而山下不远就是澎湃而过的沛水河,看着就觉心胸开阔,真是一处难得的好景致。 瑞雪看得赵丰年眉眼间笑意更浓,显见是极满意,心下欢喜,就同徐宽、马老六道谢,「二位大哥,真是帮了大忙了,这么好的地方,不知是如何找到的?」 徐宽哈哈笑着,挠挠脑袋,「那日回家贪近路,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马老六揭他的短儿,笑道,「你是喝醉酒走错了吧,倒误打误撞帮了妹子的忙。」 第102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瑞雪也笑,「怪不得嫂子埋怨,原来大哥不是只在我那里喝醉过啊。醉酒误事,大哥以后还是要少喝一些,省得嫂子在家里惦记。」 徐宽听得她如此说,连忙保证,「妹子说的是,以后一定少喝。」 赵丰年走过来却道,「以后少喝,今日可不能免,两位大哥平日多有照料我家娘子,又帮我寻了这么一处好地方,怎么也要摆桌儿酒席,表表谢意。」 「不敢,不敢,赵先生客气了。」徐宽和马老六同瑞雪说笑极自在,一听得赵丰年这么说,深埋在骨子里对文人的敬畏就发作了,很是拘束,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瑞雪见此就假装嗔怪,解围道,「我刚劝得大哥少喝酒,先生就来拆我的台,置办了酒席,也就两位大哥吃喝欢喜了,要我说,不如就蒸两锅大包子当谢礼,家里的嫂子侄子,都能跟着沾沾光。」 马老六想起前日拿回去的大包子,家里孩子吃得满嘴流油模样,就道,「这谢礼好,我家那淘小子还念叨要来码头做活计,我问他为啥,他说来码头,就日日都有大包子吃了,真是个没出息的。」 众人都笑,说了几句闲话,徐宽和马老六就回码头忙碌了,赵丰年牵了瑞雪的手,四处转了几圈儿,商量着在何处摆桌椅,何处要用木板圈出来做暂歇之处? 赵丰年想起前些日子那些文人的风流之态,琢磨再三,还是要先同瑞雪说知,就道,「我前几日去过几处才子秀才的聚集之地,多是风月之所,待诗会之日,也许会有许多人带了女子同来。」 自古以来,自认风流的才子,哪个不是都有一堆儿的红颜知己,好似不好色就算不得才子一般。前几日赵丰年衣袖上沾了胭脂时,瑞雪就已经猜到一些了。此时也没觉多惊奇,反而问道,「那还要多搭建两个木棚,以备女眷更衣或者小歇之用。」 赵丰年没在她脸上找到任何醋意,心里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失落,指了林子里边,说道,「那一处就行。」 瑞雪点头,「到时候要多买些驱蛇虫的药粉,在场地四周都洒一些,若是被蛇虫跑进了女子歇息之处,可就热闹了。」 赵丰年听得她话里有揶揄之意,猜得她到底还是不喜那些女子,不知为何就欢喜起来,闲话几句,就牵了她下山。 中午时候,瑞雪亲手炒了几个小菜,请了徐宽和马老六到南屋,开了一坛子铺子里最好的竹叶青,三人各自满了碗,说笑吃喝起来。 赵丰年走南闯北,见识颇多,与徐马两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文人的清高架子,不过一会儿,三人就熟识起来。赵丰年难免问及瑞雪在码头之事,这可打开了徐马二人的话匣子,比如瑞雪如何仗义,如何心善,如何明理,甚至那次赔银子送干粮,出言建议成立沛水帮,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倒让赵丰年再次对自家娘子,生出了一丝钦佩,转而想想,这么聪慧的女子,却是他的妻,又顿觉胸腔里满是欢喜。 一顿酒饭吃了大半个时辰就散了,瑞雪扶了半醉的赵丰年上车回村,嗔怪他为何不少喝一些。 赵丰年却拉这她的手,直道,「上天待我不薄,上天待我不薄啊。」 瑞雪脸红,要推开他,他去握得极紧,怎么也不肯放开。 吴煜见不得他们两人亲近,气哼哼照旧出去坐了车辕。赵丰年于是笑得越加欢喜,一路枕着瑞雪的膝头,到家时,居然睡得熟了。 瑞雪哭笑不得,要吴煜去唤了张大河,帮忙背了他进屋。 随后几日,赵丰年又开始出入城中,自然袖子上的胭脂也时有出现,烫金的帖子发出将近百张,不知他是如何请动了城中府学的两位训导,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举人,在帖子前边署了名,加上那价值二百两的文房四宝,不到两日,河畔诗会的消息,就在灵风城里的无数秀才学子们中间风传开来,人人以受邀请为荣,就是没有接到请柬的,也打算当日去凑凑热闹,毕竟都是文人,主家也不可能把他们撵出来,能赏赏景,看看热闹,甚至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把那套文房四宝收归囊中,那可真是名利双收了。 而码头众人也觉得,诗会在沛水边举办,主家又跟他们有些相熟,都觉与有荣焉,回村之后,也把这消息散了出去。灵风城的习俗里,本就有春日出去踏青这一样,又恰逢这样的诗会,众村人都觉极是好奇,纷纷打算那一日也带着家里的,正在读书的孩子去转转,沾沾灵气,说不定孩子就开窍了。 不提赵家如何忙碌,众人如何期待,只说诗会前一日午饭前,码头上停靠了一只乌篷船,本来满载能坐二十人的船舱里,只坐了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小厮。 那白衣男子的衣衫是上好的云锦所缝制,绣了银丝暗纹,头上的发箍也是赤金,面庞白皙如玉,秀眉而长目,极是俊美。他身后的小厮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身子很单薄,但眼神却极活泛,一看就知道是个擅长察言观色,又机灵懂事的,否则这富贵公子哥的主子出门,也不能只带他一个。 乌篷船靠在了栈桥上,那船家系好了绳索就过来行礼道,「公子,沛水码头到了,您上岸顺着大道往前走,不过十里就是灵风城。」 白衣公子点头,起身抚了一下微皱的衣衫,抬头看了两眼旁边那几处忙碌的栈桥,笑道,「这码头真是热闹啊,安子,付钱。」 那叫安子的小厮,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给了那船老大,船老大眉开眼笑的收下了,这一趟生意可真是好运气,比之以前装满客人时还多赚了半两银子。他心里高兴,正要抢上岸去,先行替他们主仆雇个马车,却被安子拦住了,「船老大不必费心,我们主子要在码头走走。」 那船老大有些失望,他还想着再得一份打赏的,但也没敢表露出来,只跟在后面,一迭声的说着,「客官慢走,客官慢走!」 那白衣公子在栈桥上慢悠悠的走着,栈桥随着水波荡漾,晃动得有些厉害,可是他的身形却半点儿没有摇晃,看得身后小厮羡慕不已,歪歪扭扭的,极力快步赶了上去。 两人下了栈桥,有车夫模样的人过来拉客,被那白衣公子淡笑着拒绝了,带着小厮穿过车马密集之处,走到那处唯一的食肆前,抬头看了看食肆门楣上的牌匾,扭头问身后的小厮,「可是这河畔居?」 安子立刻答道,「是,公子,东升哥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小的刚才问了一个车夫,码头上只这一处食肆,再无别家。」 第103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白衣公子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难道他那友人,这半年来就是靠这小铺子赚的银钱活命?而且这铺子还是一个女子所开,顺延下去,就是说他那位友人,居然是靠女子的供养活命,这让他如何也不能与记忆里那个骄傲的人连接在一起。 「进去看看。」白衣公子吩咐一句,就向门口走去,安子立刻机灵的跑上前去掀门帘。 张嫂子和翠兰正坐在案板前包包子,一见有客人进来,连忙站了起来,笑道,「客官来了,里面请。」 白衣公子淡淡点头,,不着痕迹的仔细打量着她们,好似比较了一番之后,目光就在翠兰的身上就多停了一会儿,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歇脚?我们铺子有雅间,极是安静,客官请!」女子心细,翠兰明显发现这公子看他的眼神有异常,但是又好似没有什么淫邪之意,倒让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笑着让了他们主仆进了南屋第一间。 栓子早放下了纸笔,拎着冲好的清茶进来,先是当着主仆俩的面烫了茶碗,才斟了两杯茶,看得安子连连点头,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食肆,待客倒是礼数周全。 白衣公子接过菜谱,眼角瞄到翠兰粗糙的双手,眸光一缩,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两眼她那绝对称不上美貌的脸孔,眉头皱得更深。 翠兰这下子是真觉得这公子有些不对劲了,轻轻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屋门旁,勉强笑道,「我们铺子虽小,但是吃食味道不错,菜谱上的菜色都能做,客官先看着,奴家去去就回。」 她说完,就慌忙出了屋子,栓子疑惑的看了主仆俩一眼,也随后跟了出去。 安子肩膀微微抖着,使劲憋着笑,自家公子居然也有被女子惧怕的一日,真是太新奇了。 白衣公子却没有功夫理会小厮的不敬,他的心情简直恶劣到了极点,若是两年,不,一年前,谁要是告诉他会有一日坐在一个简陋的小食肆里,暗中查探千金公子的农家媳妇儿,他一定会打得那人满地找牙,就是玩笑也没有这么离谱的,那可是千金公子,平日对着官家千金之时,都未露个笑脸儿的骄傲之人,怎么可能娶个农家女? 可是现在他实实在在的坐在这里,为友人悲哀,甚至愤怒。以至于,那个胖胖的大嫂进来问询时,他随口就把菜谱,递过去,说了句,「全要了。」好似,这般就能把胸中的闷气撒出去一般。 张嫂子一脸喜色的出了屋门,拉着翠兰忙碌,小声说道,「我看这公子不像是坏人,倒是个冤大头。」 翠兰脸色一红,没有再多说,只把刚才的惊惧放在了心里,想着一会儿上菜时让栓子进去,她躲躲也就是了,那公子就算是再猖狂也不能硬叫她进去伺候吧。 很快,菜色一样样端了上去,那公子每样都浅尝一口,就算是吃过了,倒是那小厮尽力把肚子吃得滚圆,张口想赞几句,见得自家公子脸色不好,又把话憋了回去。 总共五两九的饭钱,那公子要小厮扔了一锭十两的大银锞子,把张嫂子等人喜得眉开眼笑,要知道,自从上次那姓楚的冤大头来过之后,可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发生,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儿,难得又碰到了一个。 张嫂子亲自挑了帘子,送他们主仆出门,那白衣公子抬头又看了看门楣上的大字,低声问道,「这牌匾是何人所书?」 张嫂子一愣,继而想到这公子莫非是个文人,喜爱赵先生的一笔好字,于是就带了些骄傲的说道,「这是我们赵先生的墨宝,这铺子也是赵家的。」 白衣公子脸色更黑,带着小厮上了路边一辆等客的马车,很快走远了。 张嫂子小跑着进屋,同翠兰和栓子收拾起了桌子,那些菜色大部分都没动,几人各挑了两样带回去自家吃,剩下的就打算开午饭时,端上去给码头众人分了。 灵风城里,楚家别院,楚歌欢坐在树荫里,摇着描金的折扇,正在听包打听旺财的禀报,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半晌问道,「这诗会,真是赵家病秧子牵的头?」 「是,公子。」旺财赶紧答道,「听说请柬上还署了府学里两位训导和城东温举人的名字,两位府学还好说,但凡诗会他们两位大多会凑个热闹,那温老先生可是个固执的,这城里的学子被他骂了多少,怎么就答应了赵先生呢?」 楚歌欢扫了他一眼,嗤笑道,「让你在外游荡了两月,倒把你这嘴皮子练得麻利了不少,快赶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 旺财挠挠脑袋,笑嘻嘻道,「这些消息大多都是小的在茶馆里听来的,难免就被说书先生带累了。」 楚歌欢,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打听出明日诗会的命题了吗?」 武国文人间不成文的规矩,诗会前受邀之人都会得些暗中提示,以便提前先把诗词准备出来,或者请人捉刀,或者自己抓着头发硬憋,总之极力避免诗会上有张口结舌,做不出诗文的尴尬之事发生。 「没有,公子,那赵先生在文澜阁买了副价值二百多两的文房四宝做彩头,明言诗会之上再定命题,考的就是真才实学。据说,温老举人极赞成他这般做,还说若是谁拔了头筹,他就为其写封荐书给他在武都做学政的学生。现在城中众人都在猜会是什么命题呢。」 「二百两的文房四宝?这姓赵的,可是有些小气啊。」楚歌欢不屑的撇撇嘴,惹得旺财腹诽,自家公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是家财万贯,自然看不起这二百两,但是放在穷书生身上,简直就是一笔大财,足够去武都大考的所有花费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儿,院门外就有人敲门,禀报道,「公子,大门外有位姓白的公子来访。」 白公子?楚歌欢疑惑的皱了皱眉头,脑子里把自己认识的白姓之人过了一遍,猛然坐直了身子,「他可说来自哪里?」 第104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人迟疑了一下,答道,「回公子,好像是……彤城!」 楚歌欢立刻就站了身,脸上满满都是惊喜,喊道,「大开院门,随我迎接。」 楚家别院,虽然名字听上去就知是归属于楚家的宅邸,但是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灵风城里人人皆知,这是楚家二少爷自己置下的产业,但凡他与楚家老太爷争吵,或被赶出来,或主动甩袖出门,他都会在此处小住,当然,他们父子的争吵几乎达到了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境界,可以说常年不断,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这别院也就成了楚二少的常住之处。 所以,这白衣公子上门求见之时,楚家的门房儿也没多惊奇,还以为又是哪个来找自家少爷喝花酒的,喊了一声,派人往里面禀报之后,就继续坐在阴影里摇着扇子,虽然这天气并不热,但是自家少爷常年带着把扇子,做奴才的忍不住也跟着学了学,时日久了居然也自觉多了三分逍遥之意。 白衣公子带着小厮站在门前,见得门房这般作态,黑了一路的脸色,难得好了许多,甚至隐隐带了两分笑意,跟在身后的安子暗自擦了把汗珠子,心里腹诽主子到底是怎么了,忽怒忽喜,让他琢磨不透。 很快,不到盏茶功夫不到,那两扇异常奢侈的用楠木所雕的大门,居然「吱呀呀」一声,大敞开来。 门房惊得一哆嗦,从椅子上就蹦了起来,手里的逍遥扇掉了都不知道。也难怪他如此惊慌,这别院大门,哪怕是自家老太爷前来,都未曾开过,气得老太爷当时站在门前连骂三声「孽子」,然后再没来过,记得二少爷当时的借口是,开大门太费劲。但是,今日怎么突然开了,难道谁开错了,还是这白衣公子主仆身份尊贵? 那他刚才岂不是怠慢了,门房立刻脸色刷白,眼尖看得那公子被日头照了这半晌,额头微微见汗,连忙掏出怀里的帕子,讨好的递到跟前,可惜,那白衣公子却淡笑着摇摇头,门房还要说几句好话,他家主子已经从门里迎了出来。 楚歌欢大步迈过门槛,抬眼一件那印象极深的白色衣衫,还有那秀眉长母,眼里顿时爆出一团惊喜,哈哈笑道,「白兄,两年不见,一向可好?」 说着就上前,不顾路上几个行人,和门房奴仆的惊讶,狠狠抱了抱白衣公子,白衣公子脸上笑意也更浓,拍了他的肩膀几下,然后说道,「行了,别抱了,小心你风流的名声里,再加上一句男女不忌!」 楚歌欢笑得更大声,「我这名声恐怕这辈子也洗不清,倒是要连累白兄要跟着我也扬名一把了。」 白展鹏回身看看围在不远处怯怯私语的路人和惊愕的楚家下人,无奈摇头,「楚贤弟,你还是那般促狭的性子。」 楚歌欢笑着携手引了白展鹏进门,「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兄可是请求我了。放心,他们不是在诟病你我关系,是在好奇我这大门为何敞开了。」 「敞门?这是何意?」白展鹏笑着问道,楚歌欢却不肯回答,进了院子,坐进花厅里,亲手给他倒了温茶,反问道,「白兄,这是终于在彤城住的厌烦,出来走动了,还是因为生意,这灵风城怎么说也算我的地盘,有事尽管同我说。」 「放心,有事我不会客气的,这次来不为生意,是访友。」白展鹏喝了口茶水,长舒一口气,好似要把一路的闷气都吐出来一般。 「访友?白兄之友,想来定然也是极难得的人物,白兄不妨说说,兴许这人也与小弟相识。」楚歌欢笑着问道,心里盘算着,万一白展鹏这友人是个落魄的,以后说不得他要多帮扶照料一二。 当年他与老爷子闹翻,独自带了五百两银子出去闯荡,路遇劫匪,差点连命都搭上,幸得白展鹏路过,救了他性命不说,还为他牵线成了一桩好买卖,赚银丰厚,他手里的产业都是用那笔钱做底子攒下的,他任是再胡闹,再是放荡不羁,这份恩情他却时刻记在心里,总想着有一日要回报些什么,没想到,居然真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白展鹏想起码头那低矮的小铺子,眉尖轻挑,轻轻摇头,「你必是不认识,待我找到人再说吧。」 楚歌欢聪明的没有继续再问,高声唤来门外的旺财,「吩咐下去,摆宴!」 白展鹏却拦了他,「不必,刚才再码头食肆吃过了。」 「码头食肆?」楚歌欢想起码头只有一家食肆,自然连带又想起那个总是让他吃尽苦头的女子,忍不住问道,「赵家的河畔居?」 白展鹏听得他声音有异,端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问道,「难道你去过?或者与赵家相熟?」 楚歌欢的脸色有些古怪,「虽然只去过一次,不过,我与那铺子主人还算相熟,不,确切说,我与那老板娘相熟。」 白展鹏脸色立刻就黑了,楚歌欢的风流性子他可是清楚的很,但凡与他相熟的女子,绝对不可能清白,他与那老板娘相熟,岂不是……转念又想想刚才在码头所见,那女子容貌普通,性子胆小懦弱,怎么也不可能被楚歌欢看在眼里啊? 「你与那老板娘相熟?为何?」 楚歌欢不解白展鹏为何对那老板娘如此感兴趣,但是要说清他与瑞雪的关系,又有些麻烦,于是就笑道,「因为一些小事,打过交道。白兄如此动问,不会是你那友人与这老板娘有何瓜葛吧?」 他本是随口一猜,心里并没当真,没想到白展鹏却点头,「我那友人信里提过,在此已是娶妻成家,码头上的河畔居就是他家的产业。」 「你是说云家村赵先生?」楚歌欢这下是彻底惊了,他原本还打算明日去诗会,会会这位病秧子,见识一下是何等人物,居然能得那女子倾心相待,没想到,他居然是白兄的友人! 「你认识丰……赵兄?他现在身子可好?」白展鹏足足担了半年的心,此时听得楚歌欢认识赵丰年,怎么还忍得住,连忙问及他最关心的问题。那行踪不定的医圣,还没有找到,若是赵丰年真有个好歹,他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楚歌欢脸色古怪,最后无奈摇摇头,「我只是知道这个人,没有见过他的面儿,不过我听说,明日就在那码头边,他要办一场诗会,若是白兄,想要见他,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走走。」 第105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办诗会?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恐怕他身子没有大碍,白展鹏放了心,继而想起那农妇时,心头还有些郁气,低声说道,「我见到那食肆老板娘了,实在是……粗鄙,难以配得上赵兄万一?」 「噗!」楚歌欢正喝茶,听得这「粗鄙」两字,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那般灵秀高洁的女子,怎么在白兄口里就得了这么个印象? 他想说,赵家病秧子才配不上那样好女子,可惜,有名护短的白兄,却不见得能听进去,于是,出口之话就成了,「好,明日就劳烦贤弟了。」 两人闲话几句,楚歌欢就吩咐旺财安排了最好的客房,送了白展鹏去歇息,留下楚歌欢一个人站在窗前,脸上忽明忽暗,最后只剩一声轻叹,这世事还真是难料啊,这赵家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居然能得白兄如此相互,如此看重…… 诗会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六,众人原本还曾担心春雨跟着凑热闹,结果,天公做美,这一日早晨起来,太阳爬上东山头儿,格外的灿烂,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瑞雪早早爬了起来,带着张大河和高福全在作坊里,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定制的菜谱里需要用到的豆腐做好,按照老嫩程度,分了三种,小心翼翼装上车。 张嫂子和崔娘、翠兰兴冲冲从东山上回来,拎了三篮子新鲜得还沾着露水的野菜,笑道,「妹子,最肥嫩的荠菜、香椿和猪耳朵菜各摘了一筐,可够用?」 瑞雪擦了手,笑道,「够了,万一到时候来的人数超出预计,就再去山上采。厨房里做好了早饭,大伙是不是都没吃呢,一起垫垫肚子咱们就出发。」 众人也没客气,他们起床就赶了过来,家里还是冷过冷灶呢,谁也没吃过饭。 赵家的早饭桌儿,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好在粳米粥熬得多,鸡蛋饼也极好烙,倒也足够众人吃饱。 吴煜、黑子和大壮三个,一边吃一边偷偷看着瑞雪,眼神可怜巴巴的,心里极想央求跟去凑热闹,但是他们也知道这是大事,万一在诗会上惹了麻烦,岂不是坏了大伙儿多日的准备? 瑞雪看着他们互相使眼色,心里好笑,本来也打算让他们跟去见见世面的,就道,「你们三个,别挤眉弄眼了,若是家里无事,就跟去码头凑个热闹吧。」 「真的,我们真能去?」大壮和黑子欢喜的差点跳起来,犹似不信的又问了一遍。 这时,赵丰年也开口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随我去诗会打个下手,见见世面,也看看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才子是何模样?」 两个孩子立刻恭敬的起身行礼,小脸儿兴奋的通红,就连吴煜都喜笑颜开的猛往嘴里拨饭。张嫂子笑道,「掌柜的,作坊里要留谁去照管?」 赵丰年见得张大河和高福全都憨笑望着他,猜到他们定然也是想去,就说道,「家里托给云二叔照料,你们也都跟去帮忙吧。」 钱黑炭坐在最下手,一边喝粥一边说道,「我家媳妇儿要生了,我就不去了,院子我照管吧。」 众人都觉这样好,又仔细商量了诸多杂事,就各自散去准备。 翠娘托了云二婶帮忙照管两个小的,张嫂子则是送去了婆家,然后众人各自换了平日难得穿一次的新衣衫,欢喜的如同过年一般。 瑞雪开箱子,找了那件早已准备好的长衫,亲手照料找丰年穿上。 宝蓝色的上好锦缎,裁剪合体,袖口衣领处镶了二指宽的白边儿,绣了浅浅淡淡的云纹,腰带是银色绣浅蓝色的缠枝莲,腰侧坠了一块鸡心镂空玉佩,一只青色绣灯草仙鹤的荷包。 暗红的桃木梳子拈在纤长的玉手里,一下下梳拢了墨黑的长发,整齐的聚在头顶,用一只银镂空的发冠束好,黑白呼应,看上去极出彩。 瑞雪左右端详越发显得俊秀的男子,忍不住打趣道,「我后悔把你打扮得这般好,若是被别的女子相中了怎么办?」 说完,却不等赵丰年回答,翻了套普通的青布衣裙,转去屏风后面,赵丰年皱了眉头,问道,「为何不换绸缎的?」 屏风后传来一句,「我要下厨做菜,穿锦缎的不是糟蹋东西吗。」 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愧色,半晌扔下一句,「她们不及你万一。」然后开门先行出去了。 瑞雪直到换完衣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先前那句话,嫣红的双唇忍不住就绽放开了最美的花朵,衬得虽是穿了普通衣裙的她,多添了三分娇色。这人,看着寡言清冷,说起甜言蜜语,也着实肉麻呢。 一行人在大门前聚齐,别了前黑炭,就赶着两辆马车,一路吹着春风,看着春景,欢声笑语,很快到了码头铺子前。 山上前几日就撒好了药粉,挖好了土灶,也在林子里搭好了木头棚子,今日只要摆放好桌椅,准备好菜色就行。 赵丰年带着男子和孩子们扛着铺子里的所有炕桌儿去山上摆置,瑞雪就带着女子们准备菜色。张嫂子负责给瑞雪打下手,翠娘和翠兰就忙碌着包包子,很多的包子,因为铺子里的器具都拿起了山上,中午码头众人自然没饭吃,瑞雪就想着每人分上四个包子给他们垫肚子,而到时候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难得出来看热闹、春游,必定也会舍几文钱给孩子买些吃食,这包子说不定会大卖,于是都要提前准备出来。 第106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瑞雪扎着围裙,仔细的把野菜洗干净,荠菜预备和了肉馅蒸烧卖,猪耳朵菜则焯了过凉水,攥去水份,拌豆腐,剩下的木耳、银耳泡上,面和好醒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翠兰手下包着包子,偶尔瞟过去一眼,满脸都是羡慕,小声道,「我若是有老板娘这般的手艺就好了。」 翠娘没等接话,瑞雪却耳尖听到了,笑道,「你若是想学,以后我教你,别的不敢说,进城开个小食肆足够了。」 翠兰还以为瑞雪心里恼了,连忙摆手,急道,「老板娘,我就是说说,我可不敢……」 瑞雪见她惊恐模样,有些后悔接了话头儿,她毕竟到铺子里做事时日还短,不清楚自己的秉性也不足为奇,无奈之下,也不好多解释,只得说道,「我经常不在,你若是愿意,要张嫂子教你也行。」 翠兰眼睛立刻一亮,心里琢磨着,张嫂子会的菜色,一定是老板娘许可的,于是连忙答应下来,「谢老板娘,我一定好好学。」 瑞雪点头,继续忙碌,翠娘低声劝着翠兰,「你是多心了,咱们老板娘可从来不藏私,她说要教你,必定是真心的,让你这么一害怕,倒变味儿了。」 翠兰怯懦一笑,脸色微红,不再说话,只埋头干活儿。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吴煜和大壮、黑子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兴奋的通红,一迭声的喊着,「师娘,师娘,外面来了好多人,有几百,不,几千!」 瑞雪正好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就挑了门帘,出去探看。 远处,灵风城通往码头的砂石路上,零星走着十几辆马车,或华贵,或朴素,不一而足。近处,则是一群身穿长袍,头戴布巾的书生,有的空手走在一旁,有的带着小厮拎着食盒,背着行囊,隐隐露出里面一角油毡,显见是出来春游,顺便凑凑诗会热闹的。码头四外,几条连着各村的小道上,一脸憨笑的农人,扯着孩子,领着媳妇儿也正大步而来…… 这样的情景,让瑞雪突然想到乡镇里赶集的模样,或者小时候村里放露天电影的场景,真是热闹啊。 高福全赶着马车嗒嗒小跑回来,跳下车辕,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子,说道,「老板娘,我跑了好几个铺子,只找到了半斤干虾仁,没有新鲜的大虾,猪肉和骨头,倒是买了极新鲜的。」 瑞雪回过神来,点点头,笑道,「辛苦高大哥了,没找到就对付用吧。倒是猪肉可有多买几斤?」说完,又指了热闹的码头,说道,「只看这么多人,包子就要再多加几屉。」 高福全哈哈笑了,「我在城里就听得大伙议论诗会,还说难得看见读书人做诗文,都要出来春游,顺便看热闹,我就做主多买了些猪肉,还有一包粗茶。」 瑞雪赞道,「高大哥真是虑事周全,这么多人,除了吃,还要喝茶,咱们倒是要多煮些茶晾着,谁渴了就送一碗,也结个善缘。」 高福全被夸得挠挠脑袋,搬了东西进了铺子。 瑞雪再次看了两眼各处涌来的人群,心里对于今日豆腐的宣传计划,充满了信心。 铺子旁边新搭好的两眼土灶都烧起了火,一只里扔了七八根大骨头和调料,咕嘟嘟炖了起来,一只里则烧了满满的水,每次烧的沸腾半刻之后就舀出来倒进旁边的木桶里,桶里放了一把粗茶,被沸水泡开了,伸展开了卷曲的身子,放出了淡淡的清香味儿。 大壮、黑子和吴煜三人接了这烧火的差事,忙得不亦乐乎,不时跑进屋里问两句,倒好似他们做的事万般重要一样,惹得张嫂子和翠娘都是好笑。 巳时中,张大河带着栓子和石头,从山上下来,把茶具、茶壶和昨日准备好的几样点心都取走了。 诗会定在午时初开场,文人们都是极守礼的提前了半个时辰到来,赵丰年前些日子出入各个诗会和风月之所,倒是与他们混了个脸熟儿,陆陆续续迎了他们坐到摆放在树荫里桌案后,栓子立刻上前倒了茶水,点心也早早摆放。 文人都好颜面,原本还以为在野外,享受野趣,却也不会有太周到的照料,没曾想到此一看,有好风景看着,有好茶好点心吃着,最重要的是,四周远近还有众多百姓们,满眼都是艳羡看着他们,不时就有人告诫儿子的话传进耳里,「儿啊,你看那些秀才老爷们,多有才学的模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啊。」 这所见所闻的一切,都让众书生秀才们把胸脯挺得高高,虽极力做出一副谦虚模样,但是眼角眉梢的得意还是出卖了他们的真心。 赵丰年心下厌烦,他虽自由喜爱读书,但最厌烦的也是读书人的清高虚伪的嘴脸,原本在彤城时,他除了与几个性情相投的朋友偶尔聚在一处,喝喝酒,做两首诗词解闷儿,从不曾去过所谓的诗会,没想到世事难料,他居然还有出头办诗会的时候。 最后一批上山书生是有名的几个风流子,果然身旁都带了个打扮娇美的女子,虽说春日渐暖,但是女子们却早早穿上了夏日的纱裙,显见不是什么好地方出来的。周围众人面色各异,窃窃私语,百姓们不懂才子风流,嘴上都是低低叱上一句有伤风化,但眼珠儿却总是离不了那一处。 这时码头外远远停了辆楠木马车,车上一白衣,一红衣两位容颜气质出众的男子,正相对而坐,低声交谈,正是楚歌欢和白展鹏两人。 楚歌欢用扇子挑起窗帘,看向远处的山坡,笑道,「今日可真热闹啊,这凌风城里的百姓没来一半,也快有三成了吧,白兄,你真不同我一起上去凑凑热闹?」 白展鹏摇头,「你自己上去吧,我绕去后面,也能看得到。」 楚歌欢挑挑眉梢,也不勉强,「左右是你的好友,见不见你说了算,我就不多插言了。待诗会散了,我们就在这里汇合吧。」 第107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好。」白展鹏应了,开了车门跳下去,三转两转消失在路旁的树林里。 马车随即往前走动,路过铺子门前,随风飘进车厢里的香味,惹得楚歌欢鼻子翕动两下,忍不住笑道,「今日倒是不会白走一趟,起码这吃食应该不错。」 很快马车到了山坡下,他挥退了车夫,就摇着扇子上了山。 楚家二少在灵风城里,无论是忤逆判家,还是风流不羁,都是赫赫有名,识得他的人自然不少。 很快就有人认出他来,低声惊呼议论起来,「楚二少怎么来了?」 「对啊,他不是从不参加这样的诗会吗?」 「上次还扬言诗文是小道,把张训导气得直骂他,竖子不可教。」 赵丰年正同几个书生闲话,突然听得场中喧闹,疑惑之下回过身去看,就见一个年轻公子,衣着华贵,相貌少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偏于美艳邪魅,手中摇着描金扇子,在众人的注目下施施然走进了场地,仿似这诗会开在他家庭院一般,极悠闲自在的模样。 赵丰年旁边一个秀才,看得他脸上有疑惑,就主动说道,「这是城里楚家二公子,生性风流不羁,最是不喜读书做诗文,不知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丰年道了谢,慢步迎上前去,来者是客,只要这人没有恶意,凑个热闹,他自然欢迎。 此时,楚歌欢也同样在打量赵丰年,脸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叹息,虽然这人身子单薄了些,脸色也白了些,但是只看他的眼神幽深清远,就知这绝不是个简单的男子,若要他说实话,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人也勉强配得上那女子。 「赵先生有礼,楚某偶尔听得这里有诗会,来凑个热闹,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赵丰年回了一礼,笑道淡然,「楚公子客气了,小小诗会,就是各位诗文同道,相聚一起,赏景作诗,图个乐趣。楚公子能来,在下自然欢迎。」说完,就喊了栓子过来,「招呼楚公子坐左手第二位,不可怠慢。」 栓子恭敬应了,楚歌欢一展折扇,提步一错身的功夫,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扭头低声说了一句,「当日,楚谋遇到难事,多亏赵夫人出手相帮,呈上微薄谢礼,赵夫人还满意吧?」 赵丰年最初听得一头雾水,待他两次提起瑞雪,才猛然想起,当日送细棉布挑拨他们夫妻不合的楚公子就是眼前之人,他的目光瞬间变冷,脸上却还是笑着,淡淡说道,「我家娘子喜好金银之物,极厌恶进城变卖布匹,下次公子若是诚心相谢,就送座金山吧。」 楚歌欢高挑眉梢,丹凤眼微微眯起,邪魅一笑,转身随着栓子走到矮桌后安坐。 这时,坐在末席的几位书生说道,「来了,训导来了。」 赵丰年迎到小路尽头,果然,半山腰儿正有四位老者相携而来,其中两位年逾五旬的,是他特意请来的王训导和张训导,白须垂在胸前的是温举人,而正同三人笑谈的,居然是田老爷子。 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当先行礼,「学生赵润之有礼,劳动先生们远道而来,实乃不敬。」 温举人是个直脾气,虽胸怀大才,学富五车,十八岁即考中举人,但就是因为这脾气秉性,死活不肯送谢礼给座师,甚至公开在书生云集的酒楼抨击科考黑暗,得罪无数官员,所以一直未曾再能中进士,三番五次下来,他也灰了心,回乡办起了书院,多年来倒也桃李满天下,在凌风城里极有地位。 他听得赵丰年客套,就大手一挥,笑道,「别虚套了,我们这些老头子能出来走走,看看春景,心里也正高兴着呢。」 其余两位训导自然以他的话马首是瞻,附和道,「春日景致好,诗会开在此处,着实不错。」 赵丰年又给田老爷子行了礼,老爷子佯怒,「赵先生是不是忘了老友了,这等好事,都不送张帖子给我,难道忘了我们先前之约了?」 赵丰年自然不好说,怕他老人家因为大女儿之事,与他见面尴尬,才没有送帖子,只得笑道,「田老爷子息怒,在下误以为老爷子喜好清静,才没敢去打扰。」 田老爷子脸色好了一些,瞪眼道,「下次别忘记了,我是最好热闹的。」 「这话说的好,田兄终于自己承认了,整日上门找我喝茶论诗,真是让我难得清静之时啊。」温举人接了话头儿,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赵丰年引了他们到主位的两张小桌儿前坐好,栓子机灵的立刻上了茶。 温举人抬眼打量山脚下汹涌而过的沛水河,山坡上大片怒放的野花,所坐之处是柳树荫下,春风吹来,分外舒坦,确实比城中的各个花园要畅快许多,难得赞了两句之后,就道,「我们几个老头子,路上就猜测,今日是何命题,既然人都到齐了,就揭谜底吧。」 底下众位书生也有些等得心急,今日这么多看客,彩头也丰厚,若真是拔了头筹,可就是名利双收了,他们自然也想早些知道是何命题,于是就附和道,「是啊,赵兄早些揭题吧?」 有些自以为脑子聪明的已经开始猜测,「命题是柳?是水?还是春日?」 第108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丰年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笑道,「诸位兄台莫急,命题马上就会揭开。」说完,扭头冲着张大河点点头,「告诉铺子里,可以把东西端来了。」 张大河低低应了一声,就大步下山去了。 瑞雪把最后一个花朵烧卖小心放进盘子里,直起腰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看向张嫂子几个,「都准备妥当了?」 翠娘有些紧张,扫了一眼案板上的一溜托盘,「都……都准备……好了。」 张嫂子听得她磕巴,就笑道,「黑子他娘,你别担心,妹子这菜做得简直比城里大酒楼还要好,保管让那些秀才老爷大吃一惊。」 翠娘拍了拍胸口,脸色微红,「我是见那么多人,有些紧张。」 翠兰也小声说道,「我也是。」 瑞雪笑道,「左右菜色也都做完了,嫂们子借送菜的机会也去山上看看热闹吧。」 张嫂子侧耳听得铺子门口的嘈杂之声,笑道,「算了,我们去卖包子吧,换几个孩子上山去开开眼界,他们守了包子摊儿,这一会儿不定怎么着急呢。」 翠兰和翠娘都跟着笑起来,重新洗了手,然后出了门,正好张大河回来报信,瑞雪就指挥着他们四人各端了一个大托盘送上山。 山上众人,不只是书生们,就连看热闹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见得他们都喊道,「来了,来了。」 黑子和大壮本来有些胆怯,一见自家先生目光温和的望着他们,心里立时胆气壮了许多,挨个桌子走过去,把托盘里的菜色一一摆在众位书生面前,然后转身又下了山。 众人仔细打量面前的桌上,两只巴掌大小的白瓷小盘儿里,一只放了四块煎炸得金黄的东西,浇了白亮的汤汁。另一只里则是些翠绿的野菜拌了些小白块,好似有些嫩,有些软。提鼻嗅嗅,有股难言的香气,这是什么吃食,以前怎么没见过?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有眼尖儿的立刻就认了出来,喊道,「哎呀,是豆腐,我昨日还买了两块炖着吃了。」 「可不是,真是豆腐啊!这可是好东西啊,还便宜还好吃!」 众位书生听得议论声,都是面面相觑,心里琢磨,难道今日的命题是吃食? 只有坐在上座的几位老者,半点儿惊疑之色都没有,反倒一脸兴致勃勃,赵丰年也不解释,只拱手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必是腹中空空,请先品尝这两道菜,煎炸那盘名为书箱豆腐,凉拌那盘,是麻油野菜拌豆腐。」 众人都觉得,赵丰年必定不会是只为了请他们品尝菜色,这般简单,但是正如赵丰年所说,此时已是午时,每人肚中都不饱足,有这样的好菜色自然不会硬挺着挨饿。再看上座的几位先生已经动了筷子,左下首那位的那位楚公子甚至已经吃了一半了,于是连忙也都动了筷子。 结果,这一吃,就是一片叫好之声,这个说,「这吃食绵软细嫩,真是不错。」那个说,「这野菜拌着吃,更清爽。」 上座的几位老者也点头称赞,温举人道,「我们这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牙口不好,硬得咬不动,这吃食着实对胃口啊。」 田老爷子也埋怨赵丰年,「上次在你那里吃过之后,我还想了好些日子,可是就不见你派人给我送去几块。」 赵丰年笑道,「明日就送。」田老爷子这才满意,温举人身子康健,饭量也不小,把盘中菜都吃了,自觉肚中未饱,就道,「就这两道?」 这话可是问出了所有在场书生的心声,菜色做得极美味,可惜就是量少,一桌两人,不过四块,分食几口就光了。 这时,张大河领着几个小的又端了新的菜色来,众人才知还有后续,纷纷期待起来。 「第三道菜叫做五彩豆腐盒,第四道菜叫做香煎白玉虾,诸位请用。后面还有一道汤,一道点心。」赵丰年出声报了菜名,就不在多言一句。 众人看得那盘子里黑的木耳,白的银耳,黄色的蛋丝,红得胡萝卜,绿的葱花都镶嵌在白色的豆腐里,真是赏心悦目,胃口更好。 待最后的汤和点心上来,这小小的宴席才终于到了高潮,那白绿相间的荠菜豆腐汤,嗅着就是清香扑鼻,那一朵朵做得如花朵般的烧卖,甚至还有黄色的花盘,绿色的嫩蕊,精致异常,众人看了好半晌都不舍得送进口中。 举人赞道,「这厨子真是独具匠心,吃食做得好,难得还有如此雅意。」 众人齐齐附和,怀着一种赞叹之心,慢慢把烧卖和汤汁儿都喝完了。 栓子几个连忙撤下碗碟,重新换上茶水,人人都觉吃得心满意足。 第109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田老爷子笑道,「赵先生这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该揭命题了吧。」 赵丰年歉然一笑,起身拱手做了个罗圈揖,「诸位诗文友人,今日的命题就是刚才诸位品尝的那味新菜色,豆腐。不瞒各位,豆腐是用牛豆浸泡,上磨磨碎,再煮至而成,就如那淤泥中的莲花、白藕,虽然出身贫贱,但却清白有加。诸位友人以此为立意,赋诗一首,有两位训导,温先生和田老爷共同评判,胜者得价值而百两银的文房四宝一套。」 众人听得这话,立刻轰然议论开了,豆腐这般美味,居然是用牛豆做的,他们平日自命清贵,想说这是贱物,又觉确实像赵丰年说的,莲花还出于淤泥呢,甚至淤泥里挖出的白藕他们也吃过,为何牛豆做得就不能吃啊。 温举人看得众人神色各异,朗声笑道,「赵先生此言有理,民以食为天,但凡能入口,填饱肚皮,何必论出身,何况,还是这般美味之物。」 田老爷也点头说道,「别的尚且不说,只这软嫩之味,就极得我这样的老头子喜爱。老夫这里有一首诗,抛砖引玉,先行献丑,诵读给诸位赏评。」 温举人半玩笑的说道,「田老弟,你的诗若是拔了头筹,我就不必写荐书了。你这般年纪,总不至于还去考状元吧。」 众人齐齐笑了起来,心里却都为了那封敲开仕途的荐书盘算了起来。 田老爷子微一沉吟,捋着胡须诵道,「谁授淮南玉食方,南山种玉选青黄。工夫磨得天机熟,粗滓禳倾雪汁香。嫩比牛酥便老齿,甜于蜂蜜润枯肠。当年柱史如知味,饮乳何须窈窕娘。」 温举人低低重复几句,随即高声赞道,「田老弟,这首七律可谓高绝,朗朗上口,平实易懂,比之平日所作,好上许多。」 田老爷子得了老友称赞,脸上带了喜色,嘴上却谦虚道,「温老哥谬赞了。」 两位训导也连声附和,栓子机灵的,捧上文房四宝,铺好洁白的宣纸放到田老爷子身前,老爷子提笔蘸墨,不到片刻就把这自己的大作录了下来,栓子立刻接过,挂在主位后面的细绳上,春风吹过,那条幅随风摆动,衬得那字迹更是潇洒飘逸,惹得周围百姓们低声跟着赞叹起来。 底下的书生们见有人开了头,纷纷搜藏刮肚,踊跃站起诵读自己的大作,经过四位老者的评判,有几首又幸运挂在了细绳之上,至于那种「软玉一方,咬之生香」的歪诗就在众人的哄笑声里被否决了。 瑞雪洗了手,扫了一眼空空的案板,长舒一口气,出门见得包子卖的不错,张嫂子收铜钱收得眉开眼笑,就说道,「我去山上看看,你们先照料一下铺子。」 「好,妹子,你去吧,有事就让几个小子回来喊一声。」 瑞雪点头应了,下了码头往山坡上爬,爬到一半,猛然看到自己裙摆和袖子上的油渍,眉头就皱了起来,虽然她这般狼狈摸样,赵丰年不会嫌弃,但是文人多清高自傲,说不定会有人因此嘲笑赵丰年,到底有些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找个清静之处看几眼算了。 她这般想着就绕开人群,进了柳树林,寻了一株离得会场三四丈远的大柳树,把裙摆掖到腰带里,双手抱着树干就爬上了六尺高的枝桠,小时候她也是淘气孩子,爬树倒是极娴熟,待骑上树干,忍不住得意道,「还好,宝刀未老!」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接话道,「嗯,这里有人!」 瑞雪惊得慌忙扭头去看,一个平衡不好就要掉下树去,那人却动作极快的弯身抓住了她的衣领。 瑞雪待得坐稳,惊魂未定的仔细看去,原来比她高了三尺的树杈上还坐了个白衣公子,她刚才心急着看诗会,又没想到有人同她打了一般主意,这才出了这样的乌龙。 「谢谢公子援手,真是失礼,事先未曾看见你在树上。」 白展鹏淡淡一笑,「无事,不过都是为了看个热闹。」说罢就把目光重新投到了会场里。 瑞雪本来打算跳下树去,毕竟同陌生男子同坐一树,这若是让人看见,又是一场口舌,但是场中爆出的一阵叫好之声,却让她犹豫了,随声望去,脸上顿时溢满了欢喜,黑子几个旁边的大陶盆里都是空空的碗碟,可见这些文人们很是喜爱她精心烹制的菜色,豆腐的宣传计划这就算是成功大半了。 抬头看看那白衣公子,眉目俊朗,看着也不像坏人,就暂时先坐一会儿吧。万一听得有人过来,她再跳下去就是了。 白展鹏神色复杂的看着会场中,那个带着温和笑意,不时同身旁的老者或者书生说话的友人,忍不住感慨,当初多骄傲清高的人,居然变得如此温润儒雅,真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若不是同他相交多年,实在太过熟悉,他都要怀疑认错了人。 他轻叹出声,偶尔低头见那女子满脸喜色的向场中张望,不时因为场中的赞叹之声,高高翘起嘴角,他难得好奇问道,「你有亲人在诗会之中?」 瑞雪没行到他会主动说话,感于他刚才出手相救,不好不答,于是笑道,「我家先生在那里。公子看着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为何不进去坐坐?」 白展鹏摇头,「我在看我的一位友人,分别日久,友人性情似乎变了许多。」 瑞雪耸耸肩,难得起了玩笑之心,吐出前世一句经典之语,「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 杀猪刀?白展鹏一愣,下一刻突然笑出声来,「好,真是好句,这话说的太对了。」 瑞雪挑眉,不再说话,继续去看场地里的热闹。 第110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歌欢吃了满肚子的美味菜色之后,就一直懒散的半依在桌案后,手里的描金扇子不时摇动两下,带起的凉风吹动他额前的长发,掩了瞟向对面那人的双眼。 待得众书生绞尽脑汁,场上难得安静之时,他就开了口,「赵先生既然是这诗会的东家,是不是也该献诗一首,让诸位诗友品评一二。」 听得他这话,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本来众人就对这突然出现的楚二少心存怀疑,如今他一开口是指向赵丰年,其中敌对的意味简直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难道他们之间有何罅隙? 赵丰年挑眉看向赵丰年一笑,朗声说道,「好,那赵某就献丑了。」 他站起身,眼跳远处河水片刻,诵读道,「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退尽见精华。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瓦缶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个中滋味谁知得,多在僧家与道家。」 「多在僧家与道家?」温举人第一个赞道,「赵先生这句最妙,豆腐这吃食,即是用牛都所作,自然不是荤腥,以后食素的僧道倒是有口福了。」 两位训导也说,「那句‘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最有真意,听着倒与田老爷那首,有异曲同工之妙。」 田老爷子哈哈笑道,「老头子我与赵先生是忘年交,风风相同,自然不足为奇。」 底下众人,刚才听得楚歌欢出头,都有那想要看好戏的心思,此时见得赵丰年果真才学出众,比之自家要高出许多,心里也都佩服,出声赞了起来。 赵丰年拱手行礼,笑道,「命题既然是赵某出的,难免有事前准备的嫌疑,拙作就不参与评判了,以示公平。赵某听闻楚公子也是博学之人,不知能否赋诗一首,也为诗会留个墨宝。」 这是在反击了,众人立刻又瞪圆了眼睛看热闹,可惜楚歌欢却挑了挑眉头,不肯接招,「赵先生真是难为楚某了,整个凌风城都知道楚某顽劣风流,若是淫诗艳曲倒是装了一肚子,可是绝地做不出先生这般的好诗词。」 赵丰年淡淡一笑,也没有强迫与他,轻轻一句,「楚公子过谦了,下次有机会再向楚公子请教。」也就罢了。 只是,他坐下端茶,看向茶杯里浮起叶片的双眸,却多了一抹深思,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直陈自己好色无才,可不是谁人都能做到的,此人看着放荡不羁,实则能屈能伸,心性坚韧,若真是为敌,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 诗会经了这个小插曲,不但没有冷场,反倒更热闹了起来,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细绳子上挂满了条幅,四老商议了片刻,又问了众人的意见,最后定了城中书院里一位秀才做诗会的状元,那秀才上前给四老见礼,得了温举人相邀明日上门取荐书,手里再托了那套文房四宝,虽不时与众人谦虚两句,但是那眼里的喜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四老先行起身离去,赵丰年相送时,田老爷子又约了他哪日小聚,赵丰年应了,众书生吃得是心满意足,又凑够了热闹,随后也同赵丰年告辞而去。 待得赵丰年想起楚歌欢时,他不知何时,已经走的没了影子。 瑞雪还以为那拔了头筹的秀才是赵丰年事先安排好的,自觉诗会圆满成功,就笑着跳下了树赶回铺子,走出树林才想起,刚才没同白衣公子道别,转念又想,毕竟是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于是也就扔到了脑后。 百姓们跟着散去,路过食肆前,被喷香的肉包子吸引,掏钱买上两个解馋的人更多,瑞雪一回去就跟着张嫂子几个忙碌,终于把包子卖光,抱着大半匣子的铜钱进屋,黑子和大壮就兴高采烈的开始给各自娘亲讲诉诗会里的事,说到赵丰年赋诗一首,力压群‘才’,激动得脸色通红,惹得瑞雪好笑不已。 吴煜凑到姐姐跟前,脸上也带着笑意,显见玩得很欢喜,瑞雪拍拍他的头,「姐姐刚才也去看了,你就不必浪费口舌了。」 吴煜好似失望的点点头,末了又道,「那些好菜,姐姐都没给我做过。」 瑞雪笑他孩子气,见得众人都在,就道,「一会儿早些关铺子,左右还有食材,咱们回家摆两桌儿,把刚才那几道菜都做来尝尝。」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瑞雪兆丰年》卷一 作者:谷幽兰 02、《瑞雪兆丰年》卷二 作者:谷幽兰 03、《瑞雪兆丰年》卷三 作者:谷幽兰 04、《瑞雪兆丰年》卷四 作者:谷幽兰 05、《瑞雪兆丰年》卷五 作者:谷幽兰 06、《瑞雪兆丰年》卷六 作者:谷幽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