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众人自然都连声说好,黑子和大壮刚才他们端着托盘走了一路,差点馋的淌了口水,想到晚上就可以大快朵颐,格外欢喜。 栓子站在一边,脸上满满都是羡慕之色,瑞雪做事向来周到,怎么会想不到这小徒弟,唤了他到跟前,笑道,「一会儿跟师傅一起回去吃饭,晚上就住师傅家,待明早再回来。」 栓子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有些犹豫的看了看铺子里的桌椅物件儿,小声道,「师傅,我还是留下看铺子吧。」 瑞雪爱怜的拍拍这个懂事的小子,「铺子又没金子没银子,就一堆桌椅,丢就丢了,晚上给对面老沈他们送一盘豆干儿,一斤包谷酒,他们就帮着照料了。」 「好,师傅,我这就去准备。」栓子欢喜的差点跳起来,上次听的爹爹说起师傅家的新宅院,他就新痒痒,没想到今日居然就能去看看,还要住一晚,真是把他乐坏了。 众人蒸了半锅包子,简单垫了垫肚子,把桌椅归回原位,擦抹干净,张嫂子几个又去山里采了些野菜,就早早关铺子回了村子。 晚上照旧请了云家二老,还有周喜一家,接了二壮、丫丫几个小孩子回来,摆开席面儿,众人热热闹闹的喝起酒来,栓子被黑子和大壮拉着前院后院的走了几圈儿,看着啥都新鲜,坐在桌儿上,再看着精致的菜色,只觉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钱黑炭与张大河、高福全几个喝着酒,心里惦记家中的媳妇儿,就有些魂不守舍,高福全猜到,就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老板娘那么心细又善良,怎会忘了你家媳妇儿,刚才俺家黑子已经给他钱婶子送过吃食了,你就放心喝吧。」 钱黑炭嘿嘿笑了几声,挠挠脑袋,重新加入了拼酒的行列,赵丰年举了酒杯,敬了众人,「今日诗会如此顺利,多赖各位鼎力相助了,以后生意好了,自然不会亏待各位。」 「掌柜的言重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众人连忙齐齐应声,心里极是欢喜,这样把他们的辛苦看在眼里的主家,就是做工之人最大的福气了。 赵丰年起身进屋拿了一张名单,说道,「里正昨日送来一张名单,都是村里想要来咱们作坊做工之人,我们夫妻在村里日子短,各人品性都是不知,大伙帮着挑拣看看,先要五个男子,两个女子,男子有张管事领着,专管做豆腐,女子由高家嫂子领着,负责做午饭和洗晒棉纱,待以后多琢磨几样精细吃食,比如豆干儿等物,也要女子负责。具体职司就是这些,黑子来读名单。」 黑子接了任务,很是高兴,挺着小胸脯,把人名当成了诗词来读,抑扬顿挫,惹得众人好笑不已。 他每读一个人名,众人或者赞几句勤快老实,或者摇头说一声这人奸猾,不到两刻,也就挑拣完了,三个男子,两个姓云,是云二叔两个堂兄家的儿子,另一个姓张,也算是张大河的本家,原本张大河和云二叔还怕主家怀疑他们徇私,想要解释几句,没想到赵丰年半句没问,直接拍板就定了,倒让他们两人心里又添了一层感激,其实真是巧合,他们两人完全按照个人品行和勤快等方面挑选的,而且这三人家里兄弟多,日子比较贫苦,也算是帮扶一把。 女子那里是翠娘和张嫂子一起选定了两个年轻勤快的,最重要的是嘴巴严实,从不在村里传瞎话,这样的人,以后也不必担心给赵家惹麻烦。 主家兴旺,底下做事之人,当然也觉欢喜,事情定下来,酒席上就更热闹了,直喝了一个时辰,男子们各个都走路打了晃儿,女子们帮忙拾掇了碗筷,又分了些菜色也出了门,张嫂子嘱咐大壮带着弟妹回家,就端着大陶碗去了村南婆家,老张婆子一见是大儿媳来了,笑得眼角褶子都皱在了一起,一迭声的喊着,「老大媳妇,这么晚了还过来?」 「娘,刚才赵家摆席面,赵娘子亲手做的菜,我留了些给你和我爹明早下饭。」 「好,好。」张婆子把菜碗接过去,打开一见是她最喜欢的鸡肉炖蘑菇,那笑就更真心了三成,但是想想白日里二儿媳和三儿媳过来时说的话,脸色就又暗了下来,拉这大儿媳坐了,犹豫半晌,说道,「老大媳妇儿,以前娘总觉得你挑拨着老大同我不亲香,所以,没少给你脸子看,是娘亏待你了。」 张嫂子不知道一向待她刻薄的婆婆为何这般说,心里没有感动,反倒很是忐忑,连声说道,「娘说的什么话,都是媳妇不好,惹娘生气了。」 张婆子叹气,知道是以前太薄待这大儿媳,让她一时不能相信自己,只能看以后相处了。 「今日你二弟和三弟一家都来了,想要我和你爹替他们跟你和老大说一声,赵家这次招工,把他们夫妻都招进去,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张嫂子不等婆婆说完,就急了,婆婆待她不好,她可以忍着,但是要把那两对儿好吃懒做的妯娌兄弟送进赵家,她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他们一家有今日的好日子全赖赵家夫妻信任提携,怎么也不能坑人家啊。 「娘,我和大河在赵家就是个干活儿的,招工这事,我们说了不算,再说,我刚才听赵娘子说了两句,这次只招三个男子,两个女子,也不可能都可着咱家人挑啊。」 她本以为张婆子会立刻跳脚开骂,没想到,老太太却一反常态,点头同意道,「我也是这般和你兄弟妯娌们说的,他们两家啥样,我和你爹心里有数,真去了赵家,怕是要连累你和大河都丢了差事。」 张嫂子愣了半晌,没敢接话,倒是一旁抽旱烟的张老头儿开口了,「你娘说的对,若是他们去你家里闹,你和大河只管把他们带到老宅来,我和你娘训他们。」 「哎,哎,好。」张嫂子应了,勉强又说了两句闲话就回来自家,晚上和张大河躺在炕上,把这事儿一说,然后就捅了捅张大河,疑惑道,「你说,咱娘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啊,怎么不护着你两个兄弟,突然替咱们家着想起来了?」 张大河想替自己亲娘说两句,但是想起以前诸事,又闭了嘴,半晌憋出一句,「可能是怕老二老三不养他们老吧,你以后勤送些东西过去。」 第2章 张嫂子瞪了他一眼,微恼道,「我啥时候少送东西了,你娘指着我鼻子骂,我不是照旧送肉送面的。」 「是,是,还是我家媳妇儿好。」张大河连忙说好话,夫妻俩想起以后日子越过越好,心底都是极踏实,慢慢相拥着睡了。 隔了一堵墙的赵家里,瑞雪安顿栓子同吴煜住了一铺炕,就回了屋子,洗澡之后,一边擦头发一边问赵丰年,「那秀才什么时候把文房四宝还回来,正好退给书画铺子时,记得帮我找找有没有杂技一类的书。」 她说了半晌都没听得赵丰年回应,就坐到桌前,抽了他手里的笔,嗔怪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赵丰年苦笑,想了又想,左右瞒不住,不如就实话实说,「今日诗会本来安排了人手,结果,我突然被叫起作诗,一时情急,就把原本用来夺魁的那首诵读出去了?」 「嗯?」瑞雪眨眨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那夺魁的秀才是货真价实,他抱走文房四宝,不会还回来了?」 赵丰年无奈点头,瑞雪心里疼得像被割了肉一般,手底扯着布巾,「那可是二百两啊,码头铺子要忙半年才能赚回来,就这么没了。到底是谁叫你作诗,早知道会生出这般枝节,就事先绑了他吊树上!」 赵丰年见她红润的小脸儿气得鼓鼓,心里好笑,拉了她坐在身前,一边替她擦头发,一边说道,「就是上次送了细棉来的楚家二公子,这人可不是个简单的,能屈能伸,心思莫测,以后你若是同他打交道,可要小心。」 瑞雪听得是楚二少,心里就是一咯噔,上次因为他,夫妻俩差点闹得和离,此时这人又冒出来破了她的财,是巧合还是故意? 她悄悄瞄了瞄赵丰年脸上并没有什么恼怒神色,心里那根弦就松了开来,咬牙笑道,「放心,他在我这里只能吃亏,绝对占不了便宜。这二百两,连同上次的挑拨之仇,我一并记在账本上,等哪一日统统加倍收回来。」 凌风城里正与白展鹏喝酒的楚歌欢,狠狠打了个大喷嚏,忍不住挑眉说道,「难道要变天?」 白展鹏一口饮进杯子里的上好莲花酿,嘲笑道,「许是那个被你伤了心的女子在暗地咒骂与你。」 楚歌欢挑眉一笑,「我楚二少可是有名的惜花之人,女子们只有盼我去的,可没有咒骂我的。」 白展鹏笑了笑,替他满了酒杯,「明日我去访友,你有了空闲,就能探望你那些红颜知己了。」 「可是去赵家?那我也一同前往。」 为何?」白展鹏想起他曾说与好友之妻相识,忍不住皱了眉头,「难道你真与……」 「我与赵娘子自然是熟识的,另外当初赵先生病倒,还是我替赵娘子指了路找到前御医府上,勉强算得上赵先生的半个救命恩人。」楚歌欢半倚在椅子上,半垂着眼眸,嘴角挂着邪魅的笑,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 白展鹏听得如此,笑道,「好,明日一起去吧。」 两人议定,又说了半晌各城奇闻异事,就散去歇息了。 隔着楚家别院不远处的田府里,田夫人难得盼到了田老爷宿在她房里一晚,拉着田老爷闲话,说起白日诗会,田老爷对豆腐所做的美味菜色,和赵丰年的诗才,真是赞不绝口。 他这一辈子,除了研究医术就是诗书,极少关心家里的铺面产业,大抵都是田夫人在打理,所以,她听得这事,反倒第一个想起的是生意,旁敲侧击问了几句,果然如同她所想一般,赵家办这诗会是为了给家里的豆腐生意打名声,真是好手段。自己那愚蠢的女儿,若是听得这样的实情,不知能否从迷恋里清醒过来? 她越想越觉有些机会,也不顾田老爷已经睡下,悄悄穿了衣衫,带着两个贴身大丫鬟,就去了荷院,果然那正房的灯火还没熄灭。 见得夫人突然上门,守门的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要进去通报,却被田夫人拦住了,遣退了她们,独自推门进去,正见田荷坐在灯下捧了本诗词,看得入迷,痴痴落泪,恨得她真想一巴掌拍上去,狠狠打醒这个乖巧了十几年,最后却犯了浑的女儿。 田荷正兀自伤心,猛然惊觉有人进来,还以为是贴身丫鬟,连忙擦去眼泪,呵斥道,「不是叫你们外边伺候吗?」 待看得桌前坐的是亲娘,惊得立刻就站了起来,上前见礼,小声道,「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安歇?」 「有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女儿,我如何能睡得安稳。」田夫人叹气,「你妹妹从小性子莽撞霸道,做下那事也不算出乎我的意料。可是你这般乖巧懂事,马上都要嫁人了,怎么还做下这样的丑事,若是被你夫家知道,退了亲事,你这辈子可怎么过?」 田荷听得娘亲数落,又流着眼泪跪了下来,满眼都是委屈,「娘,女儿不孝,女儿只是倾慕赵先生诗才,他那样高华清奇的人,这辈子女儿恐怕再也碰不到了,若能在他左右常伴,女儿就是为奴为婢也心甘,只愿日日与他谈诗论词,赏花赏月……」 「你……」田夫人听得女儿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来,气急举手欲打,却见女儿已经主动扬了起了秀美的脸庞,闭上了眼睛,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她颓然又放下了手,叹气道,「咱们田家,虽说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可也是杏林世家,你一个嫡出小姐,要给人家为奴为婢,我们田家以后还有何脸面在灵风城里立足?」 田荷倔强的挺直脊背,不肯向母亲妥协,田夫人也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你喜欢赵先生的诗才,倾慕他高华清奇,岂不知他只是表面如此,实质上也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他……」 听得母亲辱及倾慕之人,田荷只觉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立刻反驳道,「娘,你恨女儿不争气,只管打骂女儿就好,不要累及先生。」 田夫人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甩到女儿脸上,恨道,「我说的是事实,他今日办那诗会,以豆腐命题,得了无数称赞,岂不知那豆腐作坊就是他家的产业,他是顶着诗会的名头,给自家生意打名声,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贾,你最恨商贾,不愿意嫁进铜臭之家,而今如此不要廉耻,宁肯忤逆不孝,也要倾慕追随的男子居然就是个商贾……」 第3章 「我不信,我不信,娘你骗我……」田荷怎么也不愿意承认那站在树下,仿似欲乘风而去的清绝之人,也是个沾满铜臭的商贾,她死死抓着母亲的裙角,摇晃着,希望母亲改口。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田夫人也是不舍女儿哭泣,但是今日若不趁此机会,让女儿看清真相,以后就算逼迫她嫁进夫家,过得也定然不好。 「你若是不信,就等着看,明日起,城里酒楼饭馆,必定都为豆腐奔忙,赵家的作坊也定然红火。」 如若是母亲一人如此说,田荷还是不愿意相信,但是涉及全城,母亲怎么也不能要所有酒楼饭馆都配合她一起撒谎,这么说来,这事……是真的?她慢慢松了双手,嘤嘤哭了起来。 田夫人扶了女儿起来,仔细替她理好蓬乱的头发,想起年少时也曾放在心底的某个男子,低声劝慰道,「女儿啊,哪个女子未嫁时都有个心仪之人,可是终究我们要跟着所嫁之人过日子,要在另一个府邸里度过余生。那样倾慕过的人,时日久了也就忘记了。再有几月你就出嫁了,要知道你那夫主已经有了两个妾室,若不是惧与你父亲恼怒,恐怕长子都两三岁了。你若是不打起精神来,嫁过去之后,讨不到夫主喜欢,生不下嫡长子,你的日子就难熬了。听娘的话,多为以后打算一二,别在犯傻了。」 田荷一边听着一边哭泣,心里不知是哀悼逝去的初恋,还是恐惧与以后注定勾心斗角的日子。 田夫人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开门离去,几个等在门外的丫鬟,立刻上前伺候,她嘱咐了两句,也就回去了。 田老爷半梦半醒间,见得老妻子上床,就问,「何事,这么晚不睡?」 田夫人安静躺下,半晌才说道,「荷儿那里有些松动,以后恐怕不会再做傻事了。」 田老爷猜到一二,也是叹气,「她想明白就好,若是赵先生孤身一人,我倒是极想与他作翁婿,可惜……」 田夫人想起那总是神色淡淡,但是极聪慧善良的女子,心下也是叹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的两个女儿,确实都是比不过人家啊。 第二日,果然如田夫人预料一般,城里各家酒楼,自从早起开门,上门的客里,隔三差五总有嚷着要点豆腐宴的,掌柜的一头雾水,因为他根本没听过有这吃食啊。 特别是书生文人最喜去的三合楼,几乎每有客到,都会点到豆腐宴,昨日去了诗会的众位书生,当时每样菜色,都只吃到那么少少几块,完全不解馋,今日正呼朋唤友,打算再痛快吃一顿,却被告知没有豆腐,于是都大声抱怨起来,掌柜的发了急,问遍店里之人,还真有个家在城外村子住的小伙计知道,说起这豆腐是云家村赵家做的一种新吃食,又嫩有滑,极是美味。 掌柜的于是坐不住了,安抚客人说今日豆腐一时供应不上,明日再来品尝,到时定然有豆腐宴奉上。 然后就坐了马车,飞奔去了云家村。 赵丰年一早晨起来,就把名单送去给里正,里正见得上面三个男子里两个是云家人,心下很满意,就让儿子挨家去报了信儿,然后集齐了众人一同到了赵家,赵家作坊里正在做第三锅豆腐,热气从门窗溢出来,显得格外热闹忙碌。 赵丰年请了他们进账房,简单交代两句,说了男子八百文,女子六百文的工钱,一个月后,若是做事勤快,不出大错,就再涨二百文。众人心下欢喜,齐齐应着,一定好好做活儿。 赵丰年唤了张大河和翠娘把人领下去说说规矩,就同里正说起私塾之事,预备六日后开学,每日上午作坊太过忙碌,就下午上课,每月束修二百文。 里正本来还担心束修太高,听得只要二百文,顿时放下了心,这比当初的一百文高了一倍,但是比之另请先生,简直太便宜了,于是老爷子郑重行礼道谢,赵丰年还了礼,就送他出了门,然后稳稳坐在账房里等待生意上门。 后院西厢房,瑞雪绞尽脑汁儿想着前世吃过的豆腐菜色,斟酌着写下来,然后再让吴煜、大壮和黑子拿过去,多抄几份,几个小子自觉能帮上家里忙,都很是兴奋,抹了一脸的墨汁儿都没察觉。 翠娘带着两个小媳妇进来行礼,一见几人简直像埋在纸堆里,忍不住笑道,「这几个淘小子,快成花猫了。」 瑞雪起身,让了她们进堂屋坐下,也不必翠娘提醒,就与两人说笑起来。 两个小媳妇儿一个叫英子,一个叫石榴,瑞雪与她们都算相熟,他们两家都有孩子在私塾里,先前赵丰年病时,两人还来送过一百文钱,后来盖房子时,更是跟着忙前忙后好几日,瑞雪心里都记着,作坊里用人,张嫂子和翠娘也都说她们品性好,自然就先可着她们招收了。 两人心里也多少知道一些,这必定是当日种下的善因,心里都极是欢喜,郑重给瑞雪行了礼,把称呼也改了老板娘,瑞雪简单嘱咐了几句,宽慰她们听翠娘分派活计就好,平日家里有事,或者身子不舒坦就打声招呼,不必硬撑。 瑞雪本就是和善的性子,在村里名声又好,如此几句话,就让两个小媳妇心下更是感激,直道以后定然好好做活儿。 前院正是忙碌的时候,坐不到一会儿翠娘就领了她们下去。 巳时中,通往云家村的土道上,就陆陆续续有马车行来,到得村头儿问及村民们赵家所在,村民们极殷勤的领了他们到了后街,很快,赵家一进院子的堂屋里就聚了七八个掌柜,同行是冤家,众人表面寒暄客套,心里都在暗暗较劲,生怕被对方占了先,抢了客源。 赵丰年唤人去后面给瑞雪送了信,瑞雪就下厨把昨日的菜色捡那漂亮美味的做了两道,众位掌柜本来还有些犹疑,尝过之后,眼睛里就都冒出了精光。 一个老掌柜捋了捋胡子当先开口道,「赵老板,咱们也别学那妇人之辈,计较与一两句得失,就直接谈生意吧。豆腐这吃食,小老儿我很是看好,打算每日都定制几十块,不知这价格和这菜方子,是个什么说法?」 第4章 旁边一个红脸的中年掌柜,显然是个急脾气,接着老头儿的话音就嚷道,「可不是,这豆腐是好东西,放在酒楼里肯定卖得好,就差这菜方子上了,赵老板看着拿个章程出来,大伙儿商量商量。」 众人都点头,这个问,「昨日诗会不是上了六道菜色,怎么今日只两样,赵老板藏私了。」 那个说,「豆腐虽好,没有菜方子,我们买回去了也不能拌着酱油吃啊。」 赵丰年右手轻举,随意向下压了压,待得众人安静下来,才说道,「诸位掌柜,不要心急,我们作坊既然卖的是豆腐,自然就有做豆腐的方子,内子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菜色方子,除了昨日那六道,还多了两道汤品,正好够一席之数。一会儿就拿出来分与众位,必不会让众位为难。至于价格,平日卖给乡亲们都是四文一块,一木板二十四块,共计九十六文。」 听得这话音儿,是要白送菜方子? 诸位掌柜都是一愣,他们都是经营酒楼的,可是最清楚菜方子的珍贵,往往一道好菜,就是酒楼的招牌,能招揽多少老客儿啊。就拿珍奇楼来说,去年买了个八宝布袋鸡的方子,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今日突然听得有人白送,一时还真不敢相信。 还是那位老者开了口,「小老儿谢赵老板慷慨,不过,这菜方子实是珍贵,老板真要白送?」 赵丰年点头,「赵某说话,从不言悔,说白送就是白送。这豆腐是新吃食,只有诸位掌柜的生意红火了,豆腐的名声传扬开了,我们作坊的生意也就更好了,这是互惠的好事。」 众人脸上齐齐浮上了喜色,八道菜方子,这可是赚了。 那老者听得赵丰年的话,眼里佩服之意越深,现在城里食客找寻豆腐宴已经成了风潮,越是吃不到,就越是觉得美味,赵家作坊若是趁此机会,提高菜方子的价格,或者提高豆腐的价格,他们都只能忍下,但赵家不但菜方子不要钱,而且连豆腐价格都未提半文,显见是为了长远生意打算,这份心胸,实在不是一般商贾可比。 「既然赵老板如此慷慨,我们也不能太过小气,平日买卖是四文一块,一板就九十六文,那我们就一口价,九十文一板,怎样?」 众人都白拿了菜方子,自然不好太过压价,纷纷开口赞同。 赵丰年沉吟片刻,想了想也就应下,「成交。以后只要各位还从赵家作坊买豆腐,每月都有一张新方子送上。」 「真的?那可太好了。」众人更是欢喜,这个说,「我们富贵楼,每日要两板豆腐。」 那个也抢道,「我们白云居要三板。」 如此不过片刻功夫,就定出去三十板豆腐,还是……每日!加上各村定制的,还有零卖的,每日就要做出四十板豆腐! 站在门外伺候的高福全和张大河对视一眼,脸上的喜色掩也不掩不住,新进作坊的云小六,也笑嘻嘻小声道,「若是城里人都吃咱们作坊的豆腐,那不是每日要做更多。」 张大河示意他噤声,眼里的喜意更深。 很块,各家酒楼掌柜们谈妥了每日何时取豆腐,几日一结账,就签了买卖契,各自带了一板豆腐和几张菜方子,急急奔回城里去了,毕竟他们还要给大厨们琢磨摸索的时间,这方子一般无二,厨子的手艺可是有差别,明日第一日开豆腐宴,做的味道好不好,可是相当重要。 赵丰年收了契纸,嘱咐张大河两句,就回来后院,几个小子正嚷着手腕疼,瑞雪笑眯眯说着中午奖励他们一个好菜,三人商量了半晌,定了红烧肉。 一见赵丰年进来,大壮和黑子就行了礼,笑嘻嘻拉了不情不愿的吴煜跑了出去。 瑞雪倒了茶给赵丰年,听得定出了这么多豆腐,也极欢喜,想着有好几日未去看雷子媳妇儿和钱嫂子,就道,「我出去走走,中午回来给你做两个好菜,简单庆贺一下。」 赵丰年也知她难得有空闲出去走动,自然应下,牵着她的手,去了灶间和库房,装了些鸡蛋和点心,然后又送了她出大门。 张大河几个忙碌着运豆子,泡豆子,翠娘带着石榴和英子,把豆腐布洗得像雪一样白,晾在院子里,有风吹过,飘飘扬扬,倒也带了三分美感,翠娘喊着张大河几个别碰脏了,就去了前边大厨房,准备众人的午饭。 作坊的规矩里供早午两顿饭,早饭多是雪羹就着火烧或者馒头咸菜,午饭就丰盛些,一荤一素两菜,或者一菜一汤搭配,就着馒头,管饱吃,这是众人除了工钱外,最欢喜的一样了。 三个女子走到门前见又有马车停下,就以为是城里哪个得了信儿比较晚的掌柜,结果,车门一开,下来两个年轻公子,白衣的俊逸不凡,红衣的邪魅美艳,都是平日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任是她们已经嫁人生子,还是看得呆了眼。 白衣公子微微皱了眉头,好似有些不喜,红衣公子却轻佻的抛了个媚眼,翠娘第一个醒过神儿来,扯了扯身旁的英子和石榴,这才上前行礼,问道,「请问两位公子,上门可是有事?」 白衣公子瞟了一眼门上的匾额,淡淡应道,「进去通报你家先生一声,就说彤城旧友来访!」 红衣公子仿似玩笑般,不甘示弱的也加了一句,「也告诉赵娘子一声,楚二少来访!」白衣公子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出言阻拦。 翠娘应下,嘱咐英子和石榴慢慢引着他们二人进门,然后小跑着去了账房。 赵丰年本在记账,听得「彤城旧友」几字,眼里瞬间涌上一抹喜意,扔下笔就疾步走了出去。 正在院中遇到白衣公子,两人同时怔愣片刻,猛然抱在一处,用力拍着彼此的肩膀,嘴里却哽咽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丰年平日性子清冷,极熟悉的人才愿意多说几句,这般突然与一陌生人如此热情相拥,惊得张大河几个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看过来,赵丰年眼角扫到众人面色,这才松了手,笑道,「白兄,一别几月,别来无恙?」 第5章 白展鹏半是恼怒半是感慨,恨声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消失了半年,可知兄弟几个如何翻遍武国找你?」 赵丰年眼里一黯,转而笑道,「让兄弟们跟着挂心了,哪日聚齐,我给大家赔罪。」 白展鹏明显一愣,看向赵丰年的眼神好似带了无数小钩子一般,急于翻开他的衣衫,甚至血肉,看看内里的那颗心,还是不是识得多年的好友,要知道那个好友可是极骄傲之人,哪怕兄弟几个都是过命的交情,也不曾听他说过一句软话,今日居然一见面就听得两句,这可当真新奇。 赵丰年自然知道自己改变很大,但院子里人多,也不好解释,于是引了他往二进院子走去。 楚歌欢被两人忽视了,却没有半点儿不满,悠哉的摇着描金扇子随后跟了过去。 进得院子,坐在桂树下石桌旁喝茶,赵丰年才发现还多了这么个人,眉头微不可见的挑了挑,拱手行礼,笑道,「楚二公子,今日怎么有空到得寒舍?」 楚歌欢还了一礼,自动自觉坐下,笑道,「我很是喜爱诗会上的那几样菜色,今日听得白兄要来拜访,就厚着脸皮跟随而来。赵娘子可在?不知今日能否一饱口福?」 赵丰年心里不喜他把自家当酒楼,把瑞雪当厨娘的口气,但也不好多说,只拿眼去瞪白展鹏。 白展鹏无奈,笑道,「楚贤弟是我几年前,偶然结识的好友,今次来得灵风,就先去了他那里拜访,没想到你们也相识。」 赵丰年点头,「楚二少文采风流,在灵风城里极富盛名,难得有不识之人。当日,我重病之时,多亏他指点内子寻得良医前来相救,说起来,楚二少还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 楚歌欢自然知道他道谢是假,讽刺他风流之名,人尽皆知才是真,但他也不在意,反倒拱手道,「赵兄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语气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听得赵丰年更觉牙痒痒。 瑞雪拎了些吃食,去云家看了雷子媳妇,襁褓里的小婴儿,不过半月功夫,就已经脱去了出生时的小猴子模样,身上的皱褶好似都打开了,小脸儿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像藕节一般,煞是可爱,喜得瑞雪抱着就不愿意撒手,云二婶子见得她如此,脸上笑得像一朵花儿般,「我大孙子,可是满村里第一个还没出月子就这般白胖儿的,天生福相。」 「桂花的奶水也是好,狗蛋儿吃得饱,就长得好了。」 云二婶看了一眼自家儿媳,头上勒着带子,身上穿了件浅蓝的棉布衣衫,胸部高高隆起,就更加得意,「可不是,当初我给雷子去相媳妇,第一眼看见桂花,就特别稀罕,这就是人家说的投缘,你看这娶回了她,家里就接二连三的有好事,最好的就是,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 桂花儿被夸赞的脸色微红,乖巧的捧了婆婆一句,「那都是婆婆持家有方,儿媳不过是做些小活计。」 云二婶笑得更欢喜,拍了拍儿媳的手。 瑞雪放下怀里的胖小子,指了篮子说道,「二婶我拿了两份鸡蛋和点心,一份儿给桂花,一份要送到钱嫂子那里,婶子把咱家这份儿先拿出来吧。」 云二婶摆手,「桂花自从怀了身子,你就一直往家里给拿吃食,为着孩子好,婶子都厚脸皮收了,如今这孩子都快满月了,怎么还能要?」 瑞雪笑着亲手把那包点心,和二十个鸡蛋拿出来,笑道,「桂花现在喂奶,更应该吃好些,把身子亏的元气补回来,省得以后落下什么病根儿。我家里只三口人,这些吃食放着也怕坏,就当桂花儿帮我忙了啊。」 桂花儿感激的道,「多些老板娘如此照顾,上次我娘来,还要上门给老板娘行礼道谢,我怕老板娘忙,拦了她没让去。」 瑞雪赶忙道,「不必这般客套,不过是些吃用之物,哪里就需要道谢了,你们若是这么客套,我以后可不来了,憋在家里,万一闷出病来,你们可要掏钱买药啊。」 云二婶子婆媳都笑起来,「那我们可是不敢,大门日日开着,尽管来,门槛踩破也没事。」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瑞雪就又去了钱家,钱嫂子一个人正坐在炕头缝一套小衣服,看着式样和绣着的花色,是个女孩子的,显见她是盼着生个女儿,这很是出乎瑞雪的意料,毕竟这时空男尊女卑,男子们盼着有儿子继承香火,女子也盼着生儿子有个依靠,这样喜欢女儿的倒是少见。 钱嫂子见她来很高兴,让了她坐到炕边儿,还要挺着肚子下地去泡茶,被瑞雪拦住了,笑道,「又不是外人,不用忙活儿这些。」说着就把篮子里的鸡蛋和点心拿了出来,替她放在屋角的簸箩里,「你家钱大哥,正忙着呢,估计要吃了午饭才能回来,过会儿我再让人给你送饭菜来。你这么大肚子了,就别随便走动了。」 钱嫂子感激一笑,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肚子大了,走动是有些吃力。」 「估摸这还有多久就生了?」 「前日我家孩子爹,请了城里的大夫回来给我诊脉,说是还有大半月呢,是个女儿。」钱嫂子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夫主细心,对她又好,肚子里坏的也是盼望的女儿,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瑞雪也替她高兴,刚要问问为何喜欢女儿,却见钱黑炭从外面跑进来,钱嫂子还以为他是惦记自己,在干活儿的间隙跑回来探看,就觉瑞雪正在这里,极是羞愧,连忙说道,「我在家一切都好,你回来做什么?」 钱黑炭愣了愣,才说道,「哦,家里来客了,我来禀报老板娘一声。」 钱嫂子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脸色一红,不再说话。瑞雪不知是谁上门,就问道,「哪里来的客人?」 钱黑炭挠挠脑袋,笑道,「好像是灵风城里来的,掌柜的极欢喜,还抱了那白衣公子。」 瑞雪挑挑眉,压下心里的疑惑,起身说道,「作坊里也歇工要吃饭了吧,你在家陪陪嫂子,我一会儿让人连你的饭菜一起送过来。」 第6章 钱家夫妻道谢,钱黑炭送了瑞雪出大门,瑞雪一路回了自家,进得院子,翠娘就从大厨房跑了出来,笑道,「妹子你回来了,家里来客了,是两位长得极俊美的公子,都有些傲气,好像家世极富贵的模样。」 瑞雪点头,想起钱家夫妻,就道,「嫂子,一会儿打发个孩子去趟钱家,把钱黑炭的午饭送去,另外再多做两样好吃食给钱嫂子,来客了,我也要下厨,怕会忘记。」 「好,妹子放心吧。」 瑞雪绕过院子里的晾晒的豆腐布,刚刚走到二院门口,就听得里面有人说道,「丰年,你就甘心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过一辈子,你就甘心放手,经营多年的庞大家业!你若是怕回去赵家不忍下杀手,我们兄弟几个帮你,不过一包三合粉,要那恶毒妇人睡上几十年,你父亲想必也不会怨怪你。」 「落难的时候,我也恨过,认为以前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身为赵家大公子的身份,甚至包括你们几个,我都不愿再信任。后来,我成了亲,妻子勤快,待我极真心,虽然日子清苦,比不得以前穿金戴银,山珍海味,但是这种心静平和,却不是在赵家找不到的。我想在这里终老,平日和妻子一起商量着做个小生意,教孩子们读书,闲暇四处看看风景,再无所求。」 赵丰年的声音平静,透着种大彻大悟的淡然,但这显然激怒了那先前说话的男子,「赵丰年,你不是农家闲汉,你是武国首富赵家的家主,堂堂千金公子,难道就要守着个做吃食的小作坊过一辈子,守着个粗俗的村野妇人终老一生,将来生个孩子,和一群野娃子疯跑玩耍?你何时变得如此……」 瑞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必猜,说话的这男子,定然是赵丰年以前的知交好友,如此言辞激烈倒也是为了赵丰年好,但是,赵丰年要过怎样的生活,是回归大宅院,还是隐居山村,都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其它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当然她是喜欢现在的日子,不喜欢那种能把好人关傻的大宅门,更何况这男子还把她成为「村野妇人,」心里就更是不喜。 「怎么,想进去打他两拳头?」 瑞雪正兀自生气,突然听得耳后有人说话,猛然一回头,嘴唇就轻轻擦过一人的脸颊,惊得她更是连退两步,待看清那人是楚歌欢,脸色气恼的涨红,恼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四处溜达啊。」楚歌欢极无辜的挑挑眉头,倚在院门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道,「我是特意为了再尝尝你那日做的豆腐宴而来,中午等着你大显身手啊。」 瑞雪哪里知道他是与赵丰年那友人同来,还以为他是见到大门口无人,自己溜进来的,怒道,「楚公子为何如此不懂礼数,擅闯人家宅院?你若是喜欢吃豆腐宴,明日城中大小酒楼都有,随便你去吃,我不是楚家厨娘。」 楚歌欢神色极委屈的伸出两根手指,「这算第二件事,如何?」 瑞雪愣了愣,想起当日的约定,以及歪打正着成功的第一件事,轻轻皱起了眉头,无奈应道,「好,不过今日家里有客……」 楚歌欢未等她说完,就已经举步进了院门,惊得瑞雪连忙追了进去,这人性子有些疯魔,若是说出些什么话,惹出事端,可就更是乱上添乱了。 结果,楚歌欢极自然的坐在了石桌旁,赵丰年居然没有说什么,倒是那白衣公子抬头间见了她,惊疑叫道,「杀猪刀?」 瑞雪脑子里一片混乱,这白衣公子不就是那日同坐一树的男子,当时他说在看他的友人,难道那个被杀猪刀般的岁月,改变很多的人就是赵丰年? 赵丰年在瑞雪和好友之间扫了两眼,站起身走到瑞雪身旁,说道,「回来了?」 瑞雪点头,「本来在钱家,钱黑炭说家里来了客人,我就回来了,怎么,这是你以前的友人?」 赵丰年想了想,低声道,「晚上我再同你细说。」 「好。」夫妻两个几句话商量好了,就一同走到石桌旁,赵丰年笑道,「展鹏,这是我的结发妻,你叫嫂子就可。」 白展鹏还是有些发愣,心里也在琢磨,那日在食肆里看到的女子原来不是好友之妻,这个不顾规矩爬树看热闹的才是? 他起身行礼,道,「嫂子,小弟白展鹏有礼。」 瑞雪还了一礼,笑道,「贤弟不要客气。」 楚歌欢不等赵丰年再接话,就已经笑道,「小弟就不必介绍了,嫂子与我极熟悉,刚才还答应给我做豆腐宴呢。」 这话之意实在暧昧,赵丰年看向瑞雪,脸色有些不愉,瑞雪轻轻摇头,笑道,「楚公子实在客气,当初你替奴家指了明路,寻来御医给我家先生治病,奴家感激都来不及,楚公子要吃豆腐宴,吩咐一声就好,刚才在院外遇到,居然痛哭跪地恳求,真是愧煞奴家了。」 楚歌欢嗓子里一哽,想要反驳,赵丰年却猜得了瑞雪的用意,默契的接了话头儿,「就是,楚公子太客气了,就算耐不得口腹之欲,下次也不要这般恳求,要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岂是一桌儿豆腐宴能换得的。」 白展鹏听了这话,看看楚歌欢脸上如同吞了苍蝇般的苦楚表情,倒是不信他为了一席豆腐宴下跪,怎么想也是赵家夫妻在以此反驳,不过,难得看到一向嘴巴利落的楚歌欢吃瘪,他也没有帮着解围的意思。 赵家夫妻合伙搬回了半成,算是小小出了口气,瑞雪就笑道,「天时近午,先生陪着两位客人小坐,奴家去准备饭菜。」 说完,就到二门边唤了云小六,让他送了几块豆腐进来,剁了肉糜,去拿陶碗时,偶尔见得橱柜角落有只小布袋,她的眼睛就是一亮,这还是她去年秋时无意发现的一种杂草,当时混在韭菜里,炒了鸡蛋吃,奇苦无比,但是单吃又没什么味道。此时正愁没有法子折腾楚歌欢,就遇到了这样的好东西,真是瞌睡时候送枕头,巧了。 第7章 她找了只旧陶壶,扔了几只草梗下去,冲了半下热水,待得稍凉,就送到了院子里,殷勤的给楚歌欢倒了一杯之后,就装作失手跌了壶。 赵丰年怕烫了她,慌忙扯过她细看,见得裙摆和鞋子都未曾湿,才放了心,说了一句,「小心些。」 瑞雪赧然一笑,「我想着冲些新茶待客,哪知如此笨手笨脚,反倒失礼了。」说完,捡起摔在泥土地上,并不曾碎裂的陶壶下去了。 翠娘吃了饭,留了英子和石榴拾掇碗筷,就赶过来给瑞雪帮忙,见得她手下煎炒烹炸,那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于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妹子,为何如此欢喜,那两位公子可是给咱们作坊送来了什么大生意?」 瑞雪摇头,「他们是先生的好友,倒是与生意无关。」 翠娘没等到她说欢喜的原因,猜测她是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说起村里谁家的闺女要出嫁,谁家的老人要做大寿,瑞雪倒是收了笑,一一记在心里,嘱咐翠娘到时候别忘了提醒她送贺礼。 很快饭菜摆上桌儿,赵丰年请了白展鹏和楚歌欢入席,瑞雪捧了一坛吴家老店的好酒送上,三人把酒言欢。 瑞雪正等着楚歌欢出丑,结果就见他吃喝的欢快无比,反倒是那白展鹏,眉头紧皱,每样菜尝了尝,就放下了筷子,她心下就是一咯噔,再看楚歌欢瞟过来的眼神得意洋洋,越发确定必是他看出了破绽,把茶水调了包。 可是这事又不能明言,也没有解决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果然,白展鹏看得赵、楚二人吃得欢喜,好似半点儿觉察不出苦味,就有些生了心疑,问道,「赵兄,歌欢,你们不觉这菜色味道有些苦吗?」 「苦?」赵丰年挑眉,摇头道,「没有苦味啊。」 楚歌欢大口吞了一只豆腐盒,笑得别有深意,「白兄,这豆腐宴可是相当美味。你若是不喜哪人,从别处挑刺吧,可别糟蹋这好吃食?」 白展鹏被这话噎得一哽,他刚才可不就同赵丰年背后说过瑞雪粗鄙,此时被他这么一点,到真成了他有意挑事儿,但是若要他违心说这菜美味,他又不愿,皱了眉头,又尝了一口,随即怒道,「这菜明明就是又苦又涩,怎是我挑剔?」 瑞雪自然清楚他是受了池鱼之殃,于是出言解围道,「可能是白公子一路远来,太过辛苦,肝火旺盛,口中才觉苦涩,今晚好好歇息,明日早起兴许就好了。」 她本是心虚,也就不敢抬眼看向白展鹏,这副模样落在白展鹏眼里就觉她必是有古怪,越发觉的,必定是先前的言语,被她听到,此时报复。这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女子,怎么配得上好友,他脸上怒色就更重。 但是,在赵丰年眼里,瑞雪这般,就成了为了顾及他的颜面,委曲求全,心里越发对好友不满,于是开口说道,「怎么不见煜哥儿,你去唤他回来吃饭吧,这里不必照料了。」 瑞雪连忙应下,转身出了二门,吴煜正牵着他的宝贝奔雷从河边回来,鞋子和裤脚湿了半截,瑞雪见了,抬手就是两个爆栗子,「你这小子,河水还凉,怎么就不小心些,万一受了寒怎么办?」 吴煜笑嘻嘻栓了马缰绳,把错往小马身上推,笑道,「都怪奔雷把我扯到河里了。」 奔雷委屈的晃晃脑袋,打了个喷嚏,被主子一巴掌拍得低了头。 瑞雪好笑,拉了弟弟往后院走,「家里来了客人,是先生的两位友人,一会儿见个礼。」 吴煜闷闷应了一声,到得石桌前,果然听话的上前见礼,然后才跟着姐姐回屋去换衣衫和鞋子,端了饭菜去堂屋吃。 他一边拨着饭,一边看着院子里那喝酒闲谈的三人,问道,「姐,那红衣公子不是城里的楚公子吗?」 「嗯,昨日诗会,你见过他吧,上次先生发病,也是他给指路找的大夫,按理说,这算是个好人,不过性子好似有些奇怪,以后遇到他,行事要多加小心。」 吴煜最喜欢姐姐这般唠叨他,心下总是觉得很暖,于是又问那白衣公子,道,「那人是谁?怎么好像和那楚公子也相识?」 瑞雪咽下口中的饭菜,想了想,东厢房还没有整理好,晚上若是留白展鹏住下,就得安排他与吴煜住南北屋,还是要嘱咐几句,就道,「那是先生以前的好友,与楚公子也是相识的,他……嗯,好像不是太喜欢先生同姐姐成亲,所以言语上难免有些不客气,你若是听了,不要同他争执,就当替先生留些脸面,知道吗?」 「什么叫不喜欢先生同姐姐成亲?」吴煜听得姐姐好似受了委屈,立刻竖起了眉毛,「他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难道他是赵家长辈不成?」 吴煜话音儿越说越高,瑞雪瞪他两眼,示意他小声儿有些,沉默半晌道,「先生的家世富贵,以前也有个定亲的女子,后来突然遭难,因缘巧合,流落此处,为了冲喜活命,才与我成亲,在他好友眼里,我是丫鬟出身,自然配不上他。」 「先生若不是姐姐照料……」吴煜还要再反驳,瑞雪烦躁的挥了挥手,打断道,「罢了,别说了,这事儿先生自有论断,与咱们无关。你只要记得,不要与白公子吵闹就好。」 吴煜气闷得猛往嘴里拨饭,也不言语,瑞雪无奈替他夹了一片肉,笑道,「姐姐知道你是心疼我,但这事儿姐姐自有主意,你就别担心了。这几日把书本都整理一下,私塾要开课了。」 吴煜点头,忍了又忍,还是说道,「姐,若是先生有一日伤你心了,你也不要难过,还有我。」 瑞雪心里酸暖,揉揉他的发顶,笑道,「好,你是我弟,你不心疼姐姐,谁心疼?夫主可以和离,可以娶别的女子,我不欢喜就分开了,但是弟弟可跑不了,你就算娶上一百个,可还是我弟弟啊。」 吴煜手下一顿,眸中有抹异色闪过,沉默半晌,突然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好,姐,我永远是你弟,你可不能扔下我。」 第8章 「不扔,不扔,姐还指望你给我撑腰呢,省得姐姐的丫鬟出身,让人瞧不起。」虽然嘴上不说,刚才白展鹏那粗野妇人几字,还是让瑞雪心意难平,扭头看向院中三人已经吃过,起身出门不知去哪里转悠,于是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日落西山时,赵丰年三人才转回,瑞雪又准备了四个小菜,照旧吃得白展鹏直皱眉头,末了,天色已晚,两人都不曾回城,宿在西厢南屋。 原本楚歌欢还想同吴煜攀谈两句,结果发现这长相半点儿不输他的小子,根本不愿搭理他,于是只得耸耸肩膀回了房间。 赵丰年洗漱好,回房时,瑞雪已经散了头发,躺进被窝。 赵丰年这半下午,夹在好友与妻子之间,妻子受了委屈,他又不能痛斥一心为他的好友,到底还是觉得心里愧疚,钻进被子,揽了瑞雪在怀里,沉默好半晌才道,「做了两顿饭食,累了吧?」 瑞雪轻轻点头,细听他的心跳,到底还是不愿意绕来绕去,直接道,「你有话就说吧。」 赵丰年呼吸一顿,替她顺了顺头发,「也没什么话,展鹏是我多年好友,一起读书一起闯过江湖,情谊深厚,他性子耿直,说话不懂委婉,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毕竟是客……」 瑞雪嗤笑出声,离了他的怀抱,淡淡说道,「怎么,你这是真怕我心胸狭窄,给他的菜色里下了毒药?」 赵丰年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两巴掌,明明是劝慰,怎么说出来就不对味儿,他连忙凑上前,用力把瑞雪揽进怀里,「不是,我是说他过几日就走了,哪怕说什么错话,你也不要生气。」 「你不同他一起走,去做你的千金公子,娶你的富贵小姐,同我这村野妇人在一处厮混,日日做些小生意,着实委屈你赵家大少了。」 若是再嗅不出这话里的浓浓酸味,赵丰年可就是呆子了,「天下的女子,哪有比你更好的?我能娶你为妻,实在是三生有幸,这样有吃有住,有生意忙碌,日子宁静和乐,我可再无所求。再说,你也知道,湘云……嗯,就是我以前定亲的女子,已经同别人又续了姻缘,以后莫要把我与她扯在一处。」 瑞雪半掩在被子里的嘴角翘了翘,对于他这样的答话,还算满意,赵丰年听得她的呼吸好似和缓了,心下松了口气,又道,「展鹏他们已经替我寻访怪医,待我把身上的寒毒治好,咱们生上几个孩子,我再赚几个铺子,几万存银,就此富足平静过日子,好吗?」 「好,」他所说的,就是瑞雪所希望的,自然一千个好,一万个赞同。 赵丰年手下摸着微微有些粗粝的棉布被面儿,低声问道,「如今这份家业都是你赚下的,说起来我可是一穷二白,要讲究配不配,倒是我占了大便宜。不过,若是我回了赵家,拿回那些铺子,你就能立时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如此,你还坚持要过这样的日子吗?不会后悔吗?」 瑞雪往他怀里蹭了蹭,笑道,「鸟笼就算是用黄金铸就,也是束缚鸟儿的囚牢,若是鸟儿生来就在那笼子里,也许不觉多闷,可是我这种在外面飞翔多年,经历过风雨的鸟,轻易不会选择进那笼子。」 「笼子啊……」赵丰年淡淡重复一句,想着自家那大宅后院,成群的奴仆,若是瑞雪真关在那里,每日除了做针线,就是看花扑蝶,那恐怕真就不是他喜爱的样子了。 夫妻俩打定了主意,紧紧拥在一处,感受着彼此扶持走下去的决心,慢慢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白展鹏的口苦之症就奇迹般的消去了,吃喝再无妨碍,惹得他也心疑起来,难道真是肝火旺盛了。 瑞雪心里歉疚,早饭做得异常丰盛,楚歌欢虽然还想赖上几日,奈何旺财找来,言道,铺子里有些事情要他处理,只得怏怏不乐的告辞了。赵丰年客气的送了他出门,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自此白展鹏就在赵家住了下来,程掌柜随着小厮安子来拜见,送了不少好酒和吃食等物,瑞雪也不客气都收下了。赵丰年每日早起看着作坊里出豆腐,打发了酒楼里来取豆腐的车辆,就同白展鹏一起下棋,或者不动内力,只比划招数,闲谈江湖趣事,下午就开始教私塾里的孩子们读一个半时辰的书。 瑞雪偶尔见得他们比武,心头一动,倒是替吴煜打算起来,想着他身上虽说有些三脚猫功夫,但是却不够保命的,要是能再学上几招,不定哪时能派上用场,于是当晚就同赵丰年说了这事,赵丰年自然不会拒绝,日日早起去前院作坊时,就唤起吴煜绕着自家院子长跑,偶尔闲暇就指点他学两下小擒拿手之类,易学又实用的招数。 吴煜被姐姐念叨的头疼,想起以后必然要面对的事儿,也就耐着性子认真练习。大壮和黑子听说了,也笑嘻嘻随着各自娘亲来求,赵丰年也都应了,于是赵府里早起长跑的,又多了两个。 后来赵丰年忙起来,顾及不到,白展鹏就把这事儿接了过去,不到两日就让三个孩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学起武来,反倒比读书还积极,直惹得翠娘和张嫂子后悔当日不该为他们求情。 瑞雪安慰道,「小孩子都是三日热血,若是学成了以后去科考,路上也不必担心碰到个小灾小难。若是学不成,起码也长长体力,冬日不易染风寒。」 翠娘和张嫂子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也就不再理会此事,三个小子于是更加撒着欢儿的练武。 可惜,瑞雪先把白展鹏当个客看待,后来更是当做弟弟的师傅尊敬,日日细心照料,却没换来白展鹏的好言语,见她做何事都要挑出三分毛病,偶尔晚上同赵丰年小酌闲谈,微醺之时,甚至说及,湘云如何好,如何深情一片,如何端庄贤淑,胜之瑞雪百倍,惹得赵丰年再不肯与他私下喝酒。 瑞雪听得一次,心里不喜,听得两次,暗自恼怒,听得三次,就想找块板砖拍晕他。 这一日,正是午后,赵丰年在东园里给孩子们上课,瑞雪送了一个上门来订豆腐的小食肆老板娘,正要回院子,就见一辆马车行来,初始还以为也是来谈生意的,后来看的那马车前刻着「田」字的牌子,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果然,那马车停在柳树荫凉下,青色的窗帘一挑,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来,正是田家大小姐,田荷。 第9章 她本来听得母亲劝说,整日在府里安静备嫁,但是心底始终还是放不下,死也不愿意相信那样的男子,怎么就是一身铜臭的商贾,写诗作画的双手怎么就能拨的算盘,记得账本? 今日借口出门采买布匹,求得母亲松口,快马赶到云家村,只为了再看一眼那男子,可惜掀起帘子,正面对的却是他的妻,一惊之下刚要落下帘子,心头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转而反倒把帘子掀得越发大一些,打量那女子的衣裙,只有七分新,还是暗蓝色,不及自己身上的绸缎衣裙三分美;那双手虽然纤长,却是难掩粗糙,不及自己的手细嫩;那面容虽平和里带着三分英气,也是不及自己娇美可人…… 比来比去,心里越加不服,这样粗鄙的女子怎能陪在那般清绝出众的男子身旁? 瑞雪看着她脸上青白交错,银牙咬得嘴唇发白,心下好气又好笑。田家这朵烂桃花倒还真有三分倔脾气,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可没有必要再忍了。人家都不要脸皮上门抢她丈夫,她若是再客气,恐怕就真是泥捏的了。 「田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难道是女戒学好了,可以出门了?」 田荷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直接戳了她肺管子,脸色猛然一白,嘴唇哆嗦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配不上先生!」 瑞雪冷笑,「田大小姐,你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话?难道你当自己是我家先生的红颜知己不成?若是这般,你可要放低身段,祈求我这大妇准许你进门。若不是,那就不要在这里丢脸了,高门大户的小姐,三番五次上门找男人,这可不是好名声,你豁出脸皮,恐怕田老爷田夫人却无颜做人了?」 田荷听得她提起父母,身子忍不住一哆嗦,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我只是路过来瞧一眼,你不必给我扣罪名!倒是你,粗鄙野妇,你懂诗词吗,懂工笔水墨,先生那样的高才,娶了你这样的女子,真是……」 「真是什么?」不等她说完,瑞雪就已经不耐烦的开口打断,「我不知田大小姐这样的人是如何长大的?满脑子都是诗词书画,难道不知人活在世,要先填饱肚子,才能有闲心摆弄那些废物?难道你只每日早晨喝口露水,晚上再餐西北风就能不饿肚子? 那真是失敬了,原来田大小姐是仙女呢,可我家先生却是凡人,要吃饭要喝水,病痛要吃药,我开铺子赚银子,伺候他吃喝穿戴,自问尽到了妻子的本分,无人可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配不上他。倒是田大小姐,怎么,你觉得你嫁给先生,能做的更好,先生饿了,你写首诗给他就不饿了,病痛要吃药,你做副画给他看就好了?真是幼稚的可笑,赶紧回你的天界去吧,这人间不适合你住!」 「你,你……」田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猛然摔下窗帘子,喊着车夫,「回城!」 瑞雪心下解气,追了一句,「若是你再不要脸皮,我就去你们府上拜访!」 那马车逃命一般的远去了,瑞雪拍拍手,嗤笑一声,转身进门,扭头问了一句,「怎么,听得还算过瘾吗?白公子。」 白展鹏皱着眉头从门垛后转出,脸色全无半点儿羞窘,反倒带着一丝嘲讽,双手抱胸,说道,「都说宁娶大家婢,莫娶小家女,这话原本我也是不理会的,如今却觉得,连何谓妇德都不知的小家女子,确实娶不得?」 瑞雪挑眉,笑道,「白公子这是在讽刺我不懂妇德?」 白展鹏冷笑,「七出里第一条不妒,你就没有做到,更别提妇德了?」 「不妒?白公子是说刚才我应该大方宽容的接了那女子进院子,然后再请来先生与她说话,看着他们亲密说笑,某一日再接纳那女子和我一同共有一个丈夫?」 「自然,妻子主动接纳夫主的心仪女子为妾室,甚至平妻,是大度贤德。」 瑞雪眼角无意识的看着青砖墙,极想搬下一块砸醒白展鹏的脑袋,「白公子,你是家里的嫡子吧?」 白展鹏不知她为何突然转了话头儿,但还是挺了胸膛答道,「自然,我是白家的长子嫡孙。」 「那你有一日一定要问问你亲娘,是否真心欢喜你父亲纳妾,然后再来责问我。」 「你放肆!」白展鹏听得她扯了自家母亲出来打比方,心头恼怒,高声呵斥。 瑞雪嗤笑,「我尚未说及你母亲半个不字,你就已经恼怒了,那你这些时日里,时常骂我是粗野妇人,我是不是该打你出门?我与赵丰年配不配,是我们的问题,你一个外人有何多嘴的资格?就算你要多嘴,也要先弄明白事情原委,刚才那位小姐的父亲对赵丰年有救命之恩,家世又富贵,就算我大度,她父母也不肯她嫁进我们家做小,若是今日放了她进门,以后先生要如何在他父母跟前抬头?」 白展鹏听得皱眉,脸色不好,想要开口分辨,瑞雪却不想继续辩驳下去,害怕一个气急,真拍了他的头,转身就走,到得二门处,到底还是气不过,喊了一句,「白公子,我忘了告诉你,你脚下踩的院子,契纸上写的是我秦瑞雪的名字!站在我的地界上,给我说话客气些!」 白展鹏瞬间涨红了脸,眼睁睁看着瑞雪施施然进了二门,转瞬消失了身影。 既然撕破了脸,瑞雪也是真不打算再忍让了,晚饭做了四个好菜,没有再像先前那般分成两份,而是直接端到了堂屋,带着吴煜一起上桌吃饭,如同往日一般,边吃边说起村里的大事小情,偶尔给吴煜和赵丰年夹菜,再也不在意白展鹏的挑刺和白眼,倒让赵丰年和吴煜惊奇。 白展鹏居然也难得的安静,吃着饭菜,听着他们说话,只有赵丰年问到才答一句,沉默许多,让瑞雪心中不住感慨,果然这世界上还是恶人,才不受委屈。 饭后,瑞雪姐弟俩一前一后去云家看铁蛋儿,这胖小子越来越白胖可爱,简直是一日一个模样,特别招几家人的喜欢,只要有空闲都要去看一看,抱一抱。 第10章 赵丰年同白展鹏坐到桂花树下喝茶闲谈,白展鹏到底没忍住,问起了田家大小姐一事。 赵丰年听得田荷又上门来,眉头皱得死紧,简单把当日之事都说了一遍,白展鹏脸色也是不好,沉默半晌才道,「原来这女子如此厚颜无耻,倒是我不明就里,出言莽撞了。」 赵丰年挑眉,想起瑞雪一反往日的怪异行径,问道,「你不会是对瑞雪说什么了吧?」 白展鹏苦笑,「我以为是她嫉妒,不肯让那女子进门,说了几句……嗯……没有妇德。」 赵丰年捏紧了手里的茶杯,长叹一口气,正色说道,「展鹏,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湘云,我如今娶了别的女子,你替她不平,替她委屈,这我可以想得通,但是,这事儿谁也没想到,不是瑞雪因为横刀夺爱抢了我过来,她没有半点儿对不起湘云的地方。 当初我流落至此,寒毒复发,不省人事,与同样昏迷的她成亲,互相冲喜,本就是委屈她,她没有弃我而去,反倒悉心照料,赚银钱养家,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若是你替湘云不平,你冲着我来,不要为难她。更何况湘云如今也改了婚约,她即将嫁给别人,我也不打算再回赵家,今生再没交集,你何苦一定要怪责谁,要为难谁?」 白展鹏脸上红红白白,有被揭破心事的难堪,有委屈愤恨,最红也都化作了一声长叹,「湘云她……虽说拧不过家族长辈的决定,改了婚约,但是她借口替外祖母守孝,拖着不肯成亲,她心里始终只有你……」 「她喜欢的是千金公子赵丰年,是赵家家主,不是落魄书生赵丰年,若是我不回赵家,屋无一间,地无一亩,每月只吃药就要几百两银,随时都会死去,她还会喜欢我吗,会守在我身边跟我吃苦吗?」 白展鹏想起湘云最喜衣食精致,哪怕一块帕子都要华荣阁的纯白云锦绣制,差了半点儿就不肯用,再抬眼看看这普通的农家院,小作坊,让她下厨做饭,下河洗衣,恐怕真是…… 好友两人对坐饮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心中有坚持,一个是爱不得的怜惜,终是难以说到一处…… 第二日一早,赵家三口没有等到白展鹏吃早饭,赵丰年亲自去唤人,却得了一封书信,只有寥寥几字,「已归彤城,勿念,待寻得怪医,再来相见。另,吾虽不喜,但谢她救你性命!」 赵丰年无奈一笑,发了半晌呆,回了堂屋。 瑞雪猜得白展鹏定然是走了,毕竟昨日她那般不客气,叫个男子都忍不了,但是要她在自己家里受委屈,她也是不愿意的,可白展鹏顶着赵丰年友人的身份,让她到底有些心虚,刚想要说些什么,赵丰年却先开了口,「展鹏走了,过些时日寻得怪医,就会回来。」 瑞雪立刻咽了冲到口边的话儿,笑道,「好啊,他若是替你寻来医生,我行大礼谢他。」 一家人吃了饭,吴煜被大壮和黑子喊走,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知又去哪里淘气,瑞雪搬了账本,排开算盘同赵丰年算起作坊的进出账目和铺子的收益。 年后四个月,铺子进账有将近一百两,虽说天气热了,很多人都从家里带干粮,不像冬日里舍得花几文钱进铺子,吃顿热乎的。但是河上的客船却多了起来,南屋的客人不少,又舍得点吃食,就把北屋的缺失补回来了。 至于豆腐铺子,先前酒楼里定的,加上这段时日,城里的小食肆也陆陆续续来定制,每日都有七十板的产量,算起来就是将近七两银子,除去工人的工钱和成本,半月赚了七十两。 如此算来,以后若是保持住这个产量,一月就是一百四十两,一年就是一千六百多两,真是发财了! 瑞雪欢喜的扔了账本,抱着赵丰年就狠狠亲了一口,赵丰年慌忙去看窗外,才想起来是在二门里,不是在作坊账房,于是抱了她回亲,夫妻两个最后都憋了个大红脸,忍不住咯咯笑成一团。 「掌柜的就是厉害,一出手办个诗会,就把豆腐的收益翻了十番,说吧,晚上想吃什么好菜,为妻奖励你!」 赵丰年正扯着揉皱了的衣衫,听得这话,清咳两声,刚要装个正经摸样,但是抬眼去看瑞雪脸色红彤彤,一双大眼分外明亮,到底还是没忍住,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瑞雪随即脸色更红,娇嗔着伸手掐了他一下,转身跑了出去。 赵丰年嘴角咧得更大,破天荒吹起了小曲,拍了拍手下的账本,想着赚得的这几十两银子,怎么比之当年,他第一次赚回一千两时都要欢喜百倍! 瑞雪红着脸到了前院,翠娘还以为她染了风寒,连忙去摸她的额头,担忧道,「妹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坦?」 瑞雪怎肯说他们夫妻间的私密之事,连忙扯了她的手下来,笑道,「嫂子别担心,我刚刚烧火时烤得热了,一会儿就好了。」 翠娘不疑惑有它,就笑道,「我正要去后院找你呢,我们三个女子,只做午饭、洗豆腐包,太过清闲了,以后二门里拾掇屋子和洗衣衫的事,也都交给我们吧,至于做饭这活计,我们就不揽了,谁手艺也赶不上你。」 瑞雪想了想,只一家三口的衣食她还照料的过来,倒是不打算假手他人,就道,「不必了,嫂子,做饭和洗衣这事我还应付得来,若是嫂子们有闲暇,帮我做做针线倒是极好,你也知道我那针线活儿实在拿不出手。」 翠娘想起她那次缝被子扎了手,哈哈笑起来,应道,「好,这针线活儿我们接了。你看看要做些什么,吩咐一声,保管给你做得利利索索的。」 「煜哥儿开始练武,这衣裤磨的厉害,待晚上我画个图样,嫂子们比照着,给他做两套宽松的衣裤。另外,被褥也要添两套,万一来客好用,先生的衣衫也该添两套新的……」 翠娘听她一样样念叨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忍不住说道,「妹子,如今作坊生意好,也不差那二两银子,你也做两套好衣裙吧,走出去省得被人看低了。」 第11章 瑞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裙,笑了笑,「我倒是没想起这事儿,不如嫂子同我去库房选选,有没有合适的料子。」 「好啊。」但凡女子没有不爱挑拣布料的,翠娘欣然前往,两人扎到库房里,把所有布料都从箱子里抱出来,数一数,前前后后,从田家和程掌柜那里也收了有二十几匹好料子,挑了一匹藏蓝,一匹银灰,给赵丰年做长衫,一匹大红棉布给吴煜做练功服,瑞雪也配了两套素色的衣裙。如此这般,剩下的料子还有十几匹。 瑞雪想了想,扯了一匹秋香色的锦缎递给翠娘,「这匹缎子,你和张嫂子分了,也做套新衣裙吧。」 翠娘死活推拒不肯要,后来见得瑞雪一定要给,就换了匹万字纹的枣红锦缎,笑道,「正巧我娘要过寿,这料子给她做套喜庆衣衫。张嫂子前日也念叨要给她婆婆买快料子,想必也能喜欢。」 赵家没有老人,用不到这样的料子,瑞雪也就可她心意了。扭头见旁边一个箱子里还有两盒胭脂水粉,就又配了两根银簪子,单独放到一旁,问道,「英子和石榴,做活计怎么样?」 翠娘笑眯了眼,「两人都是做活的好手,勤快,不偷懒,还知道节省粮食,咱们可没挑错人。」 「那就好,到了月底发工钱,记得提醒我给她们涨二百文,这胭脂水粉和簪子也都留着,到时候一并给她们。」 翠娘顺手扶扶自己头上的簪子,笑道,「这可好了,但凡进咱们作坊里的女子,都有根簪子妆点脸面,可要让村里人更眼红了。」 两人出了库房,翠娘抱了料子去开工,瑞雪就准备午饭,到得晚间,夫妻俩行完那欢喜之事,抱在一起说闲话,提起素菜馆子订的豆腐最多,就都动了去五十里外的翠云山拜佛的念头,一来是春暖花开想着出去走走,二来,还是要把自家的豆腐送进寺庙里去。 铺子有张嫂子,家里有张大河和翠娘,倒也没有他们让他们夫妻俩挂心的地方。 第二日两人唤了张家、高家,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收拾了一食盒咸豆干,一罐瑞雪春时下好的豆瓣酱,两板豆腐,即将出发奔向翠云山。 云小六套好车,吴煜就坐在旁边车辕上,大有死活都要跟去的架势,瑞雪好笑,再看大壮和黑子眼巴巴的模样,想着左右她和赵丰年也过不了二人世界,索性就多带两个吧,于是同张嫂子说了一声,把大壮和黑子也带上了。 两个小子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简直乐疯了,挤在前面车辕上,一路见到谁都要喊一声去翠云山大菩提寺,吵得瑞雪苦笑,直后悔带了他们。 五十里路,大部分都是官道,不过三个时辰也就到了,大壮和黑子跳下马车,仰头去看半山腰的寺庙,忍不住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脚下是长长的阶梯,阶梯顶端,是座足有两张高的门楼,铺着青瓦,廊檐翘着,乌木的匾额上用金漆描了四个大字「大菩提寺」,下面的松木大门刷成了暗红色,两侧同色的围墙,圈起了足有十几亩大小的地方,远远望着,里面屋檐磊叠,隐隐烟气缭绕,不时有百姓从大门里出入,穿着灰色僧衣的知客僧笑着送客。 「这庙真是大太了!」大壮省过神来,惊喊道,小脸儿兴奋的通红。 黑子也嚷道,「这阶梯好长,要爬多久啊?」 吴煜上前扶了姐姐的胳膊,嘀咕道,「这才多小的庙,若是让他们见到护国寺,还不吓死啊。」 瑞雪没听清,问道,「煜哥儿说什么?」 「没,姐姐走啊。」 瑞雪点头,回身吩咐云小六,「小六你在此等一会儿吧,我们见了知客僧,要他派人下来抬豆腐,你安顿好马车,就来找我们吧。」 赵丰年也道,「晚上赶不回去了,咱们要住一晚。」 听得要在庙里住一晚,众人都是欢喜,笑眯眯爬起了台阶,几个孩子日日跑步体力好,片刻功夫就到了台阶顶,赵丰年扶着瑞雪,脚下也不慢,到得大门前,那知客僧就已经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 赵丰年带着几人还礼,笑道,「大师有礼,我们一家来自灵风城南云家村,家中有作坊,做了一味叫做豆腐的吃食,极素,今日特送来两板,与众位师傅们尝个新鲜。」 寺庙里常有香客舍财舍物,知客僧本也没多在意,但是听得「豆腐」两字,却猛然抬头,打量赵家几人半晌,问道,「这豆腐可是用牛豆所作?」 难道豆腐的名声已经传到这么远来了?赵家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欣喜,点头应道,「正是,因为半点儿不沾荤腥,所以,我们夫妻来烧香,才冒昧送了两板过来。」 那知客僧脸上也蒙了一曾喜色,笑道,「阿弥陀佛,多谢两位施主慷慨,前些日子,庙里有位俗家师弟送了一些来,满寺上下都极是喜爱,连主持方丈都惊奇,何等灵秀的心思才能琢磨出这样的好吃食,没想到今日居然就见到二位施主。」 赵丰年和瑞雪连忙双手合十客套两句,那知客僧唤来两个扫地的小沙弥,使了他们下台阶去抬豆腐,然后亲自引了赵家几人向里走,赵丰年道,「天色已晚,路途又远,我们一家是赶不回去了,不知贵寺可有客房,容许我们叨扰一晚。」 「施主客气了,我们寺里备有十几间客院,正有五六间空闲,小僧做主替施主寻得一间清静所在可好?」 「那就多谢大师了。」 知客僧果然说话算话,绕几间大殿,穿过月洞门,走了不到半刻钟,终于来到一间小院儿前,指了左右厢房说,「两侧都住了客人,只有正房三间空下,正好够施主一家安歇。」 赵家众人道谢,送了知客僧,大壮和黑子掖了前襟去打水,跑回来笑道,「左边厢房住了书生呢,我们听见读书声了。」 瑞雪一边投帕子,要他们擦脸,一边笑道,「可能是家贫无处所吃住的读书人,来此借助苦读。」 第12章 几个孩子听得,脸上都有些怜悯之色,瑞雪拍拍他们的头,「知道有家,有爹娘疼多好了吧,那以后就好好读书。」 几个孩子点头,各自洗了脸,就站在一旁互相轻轻推搡挤眼睛,瑞雪如何不知他们的小心思,从荷包里掏了些铜钱出来,每人塞了一把,笑道,「出去四处走走吧,别忘了向佛祖求一家平安,再舍些香油钱。」 几个孩子大喜,接了铜钱,行了礼就跑出去,瑞雪追着喊了句,「煜哥儿看着他们别跑太远啊。」 「知道了。」吴煜远远应了一声,瑞雪笑着摇头,同赵丰年洗漱完了也出门去拜佛。 这个时空的道家还没有兴盛,一直都是佛法传天下,上至达官下至百姓,都极是笃信轮回,每重大殿里,都有人跪在蒲团上磕头默念祈求。 瑞雪前世是不信这些的,毕竟受了多少年的无神论教育,但是她翻车之后,灵魂复苏在这个时空的陌生女子身上,让她心底隐隐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充满了敬畏。 于是跟在赵丰年身后,拜了观音,拜佛祖,折腾的晕头转向,最后又向功德箱里扔了二两银子香油钱,这才罢了。 天色将晚,寺庙里百姓渐渐少了,不知何处传来晚钟的声音,各处的大小沙弥们,口称佛号,低头汇向大殿,盘膝坐下,开始晚课,一位胸前瞟着白胡须的大师,坐在众人之前讲经,眉目间满是慈悲,大有得道高人的架势,惹得瑞雪和赵丰年恭敬的又行了礼,才退下。 正打算走回小院,先前那知客僧去找了来,笑道,「二位施主舍下的豆腐,灶间众僧极是欣喜,奈何不会烹制,于是求了小僧来同施主打个商量,可否请女施主教授一二?」 赵丰年看了一眼瑞雪,见她轻轻点头,就笑道,「大师客气了,内子手艺粗陋,师傅们不嫌弃就好。」 知客僧大喜,道谢,请了瑞雪到后厨,大约十几个僧人正在灶间里忙碌,贴饼子的,蒸馒头的,炒这青菜的,热火朝天,见得瑞雪进来,都停了手,双手合十行礼,瑞雪连忙还礼,知客僧歉然一笑,「正是饭时,各位师弟都有活计,不好给施主让个清静地方……」 「大师们都是得到高僧,勿要把这些俗礼看得太重。」 知客僧连忙行礼,「是小僧着相了。」 瑞雪淡淡一笑,接了围裙系好,仔细问得寺里多少人,调料在何处,还有何食材,思量片刻就定了野菜拌豆腐,红烧豆腐泡,笋片豆腐汤和炸豆腐饼四样。 知客僧找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给她打下手,顺便也学学做法。 瑞雪也不藏私,一边做着一边轻声把细节教给他们,细白如玉的豆腐托在手上,切成半寸见方的小块,放到油锅里炸成宣软金黄的豆腐泡,加上姜丝、葱和酱油盐等炒,最后浇上生粉汁儿,看着鲜亮,极有食欲;野菜焯软攥去水份加小豆腐块,拌上葱丝和豆瓣酱,新鲜又咸美;泡好的干笋切丝,同豆腐块煮汤,奶白细腻;最后才是豆腐捣成泥,加上盐,泡好炒软的蘑菇似、萝卜丝等,调和成粘泥装,拍成小饼,下油锅炸成金黄色。 瑞雪手下麻利,两个小沙弥也是做活儿的好手,不过大半个时辰,四个菜就都做好了,三尺直径的大陶盆,汤盛了两盆,红烧豆腐一盆,豆腐拌野菜一盆,油炸豆腐饼一盆,把两板豆腐尽皆耗费一空。 灶间里其余僧人早就忙好了自己手里的活计,聚在一旁仔细看着,不时吞吞口水,惹得瑞雪好笑,其实,前世她看过一本关于佛教的书,据说,佛祖的本意,僧人戒荤腥,是指借葱姜蒜等有荤腥之气的吃食,然而不知佛法传递中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变成了戒肉食。这一时空也是如此,不过转念想想,和尚也是人,肉已经不能吃了,再不让在素菜里放些调料,岂不是要了人命? 瑞雪笑着解了围裙,众僧道谢,瑞雪双手合十,随着一个小沙弥出了院子,知客僧则留下分配客人的饭食,剩下才是庙里大小僧人的。 赵丰年正等在灶房院外不远处,见得瑞雪出来,立刻迎上来,牵着她往回走,问道,「累不累?」 瑞雪摇头,四处看看那小沙弥已经回去了,就低声笑道,「估计咱家豆腐生意以后会更好。」 「若是寺里同咱们定豆腐,价格怎么算?」 「正常是九十文一板,咱们就定八十吧,那十文就算舍的,如何?」 赵丰年笑里有赞赏,「如此最好。」 夫妻俩回了院子,很快有小沙弥来送吃食,云小六和三个孩子也要一起回来了,众人吃了饭,天色已晚就睡了。 第二日一早在僧人们晨客的钟声里醒来,洗漱过后,未等吃早饭,知客僧就又来了,果然提起买豆腐一事,赵丰年抛出了昨晚夫妻俩商量好的价格,知客僧很是满意,但是在运送上却有些为难,最后决定以灵风城为中转。做素菜出名的凌云阁是大菩提寺的俗家弟子所开,赵家把豆腐送去,再有凌云阁送到山上,各自只走一半路程就都不算远了。 两人商量好细节,小沙弥送了早饭,知客僧陪着赵家人吃了,这才送他们下山。 这一趟几个孩子玩的很是欢喜,路上也不减兴致的指山谈水,眼见灵风城就在眼前,又央求瑞雪想要进城去看看。 瑞雪正犹豫,前面官道上就远远跑来一匹马,马后烟尘扬起极远,显见这人是有些急事。 众人正好奇,黑子眼尖儿,突然喊道,「哎呀,好像是我爹!」 说着话儿,那马就跑近了,众人一看,可不正是高福全,于是齐齐心里都是一惊,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高福全这时也看见了云小六,又用力挥了马鞭赶过来,不等身下的马匹站稳就「扑通」跳了下来,奔到跟前喊道,「老板娘,你快回去救命啊,钱家弟妹要不行了。」 「什么?!」瑞雪惊得差点跳起来,死死扯着窗帘,高声问道,「前晚我去看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第13章 高福全大喘两口气,才说道,「昨晚半夜突然要生,找了产婆说是难产,挺到今早,孩子是下来了,但是大人恐怕要不行了。」 「家里那大半截人参送去了吗?」 「送了,不管用,大夫也请了,都说血流太多,怕是不成了。」 瑞雪身子一软,赵丰年连忙把她揽到怀里,吩咐云小六,「快快赶路,回村。」 云小六应了,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枣红马吃痛,扬起蹄子就跑,颠地几个孩子跌成一团,胳膊撞到车壁,自己揉揉也不敢出声,互相眼里都有些惊恐。高福全也打马跑在车后,一路向村里狂奔。 瑞雪浑身哆嗦着,脑子里想起往日种种。 张嫂子和翠娘等人都是热心善良的人,但是毕竟没读过书,与她总有说不通的时候。 只有钱嫂子性子温柔,又知书达理,虽然两人平日见面不多,却极谈得来。那日钱嫂子还在为女儿绣着小肚兜,满脸慈爱,如今刚生了女儿就要生死两隔了,人间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 赵丰年轻轻拍这瑞雪的背,忍着背脊碰撞的疼痛,生怕她磕到半点儿,他想劝说几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瑞雪低声抽泣了起来,「怎么就生的这么早,偏赶上咱们出门,若是在家……」 「就是在家也没有办法,女子生子就是鬼门关,你也不是大夫,除了看着也帮不上什么。」赵丰年不忍她自责,慢慢劝着,毕竟当初救回雷子媳妇就算侥幸了,谁也不是大罗金仙,一救一个准儿啊。 很快,马车就拐下了官道,颠簸更甚,待进了村子,直接就奔去了村南钱家。 钱家小小的院子里聚了几十号人,都是左邻右舍,和平日交好的村人,云二婶和翠娘几个也都在,一见马车到了,立刻扑上前,开门喊道,「妹子,你总算回来了,钱家妹子就等你呢。」 云二婶子眼睛也红通通的,扶了瑞雪下车,低声道,「大夫也说不行了,她就挺着等你回来呢。」 瑞雪强忍着眼泪,疾步穿过人群,进了屋门,扑鼻的血腥之气,呛得她脚下一顿,再看向屋里面,钱黑炭蹲在床边抽泣着,床上的钱嫂子发髻凌乱,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微微伏动着,恍若随时都会没了气息一般。 钱黑炭一见瑞雪进来,立刻扑上去摇着媳妇的胳膊,唤道,「孩她娘儿,你快醒醒,老板娘回来了,回来了!」说完他就放声大哭,跪在瑞雪跟前,求道,「老板娘,她吊着这口气,就要等你回来!」 瑞雪眼泪噼啪往下掉,坐到床边,拉了钱嫂子的手,「嫂子……我回来了。」 钱嫂子慢慢睁开眼,见得瑞雪坐在身边,眼里猛然爆出一团亮光,挣扎着要起来,瑞雪连忙扶了她,安慰道,「嫂子,你放心,咱们找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人参,保证……能好起来。」 钱嫂子喉中倒了半晌气,才吐出两个字,「孩……子!」 跟在瑞雪身后的云二婶立刻跑去屋角,从雷子媳妇怀里接了,送过来,哽咽说道,「刚吃了桂花的奶水,睡了。」 钱嫂子抱过来,低头爱怜的亲了亲,眼泪终是打在孩子脸上,低声说道,「我的……女儿啊!」 母女相见就要生死分离,屋中众人都不忍再看,扭过头去抹眼泪。 钱嫂子费力的托着孩子送到瑞雪身前,长长喘着气,却已说不出话来,眼睛死死盯着瑞雪,满满都是祈盼。 瑞雪半点儿没有迟疑就接了过来,说道,「嫂子放心,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秦瑞雪的干女儿,我教导她长大,替她选夫家,给她置办嫁妆……」 钱嫂子眼里瞬间溢满了感激,伸手去扯脖子上的红绳,带出一块玉佩来。瑞雪连忙替她摘下,问道,「这个给孩子?」 钱嫂子点头,看着瑞雪把玉佩挂到孩子胸前,这才长出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女儿殷红的小脸儿,身子一软,万般不甘的永远闭上了眼睛。 母女连心,孩子仿似也知道了亲母的离去,立时哭出声来,撕心裂肺,伴着一屋人的啜泣,越显凄绝。 瑞雪呆愣愣的抱着孩子,被云二婶扶到了屋外,唤了翠娘,哽咽道,「我去帮忙穿衣裳梳头发,你照料她们吧。」 翠娘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刚要说话,赵丰年就上前扶了,低声道,「棺材买好一些,办得体面点儿,银子作坊里出。」 正巧钱黑炭出来,听得这话,又哭着跪下磕头,赵丰年伸手扶了他,「暂时歇息半月吧,不必到作坊做事,工钱照发。」 云二叔扯了他到一旁商量搭灵棚,买办棺材、烧纸等物,瑞雪缓了这半晌,心里好过许多,抱着孩子同雷子媳妇儿一起回了云家。 孩子太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哭的累了就睡了,雷子媳妇把她安顿在铁蛋儿身旁,掏帕子擦了眼泪,小声道,「老板娘,这孩子太小,一个两个都是伺候,就先放我这里吧。」 瑞雪点头,「我一时也不知如何照料,你和二婶多挨累吧,你的奶水喂养他们两个怕是不够吃,我这就让人去买下过崽子的山羊回来。」 两人说着话,云二婶就抱着一堆小被褥和衣衫回来,叹气道,「这都是孩子娘做好的。」 雷子媳妇轻手轻脚的给孩子换上了,低声说道,「钱搜子先前还说,等孩子生了,要老板娘和先生给取名字呢,没想到……这就去了。」 「这孩子生来没娘,算是把一辈子里要受的苦都一起吃过了,以后但愿她事事都好,不如就取名叫可心吧。」瑞雪摸摸孩子软软的小头发,心里越发怜惜。 「可心?这名字好,又好记又顺口。」云家婆媳赞了一句,瑞雪叹气,「婶子,我不会照料孩子,可心以后就要常放在你们家同铁蛋一起吃睡,免不了要你和桂花多挨累,我每月送一两银子的工钱来,两个孩子的吃食和衣料也都揽下了。婶子觉得如何?」 第14章 「那怎么行,我们和可心她娘也是相处极好,如今我们多帮着照料可心是应该的,怎么能要你的工钱呢?」云二婶立刻出声反驳,雷子媳妇也点头。 瑞雪摆手,「若是伺候三五日,我也就不说话了,但是等孩子离了手,怎么也要半年,时日太久,你们就不要推辞了。我是孩子的干娘,都听我的吧。」 云二婶还要推辞,见得她眼睛红肿,脸色暗淡,也就点了头。 瑞雪辞了她们,慢慢走回家,赵丰年接了她进去,替她擦了脸,瑞雪把刚才的事说了,赵丰年就道,「原本我也想要劝你这么做,云家婆媳都是熟手,总比你照料强些,以后多送些吃食,待长大些接回来也好。」 夫妻两个商量了片刻,就去前院找了张大河,拿了银子给他去各村搜罗奶山羊。到得晚间,终是在小平山找到了,用马车拉了回来,送去云家,云二叔动手挤了小半盆,瑞雪亲自动手煮熟,用小勺子一点点喂给两个孩子,还好,两个孩子谁也没有嫌弃,喝得很是香甜,众人长长松了口气。 接连两日,作坊里忙完了,张大河和高福全、翠娘几个就都去钱家帮忙,灵棚搭起了,都是村里人去烧把纸,钱嫂子也没个娘家人,葬礼简单许多。 到得出殡的时候,钱黑炭抱着尚在襁褓里安睡的女儿,走在棺材前头,哭得泪人儿一般,满村皆是一片叹气声。 东山上选了朝阳的好地方,挖了墓坑,下了棺材,起了坟包儿,遍地撒了枯黄色的纸钱,一个女子就这样长眠于冰冷的地下了。 瑞雪抱着孩子站在坟旁,沉默半晌,低声道,「嫂子,我给孩子取名叫可心,意为事事顺心,你在天有灵,就保佑她健康长大吧。」说完,她就转身同翠娘几个一起下山去了。 钱黑炭趴在坟前不肯走,被村人们强硬扶起,也走了,只剩那坟包儿孤零零的立在山头。 自此,瑞雪跑云家跑的更勤,早晨饭后要去一次,晚上睡前也要去一次,白日里但凡有空闲也要去看一眼。 鸡鱼肉蛋,柔软的棉布料子,小拨浪鼓等玩具,送了一篮又一篮子,张嫂子和翠娘几个也时常做些小衣衫小帽子,总之把个可心小丫头,当宝儿一般宠着。 钱黑炭在家歇了不到五日,就又回了作坊,众人劝他再歇歇,他却道家里太空了,不如作坊热闹。 翠娘听了这话,脸色不好,瑞雪不解何意,就扯了她到后院,翠娘就道,「但凡失了媳妇的男子,都没有能守过三月的,可心爹爹这么说,怕是很快就要娶新人儿了。」 「钱嫂子还没烧过三七,可心还没满月,他怎么能再娶?」钱黑炭对媳妇儿多好,瑞雪可是知道,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钱嫂子如今死后一月未到,钱黑炭就动心要找新媳妇儿! 翠娘摇头,「我也不是说他马上就要娶新人儿,只不过,钱家一直就是他们两夫妻过日子,如今钱嫂子走了,只剩可心爹爹一个,这日子太孤单了,肯定不好过,若是有人来说媒……」 瑞雪脸也沉了下来,但是她虽说是可心的干娘,护着她、多疼惜是应该,钱家的事她就不好插口了,只得叹气说道,「罢了,世上本就没有长情的男子,咱们有啥资格拦着呢?」 翠娘也是叹气,说了几句闲话,就去作坊忙了。 自从大菩提寺也在赵家定豆腐之后,城里做素菜的铺子又有两家找来,那些家里有老人女子吃素礼佛的也常有上门来买的,赵丰年看准机会,在城南和城北个选了两个挨着菜场的小铺子,地方不大,用银子不多,但只卖个豆腐却是够了,每日早晨做好豆腐用马车运去,留个人手看着,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卖完了,极大的方便了各个买家。 又因为豆腐美味又便宜,各个大户人家也渐渐习惯买回去做下人们的菜色,于是作坊的生意更加兴旺了。月底发了工钱,新收的五人第一次拿了工钱,欢喜的嘴角都合不拢,再听得下个月就要涨二百文,简直都要跳起来。 英子和石榴亲手接了瑞雪递过来的胭脂水粉和银簪子,差点欢喜的淌了眼泪,不知道多庆幸,能被选进铺子做工。 第二日带了簪子在村里走动,更是惹得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儿羡慕的眼珠儿发红,鼓足了劲儿,等着下次再招工。作坊里人人都得了实惠,得了脸面,忙起来越加卖力气,脚下生风一般。 村子里众人也都忙着修理犁杖、农具,开始了春播,到处一片忙碌景象。 这一日村里有喜事,云小六在本家排行第四的亲哥哥成亲,赵丰年提前两日就给他放了假,瑞雪也备了份厚礼送去了,结果云小六的娘,拉着瑞雪闲话半晌,瑞雪猜得她是有事相求,她又着急回家做晚饭,就笑道,「婶子,可是有事要说?若是我能帮得到的,尽管直说就好了。」 云小六正好从搬了一盆碗筷从门外进来,听得瑞雪这么说,也帮腔道,「娘,我们老板娘最是心善,你有事就说吧,别磨蹭了,家里还等着老板娘吃饭呢。」 小六娘瞪了小儿子一眼,转而笑道,「老板娘啊,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求你件事,能否让张家媳妇儿来助忙一日,我听得她做菜的手艺好,我们小四儿的丈母娘是个挑剔的,极好颜面,我想着待她来送亲时,若是见得席面好,就好答对一些。」 瑞雪不知张嫂子那里如何,是否肯过来帮忙,于是笑道,「婶子,我有些时日没去铺子了,也不知生意如何,能否离得了张嫂子,待我晚上问问,再派人来给婶子送个信,可好?」 「哎,哎,」老太太听得她这般说,就觉得有了五分希望,连忙应下了,送她出门,云小六也跟在后边,瑞雪就嘱咐他道,「别忘了同高管事说一声,万一大伙儿忙忘了,赶车去送豆腐,岂不是没车接新娘子了。」 云小六笑嘻嘻应了,瑞雪到家吃了饭,听得张嫂子回来,就去了西院,同张嫂子坐在一处说话,提起这事,张嫂子笑道,「铺子里倒不是离了我不行,妹子若是同意,我就去,云家婶子平日也是个善心肠,助助她也是好事。」 第15章 瑞雪点头,「原本我想去帮忙,结果人家云婶子根本看不上我,点名要你。」 张嫂子哈哈笑道,「谁敢求你这老板娘去下厨啊,我去就行了,这些时日菜色也没少学,正好去大展身手,让她们开开眼界。」 瑞雪也笑起来,「那明日我去码头。」 两人正说着话,正好吴煜同大壮、黑子跑完步从门外进来,一水儿的大红宽松衣裤,腰上扎了巴掌宽的玄色腰带,看着就是精神抖擞,喜得张嫂子拉过儿子,替他擦汗,摸了两把那衣衫,就笑道,「这两个孩子跟着煜哥儿可是沾了福气了,但凡吃穿,妹子可是没少过他们的。」 「不过是两身棉布衣裳,哪能只煜哥穿着,让他们眼馋,这都是穿得一样,一水儿的俊朗小伙子多好。」 三个小少年被夸赞,有些脸红,吴煜就道,「姐,回家吧。」 瑞雪起身,辞了张嫂子,边说话边往回走。 第二日,瑞雪同翠兰起早去了码头铺子,换了张嫂子去云家,栓子见得师傅极高兴,捧了这些日子的课业出来,瑞雪翻看了看,夸赞了两句,又留了些新的,然后就同翠兰忙碌了起来。 不知是碰巧,还是她财气旺,这一日的码头比之往日都要热闹许多,不只货船接连不断靠岸,就是客船也有十来只,铺子里南屋爆满,瑞雪炒了几十盘菜,又照料了北屋一众力工的吃食,就觉累得头晕眼花,坚持着到得晚上关了铺子。 回到家里,又听说可心有些发热,赶去云家探看时,云家婆媳都极是着急,桂花把可心抱在怀里四处走动摇晃,可是孩子热得难过,依旧哭闹不休。 见得瑞雪来了,云家就像见了救星,桂花儿差点哭了出来,直道是她不好,昨晚没看好,孩子许是受了凉。 瑞雪好言劝慰半晌,又投帕子沾温水给孩子擦身体,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效,就换了烈酒,这下终于有些好转,待得夜半,孩子才睡的安稳了。 三个大人累得手足无力,瑞雪又嘱咐两句才出了门。 赵丰年在家里惦记,早就过来等在堂屋里同云二叔喝茶闲话,见得她出来,就告辞上前扶了她回家。 吴煜在锅里温着粥和两盘菜,正坐在门边儿打瞌睡,见得他们回来就把饭菜端上来。瑞雪忙碌一日没正经吃饭,又担惊受怕,此时才觉饿得狠了,大口喝了两碗粥,放下碗筷,刚要说话,却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一阵阵想要呕吐,起身要抢去门外,又晕的厉害,忍耐不住,直接吐在了桌下。 赵丰年和吴煜齐齐大惊,赵丰年扶了她的手都在哆嗦,「这是怎么了?可是积食了?」 吴煜也脸色苍白,「姐,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哪里疼?」 瑞雪把胃里的东西吐完了,觉得好受些,勉强一笑,「许是吃的急了,别怕,不是大毛病。」 赵丰年抱了她就回了里屋,靠着被子让她坐好,吴煜已经端了温茶来,漱了口,瑞雪就觉更好了一些,于是撵吴煜去睡,「没事了,煜哥儿快去睡吧,姐姐真是丢人了,吃碗粥都能吃顶到了。」 吴煜仔细看了看姐姐脸色,确实不像生了什么大病,于是拾掇了堂屋,也就回房睡了。 赵丰年替瑞雪脱了衣裳,揽着她躺在一处,半晌没有说话。瑞雪隐隐听着他胸腔里蹦蹦跳得厉害,就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儿,吐的是粥,又不是血。」 赵丰年把她往怀里揽了揽,长出了一口气,「当日我吐血,你一定比我今日还惊恐吧。」 瑞雪点头,「可不是,那时就觉得天都要塌了,直后悔怎么就没厚着脸皮跟你圆房,万一你有事,也给你留个骨血下来,我也有个依靠……」 骨血?瑞雪猛然打了个哆嗦,「呼」得一下就坐了起来,问道,「今日是二十几?」 赵丰年不明所以,也坐了起来,疑惑道,「你过糊涂了,哪是二十几,今日都初六了。」 瑞雪脸色一白,低声说道,「完了,我怕是……」 「怎么了?」赵丰年也急了,拉了她到怀里,问道,「到底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坦,别担心,有我在呢。」 瑞雪摇头,狠狠喘了一口气,才把话说出来,「我怕是怀了身孕了!」 「身孕!」赵丰年惊喊出声,这一刻心里简直就是半重火焰半重冰山,他年纪已经过了二十,才有自己的子嗣,这本应是件大喜之事,但若是他身上的寒毒,连累得孩子短寿,一辈子受寒毒的苦,还不如不让他来到人世。任他再是聪明绝顶,这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该欢喜还是悲伤? 瑞雪抱了被子,嘴唇哆嗦着,「都怪我,本以为日子算得准,不会有这事儿……」 赵丰年把她连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叹气道,「这怎么怪你,都是我的错。你别担心,我明日就送信要展鹏他们加紧找寻怪医,在孩子出事前替他解毒就行了。」 「真的?」 「真的!你一定要养好身子,这是……咱们第一个孩子。」 瑞雪知道赵丰年的话肯定是为了安慰她,但是她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做母亲,手下摸着小腹,想着这里有个小生命在成长,也许是个娇俏可爱的女儿,也许是个淘气聪明的儿子,她就怎么也不忍心说出打掉的话,拼命催眠自己,没有关系,寻了大夫,连同赵丰年一起就都解毒了,孩子必定不会有事,她一定能生下一个健康宝宝…… 夫妻俩人初为人父人母,尚来不及欢喜就陷入了这样的忐忑中,一夜相拥无眠,早起皆黑了眼眶。 吴煜练武回来,见此心下奇怪,也没多问,想起今日学堂里是一旬一日的公休日,就道,「姐姐,我今日无事,随你去铺子里帮忙啊。」 瑞雪还没等说话,赵丰年却道,「你姐姐怀了身子,以后不能去铺子了,你行事走路也都小心些,别伤了她。」 第16章 吴煜惊得掉了手里的筷子,脸上神色变幻半晌,最后终是笑道,「姐姐恭喜你,我要有小侄子了!」 瑞雪勉强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嗯,以后你要多帮姐姐做活儿,不能贪玩了。」 吴煜应了,还想说话,见得赵丰年脸上没有喜色,就皱了眉头,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饭后,趁着姐姐去灶间的功夫,他就拦了赵丰年,「你到底是何意,为何我姐姐怀了身子,你没有半点儿欢喜之色,你难道不想要这孩子?」 赵丰年心底恼火,不愿同他分说,扭身想要避开,却又被吴煜抓了衣袖,他一把摔开,低声说道,「这事不是你能参与的,别让你姐姐伤心!」 说完抬腿就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到底回身又说了一句,「我想要这个孩子,哪怕天塌了都要!」 吴煜见得他眼里的决绝和痛色,心下也是惊疑不定,去了灶间,就见瑞雪坐在灶眼儿前发呆,灶底下塞了柴禾却没有点燃,他实在忍不下去,上前抓了姐姐的手,问道,「姐,你和先生吵架了?」 瑞雪惊醒过来,拍拍他的脑袋,微微一笑,「没有,我们没吵架,好好的日子过着,有作坊赚银子,又不缺吃喝,有什么好吵架的。」 「那你和先生怎么都脸色不好?」 「嗯,有件事儿姐姐为难,等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吧。」 吴煜无法,姐姐说出的话,从来没有反悔的时候,他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只得掏出火石引火熬粥。 吃过饭,夫妻俩进屋换了衣衫,嘱咐吴煜几句,就出门坐着马车进了城,找了一家最大的医馆,挑了年纪最老,医术最好的老大夫看诊。 那老大夫捻着胡须,号完左手号右手,最后才说道,「这是喜脉无疑,不过时日到底太短,还看不出是儿是女,回去后多吃些好的,补补身体,过上一月再来吧。」 赵丰年道了谢,付了诊金,扶着同样脸色复杂的瑞雪出来,两人坐在车上,紧紧拥着,相对无言,好半晌,车外的高福全问道,「先生,老板娘,咱们是回村还是四处走走?」 赵丰年手下摸着瑞雪的肚子,心底发了狠,到底是他的骨血,怎么能轻易就舍弃掉,就算找遍天下也要找到怪医,他豁出性命也要保得儿女平安降生。 打定了主意,他扶起瑞雪,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惦记,我是你的夫主,这事儿我来安排,你只管吃好睡好,好好养着肚里的孩子。」 瑞雪见他笑颜清朗明净,心里不知为何,就安定许多,同样展颜一笑,「好,我相信你。」 「你想吃什么,咱们去买回家。」 瑞雪偏着脑袋想了想,这时空也没有叶酸和钙片,只能多补酸味吃食和骨头汤了,还要吃猪蹄和猪皮,生出的孩子皮肤好,还有多吃水果,生出的孩子水灵儿…… 「赵老板的荷包是鼓的吗?」 赵丰年见她难得笑嘻嘻打趣自己,好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心下欢喜,笑道,「自然是鼓鼓的。」 「那好,去卖蜜饯的地方,我要给你的荷包减减肥。」 赵丰年不懂减肥是何意,不过大体也知道是花银子的意思,于是大声笑着吩咐高福全,「咱们去城东的费记点心铺子,我听说那里的蜜饯做得最好。」 高福全应了,一甩鞭子,马车动了,赵丰年怕瑞雪颠倒,立刻揽了她坐到自己腿上,夫妻俩对视一笑,突然就觉得,只要他们齐心,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此事天色刚至辰时,铺子里的客人还不多,但却是点心刚出锅的时候,各种香甜之气直撞口鼻,惹得瑞雪买了足有七八样点心,末了又选了一罐酸梅,一罐蜜枣儿,付了八两三钱的银子,老掌柜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多送了一包杏脯。 赵丰年提了大包小包走在前,瑞雪耐不住馋意,捏起一个杏脯塞到嘴里,甜得瞬时眯了眼,抬头正见赵丰年笑得促狭,忍不住脸红辩解道,「以前不知道怀了身子,也不觉得馋,现在一知道,见到什么都想塞到嘴里尝尝。」 不等赵丰年说话,旁边开车门的高福全却把这话听了去,大喜道,「老板娘怀身子了,这可是大喜事啊。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赵丰年把手里的吃食放上车,笑道,「一会儿再去采买些吃食,多摆两桌酒席,大伙儿都热闹一下。」 高福全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先生,俺家翠娘怀黑子的时候,我也是这般说,但是丈母却说,前三月胎不稳,不让多声张,过了三个月才准庆贺。」 「哦,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要留心的?」 两个男子站在车尾,小声的说起了当爹爹的经验,羞得瑞雪连忙钻进了车厢,他们才惊觉过来,这是在大街上,连忙收了话头儿,转战各个铺子去买东西。 按照瑞雪的吩咐,骨头买了几十斤,猪肉十斤,猪蹄六个,各色肉脯两斤,核桃、花生、栗子这类干果小半袋子,最后才进了布庄,挑了十几匹细软的棉布,准备给孩子做被褥和小衣服。 瑞雪买的是心满意足,赵丰年花银子也是痛快,看得跟在他们身后的高福全直咧嘴,要是生孩子都这般铺张,他家三个孩子,恐怕是连家底都要掏空了。 待马车回到村里时,已是天时过午,作坊里刚吃过饭在歇息,见得东家回来,众人都迎上来帮忙拿东西。 翠娘抱了两盒子点心,就笑道,「妹子今日怎么这般舍得,把城里的点心铺子都搬家里来了?」 瑞雪有些脸红,微微一笑,「就是嘴馋,想吃点心了,嫂子,那红木盒子里的是给大伙儿捎带的,你拿出来给大伙儿分分,剩下的都送后院把。」说完,她就疾步回了后院,赵丰年一边低声喊着,「慢点走,别绊到了。」一边追了上去。 翠娘眨眨眼,奇怪道,「妹子,怎么还害羞了?」 第17章 郭福全扯了她到一旁,嘀咕了两句,翠娘喜得差点跳起来,一迭声的喊着,「妹子,妹子,我给你做饭啊,你可不能累着。」说着扯了不明所以的英子和石榴,也小跑儿着去了后院。 众人都是摸不到头脑,开始逼问高福全,待知道了实情,也都笑开了脸,但毕竟他们都是大男人,不好掺乎这个,挠挠脑袋也就继续忙了。 赵娘子有孕,这可是个大事儿,不到一日,整个云家村就都传遍了,谁不知道赵先生身子不好,若是赵先生有个好歹,赵家这么大的家业,说不定就落到谁手里了,但是现在赵娘子怀了身子,不管生的是儿是女,这份家财她都攥得稳稳的,再也不怕谁人惦记了。 于是,整个村子里,欢喜的占了大半,那些有小心思的也都彻底绝了念想。 云二婶去邻居家借个簸箩的功夫,听得女子们这般说,惊得连簸箩也忘了拿,一溜烟儿的就赶去了赵家,找到正在吃蜜枣儿的瑞雪,嘴巴开合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当日她和张嫂子设计让他们夫妻喝了那催情汤的时候,瑞雪可是告诉过她,赵先生身上有毒未清,不能生子,这怎么突然就传出怀了身子? 瑞雪猜出她的来意,又见她跑了满脑门的汗,心里感激,就拉了她坐下,小声道,「婶子放心,先生已经找了大夫,保管孩子没事儿。」 云二婶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又欢喜起来,「这可太好了,女子啊,就该生个孩子才算有依靠,以后你要多吃多睡,万事不能费心……」 云二婶说一句,瑞雪就点一下头,一一记在心里,虽然她觉得有些说法并不科学,但这都是老辈人的经验,若是不妨碍健康,她也姑且相信看看。 送走了云二婶,到得晚上张嫂子又冲了来,欢喜的拉着瑞雪流眼泪,直说,「以后就好了,妹子再也不怕被发卖了,有了孩子就有依靠,最好生个大胖小子,将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赵家香火就旺盛了。」 瑞雪想起以前赵丰年病重,她那般彷徨无依的日子,也流了眼泪,赵丰年进来见了,慌忙问她可是哪里不舒坦,一向清冷淡漠的人,突然这般样子,倒也少见,张嫂子惊奇过后,就替瑞雪欢喜起来,告辞回家,让了地方给他们夫妻说话儿。 瑞雪害羞的掐了赵丰年一把,「你看你,都把嫂子吓跑了,我是怀了孩子,又不是变成纸糊的。你作何这般小心翼翼?」 赵丰年任她掐着,左右那小手细细的,掐着也不疼,反倒说道,「你仔细手疼,明日把学堂里的戒尺拿回来,你再想打,就用戒尺。」 这下连瑞雪也撑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都说外表清冷的人,内心都藏着一座火山,这不,谁能想到整日板着脸,连个笑模样都少的人,在妻子跟前是这般小意疼宠? 夫妻两个睡下,赵丰年仔细替瑞雪掖了被子,才说道,「你现在肚子还小,做什么事儿都不费力,过些时日恐怕就难过了,翠娘她们毕竟还有活计,不能时时跟在你身边照料,不如我去城里买两个丫鬟回来吧。」 「丫鬟?」瑞雪是个极重隐私的人,前世家里也算有钱,她都没有请过保姆,照料母亲,忙着生意,都是她一人承担,此时突然听说,要升格为地主婆,要买下人了,就是一愣,转念想想,此事怎么也要入乡随俗。 钱黑炭自己伺候不了孩子,势必可心要养在她这里两三年,等自己肚子里这个再生了,家里的杂活儿就多了,还真是需要人手照料,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于是轻轻点头,「行,就买两个吧,要一个针线活儿好的,要一个会做饭的。最重要的是,要老实本分,我不喜性子张扬的。」 「好,好,都听你的。」赵丰年自然应了,夫妻俩又低低说了几句闲话就睡了。 第二日早起吃过饭,瑞雪去看可心,赵丰年就研墨写了两封信,然后坐车进城,先去了城东的吴家老店,程掌柜听得伙计报信儿,立刻接了出来,把他迎到书房安坐,行过礼之后,喝茶说了两句闲话,赵丰年就掏出了信封,说道,「劳烦程掌柜,把这两封信送给你们东家,最好快一些。」 程掌柜小心接过来,连信封都没看,直接放到了一个红木小匣子里锁好,然后唤了大儿东升进来,把钥匙和匣子都递给他,嘱咐道,「一起送去给东家,小心保管,路上别耽搁功夫,尽量快一些。」 东升应着退出去,程老掌柜才说,「正好东升要送这一季的账本去彤城,上次东家走得急,没来及带上。」 赵丰年点头,又说了两句生意之事,就问道,「程掌柜可有相熟的人牙子,我想买两个知根知底的丫鬟。」 「买丫鬟?」老掌柜笑道,「恭喜赵先生,建完宅子又买仆人,家业越见兴旺啊。」 赵丰年微微一笑,说道,「内子怀了身子,怕她费心,才要买两个稳妥的丫鬟,做些杂事。」 「哎呀,恭喜,恭喜,这样的大喜事,赵先生怎么才说,这定要摆几桌酒宴庆贺啊。」程掌柜连忙道喜,赵丰年谢了,「待日后孩子百日,定然请老掌柜去喝酒。」 「说定了,说定了,到时候先生可一定不能忘了老朽啊。」程掌柜给赵丰年续了新茶,想了想,「就道,「我们这铺子前边两条街,有个人牙子崔大娘,我也在她那里买过两回人手,倒是不欺心,不如我陪先生去看看。」 赵丰年自然应下,两人出了铺子,也不用坐车,不过盏茶功夫就走到了那崔大娘的院子外,远远就听得里面有女子的呵斥声,「你们这些贱骨头,整日吃睡就好,一学个规矩就偷懒,看我不打折你们的骨头!「 然后就是低低的哭泣声,伴随着乞求之声,「嬷嬷不要打了,我妹妹是饿的没力气,不是偷懒!」 「好啊,你们这是在抱怨我亏待你们了,是吧?我买了你们回来,给吃给喝给穿,你们居然还敢抱怨?明日牡丹坊的人来,我就卖了你们去做花娘!」 第18章 赵丰年微微皱了眉头,以前在家里这些杂事都有管家处理,他从未亲自买过下人,到得云家村之后日子清贫,也没想过,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得这样的事情。 此时他同程掌柜正走到门边,从半开的院门看进去,一个胖大妇人正拿了藤条抽打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其中稍大一些的死死把小的护在身下哭泣哀求着,那小的却握紧了拳头,眼睛瞪得通红,显见是个脾气倔强的。 赵丰年见那胖大妇人的藤条又要落下去,忍不住就清咳了一声,程老掌柜也连忙喊道,「崔大娘在家吗?」 崔大娘抬头一看,脸上立刻露了喜色,慌忙扔了藤条迎上来,笑道,「哎呀,这不是程老掌柜吗,今日怎么得闲?可是店里缺人手,来我这里照顾生意。这你可是来对了,我这里的人手都是教过规矩的,最是勤快懂事。」说着,她已经请了两人进院子,扭头冲着几个小丫头喊道,「还不去搬椅子,沏茶。」 程老掌柜见得赵丰年的眉头一直也没展开过,猜得他是不喜此地,连忙拒绝道,「崔大娘别让孩子们忙了,我今日是陪这位先生来此挑两个丫鬟,大娘看着有合适的推荐两个。」 崔大娘一听主顾是赵丰年,立刻就咧着大嘴凑了过来,讨好笑道,「哎呀,原来是位先生,真是怠慢了。不知先生可有何要求,我这里人手最全,灵风城里再没有比我这里更好的了。」 赵丰年目光扫过几个小丫头,见得她们都是面色不好,衣着虽干净,也极破旧,心下就想着,幸好没带着瑞雪来,否则以她那般心软的性子,怕是都要买回去不可。 几个小丫头也在偷偷看着赵丰年,见他面相俊秀,眉宇间隐隐有股正气,同往日来过的那些傲慢的管家或者猥琐的花楼管事完全不同,于是在磨难中历练出来的直觉,让她们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人,被他买了去,不见得会享福,但是肯定不会无故挨饿受罚。 几个小丫头一窝蜂似的跑到赵丰年跟前跪了下来,一迭声的喊着,「公子,我会洗衣,你买了我吧。」 「公子,我会铺床叠被,你买我回去吧。」 崔大娘重重哼了一声,小丫鬟们立刻噤了声,但是那抬起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祈盼。 赵丰年却是在看那先前被打的两个小女孩,两人长相有八成相似,倒有些像是姐妹,那小的正伸手替大的擦脸上的眼泪,自己却把嘴唇咬得发白,忍着不肯哭出来。 不知为何,这一幕落在赵丰年眼里,就想起了上一次他病发醒后,睁眼看见的瑞雪就是这般模样,心里再是难过,都忍着不愿向苦难示弱。何等倔强,何等让人心疼? 于是他就指了那对儿姐妹,问道,「她们可能买卖?」 那崔大娘一愣,没想到赵丰年不选眼前这几个干净伶俐的,反选了那两个被她教训的满身伤的,有些尴尬的赔笑道,「嗯,先生,这两个丫头才买进来没两日,还没教好规矩呢,你再看看别的?」 赵丰年却不理会她的话,问那两个小丫头,「你们是姐妹?」 两个小丫头也有些吃惊,抬眼看过来,互相紧紧抓着手,那小的就答道,「是。」 「可会针线和厨活儿?」 那大些的小丫头,这半会儿也缓过了精神,见得前面几个小丫头带着嫉妒恨意的眼睛,也明白过来这是她们姐妹的机会,连忙答道,「会,我绣花最好,都能拿去铺子里寄卖,我妹妹也会做饭洗衣。」 赵丰年点头,又问道,「既然能做针线补贴家用,为何还被卖出来?」 这次不等姐姐回话,那妹妹已经咬牙切齿说道,「我爹娶了后娘,生了儿子,就不要我们两个赔钱货了。」 养女儿到十几岁,刚能帮扶生计,就要出嫁了,而且还要贴补嫁妆,不像儿子,娶了别人家的女儿,不必多少聘礼,还白赚一个劳力,所以农家多是重男轻女,卖掉几个女儿也不是新鲜事。 赵丰年挑眉,想想买回这姐妹俩不会有何麻烦,就道,「这两丫头我买下了,多少银子?」 崔大娘做人口买卖多年,极有眼力,其实很是看中这两个小丫头的容貌,想着若是训练几年,长开了定然是个美人,那时卖到花楼去,就是一笔大财。如此,她就有些犹疑不愿意卖。 程老掌柜看出来了,就笑道,「崔大娘这是舍不得?老朽前后在你这里也买了三次人手了,这一次更是带了客人来,你若是再推三阻四,可就是不给老朽颜面了。」 崔大娘一听要失了老主顾,连忙收了不舍之意,笑道,「哪啊,老掌柜误会了,我这是在想要多少银钱合适?两个小丫头我花了十五两银子买回来的,老掌柜也不能要我白挨累啊,不如就加个五两银子的润手,总共二十两,如何?」 程老掌柜摇头,「崔大娘,你这价格可不厚道啊,两个小丫头顶多七八两银子买回来的,你翻手赚了一倍,还要赚我个人情?」 崔大娘被揭了底,也不觉脸红,笑道,「那行,明人不说暗话,一口价十五两。这两丫头我原本是有大用的,现在卖了还要去寻,老掌柜怎么也要给我添个辛苦钱。」 程掌柜看向赵丰年,赵丰年微微点头,于是这价格就定了下来,钱大娘呼喝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小丫鬟退下,进屋翻了两个小丫头的卖身契出来,赵丰年递了三只五两的银锞子过去,就带了两个小丫头出门。 两个小丫头互相牵着手,怯生生的跟到了铺子里,程掌柜看着可怜,吩咐小伙计去后院要了两套旧衣服来,两个小丫头行礼道谢,换上了,又洗了脸,比之刚才可是干净许多,眉清目秀,看着极顺眼。 程老掌柜就道,「这两丫鬟,夫人想必能喜欢。」 赵丰年也觉满意,又寒暄几句就带了两个小丫头坐马车回了村子。 瑞雪苦着脸坐在堂屋里喝鸡汤,翠娘早起就把家里一只老母鸡杀了,拎过来在一进院子的大厨房里炖了足足一上午,此时端过来,非要她吃肉喝汤。 第19章 若是清淡的鸡汤,瑞雪倒也不说什么了,问题是这个时空的人,特别是农人,多以菜里油水多少衡量营养,所以,这鸡汤上厚厚一层浮油,她实在提不起兴致,把这些油腻喝下去。 但是,翠娘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她又不好说不愿吃,只得撇去浮油,喝了半碗汤,吃了个鸡腿,正要叫几个孩子进来解救她,帮忙把鸡肉分吃了,就听得门外有人喊,「先生回来了。」 瑞雪立刻笑开了脸,迎了出去,赵丰年见她这般,还有些受宠若惊,待他进了堂屋,见得那一小盆鸡汤,就忍不住也笑了。 瑞雪伸手暗暗掐了他一下,他无奈向翠娘道谢,「劳烦嫂子照料了。」 翠娘连忙摆手,「先生客套了,老母鸡最是补身子,家里又养的多,就杀了一只,若是妹子喜欢,我过几日再炖。」 瑞雪立刻就道,「嫂子可别忙了,还是留着母鸡下蛋吃吧,我等着张大哥买了奶样回来,多喝些羊奶就好了,那个更补身子。」 「羊奶那般膻腥,不懂你怎么就爱喝,可心也倒好似随了你,听二婶子说,她也是极爱喝的。」 瑞雪解决了鸡汤危机,松了口气,眼角扫到门外站着的两个小女孩,就问道,「这是你在城里买回的丫鬟?」 赵丰年点头,「是对姐妹,刚被人牙子买去没几日,我看着可怜就买回来了,一个针线好,一个也会厨活儿。」 瑞雪唤道,「你们进来,让我看看。」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互相牵手进了门,同时跪地,低头不语。 瑞雪看着她们身上的旧衣好似有些大,显得她们的小身子更是瘦弱,忍不住就说道,「这人牙子也太黑心了,不给孩子吃东西吗,怎么饿的这么瘦?」 赵丰年暗自庆幸,好在先让她们换了衣衫,洗了脸,否则瑞雪恐怕更是生气,「以后多让她们吃些好的,不到两月就养过来了。」 翠娘在旁边看得也是唏嘘,叹气道,「多水灵的俩孩子,不知家里遭了什么难了,怎么就舍得卖了孩子?」 瑞雪唤了两个丫头起来,示意她们到跟前,问道,「你们多大了?」 那年纪稍大的小丫头,偷偷看了一眼瑞雪,半晌才低低答道,「我十三岁,妹妹十二岁。」 这个时空年纪的算法,落地就算一岁,若按月份,也就是十二岁和十一岁,正是前世读小学的时候,居然都被发卖为奴了,瑞雪心头更软,拉了她的手,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翠……」那大丫头刚说了一半,就被妹妹出声打断了,「我们以前没有名字,夫人,给我们取一个吧。」 瑞雪仔细打量小丫头略显倔强的脸色,猜得她们必定是对卖了她们的亲人不满,才想要个新名字,不过,这般进了赵家也算新生,索性换一个也好。 「我也没读过几年书,好名字没有,取两个普通些的倒还行,不如就叫彩云、彩月,如何?」 小丫头拉着姐姐又跪了下来,「谢夫人赐名。」 瑞雪扶了她们,笑道,「彩云,彩月,以后你们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了,只要好好做活计,我保你们吃饱穿暖,别害怕,家里人都是和气的,相处久了,你们就知道了。」 两个小丫头应了,却没有什么别的话,瑞雪也不在意,这样经过苦难的孩子,可不是两句话就能相信人的,还要她们自己去看去想。 「嫂子,她们太瘦了,这鸡汤,就给她们吃了吧,另外我前日买的那些棉布,挑两匹出来,给她们各做两套衣衫穿。库房里有被褥,拿两套,让她们住在耳房里吧,另外缺啥少啥,你都看着帮她们张罗……」 「行了,这些事我就照料了,你吃饱了就去睡吧,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别的就别费心了。」翠娘笑着端了那小盆鸡汤,领了两个小丫头下去了。 瑞雪同赵丰年说了两句话,确实困倦,就回屋睡了,一觉醒来,朦胧里听得屋里有动静,还以为是赵丰年就问道,「掌柜的,什么时辰了?」 结果却是个小丫头回答道,「夫人,申时初了。」 瑞雪微微一惊,睁眼见是彩云拿了抹布站在桌边,这才想起,家里多添了两个人,缓了半晌,才坐起笑道,「怎么不多歇一晚,明早起来再拾掇也一样。」 彩云脸上有些惶恐之色,低声说道,「谢夫人疼惜,我们吃饱了,能做活儿了。」 瑞雪无奈,下地穿鞋,走过彩云身边时,嗅得浓重的药味,就皱眉问道,「你受伤了?」 彩云立刻跪了下来,「夫人,我和妹妹能做活儿,求夫人不要卖了我们。」 「我卖你们干什么,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你到底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彩云见得夫人真不像恼怒的样子,就说道,「不严重,背上被藤条打了,翠姨给我们上药了。」 瑞雪牵了她出门,见得彩月也在院子里晾衣衫,可是个子太矮,只能跳着往竹竿上搭,好似抻痛了伤口,小眉头皱着,却倔强的不肯出声。 瑞雪连忙唤了她上前,说道,「你们有伤,就该先养好伤再做活儿,否则伤口恶化,还要吃药请大夫,以后你们要常在这家里,做活的时候有都是,不差这几日,回耳房去歇着吧。」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相信,确认再三,觉得夫人不像说假话,这才倒退着出了门。 瑞雪无奈,自己晾了衣衫,正巧吴煜下课回来,抓了他烧火,熬了粳米粥,蒸了蛋羹,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又烙了些馅饼,刚刚端上桌子,赵丰年也从前院进来,瑞雪一边摆碗筷一边说道,「你这人,彩云彩月身上有伤,你怎么不说一声,我差点成了虐待童工的地主婆!」 赵丰年这才想起忘了说,就笑道,「倒是我忙忘了。」 一家人坐下吃饭,饭后瑞雪拾掇了剩下的粥和馅饼,送去耳房,彩云彩月正坐在一处,不知道说什么,见得她进来,连忙下地行礼,瑞雪把托盘放下,「这是晚饭,你们吃吧。」 第20章 两个小丫头进的赵家们,中午吃了鸡肉,晚上又是米粥和面饼,眼里都有些馋意和欢喜,道了谢,坐在桌边,初始还控制着速度,后来咬得面饼里有肉馅,就忍不住了,大口大口吃着,好似多少年没吃过饱饭一般。 瑞雪看着心酸,抬头打量耳房里,炕上铺着新苇席和新被褥,墙角有铜盆架,窗下有桌椅,看着简单,倒也不缺啥,至于女孩家的小东西,就等以后慢慢添置了。 随口嘱咐两句,瑞雪就回了屋,赵丰年一见她进来,就翻了本诗词选集出来,拉了她到怀里,一定要读给她听。 瑞雪无奈,昨晚不过随口说了句「胎教」,他问了个仔细,今日居然就开始实施了,想必是极想孩子以后考状元? 结果不过听得五六首,孩子是否感受到了没人知道,反倒是瑞雪被成功催眠了,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赵丰年轻轻放下书,爱怜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又把大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摸了摸也许还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儿子,心下满足又忐忑。 暗夜里,油灯照着夫妻俩,影子投在雪白的窗纸上,亲密又温暖…… 如此过的三四日,两个小丫鬟背上的伤结了痂,就再不肯歇着,极有眼色的找寻所有能干的活计,麻利又勤快,很得张嫂子和翠娘等人的喜爱。 彩云在她和妹妹的新衣裙上,绣了两朵小小的桂花,极是精巧,而彩月确实也有些做菜的天赋,虽说不过炖个白菜土豆,都是农家菜色,味道却不错,直让瑞雪暗地里夸了赵丰年眼光好,捡了两个宝贝回来,奖励他香吻两个。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和里过去了大半月,村里人都忙完了春播,闲暇下来,正好明日又是可心的满月酒,虽说还在钱嫂子的孝期里,不好大操办,但是几家人吃顿饭,还是,瑞雪吃过晚饭,就带了彩云去云家看可心,一路上碰到村里人,男子点个头算是招呼,女子就停下说两句话,到得云家时,天色都黑了。 云家婆媳正往大木盆里兑热水,打算给两个孩子洗澡。这一月,母乳、羊奶,换着吃,两个孩子都极白胖,比之别家孩子长得健康许多,被云二婶托在手臂上,每有温水浇到身上,都转动这小脑袋,好奇的四下张望,极是可爱。 惹得瑞雪也想抱抱,但是又怕弄得他们不舒服,于是就接了舀水的活计,玩的不亦乐乎。 彩云跟在一边,见得瑞雪蹲了盏茶功夫,就赶忙说道,「夫人歇歇吧,小心起来头晕。」 瑞雪无奈,把瓢交到桂花手上,笑道,「这俩小丫头,现在都听先生的,把我看管得极严。」 桂花儿笑道,「先生也是为了老板娘好,这时候原是该当心些的。」 「可不是,我听翠娘说,你不爱喝鸡汤,那怎么行,要多补身子,孩子才长得好。」云二婶也帮腔。 瑞雪笑得无奈,刚才真是说少了,哪是两个小丫鬟看着她,自从她怀孕,就成了玻璃做的,所有人都成了看管者,恨不得把她日日供起来才好。她倒也知道众人是为了她好,但有时难免会觉得束缚,只能盼着快些过了三个月,坐稳胎了,就能稍好些了。 「彩云做了套素色的小衣衫和被褥,明日给可心换上吧,怎么说满月酒也是大日子,晚上家里开几桌酒宴,咱们几家,再请里正和族老,还有同钱家有交情的相亲,一起吃顿饭,替可心庆贺一下。桂花也很少出去走动,借这机会抱着铁蛋出来走走。」瑞雪指了篮子说道。 桂花偷眼瞅瞅婆婆脸上好似没有什么反对之色,于是就露了笑脸,赵家的院子和作坊建好这么久,她一直因为怀孕和做月子,未曾去过,今日能去走走,自然高兴。 云二婶扯了大棉布巾子给孩子擦身上的水,笑道,「行,左右我们家也无事,明日吃过午饭我们就过去。你现在正是静养的时候,这些小事就别惦记了,我和翠娘两个就张罗了。」 瑞雪点头,「还有彩云、彩月帮忙,这两个丫头都是麻利的,她们来家之后,我现在可什么都不必动手了。」 「我也听翠娘夸赞她们,你和先生都是心善的,她们能到得赵家,是她们的福分。」云二婶打量着彩云安静站在一旁,心下也很是满意。 桂花拿起篮子里的小衣衫,在可心身上比了比,叹气刚要说话,就被婆婆一个眼色吓得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彩云这针线活计真好,小衣衫做得真是精致。」 瑞雪没有看到她们婆媳的小动作,就笑道,「彩云性子软,做针线有个耐心,彩月是个倔强的,手艺跟我倒是有一比。」 几人都笑起来,又说了几句闲话,天色更黑,瑞雪抱着可心,亲了亲,就告辞回家去了。 云家婆媳送了她,回过头来,云二婶就埋怨儿媳妇,「钱家那事儿,记得先瞒着些,虽说可心爹爹再找个媳妇儿,这不算啥违规矩的事,但老板娘同可心娘相处极好,心里怕是会不舒坦。」 桂花儿低低应了,回身抱过可心,「别说是老板娘,我心里也不好受,可心才满月,就要有后娘了。」 云二婶也叹气,点着可心的小脑门说道,「傻丫头啊,以后要好好孝顺你干娘,你爹爹怕是指望不上了。」 「若是可心爹能找个贤惠的女子就好了。」 「这世上哪有许多真正心善贤惠之人,多的是那表面千好万好,背后下刀子的。」 婆媳两个看着鼓着小嘴儿,睡得正香的小丫头,心里越发怜惜。 第二日是个晴朗的好日子,村人们吃过早饭,到得田间地头儿转了一圈儿,看着刚刚冒出地面的小苗儿,心情极是舒畅,偶尔扭头见得山道上马车忙碌,就忍不住羡慕道,「赵家的生意可真是兴隆啊,这每日运豆腐的马车,也有七八辆了吧。」 旁边地里的邻人就笑道,「可不是,自家两辆,剩下的都是城里各家酒楼派来的。」 第21章 那家的媳妇也道,「我若是能进作坊做工就好了,你们没见英子和石榴,才进去一个月就长了二百文的工钱,还得了一根银簪子,一盒上好的胭脂水粉,怎么也要二两银,真是眼红死个人。」说完,嘴里羡慕的啧啧有声。 几人正说着话儿,那马车就停了一辆,高福全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奔过来,拱手笑道,「刘老哥、云九弟都忙着呢。」 刘家夫妻和云九赶紧回礼,满脸堆笑,现在高福全可是豆腐作坊的管事,整日同酒楼掌柜们打交道,说话行事,比之原本可是超脱许多,众乡亲们不自觉就有些巴结,「不过是闲着赚赚,高老弟这是要进城啊。」 高福全笑着点头,「赵娘子要代钱家给孩子办满月酒,使我进城去采买些酒肉,乡亲们晚上有空闲的,都去凑个热闹啊。」 几人当然点头说好,高福全又闲话几句,就坐车走远了。 云九还纳闷,「我同钱家也没来往,他怎么特意来说一声,这不是让我们家走礼吗?赵家如今,还差我这份薄礼?」 老刘媳妇笑道,「你就别多心了,高兄弟是冲着我们家来的,当初我家城子成亲,钱家媳妇儿可是送了礼的,如今她人没了,这孩子,我们是要多照料些。孩子爹,吃过晌饭,我去帮灶,你把家里去年秋打的那两块兔皮找出来,再添一百钱,咱可不能让人说小气。」 老刘点头,「正是这么个礼,这孩子一直是赵娘子和云二婶养着,就是看赵家颜面,咱的礼也不能太轻了。」 夫妻俩商量定了,就先回家了,留下云九嘀咕,「这般说,倒是应该去凑凑热闹。万一被赵家看中,招我进作坊,我可就捡了大便宜了。」他这般想着,一溜烟儿也就跑回了家,找他爹商量去了。 如此,不过一上午,整个云家村里就都知道了,钱家闺女在赵家办满月酒的事儿,族老和里正这样接了帖子的,自然要去,平日同钱家有礼的也要去,想要巴结赵家的更要去,算来算去,整个云家村里就没有不上门的。 待得高福全回来,又带了城里众位酒楼掌柜的贺礼,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锦上添花,这样长脸面的事,自然人人都愿意做。 每家基本都是按照收干儿女的规格办得,不过是些适合给孩子做衣衫的布料,小布老虎,银手镯,小玩具儿,加上些点心吃食,一二两银子就能办下来,看着还体面。 高福全有些担心赵丰年埋怨,就道,「掌柜的,不是我多嘴,实在是半路上碰到了白云居的管事,问起为何进城,我又不好撒谎就说了,原没想到各个掌柜会备礼。我要不收,掌柜们又说我嫌弃礼轻……」 赵丰年淡淡一笑,「此事不必担心,家里明日多做些豆干,后日每家送上十斤就行。叫人把这些礼,送到后院去吧。」 高福全眼珠儿一转,顿时大喜,若是这些酒楼掌柜吃着豆干味道好,都来订货,岂不是作坊里又多一样进项。如此想着,他就高声应了,一迭声的喊着翠娘来搬礼盒子。 晌午一过,村里的妇人就来赵家帮忙,前院作坊忙碌,翠娘就迎了她们到后院厅里小坐,瑞雪怀了身子之后,胃口没见长,只是特别容易困倦,一日十二时辰,恨不得要睡上十个时辰才好,这才吃过饭就又躺下了。 翠娘舍不得唤她起来,就同众人道,「老板娘刚睡下,咱们自家坐一会儿,大伙儿可不要挑理啊。」 一众妇人就道,「有了身子的人就是这般的,都是女子,谁不知道那个苦,挑啥也不能挑这个。」 「可不是。」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彩云彩月上了茶水,翠娘想了想,又去库房挑着那普通些的点心,拿了两盒子进来待客,打趣道,「老板娘睡觉不知,咱们偷吃她两盒子点心,谁让她不起来陪咱说话了。」 众人自然知道她是玩笑,纷纷笑了起来,有那精明的,心下却为了她在赵家行事如此随意,而暗暗吃惊。 众人喝着茶,吃着点心,都觉心情极好,仔细打量厅里的摆设。 桌椅都是杉木打制的,雕了繁复的花样儿,窗下的罗汉塌上拜了矮桌,桌上有笔墨,墙上挂了字画,画着山水花鸟,角落里的高脚凳上放了直雨过天青色的花瓶,插了一把盛开的金黄色野花,看着野趣十足。 整个大厅,没有一样金银之物和精巧摆设,但是却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子雅致,她们这些农妇坐在其中,都忍不住挺高了胸脯,仿似清高贵气了三分。 彩云彩月毕竟年纪还小,见得众人脸色有趣,脸上就带了笑意,一个小媳妇儿见了,就笑道,「这两个丫头,是谁家的?」 翠娘道,「老板娘怀了身子,赵先生不允她做事,就进城买了这两个孩子回来,先生眼光好,这两个孩子又伶俐又勤快,极得老板娘喜爱。」 这是丫鬟?那不是大户人家伺候夫人小姐的吗?众人突然听得赵家买了丫鬟,心底都有些羡慕,赵家真是富贵起来了。以前招工,大伙儿拿着工钱,顶多算个长工,如今人家可是买了真正的下人回来了,成了真正握着人家生死的主子。 彩云彩月到得赵家这半个多月,饭食吃得好,日子久了见得众人待她们都和善,主子也是好伺候的,心里那点怯意就放开了,渐渐褪去了枯瘦模样,脸色好了,身上也有肉了,变得清秀水灵许多。 一个小媳妇儿看着她们的模样,心里喜欢又怜悯,就问道,「这么小的孩子,又长得这般好,爹娘怎么就舍得卖了她们呢?」 另一人也问道,「可不是,难道家里遭了灾了?」 两个丫头初到时,瑞雪见着她们像是有心事,就嘱咐过众人,不要逼问她们的身世,毕竟谁没有些苦难的过去。 所以,翠娘一听得众人这般问,两个丫头的脸色又不好,刚要开口转过话头儿,就见云二婶婆媳进了二门,笑道,「呦,大伙儿到得真早啊。」 第22章 众人见得她们婆媳怀里抱着孩子,就都笑了起来,迎了她们到厅里坐好,两个孩子从小被子里解放了出来,睁着大眼睛,咕噜噜的看着众人,不时握握小拳头,吐个口水泡泡。铁蛋虽说要大了一个月,但是可心长得快,两个几乎是一般大小,一般白胖儿,真是疼煞人。 妇人们这个摸摸他们藕节似的小胳膊,那个挠挠小脚丫,都是喜爱至极。 彩云站在门边,隐隐听得里屋有动静,就扯了妹妹推门进去,果然,瑞雪在穿鞋子,两人连忙过去伺候,笑道,「夫人可是被吵醒了?」 瑞雪摇头,「一直也没睡实,家里有事,你们多帮着些,我这里不必惦记。」 彩月却道,「先生要我们什么都不管,只照料好夫人就行。再说,厅里那么多人,她们吃了咱家的点心,怎么也要多做些活计。」 瑞雪好笑,这倔强的小丫头长大了定然是个厉害的,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好吧,小管家婆儿。」 彩云开了箱子,问道,「夫人,要换哪套衣裙?」 「就那套水蓝色的吧。」 彩月麻利的拿了梳子给瑞雪梳头发,待绾好头发,穿好衣衫,主仆三人就出了门。 众女子见了,连忙起身笑道,「只顾着说笑,把老板娘吵醒了?」 瑞雪摇头,「没有,大伙儿来帮忙,我怎好偷懒。」她说着就把可心抱了过去,招呼大伙重新坐下喝茶。 众人闲话儿着,说起村里的新鲜事儿,一个嘴快的小媳妇儿就道,「前日我看见东山坳的李大婶来了,可不知她又给谁家做媒了?」 偏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个缺心眼儿的,就答道,「我也见到了,她进了钱家,怕是要给钱……」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家婶娘掐得「哎呦」一声,然后不明所以的停了下来。 众人脸色都有些古怪,这事儿她们私底下也都知道,本与自家无关,想想钱黑炭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再找一个媳妇儿也无可厚非。但是当着人家刚满月的小女儿说这事儿,就有些不好了,毕竟母亡一月,爹爹张罗娶新妻,这孩子可就更可怜了。 瑞雪脸色也有些不好,虽然对这事儿有心理准备,她又不是可心的正经血缘长辈,没有理由拦着,但是她的灵魂是在现代里长大的,怎么也不能同这时空的妇人一般看得开,怎么都觉得钱黑炭有背叛了钱嫂子的嫌疑,好似先前她们那般恩爱,都是假的一般,人一过世,不过一月,所有的情分就都消失一空? 那她和赵丰年呢,如今这般互相扶持,吃着苦难过来了,千般甜蜜,万般疼爱的,但若是她生孩子时,有个好歹,他会不会也立刻娶了新妇,给自己孩子找个后妈? 都说孕妇很多时候就等同于泼妇,很多想法,不是按照常理可以解释得通的。 此时,瑞雪就犯了这个毛病,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事儿不能怪谁,跟她也没啥大关系,可是心里就是不舒坦,狠狠喘了几口气,还是觉得胸口发堵,一张嘴就把午饭呕了出来,众人大惊,纷纷上前问询。 桂花儿接了可心过去,看着瑞雪吐得厉害,就慌了神,撒腿就跑去了二门,见得赵丰年站在院中与人说话,就喊道,「先生,老板娘……老板娘吐得厉害!」 赵丰年听得这话,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跑回了后院。 众人见他来了,都让了开去,赵丰年把瑞雪揽在怀里,高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吐得这么厉害,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快去拿酸梅来!」说着,也顾不得拿帕子,就扯了袖子给瑞雪擦去口边的脏污,轻抚着她的背,「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翠娘和云家婆媳,平日常见得赵丰年这般好好夫主模样,已经习惯了,可是一众村妇,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 哪个妇人怀身子时,不都一样遭罪,吐得更厉害,连水都喝不下一口的,她们也不是没见过。可是谁家夫主,说一句,躺下歇歇吧,就算极疼媳妇了。却是从未见得赵丰年这般拿媳妇儿当命似的男子,更何况他还是私塾先生,平日清冷淡漠的模样,居然能颠覆得如此厉害? 彩月小跑着抱着放酸梅的小罐子来,赵丰年照料瑞雪漱口,立刻捏了一颗放进她嘴里。 瑞雪也是吐得手脚无力,眼里见得赵丰年,心里又是厌恶,又是委屈,当得众人面却也不能说啥。 云二婶隐隐猜到了,就招呼众人道,「咱们去忙吧,让老板娘歇一会儿就好了。」 众人应着,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大厨房。 赵丰年还要扶着瑞雪回房,瑞雪咽下了嘴里的梅子却道,「你去招呼客人吧,我同桂花照料孩子。」 前院确实已经来了不少人,瑞雪吐过了,脸色又确实好了许多,赵丰年也就勉强算是放了心,仔细嘱咐了彩云彩月,这才回了前院。 瑞雪同桂花抱了两个孩子进屋,彩云彩月拾掇了地上的脏污,就去厨下熬了红枣粥,配了两样小咸菜端了进来。 瑞雪还是蔫蔫的,没有胃口,桂花儿就劝道,「老板娘,你吐得肚里空,还是吃些吧,若不然饿到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瑞雪脸色黯淡,伸手摸摸可心的小脸儿,被她抓了手指,肉肉的小手掌,又软又热乎,惹得她的心下更加酸涩,「也许不生更好,万一像可心这般,可如何是好?」 桂花儿楞了楞,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在担心什么,有心想劝几句,又嘴笨,不知如何说起,末了只得说一句,「老板娘别担心,不是谁生孩子都有危险的,你看我不就好好生了铁蛋下来。」 瑞雪叹气,「不是我邀功,你生铁蛋时,若不是我在,你也怕是不好了。」 这倒是真话,桂花儿想起那晚生死徘徊,也是心下发凉,越加不知怎么劝了,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闯不过的太多了,可心这样,生出就没了母亲的也太多了,谁也保证不了,就一定能顺利闯过去啊。 第23章 「嗯……先生人好,以后会对孩子好的。」 「男子哪有能相信的,可心爹爹对可心娘不好吗,这才一月未到,就……」 桂花劝一句,瑞雪驳一句,最后桂花也低了头,心下也是不好受,同为女子,谁不为可心娘不平,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时,吴煜在前面听得说姐姐身子不好,慌忙就跑了进来,推门一见,姐姐蔫蔫靠在墙上,身前的粥,半口没动,就更担心了,上前拉了姐姐的手,「姐,你可是又不舒坦了,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城里买来。」 瑞雪听得他这般说,好似心里的委屈突然都涌了出来,揽了他就呜呜哭了起来,「弟啊,以后姐要是死了,你可一定要帮姐姐照料好孩子啊,先生若是娶了别的女子,你一定要替姐姐把孩子养大,不能让她受后娘的气,不能挨冻受饿,姐姐舍不得啊……」 吴煜一头雾水,本还想问个究竟,就觉肩头的衣衫迅速被湿透了,以前先生吐血濒死的时候,姐姐也不过掉几个眼泪,今日怎么哭得这般厉害,难道先生要弃了姐姐不成? 「姐,是不是先生惹你伤心了?你等着,我去杀了他,给你出气。咱们走,我赚银子养你,我养小外甥。」 「不是,不是,」瑞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要是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事,你一定要替姐姐……」 桂花看着她们姐弟俩,也不知如何劝解,赶紧趁着孩子没哭的时候,跑去找婆婆,正巧张嫂子提早关了铺子回来帮忙,遇见她,问得几句,听得她简单说了,就哈哈大笑,喊了大壮和黑子带着同来的栓子去玩,然后就进了后院。 瑞雪正哭得伤心,吴煜这会儿也听懂一些,知道姐姐是为了以后担心,虽然隐约觉得这有些担心的过早,但是姐姐一哭,他可顾不得想太多,直说,「姐姐不哭,我带你走,我养小外甥。」 刚踏进门的张嫂子听得后,笑得越发厉害,扯了他到一旁,低声说道,「你姐姐怀了身子,容易担心一些有的没的,过一会儿就好了,不是身子不舒坦,你出去找栓子和大壮他们吧,不用惦记。」 吴煜挠挠脑袋,还想说什么,就被张嫂子推出了屋子。 张嫂子上前扶了瑞雪,拉了她的手,嗔怪道,「妹子,你这平日精明,怎么一怀了身子就傻了。可心她娘是个没福气的,生了她就走了,但是,你看看今日来帮忙的,全是生过孩子的,哪个不都活蹦乱跳的,还是顺利生产的多,可心娘这样的十个里才能碰到一个。你和先生都是好人,老天爷都保佑着呢,到时候,再请几个好产婆,好大夫,怎么也能保你们母子平安。」 瑞雪也哭累了,仔细想想,好似也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担心道,「那若是有个万一呢?」 「呸呸!」张嫂子连忙往地上吐了两口口水,嗔怪道,「怎么不往好了想,专往坏处想。你这身子本就好,又有力气,生着容易!再说,退一万步,真有那一日,我们哪个都能替你照料孩子,像亲生的一般,不,比亲生的还疼爱。你家里又不缺银子,不缺衣食,孩子怎么能受苦?」 瑞雪突然想起一事,「若是我死了,我名下的房产和铺子,是不是就落到了孩子身上。」 张嫂子听得她说「死」字,又皱眉,但见她脸色极严肃,只得答道,「对,不管你生儿生女,你名下的财物和嫁妆,都是孩子的,谁也动不了。」 「那就好。」瑞雪长舒一口气,若是有个万一,孩子有这样子和作坊、铺子傍身,就算赵丰年娶了别的女子,也不敢苛待孩子。 这般想着,她心里就好过许多,看着粥碗,肚子也饿了,大口吃了起来,要多攒力气,到时候一定要顺利生下孩子,她活着,就更没有人敢欺负她的孩子了。 张嫂子端了空碗出去,桂花儿佩服的猛点头,小声道,「嫂子你真厉害,我劝了半晌,老板娘都不肯吃。」 张嫂子收了笑脸,叹气道,「妹子,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可心她娘这事儿,谁也不好说啥,不过,可心还是太可怜了。」 桂花儿也扯了帕子,「嫂子放心,我会好好照料她的,有老板娘在,她就是再没有了爹爹,也没什么大妨碍。」 「也是,我去前边忙了,你进去照料孩子吧。」 两人说了两句,就散了。 很快,作坊里忙完了,豆腐布也晾干撤下,男子们帮忙把圆桌和长条凳摆上,云二婶麻利的指挥者一众女子,或炒或炖,很快就把菜色端了上来,虽说瑞雪怀了身子,不能上灶儿,到底还有张嫂子在,赵家又舍得买食材,鸡鱼肉蛋,也极是丰盛,一干族老、里正还有赵丰年以及钱黑炭坐了主桌儿,其余上门的乡亲,随着各自喜好,同平日交好的凑在一起,作坊里的,高福全和张大河几人极有眼色的分坐几桌儿,预备着一会儿代主家招呼客人。 女子们上完了菜,就站在一旁看热闹,赵丰年端了一杯桂花酒,起身环视众人,说道,「众位乡亲,大伙住在一村,其中内情,各家恐怕都已知悉,我也不必再提,内子因为疼爱钱家小女可心,在她出生之时,就认做了干女儿,所以今日越俎代庖准备了这满月宴,众位乡亲莫要拘束,尽情吃喝。」 说完,又看向钱黑炭,「钱管事也不要挑理才好,乡亲们上门道贺,你也说几句吧。」 钱黑炭脸色而有些惶恐的起了身,见得众人齐齐注目在他身上,心里一时五味陈杂,扭头先给赵丰年行了礼,又给众人作了个罗圈儿揖,说道,「谢先生和老板娘,这些日子代我照料孩子,今日又破费办这满月酒,若是孩子她娘泉下有知,也定然……我一个大男人,实在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想起家里的冰冷和空寂,突然就哽咽起来,双手捂着脸孔,眼泪顺着指缝就流了下来。 众人听得都是心酸,离得近的人都连忙上前相劝,族老和里正们也道,「别伤心了,你如今在作坊做工,家里日子也过得,以后在娶个好媳妇儿,好好养着孩子长大吧。」 第24章 瑞雪抱着躺在白色小被子里的可心,站在二门处,听得钱黑炭的哭声,到底还是心气难平,前世那么多在妻子死后,独自抚养孩子的父亲,哪个不孤单,不艰难? 日子难过,并不能成为迅速另结新欢的借口。 她低头亲了亲可心的额头,「孩儿啊,放心,以后干娘护着你。」说完,深吸口气,迈过了二门。 有眼尖的乡亲看见了,就连忙借此劝道,「快看,孩子抱出来了。」 众人都扭过头去,瑞雪先把孩子抱去给族老和里正看,然后才是各桌儿乡亲,锦上添花人人都会,这个夸,「这孩子真是白净,长大了定是个美人!」那个赞,「这孩子天庭饱满,定是个聪明的。」 瑞雪一一笑着应下,不时嘱咐众人多吃菜喝酒,气氛一扫刚才的低迷,迅速热闹起来。 钱黑炭抹了眼泪,接过女儿抱了抱,就被人扯去喝酒,不到半晌,半斤酒下肚儿,好似也忘了刚才还那般伤悲。瑞雪冷眼看着,又站了片刻,就回了后院。 张嫂子张罗着,在灶间里放了两桌儿,让彩云彩月把特意盛出的两盘好菜送去给桂花儿,然后就跟云二婶一起招呼女子们和几个孩子吃饭。 酒宴直闹到天色将黑才散去,几个乡亲架了醉得人事不省的钱黑炭,抱着各家送的贺礼走了,各个族老和里正也辞了去,赵丰年心里惦记瑞雪,他可没忘了先前她抱着孩子时,那般红肿的眼睛,交代张大河和高福全代他送送其它乡亲,然后就匆忙回了后宅。 张嫂子远远见得他进了二门,忍不住偷笑,妹子这才开始折磨人,到得生产还有八个月,可有先生受的了。 云二婶也笑,带着女子们拾掇了碗筷,做主分了剩菜做谢礼,然后就去后边接了正抱着孩子坐在堂屋里的儿媳妇。 赵丰年在里屋,轻声问了好半晌,瑞雪都冷着脸未答一句话,把他急得满头是汗,不知自己怎么就惹到她了? 听得云二婶的说话声,就连忙走了出来,低声问道,「二婶,刚才出了何事?」 云二婶一直在灶间,也是不知,桂花儿知道,却脸红不好开口,彩云彩月自认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自然也不能说。 吴煜正巧进屋听见了,重重哼了一声,也没答话,径直进屋看姐姐去了。 赵丰年气得额角青筋暴跳,幸好张嫂子随着吴煜前后脚进来,就笑道,「两个孩子怕是要饿了,二婶子、桂花儿你们快回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呢。」 云二婶见她极快的眨了两下眼,心下猜得必有缘故,就接过彩云手里的可心,带着媳妇儿告辞了,半路听得儿媳小声说了缘故,笑得肚子疼,末了又叹气,「可心娘是可怜,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同样,赵丰年也被这突然降到头上的无妄之灾,惹得哭笑不得。 张嫂子还怕他不懂迁就瑞雪,低声劝着,「女子这个时候,有些小脾气,闹个别扭,都是常有的,多哄哄就好了,别看妹子平日极精明的模样,这时候可是不讲理,多顺着她说话,安慰几句,过上几日就好了。」 赵丰年无奈点头,送了她出门,顺便关了前院大门,各处看了一遍,又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去睡,这才回了屋子。 瑞雪正一手扶着头,一手用眉黛石在上好的白纸上画格,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这是姐姐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叫炸飞机,你看,横着是十格,竖着十格,飞机要这般画……」 吴煜认真看着,不时问一句,「啥叫飞鸡?能吃吗?」 「不是飞鸡,是飞机!」瑞雪去敲弟弟的头,「算了,你爱叫啥就叫啥吧,记得这么画,不能错啊,若是打到翅膀,叫伤,打到头,就是炸掉了。懂吗?」 吴煜赶紧点头,先前是为了陪着姐姐玩耍,不过炸两只飞「鸡」下来,他还真玩得欢喜了,不时大呼小叫,若是赢了一把,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赵丰年找了本书,坐在地下的方桌边看着,其实那眼睛就差把吴煜后背瞪穿了,吴煜虽说打消了心里原来的那点不可说的小念头,但是,能霸着姐姐,把姐夫气到吐血,他还是极乐意的。 五六局下来,夜已经深了,瑞雪打了个哈欠,这小子才识相的放下笔,回屋去睡觉,走时,还喊着姐姐,「姐,若是谁惹你生气,你就喊我啊。」 这话说的,屋里就三人,明摆着是警告赵丰年啊,瑞雪这一下午折腾得不轻,又上来了困倦劲儿,应了一声,就靠着被子睡着了。 赵丰年看看明显得意的小舅子和犯了别扭的妻子,真是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闷气都一声叹出来才好。认命的去打了温水,投了帕子,仔细为睡熟的妻子擦了脸和手,倒了水回来,又替她松开头发,脱去衣裙,这才轻轻揽了她在怀里,听得她轻微的呼噜声,沉默半晌,终是说道,「你这傻女子,有我在,就是不要孩子,也不能让你有事啊。」 瑞雪在他替自己擦脸时,就已经醒了过来,听得他这般说,哪里忍得住,「不行,若是有事,一定要保孩子。」 赵丰年一惊,低头看她眼里又流下泪来,连忙替她去擦,轻声哄道,「好,好,都听你的,咱不哭啊。」 瑞雪哼了一声,恼怒道,「你们男子都是薄情的,哪有一个好东西?若是我有事,你娶了新妻,对我的孩子不好,我就是在棺材里也要跳出来吓死你们。」 「你不会有事的,别胡思乱想,」赵丰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 瑞雪抽噎着,说起前世看到的那些新闻小报,哪个后母虐待孩子,如何悲惨可怜,越发哭的厉害,赵丰年头疼得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嘀咕,将来孩子生下来长大了,他定然要把今日之事讲给他听,他这当爹的容易吗?但是嘴上还要赌咒发誓,安慰不停。 瑞雪到底是坏了身子的人,哭了一会儿居然又睡了,赵丰年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真是长长松了口气。一直琢磨到半夜,想着瑞雪定然是闷在家里无事,才如此胡思乱想,明日定然要想个办法,给她找个消遣才好…… 第25章 翌日早,瑞雪在赵丰年怀里醒来,直觉眼皮很是沉重,伸手摸摸,仿似有浮肿,再看睡梦中的赵丰年眉头紧皱,眼下有些青黑之色,一手伸过她的颈间,一手揽着他的腰,完全的保护姿势。 她呆愣半晌,想起自己昨日那些担忧,那些莫名其妙的吵闹,好似心里绷紧的那根儿弦突然就松了下来,翻涌上来的满满都是愧疚,不过就是怀个孩子,又不是世界末日,怎么就那般悲观起来,这可不是她秦瑞雪的性子,她是被扔到沙漠里,也要拿仙人掌做菜的人,怎么为了不可预知的明天而使得眼前日子就难过,真是愚蠢至极,看样子,还是这些日子太闲了! 她轻轻支起身子,在赵丰年额头亲了一下,然后穿衣出了屋子,彩云彩月,正候在堂屋里,见得是夫人出来,都微微一愣,立刻上前扶了她去东侧洗漱间里洗脸,瑞雪问起昨日的宴席,听得很是顺利也就放了心,使了彩月去灶间看看还有何食材,彩云就拿着牛角梳子替她绾发,待头发绾好,彩月也回来,脆生生道,「夫人,灶间还有半篮子野菜,一条五花肉,馒头也剩了六七个。」 瑞雪想了想,就道,「也够咱们一家早晨吃了,走吧,随我下厨。「 彩月笑嘻嘻的第一个就跑了出去,她性子倔强,有些做菜的天赋,这几日跟着翠娘和张嫂子,已经学了几样,总听得她们说,自家夫人做得菜比之城里大厨还好,就一直好奇,今日能给夫人打个下手,顺便学学手艺,自然欢喜。 彩云烧火熬粥,彩月摘了野菜,又去前院作坊取了块还冒着热气的豆腐,回来就禀报道,「夫人,大厨房早晨的菜色是骨头豆腐汤和馒头。」 瑞雪喜她机灵,赞了一句,喜得小丫头手下更加勤快,五花肉切薄片,同白菜一起炒成酸甜味道,野菜下手焯软,过凉水,加入豆腐块,拌上香油、盐、嫩绿的小葱,好看又好吃。 昨晚剩下的馒头也不上锅回蒸,切成厚片,沾上加了细盐的鸡蛋汁儿,在油锅里煎,直到金黄松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愧疚的关系,瑞雪平日嗅到油烟味就想吐,今日反倒半点儿没有反应,甚至嘴角一直带着笑意,给心爱的人做吃食,就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 赵丰年醒来,不见了瑞雪,惊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穿外衣,光脚就往门外跑,结果一开屋门,正见瑞雪往饭桌上摆碗碟,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瑞雪瞧着他这般模样,心里好笑,歉意也更深,若不是她昨日折腾的狠了,他这般清冷淡漠的人,也不会吓得衣衫不整就冲出来。 「掌柜的,先洗漱,然后吃饭吧,我做了你爱吃的野菜拌豆腐。」 赵丰年愣愣的点头,退后关门之时,才觉出脚下冰凉,立刻窘的脸色红透,慌忙回去找衣衫和鞋子,踩云彩月难得见到男主子这般摸样,互相碰了碰对方,极力忍着笑。 瑞雪嗔怪,「还不去准备洗漱之物。」 彩云彩月刚要应声,吴煜就像一阵风似的从二门外跑了回来,玄色的练功服上,沾了半截露水,脑门上也满是汗珠子,见得瑞雪站在桌边儿,惊喜的眼睛睁得老大,喊道,「姐,你下厨了,做啥好吃的了?」 瑞雪敲了两下他的头,「不过跑个步,怎么就狼狈的和乞丐一般,还不去洗漱换衣服。」 吴煜讨好的嘿嘿笑了,一溜烟儿的冲去洗漱间洗漱,然后回房换衣服。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吃得饭时,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儿了,好在天气已经暖和了,也不怕饭菜太凉。 吴煜有心讨姐姐高兴,边吃边夸赞味道好,被瑞雪又敲了个爆栗子,才算安静下来,赵丰年低头吃饭,不时扫两眼瑞雪脸色,见得她确实恢复了往日模样,心里就像去了块大石一般,自然饭食吃得也多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赵丰年去了前院,没有盘账也没有理会各家上门取货的车马,反倒唤了大壮和黑子两个小子,一起出了门,半晌才满脸笑意的回来。 待得下午作坊里闲下来,就嘱咐张大河等人去帮忙,村外小山下的三年生桂树被挖了十几棵回来,种在了东园的一角,南边的大半亩菜田也开了出来,一陇陇新土泛着黑黝黝的光,极是肥沃。 瑞雪一日不见他的人影,晚饭时,就问道,「作坊里很忙吗?」 赵丰年含笑不答,到底劝着她多喝了半碗羊奶,才牵了她的手到东园,指了那些刚栽下的桂树道,「作坊这些时日忙,我顾不上照料这些桂树,以后你就带着彩云彩月,多给它们浇水,等以后咱们孩子生下来,长大了,就能坐在桂树荫凉下玩耍了。或者你愿意的话,找几个木匠来,打些木桌木椅,随你安排。」 瑞雪欢喜的猛点头,想着以后桂花盛开时节,她坐在树下喝茶,教导孩子读书,风吹落桂花,一朵朵掉下来,那景象一定美不胜收。 赵丰年见她欢喜,心里更有了底,又指了那菜田笑道,「咱们几口人还有作坊里都要吃菜,不能总从高家、张家那里拿,我新开了大半亩新田,你想着看看要种些什么。」 「啊,你若是不提起,我都忘记要种菜这事了。若是再过些日子,可就错过气候了。明日谁进城,买些菜籽回来,黄瓜、茄子、辣椒,韭菜……」 瑞雪一边盘算着,一边拉着赵丰年回去列单子,赵丰年笑着扶了她,不时附和两句。 第二日,吴煜和大壮黑子三个就被抓了劳工,刨坑儿的,点籽的,培土的,浇水的,连同彩云彩月一起,足足忙了一上午,才把菜种完,甚至靠墙一侧还种了两陇包谷,等着结了棒子就煮着吃。 至此,瑞雪每日早起吃饭,然后就去照料照料菜园和桂树,下午打理一些人情过往之类的家事,晚上去看可心,偶尔还坐马车去码头铺子看看,忙碌起来之后,反倒饭食吃得多了,人也胖了,再也没有闹过别扭。 赵丰年私下里可是极得意他的应对有方,如此到得五月初,两人又进城找了大夫诊脉,老大夫医术也不是掺假的,居然提及瑞雪有些体寒,开了两副温补之药。 第26章 瑞雪两人自然猜得这体寒之症,实际就是因为孩子带了赵丰年身上那寒毒所致,原本心里抱着的三分侥幸,彻底破灭了。 夫妻两人都担心对方把心里不好受,一个闹着要买蜜饯,买点心,想起马上就端午节了,更是要买粽叶和江米、大枣,各种馅料,另一个就笑眯眯陪着,满城的疯找,最后,枣红马累得差点没折了蹄子,拉了一车的东西回家,才被解放出来。 翠娘几个见得这么多东西,惊得眼睛老大,瑞雪笑呵呵一挥手,「要过端午了,咱们这几日包粽子,大伙儿都分一些回去。」 众人听了自然欢喜,石榴和英子都跑上来,帮忙搬送,沉一些的江米之类,机灵的云小刘几个就扛了。 几家孩子听得要包粽子,都跑回来看热闹,瑞雪塞了他们一罐蜜饯,就一窝蜂似的跑去东园桂树下分吃了。 中午吃了饭,瑞雪小睡了一会儿,就起来指挥踩云彩月泡江米,两个小丫头以前在家连包谷饼子都吃不饱,哪里吃过粽子,喜得小脸儿通红,干起活儿来,都是一路小跑。 第二日,云二婶和翠娘几个都来帮忙,瑞雪只坐在板凳上示范包了三四个,她们学得差不多,就都不让她再沾手,只得抱了可心,同桂花坐在一处吃点心说话儿。 云二婶想起昨晚听得的消息,悄悄扫了瑞雪一眼,思虑半晌还是决定要说说,毕竟这事也瞒不住,于是就笑道,「我听人说,昨日可心爹爹去相媳妇儿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女子?」 翠娘接到她的眼色,就接话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东山坳刘家七娘。」 瑞雪手下一顿,开口问道,「那刘七娘品行可好?」 云二婶和翠娘对视一眼,才说道,「嗯,咱们与她不住在一村,倒也不是太清楚。不过,这刘七娘上边有六个兄长,又是老来女,想必在家是个受宠的。,」 瑞雪眉头皱得更深,低头看看熟睡的可心,问道,「她既然是个受宠的,怎么会同意想看钱管事?」 按理说,男子要找填房,除非家里富贵的,能娶到黄花闺女,否则大多是找个独身的寡妇,钱黑炭长相不好,家里又不是多富有,亡妻还留下一个小女儿,刘家怎么就同意把娇惯的小女儿嫁过来? 「我听说,刘家老两口和几个兄长都想给七娘找个好婆家,结果挑来挑去,总没有合心的,也就耽搁下来了,七娘今年都芳龄二十了,再不出嫁也不行了。」石榴的娘家就是东山坳,听得众人说话,就忍不住插了一句。 翠娘笑道,「若是这亲事成了,可心爹爹以后可有人帮衬了,六个大舅子,谁人还敢欺负?」 云二婶年纪长,见识也多,撇嘴驳道,「若是开明讲理的还好,若是只知护短的,钱管事岂不是掉火坑里了,娶个媳妇儿就要供起来了。」 众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娘家强势从来就是双面刀,遇到好人家,就是助力,遇到不好人家,一辈子都麻烦。 「罢了,命是天定,若可心后娘是个好的,就是可心的福气,若是不好,咱们多疼她一些就是了。」瑞雪不愿多说这事,扫了一眼摆在小矮桌儿上的馅料,有鲜肉馅儿,有腊肠,有蜜枣,还是单调了些,就道,「你们先包着,我再去厨房琢磨些别的馅儿,三种还是太少了,怎么也要凑够九种,讨个吉利。」 众人自然都说好,彩云接了可心,小心翼翼的抱里,熟练的拍了两下,就要掉下眼泪来了。 瑞雪心里惊疑,又不好当面问,就嘱咐道,「好好看着孩子,别摔了。」 彩云小声应了,她就带了彩月去灶间,翠娘不放心,怕瑞雪被烟气熏到,也跟着去了。 瑞雪让翠娘把掉在井里的竹篮子提出来,翻了昨日买的半扇排骨,要翠娘剁成一寸长的小块,然后做成红烧味道,放在小陶盆里凉着。黑芝麻小火炒香,红小豆入锅煮熟捣成泥,赵丰年前后买回的桃子蜜饯和去了核的梅脯都分出一大碗。 算来算去,只得五样儿,还缺了一味,瑞雪就开了程掌柜送来的一罐桂花糖,正好凑了六样。 翠娘扶了她坐在椅子上,笑道,「以前可是不知道,这粽子居然还能包这么多的馅料。」 瑞雪想起在前世,这个时节,正是各大食品厂硝烟四起的时候,广告铺天盖地一般,各种馅料,只有你没听过的,绝对没有厂家想不到的,真是热闹,这九种馅料真算不得什么,「今年准备的仓促呢,等明年咱们提前些时日,保管十八种馅料都能备出来。」 翠娘哈哈笑着,「左右跟在你身边,是不会缺了吃食的,城里的点心铺子也不见得有这么多花样儿。」 瑞雪也是当日想起端午这节日,就买了个江米回来包粽子,倒是忘记询问这里的习俗,突然听得翠娘说起,就问道,「我家乡那里,习惯端午吃粽子,咱们这里难道没这习俗。」 「也有,不过不如南边儿讲究,大户人家包几个尝鲜,贫寒人家能蒸碗粳米饭吃就不错了。」 瑞雪放了心,见得彩月手下捣着豆沙,心神儿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豆沙烂成了泥都没注意。 于是,就唤了她道,「彩月,可以了,加些糖霜进去搅搅,就把豆沙盛出来吧。」 彩月惊醒过来,见得石臼里,不成样子的豆沙泥,立刻赔罪,「奴婢错了,请夫人责罚。」 瑞雪微微皱眉,示意她到跟前,笑道,「我一向觉得各人都有各人的过去,若是与家里没有什么妨碍,也就不愿过问,所以你们姐妹的身世,众人都是不知。不过,这几日我见得你们对可心不同,刚才彩云还抱着她掉眼泪,就猜想,你们也是被后母薄待过?」 彩月两只小手死死握在一处,指关节都都发了白,显见心里是极不好过的,沉默半晌才道,「夫人猜的不错,我们的亲娘也是因为生了小妹妹难产去了,爹爹娶了后娘,就渐渐不理会我们了,后娘抱了小妹妹去照料,不到两月就说小妹妹病死了。待她给爹爹生了小弟弟,就说家里不富裕,以后还要供小弟弟读书,没有银钱给我们姐妹置办嫁妆,所以,就找人牙子把我们卖了。」 第27章 这天下还有这样狠毒的后母,真是畜生不如,翠娘平日快人快语,脾气也火爆,立刻骂道,「这妇人真是蛇蝎心肠,她也不怕遭报应,你爹爹呢,就真把你们卖了?哪怕送你们回外祖家也行啊。」 瑞雪也是气得脸色不好,「嫌弃孩子多,可以不嫁,嫁来了怎么能这般对孩子?」 彩月啜泣出声,「外祖家极远,爹爹说他是不得以,要我们别恨他……」 「这真是……」翠娘和瑞雪对于这样的父亲真是不知要骂他什么好,只得拉了彩月的手,劝道,「以前的事就别想了,就当你爹爹和娘亲一样不在人世了。以后,你们在赵家,只要好好做事,就必定衣食无忧,过上几年再找个好婆家,你娘亲泉下有知,也就放心了。」 彩月猛点头,跪地给瑞雪磕头,「我和姐姐都知道,夫人和先生是大恩人,那崔大娘要送我们去花楼,如果不是先生买了我们回来,我们都准备晚上吊死了。」 翠娘心酸,帮着扶起她,「不哭,不哭,以后好好伺候主子报恩就是了。」 瑞雪也叹气道,「谁知道可心……罢了,过一日看一日吧。」 彩月擦了眼泪,麻利的拾掇了豆沙,还有几样馅料,一起放在大托盘里,同翠娘一人端了一个回了院子,众人见得她们脸色不好,却也极有眼色的没有多问,转而说起馅料好新奇。 瑞雪叫彩月去库房取了一匣子各色绣线,笑道,「不同馅料绑不同颜色的绣线,这样好区分,往城里送节礼的时候,装盒子看着也好。」 众人都道好,笑嘻嘻的分了起来,一人包一种,倒也混不了,待得下午张嫂子和翠兰回来,也加入了进来,足包到天色黑了才勉强包完。 第二日已经是初三,东园的墙角下临时起了两眼土灶,最大的铁锅架了上去,装了大半锅清水,放入包好的三角粽子,就大火烧了起来。 从巳时初刻一直煮到未时末,那清甜的米香,在东园里缭绕,馋得有些蔫头耷脑的桂树都好似精神了几分,更别提那些一边写字一边嗓子里伸出了小巴掌的学童了。 赵丰年在听了不知多少吸溜口水声之后,无奈放下书,走到窗边,见得瑞雪笑盈盈站在墙根儿,翠娘带着英子石榴摆了一大溜的陶盆,正在分粽子,于是就道,「暂歇一刻钟吧,去你们师娘那里,让她分你们几个粽子尝尝,省得口水打湿了纸笔。」 学童们顿时大喜,扔下笔,恭敬行了一礼,退出门口,就开始往墙根儿下疯跑,吴煜和黑子大壮走在最后,到了跟前,一众小同窗们正脸红站在一旁,不肯开口。见得他们到了,都眼巴巴望着她们,大壮就笑道,「师娘,先生要我们来尝尝师娘的手艺。」 瑞雪笑着拍拍他的头,「粽子刚出锅,还是太热,要在清水里多泡一会儿,不如你们趁这功夫,想想要吃什么馅料的吧。」 黑子立刻道,「我吃红烧排骨的。」 大壮也道,「我也要。」 他们两个昨晚是看过馅料的,自然知道哪个好吃。 红烧排骨的本就不多,总共也就五十几个,翠娘担心孩子们一窝蜂的都要这个,就不够装盒子送节礼了,于是笑道,「别的馅料也特别好吃,有桃子蜜饯的,蜜枣的,梅脯的,豆沙的,芝麻的,还有腊肠的,肉馅儿的,你们挑个喜欢的啊。」 孩子多爱吃甜,听得有蜜枣和桃子的,就大多选了那个。待得粽子稍凉,瑞雪就按照他们选的,捡了分给他们,解开彩线,剥去翠绿的粽叶,露出里面好似透明一般的米粒,包着或甜或咸的馅料,立刻就征服了孩子们的心,各个吃得眼睛发亮。 彩云和彩月进来帮忙端陶盆,见得众人吃得香甜,忍不住偷偷咽口水,瑞雪顺手几个要她们和翠娘等人也尝尝,于是大大小小一群人站在一处大吃,倒是更显香甜。 孩子们吃完了,就一步三回头的又跑回去上课了,翠娘几个这才往回拾掇粽子,留下几十个蜜枣儿的让大伙尝尝新鲜,剩下的都浸了井水,放在阴凉处。 第二日一早,翠娘早早就赶过来,同彩云彩月一起装盒子,每只盒子里九种馅料各一只,外面再拿红线系了,很是体面。 很快,高福全就进来搬了二十几盒出去,凡是跟作坊有来往的酒楼掌柜都送上一盒,田府和程掌柜那里,瑞雪嘱咐张大河亲自送去,这是个肥差,谁去都有赏钱领的。 可是,张大河却憨厚笑道,「钱黑炭新相看的媳妇儿,要十两银的聘礼,他正愁着,不如让他去吧。」 赵丰年在一旁听了,生怕瑞雪又犯了别扭,连忙说道,「你带着钱黑炭一起吧。」 张大河不明所以,但也应了,出门见到自家媳妇儿,把这事儿一说,张嫂子就掐了他的胳膊,「你这憨子,以后别在妹子跟前提可心爹爹娶新妻的事儿,妹子这阵子就为了可心以后忧心呢。」 张大河挠挠脑袋,还是不懂,「可心爹爹娶了新妻,以后可心也多个人照料,有什么不好,也不能要他自己过日子啊。」 张嫂子一瞪眼,「可心娘百天儿还没烧呢,他就要娶新人了,哪个女子听了心里好受。怎么着,听你这般说,好似心里很羡慕啊,要不要休了我,娶个年轻的啊?」 张大河一哽,立刻道,「你这婆娘,怎么这般说话,行了,我去忙了,你也赶紧去码头吧,怪不得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一边甩着跟儿子学来的句子,一边摇头走了。 果然,节礼送到田府,有管事引到天老爷跟前,亲自问询两句,一人赏了个二两的大赏封,到得程老掌柜那里,虽没田府赏得多,一人也有一两,钱黑炭轻松得了三两银子,乐得脸上都开了花儿。 两人又去采买了将近二十斤五花肉,一刀一斤割成条,这才扔上车,转回村子。 张大河甩着鞭子,催着枣红马轻快的小跑在山路上,扭头见得钱黑炭笑得一脸褶子,就道,「这刘家七娘,显见很得你喜欢,瞧把你乐得,都快飞上天了。」 第28章 钱黑炭搓了两把脸皮,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脸,「也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人家一个大姑娘,愿意跟我成亲,我总要多给些聘礼,对得起人家啊。」 张大河想起早晨自家媳妇的话,就道,「那七娘性子如何,以后对可心能好?」 钱黑炭愣了愣,可心从生下来就在云家,根本没用他费过心,有时候他自己都会忘了还有个女儿在,「嗯,七娘看着是个性子温柔的,想必对可心会像亲生的一般。」 张大河扫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没告诉刘家,你还有个女儿吧?」 「没,没,我说了,媒人也说了,这可不能瞒着。」钱黑炭慌忙摆手,差点没从车辕上掉下去。 「那就好,别到时候新人嫁过来,对可心不好,别人不说,就老板娘那关你都过不去。我们家你嫂子,连带翠娘英子几个,都同可心娘处的好,她没出殡百日,你就要娶新人,可都是心里不舒坦呢。」 「我,我也不是想这么早娶……」钱黑炭双手抱了头,狠捶两下,「就是回家太空了,冷锅冷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张大河不愿他如此,就转了话头儿,「日子定在啥时候了,咱们作坊发了粽子和肉,你不得拎去老丈人家啊?」 「日子在月末,几个大舅子舍不得七娘受苦,压着不愿答应,我这才张罗十两银子聘金送去,七娘也多做两身好衣服。我手里存了过年时候的红包,还有几月的工钱,正好有六两,今日得了三两就差不多了,正好明日送去,这粽子和肉走礼也体面。」 张大河听得他还差了一两银子,顺手把程家给的小赏封拿了出来,递给了他,「我这一两你先拿着用。」 钱黑炭慌忙推辞,「不用,张大哥,你家里还有孩子读书呢,我哪里都能串串,不行就跟先生说先支一个月工钱,这可不行。」 张大河却坚持,「我家你嫂子也赚着工钱呢,大壮的笔墨之物,老板娘也不时就送一些,可用不了多少钱,你这成亲是大事,你就先用着吧。」 钱黑炭一脸感激的收了,「谢谢张大哥。」 「谢我啥,要谢就谢老板娘,可心若不是有她照料,你一个大老爷们,自己拉扯个奶娃儿,那日子才没法过呢。」 钱黑炭脸色一红,赶忙点头。 两人一路到了作坊门口,云小六几个跑出来帮忙卸车搬东西,张大河就进去禀报,赵丰年点头,说道,「去后边问问,粽子可准备好了,抬出来,给大伙儿分分吧。」 张大河应了,刚出账房门,云小六就眼巴巴等在台阶下呢,作坊里过端午要分吃食,人人都听到风声了,可都盼着呢。 张大河笑道,「把大伙儿都喊来,掌柜的要给大伙儿发过节的吃食。」 正说着,瑞雪已经带着翠娘几个女子,从后院搬了一摞小陶盆和大盆的粽子出来。 赵丰年听得动静,出来看见瑞雪就笑道,「粽子准备好了?」 「嗯,几个管事是九色全粽子,其余就是混着来的,今年准备不足,有几样馅料包少了。」 「几种馅料都好吃,大伙儿不会挑拣。码头那里送去了?」 「送了,张嫂子早晨就带走了。」 待人都到齐了,赵丰年也没多啰嗦,就道,「端午到了,家里包了些粽子,再加条肉,算是个节礼,大伙儿拿回去过个好节吧。手里没有活计的,就可以直接送家去了。」 然后就示意张大河和翠娘开始分东西,作坊里的人挨个上前,接了装了九个粽子的小陶盆,再拎上一条肉,到赵家夫妻跟前行礼道谢,然后就乐滋滋的抱着东西往家去了。 高家和张家都是夫妻两人在做工,所以,东西都是两份,张大河和翠娘就道,「我们要一份就好,怎么能拿两份,掌柜的留着送别家吧。」 瑞雪却摇头,「你们每家都是两个人做工,自然要分两份儿,这是定例,可不能推让。云家山子、雷子,还有马十一都在外奔波,他们那一份儿,一会儿也记得派人送去。」 赵丰年也道,「张管事走一趟,把几位族老和里正家里的那份儿也送去吧。」 「是,掌柜的。」张大河和翠娘都喜笑颜开的应了,把各自家里那两份儿送去了后院偏房放着,然后带着人手把东西搬上马车,一路各家送过去。 赵家这般大张旗鼓送节礼,村里众听得消息,说作坊里分过节吃食了,人人心里都是艳羡恨不得脑袋削个尖儿,把自家儿子塞进去才好。 下午时,瑞雪带着翠娘又理了理当初赵丰年病重时,村人送来银钱的账本,按照上边的人家又送了一批,虽说没有肉,只有六个粽子,但是接到的人家,也无不欢喜。 到得最后,算来算去,云家村四十几户人家只有六七户没有吃到粽子,瑞雪一琢磨,宁落一群,不落一人,怎么能因为几个粽子,让这几家人失了脸面,于是,把剩下的两盆粽子,又分出一半,各家送了四个,如此这般,整个村子都在传扬,赵家夫妻宽厚,这个端午节,过的是家家都热闹。 远在小平山的马婆子受到了节礼也是炫耀的满村皆知,儿子去了赵家作坊做工,虽说出门在外,可是这肉和粽子可没忘了给她送来一份,这主家多仁义啊。 马老六家、徐宽家也都得了一盒子,因为听得瑞雪怀孕,各自娘子连夜缝了套小衣裤做回礼,托了张嫂子带回去。 凌风城里老王看着儿子带回两盒子粽子,看着喜庆味道又好,随口问了两句,得知自家多了一盒子,就问道,「你师傅可是有事托我办,怎么咱家的节礼厚了一倍?」 栓子剥粽子给弟弟、妹妹吃,笑道,「张婶子说了,上次我拿回来的饺子,爹爹都拿去送礼了,这次若是再送,弟弟妹妹就没得吃了,所以,师傅特意给了两盒子,爹爹哪怕拿去送礼,我们也不能亏嘴。」 第29章 「这小子……」老王装作恼怒的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末了还是抱起一只盒子,「你师傅说对了,爹爹还真有上官要送礼,这粽子倒是比点心铺子卖的体面多了。」说着就走了出去,惹得栓子几个孩子笑成一团。 初四一早儿,城里各家酒楼老板的回礼就到了,有送两条鱼的,有送两盒子点心的,有送干果蜜饯的,各式各样,倒都是好吃食,翠娘喊着英子把鸡鱼肉送去厨房,然后把点心等物锁进库房。 锁头刚晃荡几下,程家和田家的回礼就到了,程家照旧是六坛好酒加四盒子点心,田家是绸缎四个、文房四宝两套,价值都远远超过两盒子粽子,倒让瑞雪直笑,这买卖做的好。 端午一早,瑞雪给吴煜手上脚上都系了彩线,腰上也系了装着草药的荷包,吴煜怕被别的孩子看见,笑话他女气,有些不情愿,被瑞雪敲了两下,嗔怪道,「你还没成亲,自然要系上,数着日子,等下第一场雨,剪下来扔水里。」 吴煜吐吐舌头,跑出去洗漱,待得大壮和黑子上门也没逃过,三人互相看看也就平衡了。 丫丫和妞妞两个小丫头,除了彩线,荷包,肩膀上还缝条长长的「凤尾」,一种用彩色布带和丝线串成的小饰品,美得两个小丫头,脸色红彤彤的。 屋檐下插了桃枝,随着晨风在招摇晃动。早饭开在洒了清水的院子里,各色粽子,米粥,清淡爽口的小菜,吃的几个孩子满足极了。张嫂子和翠娘赶来,见得孩子们都吃上了,笑骂了两句,各自回家张罗。 饭后,赵丰年扶着瑞雪去了东园,在桂树下和菜园里走走,算是踏青了,瑞雪抱怨,想去诗会那日的山坡,赵丰年却是不许,只得罢了。 晚上,开了两桌儿席面儿,把张家高家云家这些亲近的人聚在一起,吃菜喝酒,男子们说说生意和新鲜事,女子们就是育儿经和布料首饰,人人都笑得满足而畅快。 翠娘扫了一眼,外面桌儿上没有钱黑炭就道,「可心爹爹怎么不在?」说完,猛然想起他可能去了刘家,赶忙扫了瑞雪一眼,笑道,「咱们村人今年可是有口福了,妹子的粽子馅料真是新奇,我家孩子爹说,那些酒楼掌柜,直说,咱们府上应该再开个点心铺子的,必定生意红火。」 众人也跟着附和,瑞雪怎么会猜不出她们在担心什么,就笑道,「你们不必瞒着我,可心爹爹总要娶新人的,咱们拦不住。以后若是想着钱嫂子的好,就对可心好一些吧。」 「妹子这话说的对,」张嫂子赞了一句,笑道,「你总算是想开了,可心有咱们大伙儿在,就算后娘不是个性子好的,也没啥妨碍,咱们可心又不用她养活。」 众人都笑起来,转而说起村里别的新鲜事儿。 那一边东山坳里,钱黑炭坐在刘家的酒桌儿上,也是喝的脸色通红,那盒子粽子和五花肉,他都拎了来,加上十两银子的聘礼,刘家人比之上次可是热情了许多,几个大舅子听得他说起作坊的工钱多,都是满眼艳羡,奉承几句,就要他找机会把他们也介绍进去。 钱黑炭喝昏了头,又见得门后的七娘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立刻满口子答应下来,待说定了婚期,出了刘家,他才清醒过来,想起作坊里招人的严格,顿时就后悔了,抱着脑袋转了几圈儿,左右这事也是等成亲之后了,到时候再说吧,也就回家去了。 五月二十,刘家来人相门户,也就是女方长辈提前几日到男方家里吃顿饭,算是替新娘子看看男方家里的境况如何,长辈是否好伺候。钱家没有长辈在堂,两村离得又近,其实这相门户是不必走的,但是刘家不知为何还是拍人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七八人。 钱黑炭提前一日就同张大河说了借马车一事,张大河不好擅自做主就禀告了赵丰年,赵丰年虽然也同情钱嫂子,但是却并没有瑞雪那边厌恶钱黑炭娶亲,于是点头应下,只交代要瞒着瑞雪。 钱黑炭大喜,又想求张嫂子帮一日厨,招待女方亲属,张大河这可不敢应下,张嫂子回来,铺子里就没人张罗,难道要老板娘去不成,万一累到了,肚子里孩子有个好歹,他们谁也担不起这责任啊。 钱黑炭无法,只说要去求自家隔壁的媳妇子,被周喜听见就道,「我家孩子娘也跟着张嫂子学了一月多了,手艺不见得多好,但是也比村里媳妇儿强些,钱大哥若是不嫌弃,就同张嫂子说说看。」 晚上张嫂子回来,听得钱黑炭要借翠兰帮厨,心下不愿,架不住张大河也帮忙说情,只得应了,亲自去同瑞雪打个招呼,瑞雪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同她一起又去看了可心。小丫头眉眼渐渐张开,越来越像钱嫂子,钱黑炭那般粗黑模样,半点儿没遗传到,不得不说这是幸运,若真随了爹爹,怕是长大都不好找婆家。 第二日,钱黑炭在作坊里忙到四十初,就赶了马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接回一车的女方亲眷,七大姑八大姨,七娘的六个哥哥来了三个,累得枣红马走路都要打颤才把这些人送到钱家。 翠兰同钱家左右邻居家的媳妇子在灶间忙着,张大河同高福全都是与钱黑炭相处时候最长,算是作坊的老资格,这时候倒显出男人的仗义来了,张大河给了两条鱼,高福全给了一条肉,鸡架里再抓两只母鸡杀了,炒个鸡蛋和两盘青菜,倒也凑了六个菜,鸡鱼肉蛋俱全,刘家人大块朵颐,男子们吃了七成饱就开始拉着钱黑炭喝酒,女子们则下了桌子,在钱家前后转悠起来,恨不得把钱家地皮都掀起来看看,藏没藏什么金银。 有两个老婆子,走到灶间后边时,站住歇脚,其中一个就道,「她三姨,这钱家看着可不是个富裕的,大姐怎么就舍得把七娘嫁过来做填房。」 另一个老婆子就道,「你住得远,不知道内情,这钱家虽然现在穷了点儿,但是以后日子可不能差了,这钱黑炭在那做豆腐的赵家做工呢,早午饭都在赵家吃,每月还有一两的工钱,赵家待人宽厚,年底还有红包,去年就得了个二两的,而且赵家来往的都是富贵人家,有时候替主家去送个节礼啥的,赏钱都能得个几两。」 第30章 「真的?这可是不错,一年稳赚十二两工钱,加上红包一类,怎么也有十五两,看是比种地要好多了。」 那婆子得意的又道,「七娘从小娇生惯养,可是没做过农活的,嫁过来只操持个家务就好,也不必下田。再说这钱黑炭刚死了媳妇儿,正是心里长草儿的时候,七娘嫁来,必定如珠如宝的捧着,他性子看着又软,七娘那脾气要把他治住,那还不容易,到时候这钱家就是七娘当家了,咱们有个手短的时候,嘿嘿……」 另一个婆子也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又道,「回去跟七娘说,嫁过来先生个孩子,别管男女,都是钱家的嫡长子女,以后这钱家的家底儿可就稳拿了。」 两人说笑着,又去园里转悠,岂不知头上的高窗早把她们的话送去了灶间里,翠娘和两个帮忙的媳妇子听得是一清二楚,两个媳妇儿平日同钱嫂子相处的极好,心里恼怒,「这刘家也太过贪财霸道,还半点儿不懂规矩,别的还罢了,钱嫂子走了,但还留了可心在人世。这刘七娘顶多算个填房,生了孩子也要照可心低一头,怎么就担得起嫡长两字了,她算老几的嫡长?」 翠兰也是脸色不好,想起老板娘宝贝可心的模样,还是要回去说一句的,于是嘱咐那两个媳妇子,「这里你们先招呼着,我回去跟老板娘说一声,她是可心干娘!」 两个媳妇儿会意,连声要她快去。 瑞雪正带着彩云彩月浇菜园,其实云小六帮忙挑好了水,两个小丫头笑嘻嘻拿着葫芦瓢去浇,她只不过在低头走走看看,前些日子种下的菜籽已经长出了一寸高的幼苗,绿油油的,娇嫩而又充满生命里,两个小丫头穿着妃色的衣裙,在地垄间走动,远远看着美得就像一幅画。 翠兰找来,见此情景,就有些不敢开口了,张嫂子可是嘱咐过的,老板娘怀了身子反应大,谁也不能惹她生气,她想要退出去,可惜瑞雪已经看见她了,招了她到跟前,笑着问可是有事。 翠兰无法,就把刚才听见的话说了一遍,瑞雪两道英气的墨眉就皱了起来,不管可心是不是她在养,甚至以后兴许都不会送回钱家,但是,可心是姓钱的,是钱家长女,这可不是谁都能歪曲的,若是在现代还没什么,这个时空,对于身份地位,嫡庶有别,相当在意,将来可心出嫁,若是找的高门大户,这嫡长两字更是重要。 「翠兰,你去云家,告诉二婶,把这事儿告诉她一声,就说,可心该回家去走走了。」 「哎,我这就去。」翠兰应声出去了,彩云彩月隐隐听到两句,生怕瑞雪气恼,连忙扔下水瓢聚了过来,瑞雪沉默半晌,重新换了笑脸,「不必惦记我,去浇菜吧,浇完也该准备午饭了。」 彩云彩月对视一眼,飞跑去把剩下的两垄菜浇完,然后就扶了瑞雪回去,却是不肯让她再下厨,彩月这几日也学了两个菜,尤其那蛋羹得了瑞雪的真传,做得味道半点儿不差,其它的普通菜色也学的有模有样。 所以,瑞雪倒也不惦记,同彩云把众人送来的孩子衣衫整理一下,放到衣箱里。 云二婶听了翠兰的话,也恼了,这钱黑炭可是越来越不招人待见了,他可是有嫡长女在,刘七娘算是填房,怎么倒让刘家当自己是发妻了,还要霸了家产,就算老板娘应了钱嫂子,将来替可心找婆家、置办嫁妆,可心毕竟还是姓钱,钱家要出一份嫁妆银子的。 云二婶换了套新衣裙,戴了瑞雪给的银簪子,拾掇的利落又干净,也给可心换了套素缎子的小衣裤和小被子,然后抱了她就去了钱家。 刘家的老婆子们已经走累了,坐在堂屋门外喝茶闲话儿,拉着那两个媳妇子问东问西,两个媳妇子心里厌烦,也就随口敷衍两句,但是几个老婆子好似听不出来一般,还是缠问不休。两人见的云二婶来了,脸上都露了喜色,快步迎了上去,笑道,「婶子你来了,就等着你呢。」 那个也说,「哎呀,半月没见,可心越发白胖了,长得真是太好了,跟她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二婶瞟了一眼门口几个面带疑惑的婆子,笑道,「可不是,可心娘在咱们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可心将来定然也错不了,她又是嫡长女,老板娘也极疼爱,说不得以后要嫁个好夫家呢。」 两个媳妇子听出这话音儿有异,猜得这是替可心出头来了,于是都笑道,「可心爹爹在屋里陪新亲呢,婶子也抱可心去见见她爹爹,顺便认认‘后娘’那边的亲眷。」 几个老婆子,先前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打扮整齐的妇人是谁,怀里抱着的孩子又是哪个,还猜着是不是赵家的什么亲眷,但是后来听得那「嫡长女」和「后娘」两句,可就全明白了。 当初媒人去提亲,可是说起过这钱家原来媳妇儿留下个未满月的小女儿,但是被托付给了赵家女主子。以她们刘家的想法,那赵家富贵,不差几口饭菜,这孩子以后定然就是赵家的了,跟没有一般无二。 所以,前日端午送节礼的时候,钱黑炭提了一两句,她们也都没在意。此时见得云二婶几人脸色,先前那两个婆子就猜到必是她们先前的话被听去了,虽说有些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底气十足,一个没了娘的小女孩儿,若不是有赵家护着,在她们家七娘手底下,那不就合小鸡子一般,说掐死就掐死啊。 几个婆子脸上勉强堆了笑,上前刚要说道,云二婶却高抬着下巴,连声都没应一下,就直接进了堂屋,把几个婆子气得脸色铁青。 钱黑炭喝得半醉,正跟几个大舅子吹嘘,他前些日子去的田府如何富贵,给的赏银如何丰厚,猛然抬头见一个女子抱了孩子进来,惊得打翻了手里的酒杯。 云二婶背光站着,本就看不清容貌,钱黑炭妻丧不足百日就再娶,心里一直有愧,就以为是钱嫂子回来指责他了,跪下就开始痛哭,「可心娘啊,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急着娶新人,忘了你的好,我是实在过不得一个人的日子了,这家里家外都需要人操持,我……」 第31章 刘家几个大舅子酒量好,还算清醒,见得云二婶模样,又听钱黑炭如此说,就猜得他是醉眼看过了人,就拉了他起来道,「你看看,你认错人了吧。」 说完又喊云二婶,「你这婆子是谁家的?俺们妹夫认错了,你也该说一声。」 云二婶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待得钱黑炭好似清醒一些了,就上前道,「可心爹,你多日未去家里看看可心了,本想趁着日头好,抱他来给你看看,哪想到你家里在摆酒宴招待新亲啊。可怜我们可心,才两个月,不能跟她爹爹说句‘恭喜’!」 钱黑炭羞愧的脸色涨红,他这些时日忙着结亲,一是忙碌,二是见到女儿心里有愧,这般托下来,倒真把这个女儿忘了,此时听得云二婶这般说,连忙说道,「二婶坐下喝杯酒吧,可心平日多承您照料了。」 云二婶却摇头,「这屋里酒气太重,对孩子不好,我还是抱可心回去吧。不过,你娶亲可是定了日子了?」 钱黑炭不知她是何意,就道,「定了,就在六日后。」 「哦,那我就跟大伙儿说一声,娶填房在下午拜堂,正好作坊里也都歇工了,大伙儿都惦记着来喝喜酒呢。」 刘家众人的脸都黑了,他们原本就没有做填房的自觉,如今让云二婶一句下午拜堂,钉死在填房上,他们可是不乐意,其中一个刘家叔叔辈的,就开口道,「这位老嫂子,我们刘钱两家,都不是富贵的,谁家都有一摊子活计要做,上午送了七娘来拜堂,早吃完饭回去也能下田忙上两个时辰,若是在下午,可就白耗一日功夫了。」 「就是,就是。」旁边几人也连声附和,云二婶却是撇嘴,「这几位老兄弟,家里都没有子女,婚嫁的规矩怎么都忘了,发妻是上午娶进门,填房是下午拜堂,整个武国都这般,怎么到了咱们这里就破了。」 刘家几人被堵了嘴,一时哽在那里,云二婶也不再理会他们,又冲着钱黑炭说了句,「里正那里都说好了,七月十四开祠堂献供品的时候,把可心娘和可心的名字都名册上,到时候你还得多备一份儿供品。」 说完,不等钱黑炭应声就抱着孩子又走了,钱黑炭小跑着送了她回来,见得刘家众人脸色不好,也是尴尬,他当初本就说是填房,可是没撒谎啊,但是这话又不好说,只得唯唯诺诺站在一旁,刘家几兄弟和长辈们,互相一使眼色,齐齐扔下酒杯甩了袖子就走。 钱黑炭着了慌,跟在身后一迭声的赔罪,末了到底请他们上了马车,又送回了东山坳。 翠兰和两个媳妇子帮忙拾掇酒桌儿,都是摇头叹气,就钱黑炭这般模样,娶了媳妇儿来家还怎么硬起腰板儿。 翠兰也道,「可心娘怕是最清楚可心爹的脾气,所以,那时候才硬挺到老板娘回来,老板娘又心善又精明,就算可心有了后娘,也不会让可心吃亏就是了。」 「可不是,当娘的啊,真是替孩子思虑周全了。」 三人忙碌完了,也不等钱黑炭回来,就各自散去了。 晚上众人又去云家看可心时,听得云二婶把这事儿一说,都挑起大拇指赞道,「二婶真是威风!」 瑞雪也笑道,「二婶敲打的好!」 云二婶骄傲的抬了下巴,装出得意洋洋的模样,道,「咱年轻时也是吵架的好手,把他们气个半死,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众人哈哈笑起来,张嫂子就道,「只瞧这刘家人品,那七娘就不是个性情好的。以后嫁过来,可心爹爹怕是有气受了,若是因为今日这事,悔婚了,对可心爹爹来说,也是件好事。」 翠娘却摇头,「我瞧着可心爹这几日脸上笑就没断过,心里怕是极喜那七娘的,若是刘家悔婚,他不得恨咱们一辈子啊。」 众人其实心里也都明镜似的,不过说笑罢了,于是叹气不语,又坐了片刻,各抱了抱可心,也就散了。 第二日张大河在钱黑炭口里探得了消息,告诉自家媳妇,众人晚间才知道,那刘家昨日恼怒,扬言悔婚,钱黑炭不肯,给丈人丈母下了跪,保证刘七娘虽是填房,但却当发妻一般待,将来她生了儿子,家财都归儿子。另外,又多添了二两银的聘金,这才打点的刘家上下都欢喜了。 一众女子们听了,差点没气炸了肺子,都道这钱黑炭被刘家下了迷魂药了,怎么就非那七娘不可了,这是什么人家啊,如此贪财,以后娶了他家的女儿回来,怕是不得安宁了。 张大河和高福全等人,倒是没有替钱嫂子鸣不平的意思,不过见钱黑炭如此低三下四,也有些瞧不起,觉得他失了男子的骨气,所以,钱黑炭开口借银钱时,都没有答应。 钱黑炭无法,只得去求了赵丰年,预知了俩月的工钱,这事儿才算掀过去。 瑞雪晚上躺在炕上睡不着,也在琢磨,钱黑炭许是对那刘七娘一见钟情了吧,就是不知那刘七娘是何模样? 她这个疑问未曾在心里留存多久,不过五日后的下午,钱家摆了八桌儿酒宴,招待一众乡亲和送亲的娘家客。 刘七娘下了马车,同钱黑炭拜了堂,坐在里间的炕上。农家本来就没有太多规矩讲究,又是个填房,众人就闹着要钱黑炭先揭了盖头,让大伙儿瞧瞧新娘子是何模样? 钱黑炭却不过情面,就揭了盖头,于是这几日时常出现在村人闲话儿里的新媳妇就露了真容,不过是普通的长相,眉眼间也不见如何秀丽,肤色还偏黑,此时她脸上上了妆,被众人看得娇羞,低头一笑,还算有些颜色,但是卸了妆,恐怕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女,比之先前钱嫂子的模样可是差得远了,众人都有些失望,胡乱赞了两句,也就散了。 瑞雪听得翠娘几人说,不过一笑也就算了。没想到第二日一早吃过饭,瑞雪正在核算家里的日用账,就听英子跑来禀报,说是钱黑炭领着新媳妇儿上门来拜见了。 瑞雪听了就是一愣,成亲第二日不是拜公婆吗,他们夫妻怎么跑自家来了,正巧赵丰年进来,猜到她必是又犯了迷糊,就道,「成亲新人,先拜公婆,有主家的还要给主家见礼,但钱管事只是咱们作坊的雇工,如此倒是客套的过了。」 第32章 瑞雪挑眉,同赵丰年坐在主位上,不过一会儿翠娘就引着钱黑炭和一个一身红衫的小媳妇儿进来了,远见着那女子身形还算苗条,到得近前一看,眉眼倒真是同众人说的一般,很是普通,粉擦的很厚,胭脂、唇红,样样都没少往脸上招呼,生生画出了三分美貌,猛然一看也过得去,细看就不敢恭维了。 钱黑炭夫妻上前行里礼,口称,「给先生和老板娘请安。」 赵丰年笑道,「请坐,喝茶吧,你们夫妻不必如此客套。」 钱黑炭嘿嘿一笑,刚要说话,猛然想起老板娘在一旁,立刻就收了笑,恭敬道,「多亏先生和老伴娘提携,我才能有今日。七娘知礼,一定要同我来给主家行礼。」 这就夸赞上了?瑞雪心下冷笑,低头喝茶,目光却没离了刘七娘的身上,刘七娘脸上笑得羞涩,起是那眼珠子滴溜乱转,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把屋里摆设儿都打量了个遍,明显有些失望的又垂了头,不知心里再打这什么主意,扭着帕子不吭声。 瑞雪冷笑更甚,想起钱嫂子温柔的模样,更觉这刘七娘差得远了,于是,随便闲话儿几句,就喊了翠娘去库房拿了盒点心,就打发他们下去了。 赵丰年也是摇头,道,「这女子比可心娘实是差了许多。」说完,嘱咐彩云彩月一会儿再熬一碗红枣粥给瑞雪当点心,也就去前院忙了。 钱黑炭夫妻出了大门,没走出十丈远,刘七娘脸上就见了恼怒之色,问道,「你不是说,赵家这老板娘最是大方,但凡与她相近的女子都要给根银簪子的吗?你怎么说也是作坊里的管事,我一过门就来拜见,她怎么这般不待见,连句话都没说,只一盒子点心就把咱们打发了?」 「没有,没有。」钱黑炭连忙赔小心,哄着新媳妇儿,「老板娘还没跟你常相处,等以后熟了就好了。家里还有根银簪子,你先戴着,以后我赚了银钱给你再买新的,可好?」 「先前的?」刘七娘皱了眉头,「可是你先前那死鬼婆娘的,多晦气啊,我不要!」 钱黑炭听得「死鬼婆娘」几字,心里有些不舒服,就道,「别这么说,她是个好女子,就是没福气……」 「啊,你这是在责骂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她呢,那你想着她过日子就好,何苦娶了我回来?昨晚还骗我说,以后都听我的,你都不记得她啥摸样了,今日就变了卦,你可是觉得我刘七娘好欺负?我要回娘家,我不嫁了……」昨日的娇羞哪里还留的半分,刘七娘是彻底露出了本性,哭闹了一路,惹得钱黑炭跟着陪着不是,到底回家把那旧簪子送进城当了,又添了几百钱换了个新的回来。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好事儿的婆娘多的事,钱家新媳妇唱的这出戏,很快就被看在眼里的人,传得满村皆知,私底下无不摇头,钱家这门亲怕是结错了。 钱嫂子那根簪子,是当初田府送的礼,一共四根,张嫂子、翠娘还有瑞雪各一根儿,剩下一个,在钱黑炭进作坊做工后,就给了钱嫂子,虽说没有金簪值钱,但是比之普通银簪,可是好上太多,是田家当初从武都带回来的,没想到就这么被钱黑炭当了,哄了新媳妇儿欢心。 张嫂子和翠娘都是极生气,见了钱黑炭都没有好脸色,倒是瑞雪笃定他以后没啥好日子过了,反倒心气平和了一些。 三日后,钱黑炭带着七娘回了门,刘家人一看女儿戴了新簪子,各个都很是满意,就以为钱家多富裕,这个念叨,家里孩子要成亲,没有银钱,那个念叨家里儿子想找个好差事,钱黑炭听得是如坐针毡,硬着头皮也不敢答应。 待回得家里,七娘就又闹了脾气,「我娘家人是看你有能耐,才想着求到你头上,你倒好,半句话都不应,你这不是打我脸呢吗?」 钱黑炭苦了脸,想了又想,左右也瞒不过去,把家里藏钱的罐子就抱了出来,掏出里面几十文钱给媳妇儿看,「七娘啊,家里原本只有几两积蓄,都凑了聘金送你家去了,摆酒席和换银簪的钱都是村里人给的随喜,今日去了你家,又买了礼,也就什么都不剩了。真不是我不帮忙,是我真没有银钱了。」 「什么?你是埋怨我娘家要聘金,把你要穷了?我爹娘生我养我这么多年,要些聘金怎么了?你嫌聘金多,你别娶我啊。」刘七娘扯了帕子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哭开了。她其实还是不相信钱家如此穷困,一心以为钱黑炭是不肯把存银交给她。 可惜,钱黑炭是真穷啊,任她怎么哭闹都拿不出钱来,反倒又招了,作坊里提前支领了银钱回来的事儿,这下刘七娘是彻底怒了,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砸,「你连工钱都没有,以后家里吃啥喝啥?你这骗子,我要回娘家,告诉我哥哥。」 钱黑炭想起刘家那六兄弟,忍不住就打个哆嗦,连忙抱了她哄道,「七娘,你消消气,消消气,我就支借了两个月的工钱,只要咱们节省一些过了两月就好了,咱们又没孩子,我在作坊吃,只你一人,怎么也饿不到!」 「谁说没孩子,你那死鬼婆娘不是就留下一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是打算着要我替你养着,我就与你和离,当我是谁家下人啊!」刘七娘甩开钱黑炭,顺手就掐了他一记。 钱黑炭吃痛,一边揉着,一边解释,「你放心,孩子不用你养,老板娘把孩子托在云家养呢,云家婆媳对孩子好着呢,不用我们操心。」 刘七娘冷笑一声,「你这是在骗鬼呢,谁家也不是傻子,没有半点儿好处,谁肯替你照料孩子,你说,家里这么穷,是不是把银子都给云家了?」 「没有,没有!」钱黑炭赶紧摆手,「不是我出的银子,是老板娘出的,当初可心她娘要咽气的时候把孩子托付给了老板娘,老板娘认了可心当干女儿。正巧云家儿媳刚生了孩子,就先把可心送去一起养着,每月老板娘给一两银子的辛苦钱,平日孩子的吃食衣物都是老板娘在打点,咱们不必出半文钱。」 第33章 「你是说真的?」刘七娘一脸怀疑,钱黑炭赶紧点头,「当然是真的,这村里谁都知道这事儿,老板娘心肠好,好吃食,好衣物,可没少给可心张罗,多亏了她这般照料,若不然,我一个大男人可怎么伺候孩子?」 刘七娘听得好吃食好衣物,加上一月一两银子的辛苦钱,心下就是一动,眼珠儿转了转,就道,「以前你自己一人,倒是没有办法照料,现在我进门了,可心就接回来吧,她怎么说也叫该我一声娘,我照料着,总比外人要强!」 钱黑炭惊喜的眼睛都瞪圆了,「七娘,你说的是真的?」 刘七娘一撇嘴,「我可不像你,没一句真话!我说养就养,你去把孩子抱回来,告诉赵家以后吃食用物,还有一两银子的辛苦钱都送咱家来,我保管比云家伺候的好!」 钱黑炭听得前几句,脸上都笑开了花儿,心里只叹,老天开眼,让他找了个如此明理贤惠的好媳妇儿,结果那笑还没等溢满眼底,就被后几句话打了是粉身碎骨。 辛苦钱?人家云家照料孩子,收辛苦钱是正当,但是可心是他的骨血,他养着还要辛苦钱,这是哪里的道理?被外人知道,他岂不是再没脸出门? 「七……七娘,可心是我闺女,你是她后娘,赵家给些吃食衣物,是人家念着可心娘的旧情,但是,这辛苦钱……咱不能要啊!」 「为啥不能要?」刘七娘立刻就瞪了眼睛,「她是你闺女,可不是我的,我养着她,伺候她穿戴吃喝,凭啥就不能要辛苦钱?」 钱黑炭急得直搓手,就同这新媳妇儿讲不明白道理了。 刘七娘越想越觉自己说的有道理,在想着以后接回了孩子,赵家送来的吃食用物,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岂不是大半都要落到她手里,到时候送回贴补娘家,着实不错啊。 钱黑炭被推出了家门,刘七娘扔下一句,「抱不回孩子你也别回来了!」然后就关了大门。 钱黑炭在门外蹲了许久,他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可心娘在世时,也都是她拿主意,这如今被刘七娘,又是回娘家,又是和离的一吓唬,就更是六神无主了。 于是就想着,先把孩子抱回来交差,以后想法多赚些银子交到七娘手上,就当赵家给的辛苦钱也就是了,兴许赵家以后送些吃食用物,七娘看着不少,就忘了辛苦钱了呢。 他到底还有些羞耻心,知道这事没道理,一步一挪,好不容易到了赵家门前,天都黑了,张大河出来看见,就笑道,「怎么不在家陪新媳妇儿,大晚上又过来干啥?」 钱黑炭苦笑,「七娘要我抱孩子回去养呢?」 「抱孩子?」张大河一愣,然后就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村里人都说你娶了个母老虎,没想到都是误会,你这媳妇儿刚进门就想着照料可心,可是个贤惠的。走吧,这是好事儿,我陪你进去,先生和老板娘必是不能拦着。」 钱黑炭极庆幸他咽下了要辛苦钱那句话,跟着张大哥进了后院,瑞雪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往桌上端菜,见得钱黑炭来,就皱了眉头,但是也没有多话。 赵丰年请了钱黑炭坐下,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上门?」 钱黑炭心虚,支吾半晌才道,「嗯,七娘说可心总是我的骨血,放在云家养着不合适,要我来禀报一声,把孩子抱回去,她伺候着,保管比云家伺候的好。」 瑞雪想起前日见得那七娘的模样,可不是个贤惠的,这定然是打着什么主意呢,她心底极是不愿意把可心交回去,张口就先想拒绝,可是赵丰年却拦了她,说道,「你是可心亲爹,若是把她养在身边,自然极好,今日太晚了,不如明日要云家拾掇一下,再抱回去吧。」 钱黑炭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连声应下,生怕他们反悔一般告退出去。 瑞雪挥退了彩云彩月,恼怒道,「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说话,那刘七娘一看就不是个好性情的,怎么能把孩子交到她手上,万一……」 赵丰年无奈,赶紧劝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也知道那刘七娘不好,但是,可心是钱家的女儿,咱们怎么也不能拦着她回去啊。」 「可心娘去的时候,可是把可心托付给我的,我怎么就不能拦着?」 赵丰年无奈,揽了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就算她娘把她托付给你,你也是个干娘,不是亲娘,她爹要抱她回去,谁也拦不了,这是礼法规矩,是人伦。」 瑞雪还是不服气,「再是礼法人伦,也得以孩子为重啊,那是后娘,天下哪有几个后娘对孩子好的,她若是起了别的心思,还好,咱们总能答对,但是万一她起了歹心,想把可心毒死……」这话说到一半,瑞雪就反应过来犯了忌讳,但还是晚了,赵丰年脸色早就黯了下来,低声道,「你顾虑的对,后娘都偏爱下毒!」 瑞雪立刻抱紧了他,一迭声的道,「没有,没有,还是有很多好女子的,只不过咱们运气不好,碰到的都是恶毒的。」 夫妻两人抱在一处,沉默好半晌,赵丰年才道,「让钱黑炭抱回去吧,你常去探看着,若是那刘七娘真对可心不好,你再抱回来养,就谁也挑不出理来了。」 「嗯,好。」瑞雪点头,抬眼正见吴煜进得二门,就连忙离了赵丰年身上,喊着吴煜去洗手,彩云,彩月也进来伺候,一家人就吃起了晚饭。 第二日,云家婆媳得了信儿,一边儿拾掇可心的小衣衫小被子,一边叹气,桂花儿扭头看着可心躺在小被子上,咧着小嘴,蹬着小腿儿玩得不亦乐乎,心里舍不得,就掉了眼泪,「娘,你说可心回去了,那刘七娘能好好照料她吗?」 云二婶也是舍不得,这一月多,可心早已得到了他们全家人的喜爱,白胖乖巧,比之铁蛋还要讨喜,不是饿得极了,从不哭闹,你若放她在被子上,她就眨着大眼睛跟着你转,若是抱起她,就欢喜的咯咯笑个不停,怎么会有人不喜爱这样的孩子呢。 第34章 「可心是个乖巧的,伺候着也容易,想必那刘七娘照料几日,就把当亲生的疼了。」 这话,别说桂花儿,就是云二婶自己都不相信,可惜,人家爹爹要抱回孩子,她们谁也阻挡不了。 近晌午的时候,钱黑炭就上门来了,微微躬着身子,脸上半是愧疚半是心虚,云二婶本想讽刺他两句,但是想了又想,可心回了钱家,能依靠的就是他这当爹的,真惹恼了他,吃亏的还是可心,不如就算了,于是仔细交代了两句,就让他抱了可心,然后亲自拎着包裹跟在后面。 刘七娘正等在家里,听得动静,一脸娇笑的迎出门来,但是见得云二婶手里除了两个包裹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物事,脸色就有些不好。 进得屋里,云二婶摸了一把炕头,入手冰凉,就道,「女孩子小时候不能受凉,否则长大了落病根儿,把炕先烧一把火热热吧。」 刘七娘听在耳里,却没有半点儿动地方的意思,云二婶脸色不好,刚要说话,钱黑炭已经把孩子放到了炕上,说道,「我去,我去,家里有柴禾,不过点把火就好了。」 云二婶生怕凉到孩子,打开包裹,拿出一块稍厚的垫子垫在可心身下,那刘七娘就凑到了炕边儿去翻那包裹,都是些小孩子的衣衫儿,除了棉布的,就是白绫子的,锦缎的很少,更别提什么银手镯、项圈儿一类的了,于是就撇了嘴,说道,「孩子干娘也没送啥好东西啊,连个福字锦缎被子都没有。」 云二婶忍了又忍,因为她话里有责怪瑞雪小气的意思,到底没忍住,就道,「七娘今年多大,没过三十岁吧,怎么就健忘了,这孩子的娘才没两个月,还是热孝,怎么能用福字锦缎?」 刘七娘被噎得一哽,在家时被宠惯出的脾气就上来了,「婶子这话说的,她娘若是还在,我也不能嫁来啊,以后我就是她娘了,希望她穿的好一点儿,这没错吧?」 云二婶还要说话,刘七娘又指了两个包裹,「不是说她干娘总给送吃食用物吗,怎么就这两个包裹,别的是没送来,还是……」 这话是明摆着指责云二婶把好东西留下了,老太太气得差点炸了肺子,手指头都哆嗦了,「这孩子吃得是我儿媳的奶水,老板娘送来的吃食,是给我儿媳补身子的。你还没生孩子,怎么吃也没奶喂孩子,还要什么好吃食!」 「你,你……」刘七娘脸色涨红,还要反驳,钱黑炭已经听见动静进了屋,连忙一迭声的跟云二婶赔罪,「二婶子,七娘脾气直,说话不懂得转弯,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二婶家里是不是还有活计,我先送二婶回去?」 「好,你这是撵人了,钱黑炭,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跟你说,可心是我一手伺候到现在这么大的,别的不说,我当亲孙女一样疼她,老板娘,大壮娘和翠娘,都是一般心疼她,若是她有个好歹,或者谁不真心实意的照料她,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云二婶气了半死,转身就往外走,钱黑炭连忙送出去。 云二婶想起可心的吃食,就道,「你二叔牵着奶羊出去吃草了,一会儿就给你送来,记得羊奶一定要蒸熟了,晾到半晾再给孩子喝。」 「是,是,二婶我记住了。」钱黑炭应着,送了云二婶走到大门口,云二婶回头不舍的往屋里望了又望,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刘七娘也被云二婶儿气得不轻,正要去翻另一个包裹,扭头就见可心睁着一对儿大眼睛望着她,不时的咯咯笑上两声,好似也在同云二婶一样嘲笑她。她心下一时气恨,伸手就掐了一把她的肚皮。 天气热了,可心只穿了个白绫子小肚兜,这一下就被掐得极结实,吃痛之下,立刻哇哇大哭了起来,声音凄厉而惨烈,瞬时穿透了窗纸,传进走出院门的云二婶耳朵里,老太太心疼的直哆嗦,这眼泪就下来,扭头往回走了几步,又不知她进去是要跟那刘七娘打一架,还是抱着可心就回家,想了又想,撒腿就往赵家跑。 钱黑炭听见孩子哭声也吓了一跳,生怕把云二婶再招回来,忐忑等了半晌,才放心进屋。 可心哭得是手蹬脚刨,小脸儿涨的通红,眼泪顺着脸蛋儿淌进耳朵里,别提多可怜了,而刘七娘晃似半点儿没听见一般,正兴致勃勃的翻着另一个包裹,那里面包着当日可心满月,城里几家掌柜送来的一些小饰品,虽然不金贵,但是加一起也能卖几两银子。 到底是亲女儿,钱黑炭有些舍不得,上前抱了可心,笨手笨脚的哄了好半晌,可心还是哭泣不止,他就问道,「这孩子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刘七娘满不在乎的扔了一句,「她瞪我,我就掐了她一下。」她这般说着,手里还在摆弄着那些素缎子的小被子小衣衫,不知盘算着什么。 钱黑炭揭开女儿的肚兜,一看肚子上果然有一块青紫极明显,就恼怒道,「她才两个月,怎么会瞪你,你下手也太狠了。」 刘七娘立刻扔了手里的东西,死死瞪了钱黑炭,「你,你这是再骂我?啊,你是不是看着你闺女,想起你那死鬼老婆了,就嫌弃我长得没她好看了?我对你女儿不好!你给她找别的后娘去啊。」 她这般说着就坐到地上拿着帕子,开始擦眼泪,嚎啕大哭,大骂,「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嫁个你这个穷鬼,吃不好,穿不好,还要日日受你责骂,好心好意给你养女儿,你还挑三拣四……」 女儿哭,媳妇儿也哭,钱黑炭被吵得头疼不已,只得一手去拉媳妇,哄劝道,「是我不好,语气重了,孩子小,你不能跟她一样的,要有点儿耐心,等她长大了,就能帮你做家务,好好孝顺你了……」 好一番折腾下来,刘七娘总算收了眼泪,可心哭累了,也歇了生息,钱黑炭长长叹了口气,把女儿放在垫子上,说道,「我得回作坊了,还有活计没做呢,你自己做饭吃啊。一会儿云二叔送奶羊来,你给孩子蒸些羊奶。」 第35章 刘七娘正开箱子往里倒腾东西,哪里听清他说什么,胡乱应了。 赵丰年从东园回来,一进角门,就见彩月在院子里乱转,小手把一方帕子扭得像面条一般,他就皱了眉头,问道,「怎么不在屋里伺候夫人?」 彩月扭头一见自家先生回来,大喜过望,立刻奔了过去,「先生,奴婢要去请您回来,夫人不让。」 「夫人怎么了?」赵丰年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瑞雪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怪医还是没找到,虽然他们夫妻两人都不说,日日欢喜过日子,但心底都死死再压着那份惊惧,若是出生之前,不能去除寒毒,这孩子就不能要了,与其让他生下来受苦早夭,不如就不生。 彩月连忙摇头,「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没事儿,是夫人脸色不好。」 「脸色不好?谁惹夫人生气了?」 「奴婢也不知道,云家的二奶奶来了,走的时候也眼睛红红的,然后夫人就脸色不好。」 赵丰年隐隐猜出些因由,心里叹了口气,进门遣了彩云出去,走到炕边儿就笑道,「雪,外面夕阳正好,我扶你出去走走啊。」 瑞雪正歪靠在炕头,身后垫了个厚垫子,双手抚在肚子上,不知在想什么,听得他说话就惊醒过来,勉强笑道,「今日下课早啊,晚上想吃什么菜色,我这就去做。」 赵丰年上前揽了她在怀里,「有彩云彩月她们呢,你就别惦记吃食了,外面景色正好,出去散散心吧。」 瑞雪苦笑,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好啊,去桂树林走走,这几日看着比先前好一些了,怕是能活下来了。」 夫妻两人说着话,出了院子,信步在桂树林里慢走,正是晚霞满天的好时候,橘红色的霞光撒在桂树上,随着树叶摇动,被切割成无数破碎的光片,一点点洒下来,有种残缺的美。 赵丰年故意寻了些有趣的话,比如学堂里的孩子背书时出的差错啊,城中文人做得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诗词啊,想引着瑞雪笑几声。 心爱的人这般小心翼翼的哄劝照料,瑞雪的心结慢慢就松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要学着相信这个男子对她的爱,哪怕以后她不在了,他也不会如钱黑炭那般薄情寡义,她的孩子也不会像可心那般,再说,她在现代翻了车,都能重生到这个时空来,一个小小的生产也定然要不了她的命,她要坚强起来,甚至比之当初醒来时更坚强,那时她是一个人,现在她是一个母亲! 夫妻俩细细低语着,双手紧紧握着,走了小半时辰,彩云来报吃晚饭,才回了屋子。 张嫂子也是不放心,从铺子回来,草草吃了一口饭,就约了翠娘一起去看孩子,到得钱家门外就听见可心在哭,两人立刻就奔了进去,正见刘七娘舀了一勺子羊奶,往可心的嘴里喂,可心呜呜哭着,好似不肯喝一般,扭着小脑袋。 刘七娘有些恼怒,伸手就要去掐她,却被张嫂子一声清咳止住了,抬头一见是当日引她进赵家的嫂子和一个陌生妇人,于是就道,「哎呀,翠娘嫂子来了。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翠娘勉强扯了一个笑,「没事,吃过饭无事,来看看可心。」 张嫂子这时已经抱起了可心,看得她脖子上的一到红痕,忍不住就问,「这孩子的脖子是不是烫到了?」说完,接过刘七娘手里的陶碗,立刻脸色更是不好,「这么热的羊奶,大人喝着都烫嘴,怎么能给孩子喝?为啥不晾凉了?」 「羊奶凉了不是膻味重吗,我也是为了孩子好,你谁啊,跑这瞎叫?」刘七娘可不是能吃亏的,当日对着瑞雪,那是他家钱黑炭的主家,衣食父母也就忍了,过后待云二婶都没客气过,更别说根本没见过面儿的张嫂子了。 张嫂子气得就要开口骂,翠娘却拉开了她,打圆场道,「七娘没生养过孩子,伺候的难免有些不周到,嫂子就别计较了。」说完又对七娘说,「这是作坊隔壁的张嫂子,他家张大哥是作坊的管事,张嫂子也替老板娘打理码头的铺子呢。」 七娘撇撇嘴,暗道,俺家钱黑炭也是管事,谁也没比谁高,凭啥对我指手画脚啊。 翠娘瞧她那脸色就知道,刚才的话是白说了,这女子简直笨到家了,世上人事哪怕同级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同样都是管事,钱黑炭只算是做工的,如今还遭了主家的厌恶,以后啥样还不知道,而张家那可是主家的心腹,别的不说,就是那码头铺子,一日进项几两银,都是半点儿顾忌没有,就交给张嫂子打理,这可不是一般的信任,谁也比不上啊。 她也懒得再劝,看着张嫂子哄着可心喝了最后一口羊奶,就伸手接了过来,亲了两下,道,「等这孩子过了半岁,能吃些鸡蛋黄、喝些薄粥就好了。」 张嫂子点头,打开可心的小被子,见她并没有尿湿,也就放心了。 两人自说自话,谁也没有搭理刘七娘,可把她气坏了,这是在她家里,她怎么可能受气,于是拎了扫帚扫地,扬得满屋尘土,末了扫到门口,把灰撅出去,还要骂着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啊,「大晚上的,叫什么叫,有能耐自己下蛋去,占了人家的窝算什么本事!」 张嫂子第一次同这刘七娘打交道,听她如此无礼,实在忍耐不住,就道,「到底是谁占了窝,到底是谁不下蛋?」 刘七娘被气了个倒仰,还要回嘴再骂,翠娘怕她们打起来就拉着张嫂子往外走,「天晚了,咱们回去吧,明日得闲再来。」 然后又扭头嘱咐刘七娘,「七娘也别在家闷着,日头好的时候就抱着可心出去转转啊。」 刘七娘跟没听到一般,哐得一声关了门,张嫂子恨道,「钱黑炭眼睛瞎了,怎么娶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翠娘也是苦笑不已,两人叹着气各自回了家。 刘七娘趴在墙根听得两人走远,回屋就狠狠掐了可心大腿一把,小丫头立刻就哭了起来,她还嫌烦,扯了个被子就蒙在了她脑袋上,听得声音小了许多,还很是得意的挑了挑眉,转身又去摆弄那半箱子的小衣衫和饰品,想着明日回娘家去一趟,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给哥哥家的小侄女,虽说颜色素一些,可都是好料子的,就算那棉布做的,摸着也极软极舒服。 第36章 钱黑炭从外面进来,听得孩子哭,扫了一眼却没找到,就问媳妇儿,「七娘,孩子在哪里哭呢?」 刘七娘头也没回,应道,「哭得我心烦,拿被子盖着呢。」 钱黑炭一惊,立刻就去掀了被子,果然,可心已经憋的小脸发紫,眼泪把头发都打湿了,「怎么能用被蒙孩子,这要是憋死了怎么了办?」 刘七娘回头一看可心还在喘气,就道,「你喊什么,这不是没死呢吗?」说完,想起一事又道,「我现在伺候着这丫头,每月那一两的辛苦银子,赵家什么时候能送来?我要回趟娘家,没有买点心的钱了,你先去给我预支两月的回来。」 钱黑炭立刻软了肩膀,低声道,「可心是我的骨血,现在也管你叫一声娘,你照料她是应该的,我怎么能张口冲赵家要辛苦钱?」 「凭啥不要,她又不是我生的,我凭啥伺候她拉屎拉尿,你不要辛苦银子也行,那就别指望伺候她了。」 钱黑炭也恼了,「你不伺候,当初从云家抱回来干什么?」 「还不是你骗我说有辛苦银子,现在没了,还想我白出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真是开不了口……」钱黑炭还想再哄哄媳妇儿,可是女儿尿了裤子,他只得笨手笨脚的替她找了干爽的,见得小衣衫也脏了,就索性一起换了。 刘七娘眼尖,突然见得孩子脖子上好似挂了一物,在油灯光下闪着碧色的光芒,她立刻就扑了上去,抓在手里一看,是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她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钱黑炭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使劲把玉佩抢了回来,重新掖回女儿衣衫里,说道,「这是孩子她娘去世时留给孩子的,家里再穷也不能卖,你可不要打这主意。」 刘七娘一瞪眼,「我只不过看着颜色好,多看两眼罢了,你干什么防我跟防贼似的。」 钱黑炭也觉刚才口气重了,就赔了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然后才放下女儿,去院子里卸车。 刘七娘见得他出了门,再看眼毛湿漉漉的可心,正吃着自己的小拳头,玩得欢喜,立刻心头怒起,也不分哪里,狠狠掐了十数下,然后照旧用被子盖了,这才觉得稍解心头之气。 如此过了三日,无论刘七娘怎么哭闹,钱黑炭也不肯去赵家要辛苦钱,刘七娘就急了,娘家那些乡亲都知道她嫁了个好人家,若是不买些好礼回去,不知背后要说些什么难听话呢。 于是,这日早晨听得钱黑炭说要进城,中午才回,就穿了最好的一套衣裙,脸上也上了妆,抱了可心就去了赵家。 云小六几个正在门口装车,见得她来,还真认识,就道,「钱嫂子怎么来了,钱大哥进城去了,怕是晌午才能回。」 刘七娘笑道,「这我知道,我是来找老板娘的,你进去知会一声。」 云小六听得她口气这般不客气,眉头皱了皱,想嘲讽几句,到底没有出口,就道,「我进去问一声,老板娘可不比我们这些人清闲。」 刘七娘撇撇嘴,不置可否,云小刘更是不喜,转身进了院子,在二门处唤了坐在廊下做针线的彩云。 瑞雪正在盘账,有心在城里再开一家小酒店,正琢磨卖些什么吃食,听得彩云说,刘七娘抱着可心来了,就以为她是上门讨好的,有心不见,又想看看可心如何了,就道,「去找翠娘引她进来。」 彩云应了,就去东园井边把洗衣的翠娘喊了回来,翠娘也心下生疑,去大门处引了刘七娘进来。 瑞雪高坐主位,稳稳当当受了礼,完全是一副主家接待下人的模样,可没有当初待钱嫂子那般亲切客气,等刘七娘落了座,就道,「把可心抱过来。」 刘七娘却是不松手,笑道,「这孩子跟我亲香,离了我怀里就哭个不停。」 瑞雪和翠娘都是皱眉,但也不好强求,就随意说些闲话,刘七年耐不住性子,等不的几句,就说道,「我现在日里照料这孩子拉屎拉尿,晚上还要起来热几次羊奶,可比在作坊里做工要累许多,老板娘看着给我长些辛苦钱吧,我比云家伺候的好,工钱怎么也要高过一两银子。」 她这话一说完,翠娘和瑞雪都是惊愕的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一个词,财迷心窍! 翠娘不等瑞雪说话,就道,「刘七娘,你在娘家时学过为人妻,为人母的规矩吗,你不会不知道嫁到夫家,要尽心伺候孩子吧。你出去问问,天底下哪有伺候自家孩子,还要向别人要辛苦银子的?」 瑞雪也冷笑,「云家婆媳跟可心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人家伺候着,我自然要给些辛苦银子,你现在是可心的娘,你的夫主是可心亲爹,你伺候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给你辛苦钱?你出去也不怕人家戳折你脊梁骨!」 刘七娘本来还想说预支两个月的事儿呢,一听她们这话音儿,根本就没有给银子意思,于是,「嗷」的一嗓子就蹦了起来,「我又不是她亲娘,凭啥伺候她?我嫁过来是享福的,不是当老妈子!」 「这事儿你去同钱黑炭说,你成亲之前,就知道有孩子在,嫁过来,你就耍赖了,怎么,钱家不是娶媳妇?是娶了个老娘回来!」 瑞雪是真恼了,她本以为这刘七娘顶多是脾气坏一些,没想到居然还这般无耻,伺候自家孩子居然还敢向她要辛苦钱。一月一两的银钱,在她眼里绝对不多,也不是拿不起,可是,她就不愿意惯着她这脾气,有一就有二,今日若是答应了,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呢。 「你不给就不给,凭啥喝骂我,我家钱黑炭在作坊里做工,我可不受你管。」刘七娘抱了孩子转身就出了院子,很快回了家里。 啥也没说,她把可心扔到炕上,就开始打包裹,所有的小衣服小被子小首饰,统统拿走,扭头再看哇哇哭叫的可心,眼珠儿一转,立刻上前摘了她胸前的玉佩,冷笑道,「不给我辛苦钱,好,我拿东西顶,我就不信,我赚不回一两银子。」 第37章 说完她拎着包裹就出了门,只奔东山小路,翻过山岭,回了娘家。 瑞雪气得喝了两杯温茶,才觉得胸腔里的怒火消了些,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这刘七娘没拿到银子,回去后,能不能饿到可心啊,咱们还是得去看看。」 翠娘也是担心,扶了她,带着彩云擦月就去了钱家,在院门外唤了几声,也没有人应,几人就开门进去了。 可心正躺在炕上,呜呜小声哽咽着,身下连个小垫子都没有,裤子早尿湿了,衣衫半敞着,露出光光的脖颈,许是听到了动静,大眼睛里满是眼泪,扭头望了过来,直心疼的几人立刻扑到跟前,大骂,「这该死的刘七娘,怎么就把孩子扔炕上了,多凉啊。」 瑞雪伸手去给孩子掩衣襟,手下突然就是一顿,重新扒开衣襟一看,孩子挂在胸口的玉佩果然没了,再看那肚子上,胳膊上,都是青紫的掐痕,心疼得她直哆嗦。 翠娘也是吃惊,顺手扒了孩子的裤子,不必说,大腿上、屁股上的青紫更甚。 彩云彩月忍不住第一个哭了出来,当初他们小弟弟在后娘手里,就是被掐成这样,她们发现了去爹爹跟前告状,反倒被打了一顿。 翠娘抓起手边的扫炕笤帚,就满院子的去翻刘七娘,恨不得抽死她才解气,瑞雪却冷静了下来,吩咐彩云,「去看看箱子,可心的那些小首饰还在不在?」 屋子里只两只箱子,彩云不过片刻就看了个清楚,回身道,「夫人,小首饰没了,小衣衫和被子全没了。」 「好啊,真是卷了个干净。」瑞雪气得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个粉碎,「回去告诉先生一声,派人进城把钱黑炭唤回来,再去请里正和几位族老过来。」 彩云彩月应了就跑了出去,正遇翠娘和哭骂着的云家婆媳一起赶来,云二婶看着可心一身青紫,眼泪就像下雨一般,心疼的直捶胸口,「孩儿,都是奶奶害了你,奶奶把你送回来干啥,受这罪啊。那杀千刀的后娘,她怎么就下得去手啊。」 桂花也是哭得不行,她精心伺候了一个多月的孩子,乖巧可爱,怎么不过四日功夫,白胖的孩子就受了一圈儿,又添了一身的伤? 钱家这翻哭闹,动静就传了出去,先是左邻右舍,后是前街后街,很快就聚了许多乡亲过来,但凡当过娘的,一看孩子被折磨成这样,都跟着气得炸了肺子,「天下后娘都是一般狠心,好好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 「可不是,在云家养得好好的,这刘七娘非要抱回来,我们还都当她是个贤惠的,原来就是这样个‘贤惠’法!」 「真应该剁了她的手去!」 很快里正族老们就同赵丰年一起赶了过来,赵丰年一见瑞雪脸色铁青,心下就道不好,上前低声劝了一句,「别生气,咱们把孩子抱回去养就是了。」 瑞雪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赵丰年脸色更苦,当初是他点头让钱家接回可心的,如今可心受了这般的苦楚,他自然就成了瑞雪心里的帮凶。 翠娘扒了可心身上的衣衫,让族老和里正们看清那些青紫,云二婶就道,「这孩子平日如果不是饿了,从来都不哭一声,特别好带,这才抱回来几日了,这杀千刀的黑心妇人,就把孩子饿得瘦了一圈儿不说,还掐成这个模样,再让她照管几日,怕是这孩子就被折磨死了。」 瑞雪也道,「刚才刘七娘抱了可心去我那里,说是照料孩子辛苦,要我出辛苦银子,我只说孩子管她叫娘,她照料是应该的,她气哼哼的回来了,我跟翠娘不放心,撵过来就见可心被扔在炕上,当初置办的那些小被子小衣裳,还有满月时城中掌柜送来的小首饰都没了。最重要的是,钱嫂子临去的时候给可心留了个玉佩做念想,也被刘七娘拿走了,真是再没有比她更无耻的人了!」 周围人只以为刘七娘待孩子不好,没曾想,她还卷了孩子的东西,连人家亲娘给留的一点儿念想都不放过,这简直是刮地三尺的刘扒皮啊。 于是,屋里里瞬间就吵闹了起来,人人都喊着,这样的黑心妇人可不能再要了,族老和里正也是气得脸色发黑,不管怎么说,就是不看赵家的情面,这孩子也是村里的孩子,刘七娘却是外村来的,嫁过来还不过七日,就这般张狂,以后若真留她在村里,说不定还有什么惹什么坏事儿呢。 赵丰年稍稍侧身,背过手去握了瑞雪的手,然后对几位族老说道,「可心娘去世的时候,托了我们照料可心,原本打算把可心好好养大,但是钱家却把孩子要了回来,我们毕竟不是亲爹娘,不能阻拦,但是如今他们却把孩子折磨成这样,我们再不护着孩子,这孩子怕是就没命了。可心,我们要抱回去,待她长大成人,想要回来,我们自然不拦着,她的衣物首饰被拿走也罢了,但那玉佩必须找回来。其余,对刘七娘怎么惩处,我们就不多言了。」 瑞雪狠狠掐了赵丰年的手心一下,赵丰年扭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瑞雪见他如此,猜得他必是有别的主意,也就罢了。 里正和族老点头,有孩子亲娘的托付,后娘又是如此狠毒,赵家接回孩子养大,这事就是传遍武国,也不会有人说闲话,倒要赞他们一家重信诺,心地好。至于刘七娘这样的恶妇,却是不能留。 钱黑炭从城里匆匆赶回来,见到女儿身上的青紫,虽然也是心疼,但是听得要他休了刘七娘,却是只摇脑袋,辩解道,「七娘心地好,就是脾气有些急,有时候可心哭闹的厉害了,顺手掐一下,吓唬吓唬她罢了,小孩子娇嫩,这才看着吓人些,她绝对不是有心的……」 翠娘冷笑,「她不是有心的?那她上门要辛苦银子算什么?没要到,就把孩子扔在炕上,自己卷了孩子的所有衣物首饰走了!可心娘留的玉佩都摘去了,这个黑心肝的!」 钱黑炭立刻去看女儿的脖颈,确实空空,脸色儿也涨红了,低声道,「许是七娘看着好,拿去玩两日……」 第38章 里正暴喝一声,「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我们云家村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孬货!」 几个族老也道,「那妇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这般黑心肝,还不休了她!」 一众乡亲也纷纷叱责出声,钱黑炭的脑袋,都要垂到地上了,却还是不肯出声。里正无法,狠狠拍了桌子,「这样的恶妇,我们云家村是不能留了,你若是休了她,以后乡亲们定然帮你寻个好的再娶,你若是不愿休她,就随她去东山坳讨生活去吧。」 钱黑炭惊得睁大了眼睛,这,这是被撵出村去了,不等他说话,赵丰年也道,「作坊里的活计,你也不用惦记了,那预知的二两工钱就当遣散银了。」 钱黑炭彻底堆了下来,一迭声的说道,「我不走,我家在村里,我哪儿也不去啊。」 众人听得他还是不吐口说休妻,都是恨得牙痒痒,族老也不管他如何,就道,「村里的好后生,给我找十个来,咱们去东山坳刘家,把孩子东西要回来,其余事儿以后再说。」 众人轰然应声,宗族的力量这时候就显现了出来,村里人没有一个推脱的,里正要了十个后生,却呼啦啦来了二十多个,加上族老和里正,赵丰年、钱黑炭,还有抱了孩子的云二婶子、翠娘,足有三十几号,出了钱家就奔着东山去了。 瑞雪本也要去,却被赵丰年硬是留了下来,她也知道自己这肚子不适合爬山,甚至打架,只得回了自家,带着英子石榴还有彩云彩月,开始做饭炖菜熬汤,等这众人回来,预备着招待一顿饭食。 话说云家村一行人翻过东山,到了东山坳,惊得村头闲坐的几人都是直了眼睛,再看他们各个脸色不好,有那心思活络的就撒腿跑去里正那里报信儿。 云家村众人也没理会,直接到了刘家院门前,刘家正是热闹的时候,刘七娘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几个嫂子都聚了来,在分衣服和首饰,往自家孩子身上套着,不时还争抢的吵闹两句,刘七娘嘴角高高翘着,自觉特别有面子,嘴上还道,「嫂子们慢慢挑啊,以后还有更好的呢。」 几个嫂子就笑道,「还是小姑子有福气,嫁了个好人家。」 刘婆子从灶间出来,端了半簸箕粳米,想着挑挑稻壳,好给女儿蒸些饭吃,刚举起手来,就见门外呼啦啦进来几十号人,吓得手里一松,就要扬了粳米。待仔细一看,才知是认识的,当日闺女成亲,大伙儿还一起喝过酒,可不就是钱黑炭村上的族老里正。 刘婆子立刻放下手里的簸箕,迎到跟前,笑道,「哎呀,这不是他云大伯吗,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们家里来了,这是路过?还是有事啊?」 里正眉头一皱,就道,「我们是来找你家七娘的,让她出来相见。」 刘婆子听出他话里的不客气,心下就是一咯噔,刚想要撒谎说,女儿未曾回来,就见翠娘和云二婶,把孩子交到一个后生怀里,然后三两步就奔进了屋里。 刘婆子立刻大喊,「你们这是干什么,要抢俺家财物不成?来人啊,有强盗啊,来人啊,救命啊。」说完,又看向钱黑炭,「女婿啊,你就这么看着你们村人糟践你丈人家,你是安的什么心啊?」 她是指望先哭闹一下,把云家村众人吓住,若真是有事儿,还能先占些理,可惜,云家村众人谁也没理会她,钱黑炭倒是想说话,可惜被里正一个冷眼吓得又低了头。 很快,翠娘和云二婶抱了一堆的小被子小衣衫出来,统统放在旁边的石磨上说道,「这都是可心的东西,小首饰啥的,套在他们家孩子身上呢,但是没翻出玉佩来。」 话还没说完,刘七娘几个嫂子就赶了出来,这个喊着,「你们是什么人,凭啥抢我家孩子的东西?」 那个说,「强盗,你们居然抢上门了,我们要告官送你们去大牢!」 刘七娘随后跟了出来,脸上略微有些忐忑之意,见得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儿更是添了一分苍白。 云二婶子一插腰,年轻时的泼辣劲儿就端了出来,指着刘七娘骂道,「说我们是强盗?真去了府衙打官司,谁进大牢还不一定呢。你们家刘七娘,就是个黑心肝的,嫁去钱家,行事败德。原本钱嫂子去世前,把孩子托付给了赵娘子,赵娘子怀了身子不好伺候,就送到了我家,由我那儿媳奶着,孩子白胖儿,别提多招人稀罕了,她可倒好,听说我媳妇儿每月有一两的辛苦钱,死活要把孩子抱回去养,然后舔着厚脸皮,去赵家要辛苦钱。大伙儿都听听,她这脑子是不是哪次发热烧坏了,怎么就掉到钱眼儿里去了?」 此时,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除了云家村的,就是左邻右舍赶来看热闹的,平日刘家仗着兄弟多,就多有霸道之事,刘七娘在村里更是有名的蛮狠,所以,到了出嫁年纪,还没人上门提前,外村之人经媒婆介绍了,只要来打探过的,也都反悔不相看了,倒是钱黑炭这倒霉蛋儿一听人家是黄花大闺女,就觉占了便宜,啥也没说就定下了,还给了十两的厚聘,大伙儿私下里都他冤大头,此时,冤大头的村人闹上门,这可是大热闹,谁不愿意听一耳朵啊。 云二婶子嘴皮子也利索,见得人多,更要把是非曲直分说个明白了,「孩子管她叫一声娘,管她夫主叫亲爹,她养着、伺候着就是应该,谁家姑娘在家时候没学过女戒、妇德,偏她掉了钱眼儿里了,养自家孩子还向别人要钱,亏她怎么想出来的。这事放在谁家也不能允啊,这刘七娘没拿到银子,就恼了,把孩子光溜溜扔到自家炕上,把我们大伙给孩子做的衣衫,被子,还有满月时收的小首饰都拿了回来,更可恨的是,那孩子亲娘去世时,留了块玉佩做念想,也被她给偷回来了,简直太无耻了。若是她平日对孩子好,这些东西,我们就当买个心安,就当刘家实在过不得日子了,孩子光着屁股没衣服穿,我们就当救济了,但是,」 云二婶越说越高声,伸手接过可心,剥去小被子,就抱给周围众人看,「乡亲们看看,这孩子被她折磨的,全身上下掐的青紫,这是看见的,没看见的那些,挨顿饿,受些烫,谁又能知道?这天下怎么能有这么狠心的妇人,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狠手,老天爷,你怎么不晴日响雷,劈死她呢!」 第39章 周围众人都是点头,看向刘家几人,眼里满满都是鄙视和庆幸,这刘七娘不止蛮横,还心肠如此歹毒,幸好,自家当初没有娶她过门。 里正听得云二婶也骂得差不多了,就道,「我们今日来,也不是想如何吵闹。这孩子不招后娘待见,我们几个老头子做主,以后还送回赵家抚养,你们刘家把孩子的衣裳被子首饰,都好好送出来,玉佩交出来,这事儿咱们就不经官了,若是你们不交,咱们就立刻去城里打官司,这样的后娘毒妇,官府必是要站囚笼三日示众,以儆效尤的。那时候你们刘家算是在灵风城臭了名声了。」 刘家几个嫂子被这么一吓唬,腿就有些软了,转身要回屋去撸孩子身上的首饰,刘七娘却是霸道惯了的,高声骂道,「我嫁了钱家,她就是我闺女,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们钱家的东西,我想送人就送人,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管我?」 刘婆子也帮腔,「我家闺女最是孝顺心肠好,那孩子身上的伤,还不定在哪里掐的呢,居然跑来诬陷我们,你们当我们刘家是好欺负的吗?」 她话刚说完,一眼就瞧到赶回来的刘老头和几个儿子,立刻就扑了上去,大哭,「哎呀,老头子,你和儿子再不回来,我和闺女就被人家打杀了,他们上门来抢东西,还要杀人啊,可是了不得了……」 刘家父子几人刚从地里赶回来,哪里知道事情经过,操起手边的扁担、镐头就要上前打架,云家村的后生门也各个举起了手里的棒子,形式一触即发,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老者,正是东山坳的里正,他刚才可是把事情听了个全,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刘家都不占理,也丢尽了他们东山坳的脸面,老爷子脸色也有些不好,走到中间,咳了咳道,「有话都好好说,别动刀动枪的,真惹了祸事对谁也不好。」 云大伯比这里正年纪要小一些,所以,当先拱手行礼,口称,「刘老哥,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那刘里正也回礼道,「让云老弟笑话了,今日这事儿过了,咱俩找个空闲时候喝两杯。」 「那是,那是,到时候我做东,老哥哥可不要推辞。」 「好说,好说。」 两只老狐狸各自客套完了,就转向众人,刘里正拉了那刘家几人走到一边,把事情一说,末了道,「这事是七娘莽撞了,就算不待见人家孩子,大面儿上也该过得去,而且拿人家几件衣裳回来给自家孩子,这也无可厚非,怎么就全卷回来了。还有那玉佩,你们问问,交出来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刘家老三是个护短又脾气暴的,眼睛一瞪道,「我妹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嫁他一个死了婆娘的,别说拿他家小崽子些衣物,就是搬空他家,他也……」 他这话还没等说完,就被老爹一巴掌拍在后背上,怒道,「你们几个平日张狂些,总是欺负这个,欺负那个,我没啥,就是因为你们是男子,这样好处多,但你们妹子却是女子,最讲究名声,这事儿弄不好,传出去恶妇的名号,她以后就没脸见人了,我们刘家的闺女,也别想再嫁好人家了。」 「你们爹说的对,别说你们家,若是闹大了,我们整个东山坳的闺女都不好找婆家了,到时候你们一家等着被人恨吧。赶紧,东西都还给人家,兴许还能好说话儿,若是你妹子被休了,怕是就要彻底老在家里了。」里正想的更远一些,清楚事情的人会说,东山坳老刘家的姑娘恶毒,不清楚的恐怕就直接说东山坳的姑娘不好了,到时候都找不到婆家,他们一家可就遭人嫉恨了。 「他敢,休了我妹子,我就杀了他!」刘老三这句喊的声音大了些,让原本就有些惊惧的钱黑炭,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赵丰年皱了眉头,往后让了一步,怪不得当日钱嫂子要把孩子托给瑞雪,这样没有担当,没有胆气的男子,怕是谁也不放心吧。 刘家人商议完了,就拽了不情不愿的刘七娘进了屋子,所有她带回的东西都重新打了包,送了出去,那块玉佩,她藏在内衣里,也翻了出来,云二婶一把抓到手里,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出去了。 赵丰年同里正低声说了两句话,就带了作坊里的几人还有翠娘、云二婶,抱了孩子直接回了云家村。 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回玉佩,绝了以后钱家夫妻再打可心主意,否则以后若是他们再拿可心的亲事或者别的做文章,也是件麻烦事儿,现在两件事都办成了,自然就不愿意再参合了,至于钱黑炭是出村还是休妻,就跟他们一家没有关系了。 瑞雪在家里盼着,总算把他们一行人盼了回来,抱了可心,亲手给她戴了玉佩,这才说道,「可心虽说吃了些苦头,但以后就彻底脱离那两人的魔掌了,也算因祸得福了。」 翠娘也道,「可不是,这孩子小时候把苦都吃了,长大就都是好日子了。」她说完,想起云二婶刚才骂得那般痛快,又笑道,「二婶子刚才也是真厉害,骂得刘家人都直眼儿了。」 云二婶有些红了脸,笑道,「我也是被气昏了,我把可心当孙女疼的,他们糟践可心,我挠他们两把的心思都有了。再说了,那些话,里正和先生也都不好说。」 瑞雪揭开可心的衣衫看了看,到底还是心下不甘,道,「那恶妇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了?」 赵丰年自然之道她心里所想,就道,「放心,她回不回来,我都想法替可心出口气。」 「真的?什么办法,快跟我说说。」瑞雪听了极是欢喜,眼睛放着亮光的看向赵丰年,云二婶和翠娘听说要惩治那恶妇,也都忍不住倾身向前,想要听听。 可惜,赵丰年却卖了关子,道,「事不成,不可对人言。等着吧,不过三日就好。」 瑞雪几人都是失望,但是又不能逼迫他说,也就满是期待的等着了。 日头爬上正头顶之时,里正和族老就带着村人们回来了,张大河接了他们进来,翠娘带英子和石榴摆饭,里正连带愧色,同赵丰年说起事情结果,那东山坳的里正连带诸多村名,都为刘七娘求情,两村毕竟比邻而居,平日多有打交道的时候,怎么说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绝,里正无奈,虽然心下很是厌恶刘七娘,也只得允了不休刘七娘,但是,若有下次,定然不饶。 第40章 赵丰年找去之时,就以料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未深究,反倒劝了众人几句,里正越发赞其度量大。 晚上,钱黑炭带了一脸的青紫,同刘七娘从东山坳回来,直接就到赵家门前磕头,赵家却无一人出来应对,末了失望而回。 瑞雪本来心焦,日日盼着赵丰年想了什么主意给可心出气,却不想突然孕吐厉害起来,别说油腻之物,就是喝一碗清粥都要吐出大半碗,自然也就无力再关心此事。 赵丰年一边担心不已,想尽一切办法哄得瑞雪多吃些东西,一边派人暗暗布置。 这一日,瑞雪正对着一碗鸡汤发愁,张嫂子坐在她对面笑吟吟的殷勤相劝,「妹子,这鸡汤我在铺子里炖了三个时辰,浮油都舀了出去,只剩清汤,保证不油腻,你就喝一碗吧,再这般下去,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要饿到了。」 彩云彩月站在一旁,一个拿了白瓷小碗,一个拿了长把儿勺子,就等着瑞雪点头,立刻就伺候主子喝下去,可惜,瑞雪怎么看着都没胃口,直急得三人恨不得替她喝才好。 正这时,赵丰年疾步走了进来,说道,「那件事成了,你们可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瑞雪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所说何事,这又能出气又能避开鸡汤,她自然欣喜应道,「好啊,好啊。」 张嫂子不知何事,就说道,「何事如此急迫,不如喝了鸡汤再去。」 瑞雪立刻道,「我们要去给可心出去,嫂子一起?」 张嫂子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猛点头,「一起,自然一起。」边说着,还边挽着袖子。 彩云彩月对视一眼,也放下了碗勺,紧紧跟在几人身后。 小村的夜色总是异常浓郁的,没有车马的喧嚣,没有人声鼎沸,偶尔谁的母鸡咕咕,老狗汪汪,惹得树上的夜鸟,附和几声鸣叫,更显静谧。 赵丰年扶着瑞雪,张嫂子几个前后护着,不时提醒脚下注意树根和石头,很快,就出了院门,到了东山脚下,高福全正在一棵大树前向小路张望,见得几人到面前,急忙挥手示意,引着他们绕到大树后,到了一处小空地上。 翠娘正一副女恶霸的样子,双手叉腰,一脚踩着一个蒙了双眼,塞了嘴巴的女子,不必猜,这女子就是刘七娘。 瑞雪几人不必赵丰年嘱咐,就知他是何意,几步上前,抬脚就是一顿狠踹,张嫂子和翠娘粗手大脚,力气自然不小,彩云彩月想起当初的后娘,也是下了狠手,但是,最让人惊讶的却是瑞雪,她那本来因为怀孕变得微微臃肿的身形,这一刻异常灵活,每脚必定踢在刘七娘的面孔上,疼得她杀猪一样惨叫,却只能发出一点儿呜呜之声。 赵丰年生怕她不小心抻到肚子,上前要扶,却见她咬牙切齿,想了想,还是收了手。 很快,刘七娘就没了声息,几个女子气喘吁吁的住了脚,脸上都是一副快慰神色,彩云彩月眼里甚至还吟了眼泪,大有大仇得报的欢欣之意。 高福全上前拎起刘七娘扔到小路上,然后几人迅速又回了赵家,坐在堂屋里,喝了杯茶定定神,几个女子同时笑了起来,都是一脸畅快。 翠娘拍手说道,「妹子最是聪明,踢得她成了猪头才好,看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张嫂子也道,「这还真当我们云家村的女子好脾气了,昨日我还听人家说,她扬言要我们后悔呢,这下好,怕是她要先后悔了。」 瑞雪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肚子里咕噜一声响,于是有些羞窘说道,「这打人也是出力气的活计,惹得我都饿了。」 翠娘和张搜子一听她说饿,都是大喜,骨汤粥,小咸菜,金黄的葱油饼,肉末小油菜,摆了小半桌子,高福全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瑞雪端起碗了,一连喝了两碗粥,吃了一张饼,半盘菜,可是比这两三日加在一起吃的都多,只喜得赵丰年,心里一劲儿盘算着,以后是不是要经常把刘七娘截住胖揍一顿。 钱黑炭在家里久候回娘家的刘七娘,眼见得天色完全黑了就找去了东山小路,结果正好碰到刘七娘醒来,叫声惊动他,惊得魂飞魄散,搀扶回家,油灯之下,细瞧面容,简直如同猪头一般。 钱黑炭就问,「七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从山上摔下来了?」 「肥油,我丝被银甲打的。」刘七娘两颗门牙下了岗,说话漏风,钱黑炭好不容易才听得明白,就道,「谁和你有仇,大晚上的打你一个女子……」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一种可能,立刻闭了嘴。 刘七娘恨恨道,「九死她们,一定丝他们。窝药高旭我哥,报仇。」她本就长得普通,如今的青肿猪头模样,因为恨意更显狰狞。 钱黑炭想劝,却因为前几日几个大舅哥那顿胖揍,而犹疑了起来。 不提钱家夫妻,只说瑞雪出了气,心情出奇的好,只觉心里对钱嫂子的愧疚,统统卸了去,一夜好眠,第二日起来,下厨做了早饭,有赵丰年爱吃的蛋羹,吴煜爱吃的蛋饼,喜得两人也都跟这眉开眼笑。 瑞雪小口喝着粥,想起好些日子没去铺子,又惦记城里那两个新买下的小豆腐店,就道,「我今日要进城去逛逛,咱家新添置的几个店铺,我还没去看过呢。」 赵丰年想反对,又不忍抚了她的兴致,就道,「我要同几家酒楼结算货款,不能陪你去,不如让煜哥去吧。」 吴煜一听,难得给了赵丰年一个好脸色,笑道,「好啊,我跟姐姐去。」 这两人,自从她坏了孕,就把她当了纸糊一般,提个篮子都不让,这出门必定是推不了要跟着一个的,于是,她也就同意了。彩云彩月在桌旁听了,也都露了笑脸,毕竟还是小孩子,当初卖到城里,就是被关在院子里,挨饿,挨打,哪里有出去玩的机会啊。 因为钱黑炭被辞,那辆空出来的马车,就被张大河交给了云小六,那是个机灵的后生,听得老板娘要进城,把马车里外打扫的干净,又找翠娘要了床被褥铺好,翠娘赞了他两句,另添了一盒点心,一壶茶水。 第41章 瑞雪姐弟,带着两个小丫鬟上了车,晃晃悠悠出了村子。马车行走在山路上,云小六细心又有眼力,并不如何颠簸。 瑞雪掀了两侧的窗帘,有微风从车厢里穿过,带着春末青草的气息,嗅的人神清气爽,吴煜给姐姐倒了半杯茶,放在窗下支出的小搭板上,生怕不小心洒到姐姐身上,用手轻轻抚着,瑞雪捡了一块桂花糕,掰了一半喂给弟弟,然后自己小口吃着另一半,难得心情极好,嘴角微微扬着,笑道,「过几日,赶上你休息的时候,姐姐做些好吃食,带上大壮黑子几个,咱们去野餐啊。」 吴煜猜得野餐估计就是在野外吃东西,自然说好,只要姐姐高兴,做些什么都好。 彩云彩月兴奋的扒在另一侧的窗子上,看着外面的山林,不时因为飞过的一只山鸟羽毛艳丽而惊呼,倒少了几分平日的沉默,多了几分女孩子应有的活泼。 瑞雪喊了她们吃点心,两个小丫头,笑嘻嘻道了谢,送了两块给赶车的云小六,这才自己吃起来,看得瑞雪点头,是个懂事的小姐妹。 一时,马车进了城,街道上人声鼎沸,不时有小贩叫喊的声音传进来,「芝麻糖嘞!」「彤城小圆镜嘞!」「宣州脂粉嘞!」 彩云彩月新奇的恨不得脑袋都要伸出车窗了,吴煜也掀起窗帘,兴致勃勃的看着外面,瑞雪好笑又不无奈,吩咐云小六,找了家车马店,把马车寄存好,然后带着几人走上街,彩云彩云记得出门时,先生的嘱托,紧紧围着瑞雪身前身后去,不肯稍离,但又实在好奇那些小摊子上五花八门的货品,于是抻得脖子都长了一截。 瑞雪从荷包里掏了两把铜钱给她们,道,「难得出来,你们想买些什么小物件儿就买吧,万一走丢了,就去城外码头铺子里等着。」 彩云彩月还以为主子是嫌弃她们伺候的不精心,愧疚的红了脸,就要下跪,瑞雪劝了两句,两个小丫头才知主子是说真的,连忙道谢,叽叽喳喳跑去旁边小摊子买丝线。平日她们那般懂事,瑞雪是喜欢,但是到底还是觉得她们受苦太多所致,此时这般欢快,才是小丫头该有的样子。 瑞雪笑了笑,回身就见吴煜对着旁边的糖人摊子注目,于是又带他上前,买了两只,乐得这小子本来有些阴柔俊美的脸上,倒多了三分阳光。 姐弟两人,在街边逛着,不时买些糖果或者有趣的小物件,云小六乐呵呵跟在后面提着东西,偶尔注意这身旁经过的人群,生怕撞到老板娘。 这般走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疲惫,瑞雪就选了旁边一处叫做水云间的茶楼小歇,难得彩云彩月没有跟丢,小跑着上前一起走了进去。 茶楼里正有个花白胡子、穿着长袍的老者在讲市井故事,一众茶客都是听得如痴如醉,连同那肩膀上搭着白布巾的小伙计都微微张着嘴,为那故事里的人物担心不已,瑞雪几人进去,他也没发现,彩云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他才惊醒过来,迅速回身看了一眼柜台里的老掌柜,低头算账正忙碌,没有注意到,于是放了心,微微躬着腰,笑着小跑到瑞雪几人跟前,道,「这位夫人、公子,可是要喝茶打尖?」 吴煜点头,道,「可有凉爽清净之处,给我们找一个。」 那小二有些为难,今日茶楼生意格外的好,楼上的雅间都已经坐满了,一时还真不好安排,于是陪笑道,「这位公子,真是抱歉,楼上雅间满了,不如,小的给您安排个窗口的位置,还能看看街景,还能听听说书,今日我们楼里请的可是张快嘴,讲的段子是极好的。」 吴煜皱眉,不愿姐姐坐在人多的地方,生怕有人冲撞了,瑞雪却是无所谓,出来逛逛,自然是要在热闹的地方,若是坐在包厢里,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还不如在家来得好。 「行,就要窗边吧。挑那味道清淡的好茶来一壶,再上两盘好点心。」 小二连忙应下,当先领路,用白布巾把桌椅都擦了一边,这才殷勤的请瑞雪几人坐下,云小六村子里长大,没有太多尊卑观念,放下东西就坐下了,彩云彩月却是不肯,惹得云小六也红了脸,赶忙又站起来,瑞雪无奈,说了两句,她们才重新坐下。 不一时,点心和茶水都上来了,众人吃喝着,几个小的,果然都被那说书先生的段子吸引,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惊呼抽气两声。瑞雪前世听惯了郭德纲、单田芳,这些段子多少有些入不得耳,就把脸扭向了窗外,仔细打量着街景。 这个时空虽说吃食方面,着实比不得前世的古人精致,但是建筑却是独具一格的,青石大街两侧的商家铺子,无不是雕梁画栋,或朱或褐的门窗,雕着繁复的花纹,门楣上的牌匾大小不一,材质不一,字迹也是各有特色,看着斑驳,倒有些奇异的美感,配上那门窗下,行走的人群,叫喊的商贩,古意韵味极浓,若是倒退几年,有人跟她说,她会重生在一个仿古时空,做豆腐发家,嫁人生子,她一定要说那人精神病,可是现在她却实实在在身处这里,喝着茶,吃着点心,赏着街景,不得不说,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一桌儿人,听段子听段子,发呆的发呆,正各得其乐,突然听得那对面儿酒楼前喧哗了起来。 瑞雪坐在窗边,自然第一个看得清楚,那是两个青衣小二,连踢带打的,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从酒楼里撵出来,小二们嘴里骂骂咧咧,不时狠狠踹上两脚,老头儿一边哎呦喊叫,一边还往嘴里塞着鸡腿,实在有些好笑又好气。 茶楼里众人此时也听得动静,聚到门边窗边看热闹,云小六机灵的立刻护在老板娘身边,彩云彩云也围了上来,有茶客惊见吴煜好相貌,难免多看两眼,但是到底被热闹吸引,又转过头去。 瑞雪不远处一人,就道,「这黄金楼,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平日只接待达官贵人,不屑普通百姓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连老人都打了。」 另一人连忙扯了他的袖子,道,「小声些,人家在武都有靠山在的,你可别开罪了,到时候就有祸事了。」 第42章 那先前说话的人叹气,显见是极不服气,但也到底还是闭了嘴。 瑞雪回身瞟一眼,见是两个中年人,都有些书卷气质,想来也是有些学识的,于是微微点头。两人一愣,随即低头回了一礼。 瑞雪再转过头去,那两个小二还在打那老人,老人先前还握在手里的鸡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顾得上抱着头,满地翻滚,实在是可怜。周围的人群,纷纷低声议论,指点,却没有人上前拦阻,瑞雪眼见那老人越来越虚弱,实在忍耐不住,皱眉深思片刻,还是说道,「过去看看。」 吴煜有心阻拦,但见姐姐脸色不好,也就忍下了,同云小六两人分开人群,护着瑞雪出了茶楼们,到了那酒楼门前。 两小二见得有人上前,斜着眼睛扫了两下,见得瑞雪虽然穿着锦缎衣裙,但是头上饰品却是不多,而且多是银簪、银耳环,心下以为是哪个小门户的女子,就有些不屑之意。 瑞雪挑眉,说道,「两位小哥儿,这老人家到底犯了何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如此暴打与他?」 其中年长些的那个小二撇撇嘴,「打他还是轻的,这老家伙跑到我们后厨偷鸡腿,抓了他还不给银子,当我们黄金楼是什么地方,寺庙还是赈济司啊?」 「老人家去偷吃食,定然是肚子饿,或者嘴馋,有心可原,既然他没有银钱,可以刷碗扫地,做工抵偿,怎么也不至于当街暴打,要知道,哪怕他杀人放火,也有官府断案,你们酒楼是没有私刑的权利。」 另一个年轻些的小二,听了这话,立刻跳了起来,大骂,「你是哪家的妇人,饭吃多了,撑到了吧,我们黄金楼的事儿也敢管,你也不打听打听……」 他手脚比划着,口水喷出多远,瑞雪厌恶的退后一步,高声打断他,「废话少说,鸡腿多少钱,我替他付银子。」 那年轻小二一愣,稍年长的那个环视一圈周围面色都有些愤愤的众人,心下也有些发虚,但是又不想显得气弱,就道,「呦,这位夫人可是个富贵心善的,这老叫化子的事儿都管,那好,夫人这般说,我们也不好不应,好似我们黄金楼不讲理一般,这鸡腿,十两银!夫人付钱吧。」 十两银!周围众人齐齐吸了口气,心里都暗骂这黄金楼真是欺人太甚,口口声声喊着要讲理,结果却把两钱银子足矣的鸡腿喊出了天价,实在太过败德。再看,衣服饰品都是普通的瑞雪几人,他们又担心她们拿不出,太过难堪。 先前同瑞雪点头示意的两个中年人,这时见得瑞雪一个女子,都敢不畏权贵,替老者出头,都觉脸上发烧,有心想替瑞雪掏银子,奈何囊肿羞涩,扭头四处张望,想着场中可有好友,借上几两应急。 哪曾想,瑞雪可不是穷的,她一个孕妇,赵丰年生怕她碰到什么喜爱的吃食,无银付账,所以出门前只荷包里就给她塞满了铜钱碎银,这还不算吴煜身上那五十两。 瑞雪伸手在荷包里掏了锭十两的银锞子,「啪」得一声,扔在地上,说道,「这是银钱,收好,当着大伙的面儿,别过后再说我没给银子!」说完,示意吴煜和云小六上前扶了那不知是昏迷还是没了力气的老头儿回了酒楼。 两个青衣小二,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道,难道是走眼了,这妇人家里是个富贵的,两人这般想着,也不敢再纠缠,捡了银子就回了酒楼,惹得路人都极解气的哄笑两声,然后各走各路了。 酒楼二层的窗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死死盯着瑞雪的背影,一脸疑惑,好似有些激动,最终又归于失望,末了,摇摇头,继续喝酒吃菜,谁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茶楼里,老头儿被扶坐在座位上,小二小跑着送来了湿布巾,云小六喂了老头儿一盏茶,替他擦了脸,老头就醒了过来,满是皱褶的脸上,一双浑浊的老眼,向四边望了望,却出人意料的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们管什么闲事,救我干什么!」 本来都坐在自己位置上看向这里的众人,听得他这话都变了脸色,特别是那两个中年人,立刻就道,「你这老汉,好不知礼,这位夫人,替你付了十两银子,才把你从人家脚下解救出来,你不道谢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怨怪?」 另一人也道,「正是,十两银,都够普通农户一年的花销了,这夫人可是菩萨心肠,你可不能不是好歹。」 旁边众人也纷纷出言谴责,老头儿茫然的听了一会儿,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众人仔细听了半晌,才明白,原来这老爷子无儿无女,老来无依,就想着偷吃个鸡腿,饱饱口福就了却残生了,如今被瑞雪一行救了,想着以后还是没吃没住,这才出此恶言。 大堂里众人刚才还谴责的热闹,一听得这话,都纷纷扭过头去,吃喝说话,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瑞雪救了人,他们帮腔两句,不搭什么,这类似与捡功德的事,人人都愿意做,但是,要他们掏银钱,或者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在家,他们可就不干了。 那两个中年人脸色也有些不好,其中一个皱眉半晌,咬咬牙,道,「我孤身在外,虽说也是靠着友人资助,但是,若是老人家不嫌弃,随我做个伴当吧,有我的吃住之地,自然也有你的。」 他的那位友人,好似有些犹豫,但是到底没有反驳,瑞雪见那中年人脸色尴尬,猜测他必定真是寄人篱下,想起赵丰年上午忙这作坊生意,下午还要教课,实在辛苦,就突然有了主意。 「这位先生不必如此为难,小妇人府上虽说不富庶,但是住在山村,环境好,吃食也不缺,家里新开了作坊,就缺个门房,若是老人家不嫌弃,倒是可以到我们府上做事。」 中年人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但是转而还是问道,「这老人家年纪大了……」 瑞雪听得他话里有些担心这老头儿年老之后,被丢弃的疑虑,心下对他的人品,更是满意,就道,「他为我们府上做事,身后事自然有我们府上承担。」 第43章 中年人有些脸红,毕竟刚才瑞雪出头救下老头儿,他如今还怀疑人家的人品,到底有些失礼,于是赶紧起身行礼,瑞雪请了他坐下,闲谈片刻,话题里隐隐涉及一些诗书经史,果然发现这人是个有才学,只是不知为何流落到灵风城来,而且好似还没有家人一般,但这是人家的隐私,她自然不好多问。 待询问老者是否愿意随她回府,老者居然提了很多要求,什么每顿饭里要有肉啊,一天一碗酒啊,死了要用楠木棺材啊。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又纷纷出言谴责这老头儿不识抬举。 瑞雪初始也有些皱眉,但是偶尔见得老头儿眼里闪过的一抹兴味和狡黠之后,心下却没来由突然一紧,一口应下所有要求,甚至吴煜反对,她都坚持要带老头儿回府。 众人刚才还觉瑞雪心慈,此时就觉得她是脑袋大了,低声议论嗤笑几句,也就罢了。 瑞雪又问那中年人,「小妇人同先生攀谈几句,深觉先生才学惊人,若是先生不嫌弃,我们府上的私塾,还缺先生教导,愿意以一月五两银子的束修,聘请先生任教,先生以为如何?」 那中年人与友人对视一眼,脸上喜意更浓,那中年人就道,「自然愿意,多谢夫人赏识。」 那友人也道,「多谢夫人,恭喜钟兄。」 事情解决,皆大欢喜,瑞雪与钟先生约好,明日到城东乌衣巷去接他之后,就坐上马车返回村子了,毕竟带着个老人家,不好再去几处店面闲逛了。 老头儿坐在前面车辕上,同云小六说的热闹,不时问这问那,听得原本担心他伤势的瑞雪,倒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她捡了一个怪老头儿回来? 不一时,到了自家门前,张大河正往外走,见到马车回来,就过来帮忙停车,拿东西,翠娘正带着英子、石榴准备饭食,听得动静,也跑出来,瑞雪慢慢下了马车,就笑道,「嫂子,吃过饭,就把大厨房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我带了个老伯回来,以后做咱们府上的门房。」 那老头儿听得这话,就道,「我姓安!」 他的声音尖利,又没打个招呼,突然喊出来,吓得瑞雪一哆嗦,翠娘心疼,皱眉瞪了老头儿一眼,瑞雪却没说什么,道,「记得再给安伯,换身衣衫,还有铺盖也准备一套。」 翠娘扶了她往里走,就道,「行了,这些事我就看着安排了,你赶紧进去歇歇吧,中午我煮了肉丸汤,还蒸了香米饭,你可得多吃一些。」 老头儿靠在墙根儿上,看着众人忙碌,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掩下了眼里的一抹精光…… 饭桌儿上,瑞雪把另外聘了先生的事说给赵丰年听,倒是极对他的心思,以前,瑞雪没有怀孕,他忙一些,还不觉什么,如今就觉恨不得时时陪在她身边才好,上午下午都忙,就有些厌烦了。如今请个有学识的先生回来,最好不过,孩子们耽搁不了课业,他也有了闲暇之时。 夫妻俩边吃,边商量着,把东园的私塾,布置一下,大屋做孩子们上课之处,稍小的屋子,里外隔一下,里边放床,做卧房,外面放书架、书桌,做先生读书写字之处。 当初房子盖的宽敞大方,怎么布置都不会显得窄小,自然不会让先生觉得怠慢。 至于门房的安伯,赵丰年只应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瑞雪心善是有名的,能收养幼小的可心,自然也就不差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头儿,左右自家也不缺吃食,就当哄她欢喜了。 这两件事,也就算定了下来。吃过饭午睡,醒来,瑞雪去云家看了可心,小丫头身上的青紫好了许多,咯咯笑着,小手里抓着个拨浪鼓,一脸好奇的摇晃着,惹得铁蛋也转着小脑袋,跟着伸手抓挠,凑热闹。 瑞雪抱着可心,逗了一会儿,看着云家婆媳给孩子洗澡,云二婶神神秘秘的说道,「老板娘,可心爹爹昨晚来了,要看看可心,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我家你二叔借口我们都睡了,没让他进来。我刚才听说,刘七娘今日一早就回了娘家,我们还惦记她带着娘家哥哥来打架呢,没想到,一直也没动静。」 瑞雪淡淡一笑,帮她们递了块干净布巾,「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她们家女儿不对,若是传扬开来,整个东山坳的姑娘都要被连累,但凡有些心计的,都不可能让她再闹事。」 桂花也道,「可不是,一传扬开,人家都说,东山坳的姑娘心肠歹毒,看谁家还敢娶。」说完,她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听说,可心爹爹去城里找活计,没找到合心的,秋时怕是又要烧炭了。」 云二婶瞪了儿媳一眼,好似生怕她说的瑞雪心软一般,接话道,「他已经被那刘七娘灌了迷魂汤,对自己亲女儿都不好,还能对谁好?不让他离开作坊,以后还不定被他那恶毒婆娘捅咕的做些什么坏事呢。」 瑞雪接过洗得越发白净儿的可心,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痒得小丫头咯咯又笑了起来,彩云彩月看着喜欢,也上前逗弄她。瑞雪就道,「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以后钱家事就与我们无关了,可心出嫁时,他愿意到场自然好,不愿意到场,也有咱们这几家给可心撑腰,她婆家也不敢如何亏待她。」 「就是。」云家婆媳附和,一时众人捡了些有趣的事情说,待得日头偏西,瑞雪就回了自家,门前,新上任的门房儿安伯,正靠在大树下,呼呼大睡,翠娘一脸恼怒的站在一旁,见得她回来,就道,「妹子,这门房可是请得亏了,中午吃了四个馒头,两盘菜,下午就在睡觉,半点儿活计不做。」 瑞雪无所谓的摇摇头,笑道,「咱们府上人多,哪有人敢光天化日偷上门来?不必时时守着。倒是,我听说你家大路有些发热,你赶紧收拾一下,回家去吧。」 翠娘搓了搓手,她等瑞雪回来,也正是为了这事,听得她这般说,匆匆扔下一句,厨房里做了人参炖鸡汤,然后就回家去了。 彩云小跑几步去端,彩月扶着瑞雪慢慢往里走,却不知那安伯耳尖,衰老不堪的身子异常灵敏的几步就串了过来,吓了瑞雪一跳,见得他满脸都是垂涎之色,就道,「安伯,可是有事?」 第44章 安伯嘿嘿干笑两声,道,「夫人赏老头子一碗人参鸡汤喝吧,老头子活了一辈子,还没尝过人参是啥味道呢?」 彩月倒竖了眉头,就呵斥道,「你这老头儿怎么不知好歹,那人参是给夫人补身体的,怎么能给你喝?」 瑞雪却道,「我日日都喝,也有些厌烦,翠娘定然也煮了不少,还是分给安伯一碗吧。」 彩月无奈,愤愤的瞪了安伯一眼,扶着瑞雪继续往院里走,留下安伯一脸焦急垂涎的站在二门外。 晚上吃过饭,赵家夫妻躺在炕上,互相依偎着,耳边听得窗外夜风呼啸,鸟雀低鸣叫,还有彼此的心跳声,分外温馨。 瑞雪怎么想,安伯都有些不同寻常老头儿,就把她的疑虑说给赵丰年听,「掌柜的,我白日捡回的安伯,好似有些不寻常,但我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老头儿好似很瘦弱,但是动作很灵敏,而且他白日里被人家暴打,我让云小六给他上药,他却说没伤到,能吃能睡的。最重要的是,我总感觉他被人打,引我去救,极巧合。你说,他能不能是商业间谍啊?」 「商业间谍?那是什么?」赵丰年原本在心焦,白展鹏那里还没有消息,听得瑞雪说话,胡乱应了两句,但是听到最后,却忍不住支起了耳朵。 「商业间谍就是各个同行之间,互相派人手到对方的商铺里做内应,把一些重要的信息偷回去告诉自家主子。你说,这老头儿能不能是奔着我们的豆腐方子来的啊?」瑞雪不知是不是即将生儿育女的关系,对着赵丰年说话,越来越不加小心,每次说了什么古怪的词语,顶多解释两句就算了,而赵丰年每次也都不会追问到底,两人倒也心照不宣的极和谐。 「我白日里忙,没见的安伯长何模样?不过,若是别家派来的,嗯,间谍,怎么也要个年轻后生,这样只能做门房的老者,没有什么用处。」 瑞雪点头,「可也是,他也不能进作坊里做工,怎么偷方子啊。」 赵丰年转而说起明日新先生接来后的安排,夫妻两个低声商量了几句,瑞雪有孕在身,耐不得困乏,渐渐就睡了过去。 赵丰年听得怀里的妻子呼吸匀称悠长,就慢慢抽出了胳膊,起身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开门出去,到得西厢房窗下,轻轻敲了两下。 吴煜本有些底子,又被赵丰年日日早起折磨这么久,身手算是三流,耳目却极灵,听得窗子有动静,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开门出来,见得赵丰年,惊奇问道,「可是姐姐有事?」 赵丰年摇头,「去护着你姐姐,别惊醒她,我要去探个人。」说完,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轻轻一纵间,就在房檐下摸出两把铮明刷亮的匕首,递了一把到吴煜手上,然后就开了院门出去了。 吴煜抬头看看自己的房檐,住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这里藏了两把匕首,他都不知道? 大门边的小房间里,此时居然燃了一盏油灯,白色的窗纸上,映着一个微微驼背的苍老身影,赵丰年心下一跳,放轻了脚步,微微沉吟,低声道,「安伯,是否安歇?在下赵丰年来访?」 床纸的苍老身影扭过头来,笑道,「赵家小子,这是你的地盘,何必如此客套,进来吧。」 赵丰年胸腔里的那颗心,狠狠提了起来,几月的期盼,在外人眼里不过一百多日,可是在他心里却是永生永世那般漫长,他不怕死,甚至说,他曾经厌世求死,可是,瑞雪和孩子却不行,他拼尽所有也要她们活下去,要他们健康! 他日日笑着,哄着妻子,岂不知多少个夜晚,心头像大石压迫一般,呼吸困难,他不敢想象找不到怪医的结果。如今,这个愿望真要实现了吗,这个救命之人终于在眼前了吗? 安伯半晌听不到窗外的动静,又笑道,「赵家小子,你不是满天下寻我,现在我来了,怎么你不欢迎吗?那我可走了?」 「不能走!」赵丰年猛然喊出声,惊得旁边树上飞起一蓬蚊虫,嗡嗡抗议不停,他也顾不得思虑,是否引得旁人惊觉,大步进了屋子,二话不说,掀起衣襟,跪倒就拜,「神医前辈,晚辈赵丰年求你救我妻儿性命,但有要求,莫不遵从。」 安伯手里稳稳捧着一只细白瓷杯,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眼睛盯着屋角昏暗之处出了神,好半晌,才醒过来,道,「起来吧,你的寒毒比那丫头还重,你怎么不想着先救自己?」 赵丰年听得他话音平和,好似没有为难之意,心下疑惑,难道那些江湖传言都是假的? 「晚辈……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所以,求前辈一定要救我的妻儿。」 安伯示意他坐下,伸手替他倒了杯茶水,赵丰年恭敬的双手接过,安伯粗糙的大手拉过他的手腕,号了半晌脉,微微皱了眉头,渐渐眼里又有些惊喜之意,最后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怪不得那老秃驴送信要我来帮忙,我那粒百毒丹,他送你了。原本这寒毒是难解的,不过,百毒丹化了大半,剩下的倒也不足为惧了。」 「那我妻子身上的毒呢,可是比我这解的还容易?」赵丰年脸上的喜色稍纵即逝,立刻追问妻儿的状况。 安伯见他脸上的焦急不像作假,点头赞道,「那丫头是个心善的,你这般待她,倒也算得上有情有义。她那肚子里的孩子还小,现在清毒还不晚,若是再拖两个月,就是神仙也没办法了。」 赵丰年长长松了口气,再次起身行礼,「多些前辈出手。」 安伯摆手,「我也是抹不了那老秃驴的情面,你赶紧让白家小子和木家小子几个停了悬赏吧,老头子我现在差点就成了金疙瘩了。明日我给你列张药材单子,你找齐了,就可以开始清毒了。」 「不知老前辈欲取什么报酬?」 安伯狡黠一笑,开口就道,「我要你的孩子……」 「不行!」这个孩子可是夫妻俩的命根子,赵丰年想到瑞雪知道清毒的代价是失去孩子,定然不会同意,于是立刻开口求道,「老前辈还请换个要求,哪怕再是奇巧之物,敌国之富,我都一定双手奉上。」 第45章 安伯眉头一皱,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在小屋里弥漫开来,赵丰年运起身体里勉强可以动用的真气,死死抵抗着,额头上很快就见了汗。寒毒因为少了真气的压制,渐渐有了翻涌的迹象,但是他依旧不肯放弃,最后被逼得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浸得茶杯里的茶水都变成了黑红之色。 赵丰年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眼睛死死盯着安伯,不肯认输,大有拼命的架势。 安伯却哈哈一笑,释放的压力像出现时那般突然的又收了回去,低头喝了一口茶水,道,「给我做徒弟!」 做徒弟?赵丰年着实愣住了,半晌,才把这几个字同先前安伯的那半句连在一起,我要你的孩子给我做徒弟! 他立刻惊喜的看向安伯,眼睛瞪得溜圆,俊秀的脸庞上,两颊肌肉都在控制不住的哆嗦着,实在难以相信自家孩儿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怪医是谁?江湖第一医术高手,虽然脾气怪了些,常要一些不合常理的报酬,但却是公认的好医术,而且一身乙木回春功法,跻身江湖前十高手之列,多少人想拜他为师,他都未曾点过头,今日这好事怎么就落到自家孩儿身上了? 安伯见得他好似有些犹疑,就道,「你别不信,我老头子就是这个怪脾气,不想收徒的时候,谁说情也不行,想收徒的时候,你不同意也不行。我这一辈子被人家叫做老怪头儿,甚至骂我心黑手辣的也有。我算看出来了,你娶的那丫头,是个聪慧心善的,可不像别家女子,只做些表面功夫,她生出的孩子,定然差不到哪里去,若是将来江湖人知道我这心狠手辣之人教出个心善徒弟,怕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可是件有趣之事。」说完,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事,轻轻叹了口气,满是皱着的老脸上暗淡了几分,「收个徒弟,我也有个养老之处,将来死后,有人帮我下葬,省得曝尸荒野。」 赵丰年猜得他必是见得哪个老友晚景凄凉,心生感触,才动了收徒的念头,于是连忙应下,「前辈厚爱,晚辈莫敢不从。明日,晚辈夫妻就搬至东厢,前辈住正房,以后前辈就是我赵家的老太爷……」 安伯却摆手,「不必了,这小屋子我住得舒坦,白日晒晒太阳,晚上喝喝茶,很是不错。你们若是有心,以后给我徒儿吃些什么好吃食,就送我这儿一份,听说你娶那丫头厨艺不错。」 「晚辈遵命。」 「去吧。」安伯撵了赵丰年出门,很快熄了灯。 赵丰年在窗外站了半晌,刚才内力对抗时被汗水浸湿的衣衫贴在背上,夜风吹过时,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想起自家的好运气,想起妻儿即将平安无事,他再也忍不住,冲着小屋深深行了个礼,几乎小跑儿一般,回了内院。 吴煜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守在正房门前,刚才那一声「不能走!」传进来,惊得他真以为来了刺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仿似又回到了当初逃亡的那一夜,火光、喊杀声,哭叫声,脑子里哄哄作响,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姐姐和小外甥。 赵丰年到得门前,见他脸色铁青,挑了挑眉,却难得没有嘲笑他,说道,「回去吧,没什么大事。」 「真的?」 「嗯。」赵丰年点头,推门进了屋子,吴煜沉默半晌,慢慢靠着门扇滑下去,双手松开,匕首掉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倒是提醒了他,这般吓得腿软的样子实在有些丢人,他迅速又捡起匕首,回了自己屋子。 赵丰年坐在熟睡的瑞雪身旁,轻轻握了她的手,心里一时欢喜妻儿健康有望,一时又感慨这几个月的煎熬,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不觉间,居然就这么坐到了天亮。 瑞雪从睡梦中醒来,借着模糊的晨光,见得赵丰年坐在她身边,脸色憔悴,但是双眼却极有神采,着实吓了一跳,翻身起来,问道,「怎么了,可是没睡?」 赵丰年一把把她揽到怀里,紧紧的,半晌没有言语,瑞雪就以为他做了噩梦,梦到了当初那段日子,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别想太多,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咱们一家在这里生活,吃喝不愁,风景又好,等孩子出生了,你教他习武,我教他识字,欢欢喜喜过日子,多好啊。过去那些事,都忘了吧。」 赵丰年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低声说道,「我们的孩儿有救了。」 孩儿有救了?瑞雪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惊喜问道,「可是……可是,找到怪医前辈了?」 赵丰年点头,生怕她太过激动,影响肚子里的孩子,笑道,「嗯,找到了,应该说是你找到的,就是安伯。」 安伯?!瑞雪瞪大了眼睛,猛然抱紧了赵丰年,呜呜哭出声来,「掌柜的,咱们的孩儿有救了,我真能当娘了,我能生下他了……」 赵丰年的眼眶也湿润了,抱着妻子,轻轻晃着,「对,对,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伯还要收咱们孩儿当徒弟,以后他老人家住在咱们府上,你生产时也不必担心了,你会平安生下孩子,看他长大,教他读书……」 夫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同样泪流满面,喃喃说着以后要同孩子一起做的事,仿佛要把这些时日心底的煎熬,统统发泄出去一般。 赵丰年到底是男子,又怕妻子伤身,哄了又哄,瑞雪终于止住了哭泣,摸了帕子擦干眼泪,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觉彼此形容狼狈,扑哧又笑了起来,左右回笼觉也睡不着,不如就起来走走。 洗漱室里,简单擦了把脸,两人就悄悄开了门,牵着手在东园慢步,许是去了心里最大的石头,夫妻俩都觉今日的东园景色极美,那桂树似乎更绿了,菜蔬长得也旺盛,就连草叶上聚集的露珠都是万般晶莹可爱! 晨风送来早起鸟儿的鸣叫,在园子里回荡,清脆悦耳,催雪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脸上绽开了一个最轻松的笑,低声道,「掌柜的,以后咱们日日早起出来走走,空气真是好啊。」 第46章 赵丰年的原则是,只要瑞雪说好,就没有不同意的,自然点头,瑞雪调皮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赵丰年立刻红了脸,回身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在,这才在妻子脸上,回亲了一下。 夫妻两个同时笑出声来,笑声迎合着鸟雀鸣叫,跟随这辛勤的晨风飘出极远,吴煜和大壮黑子几个早起跑步,经过园外,听得动静停了下来,吴煜跳上墙头看了看,立刻跳下来,一挥手,「无事,赶紧跑。」 大壮和黑子猜到一些,嘿嘿笑着跟了上去。 天时已经进了六月末,一畦畦菜蔬长得旺盛,瑞雪难得起了做些好菜的心思,撩起裙角,就要进菜地里摘些菜,回去琢磨些好吃食。她如今的肚子已经突了出来,赵丰年自然不舍得她蹲蹲起起,拉了她在地边儿站好,然后亲自下田,摘了一捧菠菜,两根手腕粗的小黄瓜,几棵芹菜。 夫妻俩各捧了满手的菜蔬回去,正遇见找不到主子的彩云彩月,两个小丫头连忙接过去,伺候主子们洗漱,然后跟着夫人下厨房。 红枣粳米粥,牛肉蛋花粥,各自占了一个小砂锅,咕嘟嘟炖着,慢慢飘散着米香味,盈满整个灶间。碧绿的芹菜切段过水,豆干切薄片,花生米炒香,菠菜拦两刀焯软,小黄瓜拍碎浇上辣油,土豆丝焯熟拌上香菜葱丝,不过两刻钟,四个小菜两样粥品就准备齐全了,再端出小铁锅里的两碗金黄蛋羹,烙上极块蔬菜饼,丰盛的早饭就上桌儿了。 彩月听得夫人使她去请安伯和先生回来吃饭,明显有些不愿意,实在不懂夫人为何对那不懂规矩的老伯这般客套,昨日让了人参鸡汤给她喝,今日居然还请他一起吃早饭? 瑞雪见她小步往外挪着,小嘴撅着,心下好笑,又怕这丫头脾气倔,以后惹得安伯生厌,于是嘱咐道,「我和先生,身体有些旧疾,一直无法根治,正好安伯祖上有个方子能治这病,以后自然要烦劳他,你们不得因为安伯脾气秉性异于常人,而有所怠慢。」 彩云彩月这才明白,夫人如此礼待安伯的原因,先生可是她们姐妹的救命恩人,安伯能给先生治病,她们自然要尽心服侍,两个小丫头齐声应下。 赵丰年卸下了心头潘恒多日的重负,难免欣喜更甚,到得前院,张大河正领着云小六几个忙碌,作坊里白雾缭绕,不时有一板板白玉一般的豆腐被抬出来,放在案板上,等待城里各家酒楼来取。 见得掌柜的出来,张大河就迎了上去,赵丰年扫了一眼他那不小心撕出口子的上衣,就道,「已到月末,今日就给大伙儿结工钱。又正赶上换夏衣的时候,进城时,买些棉布回来,凡是咱们作坊的人,都添一套衣衫,以后四季皆如此。」 添衣衫?作坊里的工钱就已经很高了,如今主家还有新衣衫,这可着实让众人惊喜非常,正出来送豆腐的云小六和另一个后生,欢喜的咧嘴笑个不停,张大河也欢喜,却还是劝道,「掌柜的,大伙儿平日活计做得不辛苦,拿得工钱高,已经是心里有愧,再添了新衣衫……」 赵丰年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家里有件喜事,给大家添件衣衫,算是一同沾沾喜气。」 张大河不知是和喜事,还要再问,彩月已经从二门里转了出来,行礼笑道,「先生,夫人要我去请安伯一起用早饭。」 赵丰年点头,「你先回去,我亲自去请。」说完就大步去了门房儿,众人的好奇心都悬在半空儿,怎么也落不了地,就如同百爪挠心一般,于是扯了彩月,低声问道,「主家到底有何好事?先生说要给咱们做新衣衫呢。」 彩月毕竟年纪小,又是小姑娘爱美,听得有新衣裙,脸上就带了笑,想着也不是什么保密之事,就道,「夫人说,安伯能治先生的病,要我们不可怠慢安伯。」 「哦,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件大好事儿,他们跟着赵家做工,赵家越稳妥,他们自然日子越好,于是,众人脸上皆带了欢喜之意,纷纷点头,回去继续忙碌。 安伯见得赵丰年去请,微一犹疑,也就背着手,一路晃悠进了二门,瑞雪笑着上前给他行了礼,待请他坐主位,老爷子坚决不肯,一定要坐下手,瑞雪也没勉强,等吴煜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衫进来,一家人就开饭了。 两碗蛋羹,一碗端到了安伯跟前,一碗给了赵丰年,吴煜没有捞到,孩子气的皱眉恼怒,道,「我也要吃蛋羹。」 瑞雪正给他盛粥,放下碗来,一个爆栗敲到了他头上,嗔怪道,「整日都吃,一日不吃能少块肉啊,喝粥!」 吴煜撅撅嘴,拿起勺子,又道,「那我要吃豆干。」 瑞雪无奈,又给他夹了两块豆干,这才哄得他好好吃饭。赵丰年忙着夹了香辣小黄瓜往妻子碟子里放,瑞雪怀了身子后,不喜酸味,反倒喜食又麻又辣的吃食,着实怪异,而且一顿没有都是不动筷子的。 彩云彩月站在众人身后,不时帮忙递个帕子,分个菜。 一家人如同往常一般,并没有因为安伯医术了得,就如何谄媚巴结,当然更没有冷落老爷子,瑞雪不时用公筷给老爷子夹些软烂的菜色,笑着低声问询老爷子口味喜好,间杂着赵丰年提起几句江湖近事,饭桌儿上热闹而和谐。 这也是赵家夫妻早晨商议后的结果,在他们看来,老爷子一辈子在江湖打混,怕是最喜这样简单又热闹的普通生活,若是过分恭敬,他恐怕还觉别扭,再者说他们夫妻也真不是那种能够做出假意谦卑的人,出于感激,出于善意,出于尊敬,真心把老爷子当自家长辈相待,就是最好的办法。 果然,他们夫妻再一次算准了,老爷子一顿饭吃得很是欢喜,看见吴煜被敲了脑袋,笑得眯了眼,吃得可口的菜色,还赞了两句,完全一副好好长辈模样,哪里有江湖传言那般古怪恐怖? 待得饭毕,老爷子晃晃悠悠又去大门口看风景打盹了,彩云彩月站在桌边,赶紧吃了口饭,拾掇了桌子,就极有眼色的泡了茶,端了一碟子绵软的点心送去。 第47章 赵丰年进得账房写了两封书信,亲自坐车进城托程老掌柜送走,然后顺路去乌衣巷接了新先生来家。 新先生姓闫,是十年前的举人,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家道中落,妻离子散,落得个四处漂泊的下场,如今寄居友人之处,日子实在有些窘迫,赵家聘他做了西席,可谓雪中送炭,所以十分感激,原本还以为赵家家主是个同自己年纪相当之人,哪知一见面,居然是如此年轻,心下惊奇,待得马车上了路,两人各自试探着交谈起来,借着赏景的功夫,又做了两首诗,聊起朝堂之事,隐晦点名一二利弊,彼此都很是满意。 赵丰年是满意这闫先生有些真才实学,难得的脾气性情也不迂腐,把孩子们教到他手上,不至于误人子弟,闫先生则是欢喜主家是个明理之人,以后也不会受到什么刁难,皆大欢喜之下,两人都没了顾忌,交谈倒更是放得开,马车一路走到村里之时,倒有些知交好友之意了。 东园的私塾,瑞雪已经亲自带着人拾掇好了,内室的大床上铺了崭新的锦缎被褥,挂了石青色的帐幔,床头小几上摆了茶具和一只细颈仙鹤铜灯。书房那屋,乌木的方桌和高背椅,桌上摆了文房四宝,镇纸、笔洗俱全,角落的高脚凳上还放了只大肚青瓷花瓶,插了一把金黄色的野花,窗下两把圈椅儿,中间小几上,放了雕花的点心盒子,角落还有一只铜盆架子,挂着雪白的布巾,整个屋子布置的干净利落,不见任何奢侈之物,但是看上上去,就是舒心又雅致。这让还有些忐忑的闫先生感激又满意,连连道谢。 本来村里的族老和里正,还因为换了先生,心里有些犯嘀咕,待得听见赵丰年派人来请,去陪孩子们试听一堂课,也就都顺势答应了。 赵丰年虽说才学也是出众,但是毕竟平日心思大半放在账册和商道上,怎么也不能同整日诗书不离手的闫先生媲美,所以,闫先生把一篇论语,引经据典,讲得又生动又透彻之后,只那些孩子就听得津津有味,族老们也觉受益许多,再听说先生还是个举人出身,老老小小更加是诚惶诚恐,礼敬三分。 赵丰年送的族老们回来,见得瑞雪坐在桂树下的木椅上微笑,就上前陪她坐了,道,「还是你的主意好,族老们哪里还有异议,反倒生怕这先生教不长呢。」 领导听课,这是前世学校里常有的事情,瑞雪不过是借鉴一下罢了,但是听得夫君夸奖,心里还是欢喜的,不过想想,以后这园子里住了单身男子,她就不能常来了,还是有些郁闷,「怎么办,桂花开了的时候,我就不能来捡花朵了?」 赵丰年握了她柔细的小手,道,「农家本没有太多规矩,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来就好。」 瑞雪这才重新露了欢颜,夫妻两人携手进了账房,一个算账,一个带着翠娘准备散碎银子,预备发工钱,众人听得账房里不时有铜钱和银子掉进箱子的噼啪声,都是心下长了草,不时跑出来,抻着脖子向里张望,脸上那般欢喜,怎么也藏不住,盘算着是该去丈母家拜望一下,还是给家里孩子添置些笔迷纸张。 不一时,张大河也回来了,买了四匹石青色的棉布,两匹蓝底白花、一匹浅妃色的细棉布,众人蜂拥过去,嘻嘻哈哈帮忙。 瑞雪听得动静,开窗来瞧,见得院里的豆腐包都收了起来,显见今日的活计都做完了,就喊了翠娘提了装工钱的篮子,出门挨个人发了一份儿,布料也分得简单,男子自然是半匹石青的,女子就是蓝底白花儿的,妃色那种粉嫩颜色自然是家里两个小丫鬟的。 彩云彩月本来见得有新衣裙就已经很是欢喜,待接了各二百文的月钱,居然啜泣出声。每日好吃好喝,不受打骂,主子像养自家孩子一样待她们,有新衣,还有零花钱,这可是天下难找的好日子了,两个小丫头跪下磕头,惹得瑞雪哭笑不得,扶了她们起来,撵了她们去灶间准备饭食。 众人抱着布料和工钱回了家,各自家里自然又是一番欢喜不提。 单说严先生那友人,确实待友人诚心诚意,在城里等了半月,到底放心不下,虽说他也听说过赵家的名头,那日春游诗会也见过赵丰年模样,但是不亲眼看看,还是不能安心。于是坐了马车,一路打听着到了赵家门前,见得一老伯坐在柳树下,悠闲的喝茶唱小曲,就觉提着的心放下一半,毕竟能待门房儿老伯如此宽厚的人家,想来也不会怠慢西席先生。 果然,待得长随上前通报,不到片刻,友人就迎了出来,满面红光,倒比在自家时气色还好了几分。 两人寒暄几句,就从前院的偏门进了东园,待到了书房坐下,友人打量了一圈儿,连连点头,道,「这赵家果然是个宽厚之家,闫兄这西席的差事,可是接对了。」 闫先生点头,拱手道谢,「先前多赖玉成贤弟照料,为兄今日有个安身之地,贤弟也可少叹几声。」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敲门进来,奉上了热茶和六格的点心盒子,笑道,「闫先生,我们家夫人要奴婢传话,天时近午,厨下备了酒席款待先生友人,我们老爷因事进城未归,不能相陪,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闫先生笑道,「替我转告夫人,多谢夫人款待,闫某感激不尽。」 小丫头行了一礼,就下去了。 好友两人品茶闲聊,不过半个时辰,果然,一个妇人就带了两个小丫鬟,送了一桌儿席面来,六个菜,两凉四热,精致又美味,就连酒都是上好的莲花白,直喝得好酒的友人,感叹以后要常来才行。 两人一个得了好的安身之地,一个以后不必再为以后犯愁,都是喝得大醉,在内室里小睡一个时辰起身,友人告辞,闫先生去给孩子们上课。 瑞雪本来也在午睡,被窗外树上的知了吵得心烦,就皱眉起身,彩云在门外缝制新衣裙,听得动静就跑了进来,笑道,「夫人醒了?」 瑞雪点头,揉揉太阳穴,问道,「什么时辰了?」 第48章 「未时初刻。」彩云麻利的给夫人倒了温茶,又扶她起身,换了宽松的衣裙,理了头发。 瑞雪捶捶酸疼的腰,问道,「掌柜的,回来了吗?」 彩云笑道,「掌柜的没回来,倒是闫先生的客人告辞了。」 田家老太爷不知哪里来的好兴致,昨日派人送了帖子,约赵丰年去喝酒赏花,结果赵丰年辰时走的,此时还未回,本来就没睡好的瑞雪,起床气更重,心里烦闷,拾掇一些吃食,带着踩云彩月去云家看可心。 消磨了一个时辰,估摸赵丰年怎么也该回来了,这才慢慢往回走。结果,一进作坊就觉气氛有些不对劲,院子里不只静得出奇,那些帮工们一见她们主仆三人,甚至使劲低头或者立刻装作去忙碌,瑞雪扫了几眼没见翠娘身影,就压了心里的疑惑,往后院走。 进了二门,眼尖的彩月就喊道,「夫人,厅里怎么有两个女子?」 瑞雪心里立刻咯噔一下,翻了个个儿,抬眼去瞧,果然,正房大厅里,两个容貌娇美,身穿锦缎长裙的年轻女子,正隔着一张小几说着话,不知说到有趣处,还是想起什么欢喜之事,神色都是极愉悦,在傍晚的夕阳照耀下,越发显得刺眼而诡异…… 彩云心细一些,想起以前听说过的那些大户人家之事,就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紧紧扶了夫人的胳膊,生怕夫人恼怒,伤了肚子里的小少爷。 瑞雪眼睛微眯,沉默半晌,就向屋里走去,两个女子正说笑着,见得一个年轻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进来,立刻猜到这必是主母,刚要起身说话,扫过瑞雪容貌只能算是中上,比之她们还是差了三分,再想起自家老太爷酒席上召唤她们时说的话,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居然就又稳稳坐下了,仿似没有看见瑞雪一般,继续说笑。 瑞雪心下冷笑,示意正要喝骂的彩云彩月不要动怒,然后接过温茶,喝了一口,平平心气,这才道,「你们是谁家之人,见得主家尚且不知行礼禀报,可是太过失礼?」 两个女子见她没有如预料中一般发怒,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脊背挺直,与田家主母倒有三分相像,心下就有些忐忑起来,缓缓站起,轻轻行了一礼,娇声道,「请我们姐妹不知,原来是姐姐回来了,有何失礼之处,还望姐姐多担待。」 瑞雪挑眉,「哦,我家父母早亡,只我一个女儿,倒不知你们是从何与我论的姐妹啊?」 两个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又扫了瑞雪的肚子一眼,其中着红衣的就道,「奴婢红玉,旁边这是绿珠,今日酒席之上,我家老太爷得知夫人有孕,不能伺候先生,就把我们送与先生,要我们以后多多照料先生生活。」 照料生活?说的好听,不就是伺候枕席吗,这是两个妾啊!瑞雪抓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语声却极淡,又问道,「先生,人在哪里?」 那绿衣女子捂嘴娇笑了几声,好似显摆她受宠一般,微红着脸说道,「先生有些酒醉,路上又与我们姐妹说笑,此时疲累,我们刚安顿他在内室歇下。」 红衣女子也道,「姐姐莫要担心,只管安心养胎就好,以后先生有我们,定然伺候得他舒舒服服。」 瑞雪没等接话,门外就奔进两个妇人来,正是张嫂子和翠娘,翠娘提早回家去照料风寒初愈的小儿子,听得英子跑去报信说,先生带了两个妖艳女子回来,又气又恨,扔下孩子就往这里跑,正好遇上码头回来,也听了信儿的张嫂子,两人连话都不用说,只看彼此通红的眼睛就知道,都是怒极,大步就进了院子。听得两个女子如此说话,哪里还忍得住,上前一把揪了她们的头发衣衫,就是一顿怒骂,「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贱人,居然敢叫俺们妹子姐姐,你们是个什么东西?哪个花楼出来的贱货,听你们说话都脏了我妹子的耳朵。」 彩云彩月本也气得够呛,一直碍于夫人在说话,没有动手,此时见得张嫂子和翠娘带了头,上前搬了两个女子的手,也顾不得那一层呛人的脂粉味,张口就咬。 两个女子本来还得意,觉得这当家主母性子太软,她们如此挑衅都没听她喝骂半句,以后只要她们联手收了先生的心,这赵家岂不是她们的天下了。 可惜,没想到,好梦只做了不到几息,就被两个妇人的打骂惊醒,待得手腕剧痛,更是放声惊叫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打主子,你们不要命了!快松手!」 张嫂子和翠娘没有听得瑞雪喊停,就知瑞雪也是气得狠了,她们打了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女子,必定没有什么关碍,自然更是不肯放了她们,手下更是用力,几把扯烂了女子们的头发,挠花了她们的脸,连推带搡的拉了她们出门,再在腿弯上各踹了两脚,两女就噗通跪了下来。 瑞雪直愣愣盯着手里的茶杯,好似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般,呆呆有些出神,眼眶渐渐发红,却又用力把泪意忍了回去,一小口,一小口,像品尝天下最苦涩之物一般,把那半杯茶喝了下去,「嫂子,捆了她们,堵了嘴,扔到柴房去。」 张嫂子和翠娘自然应好,「妹子,你千万别生气,为这两个贱人伤了身子不值得。」 吴煜牵了奔雷从河边回来,听得后院有动静,作坊里几人又都围在二门处探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众人有的发现他回来,连忙行礼散了开去。 吴煜进得门,只扫了一眼,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从小在那样的地方长大,自然对这样的事情再清楚不过,心头火起,大怒上前,照着两个女子的后颈,一人赏了一手刀,两个女子本在哭叫,立刻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般,猛然止了声息,软软倒在地上,吴煜还是不解气,挨个胸腹又踹了几脚,这才奔进去,死死拽了姐姐的手,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张嫂子和翠娘两人对视一眼,就示意两个小丫鬟帮她们拖了两个女子去柴房。 赵家工钱给的好,众人也都勤快,柴房里并不像别家那般杂乱,木柴都是劈好,摆得整整齐齐,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堆干草,几人把两个狼狈的女子扔到地上,累得喘气,各个眉头皱得死紧,翠娘脾气火爆,就道,「先生真是狼心狗肺,咱们妹子跟着他吃了多少苦,他这刚找到人治病,觉得长寿有望,就收了俩贱人进来,他怎么对得起咱们妹子?」 第49章 张嫂子叹气,「哪个男子不是这样,先前可心娘下葬不过百日,钱黑炭就娶了新妇,妹子为此还伤心了许久,如今见得先生这般,妹子怕是要气得狠了……」 彩云彩月把帕子搅得要碎了一般,心里实在不愿骂先生好色,但是又心疼夫人,差点把地上的方砖跺出个窟窿来。 大厅里,瑞雪冰凉的手,被弟弟温了好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终是受不了委屈的,若是真有了缺憾,就整个儿扔了吧。」 吴煜不懂姐姐说什么,但是隐约猜到姐姐定是伤心太过了,赶紧劝道,「姐,别生气,煜哥儿在这呢,谁惹你伤心,煜哥儿杀了她!」 瑞雪拍了拍他的手,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放心,姐还撑得住。你去井里打桶凉水来。」 吴煜一愣,眼珠儿转了转,示意刚刚进来的彩云彩月看好姐姐,就出门去很快在东园打了一大桶冰凉的井水来。 瑞雪开了屋门,一脸木然的走到炕边,见得那个日夜同床共枕的男子正睡得香甜,橘红的夕阳调皮的钻过窗棂,洒在他的眉目上,映得他脸颊上那几抹胭脂和唇红更加惹眼,她心下狠狠一颤,瞬间仿似有无数细针扎遍了她的全身一般,痛入骨髓…… 张嫂子不忍看她浑身哆嗦,上前扶了她,想劝慰几句,张了口,却还是哽在了喉咙间,但凡女子,虽然学了无数女戒女德,但哪一个真见得自家男人抱着别的女人时,心里会好过,会真心欢喜,会大度一笑,纯属扯淡! 「煜哥儿,浇醒他!」 吴煜本就恨极,半点儿犹豫都没有,抬手就把手里的水桶底朝上,倒了个痛快。 冰凉的井水瞬间湿透了床铺,被褥,当然最首当其冲的就是赵丰年的头脸,他本与田老太爷多喝了几杯,醉得厉害,刚才隐约听的吵闹,但是无奈睡意太重,终是没有醒来,此时被凉意一激,可算彻底清醒了,扑楞一下从床上坐起,瞪眼望向四周,一时弄不明白,为何床边围满了人,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怒道,「出什么事了?」 瑞雪原本还想问个清楚,不知为何,见了他这般模样,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扭头扫了屋里几眼,道,「把他撵出内院,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换掉,开窗放气,清水刷地。」说完,就走了出去,坐到主位上,慢慢喝茶。 赵丰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瑞雪刚才说的那个「他」是指自己,可惜,彼时他已经被吴煜和张嫂子拽出二门了,吴煜目光如刀,在他身上恨不得捅了无数次,咣当一声关了院门。 赵丰年恼怒的上前拍了两下门,高声道,「到底出了何事,就算发怒也要先说明白?」 张大河站在不远处,见得自家掌柜光着脚,衣衫湿透,头发散乱,实在有些不成样子,连忙上前扶了他道,「掌柜的,先去书房洗漱,换身衣衫吧。」 正巧,安伯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如此狼狈,哈哈笑了起来,「赵家小子,你也有这般模样的时候啊,若是被那些倾慕你的小丫头们知道了,怕是要伤心死了!」 赵丰年脸上一红,懊恼道,「前辈,晚辈也是……」他想说自己也是发懵,不知出了什么事。安伯却突然停了大笑,换了一脸怒色,「你也是什么,不就是偷吃之后没擦干净嘴巴吗?前些日子还夸你有情有义,今日就不顾雪丫头的身子,弄俩狐狸精回来,真是自作自受……」安伯摇摇头,晃晃悠悠端着茶壶又出门去了。 赵丰年傻在二门外,脑子里哄哄作响,偷吃?狐狸精?这是何意,他猛力拍了拍自己尚且有些闷痛的脑袋,就是想不起出了何事? 张大河半扶半拉着他进了账房,打了水,等着他整理好头发,换好衣衫,这才低声说道,「掌柜的,嗯,你从田家带回那两个女子,被夫人看见了,夫人发了怒,这才……」 「女子!」赵丰年脸色瞬时难看起来,他不是傻子,瑞雪平日看着最是心软,最是好说话,那是因为那些事她不在意,但是只要涉及到女子,她的心肠就会变得最冷硬,上次只因为田荷一封信,他哄了多久,今日居然带回两个来,这可如何是好?不过,这女子是怎么跟他回来的,他怎么没有半点儿印象? 屋里地上转了十几圈儿,脑袋被拍了无数下,他终于勉强想起一点儿,好似他醉倒前,田老太爷是唤了两个女子要他见见来着,可是他以为是田家老太爷找来陪酒的清倌,哪里知道是送他的妾室,而且还跟他的车回来了? 「张大哥,你快叫张嫂子出来,问问夫人怎么样了?」 张大河应声出门,心里叹气,掌柜的心里还是有夫人的,平日都唤他管事,今日居然叫了大哥,看样子是真着急了。 张嫂子正同翠娘忙着换内室的大小物件儿,听得自家男人在二门外小声召唤,也不开门,就趴在门边,愤愤道,「何事,我忙着呢。」 张大河憨厚一笑,「掌柜的和夫人吵嘴,你同我发什么火?」 张嫂子瞪了他一眼,「你们男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忘恩负义的玩意儿。」 张大河一哽,叹气道,「你替妹子生气,私下骂两句也就是了,当面可要劝着啊,我看着咱们掌柜的好像是醉得厉害,不知道田家送了两个妾来。」 「哼,」张嫂子嗤笑一声,「哪个男子不爱好颜色,借着酒醉,半推半就答应了,回来了也有借口。」 张大河被堵得无话,就道,「妹子怎么样了?掌柜的惦记呢。」 「只坐着喝茶,不说话,显见是气得狠了。」张嫂子话声更恨,「那两个贱人,见到妹子都不行礼,还口口声声说以后她们会伺候好掌柜的,让妹子好好养胎,这明摆着是在示威。我和翠娘抓了她们,扔进柴房去了。」 张大河也是皱眉,就算掌柜的要收妾室,也要找温良恭顺的,这般没有规矩的可是不行,于是点头道,「你好好照料妹子,我去回掌柜的一声。」 第50章 夫妻俩分开,各自忙碌,赵丰年听得张大河说完,才知道,今日也是被这两个女子连累了,一心盘算着,怎么才能跟瑞雪解释清楚,可是,这女子毕竟是他带回来的,刚才洗脸时,又洗下胭脂等物,不必猜也知道,瑞雪定是气炸了,若是一句说不好,以她的性子,怕是两人就要和离了。 可惜,他想的脑子疼,居然也没想出好办法来,这一拖就过了晚饭时候,瑞雪喝了半碗红枣粥,勉强吃了几口菜,见得张嫂子、翠娘还在,就笑道,「嫂子们快回去吧,我吃了饭,就要睡了,你们家里还有孩子,不必时时陪着我。」 张嫂子和翠娘对视一眼,劝道,「妹子,你……嗯,你要想开一些,天下男子都是一般,咱们若是不大度些,怕是真要憋屈死了。」 瑞雪垂眸,摸了摸微凸的小腹,「嫂子放心,我还有孩儿在呢,就算如何生气,我也不能不顾身子,你们回去吧。」 张嫂子和翠娘无奈,拉着彩云彩月嘱咐了又嘱咐,这才各自回家,瑞雪歇了钗环,撵了吴煜回房,然后就躺进了被窝儿,看着面色倒也平静,彩云彩月小心翼翼守了一个时辰,见得夫人好似睡熟了,这才退出去,在门外打了地铺,轮班看守着。 安静的屋子里,瑞雪慢慢睁开了眼睛,一个女子,遭遇了这样的事,如果还能睡得下,恐怕就不是真心爱那男子了,想起两人一路走过的日子,那些辛苦,那些甜蜜,她心下刺痛越发强烈,哪怕她再是安慰自己不要在意,也没有半点儿效果。 她也曾想,赵丰年醉得太厉害,不见得就真同那两个女子有个什么苟且之事,但是,他脸上的胭脂,那两个女子的嚣张神色,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切割碎了她的理智,只剩下疼痛,半点不想考虑那些。 她爱的男子,抱了别的女子,亲了别的女子,甚至有可能睡了别的女子,这些话,一个个像九天外最重的雷霆,穿过宇宙砸在她脑子里,轰轰作响,她试图冷静,试图等待他来解释,可是没有,足足两个时辰,他还没有想好理由或者借口,也许,他是……默认了吧…… 彩云彩月年纪小,又贪睡,先前还轮流看着,到后半夜实在太困乏就互相依偎着,一同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彩云隐隐听得耳边好似有低低的呻吟声,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再仔细听听,居然是屋子里传来的,她立刻慌了手脚,拍醒妹妹,就往屋里跑…… 若是有人问,哪里的夜景最好,现代之人的答案定然跑不了什么悉尼城啊,什么香港啊,其实这些地方的夜色,多是人工灯火妆点,美则美矣,却失了几分灵气,要说夜色最美的地方,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大自然。 在月光的清辉之下,无数颜色各异的野花,娇羞的缓缓展开笑脸,无数的绿树在轻轻舒展着手臂,摇晃着碧绿、溢满生机的叶子,各种虫鸣声,此起彼伏,配合着调皮的夜风,演奏着最是和谐的夜曲,鸟雀们抻着头,偶尔附和两声,然后就缩了脖子,藏在羽翼下,香甜的睡去。远处的小山村,宁静安详,远远看去,只有几家茅舍的屋檐隐隐露与树林空隙,极像几只停泊在绿海里的小船…… 可惜,今夜这份暗想静谧,却被突然打破了,村里那最大的宅院里,两声娇嫩的女声,高喊着夫人两字,就像闪电般划破了夜空,也点亮了各家灯火,小山村立刻热闹了起来。 几家院子的门大开,男女们一边慌乱的往外跑,一边系着衣衫上的绳结,女子们低声咒骂,男子们叹气劝慰,深深扰乱了这夜色。 赵家内院,乱成一团,赵丰年站在地上,死死盯着,安伯手里的那些泛着幽光的银针,一根根扎进瑞雪身上,就像每一下都扎在他心上一般,身子控制不住的哆嗦不休。 吴煜坐在炕里,脸色铁青,握着姐姐的手,感受那上面的透骨凉意,恨不得生吃了赵丰年,寒毒?什么时候他居然把寒毒传到了姐姐身上,而且还会带累小外甥,怪不得姐姐这几月难展欢颜,原来是担心孩子!姐姐为了他中毒,为了他的亲骨肉担心受苦,他居然还要把姐姐气到毒发! 安伯扎下最后一根银针,长长舒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汗水,回身瞪了赵丰年一眼,怒道,「你这小子,真是找打,差点害死我的小徒弟!」 赵丰年脸色一白,哑声问道,「安伯,她们母子都保住了吗?」 安伯哼了一声,「我用银针封了穴道,寒毒暂时制住了,你赶紧找药材,十日之内,给雪丫头解毒,以后就没事了。」 屋里众人都是放了心,吴煜问道,「安伯,我姐姐什么时候能醒来?」 安伯捋捋花白的胡子,笑道,「放心,明日午时前就醒了,你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比某人强。」 赵丰年苦笑,这某人自然指得就是他了。 吴煜冷笑一声,「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外人都是信不得的。」这话说得赵丰年脸色更苦,有心发怒,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安伯长长伸了个懒腰,就往门外走,「赵小子,拔针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老了,禁不起折腾,去睡了。」 赵丰年连忙送他到二门,听得脚步声远去了,沉默着靠在墙上,好半晌,一拳头砸在坚硬的青石上,顾不得手背血肉模糊,低声嘶吼,好似要把心里的怒气、委屈、心疼都发泄出来一般。 他就是却不过情面,同田老爷子喝了几杯酒,他真没有纳妾的心思! 怎么事情就变成如今这般一发不可收拾,他若是知道瑞雪这般,昨晚就该把那两个女子打杀了,只要她能出气,只要她和孩子能好好的。 他想恨,想怨怪,却不知这一切罪责要算到谁身上,田老爷子吗,文人间赠送姬妾,是常有之事,老爷子本心里恐怕还觉得这事风雅,不是故意想害他一家不宁。怨怪跟车的云小六,也是无理,他喝得烂醉不醒,他一个帮工如何能开口拒绝田家赠送的女子? 第51章 最后算来算去,只能怪他自己,醉酒误事,以后非到紧要宴席,绝对不能再喝酒了,若不是这次有安伯在,他的妻儿…… 墙角里被惊醒的蟋蟀,一双小眼睛瞪着自家门前的男子,不满的叫唤了两声,展开翅膀,摆出攻击的扞卫姿态,直到那男子走远,才嗤笑一声,转身回去,揽着妻儿继续安睡。 张嫂子和翠娘虽然听到了安伯的话,但没见到瑞雪醒来,还是担心的不肯走,生怕两个小丫头手重,在银针拔去后,亲手替瑞雪换了干爽的衣衫,理好了头发,守在一旁,张大河见得赵丰年脸色泛白,神情颓然,到底还是想要帮一把,借口家里孩子害怕,硬是扯走了自家媳妇,高福全也有样学样,不到一个时辰,赵家又安静了下来,吴煜不肯再去睡,搬了凳子坐在门旁,彩云彩月收拾了床铺,含着眼泪站在厅堂角落,心里自责不已。 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很快太阳洒下了第一缕光芒,照耀了整个山林,各家的大公鸡在比赛般的报晓,门口的黄狗,猪圈里的肥猪,都从睡梦里醒来,欢喜的迎和出声,云家村彻底醒了过来。 可是,赵家的时间去凝固了,确切说,是后院的时间停止了,无论是坐在门口的人,还是屋里炕上沉睡的人,守护的人,都没有因为清晨的来临而挪动分毫,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前院作坊里,众人推磨的声音,烧火的声音,出豆腐的声音,装车的声音,呼噜吃早饭的声音,与往日完全相同,但却没有一个人进来打扰。 直到,太阳高挂正中之时,靠在门口躺椅里打鼾的老头儿,长长伸了个懒腰,晃晃脖子,嘟囔道,「也该到时候了。」说完,起身往后院走去,刚到二门口,果然,里面就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雪,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好似一把钥匙,瞬时打开了凝固的时间,一切重新流动起来,前院的女子们惊喜的跑进去探看,两个小丫头哆嗦着小手,忙着去炒菜做饭,门前的男孩冲进去哽咽出声,只有炕里的那个男子,沉默无声。 因为那女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抽出了他握着的手,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安伯诊了脉,笑道,「雪丫头,这次的凶险算是闯过去了,以后可要把心放宽些,都要当娘的人了,凡事要为孩子着想。」 瑞雪还是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低声应道,「谢安伯良言教导,我以后不会了。」其实,昨晚,她肚子疼的时候,恐惧占据了整个思维,突然就后悔,为何为了那么两个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的孩子,看不过,卖了她们就是,赵丰年若是护着她们,或者真的变了心,和离就是,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她肚子里的血肉更重要! 不过刚过上几日地主婆的日子,怎么就学起那些没用的后宅女子一般,整日为这些破事纠缠,这不是她秦瑞雪的性格,这不是她秦瑞雪该过的日子! 安伯点头,背着手迈步走了出去,张嫂子端过两个小丫头送来的白粥和清爽的小炝菜,小心翼翼劝道,「妹子,先垫垫肚子?」 瑞雪挣扎着要起身,翠娘赶紧扶她靠在厚被上,瑞雪歉意一笑,「又让嫂子们跟着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妹子跟我们客套什么,你好好的,生个白胖小子出来,比啥都重要。」张嫂子连忙应下,张罗着盛粥,夹菜,瑞雪昨晚本就吃得少,又放开了心思,居然觉得腹中奇饿,一口口吃得又快又多,喜得翠娘猛点头。吴煜坐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就看着姐姐不停傻笑。 两碗粥、两张蛋饼,半盘菜下肚,瑞雪才觉大半饱,还想再吃,却被有些惊到的张嫂子等人拦了下来,好说歹说,晚上再做好吃食,倒怕她撑坏了一般。 瑞雪无奈,擦了手和脸,见得踩云彩月怯生生站在角落,就唤道,「这俩丫头怎么了,谁责罚她们了?」 彩云彩月一听夫人如此说,立刻上前,跪下就哭,「夫人,都是我们贪睡,是我们没听到夫人肚子疼……」 「别哭了,不怪你们,是我自己想不开,为两个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呢。」瑞雪示意张嫂子扶了两个小丫头,哄了几句,两个小丫头偷眼看她脸色确实不像恼怒,也就放了心,牵着手退下去忙着拾掇屋子,商量晚上做什么饭菜。 张嫂子到底同瑞雪相处时间最长,听出她果然像是想开了,就笑道,「这才是我妹子,怎么就被两个狐狸精气到了,你只要说一声,我和翠娘再打她们一顿就是了。」 翠娘也道,「可不是,估计她们现在饿得狠了,还手力气都没有,还不是任凭咱们揉搓。」 瑞雪理理鬓角垂下的碎发,垂眸想了想,「嫂子,把她们找来,我想问几句话。」 张嫂子怕那两个狐狸精又口出什么狂言,正犹豫着要劝两句,就听彩云跑进来说,「夫人,先生吩咐小六哥套车,扯了那两个女子进城去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愣,好半晌,瑞雪突然笑出声来,「他动作倒是够快。」 张嫂子和翠娘对视一眼,也猜出赵丰年必定是恼怒那两个女子无礼,拉了她们去卖,或者还回田家去了,这可是大喜事啊,看样子妹子以后算是不用再担心了。 瑞雪被她们看得脸色更红,借口身子疲倦,又躺下了,张嫂子和翠娘嬉笑着替她盖了薄被,然后退了出去。 赵丰年不知瑞雪早已经解了心结,黑着脸坐在车里,沉默不语,红玉和绿珠坐在角落,摸不准他到底是何心思,先前也不敢吭声,后来听得马蹄敲在山路上的咔咔声,太过烦躁,到底忍耐不住,互相使了半晌眼色,就开始嘤嘤哭了起来。 两人声音细嫩、娇软,悲悲切切,落在任何一个男子耳里,怕是都要立刻揽她们在怀里,安慰几声。 可惜,她们错估了赵丰年对女色的冷淡,先前为曾流落之时,他就是好友几人里唯一还没有沾过女子之身的人,忙着做生意,忙着赚银钱,对于从小相熟的未婚妻也多是缝年节,碍于母亲的提醒,送些绸缎首饰等物做来往,并不曾多言几句,后来虽然入了江湖游历,却霉运缠身,屡次被女子所骗,最后他见了女子别说喜爱,甚至多有厌烦,惹得一众倾慕千金公子风采的江湖侠女们,碎了一地的芳心。待到了云家村,瑞雪在他最失意的时候,真心相待,这才误打误撞,也换去了他的真心,如今,有妻有子,日子和乐,却差点又坏在这两个女子手里,他恨不得生撕了她们,怎么肯能生出什么怜惜之意? 第52章 红玉和绿珠,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俩人从小被卖进田家,并不曾做过什么活计,一直都在大夫人院子里做个针线活之类的,她们心里早就清楚,必定要跟着两位小姐出嫁,以后给姑爷做个陪房妾室,可惜,前些日子随同小姐出嫁的名单出来了,却没有她们两个,两人这才着了慌,想要找大夫人问问,却一直没抓到空子。 正是焦急之时,突然老爷派人唤她们到宴席之前,告知,要把她们送与年轻俊秀的书生做妾,两人打量书生衣服饰品都不差,家里显然不是穷困的,自然应下。 一路上两人故意在酒醉的书生脸上印下唇印,蹭上胭脂,就是为了给那未曾谋面的夫人留下,这书生很宠爱她们俩人的印象,结果,她们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饿了一宿加一上午,现在又重新上了车。 若是聪明的女子,不必想也能猜到,这必不是好去处,但是红玉和绿珠从陪嫁人选里刷下来,自然是个愚蠢的,反倒以为赵丰年要送她们去城里的外宅,为了多谋些宠爱,甚至把赵丰年留在外宅,俩人居然又耍起了小心机。 赵丰年冷冷看着她们哭泣,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轻声说道,「别哭了,一会儿自有你们的好去处。」 这话越发坐实了两个女子的猜测,心下都是狂喜,毕竟外宅里没有当家夫人,都是她们两个说了算,比之留在本宅,可是好上许多,红玉翘着兰花指,擦了眼泪,低声道,「谢老爷怜惜,红玉感激不尽,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老爷,不知老爷准备的外宅在哪里,可有花园,奴家会炒两个可口小菜,一会儿在花园里摆酒谢老爷,可好?」 城中地皮金贵,有花园的宅子,要价起码在千两银,这女子借口摆酒是假,试探赵家财力才是真,可惜未等赵丰年说话,绿珠生怕她先抢了宠爱,立刻向前凑了几分,娇羞的倚在赵丰年的腿上,半垂脸孔,羞怯道,「姐姐真是贪心,奴家可没想那么多,只要有个安身之地,老爷时常来看看我们姐妹,绿珠就知足了。」 平日她做出这副温柔懂事模样,不知道迷倒田府多少管事小厮,此时为了争宠又使了出来,只是,她脸上被张嫂子挠出几道血痕,头发蓬乱,衣衫又脏污,再做出这副样子,不但不美,反倒怪异又丑陋。 红玉哪肯让她踩着自己讨得宠爱,也凑了上前,靠在赵丰年另一侧,娇滴滴说道,「妹妹说笑了,我也是为了老爷好,想必老爷定然恼怒夫人气量窄,咱们姐妹替老爷解解闷,正是应该。」 这俩女子都是个没眼色的,只顾自己夹枪带棒吵得欢快,哪里看到赵丰年已经黑了脸,突然都觉背上大痛,咣咣两声前后摔在了车尾,尚没明白过劲儿来,耳里已经听得赵丰年说道,「老实闭上你们的嘴,否则,我不介意亲手杀了你们。」 两女一哆嗦,无尽的恐惧之意同时涌上了心头,似乎,事情同她们猜想的有些出入…… 云小六和高福全坐在前面的车辕上,把马车里的动静,听得是一清二楚,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放了心。 很快马车拐到了码头,停泊客船的栈桥上栓了七八只中等大小的蓬船,船上客人有的在吃干粮,有的在闲聊赏景,船老大带着小跟班们在料理帆布和缆绳,一众人等见突然有马车停靠,还以为有客要搭船,都没理会。 高福全拴好马缰绳,就开了车门,把两个女子扯了下来,连同小六子一起到了栈桥上,小六子看守两个女子,他就下到各个客船上,说道,「我们府上有两个大丫鬟,因为触怒了主子,要贱价出卖,主家仁义,不忍她们流落青楼,这才拉到此处,看看客官们可有家里缺奴婢的,顺带买回去,也可帮衬家事。」 众人听得是卖奴婢,都是好奇,往栈桥上看去,虽然红玉绿珠形容狼狈一些,但是那白皙的皮肤,姣好的身形,还是惹得那些男客们起了心思,这个问,多少银钱,那个问,是否毁了容貌,倒也热闹。 高福全笑着一一答了,最后喊出了三十两的价,这价码可真是不贵,于是一个客人当先喊着买下了,一手交银子,一手交契纸,这买卖就顺利交易完了。 高福全跳上栈桥,看得红玉绿珠两人眼里都是怨恨不满,忍不住皱眉说道,「你们两人一进府门,就无礼惹得主母差点小产,按理说就是乱棒打死,官府都不会追究,我们掌柜的只是卖了你们,已经算是仁慈,况且又不是青楼,跟了这商家去南边,凭你们的容貌,做个姨娘也不是没可能,何苦做这般样子,让新主家看了,恼怒起来,你们可就没好日子了。」 他这话可是说到了两个女子的心里,左右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两人立刻就整理头发衣裙,在那商人迎上来时,杨柳扶风般拜倒,惹得那商人眉开眼笑,只叹捡了大便宜。 高福全叹气摇头,庆幸掌柜的果断卖了她们,这般不安分的女子,放在宅院里,就是个祸害。 两人解了缰绳,重新上路,高福全就道,「掌柜的,咱们还要去何处?」 「进城,去平日常去的那家书铺。」 「好咧。」 不知是去了两个女子的关系,还是马儿刚才吃到了水边的青草,心情愉悦的原因,马蹄下比之来时更显轻快,嗒嗒小跑着,很快踩着青石路进了东城门边不远的书铺,赵丰年下了车,在已经相处极熟悉的小伙计手里,又得了几本好书,三十两银,尽数花光,他也不耽搁,赏了小伙计二两润手银子,就直奔田家而去。 田老爷睡醒午觉,正在花园的亭子里品茶,亭下的池子里,悠闲的游着几位红色鲤鱼,池边栽植花草,正开得艳丽热闹,倒别有一番和乐情趣,老爷子一时诗兴大发,刚要唤人召唤几个儿子相陪,想起他们那般惫懒模样,又泄了气,微恼之时,突然听得赵丰年来访,大喜过望,亲自到了园门处,迎他进来。 一老一少,两个忘年交携手往亭子里而去,高福全和云小六则随着管事坐在门边的树荫下小歇,喝茶说些闲话。 第53章 田老爷子很是欢喜,笑道,「昨日刚送你回去,老夫还以为这十日半月内可没人陪我吟诗作画了,不曾想,你今日居然又来了。」 「哦,老爷子这是不欢迎晚辈来了,那晚辈以后估算着两三月再来拜访,可好?」 田老爷子哈哈大笑,「来得,来得,你日日上门来陪我说话才好,就是怕你嫌弃我老头子无趣。不及女子温柔,善解人意。」说完,他突然想起昨日送出的两个美貌婢女,就道,「红玉、绿珠在你府上如何,两个丫头红袖添香,可是锦上添花之事啊。」 赵丰年脸色明显一黯,但是很快就笑起来,有些尴尬的说道,「说起这事儿,我还要请老爷子恕罪,刚才,我去码头送走一好友,刚要返回,却偶然在一船客处看到几本好书,都有一两百年的历史,实在是心喜难耐,就动了收藏的念头,可惜那船客不要银子,独独看上了红玉绿珠两人,好书与美人不可兼得,晚辈无奈,就舍了美人,换了好书回来。」 田老爷子没想到还有这事儿,他本就喜好诗书,心里好奇是何孤本,居然让赵丰年舍了容貌姣好的两个美丫鬟,连声说道,「快把书本拿来,让老夫也开开眼界,丫鬟换了就换了,以后我再寻两个更好的送你就是。」 「老爷子客套了,晚辈怎敢。」赵丰年说着打开了手边的小布包,露出了里面几本颜色已经发黄的书册,田老爷子立刻大喜,伸手拿了,就开始低头细看起来,不是又赞上两声。 远处的树荫下,高福全喝了两杯茶水,还是不见自家掌柜告辞,脸上好似就有些焦急之色,坐在凳子上的身子,也扭动起来。 那管事见了,心下好奇,就问道,「高管事,这是有何急事,怎么如此不安?」 高福全尴尬的笑笑,却不肯说原因,「多谢胡老弟惦记,也没啥大事。」 胡管事自然不好再问,但是心里却存了怀疑,果然又坐了一会儿,高福全就对小六子说道,「小六,你在这里伺候着掌柜的,我先去趟药店,一会儿在东门口汇合。」 小六子连忙应下,高福全就同胡管事告辞离去,胡管事送了他,回来又给小六子倒了茶,见他吃了满嘴的点心,一副憨厚农家小子模样,就开口套问起来。 「小六,高管事家里有人病了,怎么急着去药店。」 小六子又往嘴里塞了半块桂花糕,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没有,是我们夫人病了。」 「你们夫人病了?」胡管事更是好奇,「你们夫人不是怀了身子吗,怎么,难道是不小心磕绊到了?」 小六子撇撇嘴,喝口茶顺下嘴里的点心,又像凉亭处瞄了瞄,说道,「不是磕绊到了,我也不是太清楚,昨日出门去跑腿,回来就听说,不知道哪里来了两个丫鬟,见我们夫人也不跪,说话也嚣张无礼,把我们夫人气得差点小产了,连我们掌柜的都被撵到书房,不能进二门。我们掌柜的恼火,刚才把那两个丫鬟卖了。要是可着我说,这样无理的奴才,乱棒打死就好,就是卖也要卖到青楼,我们掌柜的心肠好,居然卖了外地的客商,她们以后还能当个姨娘,作威作福的,还不惹得别人家多少祸患呢。」 胡管事可不是傻子,立刻猜的那两个丫鬟,必定是自家老爷昨日送出的红玉、绿珠,当下就扯了别的话头儿,小六子也不在意,嘻嘻哈哈照吃照喝不误。 赵丰年与田老爷子说了半晌话,把老爷子最喜爱的一本诗集分给他,惹得老爷子分外欢喜,这才告辞离去,出了园子不远,居然巧遇了出来闲逛的田荷,田荷自是惊喜,正犹豫是否上前见礼,赵丰年却如同见了鬼一般,扭头就走,脚步极快,云小六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徒留田荷一人站在原地,脸上委屈、恼怒、不甘,复杂变换,最后一跺脚回了自己院子,对于一个把自己当鬼怪瘟疫看待的男子,你还能指望他爱你,恐怕就是傻透气了。田荷自然不是傻子,于是彻底对赵丰年死了心。 田夫人心下一直好奇自家女儿倾慕的男子是何模样,但是昨日出门去礼佛,错过了赵丰年进府赴宴的时机,今日听得他又来拜访,就穿戴好了,吩咐小丫头装了几样好点心去花园。 可惜,再一次扑了个空,亭子里自由自家爱诗成痴的老爷,于是就问道,「老爷,赵家那书生呢,妾身还想着见见何等俊逸的人物,惹得老爷这般喜爱。」 田老爷子放下手里的书本,笑道,「赵先生有急事,刚刚告辞。」说完,举起手里的书,献宝道,「夫人,你看看,这是赵先生特意送来的好书,难得的百年孤本啊,我平日出门怎么碰不到这样的好事,若是能够碰到,别说两个丫鬟,就是四个丫鬟,我也换啊。」 田夫人一愣,不明白自家老爷这话是何意,问道,「哦,难道这好书,是用赵家丫鬟换的?」 田老太爷点头,一边翻着心爱的孤本,一边答道,「正是,赵先生去码头,偶见一客商携了些好书,想要买下,人家却看中了我昨日送与他做妾室的两个丫鬟,他就与人换了。这等舍美色就古书的风雅之事,传扬出去,也是文人间一段佳话啊。」 田老太爷这一辈子除了医术就是诗书,极少关心他事,最是不擅人情交往,平日多由田夫人帮忙打理,所以,田夫人可是比之精明多少倍,听了这话,立刻察觉事情有异,「赵先生去码头为何带了两个丫鬟,而不是小厮长随?那两个丫鬟又是你昨日新送的,这其中怕是有些缘故吧?」 田老太爷翻书的手就是一顿,仔细想了想,也道,「夫人这般一说,也有些道理。」 他们夫妻坐在亭里,站在厅外伺候的胡管事,就把这些话儿都听到了耳里,想着刚才从小六嘴里套问出来的,就上前行礼,说道,「老爷夫人,刚才小的招呼赵先生两个随从喝茶,那高管事急着去医馆抓药,小的好奇,就多问了两句,倒可以一解,老爷和夫人的心疑。」 「哦,那快说来。」田老爷立刻就道。 第54章 田夫人也道,「说吧,说好了有赏。」 胡管事心喜,就把听得的话详细说了一遍,而且聪明的没有夹杂任何自己的分析,田家夫妻对视一眼,挥手道,「领个赏封儿下去吧。」 胡管事行礼道谢,这才出了亭子。 田家夫妻沉默半晌,田夫人就道,「老爷昨日那事可是做差了,若是别的丫鬟还好,红玉绿珠,是几个陪嫁丫鬟里容貌最好,也最不安分的,妾身生怕两个女儿压服不住她们,到了婆家反倒生事,所以才把她们剔除,没想到老爷反把她们送了赵家。这一进府,就惹得赵娘子差点小产,若是真有个意外,可是成了我们的罪孽了。」 田老爷子也是恼怒,「我哪知她们如此脾性,昨日酒席上,只问了颜色好的,下面人就唤了她们出来。」 「她们平日行事嚣张,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怕是人人厌烦,巴不得她们出府,所以,才有了这一事。」田夫人叹气,「妾身虽然未曾见过赵先生,对于他的圆融手段可是见得两次了,前次送书信,就保了我们荷儿的名节,这次又护着老爷的颜面,想出这等办法,这人当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啊。」 田老爷起身在亭子里走了几圈儿,眉头越皱越深,满脸都是歉意,「那夫人说,这事要如何处置?赵先生如此顾全情义,我们田家可不能装作不知这事。不如,再选四个美貌,性情好的婢女送去。」 田夫人立刻摇头,她是女子,孕时见得夫主纳妾,可是极心痛之事,自然不愿极得她喜爱的瑞雪也受着煎熬,况且,送人到别家府上,本来就有埋眼线的嫌疑,她可不像不通俗物般的田老爷犯这错误,于是就道,「咱们只说,听得赵娘子身子不适,送些药材和吃用之物过去,赵家夫妻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们是何用意。」 田老爷不耐烦这些,左想右想,也没有好主意,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提田夫人如何带着丫鬟安排礼品,单说,赵家马车出了田府,在拐角处接了高福全,又去各处点心铺子、肉铺等处,采办了许多吃食之物,高福全和云小六猜的,这必是掌柜预备要哄老板娘欢喜之用,互相使个眼色,笑嘻嘻的跟着忙着,然后出城回村。 青布马车远远走在官道上,日头西斜,没有午间那般炽烈,照在身上,只剩下温暖之意,清风拂动路旁杨柳,送来阵阵野花清香,别有一番野趣,高福全低声哼起了相间小曲,云小六两条腿在车辕下悠闲晃动,仰靠在车厢上望着天上的云朵,各自清闲自在。 马车拐下管道,刚在山路上走了不远,就见得前面有队车马,七八辆马车,都好似装满了货物一般,行驶极其缓慢,车队之前,两匹高头大马上坐了两人,隔得太远,看不清模样,倒是一白衣,一黑衣,搭在一起,很是扎眼。 云小六心下好奇,就道,「高管事,你说这车队怎么跑到咱们这乡间土道上来了,不会是谁家给女儿采办嫁妆去了吧。」 高福全看了两眼,笑道,「平日还道你聪明,哪知也是个愚笨的,这车队只看马车都是上好的,车上物件儿必定价值不菲,咱们这几村,都是普通农人,谁家能给闺女置办得起这般贵重的嫁妆。怕是谁家来了客吧?」 云小六挠挠后脑勺,拍马屁笑道,「还是高管事厉害,我不过是那么一猜。」 两人说笑着,马车很快赶上了前面的车队,未等高福全喊着借道,那车队已经极客气的半让到路旁,云小六高喊一声,「谢了,师傅们。」 他这一声喊,正把前面骑马的两人喊得回过头来,虽然隔着也十几丈远,但是高福全还是立刻就认出那穿白衣之人,正是自家掌柜的好友,前些日子还在府上住过几日,于是激动的回身就道,「掌柜的,车队前骑马之人,好像是白公子。」 赵丰年本来在犯愁如何哄得娇妻开颜,昨夜又没睡好,此时正小憩,听得这话,激灵灵醒来,掀开窗帘,就往外看去。 此时,白展鹏也认出了高福全,带着身旁那黑衣男子,拍马就跑了过来,飞身跳下马,正与同样跳下车来的赵丰年打了一个照面,六目相对,三人半晌无言,突然狠狠抱在一处! 山风吹拂林间,偶尔几朵落花飘落在车队之间,惹得马匹打了个响亮的鼻突儿,惊醒了因为重逢欢喜到差点落泪的三人,互相松开各自紧抱的臂膀,展颜一笑。 白展鹏笑道,「还以为到了村里才能见你,没想到居然在路上先遇上。」 那黑衣男子生得浓眉大眼,口阔鼻直,眸子里极有神采,让人一瞧之下就是个热情直率的秉性,此时也哈哈笑道,「我就说,阎王爷不会轻易收了赵兄去,我们终有再见的时候,今晚咱们三人可要好好喝上几坛!」 赵丰年收了眼里的兴奋感慨之色,邀了他们两个上了马车,三人坐定,笑道,「你们怎么来的这般快,我以为还要三五日才会到。」 白展鹏笑道,「我接到信时,正巧木三哥也到了我那里,就一起结伴赶来了。铁大哥的山庄里出了些小事,要我带信儿给你,怕是要晚几日过来。」 木三上下仔细打量赵丰年,见他头上戴的是银发箍,灰突突没有镶嵌任何宝石,身上的长衫也是极普通的棉布缝制,腰上只孤零零系了一块镂空鸡心玉佩,比之当日华衣美裳,挥手千金的奢华,怎是含酸两字可以形容? 怪不得,这一路每次提起话头儿,白展鹏都是唏嘘不已,不过,他却没有在赵二哥脸上见到一丝窘困之色,他的眉目间少了当日的傲气和尖锐,多了三分平和,七分豁达,好似那夜色下掩去了狂躁的海洋一般,让人毫无来由的一阵心喜,「二哥,白四弟说你吃了辛苦,这一次把城南别院的用物,统统给你运了来。不过,如今一见,我倒觉得二哥气色好了许多。」 赵丰年猜得白展鹏上次离去,必定是把他的日子形容的很是不堪,挑眉瞪了他一眼,道,「山间日子,比之城里总是少了几分喧嚣,心境自然也淡一些。你若是能舍下那些如花眷侣,就在为兄这里多住些日子吧。」 第55章 木三连忙挥手拒绝,笑道,「兄弟前些日子刚刚钓上一个火爆女,若不是惦记着二哥,现在怕是都一起仗剑畅游江湖了,二哥可不要误我,顶多半月,见得二哥解了毒,我就要走的。」 赵丰年无奈摇头,这兄弟仗义爽朗,性子极好,就是好美色这毛病从来改不了,好在他多情而不滥情,倒也没惹来无数女子追杀,日子也还快活。 三人一路说着闲话,很快就到了村口。村里乡亲,从田里回来,正聚在村头的大树下,说说雨水,说说出苗多少,就等着家里婆娘一声唤,再回去吃饭。突然见得,一队马车踩着正午的烈日,远远而来,都极是惊奇,小孩子们眼睛尖,认出打头的马车是赵家的,都蹦跳着跑上前去。 高福全生怕马车碰了他们,从身旁的小篮子里摸出一纸包芝麻糖片,随手递给打头的一个大孩子,笑道,「去家里报个信儿,就说先生的朋友来了,让大伙儿准备卸车。」 那大孩子高声应了,带着一众小孩子们飞跑去后街赵家,树下众人同高福全打了个招呼,眼含羡慕之色的目送他们拐过街角。 云三爷家的强子,正好在人群里,见得那一溜装满物事的大马车,心下嫉妒的眼睛发红,忍不住就道,「赵家如今可是发达了,高家和张家几家,也没有白白溜须,日子眼见就跟着富起来了。」 旁边蹲着的一个老头儿,就是云小六的老爹,按辈分云强要叫一声六叔,听得他这话不中听,自然要为赵家分辨几句,「赵家当初落难,高家张家可是没少帮忙,如今人家发达了,自然要提携这几家,这是赵先生赵娘子有情义,可不是能那出来说嘴的事。就想咱们种地,春时夏时不出力,秋时就羡慕不得旁人收粮食。」 老头儿说完,在身旁大石头上,磕了两下烟袋锅,缠好装烟叶的小布袋,背手慢悠悠回了家。 云强被讽刺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尴尬道,「六叔,这是家里儿子赚钱多了,腰杆子也硬朗了。」 旁边众人心里也是瞧不起他,就道,「小六现在作坊做事,先不说每月八百文钱的工钱,只早午都在作坊吃,就给家里省了多少口粮,前几日还发了布料做衣衫,年节还有节礼和红包,家里这日子眼见就好了,谁看着不眼气啊,听说,昨日有东山坳的媒婆来提亲,那闺女的陪嫁就二十两,人家小六都没同意,嫌弃人家闺女不识字,硬是要找个能写会算的,以后进作坊好做管事。你们听听,这孩子多有打算啊。」 「可不是,若是媳妇儿真进了赵家,夫妻俩一月的工钱,就足够养一家人,过个富足日子了。」 众人议论了半晌,就都散去,家去吃饭了,留下云强到底忍不住,又偷偷跑去后街尾看了几眼,才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家。 张大河等人接了孩子们的报信儿,喊了翠娘去后宅回话,然后就接到了大门外,赵丰年几人从车里跳下来,木三一眼就认出对面大树下,坐在躺椅上喝茶的老头儿,正是满江湖遍寻不着的怪医,立刻扯了两把衣衫,跟在赵丰年身后走过去,恭敬行礼,「见过安前辈。」 安伯眯着小眼睛,把他们挨个打量了几眼,瞪眼睛怒道,「赵家小子,你不是带着两个小妾进城另安外宅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听说雪丫头要做小笼包,特意回来同我老人家抢吃食的?你自己回来不算,还多带了两人回来?」 白展鹏和木三两人以前也不过是在一次武林大会上偶然见过安伯一次,平日可是没有打过交道,只按江湖传言盘算,怪医应该人如其名,脾气怪又不讲道理,今日突然见得,听其言语倒好似一个耍赖护食的顽童,于是,齐齐愣在一侧,倒是把他先前那几句忘在脑后了。 赵丰年可是不敢接这大帽子,立刻苦着脸反驳道,「前辈可是不能这般说啊,被瑞雪听了,怕是又要气上几日,我哪里敢进城安外宅,我是把那两个女子卖了,前辈一会儿可要替我在瑞雪跟前美言几句。晚辈还藏了一坛三十年的莲花白,马上就搬出来,请前辈品评一二,如何?」 安伯立刻笑眯了眼,起身抖了抖袖子,笑道,「算你小子心眼儿多,行了,今日老头子就陪你们吃喝一顿,雪丫头看我的脸面上,还不至于饿到他们两个远道来的。」 赵丰年心里明镜似的,瑞雪不是那般不识大体的人,哪怕她再是生气,也定然不会在朋友面前落了自己颜面,但是,有安伯这老前辈从中撮合,两人这场闲气也会消得快一些。于是,欣然请了安伯进院子,一同去了书房小坐。 张大河带着作坊里的所有人忙了好半晌,才把马车里的十几只大箱子统统搬到了后院库房,喜得翠娘眉开眼笑,挨个打开看了看,心里有数,就锁了库房门,跑去灶间,笑道,「妹子可是发财了,先生的朋友送了十几只大箱子来,里面装满了药材、布匹还有各色摆设儿,看着就都是好东西。」 瑞雪拍去手上的面粉,问道,「里面可有女子的用物?」 「当然有,还不少呢,胭脂水粉,首饰,还有素色的锦缎,占了七八箱子。」 瑞雪挑眉一笑,「白展鹏挨了一场骂,可是长记性了,罢了,这次就拿他当个客待吧。」说完,就唤了彩云去把井里吊着的肉、鱼等物提出来,掂量着做了几个好菜,又蒸了四屉鸡汤小笼包,这才解下围裙,重新梳洗,另使翠娘带着石榴和英子,把席面送去前院书房。 彩云可是听说过,上次老爷的友人来,就抱怨夫人配不上老爷,所以,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夫人好好装扮一下。抱了箱子里的所有衣衫出来,左选右捡的搭配着,可惜,瑞雪平日就喜素色,衣衫里很少有大红大紫那般华丽美艳的,挑得她头疼,也没个头绪。 瑞雪好笑,待得彩月替她梳好了头发,就随手捡了一套水绿的普通棉布裙,配了个银白色的荷包。 彩云一边忙碌着帮忙整理裙角,一边抱怨道,「夫人,明日奴婢给您做几套锦缎衣裙吧,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出门时候好穿,夫人的衣衫都太素气了。」 第56章 瑞雪敲敲她的头,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农家妇人,平日里怎么舒服就怎么穿,难道还要穿着锦缎下灶间、去菜园不成?心存善意的人,哪怕我穿得好似乞丐,也不会面带鄙夷,若是心中本就看不起我的出身,就算我穿了华衣美裳,人家也不会高看我一眼。懂吗?」 彩云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半懂不懂的点点头,倒是彩月脾气直,握了小拳头说道,「这是咱们府上,谁敢瞧不起夫人,我就拿大扫帚打他出去。」 小丫头小脸儿鼓鼓着,一脸坚决,逗得瑞雪哈哈大笑,吴煜正从外面进来,听得姐姐笑了,就道,「姐,今日做了什么好吃食,我饿了。」 瑞雪摇头,嗔怪道,「你这小子,又哪里去玩了一上午?灶间蒸了鸡汤小笼包,你先去吃两个垫垫肚子,姐姐去趟前院,马上就回来摆饭桌。」 吴煜应了,扶了姐姐出门,姐弟俩一个去了前院,一个进了灶间。 赵丰年见得翠娘摆上来的席面很是丰盛,又听得是瑞雪亲手所作,心下很是欢喜,瑞雪还顾及到他的颜面,自然心里就是还有他,如今又卖了那两个罪魁祸首,晚上再好好哄劝两句,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他这般想着,眉头就松了开来,脸上也带了笑,给两个兄弟还有安伯都倒了酒,说起最近的江湖事,说起以前仗剑游走四方的快意,真是又热闹又欢喜。 瑞雪主仆三人到得账房门外,彩云先行进去通报,正喝得热火朝天的几人,立刻掩好了裂开的衣衫,卷起的袖子。木三一脸好奇的望向门口,他这一路可是没少听得赵家这位二嫂的大名,虽然白展鹏口中从来没说出什么赞扬之语,但是他每有恶言相询,白展鹏又总是怒目反驳,反倒惹得他更是心痒难耐,本来能俘虏赵家二哥,就已经让整个武国一干千金小姐、武林奇女芳心遍碎,没想到,居然一向挑剔的白四弟也如此小心翼翼,这就太过出奇了。 赵丰年起身接到门口,正迎了抬步进来的瑞雪,夫妻俩对视一眼,赵丰年尴尬一笑,眼里隐隐溢出一丝愧疚,瑞雪眼角轻瞥,半怒半嗔,递了个晚上再算账的眼神过去,然后把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大敞的窗户,映进屋里大片的日阳,也照亮了瑞雪的浓眉大眼,墨发碧衣,并不同于普通女子娇花般柔美,反倒好似春时新绿的树木,冬日山间那一抹倔强的苍松,别有一番韵味。 木三眨眨眼睛,恍似很是出乎意料,继而又奇怪的深觉这是情理之中,怔愣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行礼,唤道,「小弟木君逸给二嫂问好。」 瑞雪回了他半礼,微微一笑,「木三兄弟快起,自家人不必这些虚礼。平日常听你们二哥提起你,就觉兄弟是个豪爽之人,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 木三听得夸赞,笑得更是欢喜。白展鹏也起身草草行了一礼,瑞雪点点头,算是回了礼,惹得他又黑了脸,可惜瑞雪根本没有理会,赵丰年也装作没有看到。 瑞雪谢了木三让出的椅子,只半坐在末座,陪着他们简单说了几句路上见闻,又谢了他们送药材过来,然后亲手替他们倒了几杯酒,这才带着彩云彩月退出,回了后院。 赵丰年放下了心里大石,又与久别的好友兄弟重逢,就忘了几个时辰前刚刚发下的狠话,又喝了个半醉。 安伯一摇三晃回了他的小屋,赵丰年也带着两个兄弟回了后院,东厢的两间客房早已拾掇干净,木三和白展鹏各占一间呼呼大睡起来,赵丰年则打了盆凉水,把手脸洗了又洗,这才悄悄进了正房内室。 踩云彩月正坐在屋角绣花,见得自家先生回来,就笑嘻嘻退到了门外。 瑞雪手握了一本游记,靠这软枕,闲散的翻看着,手边儿一盘蜜枣才吃了小半,赵丰年讨好的凑到跟前,小声问道,「蜜枣甜吗,我今日又在城里找一罐金丝枣回来,据说是去年秋时腌渍的,现下味道正是最好的时候,一会儿让彩云盛些进来,你尝尝。」 瑞雪轻抬眼帘,淡淡扫了他一眼,「唔」了一声。赵丰年胆子大了一些,坐到了她身边,刚要伸手去揽,冷不防听得一句,「你身上的脂粉洗干净了?」吓得他立刻摆手,撇清道,「洗干净了,绝对洗干净了,那些脂粉不是我要染的,是那两个祸害故意栽赃……」 「你若不是醉酒,若不是默许,人家哪敢亲到你身上来!」瑞雪放下了手里的书,想起那日他满身满脸的胭脂唇红,躺在炕上睡得香甜,心里忍不住还是一阵阵泛着气恼。 赵丰年苦了脸,恨不得把那两个女子重新买回来,再打上几十板子出出气才好,她们怎么就敢把胭脂染到了他身上? 「雪,我以后再也不喝醉了,再也不染半点儿胭脂了,你若是还生气,就掐我几下出气,千万不要气坏身子,你肚子里还有咱们的孩子呢。」 「怎么,你不是怕我生气,你是怕气坏了孩子啊?」 「都怕,都怕,你身子好了,孩子才能好……」女子虽然不见得全然相信甜言蜜语,但是不可否认,听在耳里,总是让人欣喜的,如此哄了半晌,赵丰年终于如愿以偿的把妻子重新揽在了怀里,手下抚着微凸的肚腹,鼻端嗅着发丝上的淡淡桂花香,这一日夜的煎熬,终于彻底烟消云散,灵魂好似从宇宙外飘荡归来,落入躯壳一般,踏实而欢喜。 「相信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样誓言一般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斩钉截铁般,赌咒发誓般,可惜半晌都没听到妻子的回应,就在他以为妻子睡着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幽幽响起一声轻叹,「记住,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赵丰年身子一僵,想起了那再一再二不再三的约定,立刻着急起来,「雪,这次怎么能算第二次?我喝醉了,以后绝对不再让任何女子近身……」 初夏的午后,院子里的桂树上,知了扯着嗓子嘶号了半晌,终于累得藏进树叶间小歇,院子里猛然安静下来,就隐隐听得那屋子里传出的男子低低央求声,和女子的娇嗔,渐渐变成两道浅浅的呼吸,高低起伏,调皮的阳光穿过叶影,照进半敞的窗棂,晃得熟睡的男子皱了眉头,无意识的抬手替怀里的女子遮了眼…… 第57章 日头西斜时,院子里酒醉的几人,贪睡的孕妇都醒了过来,木三和白展鹏完全没有客人的矜持,各自灌了一大壶凉茶,就在院子四周逛了起来。 安伯背手进来,唤了赵丰年拾掇药材,打算明日一早就开始着手给他们夫妻解毒,毕竟瑞雪还怀着孩子,而且前晚已经发病一次,能早解毒一日,总比晚解毒要强。 彩云彩月跟去打下手,瑞雪就带着翠娘捡了几样点心,泡了两壶茶水,送去了东园桂树林里,木三和白展鹏正站在私塾外听得里面的孩童在闫先生的教导下背诵诗句,见得她过来,行过礼就问道,「嫂子,这私塾孩子可是不少?」 瑞雪请了他们坐下,亲手替他们倒了茶水,笑道,「当初,我和你们二哥都是落难到得此处,没少受乡亲们帮助,你二哥接了族老们的委托,为村童们启蒙,赚个家用,后来家里日子好了,生意忙起来,就另请了先生教授。」 木三听得那般骄傲的赵二哥还曾做过私塾先生,惊得眼睛睁得溜圆,「二哥做先生,这可真是太难以想象,那些学童没被他打烂手心?」 瑞雪好笑,「那倒没有,不过是敬畏有加罢了。」 木三哈哈大笑,「我见过二哥仗剑江湖,快马纵歌,倒是没有见得他手拿戒尺,摇头晃脑教授诗文,实乃憾事,憾事!」 白展鹏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若是见得二哥私下被这女子欺得半点儿丈夫模样都没有,还不吓得大牙落地!」 瑞雪瞥见他脸色,猜得他肚中腹诽,越发把个贤良妇人扮演的入木三分,完全一副好嫂子的模样,笑眯眯问及他们当初游走江湖的趣事,各自家里父母身体安好,如此这般,把个木三公子忽悠的,直把她当了亲嫂子、亲姐姐一般,感叹着赵二哥就是落难也交了好运,娶了这么个好妻子在家,这可比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或者性格粗粝的江湖女子要好上多少倍。 白展鹏想起当日瑞雪对他那般疾言厉色,再见得如今她对木三的春风化雨,气得又灌了一肚子茶水。 赵丰年分好药材,同安伯商量好了明日的事体,闻声也聚来院子,瑞雪吩咐彩云彩月上了新茶,然后就极识趣的推说去准备晚饭菜色,退了下去,自然又惹得木三拉着赵丰年赞了好几句。 白展鹏重重哼了一声,道,「待客也分两等!」 赵丰年瞪了他一眼,「你当日若不是太过分,她能那般对待你?这村里谁人不知她的好性情,为何唯独待你不好?」 白展鹏语塞,自知理亏,也就不再辩驳,转而问道,「安伯怎么说,这些药材可够解毒?」 木三一听正事,也收了看好戏的戏谑表情,「我在林安城内的松鹤堂也打了招呼,若是不够,三日内就可以再送一批过来。」 赵丰年点头,「药材足够,只不过你们嫂子有孕,解毒有些麻烦。」 「二哥放心,有安老爷子在,嫂子和小侄子保证不会有事。」木三对安伯可是极有信心,想起他这几月翻遍武国都不曾寻得这老爷子,没想到他却主动找上门来,心里很是好奇,就问道,「说来奇怪,二哥以前可是同安老爷子打过交道,他怎么就如此轻易答应替二哥二嫂解毒?」 赵丰年淡淡一笑,眼里隐隐有骄傲之色,「这次能请的安伯回来,都是你们嫂子的功劳。」说完,他就把当日安伯如何试探,瑞雪如何心善救人说了一遍,直让木三感叹怪医还是一如既往的行事怪异,白展鹏嗤了一句「撞大运!」但是心里还是不得不感叹,这女子也算好心好报。 兄弟三个坐在桂树荫凉里,谈起分别这几月的事,听及赵丰年当日命悬一线的凶险,都忍不住有些唏嘘,木三性子直爽,心中藏不住什么话,就道,「以前,每次去二哥家中,伯母总是热情相待,好酒好菜,待我们如同亲子侄一般,谁人能想到,她居然如此恶毒心肠。怪不得人家说,最毒妇人心,隐忍二十年才发作,就是男子也绝没有这般耐力。」 白展鹏见得赵丰年脸色不好,知道他不愿多提起这事儿,桌下轻轻踢了木三一脚,然后说道,「你们赵家的生意,现在可是不好,据说,这几月已经被曹家吃了两层生意进去,你那二弟退了好些老掌柜,自撅根基,添了旁支的人手进去,根本不会做生意,怕是再过几月,就彻底把你打下的家业败光了。你,当真舍得?」 「就是,二哥,那些铺子可都是你当初一间间赚下的,就这么被他们败了,我看着都觉得心疼,你真舍得?」木三也附和道,他们四人里,铁老大、他及白展鹏家中都与武林牵扯极深,家中田庄和商铺,都有专门的人手打理,只有赵家是商贾世家,赵丰年若不是认了个剑侠做师傅,也难有出入江湖,与他们皆是相交的机会,他们相识七八年,几乎是看着赵家如何在他手下昌盛起来的,自然替他不舍。 赵丰年浅浅喝了一口温茶,眼望着远处碧色的山林,沉默不语。 木三愤愤不平,「二哥,你不会是真把那恶毒妇人的话当真了吧,赵家这般模样,可有你一半功劳,怎么算是你抢了她儿子的家业,认真算起来,这怎么也有一半商铺是你的,你拿回来,就是变卖了,将来留给小侄子也好啊。」 赵丰年依旧没有说话,抬手慢悠悠替他们续了茶水,惹得白展鹏端起一口喝光,低声怒道,「你不会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了几月,就磨光了锐气吧,还真打算守着个小作坊,守着个村野妇人……嗯,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赵丰年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样不好吗?不需要防范谁在你的饭食里下毒,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应付官府,不需要整日埋在账册里不得片刻喘息。有一个小作坊,够一家富足生活,有贤惠体贴、不论何时都不会弃我不顾的妻子,有即将出生的孩子,有淳朴热情的左邻右舍,这样过一生,比当初那般富贵荣华,但是却空洞虚假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第58章 白展鹏同木三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如何相劝,沉默片刻,再看赵丰年,布衣布鞋,坐在树荫下,手执青色茶碗,虽是与当初锦衣华服的模样相差甚远,但是神情却少有的淡然自得,他们突然就齐齐叹了气…… 晚饭开在了二院正厅,一家人也没有因为多了两个客人就生分起来,照旧团团围坐,桌上摆了五菜一汤,雪白的蒸米饭,香喷喷的馅饼,瑞雪亲手盛饭,替安伯和吴煜这一老一小夹了菜,招呼白展鹏和木三不要客气,然后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白展鹏先前来过,却是对赵家这般「没规矩」的饭桌儿习惯了,抬筷子就吃,半点儿不客气,木三初始还有些不适应,但他本就是畅快的性子,很快也就笑嘻嘻吃得欢喜了,末了甚至为了最后一个馅饼的归属问题,同吴煜生了争执,在瑞雪一筷子打得吴煜瘪了嘴巴,奠定了他胜利的归属后,就得意洋洋的大口吃下了肚,饱足的恨不得大叹三声。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天色刚刚蒙蒙亮,村里的公鸡就叫醒了所有人家,农人们纷纷扛着锄头去下田,趁着太阳不曾出来逞威风之时,先行把田里的杂草锄一锄。 白展鹏和木三两人早早起身,出门在村里晃了一圈儿,正遇几个孩子跑步练武,木三不知是终于想起为昨晚那个馅饼羞愧,还是想要显显本事,居然下场指点了一番。 大壮和黑子几个纯粹是为了锻炼身体,手下功夫自然一般,连个普通毛贼都赶不上。而吴煜则不然,瑞雪当初支持他学武,是防备他将来出去游历或者科考的路上,遇到孙二娘一类的人物,有些自保手段,免得被包了人肉包子。可吴煜当初经历那般凶险逃命出来,怎会满足于自保,无论从赵丰年还是白展鹏,还有刚刚落脚的安伯那里,他学习的从来都是杀招,一击必中的杀招! 所以,木三与他只交手几个回合,就免不得刮目相看,只叹加上他这拼命的尽头,他的本事能挤进江湖三流水平了,吴煜皱眉不满,于是木三又成了他们新一任师傅。 大大小小几个累得满头大汗,一起回了院子,小的们回后院去洗漱,木三一时兴起,又不顾张大河等人的惶恐,在作坊里帮忙搬了几板热气腾腾的豆腐,然后同众人坐在院子里吃了一碗雪羹和一个火烧。 赵丰年坐在账房里同几个酒楼的管事结算这几日的账目,从窗口望出去,见得两个知交好友如此,淡淡一笑,也没有拦着,他们都是脾气倔强的人,若是不能体会到自己对这样平静日子的喜爱,怎么也不会放弃说服自己回去那繁华却空洞的大宅院。 吃了早饭,赵丰年和木三亲自动手,在单僻出做洗漱室的正房东厢下搭了个简单的土灶,大把的药材扔进了大锅,大桶的井水也倒了下去,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待得那锅里的药水变成了红黄色,安伯才放下手里成型的膏药,背手来到锅边,提鼻嗅嗅,然后吩咐踩云彩月把药水盛进洗漱室的木桶里。 翠娘帮着瑞雪去了衣衫,忍着烫意坐进了木桶里,用一只木瓢,不时舀起药水浇到她的头心儿处。瑞雪被浓重的药味熏得频频欲呕,却也咬牙为了去毒坚持着,先不说毒发时,那阴寒至极的苦楚,只是为了孩子的健康这一样,她也死活要熬过去。这样蒸了两刻钟,渐渐她就绝身体里好似有一丝丝阴寒之气,好似慢慢渗透了出来,融进那药水里,骨头深处仿似有了热力一般,不再像往日那般寒,这种感受极为激烈,说不上是疼,是痒,总之惹得她忍受不住痛苦的呻吟出声。 翠娘有些吓到了,手下停了浇水,低声问道,「妹子,可是哪里不舒坦?」 瑞雪勉强摇头,「嫂子,别停,我忍得住。」 赵丰年在窗外听见了,急得追着安伯问道,「安伯,可是有些不妥?」 安伯一瞪眼睛,「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干什么去了,若不是你不小心,雪丫头何至于受这苦?」 赵丰年恨不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这老爷子还有心情说这些,安伯端起身旁的小茶壶,喝了一口凉茶,这才慢悠悠又说道,「放心,雪丫头中毒时日浅,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好了。倒是你,怕是要泡上两三个时辰。」 只要瑞雪没事,自己泡上几日又有什么关系,赵丰年放了心,连连道谢,又去窗下守着,低声哄劝瑞雪坚持住,终于到了时辰,瑞雪满头大汗的从木桶里出来,换了衣裙,又在肚脐上贴了膏药,回屋刚沾到枕头上,就昏睡了过去。 赵丰年去毒却是麻烦许多,药材加了倍不说,浸泡过程中,还要白展鹏和木三两人不断为其输入内力,助其运功逼毒,待得安伯终于说了一声「好」。三人都是累得脸色苍白,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瑞雪这时早已起身,只觉浑身满是劲力,走路都好似想要蹦跳两下,她本以为是安伯在药材里添了什么好东西,特意上前行礼道谢,「安伯,谢谢您老人家出手相救。」 安伯笑呵呵摆手,「咱们府上没有白吃饭的,我这老头子总要露两手才好。否则,以后可没有颜面再开口要你做那些好吃食。」 瑞雪抬头,长长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胸腹之间那股些微的热气,忍不住喜道,「安伯的医术真是高明,只一桶药水就去了我身上的毒,而且身上还好似多了许多力气一般。安伯,难道在药汁儿里添加了什么好东西?」 安伯疑惑挑眉,扯了她的手腕细细诊了半晌,说道,「药汁儿只是解毒之用,倒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你如今这般气力饱足,怕是以前曾练过什么养气功夫,经这药力全然激发出来,才有此感受。」 「养气功夫?」瑞雪想起她当初重生时确实有些怪异之处,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怕是真是练过的,但是她除了那湖畔的一幕,未曾继承到任何记忆,再想破脑袋也是毫无所得,索性就扔到了脑后,笑道,「安伯有所不知,我当初大病一场,忘记了很多东西,只记得自己是丫鬟出身,兴许以前陪着主子学过几日功夫,也未可知。安伯今日为了我们夫妻劳心劳力,晚上我做几个好菜,再搬坛好酒,安伯定要多吃一些。」 第59章 安伯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线,捋着胡子直道,「好,好,昨日那道清蒸鱼就不错,丫头再做一盘来吧。」 瑞雪满口应下,见得赵丰年三人都盘坐在屋内恢复内力,就径直去了灶间,安伯望着她的身影转过屋角,老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这丫头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呢,不过,谁人身上没些秘密呢? 赵丰年的解毒一连持续了三日,安伯才宣布大功告成,直乐得累死累活的白展鹏和木三两人欢呼出声,张大河带人拆了灶台,重新拾掇干净了院子,就在西南角的桂树下放了一只大圆桌,瑞雪煎炒烹炸忙了一个多时辰,端上来十个好菜,青花瓷碗里刚刚倒满莲花白,就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大笑声,然后猛然跳进一个人来。 吴煜立刻就是把姐姐护在了身后,瑞雪好笑,拍拍他紧绷的肩膀,示意他看向院墙下,原来,赵丰年早已经与那跳进来的黑脸大汉抱在一起,彼此拍得对方后背砰砰作响。显见,他们是互相认识的,而且感情极好。 吴煜撇撇嘴,让到了一旁,偷偷抓起一只鸡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了起来,结果,又得了姐姐一个爆栗子,这才惫懒的抹抹嘴巴,把手背了过去。 安伯趁机把鸡腿抢了过去,得意咬了一大口,吴煜自然恼怒,一老一小又如同往日一般抢了起来,似乎吃食只有抢到手的才分外好吃。 瑞雪无奈,眼见赵丰年几人已经走了回来,就迎上前去,赵丰年牵了她的手,笑道,「大哥,这是我的妻子秦氏。」 不等瑞雪弯腰行礼,那黑脸大汉却已经一躬到地,惊得瑞雪不知是先还礼还是要先扶他才好,那大汉声量也高,哈哈笑道,「秦家妹子,我老铁是个粗人,先不论你和我二弟已经结成了夫妻,就冲着你照顾他这几月,不嫌弃他脾气古怪,不怕随时做寡妇,我老铁就佩服你。」 瑞雪被他赞得红了脸,低声道,「大哥谬赞了,既然嫁了他,自然要一心为他,怎会嫌弃?大哥一路奔波而来,快坐下歇歇吧。」 老铁却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来,微微发黄的颜色,上面盖了只鲜红的印章,极像某些契纸的模样,「我来之前,犯愁给妹子带些什么谢礼,正好想起白四弟说过,妹子喜欢开铺子,正好,我几年前途径这城时,置办下一个铺面,就翻了契纸出来,送给妹子权当谢礼了,妹子闲暇无事就去看看吧。」 瑞雪想要推辞,但是铁老大已经不容分说把契纸递到了她的手里,她只得看向赵丰年,赵丰年轻轻点头,笑道,「咱们现在是穷人,大哥家底富厚,他就是不给,我原本也打算劫富济贫,索要一两个铺面的,如今他主动给了,咱们怎么能往外推呢。」 这话说的不客气又理直气壮,铁老大就嚷道,「好你个二弟,当我是土财主了。」众人都哈哈笑起来,兄弟间的深厚情谊,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众人重新落座,彩云彩月麻利的添了碗筷,酒杯端了起来,为了分别几月后的相聚,为了赵丰年夫妻成功去毒,满满干了一杯。 随即,铁老大带着白展鹏和木三,专门起身敬了安伯,谢他救了自己兄弟,安伯捋着胡子笑眯眯受了。 夕阳越过围墙,穿过桂树叶的缝隙,斑驳的洒在桌面儿上,酒香,菜香,情义的香气飘出多远…… 这一夜,重逢的四兄弟,说起当初闯荡江湖的趣事,说起分别后的焦心,说起以后的打算,都是感慨万千,喝得烂醉如泥,直到月上中天才散了去。 赵丰年到底心头还留了一丝清明,生怕酒气熏得瑞雪不舒坦,混去了东厢,同兄弟们一起挤着睡了,倒也亲香。 第二日,兄弟几个一时兴起要打猎,虽然各自都有一身的功夫和随身武器,但是依旧要张大河在村里翻了几张弓箭,挂在身上,相携上山折磨那些尚不知危险来临的野兽去了。 瑞雪摊了家用账本在桌上,想要理理这一两月的收入支出,她自从怀孕,就不大理会这些,如今毒也去了,呕吐等孕期反应也轻了,就重新把账本捡起来了。 彩云彩月两个坐在一旁绣花,小眼睛不时瞟向桌子,满脸都是羡慕之色,偶尔分神太过,就扎了手指,低低痛呼出声,瑞雪听了就问道,「怎么总是扎手,是不是针尖儿钝了?下午理理库房里,若是有绣线和针就都拿出来用。」 彩云彩月姐妹俩对视一眼,就咬了嘴唇,同时放下手里的针线筐,跪到了地当中。瑞雪惊奇,问道,「怎么跪下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彩云彩月垂着头,半晌才道,「夫人,我们姐妹想求夫人一件事。」 「你们常在我身边伺候,也知道我不是苛刻的人,有事尽管说,何至于跪下这般严重?」瑞雪扶了她们起来,温声说道。 彩月到底性子要直爽些,听得这话,就道,「夫人,我和姐姐想跟您学写字,学算账。」 「写字?算账?」瑞雪一愣,突然拍着额头笑出声来,「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你们是我的贴身丫鬟,以后自然是要帮着我理家算账的。这些时日琐事太多,居然就混忘了。」 「那夫人是答应教我们识字了?」彩月欢喜的问道。 瑞雪点头,「当然。」 彩云彩月欢呼出声,一左一右纷纷行礼道谢,「谢夫人成全。」 「你们两个知道上进,这是好事,下午咱们整理库房,赏你们一人一套好胭脂水粉。」 两个小丫头听说有赏,更是欢喜,这个给夫人倒新茶,那个给夫人捏肩揉腿,忙得不亦乐乎。 主仆三人正忙着,翠娘就从前院进来,笑道,「妹子,田家派人上门来了。」 瑞雪想起那两个被发卖的女子,就皱了眉头,难道这田家还派人来探看她们的「内线」日子过得如何? 翠娘见她如此脸色,就知道她想歪了,连忙说道,「上门的是胡管事,据说是田夫人听得妹子身子不舒坦,特意送补品来了。」 第60章 她说着,就把手里的淡妃色帖子递了上来,瑞雪展开一看,几排极娟秀的小字,细细写了些关心的客套之言,落款是田家夫人的名讳,最后还夹了张礼单,多是些好药材和布匹点心等物。想必,这是田夫人知道了田老爷行事不当,惹得她差点小产,特意借口探病来赔礼道歉了。 其实,这事虽说是因为田老爷而起,但是到底人家也未曾存了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文人的坏风气罢了。如今又这般派人来赔礼,再不原谅,倒显得她们一家过于小气了。 瑞雪使了彩云去迎了胡管事进来,笑着询问两句田家老爷夫人的身体如何,然后赏了他一个二两的大赏封,留了他吃午饭再回城。胡管事正好想要打探一番,就道谢应了下来。 前院里,翠娘张罗了四个菜的小席面,张大河陪着胡管事一边吃喝,一边说起今日两府的琐事和城中的新鲜事,倒也热闹。 瑞雪收了账册,想着田夫人一直待她不错,就琢磨着做些点心当回礼。正巧昨日云家二叔送了些新鲜的蘑菇过来,就洗干净切丁,同碎青菜、火腿、干虾仁等拌在一处,包了些小巧的罗汉饺,一只只整齐摆在食盒里,待胡管事吃晚饭,一起拎了回去。 田夫人听得胡管事说起赵家并无不妥,瑞雪气色也不错,就放了心,再看那一只只元宝般的小饺子,越发喜爱和遗憾。 从武都搬到这里,离了原本熟识的圈子,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女儿和丈夫不惹出这些事端来,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子,定然能是个同她谈得来的手帕交。 一连三四日,赵丰年几个都在大山里转悠,早起出门,晚上带着丰盛的猎物回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倒是快活的紧,可是却苦了山里的一众野兽,也让瑞雪颇觉无趣。但是她又不好说什么,索性就取了那张契纸,打算进城去看看新铺面,也找些事情做做。 照旧是云小六套了车,带了彩云彩月两个丫头,结果还没出门,吴煜带着大壮和黑子不知在哪里听了信,疯跑回来,一定要跟着,瑞雪估摸着耽搁不了下午的功课,于是就点了头,三个小子欢呼出声,挤在前面车辕上,一路说笑,不时惊起山林里的鸟雀四处纷飞。 很快,马车就进了城,三拐两拐,问了许多路人,才终于找到了契纸上写的那个铺面。 那是一栋坐落在东城聚居区的二层小木楼,一人合抱的廊柱,微微翘起的檐角,雕花的门窗,显见当初建这小楼的人是用了心的,很是精致小巧,楼后还带了个宽敞的小院子。 可惜,铁老大不知当初用这里做了何事,开了什么买卖,过后就当真扔到了脑后,前后门都锁了,没有半个人打理,任凭岁月摧残,如今那窗纸已经残破不堪,廊柱漆色斑驳,院墙上的青色瓦顶都不知被谁人搬走了一半,真是狼狈不堪。 云小六把马车停到路旁的一株柳树下,然后去旁边的邻人处借了只斧头,麻利的劈开铁锁头,惹得两个住在附近的路人上前问话,见得瑞雪拿出契纸才笑道,「这位夫人可是不该,这么好的地方,哪怕开个茶馆,大伙儿平日也有个说话儿的地方,怎么就闲放了三四年。自家不用,租出去也好啊。」 瑞雪无辜被责,倒也不生气,反倒欣喜这里的人好似很热心,笑道,「这酒楼的主家当年因急事去了南方,来不及交代,也是这几日赶回,才把小楼转卖与我,以后拾掇干净了,定然请大伙儿来小坐。」 那些路人听了这话,也就拱拱手,笑呵呵散去了。 云小六还了斧头,先行进去瞧了一圈儿,确定没有老鼠或者什么赃物,这才请了瑞雪进去。 小楼一层是个大堂,随意散乱的放了些桌椅,门口的柜台里还有些酒坛等物,二楼隔成了六个小雅间,却是空空如也。楼后的小院,分了大厨房,东西厢房、耳房,院角还有一口青石围成的水井,可算得上是五脏俱全。 大壮和黑子楼上楼下跑了两趟,惹得一头都是汗珠子,嚷道,「师娘,还要开酒馆吗,这小楼比码头那铺子还小啊。」 黑子也道,「师娘,铁师伯这般小气,要是送师娘一座大酒楼就好了。」 瑞雪敲了他们一记爆栗子笑道,「你们可不要小看你们铁师伯,他那人看着行事粗豪,其实粗中有细,必是事先探听到咱们码头铺子卖得都是普通吃食,所以才送了这样的小酒楼,而且刚才我看了看,周边住的都是府衙里做事的小吏或者小商人,生活谈不上多富足,但是三两日到酒馆坐坐还是可以的,咱们就是随便起来,也定然亏不了本钱的。」 黑子和大壮听了这话都有些不信,拉着吴煜一起出门去转,很快就跑了回来,异口同声道,「师娘说的太对了,两道巷子外就是栓子家啊。旁边的几家杂货铺之类,生意也很好啊,出入的人穿的衣衫虽不是绸缎,但是都是好棉布的。」 瑞雪淡笑不语,从荷包里拿了银钱,使他们去买了些水桶,扫帚等物,把小楼里外简单打扫了一下,归拢一下还可以用到的物件儿,然后前后门也换了好锁头,一行人这才重新上车回村去。 晚上,赵丰年兄弟几个又背了几只野猪野兔回来,难得还有一只半大的红狐狸,村里周边的山不高,村人平日多是猎些野兔野鸡,这狐狸可是少见,孩子们都聚在一起看新奇。 瑞雪把白日进城买的几个果子削皮榨汁,事先放在井水里镇凉,然后端上去给赵丰年几人喝,四人都齐齐赞好,赵丰年问了安伯那里也有,这才道,「虽说不是秋时,狐狸皮毛没有那般光滑,但也算不错了,待得收拾好了,做只袖筒,冬日时你出门戴着就不怕动手了。」 瑞雪心里欢喜,淡淡一笑,刚要说话,白展鹏却一口喝光了果汁,恼怒道,「那明明是我猎到的,被二哥硬抢了去。」 这语气倒像是被抢了糖果的孩子,惹得几人都笑,铁老大高声道,「中午吃干粮时,你不是念叨弟妹做得那道书箱豆腐味道好,狐皮送给弟妹,晚上就让弟妹做那豆腐给你吃,算是报酬,怎么样?」 第61章 白展鹏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人人都从他微翘的嘴角里看到了欢喜之意,瑞雪好笑,晚上果然做了两盘豆腐盒子,直吃的白展鹏心满意足。 夜风习习,吹动新进盛开的桂花,幽香沁人心脾,晚饭后,桂树林里的木桌上放了点心茶水,众人闲话片刻,瑞雪耐不得困乏,先去睡了,出来凑个热闹,见个礼的闫先生也告辞回去了,只剩了兄弟四人继续吹风沉默。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毒也解了,妻儿也有了,衣食无缺,我们就不惦记了。」铁老大伸手拍了拍赵丰年的肩膀,心里不是不遗憾,以后兄弟们不能常聚在一起,但是到底兄弟能过自己喜欢的日子最重要。 白展鹏还是有些不甘心,依旧劝道,「二哥,我听得赵伯父最近有转好的迹象,虽然还是说不得话,但只要请安伯施针开药,怕是没半月就能好起来。到时候你受的冤屈苦楚,必定有个说法,那是一手一脚打下的家业,真让给那对蛇蝎心肠的母子,你甘心?」 赵丰年淡淡一笑,举杯以茶代酒,敬了头顶的月亮,「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白展鹏气得差点哽过去,愤愤抢过他手里的茶水喝干,怒道,「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不过就是娶个女子,怎么就与当初半点儿都不一样了。好好的千金贵公子不做,非要窝在这穷乡僻壤当个作坊掌柜!」 「你之蜜糖,我之砒霜。自从流落出来这几月,生死之间徘徊,我才想明白,赵家院子再大,不如现在的小院子住的舒心,赵家的花园名花遍地,不如这几颗桂树赏心悦目,赵家的生意赚银千两,不如这小作坊日进十两更让我欢喜。再者说,当初再艰险,我还是一个人,如今有贤妻佳儿在,我怎能再去冒那个险,若是下次有火毒、蛇毒出现在她们的汤碗里,我怕会忍不住开杀戒……管不得谁养育我成人,谁又是我的血缘兄弟……」赵丰年半点儿没有动摇的意思,照旧淡淡说着话,却让白展鹏无奈极了,人总是这样,有些时候,总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小心守护,谨慎,甚至一再退让。 木三沉默仰靠在木椅上,半晌,长叹一口气说道,「二哥这样也未曾不好,江湖险恶,商场诡诈,家业纷争,细想起来,倒真没有这样的山间日子舒心,将来我在江湖游走倦了,也搬来二哥这里,盖个院子,同二哥做邻居。」 「算我一个,我也带着你们嫂子来。」铁老大笑着附和,兄弟三个举茶碰杯,惹得白展鹏翻白眼,「我又当了恶人了,罢了,你们高兴就好,我是住不惯这乡下地方。」 赵丰年笑道,「若是有事联络我,就送信到程掌柜那里,想必你们这番动作,避不过江湖耳目,赵家……怕是早以为我不在人世了,那些产业就当他们养我这二十年的辛苦银子吧。」 「二哥真大方,万贯家财就这么让出去了,若是拿给天德方丈,怕是还能再多换几颗百毒丹呢。」白展鹏实在肉疼,同样都是做生意的,他可是清楚赵家有多少产业,自然比之铁老大和木三心疼几分。 赵丰年却笑得坦然,「百毒丹是安伯的手笔,他人都在我们府上,以后又是我家孩儿的师傅,我还用担心什么。」 「哦,这可是好事,将来我们几人说不得还要仰仗我们小侄儿的颜面呢。」三人听得安伯收徒,都是欢喜异常,纷纷笑赞起来。 夜色渐深,兄弟几人说尽了胸中肺腑之言,也就散去了。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三人骑马各自上路,满引送别之酒在山路旁,看着昔日好友的身影,转过身茂密的林荫之后,消失不见,赵丰年终是长叹出声,瑞雪上前抱了他的胳膊,夫妻俩久久没有说话。 彻底告别一种潇洒,无拘束的生活,终身将要甘于平静淡泊,虽说不后悔,但是心中还是难免淡淡失落。 一连三日,赵家掌柜都常端着茶杯坐在桂树林里望天,好似他就是从那天空里折翅掉下的苍鹰一般,想要高声悲鸣几声。 瑞雪看得是又心疼又好笑,借口城里新铺子要重新装修,拉了他参谋起来,画图样,琢磨吃食,甚至商量人手分配,很快夫妻俩就从早到晚忙碌一团,哪里还有空闲无病呻吟。 新铺子被瑞雪取名叫「酒咬儿」,极古怪的名字,受到了大伙儿的一致反对,瑞雪却坚持,死活不肯换掉。 因为她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每有喜事,或者田里的活计太累,都会在晚上归家时,舍上两块钱在村里小店,买上五六个酱鸡爪,分她们姐弟几人每人一只,剩下的就举在手里,就着半斤包谷酒,慢慢啃着,直喝得脸色通红,满眼都是满足之意,那样的情景,多年来,都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她也总是认为,做工养家劳累一日的男子们,只有那般喝着小酒,才是最惬意的时候,所以,新铺子决定卖下酒的小吃食,自然要取这样形象又贴切的名字。 孕妇最大,这铺子本来开着就是为了讨她欢喜,众人争了两句,也就屈服了。 于是,一块极朴实的楠木上刻上了这三个字,字体弯曲斜长,一如名字般古怪,当然,这也是瑞雪的手笔,赵丰年的笔法太过正统,实在写不出她想要的那种诙谐感觉。 铺子里外粉刷一新,朱红的廊柱,褐色的门窗,雪白的窗纸,廊檐下吊了几只走马灯,屋角处立了高高的木杆,挂了大大的酒幌子,迎风招展,走出几里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一层大堂里,除了门口的柜台,还有靠在里侧放了几张待客的桌椅之外,左右两侧都是淡白色的松木架子,架子上从齐腰高的位置向上,打了三排木楞,木楞上,每隔一段放置着一只只大的熟铜的匣子,匣子里又有小匣子,准备着以后下面放冰块镇凉吃食,以免即将到来的夏日高温,使得食物腐坏。 二层楼上,所有的隔断都被打破,四面贴地搭建了两尺高的木板榻,榻上放了小巧的矮桌和宣软的靠垫,十几座三折的屏风放置在一旁,展开就是独立的一个个空间,收起就是开放的热闹殿堂,屏风上面画着山水、侍女,或者热闹的春日出游图,很是合这小楼的气氛。 第62章 云家兄弟和马十一都在外面忙牛豆种植的事,家里作坊有张大河管着,所以,这新铺子就是高福全带人忙碌张罗,眼见搂前楼后,开始日渐变了模样,他心里也有些活动起来,想着现在豆腐生意的大头儿变成了城中酒楼,他们夫妻日日出去零卖,已经没有太大作用,若是能接手这新铺子,倒是个绝好的机会。 于是这一日晚上,他们夫妻就上门来商量,正巧瑞雪心里也有这般打算,高家夫妻都是最早跟着她做生意的,人品信得过,又肯干能吃苦,放进城里去,还能兼顾那两家卖豆腐的小门面,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人选。只不过,他们夫妻进城,家里孩子的照料就成了问题,特别是黑子还在读书,进城一时也找不到好私塾。 没想到,她把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翠娘已经笑着应道,「两个小的,我们可以带着去,大路也有六七岁了,照顾妹妹还能行。黑子就放在张嫂子那里,同大壮一起读书玩耍都是个伴儿,我们每月贴补些吃食银子就行了。」 这个问题解决,说起最重要的掌柜人选,高家夫妻都有些犹疑,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写个自己名字,算个小账还成,但是若是想撑起一个铺子,实在有些为难,但是,如果瑞雪在外面另聘掌柜,弄不好又极容易与他们夫妻起隔阂,一时就成了一个更难的问题。 瑞雪猜到一二,就笑道,「新铺子在东城区,那里乡亲相处很是亲厚,相比起来难免有些排外,到底要有个他们相熟的人当掌柜,生意才回顺利许多。栓子在码头铺子已经做了一年活计,算盘账目都学得娴熟,虽说做掌柜定然还会有不足,但胜在他生在东城区,老王大哥也有几分薄面,这都是助力。高家兄嫂,觉得如何?」 高家夫妻对视一眼,脸上都泛了喜色,栓子他们都很熟悉,这小子和大壮黑子玩的好,人又机灵懂事,很得他们喜爱,若是他当掌柜,毕竟年纪还小,平日也会对他们多有依仗,不会蛮横跋扈到哪里去,有事商量也会容易说话,自然要比别的人选好上太多。 夫妻俩满口答应,高福全笑道,「栓子小哥,看着就是个机灵的,又占了人面儿熟悉,真掌了铺子,以后我们夫妻再多帮着些,定然顺当。」 翠娘也道,「栓子那孩子我喜欢,别看同黑子一般大,可比我家那贪吃孩子有出息多了,嘴又甜又机灵,历练个一二年,定然是个好掌柜。」 他们两人是铺子的中坚力量,既然如此双手赞成掌柜人选,自然再好不过,但后厨只有翠娘一人忙碌,可是绝对不够的,虽说铺子里都是现成的酒菜,并不像码头铺子那般需要现炒现做,但是那些鸡爪猪蹄猪头,拾掇起来也是极耗时候的,怎么也要再找一人帮忙才行。 几人商量半晌,一致提议,若是能请到栓子的娘亲才是最好,因为后厨涉及到秘方,接触到的人越少越好,越能保守秘密越好,而栓子是瑞雪的徒弟,他们王家日子好过起来又多少沾了瑞雪的光,怎么论起来王嫂子都是能信得过的,而且胜在家近,人缘好,有他们母子在,那铺子就算东城区半个自家铺子了,大伙儿可就排不得外了。 事情如此就算定了下来,也彻底挖了码头铺子的墙角,瑞雪请了张嫂子过来,张嫂子听得栓子有这好造化到是欢喜,嚷着她和翠兰以后多忙碌一些,每晚把码头铺子账目带回来给瑞雪过目就好,待以后有了合适的掌柜,再另行安排。 一夜无话,第二日,瑞雪吩咐翠娘在村中收买几只肥鸡,热水去毛,拾掇干净,然后自家换了衣裙,带着踩云彩月,和自告奋勇带路的吴煜三人,又去了新铺子。 几个木匠,正在重新给店里的桌椅上清油,然后抬到太阳下去晒,高福全烧了大锅的凉茶,端了个大茶碗,每有路过停脚看热闹的乡亲,都分他一碗,倒也闹了个好人缘,留了几句夸赞。 栓子家住在两条巷子外的东三巷,小小两扇木门,挂着个写了「王宅」两字的牌子,虽然被日晒风吹,退了原本的漆色,但却出奇的没有灰尘,显见平日是常被擦拭的,这让从未与栓子娘见过面的瑞雪,心里不免极是满意。 能把门牌都擦得一尘不染的女子,定然是个干净利索的女子,这样的人手在后厨,可是难得好人选。 此时正是近午时分,小小的院子里很是安静,三间青砖瓦房里,东屋影影绰绰有人说话声传来,但是却太过模糊,而分辨不出男女老少,院子角落的两株桂树下,围了一片小栅栏,几只母鸡扎着翅膀,刨着泥土,不时咕咕争抢一条土虫,更显小院幽静。 吴煜轻轻看了姐姐一眼,见她点头,就上前去叫门,「请问王家婶子在家吗?」 他的话音一落,屋子里就扑通通跑出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娃来,小小的两根辫子垂在脑侧,白净的鸭蛋脸上,有些婴儿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着,很是可爱,许是以为叫门的是自家什么熟人,小丫头一脸期待,但是见到来人陌生,立刻就失望的苦了脸,回身喊道,「娘,家里来客人了,叶子不认识啊。」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蓝布衣裙,乌黑的头发抿得极利索,一根乱发都没有,眉眼也极是何其,嘴角微翘,好似时刻带着笑一般,她一边拍打这身上极少的灰尘,一边嗔怪着女儿道,「你这丫头,又忘记规矩了,女孩子家说话要声音小些。」 小丫头吐吐舌头,冲着娘亲讨好一笑,然后指向门外,「娘,就是他们!」 妇人抬头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微微愣了愣,然后立刻惊喜的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前,开了木门,问道,「可是,栓子的师傅?」 瑞雪轻轻一笑,低头行礼,「王家嫂子好眼力,正是妹子。」 王嫂子脸上喜色更甚,搓着手,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一迭声的说道,「妹子今日怎么有空闲到此,天气这么热,栓子说妹子有孕了,怎么还跑这么远?」 问题这般多,瑞雪一时不知回答哪个好,只好继续微笑,吴煜心疼姐姐站立这么久,就出声道,「婶子,我姐姐耐不得累,能先进屋去坐坐吗?」 第63章 王嫂子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把瑞雪堵在门口呢,立刻羞红了脸,扶起瑞雪就往屋里走,抱怨道,「我这人就是笨拙,一欢喜起来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妹子可不要怪我。」 瑞雪当然笑着摇头,那小胖丫头奇怪的歪着头,看着大壮和黑子也跟了进去,然后关了自家的木门。 一行人在堂屋里坐好,王嫂子翻了家里最好的一套茶碗出来,倒了桌上的凉茶,极有些抱歉的端给瑞雪,笑道,「妹子,家里没有好茶,粗陋一些,你可不要介意,权当解解渴,下次嫂子一定买更好的茶给妹子喝。」 瑞雪拉了她的手,笑道,「只要能解渴,就是好茶,哪里就凭银子多少说话了,嫂子不要客气,我可不是外人。」 「对,妹子是我家栓子的师傅,栓子这一年可没少给你添麻烦,别的不说,只我们一家就没少跟着沾光,各个吃得脸都圆了一圈儿。」王嫂子说完,就把依偎在身旁的小胖丫头扯过来,笑道,「你不是常念叨,你大哥带回来的吃食好,这可是你大哥的师傅,还不赶紧行礼,叫姑姑。」 小丫头笑嘻嘻行礼问好,声音软糯娇嫩,瑞雪极是喜爱,拉了她到怀里,随手拿过家里带来的一盒点心,塞给她吃,哄得小丫头笑得更甜。 几人笑着说了些闲话,王嫂子显见是极疼爱大儿,对于栓子在铺子里的小事细细问了许多,末了眼里到底还是有几分牵挂,做母亲的,都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孩子摆在眼前才放心的,可惜孩子大了,总有飞出去的时候,她们的心也就变成了几根肚肠,一直牵挂着,一直惦念着。 小胖丫头,听得母亲说起大哥,倒是直言不讳,撅了小嘴,说道,「大哥都一月没回来了,叶子和二哥都好想大哥啊。」 王嫂子生怕女儿如此说,惹得瑞雪误会,毕竟栓子现在在铺子里,吃喝住不愁,活计不累,还能学到东西,而且每月还能往家拿工钱,这在一众都有孩子做学徒的邻人里,已经是绝好的待遇了,他们一家可不是那贪心遭雷劈的人,可没有半点儿抱怨之心,她连忙拉了女儿过来,训斥道,「你这丫头,你哪里是想你大哥,是想他带回的好吃食呢吧。」 小丫头还想开口说话,被娘亲狠狠掐了一把,立刻委屈的苦了脸。 瑞雪浅浅喝了一口茶水,也不再罗嗦,言归正传,笑道,「嫂子,说实话,我今日上门,是有一事相求,没想到和嫂子说的投机,这半晌倒把正事忘记了。」 「有事相求?」王嫂子听得这话,就是一愣,也顾不得哄女儿,立刻正色说道,「妹子,我家你大哥虽说是个小吏,但是这么多年也算有几个朋友,而且沾了妹子的福气,这一年做事还更顺心,若是妹子有什么事情,觉得我们一家能帮上忙,尽管直说,不必客套。」 她这话可是实心实意,没有掺杂任何虚情,若是平日邻人们找上门,有何事相求,还免不得要拖一拖,毕竟绑人也不能带累自家,但是开口的是瑞雪,是自家儿子的师傅,是一家人的恩人,若是再推辞,可就太过忘恩负义了。 瑞雪见她如此郑重,猜到她怕是向歪了,就笑道,「嫂子不必着急,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嫂子怕是也听说了吧,我们府上刚刚在咱们东城区盘了家新铺子,就是离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 王嫂子拧眉想了想,有些恍然大悟的睁大了眼睛,「妹子说的是东一巷口的那家闲楼吧,我这几日忙着做针线,没有出门,倒是听邻人说过几句,原来那是妹子买下了。这下可好,铺面离家那么近,以后妹子可能常来嫂子这里坐坐了。」 瑞雪点头,笑道,「恐怕不只,嫂子欢喜的还在后面呢。咱们这里的乡邻,日子虽说不是多富足,但是都还过的去,我就准备把这新铺面卖些下酒吃食,但是初初进城,有很多不明之处,想必以后店铺开起来,还是要有个熟人张罗才好,所以,我就想把栓子调到新铺子做掌柜,不知嫂子意下如何?」 「掌柜!」王嫂子惊得手里的茶碗都歪了,茶水淌出来滴到裙子上,她都毫无知觉。 掌柜是啥,是一个铺子的掌管者,是经手所有银钱和账本的主食人,有权利决定铺子里的人手去留,决定铺子的生意好坏,这可都是一些打磨多年的能人才能坐上的位置,自家儿子才做了一年的小伙计,学了些账目皮毛,就能做掌柜了? 这个巨大的惊喜,足足让王嫂子愣了好半晌,反应不过来,瑞雪也不催促她,自顾自的微笑喝茶。 小胖丫头看看娘亲,又看看瑞雪姑姑,嫩声问道,「姑姑,哥哥当了掌柜,以后就能常回来看小叶子吗?」 瑞雪掏了拍子替她擦去嘴角的点心屑,点头笑道,「自然,那铺子就在旁边不远,你大哥以后日日住在家里都行啊。」 「哦,太好了,太好了。」小丫头还理解不了掌柜的是做什么,究竟和大哥现在做的伙计有何不同,但是,以后能常常看见大哥,还是让她欢喜不已。 王嫂子被女儿的欢笑声惊醒,连忙拦道,「妹子,这可万万不行,栓子还小,才不过十三岁,账目才学了皮毛,怎么能把这么大的铺子交给他管,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们一家还有什么脸见你。妹子,这可不行啊。」 她没有欣喜若狂的一口应下,反倒先替铺子考虑,这让瑞雪更加满意,庆幸自己选对了人,笑道,「嫂子,不必担心,栓子是我徒弟,他学了多少东西我心里可是有数的,特别是这两月,我害喜厉害,都没有怎么顾得上码头铺子,多是他在照料,打理的井井有条,半点儿差错没有,以后把新铺子交给他,也必定没有大碍的。再者说,我还会从村里选两位熟识的兄嫂来帮他,采买和后厨都是自己人手,栓子也熟悉,就更保险了。」 王嫂子听瑞雪说的极是有底气,心里做娘亲的自豪也就终于按捺不住的冒了出来,轻颤着声音问道,「真没事?栓子这小子真能行?」 瑞雪重重点头,「行,一定行。」 第64章 王嫂子微张着嘴,顿了顿,眼里不知怎么就流下泪来,起身就给瑞雪行了大礼,瑞雪有些着慌,连忙拦着她,道,「嫂子这是做什么?」 王嫂子硬是行完了礼,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这是心里欢喜,我们家栓子定是前世积德了,这一辈子才能遇到妹子这样的贵人,教他本事不说,如今还让他做掌柜,嫂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谢妹子好。」 瑞雪好笑,拉着她道,「嫂子若是不放心栓子年纪小,就也去铺子后厨帮忙吧,正好妹子哪里还少可靠的人手,嫂子这般干净利落的人,若是去了,就是给妹子解决了大难题了。」 「我去帮忙?」王嫂子听得这话,立刻应了下来,「铺子离得这么近,妹子就是不说,我也要日日去帮忙做些活计,栓子有什么不对的,我保证掐得他再也不敢了。」 瑞雪笑着摇头,「嫂子想错了,我那后厨是真缺人手,而且卖得下酒菜,都是有秘方的,外人我也信不过,嫂子以后不要再接绣活,就给我做个厨娘,可好?」 厨娘,这可是有工钱的,王嫂子顿时脸色大红,本来盘得整齐的头发都差点摇散了,死活不肯道,「我去了就是个帮忙做些活计,苦点累点都行,但是上工拿工钱可是万万不行,我们一家已经深受妹子大恩了,怎么还能这般贪心,若是被外人知道了,还不得被人戳破脊梁骨啊?不行,绝对不行,孩子爹回来听了,也定然不会应允的。」 「做工拿工钱,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嫂子可不要推辞了,再说,以后这铺子开在东城区,免不了兄嫂还要多帮衬了,妹子就算教导栓子有份情义在,兄嫂这般也就还了。」 「那也不行。」王嫂子还是死活不肯答应,瑞雪就装作无奈苦笑,「若是这般,我可就要弃嫂子而选别人了,可怜我对这东城也不熟悉,万一找了个不托底的人回来,被偷了方子,以后生意不好,可都是嫂子害的了。」 她这般半是耍赖,半是央求的,把王嫂子彻底说得没了脾气,想了又想就道,「妹子中午在嫂子这里吃饭,待孩子他爹回来,我问过他再说。」 说完,她就要去待围裙,然后奔着栅栏里的母鸡使劲,盘算着炖碗鸡汤给瑞雪补身体,哪知瑞雪最近是被张嫂子、翠娘等人折磨的谈鸡色变,怎肯再被荼毒,死活告辞离去,惹得王嫂子送出一条街,才半是欢喜半是懊恼的走回来。 自家儿子要做掌柜,这可是大喜事,王嫂子放下茶碗,又拿起扫帚,满屋子转转,这心里就长了草儿了,脖子抻得老长也不见孩子爹回来,好不容易盼到出外玩耍的二儿子回来,使了他跑去衙门口,正遇老王与同僚说笑出来,见得自家小儿,还骄傲笑道,「俺家小儿都知道接老爹下工了。」 结果小儿上前就喊道,「爹爹,娘亲有事寻你,在家里急得不行。」 老王一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要知道他这媳妇可是贤内助,平日与街坊交好,与同僚家眷也都相处亲厚,若是能让她心急,怕是大事啊,他立刻辞了同僚,带着儿子小跑回家。 王嫂子见得他满头大汗,立刻投了湿毛巾给他,老王顾不得擦上一把,就问道,「家里出了何事,这般急着寻我回来?」 「当然是大事!」王嫂子脸上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兴奋,手指头直哆嗦,「咱家栓子要当掌柜了。」 老王惊喜的豁然站起身来,一迭声的问起事情原委,王嫂子就把瑞雪来家说过的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孩子爹,你说我真去后厨帮忙,这事行吗?」 老王捋着极少的几根胡子,想了半晌,点头说道,「咱们一家欠赵家的情分,可不是不要工钱就能还清的,再者说,栓子毕竟年纪还小,你去了铺子里,也能帮衬他一二,平日在街坊邻居里给妹子拉拉生意,有个熟人在,妹子的铺子开起来也容易。」 「这倒也是,咱们这里人还是有些认生的。」 夫妻俩商量定了,就一起动手,到底杀了一只鸡,鸡肉留着自家吃,鸡汤就小心翼翼装进干净的陶罐里,送去了铺子给瑞雪喝。 瑞雪听得人手安排定了,一时欢喜,倒还真喝了大半碗,同王嫂子商量定了,下午一起回村子住几日。以后铺子里要售卖的下酒菜,都不曾仔细琢磨,正好带王嫂子回去,同翠娘熟悉一下,一起学学做法,待铺子里拾掇好了,就可以开张了。 王嫂子也不是啰嗦的人,孩子也没有需要喂奶走不开的,装了两件换洗衣衫就上车走了。路上走过肉铺,又捎了一个猪头,八只猪手回去。 家里翠娘拾掇好了几只肥鸡,又把瑞雪吩咐好的几样调料翻了出来,都放得整整齐齐,瑞雪下了车,小歇片刻,换了衣衫出来,翠娘和王嫂子已经相谈甚欢了。 两人都是爽快的性子,又巧合的都是两子一女,说起话来,自然缺不了话题,这么一会儿功夫,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连凉茶都喝了一壶。 瑞雪更是放心,翻了这几晚写的配方出来,带着两人开始把猪头猪手,还有几只肥鸡都处理分割好了。 大铁锅里放上井水,把切成大块的猪蹄下锅,水开后除去血沫子和杂质,然后捞出来控干了。锅里再放油,加入葱姜蒜,八角,桂皮,陈皮,香叶等调料炒到喷香,然后把猪蹄块倒进去,放酱油、半碗黄酒,炒到变色,加水没过猪蹄,大火焖上。 另一只锅里,也烧了劈成两半的猪头,配方也稍微有些改变,力求比以前做出的成品更好一些。 最后一只小锅里,则是重头戏,酱鸡头鸡翅膀和鸡手,同样开水焯过之后,下锅翻炒时,调料没有猪手多,但是却加了一味红糖,想着出锅时颜色定然会鲜亮许多。 灶间里因为几只锅里焖煮的都是肉食,那香气就比之往日浓厚了不知多少倍,前院里做活计的人进进出出都忍不住提着鼻子狠劲嗅着,暗暗猜着老板娘不知又在为新铺子琢磨什么好吃食了。 第65章 东园里,私塾大敞着窗户,阳光照着里面的先生和孩子,都在用功苦读。严先生摇头晃脑,带着孩子们读了一段文章,吩咐他们自己诵读之后,忍不住也踱到窗边,悄悄翕动了几下鼻子,猜想着这是什么香气,半晌反应过来,心里好笑不已,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了。不过,到了赵家这些时日,确实把他的口味养叼了,以后若是真有离开那一日,这吃食怕是倒成了难舍的一件事。 他心里感慨完,转身回头看看同样心不在焉的孩子们,轻轻咳了咳,装出一副严肃模样,训诫了几句,但是,最后到底还是比平日早半个时辰放了学。 孩子们一窝蜂的跑出去,在园门处逗留了一会儿,眼见那大锅一时还开不了,就有些遗憾的吸着口水各自回家去了。 吴煜几个却是没这顾虑,放下书本就小跑回来,就等着吃好东西了,可惜安伯比他们动作还快,早早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石桌上甚至还摆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酒,双腿翘着,惬意的哼着小曲,显见心情是极好,惹得吴煜大叹,这老爷子又来抢姐姐做的好吃食了,他于是立刻带着大壮黑子直接笑嘻嘻站到了灶间门外。 瑞雪被这一老几小,惹得好笑不已,估摸着火候到了,就开了锅。 猪蹄里加了盐和冰糖,大火收了汁,盛进盘子里,那嫣红的色泽,晶莹剔透,仿似马上要流出油滴一般,惹得几下齐齐吞了口口水,安伯也窜到门口嚷着,「雪丫头啊,我老头子肚子里的馋虫都跑出来了。」 这下,大伙儿都笑了起来,瑞雪又捞了猪头出来,翠娘麻利的切片,指使几个小馋猫赶紧剥蒜,拍蒜泥,最后开锅的才是鸡手鸡头鸡翅膀,火候把握的刚刚好,鸡手上的皮微微爆开,不腻口,又极又嚼头,而鸡翅和鸡头却是皮软肉烂,待整整齐齐摆在大盘子,雪白配嫣红,周边再点缀几片小小的翠绿香菜叶,真是养眼又惹人垂涎欲滴。 先前洗好的那几只鸡的内脏,鸡心鸡胗,也没有糟蹋,统统切碎,加上辣椒姜蒜,大伙炒了一大盘,一起端上去,凑了四个菜。 赵丰年和张大河都被从前院唤了回来,闫先生一听有请,也立马大步赶来,加上安伯,几个小子,众人团团围了石桌,开始了品尝大会。 先前人人还矜持的用筷子夹着,后来啃起猪蹄、鸡爪子,就直接上手了,各个啃得满嘴滴油,连呼过瘾,就是安伯那壶好酒也被分喝一空,几个小子趁机也偷了两口,脸色醉得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掩饰,举着两只油乎乎的手傻笑不已。 翠娘各敲了他们一记,都撵回吴煜的屋子里,睡成了一排。 不必说,只看桌上空空的盘子,三个忙碌半下午的女子就知道,这些吃食必定大卖,哪怕她们还不曾尝到一口,心里却是欢喜之极。 闫先生心满意足的洗了手,喝了一口凉茶就道,「夫人同两位大嫂的手艺真是好,原本我还觉得那鸡手又干又没肉,必定难吃的紧,没想到配起酒来,真是难得的好菜,以后铺子的生意,想不兴隆也难啊。」 「那就借先生吉言了,以后这几日还陆续要有其它菜色出锅,还免不得要先生再多帮忙品尝几次。」瑞雪有些疲累,坐在赵丰年身边,赵丰年立刻替她倒了杯茶,送到手里,夫妻俩对视一笑,极是和谐。 闫先生爽朗一笑,「这样有酒有菜的好事,夫人就是不请,我也要厚着脸皮挤过来的,所以,夫人但凡开锅的时候,可千万莫要忘记落下我才好。」 闫先生来到赵家这么时日,性情随和,才学出众,待孩子们亲切,同众人相处也好,所以,很得大伙爱戴,听他说话这般逗趣,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 翠娘是了解瑞雪脾气的,不必她吩咐就带着王嫂子一起,把剩下的猪头肉和猪手分了几份,一份自家、一份张家,一份云家,剩下的也都装了陶碗,作坊里众人下工时,各个端了一碗,喜滋滋回去了。 第一次实验新吃食,获得成功,这极大的鼓舞了翠娘和王嫂子的士气,王嫂子安心在赵家住了下来,日日扎在灶间里不出来,瑞雪拿了新方子琢磨,她就帮着烧火,仔细观看,瑞雪停了手,她就重新再做一遍,她本就有些厨艺天分,又当真把这当成报恩之事来对待,不过几日下来,做出的味道,居然比之瑞雪还要美味三分。 赵家这几日是日日肉香溢满院子,甚至走过路口的村人都能嗅到满鼻的香气,村里的孩子们是有惯例的,只要赵家做吃食,他们挨到门前,必然会分上一些,香香嘴巴,于是这些时日也跑的更勤。 很快,酱牛肉,酱脊骨、排骨,猪心、猪肝,鸡骨架,鸡脖子,牛尾,牛舌,猪尾,猪舌,但凡瑞雪能想起来的,前世吃过的熟食,都纷纷出炉。 考虑到铺子里不能都卖荤菜,还要添些素菜搭配才好,瑞雪又派人买了许多厚棉纱出来,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干豆腐成功做了出来,先没有写菜方,推销给各个酒楼,就先扔进了汤锅里,煮起了鸡汤豆腐丝,豆腐卷,加上各种味道的秘制豆干,炝土豆丝,拌竹笋,麻辣细腿蘑,炸茄盒,耦盒,干炸小鱼,林林种种,又琢磨了十几种出来。 最后,翠娘算了算,素菜八种,荤菜居然多达二十二种,各个都是色香味俱全。 待得高福全从城里回来禀报,铺子已经完全拾掇好了,众人都是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开张才好。 可是瑞雪却笑着说要拖后几日,众人不解,但是都知她一向有主意,于是收购肥鸡的,准备碗碟的,准备搬家的,各行其事,只等待瑞雪下令的一日。 瑞雪自然有她的打算,前世里,但凡有些名气的老字号,哪家没个秘方,没个扎人眼的老汤锅啊?但凡做上卤味,舀一勺老汤放进去,那就是不一样,就算味道不出众到哪里,放到食客眼里,那也是与众不同。 如今她要做这样的铺子,自然少不了这个噱头,况且,当真坚持一年半年,甚至五年十年,谁能说她这经年的卤汁,就成不了名扬武国的招牌。 第66章 于是,趁着赵丰年不忙的一日,夫妻俩在城边的几家烧窑走了一圈儿,挑了家手艺好的,定了一只外表极古朴的大陶缸,图样是瑞雪亲手画的,只缸口就两人合抱那么粗,缸腹更是令人吃惊的粗,外围四个方向,浮雕了四只样子凶横,大张着口的饕餮,饕餮鼻子上有四个圆环,以备抬换之用,缸底是少见的四方形,刻了简单的云水纹。 那接了活计的烧窑老板,问明白了用途,又拉了窑厂的老师傅讨论了半晌,最后要了足足十两银子。瑞雪也没有讨价还价,直接付了定金,又去了城中最好的铜匠铺子…… 很快,三日后,烧窑和铜匠铺子的老板都红着眼睛,带着伙计把货送到了新铺子里,收了尾款也不肯走,美其名曰要留下帮帮忙。 瑞雪好笑,真就不客气的指挥他们帮忙搬扛,把东西都搬去了后院搭好的一个青砖红瓦搭建的雨棚下。大缸被洗刷一新,座到了那个足有六尺见方的铜炉子上。 各种已经焯去血沫子的鸡骨、牛骨、猪骨被成盆的倒了进去,各种调料包也扔下了几十个,大桶的井水倒了七八桶。这般折腾完,巨大的铜炉子里,才放进了木柴,大火烧了起来。 大缸实在太大,任凭大火烧了几个时辰,才隐隐冒了些微热气,那些伙计和掌柜等不得,也就都纷纷告辞了。 如此这般,足足烧了一日,大缸里的汤水开始沸腾,咕嘟嘟冒出了气泡,这般又过了三日,铺子两侧的邻居,就先嗅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有那好奇心重的人,就嗅着香气找了过来,纷纷询问,铺子里煮了何物,如此诱人。 高福全等人怎么能错过这等好机会,自然介绍不停,然后也不禁止众人去雨棚下观看,那口大缸至此出尽了风头。 翠娘心急火燎的拾掇了家里的细软等物,又把地里的庄稼托给婆家众人,就装了辆马车,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同高福全汇合了。 东厢两间房,一间小厅,足够高家一家住了,西厢房一间做了账房,一间待客,一间就预备着瑞雪平日来时歇息之用,至于耳房不必说,就是库房,各种调料,要用到的碗碟等物,统统整齐摆在里面。 栓子也早早从码头铺子里回家来,先给瑞雪磕头谢恩,赌咒发誓,要对得起师傅的信任,然后就同娘亲一起,里里外外的忙碌开来。 仗着王家一家的好人缘,还有瑞雪的慷慨大方,铺子还没开张,各种好吃易做,又成本低廉的小吃食,就已经被送到了周边的邻居桌上,各种豆干、豆腐卷,油炸或者酱好的鸡骨架,虽然是素的居多,或者也没有多少肉,但是不要钱、白送的东西,谁人会嫌弃,何况那味道确实好吃的让人忍不住吃过,还要允一遍手指头啊。 老王更是有头脑,借着儿子做了掌柜这一喜事,在家里摆了个小宴席,请了一众同僚小吏和有些头脸的街坊邻居们,不必说,菜色自然都是铺子里拿来的,除了几样做工比较麻烦,成本高昂的,其余都统统亮了相,王家只贴了几坛酒进去,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不过几日功夫,整个东城区,人人都知道了,府衙里的书吏老王,有个出息儿子,不过十三岁就做了一家铺子的掌柜,那铺子也卖的好吃食,下酒极好。 虽说还没开张,「酒咬儿」这几字,却已经实实在在被众人所熟知了。 待得那大陶瓮里的骨头换了三次,日日咕嘟嘟沸腾着,香气足足能飘出一条街去,瑞雪终于宣布可以开张了。 众人就等这一日呢,听了这话,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忙碌的脚不沾地,不过一日功夫,各种吃食就已经齐备了,肥鸡杀了十几只,猪头、猪蹄,牛肉等各种肉食也采买了回来,都是洗刷拾掇干净,夜里就统统扔进各个大铁锅,加上大陶瓮里舀出的浓香汤汁,然后慢慢炖煮了起来,等火候到了,也不开锅,直接焖煮在锅里,等着味道更加深入骨肉里。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下了两三日的小雨也停了,街面碧青如洗,极是干净,而「酒咬儿」铺子里飘出的香气,在这样清新的雨后空气里也越发飘得极远。 辰时一到,那挂在高高木杆上的爆竹,就被点燃起来,劈啪之声不绝于耳,红色的纸屑四处纷飞,热闹又喜庆。 栓子穿了新做的锦缎长衫,要上系了锦带,头上戴了顶八棱掌柜帽子,像模像样的站在台阶上,冲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父老们鞠躬问好,然后笑道,「各位长辈,叔伯大娘们,我是从小在大伙儿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如今受我恩师器重,把这铺子托付给我,说实话,心里也是忐忑,以后自然还要各位长辈多帮衬多照料。小侄闲话也不多说,这几日长辈们也多有尝到小店的吃食,不必说,味道不差,如今铺子开张大吉,三日内所有吃食,都是半价出售,各位长辈可不要错过这一饱口福的机会啊。以后再想找这样的便宜事,哪怕哪位老伯打小侄的屁股,小侄也是不能少收半文钱的!」 栓子在码头铺子住了一年多,嘴皮子练得自然利落,又仗着从小住在此处,守家待地儿人面熟,也不怯场,一番话说下来,让围观众人都是笑开了脸,心里倒真有些自家子侄初长成的感受,于是一边笑着,一边想着进去捧捧场。 但凡卖吃食的地方,都是进去容易,空手出来难啊。 那木架子上,一排排黄橙橙的熟铜盒子里,放着金黄的炸鱼,油汪汪的酱鸡翅、鸡手,大块的酱牛肉、酱骨头,或白嫩或碧绿的小炝菜,哪样看着都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啊,多多少少每人都要花上个二三十文,买上几样回家尝尝鲜。 一个上午,铺子里人来人往,王嫂子同栓子,还有主动跑来帮忙的吴煜、大壮、黑子,都在前面铺面忙碌,到得中午饭饭时,栓子实在忍耐不住,抱了算盘一通猛拨,最后居然大失所望,原来辛苦一上午,才不过收入二两银子,这可着实出乎众人意料。 王嫂子和翠娘跑去看了存货,原来卖出去的多是便宜的素菜和豆干等物,那些猪头肉,酱骨头等价格稍贵些的,都没有卖出多少,自然不会有多少进项,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可就太不合算了。 第67章 铺子里的气氛一时就低落了起来,人人都有些灰心,又担心瑞雪跟着着急上火,所以,不得不勉强装出一副笑脸,互相安慰着。 赵丰年一早儿出门同各个酒楼的掌柜谈妥了试卖干豆腐的买卖,又送了菜谱,定了价格,回到新铺子就见众人垂头丧气,猜到是生意不好,三两步奔去后院西厢,结果,却见瑞雪半点儿没受影响,照旧吃喝,甚至比之在家里时,还多喝了半碗鸡汤,心下疑惑,却还是笑道,「我还惦记着你,没想到却是多心了,这般就对了,不管铺子也好,作坊也罢,都有我在呢,你只管吃好睡好就行。」 瑞雪拿帕子擦了嘴角,亲手给他添了碗粳米饭,一边看着他大口吃着,一边说道,「大伙也是心急,乱了方寸,这个时候,男子们都未下工回来,进店来的多是妇人,哪有几个舍得大方花钱的,能卖出二两就已经不错了。正经看生意好不好,还要再等一两个时辰再说。」 赵丰年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笑着转而说起干豆腐的生意,若是各个酒楼里卖好了,以后兴许能顶得上大豆腐一半的销售量,家里作坊这下又要忙碌起来,怕是还要再招些人手。 夫妻俩小声商量着,脸上都带着笑,让进屋来转了两次的翠娘等人见了,虽然不知缘由,但是心下却都奇迹般的安定下来。 果然,就如同瑞雪所料一般,刚过了未时末,街市上摆摊子的小商贩们回来了,各个衙门小吏回来了,木工瓦工等手艺人也回来了,在街上遇到了,熟人说上两句闲话,见得有铺子新开张,香味嗅着扑鼻,再眼见那「酒咬儿」几个大字,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彻底勾了出来,踱步进了铺子,看着猪蹄猪头肉吧嗒嘴,见到鸡腿炸鱼淌口水,这个要一点儿尝尝,那个要半斤品品,林林总总就买了不下六七样,门口的柜台里再打上一斤烧酒,美滋滋就回了家。 有那平日难得聚齐的,就说笑着上了二楼,坐在软垫上,互相倒了酒,一起上手啃着鸡爪子、酱骨头,说些闲话,滋溜一口小酒,真是美得各个眉开眼笑。 眼见着,铺子里就热闹的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一般,众人各个忙得脚不沾地,中午时的那般忧心,早就飞到天边去了。 有那别的城区来友人处走走的,或者路过着急回家的,索性就买上一个盒子,有四格的,六格的,八格的,全素、全荤,或者半荤半素的价格都不一样,但是却可以尝到尽量多的品种。这也自然受到了大伙儿的热烈欢迎,有那在楼上吃完了的,想着家里的老父亲或者兄弟还没尝到这好吃食,就也会买上一盒,唱着小曲,三摇两晃的回去了。 如此这般,到得天黑时,翠娘几个关了铺子们,把各个铜匣子里的,极少的剩菜归到一处,重新用冰块镇了,又拾掇干净二楼,然后就齐齐聚到账房,等待栓子重新算账。 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惹得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好半晌,栓子才放下账本,长长出了一口气,环视众人一圈儿,高声说道,「二十八两三钱零六十文!」 将近三十两?众人齐齐睁大了眼睛,猛然哄声一片,要知道这可是开业打折,半价出售的时候啊,若是正常价格,那岂不就是足足五十几两银子,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多两? 一千两够买什么,城里的大宅!一百亩好田!居然一个月就赚回来了? 众人越算越怔愣,简直大有陷入疯狂之势,瑞雪无奈,轻轻咳了咳,待得他们收了心思,才笑道,「账目不是这般算的,今日是开业第一日,客人多,以后日子久了不见得还有这么多人,而且这只是所有收入,还没扣除成本,人工食材等等,最后纯利也就是十两左右。」 「十两也行啦,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两,一年就是三千两……」翠娘还是没从巨大的惊喜里恢复过来,声音都在打着颤。 高福全也猛点着头,妇唱夫随,也是欢喜的懵了。 瑞雪实在好笑,却也不准备再说什么了,毕竟以后日子长着呢,他们这些常在店里的,总有比她还清楚的时候。 开张大吉,日进斗金,这是一定还要庆贺的事情,后院的廊檐下吊起了几只大红灯笼,高大挺拔,树冠如伞一般的柳树下摆了两桌儿,王家、高家、赵家,所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团团坐了,剩下的几样吃食,加上炒了四个热菜,凑了八个菜,摆满了桌面儿,男人们喝酒,女子们照顾孩子,说着闲话,真是人人都笑歪了嘴。 趁着高兴,赵丰年宣布了众人的工钱,不必说,栓子当了掌柜,工钱最高,二两!王嫂子和翠娘都是一两二,高福全一两五,待得年底,再把一年的盈利拿出一成,按照大伙平日的表现发红包。 这可是极厚的工钱了,完全出乎大伙儿意料,短暂的沉默之后,人人都推拒不肯,却被赵丰年一锤定音,再没有商量余地了,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倒满了酒碗,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一滴不剩的喝光了,就连栓子都没落下。 酒宴直喝到月上柳梢头儿,才终于散去,王家一家欢喜回了自家,高福全把铺子前后门都锁好了,在铜炉子底下添了大木头,估摸着够一晚上烧的才罢手,翠娘给瑞雪夫妻送了洗脚水,照料几个孩子都睡了,也就歇下来。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铺子里又重新忙碌起来,大锅小锅照旧飘散着香气,各种吃食陆续填满了各个熟铜盒子。上午照旧客人不多,一过了午时,就又热闹了起来。 因为时近七月天,天气越来越热,瑞雪生怕吃食变质,早早就吩咐在熟铜盒子下面的夹层里放了冰块。虽然吃食难免稍微凉了一些,但是进铺子的食客见此,却都是连连点头,谁在外面买吃食,干净卫生,味道好都是第一重要的。况且这是夏天,凉吃食比热的还要顺口一些。 如此一连几日,半价售卖过后,铺子里的食客开始渐渐稳定了下来,每日都有七八两的纯利,但是别的城区也开始陆续有听得铺子名声的人赶来尝个新鲜,想必以后的进项还会更多。 第68章 但是,开业第二日,几个小子都被送回了村里读书,以后等彩云彩月也跟着回了村子,铺面里的人手就怕是有些不够了,众人一商量,又在街坊邻居里,用了每月六百文的工钱,聘了个十四岁的小后生铁林做伙计,铁林也是个王嫂子看着长大的孩子,同栓子也熟识,极灵懂事嘴甜,上工之后,很得众人满意。 瑞雪日日在后院里,帮忙调个汤汁味道,或者做些小活计,却也总被彩云彩月或者翠娘等人抢下来,生怕她累到,一迭声的要她只安心歇着坐镇就好。 但是,瑞雪到底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又琢磨了两样风味花生米和卤蛋出来,添到了菜谱里,结果这一晚后半夜,就有些肚痛难忍,可把赵丰年吓得魂飞魄散,飞跑请了大夫来,听得确实是疲累所致,气得他大发雷霆,又舍不得责怪一脸讨好笑着的妻子,只得咬牙切齿,要彩云彩月拾掇衣物,待天一亮,城门一开,就直接回了村子。 这一次腹痛,把瑞雪也是吓得不轻,足足在炕上静养了三四日,生怕孩子有个好歹,有时候心里觉得烦躁,就忍不住抱怨,村里那些同样怀了身子的妇人,哪个不是七八个月的肚子还下田做活,养鸡养猪,忙个不停,怎么就她这般娇气,不过是做几样吃食,就能累出毛病来? 云家婆媳抱着孩子来陪她解闷,听她这般说,就笑道,「怀了孩子的妇人,谁不疲累,但是农家人,一大堆活计等着做,哪能闲下来,时日久了,自然就皮实了,你这身子怕是原来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娇贵些也是应当,再说家里如今日子好过,又不是养不起,就安心多歇歇,好好养着吧。老赵家可就指望你这肚子里的骨血,传宗接代呢。」 瑞雪无奈苦笑,只得耐着性子等到把胎儿坐稳。 这一日,安伯诊脉之后,拍着胸脯保证,下地走动无事了,赵丰年才勉强放心,亲手扶着妻子去东园赏花。 闫先生城里那位友人因为月前喜得一子,今日大办酒席,提前三日就同赵丰年说好了私塾停课一日,这也正好给瑞雪一个游玩东园的好机会。 才不过半月有余,春时移栽来的那些桂花树,都已经开满了细碎的小花朵,一枝枝,一串串在微风里,肆意挥洒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彩云彩月挎着小巧的竹篮子,在树下跑动着,嬉笑着捡起新鲜完整的花瓣扔到篮子里,待得晴好之日晒干,以后冬日泡个蜂蜜桂花茶,或者蒸个桂花糕,装个香囊都是极好的。 瑞雪心痒也想跟着去捡,却被赵丰年死活揽在怀里不让动,好似她是纸糊的一般,走动几步都怕被风吹破了,惹得她撅着嘴,皱着眉头。 赵丰年好笑,他这心爱的小妻子,自从怀了身孕,越发有些孩子气了,他着实有心哄她欢喜,但是又真被一次次惊险吓得有些草木皆兵,所以,只得轻声哄着她,「安伯说,现在咱们的孩儿还没坐得稳妥,还是要小心一些,雪,咱们先忍些时日,等以后孩子生下来,我定然带你走遍这武国大好山川,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全听你的,好不好?」 瑞雪照旧撅着嘴,但是眼底那道燥意却是已经被他的这些话浸软,悄然消失无踪,前世里的男人,这般疼爱妻子,软语安慰的也是极少,何况还是在这男子为天的时代,不得不说,遇到这个人,虽说吃了些辛苦,但是终究还是天大的幸运,细细想起来,这也许就是老天爷,对于前世的补偿也说不定呢。 这般想着,她放软了身子,往丈夫怀里靠去,装作不情愿的说道,「好吧,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到时候不要说话不算数。」 「算数,算数,男子怎能无信。」赵丰年笑开了脸,轻轻的,如同揽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般,把妻子往怀里紧了紧,低声说道,「你说,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给他们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若是……」 不远处的彩云彩月,捡满了半篮子桂花,偶尔回头,看见树荫下相拥的主子们,忍不住红了脸,互相嬉笑着跑去更远之处,生怕打扰了这样的人间伴侣…… 中午喝了一小碗红枣粥,吃了半碟麻辣小黄瓜,两张猪肉馅饼,瑞雪的肚子被撑得溜圆,于是就脱衣小睡片刻。 赵丰年惦记没有核对的账本,安顿她睡好就去了前院,这几日干豆腐的售卖开始火热起来,作坊里也更加忙碌了。 张大河正同云小六搭手儿,从库房里抬豆子出来,一抬头,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脸膛的后生,刚要开口发问,突然惊喜的喊道,「这不是雷子吗?」 众人一听,纷纷围上前去细看,真是云家的雷子,虽然出门两月,晒得黑了许多,但是那眉眼,特别是一笑起来的憨厚之意,大伙谁也认不错啊。 雷子咧嘴笑了起来,给大伙行了礼,打了招呼,然后就去了账房,赵丰年见到他回来也很是高兴,简单问了两句,就撵了他回家去看父母妻儿,雷子也是归心似箭,小跑着走了。 瑞雪小睡起来,听得雷子回来了,也是替云家欢喜,唤了彩云彩月,把吊在井里的那些肉食捞出来,捡了一半,要英子帮忙送了去。 自从翠娘进了城看顾新铺子,一向麻利勤快的英子就接替她当了内管事,她是个有眼色的,知道自己不如翠娘那般受主家信赖,所以,平日里除了有活计,很少到后院去,但是只要瑞雪吩咐的,又必定做的尽善尽美,一段时日下来,也渐渐得了瑞雪的喜爱。 云家热闹欢喜了一下午,待吃过晚饭,雷子就又上门来了,张大河在前面接了他,亲自引着到厅里,他当先就给赵家夫妻行了大礼,跪下足足磕了三个响头,让瑞雪很是惊疑,倒是赵丰年猜得必定是因为当初救得他媳妇难产一事。 果然,雷子含着眼泪,直道,以后必定回报老板娘救得他妻儿活命的大恩。 瑞雪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当初那般惊险的时候,谁见到都是要尽力帮上一把的,她可没存着收取回报的心思,于是赶紧唤了雷子起来,把话头儿转到了北行之事上。 第69章 雷子也不是个啰嗦之人,稳稳心思,就把这些时日的所经之事,仔细禀报了一遍,「我和石头走了三城,同四百七十六家农户签了契纸,秋时必定以每斤两文的价格收购牛豆,有吴家老店的掌柜们作保,倒也顺利。咱们作坊的豆腐之名已经传到各城了,但是因为大多人都没吃过,所以都不过是听个新鲜。我和石头商量着,他留在固城盯着,免得有什么差池,然后我回来请示掌柜的,是不是要在北边三城,再开个豆腐作坊?」 瑞雪和赵丰年对视一笑,雷子出门锻炼这两月,倒是没有白白浪费光阴,已经开始学着动脑筋了,但是,他们是打算将来卖豆腐方子的,要的就是个新鲜神秘,倒不好先去赚这第一桶金,自然不肯应下,就道,「这事我们自有打算,牛豆收获还要两月,既然石头在那里盯着,你就不必也去守着了,家里孩子还小,就先住上两月再赶去吧。」 既然主家这么说,雷子虽觉可惜,但是也不好再劝,想着能在家住两月也是极好,就赶忙行礼道谢,「谢掌柜的体恤,我明日就来作坊上工。」 「不必心急,先在家里歇上几日吧。」 雷子却憨笑摇头,「今日回来只看了几眼,就觉作坊比之以前忙碌许多,人手怕是不够用,我明日就来,也多帮着分担些。」 张大河也笑道,「雷子兄弟回来,我可有帮手了,大全一走,我这正有些忙不过来呢。」 「作坊又新添了干豆腐,需要的人手更多,只多雷子一个也是不够,就在村里再多招几个人吧,你们都多留意一些,要人品好的,手脚勤快的,过上几日咱们再商量。」赵丰年同瑞雪早就商量好招工这事,也不觉多突然,倒是张大河和雷子都觉得是大事,这消息一出,村里必定又要轰动了,但凡一家有一人进作坊做工,日子就马上好过许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怕是众人又要抢破脑袋了。 两人应下,就告辞出去了,各自回了家。 云二婶两个儿子都在外奔波,时隔两月才见到大儿一面,正是亲香的时候,哪怕知道儿子过不上半刻就会回来,心里也还是惦记,抱了可心,站在院门口往外张望,远远见得夜色有个黑影儿行来,果然是满脸喜色的自家儿子,就问道,「儿啊,可是掌柜的又给什么赏了,咱可不能要,你不在家这些时日,我和你爹、你媳妇可没少得赵家照顾,咱做些活计都是应该的,可不能再贪心!」 雷子上前扶了娘亲,笑道,「娘,你想哪里去了,你儿子是贪心的人吗,我是听了掌柜说要招工,心里高兴咱们作坊生意好呢。」 他话音刚落,云二婶还没等接话,旁边树后就突然跳出一个人来,惊叫道,「招工?作坊又要招工了?」 云家母子吓得都是一哆嗦,待定了心神一看那人模样,就都皱了眉头,那不是别人,正是好吃懒做的云强! 雷子想起先前同妻子私下说话时,妻子说过难产时那些惊险,脸色就更黑,忍不住讽刺道,「大叔真是对我家门前这棵柳树厚爱有加啊,当日吓得我家桂花难产,今日大叔还打算吓吓侄儿?」 云强脸色一僵,嘿嘿干笑两声,想起当日惹得祸事,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笑道,「大侄子说笑了,不过是吃过饭,正好走过这里,听得你们说话,才过来问上一句。当日侄媳妇那事,是我莽撞,还没跟侄儿赔罪呢,侄儿可千万不要记恨大叔啊。」 雷子哼了一声,有心想骂他两句出气,到底碍于他是长辈,不肯落下没规矩的把柄,只得道,「天色晚了,我们一家要睡了,大叔还是别处溜达去吧。」 云二婶更是连开口说话的意思都没有,一手抱着可心,一手就去开院门,云强大急,刚听得那样的大消息,他怎肯轻易放过,上前死活缠着他们娘俩,一起进了院子。 云二叔在屋里听得动静,出来一看,虽不知是何事,但是见到堂弟这张惫懒的脸孔,头就立刻疼了起来,这三叔一家怎么就没有消停时候了呢,为何就缠上他们家不肯松口了? 他心里厌烦埋怨,但是大晚上的到底不好惊动左邻右舍,只得咳了两声,道,「都别吵了,进屋说话吧。」 云强立刻应着,「哎,还是堂哥心胸宽,不计较兄弟不懂事。」说着,几乎小跑一般就进了厅堂。 云二婶狠狠跺脚,小声嘱咐儿子,「进去告诉你爹,不管他说啥都不要答应,咱们一家脱不了他纠缠也就罢了,可别带累了赵家,我安顿好孩子就过来啊。」 雷子怎会不懂这道理,赶紧点头就进了屋子。 云二婶急急忙忙拉开西厢房的门,雷子媳妇刚给儿子喂完奶,见得婆婆进来,就一边系着衣襟一边问道,「娘,谁来了,我怎么听见有外人说话?」 云二婶放下可心,皱眉说道,「能有谁?还不是你三叔家那个闲汉,你照顾着孩子别出来,小心被他再冲撞到,我去听听他又打什么坏主意。」 雷子媳妇儿连忙点头,护小鸡般把两个孩子都揽到跟前,好似下一刻那云强就要进来抢孩子一般,这也不能怪她草木皆兵,要知道上次云强可是差点害得她一尸两命啊,不经历那般鬼门关的人,可是体会不到那绝望和苦楚,她如今如何防备都不算过分的。 云二婶草草泡了壶茶,刚进堂屋,就听云强小声在央求着,「二哥这事儿你可要帮帮忙,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你家二嫂在赵娘子跟前也有脸面,若是二嫂去说,这事一定能成!」 「要我去说啥情?你不会还打着主意要去作坊当管事吧?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你还趁早死了这心吧。」云二婶可是没忘记,上次云强打算谋夺作坊的事,一开口就把话都封死了。 云强听了这话,居然没有恼怒,反倒一脸悲色的说道,「二嫂,我这次可不是有何别的心思,我是心疼巧儿,想着二嫂平日里也那么疼她,好赖不济也给她找个出路,否则她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啊?」 第70章 云二婶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是听得巧儿这名字,就猛然咽了回去。 巧儿是谁,云三爷家的小女儿!今年年方十八岁,长得白白净净,乖巧又柔弱,在农家女子里,长相性情都算是个出挑的,按理这个年纪早就应该出嫁了,有那手脚快的,恨不得孩子都要满地跑了,但是,这丫头的命,实在不好,兄长们都是游手好闲,父母也是势力又贪财,一心要给她找个有钱人家,他们好借借力,结果好不容易同一个城里的商户之子定了亲,那儿子却先天体弱,不等成亲就一命呜呼了,巧儿直接就成了望门寡。 村里妇人有那口德不好的,背地里都说她克夫,这样的流言传下来,更是没有人上门提亲了,巧儿日日以泪洗面,多日也不出家门走动,着实有些可怜。 若是云强提起的是别人,云家一家怕是都没有好脸色,但是唯独这可怜的堂妹,却是谁也不好再多说啥。 云老二父子对视一眼,咋咋嘴巴,也齐齐没了主意。 云强偷眼瞧着他们一家的脸色,心里有了底,把妹子平日在家如何不爱说话,不爱吃饭,动辄寻死觅活要出家,着实夸大了几分,说得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末了,他也聪明的不逼着云家几人立刻就答应什么,反倒缩着肩膀,叹着气告辞去了。 留下云老二一家,互相望望,都是有些心软,云老二就对老婆子说道,「巧儿是个不错的,若是去作坊做工,也不至于惹什么祸患,要不然,你去求求情?」 云二婶皱了眉头,还是有些不愿意揽这事,瑞雪平日的性情,她可是极清楚,虽说心软好说话,但若是真出了什么毛病,以后再有别的事,可就再难开口了。 雷子比巧儿大两岁,虽说辈分是姑侄,从小也是常在一起玩耍的,多少有些情分在,也帮着劝娘亲道,「娘,儿子这两月也要回作坊做工,小姑姑就算进去了,有何不妥,儿子也能看顾着……」 「行了,行了,你们爷俩都别说了,好像你们都心软,就我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一般。巧儿胆子小,我倒是没啥担心的,我就是怕她那爹娘又教她些什么歪心思!罢了,左右这招工还要折腾个三五日,我想想再说吧。」 云二婶撵了儿子回房去睡,然后也洗洗同老头子歇下了。 再说云强装了可怜摸样,一路出了堂兄院子,就一溜小跑回了自家,也顾不得关院门,一跳三尺高的就蹦进了堂屋,差点撞了出来倒洗脚水的云三奶奶。 这老婆子平日也是个泼辣好动手的,一巴掌就拍在儿子后脑勺上,骂道,「你个死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闲走,也不去田里看看,那大草长得都快比包谷高了,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几个没用的东西,儿子没能耐,姑娘嫁不出,我可真是没脸活着了……」 她这一顿泼天唠叨,出口又快又急,显见是平日常骂的,很是顺利,半点儿不打磕巴。云强很是不耐烦,挤开他娘,就冲着屋里喊道,「爹,你快出来,我听到个大好消息啊。」 云三奶奶见得儿子正眼都不看她,更是恼火,伸手还要打,却被儿子下一句惊得忘了下手,「爹啊,作坊要招工了,咱家要发财了。」 云三爷本来还在屋里寻找不知放在哪里的布袜,听得这话,一个箭步就从屋里窜了出来,只光着脚踩着一双布鞋,高声问道,「你在哪里听来的消息?可能当真?」 云强伸手抄起桌上的茶壶,直接灌了几大口,得意笑道,「消息自然是真的,而且咱们村里怕是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呢。」 云三爷老两口连忙坐下,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云强嗤笑一声,挑眉说道,「我本来在村里随便走走,正好到了二堂兄门前,听得雷子同二嫂子说话才知道这事,绝对是真的。」 云三爷捋捋下颚上的几根灰白胡子,眼珠儿转了半晌,心里很是后悔,叹气道,「当初是我一时失算,得罪了赵家,要不然,你们兄弟进作坊,也不会这么难。这次又招工,我去找你里正堂叔说说,兴许能有些机会。」 云三奶奶为这事,不知道念叨老头子多少次了,终于听得他这么说,连忙道,「这是正事儿,你那张老脸可不值什么钱,早豁出来,孩子们早就有着落了。」 云强却摆手反驳道,「爹,娘,你们可都想差了,那赵家两口子都不是善茬儿,知道我脑子活络,生怕我进作坊做工偷了他们的豆腐方子呢,怕是不会轻易同意。我刚才在二堂兄家里,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个好主意来,若是弄好了,咱们一家就是半个作坊主子,更别提做工拿工钱了。」 云三爷老两口听儿子把话说得这么满,都是不相信,自己的种儿自己知道,儿子一向都只有些小聪明,可从没有大主意,「你又打什么主意,若是弄不好,再把赵家得罪狠了,这村子咱们一家可都住不了了。」 云强有些看不起父亲胆子小,可着他的心思,当初趁着赵家那病鬼病重的时候,就该撺掇村里人把豆腐方子抢过来,何至于到今日这般,还要看着人家脸色过活。 他心里腹诽,到底不敢说老爹的不是,就把自认为绝妙的主意仔细说了,「爹,若是我和两个兄弟要进作坊,我二堂兄和堂叔怕是都不会去帮忙求情,但是咱家若是有一个人要去,他们保证会心软帮忙。」 「谁?难道要你老娘我去做工?」云三奶奶看不得儿子说话拿乔,伸手又要打,却被云强躲开,「娘,你听我说完啊,你就是要去做工,人家也不收啊。我是说巧儿,咱家巧儿啊。」 「巧儿?」云三爷一失手揪断了两根胡子,心疼的直哆嗦,皱眉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妹子,整日闷在屋里,出来说句话都难,赵娘子能选上她进作坊?」 「赵娘子不识得巧儿,自然不会选她,但是有人认识她啊,二堂嫂一向心疼巧儿,若是二堂嫂去说情,保证赵娘子能答应。」 云三爷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听你这么说,倒真有些机会。」 云三奶奶听得老头子如此说,也是欣喜,拍手道,「刘家那小媳妇儿,每月可是八百文的工钱呢,若是巧儿进了作坊,咱家以后日子可宽绰了,说不得,有人见得巧儿赚了银钱,还能上门来提亲呢。」 第71章 「提亲也不能答应!」云强连忙拦了欢喜过度的娘亲,「巧儿进作坊可是有大用的,将来说不得要做老板娘呢,怎么能随便许给别人!」 「老板娘?」云三奶奶眨眨眼睛,有些愣神,半晌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喊道,「你这小子,是要你妹子给赵先生做小!」 云强连忙上前捂了老娘的嘴,「我的娘啊,你可别喊,被外人听去了,可就拦了妹子的好事儿了。」 「做小是什么好事?」云三奶奶扯了儿子的衣衫,就开骂道,「巧儿再不好,也是你妹子,你不盼着她嫁进富贵人家享福,居然还要她做人小妾……」 「行了,闭嘴,听强子把话说完,」眼见云强拦不住老婆子,云三爷就发了话,心里盘算着也许儿子这次真是想了个绝好的主意。 云强有了老爹撑腰,也不顾老娘了,直接挪到老爹跟前坐了,小声说道,「那赵娘子,现在正是怀着身子的时候,赵先生一个大男人可是难熬啊,咱家巧儿长得又好,性情也好,但凡给他个好脸色,他必定会动心思。到时候,巧儿成了赵家的姨娘,那不就是半个老板娘了,别说我们要进去做工,做个管事都容易啊。那赵娘子又是个没有娘家人的,只要巧儿得些宠爱,咱们一家再给她撑撑腰,赵家谁说了算可就说不定了……」 云强越说越兴奋,死死抓了身旁的矮桌,又往老爹跟前凑了凑,「若是到时候爹爹出面同堂叔他们说说,给巧儿争个平妻的位置就更好不过了。」 云三爷可觉得事情没有儿子想得那般容易,有些迟疑道,「那赵家两口子听说相处极好,你妹子怕是入不得赵先生的眼吧?」 云强嗤笑,「哪有几个男子不偷腥的?他只要动一点儿心思,就算摸了摸巧儿的手,有咱们一家撑腰,他还能赖了去不成?」 「当然不能赖去!我的闺女,是谁都能欺负的吗?他不娶回去,我就撞死在他赵家门前,看他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云三奶奶想象着儿子画下的大馅饼,差点就淌口水了,若是女儿真成了赵家的老板娘,那自己岂不是就是老板娘的娘,以后在村里,谁还敢高声同她说话,怕不是巴结都来不及。 他们一家三口打定了主意,就齐齐去了西厢房,巧儿正坐在灯下绣花,见得爹娘兄长进来,也不说话,云三奶奶恨铁不成钢,伸手要打,张口要骂,都被老头子使眼色瞪了回去,只得换了软刀子,拧了一把大腿,开始抽噎起来,从她如何嫁进云家,受婆婆的闲气,种田养猪挨了多少苦累,一直到生了儿女操心费力,说得是凄凄惨惨,别提多委屈了。 巧儿默默从头听到尾,末了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心灰意冷叹气道,「你们又要我嫁到哪里去?」 云三爷听得女儿终于出声,立刻道,「当初没给你找个好人家,是爹不对。今日可不是要你定亲,实在是你大哥给你谋了个好差事。」 「好差事?」巧儿皱了秀气的小眉头,说道,「怎么,大哥怕我出家,白白浪费了家里这么多年的米粮,又要把我卖进哪个大户人家了?」 云强恼怒道,「你这丫头,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一心为你打算,你倒这般想我……」 「好了,好了,你妹子整日在家里,心情不好,她也不是真这般想你。」云三爷连忙打圆场,笑道,「巧儿,咱们村里的赵家作坊要招工,若是你二堂嫂去求求情,你就能去赵家做事,一个月有几百文的工钱,你攒着做嫁妆,以后嫁个好人家……」 「爹,你不必骗女儿了,你和大哥打什么主意,跟我明说吧,省得我不知道实情,坏了你们的打算。」巧儿可是深知自家父兄是什么德行的,怎么肯相信他们是一心为自己好。 云三爷被女儿顶得咳了两声,到底还是说了真话,本来他以为女儿不会答应,还准备要老婆子再哭上一场,没想到,巧儿却出乎意料的一口应了下来,「行,我去,就是做个小妾,也总比担着这克夫的名头,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强。」 云家三口对视一眼,都咽回了劝说的话,讪讪的沉默半晌,干巴巴说了几句早些歇息的话,就退出门去了。 巧儿关了房门,熄灯上床安歇,一双眼睛望着映在窗纸上的树影,悄悄捏紧了拳头,既然注定逃不了父兄用她做向上攀爬的梯子,她莫不如主动一些,若是真有出头的一日,别说父兄,就是那些曾经背后泼她脏水的小人,怕是人人也都要肠子悔青吧…… 如此,云家上下,无论是老的小的,都觉得好事将近,把事情想得万般美好,睡梦里都恨不得要笑出声来,好似马上就要一步登天,霸了赵家作坊一般。 其实,他们若是知道前些时日那两个美貌婢女一事,怕是就不会如此妄想了,但是,当日瑞雪发了寒毒,差点滑胎,云二婶和张嫂子几个不愿别人议论瑞雪善妒,半个字未曾同别人说过,就是作坊里的那几个男子,也不愿因此丢了差事,嘴巴闭得极严,连家里的娘亲妻子都没露过一句,所以,村里并不曾传出半点儿风声,云家这几人自然也并不知道自己注定是白费心机。 第二日一早起来,巧儿特意没有梳妆,衣衫也穿得灰突突、皱巴巴,同爹娘一起去了云老二家,老两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直把自己说成老来无依,为女儿操碎心般悲惨,云二婶倒是清楚他们平日的德行,不曾动什么恻隐之心,但是眼见着巧儿确实憔悴不堪,万般可怜,就叹了气,到底答应替她去赵家说情。 瑞雪早晨起来吃过饭,核对了这几日码头铺子的账本,又吃了些点心,正觉有些无趣,想着找些什么活计做做,见得云二婶抱着可心上门来走动,就欢喜迎了她,笑道,「二婶怎么知道我正想着可心,就抱了她来?」 云二婶把白胖可爱的可心送到她怀里,也笑道,「我们可心也想她干娘啊,一早晨起来就依依呀呀的唤着,我正好无事,就送她来看看。」 瑞雪唤了彩月重新上了两碟点心,泡了一壶好茶,招呼二婶自己吃喝,然后亲了几下可心白嫩嫩的小脸儿,又把彩云前日做的一件素色小衣衫拿出来,上下比量着,心里盘算,眼见就是七月中,鬼节将至,要挑个日子,抱可心上山去给钱嫂子烧些纸钱的。 第72章 云二婶掰了块桂花糕,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里为难如何开口,一时就有些出了神,瑞雪比量好衣衫,又交代彩云如何改肥瘦,扭头见她如此,心里疑惑,就问道,「婶子,可是有心事,平日不是嫌弃桂花糕太甜,吃了牙疼,今日怎么吃个不停了?」 云二婶老脸一红,放下手里的点心,就叹气道,「说实话,老婆子我平日总上门走动,是个啥脾气,老板娘也知道,就是直肠子,藏不住什么话,今日这般,实在是因为有件事,要同老板娘求求情,但是又觉不好开口,正心里憋得慌呢。」 可心的一只小胖手抓了瑞雪的头发不放,有些抻得生疼,她就拿了个茶盅引逗得她松开,然后示意彩云抱了过去,这才笑道,「我自从来了村子,识得二婶子之后,可没少得二婶子照顾,二婶子若是有何为难之事,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帮到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云二婶听了这话,心下感动,连忙摆手,「老板娘这么说,可是愧煞我了,我们一家遇到老板娘才是遇到贵人了,以前啊,吃口细面都要等着过年节才舍得,如今恨不得日日都吃上一顿,这可都是托了老板娘的福气,我们一家怕是一辈子也报不完这恩德。按理说,我怎么也不能得寸进尺,再有别的非分之想,但是,我那巧儿妹子实在可怜,我想了又想,还是要豁出这张老脸,来求求老板娘。」 瑞雪心思微微一转,猜到怕是招工一事,就道,「怎么,二婶子的妹子,想要来作坊做工?」 云二婶把巧儿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末了叹气道,「虽说巧儿爹娘父兄都有些……嗯,不是太厚道,但是那巧儿可是个乖巧懂事的,若是就这么毁了一辈子,着实可怜,我也是心软,就想着,若是她真能来作坊做工,每月有些银钱进项,攒份好嫁妆,说不得还能找个好人家,这辈子也有个依靠。」 瑞雪实在是厌恶云三爷一家,但云二婶说的也是可怜,生为这时空的女子,背着个克夫的名头,又有那样的父兄,这一辈子真就是板上钉钉的悲惨,若是能拉她一把,让她有个好日子过,也是一件莫大功德。 如此想着,她就有些犹豫了,低声问道,「这巧儿性情如何,作坊里的活计也不轻松……」 听话听音儿,云二婶那般精明,怎么会听不出瑞雪是担心巧儿同她兄长一般偷懒耍滑,于是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巧儿和我家雷子年纪差不多,就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胆子小,手下也勤快,虽说这两年被流言吓得极少出门,但是也绝对变不坏哪里去,原本就不是那喜爱惹事的孩子。」 瑞雪微微点头,作坊里雇佣谁都是拿工钱做活计,若是能帮一个苦命女子总是好的,更何况,云家婆媳如今帮她照料着可心,两个儿子一个刚刚奔波回来,一个尚且在外,怎么说都是为赵家在劳心劳力,她怎么也要卖云二婶一个薄面的。 「既然二婶这般说,就让巧儿来吧,平日跟着英子她们在作坊里做事,工钱都同旁人一般无二。」 「哎呀,这可太好了,多谢老板娘。」云二婶欢喜极了,一迭声的道谢。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云二婶想着家里还等着消息的一群人,就抱了可心告辞回去了。 云三爷老两口早急得把脖子都抻长了三分,一见云二婶回来就迎了上去,高声问道,「可是成了,赵娘子答应了?」 云二婶一路抱着孩子疾走,早就嘴里干渴,未等喝口茶水,就被他们这般缠着问话,心头暗恼,把孩子递给儿媳,慢悠悠喝了一杯茶水,这才扫了一眼满脸急切的众人,说道,「赵娘子应了,以后巧儿就同英子她们一般在作坊里做工,工钱半文不少。」 众人大喜,云三爷连道,「让侄媳妇挨累了,以后巧儿得了工钱,定然给侄媳妇做套好衣衫。」 巧儿也上前行礼道谢,极认真的说道,「以后巧儿得了好归宿,不会忘了堂嫂今日之恩。」 云二婶还以为她是说以后嫁人,哪知道她是想要谋夺作坊老板娘的位置,还笑眯眯拉着她说道,「赵娘子心软好说话,只要你好好做工,什么衣衫首饰也是不少的,工钱就留着以后置办嫁妆吧。」 巧儿含笑不说话,云二婶就当她是害羞了,倒是云三奶奶有些蹬鼻子上脸,小声抱怨道,「侄媳妇去求一次,也不说给巧儿谋个轻巧的差事,工钱也没有刘家媳妇高……」 云三爷眼见云二婶黑了脸,立刻狠狠瞪了自家老婆子一眼,然后也不再多留,带着妻女告辞而去。 云二婶一杯茶泼到地上,恨恨的跺脚,「这三婶子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我好心去求情,她连个谢字都没有,还怪我不曾给巧儿谋个好差事?什么好差事?还想不做工就拿工钱,她以为她闺女是老板娘啊?」 云二叔哪里知道自家老婆子一口说中了事实,还低声劝慰道,「咱们也是冲着巧儿这丫头,就别跟三婶子一般见识了,赶紧做午饭吧,我去田里看看。」说着老头儿也走了,留下云二婶抱怨两句,以后再不管三叔一家的事也就罢了。 不提云家众人心思,单说这一日,作坊又要招工的消息传开了,不必说,家家都是红了眼睛,谁不想守家带地的,每月赚上千八百文啊,四季有衣衫,年底有分红,每日还有两顿好饭菜,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只要进了作坊,家里再穷的后生,都能马上十里八村,可劲儿的挑媳妇儿啊,谁家的女儿嫁了来,就算暂时穷苦一些,以后那必定能过上住瓦房吃细粮。 就是村里的小媳妇儿们也暗暗憋着劲儿,撺掇着家里的公婆夫主,寻门路人情,想要进作坊,不说那进作坊必定发下来的衣衫和簪子,也不说张嫂子和翠娘如今多风光,就只看英子和石榴两个在婆家地位多高,就够她们羡慕的了。 日日不必洗衣做饭,不必下田喂猪,甚至连孩子都不必看顾,只拾掇干净利索去作坊就好,若是想要回个娘家,花个百十文置办些吃食,也不必看公婆脸色,比之她们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 第73章 众人都是一个心思,云家村里就简直是着了火一般,喧闹一片,里正家里,云家,张家,甚至高家老宅都被众人踏破了门槛。 高福全和翠娘在城里,也被自家两个兄弟妯娌堵了个正着,他们借口已经接了铺子的活计,不好再参合作坊的事推掉了,气得两个兄弟直道以后要不认他们这兄嫂。 张嫂子躲在码头也同样不得消停,村里不下七八个小媳妇儿去找她谈心诉苦,惹得她连铺子生意都耽搁了,回家又被妯娌缠得没个喘气功夫,她琢磨着这般下去可是不行,晚上吃过饭,就提了小半篮子樱桃过来看瑞雪。 那山樱桃足有拇指甲那般大,又红又润,看着就极惹人垂涎,瑞雪当先捡了一个吃了,果然很甜,就分了两碗,让彩云送去给闫先生和安伯,然后才洗了一小碗,美滋滋吃了。 张嫂子看她吃得欢喜,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笑道,「这是我关铺子时,徐大当家派人送来的,他们如今跟着那些商户跑船,常有外地的好物件捎回来,据说这山樱桃是在城外一百多里的山上摘得,大伙儿都说你正怀身子,怕是喜好吃这新奇,就让我提回来了。」 瑞雪吐出一个樱桃籽,笑道,「嫂子明日替我谢谢大伙儿,城里新铺子的猪头肉,比以前做的味道好,告诉翠娘多烧两个,拿到码头给大伙儿加个菜。」 张嫂子欢喜拍手道,「大伙儿若是知道了,又说这买卖做得合适了。」 瑞雪吃了半碗,洗了手,问了几句码头之事,就道,「嫂子怕是有事才来的吧,可是有人上门寻你来说人情了?」 张嫂子苦笑,「妹子就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我这几日耳朵都要出茧子了,说人情的要踩坏俺家门槛子了。村里乡亲,还好推脱,就是我婆家那几个妯娌不好答对。」 瑞雪挑眉,笑道,「都是这般,谁也跑不了,昨日高大哥回来,还说起他家人进城去找的事儿呢,没想到咱们作坊不过招几个人手,惹得大伙这般忙碌。」 张嫂子抬手倒茶,听得她这般语气,就更是哭笑不得,「妹子,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作坊在村人眼里就是金窝银窝,谁不想进来掏把金子?就我那妯娌都恨不得住在我家不走了,你赶紧给嫂子想个办法吧。」 「有啥办法可想,就让她们都来做工好了。」瑞雪笑眯眯捡了块马蹄酥给她,玩笑般说道。 张嫂子赶紧摆手,一脸惊恐,「妹子可千万不能开这样的头儿,我那妯娌我最清楚,若是真让她进了作坊,你今日打个喷嚏,明日整个村子都能知道,我家孩子爹又是管事,她必定要兴风作浪,最后有事还要跑公婆那里去说嘴,绝对不能让她进作坊。」 瑞雪原本也是存了一些试探的心思,没想到,张嫂子半点儿没有私心,完全为作坊打算,倒让她小小羞愧一下,也不再多话,直接提出了思虑几日的方案,「作坊就是再扩大,也不可能把全村人都招来做工,怎么都要有取舍,这样难免得罪人,别的不说,你们几家恐怕是消停不了了。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作坊里的豆渣每日扔掉,实在浪费了,其实留下喂猪极好,稍稍掺些包谷,小猪吃了,长肉快又不易生病。乡亲们家家都有猪圈,若是养上两头小猪,到年底也必定有几两银子的进项,就算实在没有银钱买猪崽,咱们作坊也可以先借银钱,待到卖猪时再还就是。另外,咱们城里的新铺子,每日需要的肥鸡也不少,大伙儿房前屋后养上几十只,我们铺子按市价一起收,也是一样儿进项。有这两样,就算家里没有人做工,年底日子也定然好过了。」 张嫂子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猛点头道,「妹子这主意好,养鸡养猪,这样的事,都不必男子,只家里的女子们就做了,又不耽搁田里的活计,怕是家家都愿意的。我这就去同我家孩子爹说说,省得他也跟着犯愁呢。」 张嫂子说完,就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瑞雪喊了两声要她拿篮子,她都没有听见。 果然,村里人听得这事儿,终于算是安静了下来,有那心思活络的,笑着上门挑了一桶豆渣回去,看着圈里的小猪果然爱吃,就更加放了心。 这事儿不宜拖延,很快,经过几家人的讨论,瑞雪夫妻定了作坊的名单,又象征性的问了里正一声之后,村里三个后生云小九、张大山和刘安就进了作坊,他们都是平日在村里有个好口碑的后生,为人孝顺,家里又贫困,最重要的是,他们几家当初在赵丰年病重时,都伸出过援手,虽然当时有的只是送来几捆柴禾,但是瑞雪奉行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怎么会因为他们的恩惠小,而不放在心中,所以,今日这几家就得了这样厚报。 至于女子,就招了巧儿和一个叫金枝儿的小媳妇儿,金枝儿的孩子在私塾里读书,平日与瑞雪也相识,以后倒是好相处。 事情有了结果,村里人家自然有的欢乐有的失望,但是也没有人说出什么闲话,毕竟谁都清楚,不可能人人都进作坊。待得赶集的日子,大部分人家都开始去买小猪崽、鸡崽,琢磨着多养一些,到年底都是进项。 当然,这些人家里可不包括村南的钱家,刘七娘在娘家娇生惯养,哪里是能做养猪养鸡那般脏累活计的,她当日听得作坊招工,还一心逼着钱黑炭去说情,想着她再掉几滴眼泪,装个知错的模样,就能顺当进作坊了,后来听得张家高家的妯娌都没有进去,就有发了急,日日在家哭骂钱黑炭没能耐,把她骗得成了亲,结果却家徒四壁,连口细面都没得吃。 钱黑炭当日离了作坊,进城找活计不成,种田不成,烧炭又没到季节,简直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心里早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做梦都想回作坊,可惜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没脸,听得刘七娘异想天开要进作坊,他更是连死的的心都有了,日日听得辱骂,最后一赌气,喝了足足一斤包谷酒,趁着夜色跑去赵家门外,想要跪上一夜,来个苦肉计,结果正遇到张大河出来,一见他如此就皱了眉头,二话不说,拎起他那越发瘦得如同小鸡仔一般的身子,就往自家走去。 第74章 钱黑炭大着舌头,挣扎道,「张管事,你放了我,我要跪着求情,掌柜的兴许就原谅我,让我回作坊了。」 张大河真是想挥拳打他两下,早知今日,当初干什么去了,鬼迷心窍娶了个泼妇回来,自己亲生女儿都不顾了,现在想起后悔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张家院子,张嫂子出来倒水,借着屋里的灯光看到了,忍不住皱了眉头,狠狠瞪了自家夫主一眼,也没同钱黑炭打个招呼,就回了屋子。 张大河无奈苦笑,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媳妇儿同高家媳妇儿几个都厌恶钱黑炭,但是,在他一个男子的立场看,钱黑炭也不算犯了什么死罪,不过就是一时昏了头,再者说,他好赖不济也是最先在作坊做工的,多少有些交情在,他怎么说也不能看着他要死要活而不拉上一把,男人嘛,若是没点义气可就不爷们了! 他这般想着,就拉着钱黑炭坐在院子角落的石桌旁,回屋冲了一壶浓茶,看着他灌了几碗,好似清醒了些,才说道,「说说吧,你这大晚上,到底要干啥?」 钱黑炭手里端着大茶碗,也是有些发愣,半晌才说道,「我,我,我也不知道要干啥,就是想跪一跪,我想回作坊,我想……」 张大河好气又好笑,「你这人真是喝酒喝傻了,现在老板娘有身孕,掌柜的整日护得紧,大晚上的你喝醉了,上门又作又闹,要我是掌柜的,别说重新收你进作坊,不打你出来就不错了。」 钱黑炭瞬间垮了脸,双肩下垂,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腔,哽咽道,「那怎么办,张大哥,我后悔了,我想回作坊,我知道我当初不对,我不应该……不应该……」 「不应该啥?」张大河最见不得他这般畏畏缩缩的窝囊样子,忍不住叱责道,「你啊,人倒是不坏,就是没个主意,娶个婆娘回来还制不住,要不是她搅合,你也不至于这样。」 钱黑炭头低得更甚,「我,我就是觉得人家一个黄花闺女跟了我……」 「呸,你真是傻得脑子都跟铁疙瘩似的,她就是天仙,嫁了你,也是个农家婆娘,你管不了她,还要她啥用。」张大河恨不得拿锤子砸开他的脑袋,满村算下来,都是爷们,怎么就这么一个窝囊废? 钱黑炭抱了脑袋,还想要辩解,又觉不是时候,连忙说道,「张大哥,咱们一起做工日久,兄弟啥心眼没有,大哥也清楚,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若是不能回作坊,以后怕是就要南下找盐场讨口饭吃了。兄弟也知道,这是我自作自受,但是,我……我那可心闺女,还认不出我这当爹的是啥摸样,若是我有一日去酒泉见了她娘,我怎么有脸说……」想起闺女的亲娘,他是真伤心了,若是那般贤惠温柔的妻子没有死去,他何至于要娶别的女子,要闹得今日这般田地。眼泪一滴滴从他的眼睛里落下来,砸在石头桌子上,噼啪有声,惹得本来还要再骂的张大河也把话咽了回去。 「行了,别哭了,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同妇人一般,真是没出息。」张大河随手扔了块棉布巾子给钱黑炭,眉头皱了松,松了皱,心里犹豫半晌,才道,「明日大全能回来一趟,我同他说说,一起去掌柜那里给你求求情,掌柜和老板娘都是心肠好的,怎么也不能看着你南下洗盐,毕竟可心还小……」 「谢谢张大哥,」钱黑炭听了这话,欢喜得简直都要晕过去了,不等他说完,就起身一迭声的道谢行礼,张大河和高福全是掌柜手下最得力的人手,有他们出面,自己回作坊简直就是成了一半了,他如何能不欢喜? 张大河扶了他,到底还是嘱咐道,「你家那婆娘不是个消停的,你先别让她知道,省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是,是,我知道,我一定不告诉她。」现在就是张大河说要他去跳河,钱黑炭都会应下,更别说这般小事儿了,他满口应下,恨不得缝好了嘴巴,这才告辞回家。 刘七娘见他满身酒气,又骂了一通,他也没敢回嘴,熬红了眼睛,一宿不成眠,等着张大河的消息。 张大河果然说话算话,第二日待得高福全回来送账本,运送收好的肥鸡等物,就拉了他小声说了几句,然后两人进了账房,赵丰年听了两人的话,微微皱眉,吩咐他们稍等,然后就回了后院。 彩云前几日给可心做的小衣衫精致,得了夫人的夸赞,小丫头大受鼓舞,又在库房里的锦缎里挑挑选选,日夜赶工,缝了件桃红夏衫,绣了并蒂莲纹,下身则配了条青碧色软缎石榴裙。 瑞雪的衣衫多是素色的,很少有这样鲜艳的颜色,一见之下,很觉新奇,就穿上试了试,果然极合身,忍不住就笑得欢喜。 彩月小孩子心性,一心也要得夸赞,缠磨着瑞雪又把头发盘成了繁复的百合鬓,用两只镶珠簪子固定,最后又在脑后斜插了一只赤金凤尾步摇,就是脸上也画了眉,涂了唇红。待得瑞雪一瞧镜子里的自己,也是着实吓了一跳,这么一装扮,平日眉眼间的三分英气,居然半点儿不剩,全然换成了娇柔妩媚,若是平日不熟悉之人,都不敢上前相认的。 彩云彩月极有成就感,欢喜的拍着手,这个整理裙角,那个又多去找玉环、荷包,一心要把自家夫人打扮的尽善尽美,瑞雪也来了兴致,稳稳坐到软榻笑道,「今日这么一装扮,倒好似真有三分地主婆的做派了。咱们也不能白忙乎半晌,彩云,泡壶好茶来,本夫人要当家理账。」 彩云咯咯笑着应了,就要出门,正巧赵丰年听得她们在房里说话,一推门进来,猛然见到彻底变身的妻子,那身形就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半点儿动弹不得,满眼都是惊艳。 彩云彩月互相一使眼色,偷笑着跑了出去,关紧了房门,屋子里立时就剩下了夫妻俩。 瑞雪只觉身旁有火炉一般,烤得她脸色通红,忍不住娇媚的横了还在发愣的夫主一眼,嗔怪道,「怎么,不认识了?不过换了套衣衫而已。」 赵丰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是脸红,走到瑞雪近前坐下,仔细又看了好久,终是笑道,「以后一直都这般穿吧。」 第75章 瑞雪抬手给他倒了一杯温茶,然后拨了拨手腕上的玉镯,「若是赴宴还罢了,平日这般穿着,可要怎么下厨?走动坐卧也都不方便。」 赵丰年倒是清楚她喜欢细软棉布,不喜锦缎的脾气,也不再多劝,打定主意以后要多给她置办首饰和好衣衫,以前日子辛苦也就罢了,如今小富,哪怕他不能揽尽天下最贵重之物,呈与她面前把玩儿,总也要让她穿金戴银,锦衣玉食。 瑞雪哪里知道他心里这般大男子的想法,抬手喝了口茶,又替他满了半盏,笑道,「这是我先前泡的蜂蜜桂花茶?你尝尝。」 赵丰年依言喝了一口,点头道,「味道不错,比城里茶馆泡得还好。」 瑞雪明知他是哄自己欢喜,还是心里甜蜜,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起身坐到他腿上,伸出纤长白嫩的手,替他理了理前额的头发,笑道,「别甜言蜜语哄我欢心,刚才进门的时候,眉头皱得那般,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赶紧说,我还要换衣衫去灶间呢,炖得排骨萝卜汤要出锅了。」 赵丰年小心的把妻子往怀里揽了揽,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张管事和高管事刚才一起来求情,可心爹爹现在没什么活计,想重回咱们作坊来做工,当初是你一力主张撵他出去的,我不好拿主意,就回来问问你是何想法?」 瑞雪皱眉,手指头扭了赵丰年身前的衣襟,恼怒道,「怎么,他现在没饭吃就想回来作坊了,当初色欲熏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日?」 赵丰年抢下自己的前襟,细心替她揉着手指,劝道,「谁都有糊涂的时候,若是不收他进来,真让他去南方盐场洗盐,万一有个好歹,将来可心长大了,怕也是个心结,咱们出力不讨好,这买卖可不能做,再说作坊里多这么一个人,也碍不到什么事,就当花银子买个清净了。」 瑞雪还是不喜,「总觉得这般轻易又收他进来,太过便宜他了。」 她一双明亮的眸子转来转去,琢磨着要想个什么两全其美的主意,可惜,投鼠忌器,顾忌到可心,总是不能如愿,渐渐就恼怒起来,红艳艳的小嘴撅得更高,惹得赵丰年忍了半晌终是没忍住,飞快的亲了一记,笑道,「咱们老板娘大人有大量,就不同他一般见识了,你肚子里还有咱们的孩儿呢,若是为了这般小事恼怒,可是不值!」 瑞雪羞红了脸,又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才低头回亲了他一口,然后挺了胸脯,高抬下巴,做出一副傲慢模样,说道,「好吧,下不为例。」 「是,老板娘,小的这就交代下去。」赵丰年凑趣的学了小伙计的口气,惹得瑞雪扑哧笑出声来,伏在他身上捶了几下,粉白的颈项露出来,惹得赵丰年又亲了几下,她就痒得躲向一旁…… 夫妻俩正是亲近的时候,彩云突然在门外轻声禀报道,「夫人,刘嫂带人来行礼了。」 瑞雪一愣,想起今日是作坊里众人正式上工的日子,英子这是带女工进来走动,认认门。她连忙从赵丰年腿上跳下来,惊得赵丰年一把揽住她的腰,想要呵斥两句,又舍不得,只得狠狠在她唇上又亲了一记算做惩罚,然后亲手给她整理衣裙和鬓发,瑞雪俏皮的吐吐舌头,虽然不觉得她三个月的身孕,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但是爱人的呵护疼宠,她怎么也都不嫌多余啊。 夫妻俩整理好妆容,开门出去时,英子正领着两个女子含笑站在厅里,见得他们夫妻出来,也是有些发愣,习惯了老板娘平日多是穿着棉布衣裙,素面朝天,突然见得这般华贵隆重装扮,还真是有些惊艳。 不过,很快英子就醒过神来,笑道,「我想着老板娘怕是吃过点心,不曾小睡呢,就带金枝儿和巧儿妹子进来给老板娘行个礼。」 赵丰年除了在妻子跟前,其余时候,对着别的女子,多是一副清淡摸样,特别是经过田荷和那两个婢女的事,他恨不得见到女子都绕路而行了,此时厅中都是女子,自然不愿多停留,微微点头,就要抬步去前院。 可是,谁也没想到,跟在英子身后的那个年轻女子却突然往左挪了一步,好似想要避开赵丰年却因为慌乱反而挡了他的去路一般。 女子有些惶恐的抬起头,正遇赵丰年微皱眉头看过来,她那白皙的面庞上,两道秀气的小眉毛微动,一双大眼满是怯怯,红艳饱满的小嘴儿轻颤着,吐出两个字,「先生……」 声音软糯而低柔,好似春日里吹开百花的春风般,沁入谁人耳里怕是都要忍不住浑身酥麻,可惜,赵丰年听了却是如同遭到雷击一般,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甚至有些嫌恶的瞪圆了眼睛。 巧儿一夜未曾睡好,心思百转,就是为了找到这么一个看似巧合,实际却极显眼的出现在赵先生眼前的机会,但是,任她设想千百遍结果,也没想到,这男子不但没有眼含兴味,反倒如此厌恶,这是为何? 她哪里想得到,当初田家那位大小姐,扮娇弱,扮怯懦,可是比她功力深厚,赵丰年经过那般荼毒,现在若是见了爽朗大方的女子还会多看一眼,但是唯独对她这样的「柔弱女子」,恨不得退避三舍,有多远躲多远…… 瑞雪扶着腰本来正要坐到主位,先前两人那般对视,就错了过去,不过那一声千回百转的「先生」,她女子的直觉可是立时爆发,心下猛然一缩,回头看去,那眼里就带了一抹探究…… 赵丰年心下有感,同样看向妻子,尴尬的清咳一声,说道,「我去前院了。」 瑞雪淡淡一笑,点头道,「去吧,过半个时辰回来吃午饭了。」 赵丰年这才向斜侧里让了几步,绕过巧儿、英子几人,疾步出了大厅。 他们夫妻两人都是心思玲珑的人,抬手头足间,甚至只这几个字的交谈,就已是表明各自心意,但是英子等人却是不知道的,在她们看来,不过就是巧儿莽撞挡了路,掌柜宽仁没有呵斥,避嫌出了院子,如此而已。 英子埋怨的扫了微微有些发愣的巧儿一眼,上前笑道,「老板娘,这就是云三叔家的巧儿,金枝儿想必您是识得的。」 第76章 金枝儿拉着巧儿一起行了礼,瑞雪笑眯眯请她们几个坐了,彩云彩月端了茶水点心上来,瑞雪就笑道,「我和掌柜的刚在村里落脚的时候,可没少吃金枝儿嫂子家里的蘑菇山鸡,怎会不熟识?就是嫂子这段时间来的少了,我还想着哪日去嫂子家里坐坐,不过,以后嫂子来作坊做事,可就日日都能见得到了。」 金枝儿以前同瑞雪交好,甚至帮衬一二,是出于良善之心,也是感激赵丰年教导自家孩子读书,算起来,两人也算平等,如今,突然瑞雪成了老板娘,她是雇工,心里本来还有些别扭,不知如何自处,不过此时听得瑞雪这些话,她脸上就带了笑,连忙摆手道,「都是些山野之物,老板娘怎么还记得这般清楚,待得秋时,我家孩子爹再上山,要他猎只白背麋鹿回来,都说那是大补之物,正给老板娘尝个新鲜。」 「哎呀,嫂子可是坏心眼儿,知道我这时候耐不得馋,还故意惹我淌口水,万一我晚上就想吃,可怎么办,还要忍到秋时不成?」瑞雪一副嗔怪模样,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巧儿这一会儿也打起精神了,半垂着头,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不时偷眼看向主位上半靠坐的瑞雪,瑞雪虽说一直在同金枝儿和英子说话,其实那心思也没离了这个「柔弱女子」,心里颇有些感慨,许是老天爷见不得她日子太清闲,弄了一出「引狼入室」的大戏,折腾给她玩耍呢,不过,她这地主婆尚且没做几日,倒是要左一波右一波的打发想要登堂入室的女子们,这着实有些可笑了。 「这就是云三叔家的巧儿妹妹啊?」瑞雪喝了口茶,笑盈盈把目光转向巧儿,大大方方的打量了几眼,笑道,「果真是难得的温柔女子,云二婶来的时候,可是没少夸赞,说妹妹心灵手巧,又最懂‘规矩’,胆子也小,还要我以后多照料你呢,不过二婶倒是多余担心了,咱们作坊里的人都极好相处的。妹子也是伶俐懂事,以后好好跟着刘嫂子,过上几日熟识就好了。」 巧儿听得那‘规矩’两字,不知为何心头一跳,抬眼再看向瑞雪的笑颜,就觉有些心虚,但她本性里是个倔强的,这两年又被流言祸害的狠了,不知怎么就憋了一股气,起身说话时,冲口就是一句,「多谢姐姐关心,妹妹以后一定好好伺奉姐姐。」 瑞雪唤作坊里的女子们,或者嫂子或者妹妹,不过是听着亲近,其实谁人真敢把老板娘当成姐妹啊,所以,不管她如何称呼,英子几个都是以老板娘这样的尊称回应,只有张嫂子和翠娘两个元老级人物才真正能叫一声妹妹,没想到,今日巧儿如此不知礼数,居然就喊了姐姐两字,怎么听着都觉得不对劲。 英子皱眉,心里埋怨,都说巧儿是个机灵的,怎么在家闷了两年闷傻了,行事说话这般不着调,她心里腹诽,脸上却还要笑着,帮忙转圜道,「巧儿可是欢喜的傻了,老板娘极体恤咱们,平日只做好作坊里的活计就成,轻易可是不唤咱们进后院来帮忙的。」 巧儿好似有些失望,咬了咬嘴唇,没再开口说话,瑞雪微微一笑,道,「作坊里如今添了干豆腐这样,你们的活计更多,怎么好再要你们多挨累,再说,我身边还有彩云彩月呢。」 英子和金枝儿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回了前院,三人一边往二门走,英子一边低声嘱咐道,「巧儿今日是怎么了,这般莽撞,以后可要打起精神来,虽说老板娘和掌柜都是好说话的人,但是咱们做雇工的也要懂规矩……」 巧儿脸色微红,怯怯的应了一声,手下的帕子却扭得差点成了麻花,转过二门时,她到底心下不甘,扭头向那厅堂回望。 正午的阳光照进大开的厅门里,映在那微笑喝茶的女子身上,那上好锦缎的衣裙,赤金的步摇,碧绿的镯子,都蒙上了一层淡淡光晕,无一不彰显着富贵卓然…… 巧儿手下的帕子扭得更狠,心里再也抑制不住那些羡慕与贪婪,若是有一日这些华贵之物穿戴在自己身上,怕是比她要更是美艳三分吧? 同是农家女子,她甚至还是卑贱的丫鬟出身,没有父母兄长帮衬,怎么就能享得如此富贵日子,而自己大好年华,性情模样都不差,却要低眉顺眼,在一众长舌妇人的流言下苟且求生?她不甘心,不甘心…… 瑞雪慢慢续了一杯新茶,浅浅喝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红木的桌面儿,脸上少有的深思,惹得彩云彩月都是有些惶恐,姐妹俩互相使了半晌眼色,彩月到底脾气直,憋不住话,走上前,撅嘴说道,「夫人,我和姐姐能伺候好您,以后不要让前院的人进二门来了。」 瑞雪轻轻「唔」了一声,眼神迷离,心思好似还是没有转回来,彩月就有些急躁起来,忍不住拉了她的手摇晃道,「夫人,那个叫巧儿的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能让她再进来!」 瑞雪被她晃得头晕,也终于醒过神来,笑道,「好,好,绝对不让她进来,你快别摇了。」 彩云上前一巴掌拍开莽撞的妹妹,说道,「夫人,彩月不是故意的,她一着急就犯糊涂。」 瑞雪扶了扶有些松掉的步摇,轻轻叹气道,「你们姐俩看出什么了,怎么就不愿意巧儿进后院呢?」 不等彩云回话,彩月又抢着说道,「她叫夫人姐姐,就是没安好心,她……她存了坏心眼儿,她……」 小丫头急得脸色通红,想要提醒自家夫人那女子图谋不轨,又好像不愿意说出那些什么勾引一类的词污了夫人的耳朵,一时恨不得把脚下的青砖都剁碎一般。 彩云心思细腻一些,扫了一眼院子里无人,就示意妹妹安静下来,然后轻声说道,「夫人,我和彩月都不识得那叫巧儿的,原本也不该多话,但是,当初我们那后娘也是先同我娘姐妹相称,很是亲近,待我们也极好。后来,我娘没了,她嫁进来就变脸了。我和妹妹都觉得,那巧儿不该叫夫人‘姐姐’,她怕是也存了坏心思……」 「何止是坏心思,当初,二娘同爹爹说话时,也是这样可怜巴巴模样,爹爹还总同娘说她惹人怜惜,娘背地里还掉过眼泪……」彩月说着眼眶就红了,显见是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娘亲,彩云上前想要安慰妹妹,却也跟着湿了眼帘。 第77章 瑞雪叹气,她原本还以为这两个丫头异于常人的聪慧,看出了巧儿的一番「心思」,没想到她们却是亲身经历过,怪不得言辞如此激烈,她伸手揽了她们到身前,掏了拍子挨个给她们擦了眼泪,笑道,「好了,都多大的女孩子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没出息。既然你们觉得巧儿不是好女子,以后不让她进后院就是了。但是,她如今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切都是咱们的猜测,言辞还要小心些。」 「是,夫人,我们知道。」彩云彩月心里是真害怕那巧儿也同二娘一般,把自家先生抢走,她们不想待亲厚心善的夫人也像娘亲一样含恨而终,此时听得夫人这么说,也就放了心。 瑞雪起身进屋换了普通衣裙,卸了钗环,下厨房揭了砂锅盖子,见得那汤头火候正好,就端了下来放着,然后洗洗切切,又张罗了两凉两热四个小菜,烙了七八张蔬菜饼,这才洗手,使了彩云去前院唤众人回来吃饭。 彩月一边忙着往托盘上捡碗筷,脑子里灵光一闪,又凑到瑞雪身边,小声道,「夫人,不能想个办法把那人撵走吗?」 瑞雪好笑的敲了她的头,嗔怪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就想着使阴谋诡计?」 彩月揉着脑门儿,委屈道,「夫人,我是怕先生真被那坏女子抢走了,要不然,夫人同先生提个醒儿……」 瑞雪正盛菜的手下一顿,继而淡淡笑道,「男子都是有自尊心的,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说多了就是错。再者说,若是想要走的人,没人抢也会走,若是不想走,谁抢也不会走。」 彩月被这一堆「走」和「不走」绕得头晕,隐约也明白夫人是信任先生的意思,也就不再多嘴了。 不一会儿,赵丰年和安伯一前一后的从前院进来,吴煜也很快满头大汗的从东园回来,一家人团团围坐,笑着说说话,吃着午饭。 瑞雪盛了汤给吴煜,见得他吃得又快又急,就嗔怪道,「也没人同你抢,这般急着做什么?一会儿去午睡,省得下午上课瞌睡,这几日我要找个时候问问闫先生,若是你功课上倦怠,小心我敲你戒尺。」 吴煜立刻苦了脸,讨好的给姐姐夹了一块小黄瓜,嘿笑道,「姐姐,我功课可是没有落下,闫先生昨日还夸赞我来着。」 安伯在一旁吐出一块小骨头,冷不防说了一句,「我同闫先生下棋,他可是说起某个学生骄傲不受教,一心只比划着练武来着。」 瑞雪立刻放下了筷子,严厉的盯着吴煜,问道,「煜哥儿,你可有话说?」 吴煜恨恨瞪了一眼故意揭底的安伯,低声辩解道,「姐姐,先生教得那些书,我都读过了。」 「你是想说,闫先生学识不足,不够资格教你,对吗?」瑞雪是真生气了,虽然她也知道吴煜的聪慧超于同龄孩子,但是,她却不愿意见他如此眼高于顶的模样,要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闫先生再是不济,也必然有比他高明之处。 赵丰年心里最是清楚妻子疼爱幼弟,一向不参与他们姐弟的争吵,但是又怕妻子生气伤了身子,只得劝道,「煜哥还小,你好好劝说,别生气。」 安伯一边津津有味的喝着排骨汤,一边嗤笑道,「闫先生之才,可是堪称国士,起码我老头子看着他比那些县官、城主要稳妥,别说教你这惫懒小子,就是做太子太傅都绰绰有余。」 吴煜虽然平日里多与安伯吵闹,好似没有半点儿敬老模样,但心里却是极清楚这老头儿的睿智,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指点他练习那些一招毙命的杀招,却从不问他学了这些要去了结谁的性命,仿似那双老眼只轻轻一扫,就能看透了世间一切般,所以,此时听得他这般说,心下就是一动,「此话当真?闫先生当真有治国之才?」 可惜,安伯却不屑于再多说什么,低头继续悠然的喝汤吃菜,倒是瑞雪一巴掌拍在弟弟背上,训斥道,「就算闫先生没有治国之才,也足以教导你了,以后给我好好读书,只会动刀的是武夫,总要文武皆通才好。」 吴煜应了一声,心下不知在盘算什么,低头继续吃饭,偶尔还会走神,只往嘴里拨米饭,瑞雪无奈,到底心疼他,不时夹些菜色到他碗里。 一时饭毕,众人散去,瑞雪又教了彩云彩月两个字,撵了她们去练习,这才进屋小睡。 赵丰年亲手铺了凉席,扶她躺下,然后握了一本书守在一旁,见她微闭的双眼上睫毛轻轻颤着,猜到她必是没有睡实,有心想要说些什么话,又觉不好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嗯,若是作坊里哪个人手不合心意,试工期过了,就辞退了吧。」 瑞雪轻轻应了一声,握了他的手,嘴角翘着笑道,「怎么,怕我生气?我整日憋在家里,好不容易遇到一件有趣之事,怎么能轻易扔了?」 赵丰年苦笑,合上书,轻轻躺到她身旁,嗅着妻子发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天下女子,除了你都不在我眼里。」 瑞雪转过身子靠在他怀里,想起当初穷的吃块肉都是奢侈的日子,忍不住抱怨道,「还是当初穷苦时好啊,人人都说我要当寡妇,可怜我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变成苍蝇往你身上扑?」 「那咱们把作坊和铺子都送人吧?」赵丰年不喜妻子把他形容成苍蝇扑的臭蛋,故意说道,腰上果然就挨了两下,瑞雪恼怒道,「你敢,那可都是我的心血,以后还指望给儿子当老婆本儿呢。」 赵丰年最喜她这般嗔怒模样,连忙笑道,「好,不送,留着给你当私房,儿子的家业,我会赚回来。」 「那还差不多,这几日新铺子的生意更好了,明日陪我进城去看看啊。」 「好,咱们起早就走,过了晌午太热。酒楼那里也该结账了,我也要去走走。」 「还有,码头也要去看看……」夫妻两个这般低低说着话,渐渐相拥睡去。 再说,钱黑炭听得可以重新回作坊,简直乐得一蹦三尺高,张大河还想嘱咐几句,但见得他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索性也就不说了,指了原来那辆马车,要他拉回去拾掇一下,以后还是负责送货,钱黑炭高声应了。 第78章 刘七娘在自家灶房里转着,琢磨着做些什么吃食,听得马嘶之声,跑出来一看,就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马车?」 钱黑炭卸了枣红马下来,一边忙着去找水桶刷子,准备洗刷车板,一边答道,「掌柜的又收我进作坊了,这马车自然是作坊里的。」 「什么?」刘七娘恼怒的瞪了眼睛,「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又去求赵家了?你怎么不同我商量,再说,左右张一次口,也把我弄进去啊。」她说着就上前要掐钱黑炭,钱黑炭闪身躲过去了,怒道,「你当作坊是咱家的啊,想进就进,若不是张大哥和高大哥帮忙说情,我也回不去。以后你就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做饭洗衣,别再给我添乱了。」 「你,你居然说我添乱?」刘七娘嫁过来几月,还是第一次听得钱黑炭说出如此重话,简直气炸了肺子,「好你个钱黑炭,刚刚回了作坊,就长脾气了,居然敢骂我,你等着,我要回去告诉我哥哥。」 钱黑炭想起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舅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你是我婆娘,我说你几句怎么不行?」 「好,好,钱黑炭你等着。」刘七娘一阵风似的跑进屋子,收拾了两件衣衫,摸出了家里仅剩的几十文铜钱,就出门去翻东山。 刘家一家在吃午饭,儿子媳妇儿,加上几个孩子,这个要饼子,那个要菜汤,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见得刘七娘哭得眼睛红肿回来,就炸了锅。 刘老太太把闺女揽在怀里,心啊肝啊的喊了一通,问道,「七娘啊,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让你哥哥去给你出气。」 一旁的刘老三捏的拳头嘎嘎作响,怒道,「就是,有哥哥们在呢,妹子谁也不要怕。」 还是刘老头压事一些,皱眉咳了咳,说道,「都先消停些,听听七娘怎么说。」 刘七娘擦了眼泪,就把她要进作坊,钱黑炭不允,反倒偷偷去求情,自己进去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他仗着以后有了工钱,居然开口就骂我,还说我就会添乱,我若是跑的慢了,说不定那拳头都打到我身上了。」 「这还了得,他居然敢造反了?」刘老四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得碗碟噼啪作响,「妹子想进作坊,不也是为了赚银钱养家?再说,当初他还答应要寻门路,把咱们也弄进作坊呢,如今这是忘到脑后去了,咱们应该让他好好张长记性,省得他以为咱们老刘家都是好欺负的傻子。」 刘老三和老六赞同点头,饭也不吃了,起身就往院外走,刘老头儿刚要拦着,老太太却死死扯了他抱怨道,「你这老头子,怎么就不心疼女儿,不吓吓钱黑炭,以后他脾气若是更大,女儿哪有好日子。钱黑炭要是能把儿子们弄进作坊,家里日子不是更好过?」 刘老头叹气,「你们妇道人家就是想得简单,那作坊是那般容易进的?七娘怎么说也嫁到钱家了,她就是钱家人,你们这般,不是护着她,是在害她!」 可惜,刘老太太哪里听得进去,照旧扶着女儿进屋去了,老头儿无奈,索性也不理这事了。 钱黑炭见得七娘回了娘家,先前还害怕,后来等了半晌没见刘家人上门来,就以为他第一次扞卫夫主的尊严成功了,得意的哼着小曲,继续擦抹车板,恨不得那木板都要发光发亮才好。 但是,显然他欢喜太早了,正是忙碌着,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脚蹬倒在地,狠狠摔了个大马趴,他大怒,回头就要喝骂,却见气势汹汹的几个大舅哥儿排成一排,立时就吓得缩了肩膀,「哥……三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来了?你不知道?」刘老三一边说,一边就举着斗大的拳头招呼了上去,打得钱黑炭后槽牙立时就要脱离岗位了,他疼得捂着腮帮子,哎呦不停,求饶道,「哥,别打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刘老四和老六也不搭腔,上前又是一顿胖揍,过足了手瘾,这才喘了几口气,说道,「现在知道求饶了,你骂我妹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啊?」 钱黑炭头发也散了,身上沾满了土灰,浑身疼得冒汗,见他们好似还有继续的意思,连忙喊道,「哥呀,饶命啊,我可没敢骂七娘啊,只有她掐我打我的,我怎么敢动她。」 「哼!」刘老四嗤笑一声,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来,说道,「算你识相,你若是真动了我妹子,今日就打折你的腿,可不是挨几拳这么简单。」 「就是,以后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儿,就是骂我妹子一个字也不行。」刘老六也帮腔,进屋端了壶茶出来,同两个哥哥分喝了,一路爬山赶路也是很辛苦的。 钱黑炭勉强爬了起来,忍着身上疼痛,讨好笑道,「我也是一时气急,才说了句重话,以后再也不会了。」 刘老四扫了他一眼,极是瞧不起他这窝囊摸样,他们这种骄横惯了的人,若是对手够硬气,反倒会心生佩服,越是服软,越是不讨喜。 「我家七娘要进作坊,你凭啥拦着,是不想她赚了银钱,贴补娘家吧?」 「不是,不是。」钱黑炭害怕再挨打,连忙摆手,「七娘就是把家里都搬去娘家,也是孝敬老人,我怎能多话。她要进作坊也不是我拦着不让去,实在是人家作坊就收两个女子,一个是云家的,一个是当初赵家落魄,好心帮衬过的。七娘,那个,嗯,同赵娘子不合眼缘,她就是想进,赵家也不收啊。」 「那个什么赵娘子,凭啥不喜俺家七娘……」刘老六脾气最暴躁,听不得人家不喜她妹子,开口就要咒骂,却被老四拦了下来,抓了钱黑炭的衣襟,狞笑问道,「这么说,你当初答应我们兄弟几个进作坊,也是一时信口开河,根本就不可能办成了?」 钱黑炭刚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悬了起来,毁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为啥就贪那么几句夸赞,应下了这件事,如今要他再去赵家哭求,别说能不能成,就是他这好不容易求回来的差事都要再次丢掉,无论如何拼着一顿毒打,也是不能再吹牛了。 第79章 「哥,当初我喝多了,没想到进作坊这么难,实在不是有意骗几位哥哥的,但是,以后作坊再招工,我一定去求掌柜的,说说情……」 刘老四哪里还忍得住,一巴掌就扇得他歪了嘴巴,「我打死你个说话不算数的玩意儿……」 钱黑炭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像发了酵的面团一般,疼得他都想昏过去了,索性也放了赖,扯着脖子大喊,「你们打死我吧,那作坊也不是我的,我能说了算吗,你们打死我吧,人家赵家只要对他们有恩的,我有啥办法,你们又跟人家没有瓜葛,人家凭啥用你们?」 刘老六还要上手再打,刘老四却伸手拽起了钱黑炭,问道,「果真?果真赵家只收对他们有恩的人进作坊?」 钱黑炭本来正弯着胳膊护脑袋,可是预料中的拳头却没落下来,就怯怯说道,「啊……是,你们若是不信,就去村里问问,赵家极重情义,当初他们夫妻落难时,村里帮过忙的人家,如今都得了他们的回报,儿女都有在作坊做工的。我当初也是因为赵先生病重时,送去过一筐炭,这才得了个赶车的差事。」 刘老四眯着一双三角眼,沉吟半晌,突然松开了手,甚至帮着钱黑炭抻了抻皱巴巴的衣襟,然后一声不吭的出了院子。 刘老六和老三不知一向主意多的兄弟,又有何想法,狠狠瞪了同样摸不着头脑的钱黑炭一眼,飞快跟了出去。 兄弟三个前后脚刚进了东山脚下,老六就忍耐不住扯了四哥的袖子,问道,「四哥,就这么放过姓钱的了?」 老四点头,「不放过他,还能怎么的,打死他?那可是七娘的夫主,你要七娘守寡啊?」 老六恼怒,「那也要再打几下,出出气啊,他骗的咱们好苦啊,我都跟我那帮朋友说,以后要进赵家作坊做工了,这下,还有什么脸面再出门。」 老三拍了他一巴掌,怒道,「你就是嘴快,八字没一撇的事,也能往外说。」 「我也是喝了酒,听不得他们吹嘘在城里赚了多少银钱,这才说的,哪里知道钱黑炭敢骗咱们?」 「以后少喝酒,你那张嘴,总有一日要惹祸……」 「你还说我,你不是也日日喝得大醉……」 他们两兄弟,说着说着就互相埋怨起来,惹得老四不耐烦的摆手,「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我有个主意,你们听听看。」 「什么主意?」老三和老六立时停了争吵,凑到跟前。 老四低声说道,「那钱黑炭不是说赵家重信义吗,作坊里的人手多是当初帮过赵家的,若是咱们也能有恩于赵家,进作坊就容易了,兴许恩德大了,怕是要当个管事也不难。」 老六挠挠脑袋,为难道,「四哥这主意好是好,但咱们同赵家也没瓜葛,要怎么施恩啊?」 老三也道,「当初人家落魄之时,咱们也不识得啊,若是知道今日这般,那时送个野鸡兔子也行啊。」 老四摇头,看着两个笨蛋兄弟,一副挫败模样,「你们真是笨得无可救药,没有机会不会制造机会啊,最好就是弄得十里八村,或者整个灵风城里都知道咱们对赵家有恩才好,那时候赵家就是想不厚待咱们,都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了。若是谋划得当,得个百十两谢银,不比进作坊做工好多了。」 老三、老六满脸都是钦佩之色,连连点头,「可不是,还是银子实在。」 兄弟三个打定主意,一边赶路回家,一边开动并不聪慧的脑子,绞尽脑汁儿的想着有何办法,施恩与赵家。 赵家夫妻尚不知他们已经被几个贪心之人盯上,照旧忙碌度日。 这一晚,张嫂子从码头回来的早,吃过饭,就拿了针线筐过来看望瑞雪,正巧云家婆媳也抱了孩子过来闲话,几个女子就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缝衣衫绣帕子,很是热闹。 瑞雪平日常说闷在家里无趣,此时有人陪伴,脸上笑得欢喜,赵丰年自然不愿打断,就避去了前院儿书房小坐,在书架上,左右翻翻,常读的那本游记不在,细想才想起是被闫先生借去好久,于是起身去东园,想着同闫先生喝茶闲话,打发一下难得的清闲时光。 夜色暗淡,东园里树荫婆娑,偶尔黄瓜架下传来几声虫鸣,桂树上夜鸟也凑趣回应几句,更显夜色静谧,赵丰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桂花的幽香,脚下也放轻了许多。 离得门前还有一丈时,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见那雪白的窗纸上映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仔细分辨,那大的是闫先生无疑,稍瘦弱的那个却好似是吴煜。 想起白日里饭桌上,这小子曾撒谎不愿瑞雪向闫先生查问他的功课,这时来此,怕是央求先生替他遮掩吧。 赵丰年心下暗笑,越发禀了呼吸,想要听听他如何说,也算抓了这滑溜小子的把柄。 屋子里,吴煜端了一杯清茶,坐在书桌对面,眉头皱得很紧,看得闫先生也是心下生疑,这孩子晚饭后就来了他这里,行过礼,就坐下一言不发,倒是摸不准他有何事? 闫先生慢慢续了一杯茶,左右想想,到底如今是拿着赵家的束修,这孩子又是赵家的舅爷,他怎么也要多费些心,于是淡淡开口问道,「吴煜,这么晚了前来,可是有功课不懂?」 吴煜从深思中惊醒,抬眼望向这被安伯夸赞有治国之才的先生,脱口就道,「先生,胸中可有治国之策?」 闫先生眼里闪过一道异色,手下的茶杯微不可见的晃出一道道涟漪,但是他脸上却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仿似听了什么好笑之言,笑问道,「我只不过是个落魄私塾先生,哪里有那才学?若是胸怀治国之策,怕是早居阁老宰辅之位了。」 吴煜却是不信,也不多出言试探,直接就道,「安伯说先生有治国之才,我欲求先生指点,还望先生倾囊相授。」 闫先生见他满脸正色,不似玩笑,倒收起了敷衍之心,「为何要学治国之策,总不会是为了科考?」 第80章 「学生不是为了科考,也不是为了将来封官进爵,实在是有难言苦衷,还望先生见谅。」吴煜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又道,「先生隐与如此山野,想必定是仕途坎坷所致,若是先生传授学生治国之策,学生应下先生,它日定然给先生一个一展所长之地。」 闫先生半晌没有说话,一双墨玉般深邃的眼,再也掩不住惊骇之意,牢牢盯着眼前这比之女子还要娇美三分的学生,心下忍不住迅速权衡起来。 想他当日也曾挤进武都的那个圈子,常随口一个计谋,就得主公无数夸赞,何止春风得意,只不过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个家破人散的下场,如今心灰意冷,想要彻底归隐,居然又遇到这样一个大言不惭的学生。 男生女相,此生之命,不是极贵,就是极卑。但是这孩子天庭饱满,印堂隐有一抹灵光,显见是属前者,难道这孩子真有什么说不得的尊贵身世,亦或者这就是上天赐予他的转折?他是要赌一把,果断抓住这怎么看都有些荒唐的希望,还是继续隐迹? 小小的屋子里,这一刻静得好似坟墓一般,一老一小,两者的心跳都彼此听得清清楚楚,好半晌之后,闫先生慢慢把茶杯里的残茶倾到地上,然后放到了吴煜跟前,淡淡说道,「我闫立德平生最骄傲就是冷静自持,没想到今日也有热血上头,犯糊涂的时候……」 吴煜立刻执壶把茶杯倒得七分满,双手捧着送到他眼前,低头恭敬道,「先生日后,定不会后悔此刻‘糊涂’。」 闫先生长叹一声,接过茶杯,一口饮尽,指了那椅子要吴煜坐下,开口就道,「说说,天下最重者为何?」 吴煜脊背挺直,半点儿未曾犹豫,答道,「民。」 「正是。」闫先生点头赞同,又问,「民者以何为重?」 吴煜微微拧眉,摇头,「不知。」 「民者,以食为天,肚腹饱而后知礼义、廉耻、进退,肚腹空而生恶念……」 赵丰年沉默站在窗外,听得屋里两人句句不离民生、社稷,那眼眸深处越发黝黑,心下猜疑更是浓到化也化不开,好半晌他才轻轻抬步,离了东园…… 瑞雪同张嫂子几人商量好,明日进城买些香烛之物,后日就抱着可心上山去祭拜钱嫂子,如此众人才说笑着散了。 彩云从灶间里端来刚刚煮得软烂的枸杞鸡肉粥和两碟翠碧色的小菜,瑞雪慢慢喝了两碗,算作晚上的加餐,又洗了澡,就撵了两个小丫头回去睡觉。 她正有些费力的举手,用布巾擦着长发,就见赵丰年进得屋来,于是立刻进了被窝,把头发散在枕上,娇气道,「去哪里闲逛了,怎么才回来?帮我擦头发啊,我手酸。」 赵丰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接了布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起来,他心思不在这里,手下就没个准头儿,不时扯痛了瑞雪头皮,惹得她皱眉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赵丰年放下布巾,到底还是问道,「你当初捡回煜哥儿的时候,可问过他的身世?」 瑞雪翻身,想尽量躺得舒坦些,就没看到他脸色有异,还以为他是随口问问,就道,「当初,这小子在庙里趴着,眼看都要冻死了,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不过,他虽说平日脾气倔强些,却不是什么娇弱孩子,想来也不是富贵人家出身。」 「他平日也没对你说过,父母或者老家一类的话?」 「没有,这小子这几日都玩疯了,哪里有空闲陪我说话。怎么,你听别人说什么了,还是煜哥儿闯什么祸了?这皮猴子,等我明日敲他戒尺,真当我怀孕,他就能翻天了?」瑞雪说风就是雨的,眼见就要爬起来去寻戒尺,却被赵丰年又按回了被窝,「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瑞雪有些不信的挑挑眉头,还以为他是帮弟弟遮掩,就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般精诚合作了,若是有事瞒我,休怪我不做饭给你们吃啊。」 赵丰年苦笑,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真没有什么事,你就放心吧。」 瑞雪这才合了眼睛,嘟囔道,「好吧,相信你们一次,赶紧去洗澡,今晚要早些睡,明日还要进城呢。」 「嗯,你先睡,我马上就好。」赵丰年应了一句,沉默坐了半晌,起身出屋时,终究还是低声问了一句,「雪,若是煜哥儿有事瞒了你,你会怎么办?」 可惜,话音落下好久,回答他的只是妻子均匀的呼吸声,他无奈叹了口气,出屋洗漱去了。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暂时,只要他的妻儿平安就好,就算有一日,煜哥真是有了什么事,以他对姐姐的回护之心,也定然不会害到他们一家的…… 第二日早起,日头升上东山头,天空半丝云彩都没有,难得的晴好天气。 赵家夫妻早早吃过饭,换好衣衫,趁着天气还算凉爽的时候,忙着坐车进城去,吴煜少有的没有闹着要跟随,反倒说要留下看家,惹得瑞雪更加怀疑他是不是真惹了什么小祸,扯了他到一旁逼问,这小子一脸委屈,就是不承认。 赵丰年猜得他必是要留下同闫先生学习,于是借口天色不早,劝了瑞雪上车,成功解救了吴煜,大壮见此,也没有跟去,只有想念父母弟妹的黑子跳上了车辕。 安伯喊了两句,要瑞雪给他捎些下酒菜回来,就关了大门,重新坐回柳树下闭幕眼神,马车一路出了村子,碾压着一地的树荫,呼吸着山林间最是清新的空气,慢慢向灵风城里赶去。 瑞雪斜靠在赵丰年肩膀上,一手拿了本游记,一手接了赵丰年剥好的花生,边吃边读,真是别样欢喜惬意,那嘴角翘着就没放下来过,这也让赵丰年越发笃定,没有把昨晚之事告诉她,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以她这般喜爱操心又护短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放在心里惦记,再难有这般嬉笑开颜的时候了。 夫妻俩偶尔低声交谈两句,说生意,说孩子,说村里乡亲,很快就消磨了大半个时辰,马车也进了城。 第81章 此时正是辰时初,「酒咬儿」刚刚开了铺门,后院里飘出的那浓郁的肉香,一拐进青石街,就直往人口鼻里钻,瑞雪笑道,「咱们铺子的老汤煮了这么些时日,比之先前更香浓了。」 赵丰年点头,赞道,「还是你的主意好,这用大陶缸炖老汤,如今可成了这城里的话题了,前几日我去各家酒楼,那几个掌柜还提起来,要效仿在后厨也烧上一缸呢。」 瑞雪立刻挑了眉头,嗔怒道,「这些人怎么能这般,这可是抄袭我的创意!」 赵丰年估摸着创意应该是点子和主意的意思,就笑道,「人家事先跟我说一声,也是客气,就算他们直接用了,咱们总不至于拉了他们去府衙打官司啊。」 瑞雪不服气的撅了嘴,但是这假货抄袭的问题,前世智者遍地,也没有真正解决过,她一个怀了孩子的妇人,自然也只能干瞪眼,如此想想,也就泄气了,不说别人,只她说这创意是自己的,也不硬气,她心里可是清楚,她同样也跑不了「抄袭」两字,还有啥立场去追究、批判别人? 「算了,就当他们买咱们的豆腐,咱们附送的福利了。」 赵丰年见她一脸肉痛,还勉强装作大方的模样,忍不住就朗声笑了起来,本就俊秀出众的眉眼,更是因此明亮起来,倒让瑞雪立时把被抄袭的闲气扔到了脑后,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马车到了铺子前,赵丰年开门跳了下去,接了云小六递过来的小木凳,小心扶着瑞雪下了车,夫妻两人这才双双进了铺子。 黑子早一路小跑去后院报信儿了,前些日子聘的小伙计铁林正拿了块白布巾,擦抹着熟铜盒子,一见正经主家到了,连忙上前见礼,瑞雪扫了一眼架子上的盒子,各个都能当镜子照人了,心下满意,笑着点点头,就去了后院。 翠娘系着围裙,正同栓子、王嫂一起迎出来,笑道,「我就估摸着,妹子在家闲不住,这几日必要来走走。」 瑞雪也笑,「我是怕嫂子把铺子里的好吃食都偷吃光了,想要来个突然检查,没想到嫂子提前预料到我这般小心眼儿了。」‘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这铺子是瑞雪一手经办的,赵丰年从不多插手,只愿她有个营生占着心思,不用日日喊着无趣就好。眼见她进厅里坐了,与众人又闲话几句,就带了云小六出门去,前几日他谈了一笔豆干的小生意,虽说没多少利钱,但是运到其它几城,也能试试销路如何,左右铺子里有翠娘等人在,他也不必担心妻儿,就去与那合伙人吃茶详谈。 栓子捧了账本出来,说起这半月铺子里的生意,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小脸儿兴奋的通红,「师傅,这几日的吃食卖得越发好了,城南和城西还有许多大户人家,特意打发小厮上门买回去,等以后咱们铺子的声名传得更开,怕是进项更多。」 瑞雪想起赵丰年刚说起的那抄袭之事,倒是没有那么乐观,「咱们铺子生意好,除了吃食味道好之外,也是占了个新奇,过些时日,若是有别人也开起这样的铺子,怕是生意要受些影响。」 栓子立刻苦了脸,搓着手急道,「那怎么办?师傅,要不要我先去打探一下。」 瑞雪摇头,笑道,「你这掌柜当得可是不合格,太急躁了,要知道,就算武都里最好的老字号也不可能把天下银钱都赚了,总有些取舍的。虽说咱们的法子别人能学去,但毕竟占了个先,别人再开多少家,只要咱们保证好味道不变,在食客心里就都是最好、最正宗的。咱们守住城东的地盘,再多少招来一些别处的食客,赚得银钱就够了,至于城西城南城北,就算分给别的同行了,做生意总不能太独。」 栓子听得连连点头,末了躬身行礼,「谢师傅教导,徒儿以后定然更加用心。」 瑞雪拍拍他的肩膀,赞道,「你才不过十三岁,自然赶不上那些老掌柜精明,但是也做得不错了,以后多历练历练,定然更好。」 翠娘听了这话,也开口帮腔道,「妹子说的对,小掌柜可是做得不错,账目做得好不说,但凡来咱们铺子的食客,只要他见了一面,下次就都认得。同左邻右舍处得也好,谁都夸赞他勤快能耐。」 栓子脸色更红,「高婶子也帮了大忙……」 「又不是年底发红包的时候,怎么都互相夸赞起来了,难道怕我吝啬,不舍得银子吗?」瑞雪看得她们相处融洽,自然也是欣喜,团结两字,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她这一开口忍打趣,惹得众人都是脸红,笑个不停。 前面的铺子渐渐开始上客了,众人闲话几句也都散去忙碌,瑞雪简单核了核账本,对于一日十两银子的进项很是满意,如此算下来,一月三百两,也是家里的大进项了。 赚了银子,心情自然好,她就想着中午时亲手做几个好菜,犒劳众人,结果刚开口问询哪里有卖菜的小街,就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都说那里又脏又乱,生恐她去了有个好歹。 瑞雪无奈,摸摸自己的肚子,埋怨还没出世的儿子或者女儿,束缚了她自由的脚步,最后到底还是妥协,由彩云出门去买回来,彩月是个活泼性子,闲不下来,有心也想要跟着去玩,却也知道夫人身边离不得人,所以,那大眼睛里恨不得就伸出个小巴掌,扯着姐姐的衣襟一起出门才好。 瑞雪看得好笑,就揽了腻在她跟前的妞妞和大路,笑道,「我带着两个孩子说说话儿,左右出不了这院子,彩月就不必在跟前伺候了,你们姐妹俩一起去吧,路上小心些。」 彩月立刻欢呼出声,被姐姐狠狠瞪了一眼,又俏皮的吐吐舌头,彩云对这妹妹着实无奈,只得行了礼,扔了篮子给她,姐妹俩开了后门,一路去了。 瑞雪嫌弃屋子里闷得慌,就领了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一边剥了松子和瓜子给她们吃,一边轻声讲了个小故事,听得两个孩子都是聚精会神,大眼睛眨也不眨,极是可爱。 第82章 黑子系了围裙,被亲娘抓去当了临时伙计,正巧铺子里来了两个书生,因为多日未见,很是欣喜,就上了二楼小酌叙话,一时兴起,又掏了随身的笔墨作起画来。黑子看着新奇,下来取酒菜时,就忍不住讲给瑞雪听,手舞足蹈,兴奋之极。 瑞雪这才想起,家里的私塾,平日只教识文断字,还是有些单调,若是将来孩子们考了童生秀才,除了会做几首诗词之外,别无所长,琴棋书画,半点儿不通,可就有些让人笑话了,说不得还要再请个书画先生才好。 若是三五日一轮,教上半日,也不必常住家里,从城中马车接送就好,趁得这空闲,就是闫先生也能歇息一下,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 她心里这般琢磨着,就耽搁了给两个小娃讲故事,惹得他们瘪了小嘴儿,上前摇晃她的胳膊。 赵丰年正巧从外面回来,就拿了买回的蜜饯哄了两个孩子去一旁玩耍,然后笑道,「你不是一向讨孩子喜欢,怎么今日不灵光了?」 瑞雪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谁说不灵光了,只不过,我在想些事情,耽搁给他们讲故事了。」 「哦,赵家老板娘又有什么赚钱的好主意了,说给为夫听听。」赵丰年见院子里没人,很是清静,说话也就随意许多。 瑞雪塞了一把松子给他,然后一边等着吃仁儿一边笑道,「刚才黑子见得人家作画,很是欢喜,我才突然想起,孩子们平日只读书习字,是不是太单调了,若是长此以往,教出的都是眼界极窄的书呆子,可是不好。你说,咱们要不要再聘个书画先生啊?」 赵丰年吹了吹手里的松子皮儿,送到妻子手里,笑道,「如今生意好,倒是不差那几两束修,但是东园的私塾盖小了,怕是住不下两位先生呢,不如同闫先生说说,要他兼任吧?」 瑞雪摇头,「闫先生平日里教授十几个孩子的诗文,已经很累了,再多添一项书画怕是力有不逮。不如在城里聘个琴棋书画都好的秀才,隔五日到咱们府上教授一日,正好闫先生也能歇歇,你说可好?」 「嗯,听着倒是不错。」赵丰年细思片刻,把前些时日因为诗会识得的那些书生都数了一遍,还真找出一位合适的来,笑道,「我记得有个魏秀才,好似极有才名,据说画出的百花图都能招得蜜蜂落下,不如我去问询几句,若能请得他更好,若是不成,咱们再慢慢寻访。」 「好啊,最好他也精通棋道,又出外游历过,给孩子们讲讲其它城池的风土人情……」 瑞雪数着手指,一样样说着要求,听的赵丰年真是哭笑不得,他的妻,就是精明,真要请一个万能先生回来才觉得合算啊…… 夫妻俩说着话,商量着吃了午饭去拜访那魏秀才,突然听得后门咣当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瑞雪正吃着松子仁儿,冷不防就呛咳了起来。 赵丰年立刻起身,帮她拍着后背,好不容易待她缓过气来,就抬眼去看那罪魁祸首,原来是拎着菜篮子的彩云彩月。 小姐妹俩第一次见得自家先生眼睛圆瞪,一副恼怒狠戾模样,都是吓得怔愣,怯生生的站在一旁,甚至都忘了上前赔罪,模样很是可怜。 她们两个小丫头虽是家里买回的丫鬟,但是瑞雪怜惜她们年纪小,又懂事乖巧,从来都是拿她们当小妹妹疼爱的,也没大声呵斥过,此时自然舍不得她们惊恐,就笑道,「是我贪心,一口吃太多了,倒也不怪她们。」 赵丰年脸色缓了缓,这才说道,「下不为例。」 彩云彩月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了,连忙上前行礼,然后拎着篮子小跑去了灶间,彩月一边跑还一边扭头去看那关紧插牢的后门,仿似那里有什么厉害物事,比之发怒的先生还要恐怖。 瑞雪心下有些疑惑,但是转而也就扔到了脑后,撵了赵丰年去房间喝茶小歇,她则洗了手,系了围裙下厨做菜。 说起怀孕也是件神奇的事,先前一月,瑞雪有时候闻到葱花味都要吐上半晌,这几日又突然开始胃口大开,尤其喜欢亲手做饭菜,然后就着热乎劲儿就吃几口,简直香得她直流口水,所以,如今赵家一日三餐,倒多是出自她手了。 先前赵丰年和吴煜怕她累到,还要拦着,后来见她忙得欢喜,也就算了,毕竟没有人手艺比得上她,倒不是滋味相差多少,而是她做出的饭菜,多了一股家的味道,吃了不只香甜,还暖心暖胃…… 翠娘和王嫂子这时也忙得差不多了,就撵了有些神不守舍的彩云彩月去一旁,然后给瑞雪打起了下手。 小姐俩悄悄避到门扇后,不时偷偷去望那后门,彩月捉了姐姐的袖子,小声问道,「姐,那人……能不能追过来啊?」 彩云也是担心,但是她是姐姐,要护着妹妹,就努力装出硬气模样,「不能,咱们跑得快,再说咱俩比在家时胖了高了,他认不出来。」 彩月长长舒了口气,拍着小胸脯,「若是他找来,咱们也不认他,咱们现在是夫人的丫鬟,夫人会护着咱俩的。」 彩云重重点头,姐妹俩小心翼翼又去后门处听了听动静,后巷里除了几声狗叫,就没有半点儿声息了,她们这才终于放了心。 翠娘偶尔探头向外张望,见得她们姐妹神情有异,就笑道,「彩云彩月是怎么了,买菜回来被狗撵了,吓得小脸儿都白了呢。」 瑞雪把锅里的红烧肉盛出来,应道,「刚才这俩丫头关门重了,被掌柜的训了两句,许是有些吓到了。」 翠娘和王嫂子都笑,「掌柜的必是心疼吓到你了,说起来,妹子真是有福,这样的夫主可是武国里都找不出几个。」 瑞雪脸色有些羞红,也不搭话,招呼她们赶紧往外端饭菜。 下午才是铺子里最忙碌的时候,所以,众人都没敢喝酒,就着美味可口的好菜,各个吃得肚腹饱足,端了杯茶水小歇说话儿。 第83章 铁林家境不好,父母身体不好,弟弟妹妹又多,平日做活最多,吃得最不好,所以,身体很是瘦削。不过进了铺子,日日吃食管饱,又多是肉食,眼见就胖了起来,他也是个极灵嘴甜的,说话常赞饭菜美味,翠娘和王嫂子就笑言,家里老板娘的手艺最好,铁林原本以为是恭维之言,今日真正吃到嘴里,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好吃的东西。 那红烧肉肥而不腻,豆腐盒金黄喷香,鱼头汤奶白香浓,真是个顶个的好吃,任他撑得已是胃疼,但看着撤下去些微剩菜,还是可惜的直咽口水。 翠娘看得好笑,就唤了他到跟前,把剩菜连同几个馒头装了盒子,递到他手上道,「天气太热,这些剩菜放到下午就酸了,左右离上客还有些时候,你就先回家看看吧,早去早回。」 铁林感激的挠挠头,回头去看小掌柜,见他点头,这才道了谢,拎上食盒,一溜烟小跑走了。 瑞雪把这些看在眼里,就笑道,「铁林是个不错的。」 王嫂子就道,「穷人孩子早当家,他下边还三个弟妹呢,自然更懂事些。」 又坐了一会儿,瑞雪困倦起来,就去里屋小睡,众人也纷纷起身忙碌,赵丰年等着瑞雪睡了,这才要栓子捡了只八格的盒子,拿上坐车去拜访魏秀才。 魏秀才的家住在灵风城西的五柳巷,一栋大半亩左右的独门小院,青石院墙,红砖瓦房,小小的门楼上还雕了繁复的花纹,看着很是雅致,就是不认得主家之人,只看这门面也能猜得出,这必是个诗书之家。 赵丰年从马车上下来,赏过了那门楼和花墙,也很是喜爱,心里琢磨着,以后得闲,也要把自家的院墙改改。 云小六拎着盒子,笑道,「掌柜的,可要通报?」 赵丰年收起心思,点头,云小六这才上前拍了院门上的铜环,可惜,主仆两人等了好半晌也没有人应声。 正午的太阳很是炽烈,晒得人头皮发麻,只这么片刻功夫,赵丰年就觉背上好似要被汗浸湿一般,于是皱了眉头,道,「再敲!」 这次云小六手下也用了力气,几乎是砸门一般了,很快,就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院里一路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在低声抱怨着,「大中午的,好不容易看会儿好戏,居然也不让人消停……」 「吱呀」,那两扇大门终于打了开来,里面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孔来,微黑的脸膛,花白的头发,眼角眉梢都带着不满之色。 许是见了赵丰年长相不俗,衣着配饰都算华贵,那老者的脸孔稍稍柔和了些,拱手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赵丰年挑眉,问道,「这里是魏卓魏秀才的府上吗?在下赵润之,冒昧前来拜访,还望通禀一二。」 那老头儿听得是找自家主子的,脸色就又好了三分,躬身笑道,「赵先生来的不巧,我们老爷一个时辰前,出门访友去了。」 「他可说过何时回来?」赵丰年没想到扑了个空,想着再进城要三日后了,于是随口就问了一句。 那老头儿想了想,刚要说话,就听院子里不知哪个房间,突然传出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喊,仿似被人掐了脖子的公鸡一般,「救命啊!杀人了!」 赵丰年和云小六听得都是一惊,还没容他们发问,紧接着又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咒骂,「好你个小贱人,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你不是会装可怜吗,不是会装贤淑吗,现在知道老爷不在家,就开始露出真面目了,你给我喊啊,喊啊……」 这咒骂又快又急,比之夏日急雨还猛烈三分,随后又传来的求救声,就真如那雨下的芭蕉一般被摧残的破败不堪,很快,就只有闷闷的「嘭嘭」声了,虽然要小了许多,但却更让人从心底生寒,忍不住猜测着,这是什么物件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那老头儿许是望了赵家主仆的存在,扯着脖子费力的扭头往回张望,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嘴里嘟囔着,「大夫人终于恼了,这刘姨娘霸占老爷半月了,这老醋发起威来,今日可够她受的了……」 赵丰年眉头皱得死紧,不必猜,这魏秀才不在家,哪里是出门访友,怕是躲这妻妾相争吧,家事尚且都打理不好的人,哪里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他也不愿再打招呼,转身就上了马车,云小六听得正有趣,但见自家掌柜面色不好,立刻赶车离了门前。 赵丰年挑起窗帘,看着那雕着花纹的青石砖墙越来越远,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怎么犯了浑,自家的砖墙又结实又厚重,自有一股朴实之意,比之这华而不实的花墙可是好多了…… 云小六驾车出了五柳巷,低声问道,「掌柜的,咱们回铺子吗?」 赵丰年想了想,说道,「不,去田府。」 云小六应了一声,田府他去过几次,倒是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门前。 田老爷正在书房里,赏鉴一本好友送来的书贴,一时兴起,照着临摹了几篇,感叹没有知音倾谈,突然听得书童禀报说,赵丰年上门拜访,简直是大喜过望。 毕竟上次那事,虽说田夫人急事补救,但多少还是有些隔阂,私下里他也叹气,想着以后许是就要断了这忘年交了,没想到,时隔半月,赵丰年居然又上门了,这怎么能不让他欢喜。 所以,赵丰年随着小厮进得书房,见到的就是连胡子都翘了起来的田老爷子,两人互相见礼,坐下喝茶润了喉咙,田老爷子就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先生今日怎么得闲,老夫还以为先生家里事多,怕是短时日内是见不到先生了。」 赵丰年对于这位喜好诗词,没有多少功力心的老爷子还是很尊敬的,亲手替他续了茶水,这才笑道,「老爷子说笑了,家里在忙,也总有同老爷子喝杯茶的空闲啊。」 田老爷子听了这话,心里舒坦,哈哈大笑。 赵丰年喝了口茶,陪着老爷子闲话了几句近况,就道,「不知老爷子可识得精通书画之人?」 第84章 田老爷子放下茶杯,问道,「怎么,先生进来对书画有兴趣?」 赵丰年摇头,「我忙于生意,现在满身的铜臭之气,哪里有这雅兴?是我家内子今日见得铺子里有人作画,就想着家里私塾的孩子们,整日读书,未免有些眼界狭窄,若是能习得两笔画,将来走出去也免了人家笑话。我想起老爷子交游广阔,又极有眼光,定然有好人选,就上门求教来了。」 田老爷子听得是要教授孩子们作画,顿时来了兴趣,赞道,「你那夫人是个有见地的,书画是陶冶性情之雅事,孩子们若是能够习学一二,必有益处。说说你要找什么样的先生,老夫替你寻寻。」 赵丰年随即把瑞雪提的那些要求都说了一遍,末了想起刚才魏家那热闹,又道,「若是有德行好的先生,技艺差一些也没关系。」 田老爷捋着胡子想了想,还真让他记起一个人来,笑道,「我有一老友,一月前曾带了他的学生上门来拜访,据说那学生书画功底不错,而且当日家里境况好时,也出去游学过两年,后来家里遇事落魄,也没弱了志气,照旧苦读不辍,偶尔也在街上摆摊子,替人代笔书信,帮衬家用。如今想来,倒是极合先生所求。」 赵丰年没想到还真有附和瑞雪条件之人,自然点头应下,田老爷子立刻命人去请那秀才。 秀才姓魏,长相很是斯文白净,虽穿戴稍显寒酸,脊背却挺得极直,行事说话,进退有度,赵丰年一见之下,就极是满意。 待得田老爷子要人摆了笔墨,魏秀才虽不知两人何意,但是想着自家恩师与田老爷子的交情,也就听命执笔作画,随手就是一副竹石图,让赵丰年更是暗叹捡到宝儿了。 双方落座喝茶,赵丰年也不啰嗦,就道,「我们府上私塾缺一书画先生,每五日相隔一课,来往有马车接送,中午有饭食,束修是每月五两,不知魏先生可有意接下?」 魏秀才愣了半晌没有说话,赵丰年还以为他是嫌弃束修少,微微有些皱眉,琢磨着这个价格已经不算低了,若不是看好他的技艺,他都打算给三两的。 他哪里知道,魏秀才是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要知道,自从他家破败以后,他和母亲每月只靠母亲接绣活赚几百钱度日,他虽出摊代笔写信,也赚不回多少钱,若不是有恩师不时接济,怕是都要断粮了。 今日他刚接了个活计,还没动笔就被唤来,着实有些恼怒的,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个好差事再等着他,若是每月有五两束修,老娘就不必每晚坐在灯下忙碌,他也可以买刀好纸,买套新笔…… 这般想着,他激动的手指都哆嗦起来。田老爷子看出两人误会,就笑道,「怎么,魏秀才不愿接这先生的活计?」 「愿意,愿意!」魏秀才一迭声的喊出来,兴奋的满脸通红,躬身给田老爷子和赵丰年都行了礼道谢,连连保证,定然好好教授学童。 赵丰年这才知道先前误会了他,客套了两句,就拿上了铺子里装好的盒子,笑言这是给田老爷子的谢礼,然后就要告辞回去,田老爷子好不容易抓到个人陪他闲话,哪里肯轻易放他,高声吩咐厨下置办了酒席,加上那些下酒熟食,老少三人坐下,喝了足足三壶桂花酒,这才各自散去。 瑞雪小睡醒来,等了好半晌,才见赵丰年满身酒气的回来,忍不住埋怨道,「不是去找先生,怎么喝得如此模样?」 赵丰年见得屋里没人,就笑着欺上前,揽了因为怀孕,身子越发圆润绵软的妻子,亲了两下。 瑞雪被酒气熏得欲呕,伸手在他腰上掐了几下出气,赵丰年连忙倒了茶水,伺候着太座大人漱口润喉,这才笑道,「我出门找到了个合适的先生,一时欣喜,才多喝了两杯,哪知就惹你不舒坦了,下次必定不喝了。」 瑞雪掏了帕子擦嘴,好奇他找到了多好的先生,居然如此欢喜,待听得赵丰年说起魏秀才的人品德行,也是连连点头。 这时,翠娘端了一碗微酸的醒酒汤进来给赵丰年解酒,有了刚才那事,赵丰年连眉头都没皱,咕嘟嘟就喝了下去,没想到瑞雪却在一旁馋得流口水,直埋怨他,「这汤嗅得真是好闻,你怎么喝得这般快,也不给我留一口。」 翠娘和赵丰年都是哭笑不得,哄她道,「醒酒汤里有草药,你若是想吃酸,有腌梅子啊。」 瑞雪也知自己有些不讲理,但是泛滥的口水,也同样不和她讲道理啊,没办法,只得吃了一小碗梅子稍解馋意。 这一折腾,日头就已经偏了西,周围的住户陆续从外面回来,铺子里也热闹起来,赵丰年吩咐云小六套了马车,夫妻俩辞了铺子里的众人,带了彩云姐妹和黑子,一路出了城门,踏着越显橘红的夕阳光,慢慢悠悠晃回家去。 马车停在了大门口,安伯笑呵呵迎上来,接了瑞雪特意在铺子里捡的一盒子鸡手、猪蹄、炸鱼之类吃食,乐得眉开眼笑,直接回房倒了一壶好酒,坐在树下小桌旁美滋滋的开吃了。 吴煜跳过去抢了一个猪蹄,分了大壮一半,两人笑嘻嘻啃了,然后汇同了黑子,牵了奔雷去河边溜达。 晚饭时,安伯因为吃得太饱没有出现,只有赵丰年和吴煜两个,瑞雪也懒得再煎炒烹炸,直接擀了一些面条,煮熟之后过了凉水,然后拌上黄瓜丝,肉酱和香菜,就是一碗又凉爽又开胃的凉拌面了。 三口人吃了,各自散去,读书的读书,算账的算账,然后洗漱干净,香甜睡去。 第二日辰时末,重回作坊,一心要表现勤奋的钱黑炭,就进城去接回了魏秀才,他家老母听得儿子做了西席先生,特意熬了一夜,为他缝制了一件宝蓝色的细棉长衫,衬着他本就清秀的面孔,更是文雅三分。 昨日孩子们就得了消息,早早就聚了来等着拜见新先生,村里人难免热心,田里又没啥活计,也都跟着过来看个新奇,结果一见魏秀才这般文采风流,齐齐赞叹出声,极是热情的上前招呼,倒让魏秀才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第85章 赵丰年适时上前帮他解了围,笑着拱手对众人说,「魏先生精通书画,以后就要常来村里教授孩子们,大伙儿多多照料。」 众人自然纷纷应下,魏秀才这才随着赵丰年进了院门,到得东园,又与闫先生见了面,魏秀才年纪小,又记着出门前母亲的嘱咐,生恐闫先生因为他抢了差事而恼怒,所以,执了弟子之礼,态度很是谦恭。 闫先生本就欢喜以后每月有闲暇去友人处走走,哪里会恼怒,亲自带了魏秀才到了学堂,嘱咐学童不可调皮,这才抱了两罐子棋子,找安伯厮杀去了。 赵丰年为了以示信赖,也扯了个借口回了前院。 魏秀才见闫先生的欢喜之意不似作假,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打算使出浑身解数,要收了这帮学童的心。 铺了画纸,笔墨齐备,就道,「承蒙赵先生抬举,以后你们的书画就由我来教授。所谓书画着,虽无用与科考,但却好似陶冶性情之雅事,闲暇之事,挥毫泼墨,也能娱人娱己。今日第一课,不讲什么规则笔法,只是玩乐,大家出题,我来执笔,先画上几幅看看。」 学童们一听,这先生的授课方法新鲜啊,不像赵先生那般严厉,也不像闫先生要求他们背诵诗文,反倒有带着他们玩耍的意思。 黑子胆子大,性子活泛,就当先起身指了窗外的桂树,笑道,「学生想请先生,先画这桂树。」 魏秀微微一笑,点头应下,左手捏了袖口,右手执笔沾墨,只扫了一眼那桂树,就刷刷在纸上画了起来,孩子们好奇,忍不住聚到跟前,很快就惊得睁大了眼睛,纷纷赞叹出声。 那雪白的宣纸上,只寥寥数笔,就出现了一株茂盛的桂树,树枝上的桂花,好似正经受着夏风的轻抚,偶尔几朵落了下来,洋洋洒洒,飘逸而自在…… 瑞雪惦记着,今日是魏秀才第一次上门,午饭必定要丰盛些,带着彩云彩月两个早早进了灶间忙碌,待得把鱼、肉都拾掇好,青菜也洗剥干净,东园里的书画可还没有结束,她听得那些孩子一阵阵或欢喜,或赞叹的惊叫,心下实在好奇难耐,就使了彩云去前院请了赵丰年回来。 尚未开口,赵丰年就好似早已猜到一般,笑道,「走吧,要去偷看就趁早,再过一会儿该下课了。」 瑞雪羞窘的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怕咱们的束修打了水漂吗,哪里就是好奇贪玩?」 「是,是,夫人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亲眼看看很是应该。」赵丰年又打趣了一句,就亲手扶了妻子,穿过角门,悄悄站到了学堂的窗外。 学堂里面,魏秀才刚刚画好一只长嘴的红尾鸟儿,这鸟是山间常见的,孩子们都逮过玩耍,最是熟悉,此时一见先生画在纸上的,好似活了一般,都极是福气,就是吴煜,以前也见过那些书画大家的作品,也忍不住觉得那些真没有这先生画的有灵气。 瑞雪翘着脚,向里看了半晌,偷偷扯了赵丰年出得东园,就笑道,「这银子真是没有白花,魏先生的画真是好,记得提醒我,哪日请他为我画副相,将来我老了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还有份好回忆。」 现代里,女孩子们多是热衷着相,什么写真集,什么艺术照,因为能够留住青春的缩影,极是盛行,瑞雪那时虽是忙碌,但也忍不住心动,抽空去照过两套,此时想着这个时空没有照相机,就动了画像的主意,她哪里知道,这个时空的规矩,女子的画像除了亲近之人,只能由专门的画师接手,否则极易招来是非。 几年前,南方一城,曾有一富家小姐美貌过人,偶尔被一风流才子看在眼里,就入了画纸,结果传的满城皆知,被人从头指点到脚,后来终是耐不得流言蜚语,悬梁自尽了。 赵丰年此时听了她这般说,自然恼怒,开口刚要训斥,突然想起她怕是对这些规矩不熟悉,于是勉强放软了语气,责怪道,「你是后宅妇人,怎么能要外面男子为你画像,下次莫要再说这话,容易惹人褒贬。」 瑞雪正盘算着要以那片桂树林做背景,如此被责,就是一愣,继而想起这个时空的保守,也是有些后悔,于是少有的没有反驳,痛快认错,「是我考虑不周,有些孟浪了,以后一定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这反倒让赵丰年有些措手不及,见她脸色淡淡,还以为她心里暗自恼怒,连忙道,「我不是责怪你,就是提醒一声,若你真想画副相,我可以亲自动笔,保证比魏先生画的好。」 瑞雪见他小心翼翼盯着自己的脸色,心里一暖,就算真有些恼怒,也都烟消云散了,上前牵了他的手,笑道,「此话当真?那我可等着我们赵大家大显身手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终是没有因为这样的小事儿生了隔阂。 午时中刻,魏秀才给学童们下了课,由吴煜和大壮黑子引着到了前院书房,瑞雪早就张罗了六菜一汤出来,赵丰年和闫先生相陪,三人安坐,一边闲话,一边吃喝起来。 后院厅堂里,也同样摆了一桌儿,瑞雪给安伯盛了碗大骨汤,问及三个小子,听得他们都说魏先生的书画课很是有趣,她就应了过几日给他们每人都买套颜料和画笔回来,坚决支持他们学画,就算将来只会画个花鸟,也比做个书呆子强许多。 安伯不客气的嘲笑几个小子,别把花鸟画成了野兽,惹得几个小子都是愤愤,瑞雪却笑得肚子疼。 不到半个时辰,前院的酒席就散了,赵丰年见得魏秀才离席时,那眼睛扫过大半桌剩菜,隐隐有抹痛惜之意,突然就想起田老爷子说过,他家里还有寡母要奉养,顿时就觉心中五味陈杂,转而留了魏秀才喝上一杯清茶再走,然后暗地里吩咐小六子去后院安排。 瑞雪听得小六子报信儿,夫妻连心,轻易猜到赵丰年所想,于是下厨把砂锅里剩下的红烧肉装了,又切了块酱牛肉,迅速炒了个肉片溜豆泡儿和鱼香肉丝,凑了四个菜,想了想,又把家里那些绵软的点心装了一些,足足塞了一大食盒,这才交给小六拿到前面去。 第86章 魏秀才猜不到主家为何硬是多留他小坐,心里把课上所说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于是也越发疑惑忐忑起来。 赵丰年扯了半晌闲话,也是觉得疲倦,终于见得小六回来,就指了食盒笑道,「刚才席间,我见先生动筷极少,想必是作画劳神,疲累没有胃口,就让后厨又准备了几个小菜,先生若是不嫌弃,就捎回家里去,安心再吃上几口吧。」 魏秀才刚才在酒宴上,之所以吃的不多,确实是因为想到家里的老母,此时必定又是包谷粥就咸菜,心下就难免郁郁、胃口不开。 此时见得主家特意给他准备吃食,哪里还不知道人家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顿时脸色有些羞红,心里却是感激莫名,起身行礼,想要说几句客套话,却都哽在喉里,说不出来。 赵丰年比魏秀才大了几岁,就当他是个小兄弟看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着送了他出门上车。 魏家老母早晨送走儿子,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怕主家挑剔儿子衣着不整,怕儿子行事说话不当,惹主家不喜,总之,是千般思虑,万般担忧。人是坐在屋子里绣花,耳朵却无时无刻不在听着院外的动静。 好不容易听得车马,猜到是儿子回来了,连忙就扔了手里的针线,疾走出去,正迎了拎着食盒,满脸笑意的儿子进来。 魏秀才见得老母亲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眼里都是探询之意,却又不问出来,只一个劲儿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是在忍不住鼻酸,眼眶就红了,深深行礼,说道,「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魏老太太盘得一丝不乱,衣裙虽旧却很整洁,只要开口说话就脸上带笑,极是慈祥和蔼,此时就拉儿子的手,劝慰道,「我儿最是孝顺,娘有什么担心的。」 母子俩携手进了堂屋安坐,魏秀才仔细把这趟云家村之行说了一遍,听得老太太连连点头,笑道,「我儿是有福之人,遇到这样仁厚的主家,以后可定要用心教授学童,不辜负主家这份信任。」 魏秀才起身,恭敬应下,「儿子谨遵母亲教导。」说完,他一眼扫到桌子上空空如也,就心疼的皱了眉头,「娘,你还没吃午饭?」 老太太摆摆手,「娘做活计做的顺手,就忘记了。你在主家没吃饱吧,娘这就炒盘鸡蛋,咱们喝碗粥啊。」 魏秀才连忙拦了老母亲,把门口的食盒拎了进来,笑道,「赵掌柜见得儿子吃的少,特意给儿子捎了些吃食回来,我摸着还有热气,娘一起吃吧。」 母子俩打开食盒,一层层端出里面的吃食,见得都是肉菜,着实欢喜,再看见底下的点心等,老太太就叹了气,拉着儿子冲着东南行了一礼,道,「儿啊,咱们这是受了人家恩义了,你以后可要记得报恩啊。」 魏秀才就是不听母亲这般嘱咐,也是心里感激之极,当然满口应下。老太太瞧着满桌子的好菜,想了想,就要魏秀才把酱牛肉和溜豆泡儿送去恩师家里,然后又把那红烧肉里下了两块豆腐,鱼香肉丝里也加了白菜,另炒了鸡蛋和别的一个青菜,凑了四个菜,请了平日常帮衬他们母子的左邻右舍来,坐了个小席面。 魏秀才的恩师听得学生找了个西席差事,很是欢喜,送了一套文房四宝,邻人们也是纷纷恭喜,送了些干蘑菇,甚至几颗青菜,魏家母子毫不嫌弃都接受了,招呼众人,热闹吃喝起来。 赵丰年应了替妻子画副相,就放在了心上。待得作坊里众人忙碌着,把那三十坛豆干做好,送进城里去的时候,就顺手在书画铺子里,买了各色颜料和画笔。 瑞雪懊恼这时空没有好的密封工艺,很多豆制品都不能做出来,也运不出去,所以就把功夫都下到了豆干上,绞尽脑汁儿的琢磨了一上午,然后下厨忙碌开了。 先把豆干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改兰花刀,切成菱形,再重新放进油锅里炸到硬挺。然后用香油炒葱姜爆锅儿,加进炸豆干、盐、糖、酱油、料酒和少量的水,大火烧开,小火收汁儿,待得出锅装进白瓷盘里,仿似一根根金条堆在了美玉之上,晶莹透亮儿,色泽极是诱人。 彩云彩月站在一旁帮忙打下手,都是馋的偷偷咽口水,瑞雪被油烟气熏得有些难受,就坐了一旁,笑着要她们先尝尝,两个小丫头欢喜夹了一块送到小嘴里,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夫人真好吃,咬着又劲道儿又香。」 瑞雪哈哈笑起来,打趣道,「我才知道,我原来吃起来还很劲道儿啊。」 彩云彩月也反应过来刚才口误了,羞红了小脸,嘻嘻笑着。 赵丰年从外面进来,见此就道,「怎么这般欢喜,可是有何好事?」 瑞雪就道,「掌柜的,你再不回来,我就被两个小丫头吃了,她们说我咬起来,很劲道儿呢。」 彩月羞得直跺脚,「夫人,我们说的是炸豆干,哪里是要吃夫人了。」 瑞雪笑得更厉害,亲手夹了一块送到赵丰年嘴边,听得他称赞就道,「我见你要往外卖豆干,就琢磨了几个菜方子,熏得煮的拌的炸的,凑了凑,也有七八道了,你下次给那些买家一并送去,生意定然更好。」 赵丰年其实早就想到这样的主意了,但是他心里妻儿是第一位的,怎么舍得她耗神,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瑞雪居然替他想到了,他心下欢喜,就指了门口的篮子道,「刚刚买了画笔和颜料,找一日天气好,给你画相。」 瑞雪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也不顾彩云彩月在一旁,就抱了赵丰年的腰,撒娇道,「今日天气就好,咱们马上去画,好不好?」 赵丰年尴尬的咳了咳,彩云彩月立刻红着小脸儿,端起豆干就跑了出去。家里新规矩,有了新吃食,第一个要送去给安伯,这是敬老。 瑞雪也觉孟浪,偷眼看看院子里没人,就俏皮的吐吐舌头,赵丰年无奈,宠溺的顺顺她的长发,夫妻俩进屋换了衣衫,一同去了东园。 第87章 私塾里刚刚开课,孩子们都被闫先生拘在一处读书,难得园子里极是安静,瑞雪微笑坐在桂树下的长木椅上,夏风吹过,星星点点的花瓣落下,不用动笔描绘,就已经是一副人间难得的画作了。 赵丰年摆开各色颜料,仔细的一点点描绘着,不时抬头同妻子对视一眼,深深的情意在两人之间渐渐溢出,随着微风吹送到不知名的远方。 工笔,讲究的是细致入微,当然也极耗功夫,足足一个时辰之后,瑞雪困乏得都要拿树枝儿支着眼皮了,赵丰年终于宣布,画好了。 瑞雪打起精神,上前看过,桂花飘落的背景,一个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树下,一手托腮,一手拈着朵桂花,眉眼有些模糊,但是却可以清楚感受到,那脸上盈满笑意…… 瑞雪虽是满意,但还有些遗憾,问道,「这也看不出是我的脸孔啊?」 赵丰年自然不能说,他是不愿送去装裱时,一群外人对着他的妻子评头论足,就扯了个借口道,「我的画,重神韵,多过重细节刻画。」 瑞雪哪里知道自家这男人吃了飞醋,她又不懂画,听着好似很高深,也就不追究了。 夫妻两人正在鉴赏的时候,学堂里已经放了课,孩子们一窝蜂似的跑了出来,各自散去回家。 吴煜见得姐姐在这里,就拐了过来,大壮和黑子自然一同跟着,待得三个小子知道是在画像,都嚷着也要上去露露脸儿。 瑞雪的脾气就是,若是不碰到原则问题,孩子一定要疼宠,自然不愿三个小子失望,就笑着代他们向赵丰年求恳,赵丰年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本来好好的一副侍女图,怎么能加进三个小子? 但是他主动要给三个小子画一副,人家还不同意,一定要同姐姐(师娘)在一副画上,赵丰年气得是咬牙切齿,也只得点头。 三个小子大喜,疯跑回去拿了他们的木剑,换了大红的练功服,各个抬头挺胸,站在瑞雪身旁,那模样颇有些护花使者的架势。 赵丰年眼睛眯了眯,手下的笔尖迅速动了起来,这次没用一个时辰,很快就画好了,众人凑到跟前一看,三个小子眉眼倒是很清楚,一个俊美,一个憨厚,一个促狭,但是,他们那手里拿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刀剑,仔细辨认,居然是个炸鸡腿! 黑子第一个就跳了起来,大叫,「先生画的不对,我们明明拿的是刀剑!」 吴煜同这姐夫斗智斗勇经年,最是知道他的心思,就道,「哪里是画错,明明就是故意的。」 说着,他就举起了木剑,奔着姐夫刺了过去。 事关自己的光辉形象,而且是甚至要流传几十年,大壮和黑子也壮起胆子,一起上前帮忙。 赵丰年寒毒尽去,一身功夫,久未动用,哪里会惧怕他们三个三脚猫,以一对三,常打的小子们哎呦出声,然后揉揉屁股或者胳膊,照旧冲上去,一时间东园里,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瑞雪看着那画上,举着鸡腿的三个小子,笑得发昏,趴在桌上都起不来,原来自家男人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不愿意就说不愿意,何苦惹得几个小子发疯? 闫先生在屋子里听得动静,出来一看这般情景,捋捋胡子,笑眯眯的又回去看书了…… 一大三小,抛了师生辈分,这顿打闹,直累得三小气喘吁吁才算停了手,瑞雪笑眯眯卷起了画纸,指使三个战败者拾掇笔墨等物,然后同赵丰年一起回了院子,赵丰年不知是童心大发,还是觉得妻子笑得不够开怀,故意抬头挺胸,迈着四方步,做出那得胜公鸡的骄傲模样,气得三小差点又暴走,瑞雪双手搂着肚子,笑得打颤,也没有力气拦他。 一出了园子,一向爱惜脸面的赵丰年就立刻变回了平日的清冷严肃模样,见得瑞雪眼中满满都是促狭之色,就尴尬的咳了两声,说道,「嗯,晚饭咱们吃面吧,昨日那拌面就不错。」 瑞雪一边扶着他的手进屋,一边笑道,「再好吃,也不能总吃一样儿啊,中午时还剩了那么多米饭,还是做炒饭,配个汤吧。」 赵丰年自然说好,瑞雪换了家常衣衫,进了灶间,把剩米饭加了肉丁、鸡蛋、黄瓜丁、胡萝卜和葱花,炒得五颜六色,看着极有食欲。然后又接了彩云洗刷干净的砂锅,炖了个豆腐羊肉汤,出锅时撒了点儿碧绿的葱花,配了个醋溜土豆丝和木耳炒肉,一顿丰盛的晚饭就做好了。 一家老老小小都吃得极欢喜,瑞雪下午笑了太多,也是饿得不轻,跟着吃了足足两碗才放下筷子。 饭后,云家婆媳抱了可心来坐了坐,白日里她们去山上给钱嫂子烧了纸,难免说起过去种种,叹气一番才回去。 都说十年七夕九年雨,还有两日才是七夕,天上的织女就提前伤心起来。一早起来,太阳玩起了捉迷藏,躲在了厚厚的云层后不肯出来,眼见一场大雨将至,赵家上下都忙碌起来,男子们留了女子在作坊里拾掇木器,他们则扛着铁锨开始宅前宅后转悠,碰到被树叶沙石堵了的水道,就立刻疏通开,免得存了雨水,淹进院子。 瑞雪疼宠孩子,却不娇惯,平日有活计也常吩咐吴煜几个动手,所以,三个小子见此,也脱了外衫,跟着一起忙活,赵丰年坐在账房里见人手充足,就继续核账,没有出去。 先前运到外城的那些豆干卖的极好,照着方子做出的菜色,很得食客们喜欢,如今那些买家又定了上百坛,以后甚至还要长期供货,这也就意味着作坊又添了一样进项,他的试探初见成效…… 瑞雪带着彩云彩月在库房里走了一圈儿,看着箱子都放到了离地一尺高的木架子上,就算房子淹了水也不会泡到存货,这才出了屋子,正见吴煜三个穿着雪白的中衣在挖院子角的出水口,就笑道,「今日可是够勤快,要不要做些好吃食犒劳你们?」 大壮和黑子立刻嘿嘿笑起来,有心想说当然要,又觉得让怀了师弟的师娘动手做吃食有些不好,就挠着脑袋,不肯出声。 第88章 吴煜却是知道姐姐最近出奇的喜爱下厨,没有那么多顾虑,就道,「姐,我们要吃桂花糯米糕!」 瑞雪瞪了弟弟一眼,嗔怪道,「你那眼睛里长钩子了,怎么知道我在灶间藏了桂花糖?」 前些日子,作坊里的云小九在山里掏了个野蜂窝,特意装了半罐儿野蜂蜜送来,正好彩云彩月捡了两捧桂花儿,瑞雪就一股脑儿都塞到了罐子里,腌制这几日,正是入味的时候,说起来还真适合做糯米糕,所以,她嘴上这般嗔怪弟弟,却真就吩咐彩云去泡糯米。 几个小子听得有好吃食,干劲儿更足,就是一旁的云小六几个猜得一向慷慨的老板娘,也必定会分他们几块也欢喜的眯了眼睛…… 前院里此时比之平日可是安静许多,英子带着石榴金枝儿忙完手里的活计,就坐下喝茶闲话,她们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长里短琐事极多,可是不缺话头儿,结果说了许久,英子突然想起,好半晌没有见到巧儿了,就问道,「巧儿呢,去茅厕了?」 金枝儿道,「没有啊,好像刚才还在跟前。」 石榴也道,「我听得她说去冲茶。」 英子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身站到窗前去张望,居然还真被她看见了巧儿端着茶盘进了账房,她忍不住嗤笑,这小丫头还挺会钻营的,难道想讨好掌柜,以后当个管事不成…… 不对!这时候只有掌柜自己在屋里,她一个未出嫁的大闺女进去,万一让人见到,可是要惹是非的!英子抬腿就要出门,可惜未等她动作,有一个人比她先行抢进了那账房,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巧儿就踉跄跑了出来,衣衫前湿了一片,头发也有些散乱,极是狼狈摸样,迅速穿过大门不见了。 石榴见她站在窗前,神色不对,就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活计忘了做?」 英子回过神来,应了一句,「没有,我在琢磨中午做些什么菜色?」 听了这话,金枝儿和石榴就笑了起来,这个提议炖豆腐,那个提议炒鸡蛋,英子随口应着,再去看那账房门口,赵丰年同煜哥儿两人一前一后也走了出来,脸色都是铁青一片。 英子心下高高提着,不必猜,必定是巧儿同掌柜有些什么瓜葛,被煜哥儿撞破。按理说这是主家的事儿,她就是知道了也不应该参合,但是老板娘待她着实不错,这样的事情,她怎么也要提个醒儿,但是这事哪里是那般好开口的,弄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她是装糊涂,还是要冒把险? 不提英子心里天人交战,只说,巧儿也是倒霉,好不容易等了多少日,才找了这么个亲近掌柜的机会,却被吴煜搅合了。 刚才这小子铲了几铁锨枯树叶,突然想起他的衣衫和荷包还扔在前院的木架子上,就同大壮说了一声,转身返回去取,要知道那荷包可是姐姐亲手绣的,虽说绝对谈不上精致,他却宝贝的紧,别说丢了,弄脏了都心疼。 他走到账房窗下,眼见衣衫还搭在那处,刚要上前取来,就听得屋里有个女子在娇滴滴的喊着「先生」,他顿时心里就是一缩,从小在那样严重阴盛阳衰的地方住着,对于男女之事,最是敏感不过,这声音里的用意,他如何听不出来? 果然,当他猛然推开门时,那叫巧儿的女子,正娇羞的微垂着头,胸前湿了一片,隐隐露出里面桃红色的肚兜来,那身子眼见就要贴到自家姐夫的身上,他只觉怒火攻心,上手就是两个大巴掌。 巧儿毕竟是第一次勾引男子,心里还有些羞涩,没敢抬头多瞧,正窃喜马上就要得手,突然被人打得发了懵,怔愣看了两眼,吴煜是凶神恶煞一般,赵丰年居然也是一脸嫌恶,哪里有她想象里心疼怜惜的模样,顿时就觉羞窘欲死,撞开门就跑了出去。 吴煜狠狠盯着赵丰年,低声道,「我姐待你一片真心,你就是这般回报她的?」 赵丰年实在是冤枉,他本来在核对账册,见得有人送茶,就简单应了一声,等了半晌,发觉那人没有退出去,抬头一看,巧儿已经湿了衣衫,要贴到他身上了,他尚未出手推开,吴煜就进来了,千般巧合,万般辩解不得,他心里更是恼火,怒道,「胡说什么,我忙得没有抬头,哪里知道她存了这心思!」 吴煜仔细想想,赵丰年刚才确实好像很是惊讶的模样,就收了那要出口的责问,但心里还是觉得气怒难平,转身就要回后院,赵丰年连忙嘱咐,「别同你姐姐说,小心她气坏身子。」 吴煜冷冷哼一声,脚下却是走得不慢,赵丰年到底放心不下,随后跟了过去。 瑞雪带着彩云彩月蒸了糯米,放在大盆里用木头杵子捣成泥,待得稍凉的时候,就在外面沾上一层桂花糖,放到油锅里去煎,直到表面变成红褐色,晶莹透亮儿,散发着浓浓的甜香之时,就小心夹出来了。 彩云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掌握了诀窍,就把长木筷子接了过去,瑞雪刚要去喊几个孩子趁热先进来吃,就见吴煜满脸气怒的走了进来,心下疑惑,就道,「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挖个水道就累坏了吧?姐刚炸好糯米糕,过来吃两块啊。」 吴煜盯着姐姐微笑的脸孔,心里一时矛盾重重,真不知要如何开口,若是姐姐知道这事,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又气得肚子疼,她肚里的小外甥又要不保…… 瑞雪瞧着弟弟脸上神色忽青忽白,有些担心,就上前拉了他坐到桌边,夹了块糯米糕给他,低声问道,「谁欺负你了,可是掌柜的?你们两人怎么就是天生合不来的脾气,总像小孩子一样吵闹。你都十五了,放到普通农家,都是家里顶梁柱了,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耍脾气。」 吴煜夹起糯米糕,狠狠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咽了,半晌问道,「姐,把作坊里的女工,都辞退了,不行吗?」 瑞雪听弟弟这么说,再想起他先前的脸色,心下就是一动,突然有些明悟,但还是笑道,「女子做活细致,男子力气大,作坊里都需要,再说,咱们招了人家来,怎么能轻易撵走,都是要靠这份工钱,养家糊口的。」 第89章 吴煜低了头,琢磨着要怎么委婉的提醒姐姐,「姐,若是你睡觉的屋子里有老鼠,跑来跑去,你该怎么办?」 瑞雪那般精明,这时候若是再不确定是巧儿惹了什么幺蛾子,就实在是白长了一副玲珑心肠了,不过她却是不担心赵丰年有何不妥之处,就算他要出轨,也不会找巧儿这样的。 「煜哥,姐姐是怀了身孕,不是瞎了眼睛,屋子里有老鼠,会不知道吗?」 吴煜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凤眼眨了又眨,「那,姐,你……」 瑞雪拍拍弟弟的头顶,笑道,「真是傻蛋,姐姐现在也不能去码头铺子,也不能出门游玩,日子很是无趣,不过留个玩物罢了。放心,你只管好好读书,那老鼠翻不出大浪来。等姐姐哪日厌烦了,不过动动手指,就打发了。」 吴煜立时大喜,上前抱了姐姐的胳膊,少有的撒娇摇晃,「姐姐知道,也不早说,害我吃的糯米糕,都觉不香甜。」 瑞雪抢回自己的衣袖,一迭声的笑骂道,「礼数,礼数!你都大小伙子了,姐可受不得你这折磨。」 吴煜没了心事,越发嘿嘿笑着抱着姐姐的胳膊不放,姐弟俩笑成一团,彩云不知主子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主子们很是欢喜,偏头也跟着笑起来,连锅里的糯米糕焦了都没发现。 灶间门外,赵丰年偷偷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回了账房…… 晚上,夫妻俩躺在炕上,都是没有睡意,赵丰年左等右等,都不见瑞雪询问白日之事,到底还是心有忐忑,先说了几句作坊之事做铺垫,然后就问道,「煜哥儿跟你说了那事儿了?」 瑞雪心知肚明,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于是笑道,「何事?煜哥儿又惹祸了?」 赵丰年在灶间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她们姐弟商量过了如何「打老鼠」,此时见她装傻,就忍不住磨牙,把她揽到怀里,用力亲了两口,佯怒道,「我冤枉,绝对冤枉。」 他口中呼出的气息温热,吹在瑞雪耳旁极痒,惹得她崩不住笑出来,道,「好,好,我知道你冤枉,赶紧松开我。」 赵丰年就是不放手,越发往她耳朵里吹气,「你还没说,你相信我呢。」 「我相信,相信。」瑞雪伸手掐他腰上的软肉,终是解救了自己的耳朵,狠狠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跟人家大闺女眉来眼去,还这般硬气,欺负我和儿子?」 赵丰年大手抚上妻子微凸的肚皮,小声小气说道,「儿子,别听你娘的,爹绝对看不上别的女子啊。」 瑞雪拍掉他的手,轻轻揉了揉肚子,哀怨道,「儿啊,你爹要抛弃我们,找美女去了,娘多可怜啊。」 赵丰年立刻焦急道,「你昨日不是说,这时候说话,孩子在肚子里能听到吗,还这般胡说作甚,赶紧改过来。」 瑞雪真是后悔同他细说了胎教之事,只得依言改正错误,「儿啊,你爹暂时还没抛弃咱们,以后你要帮娘好好盯着他啊。」 赵丰年真是对这样斤斤计较的妻子无可奈何,替她仔细掩好被子,叹气道,「明日赶紧找个缘由,把那什么巧儿辞了吧。」 瑞雪却是不赞同,挑眉道,「为何要辞退人家啊,她那老爹可不是善茬儿,若是理由找的不好,人家可有话说了。」 「那也不能继续留着啊。」 「留着吧,就当她是试金石了。以后,她若还是心存它想,再拾掇她也不晚。」 赵丰年无法,不舍得呵斥妻子,又劝不了她的倔强脾气,只得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离那巧儿,要多远有多远。 夜半时,阴沉一日的天空终于开始电闪雷鸣,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瑞雪听得外面的响动,有些惊惧,睡得不安稳,赵丰年把她揽在怀里轻拍,一直看护着她睡到天亮,只觉胳膊也酸,头也晕,真是万般不容易,忍不住盯着妻子的肚皮,低声抱怨,若是儿子将来不孝顺,一定打折他的腿。 本来大伙儿都以为,雨过就是天晴,却不想,这雨下得出乎意料的长远,瓢泼大雨转中雨,中雨转小雨,足足持续了三日,才算勉强停下来,也让所有人都错过了七夕的热闹,什么穿针乞巧,黄瓜架下听悄悄话,样样都没做成,孩子们抱怨不停,女子们就炸了几盘巧果,成功的哄得他们嬉笑开颜。 这是瑞雪到了这个时空,经历的第一个七夕,自然不会炸巧果,但家里人却都没少吃,张嫂子、云二婶和村里的几个交好的人家都各送了一盘来,瑞雪尝了尝,不过是面粉发酵擀薄,切成菱形块之后,下油锅炸成金黄色罢了,没有任何馅料,谈不上多复杂。 吴煜几个吃惯了家里的点心,自然也看不上,都送了学堂里的小同窗们,瑞雪包了一锅大肉包子做各家的回礼,实惠又好吃,得了大伙儿许多夸赞。 到得正午,太阳终于露了笑脸,开始继续发光发热,照耀大地,彩云彩月忙着把屋子里的被褥都抱出来晾晒,生怕有了霉味,可惜了那里面的好棉花。 吴煜换了利落的短打衣衫,准备牵着奔雷去河边走走,还没等他出二门,奔雷已经鼻子里喷着气自己找来了。 瑞雪正坐在桂树下,写着食谱,突然见得奔雷,很是欢喜。当初还是马十一「慧眼识马」买了它回来,一转眼都几个月了,这小马被吴煜照料得极好,身上早就褪去了当初的粗粝模样,新生出的白色皮毛,油光铮亮,偏头看去,甚至能发现那毛尖儿上隐隐带着光点儿,身量也长高了一大截,高抬起头时,那脖颈上的鬃毛根根立着,双耳也是竖齐,怎么看怎么神骏。 吴煜爱极这宝马,一手抱了马头,一手替它顺着鬃毛,奔雷晃晃大头,眯着眼睛,模样很是享受,惹得瑞雪兴起,上前伸手拍了两下它的后背。 奔雷明显不愿被外人触摸,身子动了动,吴煜生怕它惊吓到姐姐,一巴掌拍在它的头上,叱骂道,「老实呆着,碰到姐姐,就一辈子把你关马厩里。」 第90章 奔雷重重喷了几口气,瘪着双唇,委屈的低下了大头,屁股甚至还微微往瑞雪跟前靠了靠,一副你随便摸,我绝对不介意的架势,把瑞雪笑得眼泪都下来了,直道,「这马真是通灵了。」 吴煜听了这话,就像被夸赞的是自己一般,骄傲抬了下巴说道,「那是当然,它是我的坐骑,怎么能不聪明呢。」 奔雷此时也正高抬着头,一人一马的表情,惊人的相似,都是那般臭屁,惹得瑞雪笑得更是大声。 左右家里无事,村外的小河也不远,瑞雪就同吴煜一起牵了奔雷出门,打算出去散散步。 彩月正拿了扫帚在拍被子,见此,就把扫帚扔给姐姐,欢喜跟了上去,美其名曰,随身伺候夫人,彩云无奈,继续忙碌。 三人出了大门,转过自家院墙,路上因为积了雨水,有些泥泞,吴煜就牵了奔雷走在前,彩月扶了瑞雪跟在后面,雨后的空气极好,吸进口鼻之中,湿润凉爽,三人低声说些琐事,都觉很是愉快。 可惜,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怯懦迟疑的声音打破,「淑……淑儿,真是淑儿吗?」 瑞雪正奇怪谁在问话,突然就觉手臂有些痛,低头一看,彩月白了一张小脸儿,死死盯着左前方,吓得好似浑身都僵硬了一般。 她就皱了眉头,扭头去看,那前边的路边,站了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人,看那鬓发上扎的方巾好似还有秀才功名在身,眉眼也算的上方正,只是微微有些显得苍老,眼角眉梢的皱纹极是深重,此时他正一脸惊喜的看过来,极像寻得了什么失去的珍宝一般。 彩月侧身往瑞雪身后躲了躲,小声又焦急的说道,「夫人……咱们快回去吧。」 没等瑞雪答话,那中年人已经大步奔上前来了,伸手就要去抓彩月,却被吴煜一把拍开了手,责问道,「你是什么人,还懂不懂礼数,有女眷在,怎么随便上前?」 那中年人一愣,好似才发现瑞雪在眼前一般,退后两步,躬身行礼,「这位夫人莫怪,在下见得女儿,一时太过欢喜,失了礼数。」 瑞雪扫了一眼他那露在长衫外,微微有些起了毛边的中衣袖子,淡淡说道,「无事,农家之地,礼数没有城里严苛,先生以后经心就好。」 那中年男子又行礼道谢,再次望向瑞雪身后,仿似要仔细辨认一二,但彩月几乎把自己的小身子整个藏得极严,他实在看不到,犹豫了半晌,就道,「夫人,在下瞧着您身后的小……嗯,丫鬟,好似多日未见的小女,不知可否请夫人唤她出来,容在下认上一认。」 不管这人是不是彩月的父亲,彩月这般模样,是明显不愿意相认的,瑞雪自然不好应下,就道,「这位先生怕是认错了,亲生父女哪有对面不相识,还要仔细辨认的?」 说完这话,她给吴煜使了个眼色,又道,「道路泥泞,咱们还是回家吧。」 吴煜应了,牵了奔雷,正好隔在那中年人身前,就要护着姐姐回家去。 中年男子见此就发了急,原来他前些日子去菜街,碰巧遇到了彩云彩月姐妹,想起当日发卖她们之事,心里实在愧疚,想要上前说上几句话,但是两个小丫头见了他,不但没有见礼的意思,反倒扭头就跑,这让他极是伤心恼怒,一直追着她们进了小巷子,却因为没有看清是哪家开得后门,最后无奈回了家。 结果妻子得知之后,仔细问了好些事,诸如两个孩子的穿戴、面色,最后,居然欢喜说道,「两个丫头,定然是进了富贵人家享福了,说不定日日山珍海味,穿金戴银呢。」 他自是不信,但是想想两个女儿比之在家的时候,确实白胖了许多,身量也高了,身上的衣裙也是崭新,怕是日子真过的不错,心里就忍不住感慨,自发自觉把当日卖了她们的愧疚都收了起来,毕竟若是他没卖掉她们,她们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他是没有别的主意,可妻子却是心思不少,原本这徐家在她未过门的时候,看着家境也是三里镇上属的,两进院子,水田百亩,可惜,她用了无数手段嫁了进来才知道,也不过就是个空壳子,她是个好颜面的人,进城与那些原本的姐妹赌上几把,添置些衣料,不到一年,田地、宅子就都易主了,奴仆也养不起,好在她生了个儿子,拼着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硬是逼着夫主卖了先前的女儿,替她还了赌债。 如今这两个丫头居然撞了大运,她们过着富贵日子,她这后娘凭啥就要靠典当衣衫度日啊,说不得,要再刮回些油水才好。 她这般打了主意,徐秀才就倒了霉,日日被念叨得耳朵起茧子,加上家里确实日子窘困,就无奈应了下来。 进城打探了两日,终于问得那条巷子里,只巷口铺子的老板娘有两个丫鬟,而且还是一对儿姐妹,如今住在云家村里。 他待想要出城去寻,又赶上大雨,终于熬过了阴雨天,立刻就被妻子赶了出来。 此时好似还回荡着早晨,妻子追出来喊着的话,若是不拿银钱回去,家里晚上就断粮了。眼见女儿就要跟着主家回去,再见面想必极难,他如何能不急? 所谓急中生智,徐秀才读了许多年书,虽说有些呆气,甚至懦弱,但也没有傻透,关键时刻还真有些办法,只见他往前追了两步就「哎呦」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一副闪了腰,扭了脚,全身上下肚子疼的痛苦模样,看上去倒真有些让人分不清真假。 瑞雪三人回身一看就皱了眉头,彩月再怎么恨自己的父亲,这个时候血脉亲情也占了上风,犹豫了一瞬,还是扑了过去,「爹,爹,你摔到哪里了?」 徐秀才心里窃喜,借机一把抓了女儿的胳膊,哀哀喊道,「淑儿啊,你怎么不认爹爹了?」 彩月见得他脸上哪有半点儿痛苦之色,这时也明白上了父亲的当了,用力甩开他的手,怒道,「我没有爹,我爹死了。」 第91章 「你,你这个不孝女,居然咒我早死,你学那些女戒女德都扔哪去了……」徐秀才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女儿,居然敢出口咒他,立刻就叱骂出声。可惜,他却忘记了,一月多前,他亲手把女儿卖给了人牙子时,他就已经失去了做爹的资格。 彩月眼泪滴答砸在泥泞的地上,听得这些话,恨得咬牙切齿,起身扭头就跑去瑞雪身边,哽咽道,「夫人,这人……没安好心,奴婢扶你回去。」 瑞雪也是极不喜这徐秀才,不管他是不是彩云彩月的亲爹,如今她们姐妹俩也是她的贴身婢女,他该有的礼数、尊重都没做到,反倒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不放,难道还真天真到以为他的女儿是靠着他养活,随他打骂叱责? 这般想着,她也觉得没了散步的兴致,点头道,「走吧。」 吴煜早就不耐烦了,牵着奔雷,一路护着姐姐到了自家门前,上得台阶时,瑞雪回头看着那徐秀才依旧跟在后面,不知是刚才真扭到了脚,还是气极腿软,好似又摔了几个跟头,浑身上下沾得泥猴一般,咋一看上去,比之街边乞丐还狼狈。 再瞧彩月,虽是泪痕未干,但红肿的眼里还是有一抹不忍之色,她心下就叹了气,吩咐院子里正在搬豆子的云小六道,「门外有个人,带他进来坐一会儿,给杯茶,记得别让他乱闯。」 「哎。」小六子应了就跑了出去,吴煜去栓奔雷,瑞雪就拉了彩月回后院,彩云刚忙完坐下绣花儿,一见妹妹哭着回来,自家夫人脸色也不好,还以为妹子又闯祸了,连忙跑上前就要跪下请罪,却被瑞雪拦了,伸手用力揉着太阳穴,说道,「你们爹爹找来了,就在门房呢。」 彩月立时也是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明白妹子为啥哭成这般样子,姐妹俩凑到一处,互相握着手,好似能给彼此鼓劲儿一般,跟着瑞雪进了大厅,瑞雪不知她们是何想法,心里盘算着,若是她们想要跟着父亲走,她也不好强留,就道,「你们姐妹也跟着我有一个多月了,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们,若是你们想要跟父亲回去,就让他拿赎身银子来,咱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你们的衣衫和妆盒也都带走,不必……」 未等她说完,彩云彩月已经双双跪了下来,姐妹俩每人抱了她的一条大腿,就不肯起来,哭喊着,「夫人,不要撵我们走!我们不跟他回去,夫人,求你留下我们,我们听话,我们会多干活儿……」 两个丫头哭得是撕心裂肺,好似那爹爹就是吃人的恶魔,原来的家就是地狱一般,赵丰年在前院账房里,隐隐听得后院有些吵闹,慌忙赶回来,见此也是疑惑,看向瑞雪,瑞雪无奈摆手,示意他帮忙拉起两个丫头,这才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没想到赵丰年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不管她们原来是谁家女儿,如今都是我赵家的奴婢,他就是告到府衙,我们也占理,更何况这俩丫头还不愿意回去。」 瑞雪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又犯傻,让前世的思维惯性占了上风,这里是武国,是主家打死奴婢都不必进监牢的地方,别管那徐秀才怎么说,怎么闹,只要她不发话,他就一点儿办法没有。 「行了,别哭了,你们也听见掌柜的话了,既然你们不想走,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咱们照旧过日子,他再来也进不了门,过些日子也就死心了。」 彩云彩月听了,互相看看,明显都是松了一口气,上前又行了礼,瑞雪想着那人满身污泥的模样,到底有些太过狼狈,就道,「找件掌柜的旧衣送到前边去,叫云小六撵了他走吧。」 彩云应了,进屋去在箱子里翻了件石青色的半旧长袍来,给瑞雪看过了就开了二门,递给外面路过的张大河,拜托他送到门房。 徐秀才原本还以为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没想到居然有下人请他进去小坐,就以为女儿们到底还是念着亲情,于是四平八稳坐在门房里,又要茶水又要点心,末了又抱怨主家礼数不周,为何不请他换件衣衫。 云小六摸不准老板娘是何意,也不好得罪他,就耐着性子上茶上点心,听他抱怨也笑嘻嘻应着,结果,徐秀才还端着架子,一副同他说话就是损了颜面的样子,气得他暗自咬牙。 不过,他们两人一站一坐,在门房里等得久了,那徐秀才很是无趣,又好奇这样气派的宅院怎么建在这偏僻山村里,还有那东厢房为何不断往外冒着热气,于是就开口探问起来。 云小六最是机灵,平日又多随着赵丰年进城谈生意、拜访友人,见多识广,嘴皮子也利落,说了半晌话,徐秀才不但没问出啥有用的消息,反倒被他套出了许多老底,在加上众人早就知道的那些姐妹俩的身世,两相一印证,心里就鄙夷得恨不得立刻撵了这人出去。 世界上还有这样当爹的,任着后妻卖了亲女,如今家道落魄,又把主意打回女儿身上来了,亏他也好意思说出口,不怕天打雷劈? 他正厌恶得往门口挪步,就见张大河送了长衫来,两人小声说了几句,待明白老板娘的吩咐,他就说道,「徐先生赶紧先换了衣衫吧。」 徐秀才还以为主家要请他到后院赴宴,就慢悠悠的起身,左右看看没有什么内室,刚想要责问,见得张大河和云小六脸色都是冷冰冰,就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暗骂,到底是乡野之地,主子奴才没一个懂礼数的。 待他换完了衣衫,云小六立刻道,「徐先生,我们家老板娘传话来说,彩月彩月不愿意同你相见,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趁着天色尚早,赶紧回城吧。」 「什么?你们两个奴才居然敢假传消息!贤儿,淑儿是我家闺女,她们怎么能不认我……」徐秀才一听,瞪大了眼睛,再也顾不得去抻那长袍上的皱褶,死活也不愿意相信女儿不认他。 云小六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哪里听得他叫嚷,上前就拉了他的胳膊往外扯,「让你走,你就赶紧走,怎么,你还想赖在我们府上啊。彩云彩月现在吃好喝好,有主子心疼,日子过得好着呢,若是跟你这狠心父亲回去,再被卖去什么花街柳巷,岂不是自寻死路。谁也不是傻子,你可快走吧!」 第92章 徐秀才读书人,哪里有云小六一个做粗活的有力气,更何况,一旁还有张大河帮衬着,于是不过三两下,他眼见要被扔出大门,就死死扒住门框不肯松手,高声喊着,「贤儿,淑儿,你们两个不孝女,就看着你亲生爹爹被人这么欺辱啊!这是人家,蛮横无理,强留人家女儿……」 此时正是中午饭时,村里家家户户去田里走动的人都扛着农具正往回走,听得赵家门前如此热闹,就围过来探看,张大河见此,觉得事情有些闹大了,就要去后院禀告。 结果,刚转身就见彩云彩月牵着手,一脸恨意的走了出来,他也是叹气,就道,「你们把事说清楚了吧,别坏了赵家的名声。」 彩云彩月重重点头,迈出大门槛,扫了一眼那般无赖模样的亲爹,眼里恨意更深,齐齐给台阶下的农人们,行了一个礼,高声说道,「乡亲们也都识得我们姐妹吧,我们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没被卖过来之前,我们原本姓徐,家住三里镇,而这个人就是我们亲爹。」 众人一听,这是父女之间的恩怨,与赵家无关啊,心里的好奇就淡了一些,有那年纪大一些的老头儿,就道,「丫头,既然是亲爹来看你,就让进去喝杯茶,怎么闹得这般啊?」 彩月性子急,嘴皮子也快,不等姐姐再说话,就指着她爹嚷道,「我们不认他,他不配当我们爹爹。」 那老者皱眉,「父女天伦,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赵先生和赵娘子都是仁厚之人,你们好好说说,哪里会拦着你们相见?」 彩月跺脚,「不关夫人和先生的事,是我和姐姐恨他,才不想认他。当初,他日日就知道读书访友,花天酒地,家事都是母亲操持,教导我们姐妹,很是辛苦,他不但不体谅我娘,还在花楼里领回个狐狸精说要娶做平妻,我娘气得病重,他也没到床前看上一眼,等我娘病逝下了葬,没过一月,他就娶了后娘,后娘折磨死我小弟弟,败光了家业,他不但没休了人家,反倒把我们姐妹卖给人牙子。这样狠毒的父亲,我们姐妹怎么能认!」 小丫头说的又快又急,想起往日种种委屈,哭得是泪如雨下,众人都跟着心酸不已,再看向那门口的徐秀才,眼里无不满是鄙夷,虎毒不食子,这人看着也是个有学问的,怎么就犯了傻气? 徐秀才自持读书人身份,被一穷老弄围观鄙视,已是冒火,又听得女儿大庭广众之下,揭了他往日的那些丑事,额头青筋就跳了起来,门框也不扒了,伸手就要去打彩云彩月,张大河眼疾手快,扯了他就是一推,毫无意外的,滚球了! 许秀才磕得是,浑身无一处不疼,开口还要咒骂,张大河已是说道,「她们姐妹现在是赵家的人,可不是你闺女了,你想打一下,也要问问赵家同不同意!」 这话说得极有气势,周围人都喊起好来,「好,说的好,这人也是脸皮厚,女儿都卖了人家,还找上门来,怕是不知在何处打听得赵先生夫妻仁义,想把女儿带回去再专卖一次吧。」 有的时候真相就在随口猜测间,徐秀才夫妻,真就是打了这个主意,两人琢磨着,只要同女儿相认了,怎么也能得些财物帮衬家用,甚至以后有两个丫头的月钱,他们一家三口也不必犯愁吃喝了,万一女儿以后被哪个主子收了房,他们一家更是跟着沾光了,就是退一万步,两个女儿身上没有得到好处,以赵家娘子出名的心善,他掉上两个眼泪,演一出父女情深,准保就能不用半文赎身银子,就把女儿领出来,到时候或者找个娶童养媳的人家,或者专卖别处,也有十几两进账。 他们夫妻还以为自己聪明,想得很是周全,没成想,却被一口道破,徐秀才就有些慌了,一边哎呦叫着,一边辩解道,「我是她们爹爹,怎么能那般狠心?我是舍不得她们在赵家受苦啊,将来我在九泉见了她们的娘,没法交代啊……」 彩云彩月见得爹爹这般厚脸皮,越加气恨,彩云就道,「我娘就是被你气死的,你原本就没脸见她!」 徐秀才被戳了肺管子,立时扭头怒道,「死丫头,你们自己享福,却眼看着爹娘受苦,幼弟挨饿,也不怕天打雷劈!」 彩月牙齿咬得嘴唇发白,「你都卖了我们,难道还指望我们每月都把月钱拿给你和后娘养家?我们是你亲闺女,不是摇钱树!我们还没有愚蠢到供养后娘赌钱败家!」 徐秀才被噎得一哽,索性放了赖,「不行,你们身上是徐家血脉,供养爹娘是应该的,若是你们不认爹娘,我就去……去府衙告状!」 周围众人这下可是看不过了,哪有这样的无赖,都把女儿卖了,还跑上门来口口生生要供养,不给就要告到府衙,穷疯了吧? 那老头儿就道,「这位先生,你读书应该很多,怎么做事这般没有道理,娶妻娶贤,你居然娶妻败了家,不思反省,如今还逼迫卖身为奴的女儿,你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可不是,可不是,这样的人,哪配当爹,我家那闺女愚笨的很,我都没舍得责骂一句,这般好的小姐妹,他都狠心卖了,还有脸说自己是人家爹!」 众人虽然不会甩什么伦理德行,但是可不缺损人的话,左一言右一语,骂得徐秀才是老脸通红,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彩云从怀里掏了两张巴掌大的纸片来,脸色复杂的举起示意她爹看过来,说道,「你不是常常同人吹嘘,读书破万卷吗,这卖身契上的字不会不认识吧,这上边有你的字,你就是抵赖也不行,若是你要去府衙告状,就去告,我们姐妹拼着被杖责而死,也不会跟你回去。你就死了再拿我们赚银钱的心吧。」 说完,她就收了契纸,拉了妹妹给众位乡亲又行了礼,谢他们为自己站脚助威,然后才回了后院。 徐秀才还想上前,却被一众农人拦了,挥动手里的锄头、扁担,各个瞪了眼,「怎么,光天化日,你还要强入民宅啊,大伙儿啥也别说,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赶出去,别脏了咱们云家村的地!」 第93章 徐秀才见得无数锄头扁担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吓得是肝胆俱裂,抬脚就跑,人群外围不知是谁伸了那么一下脚,他就又摔进了泥坑,这一次可没有人好心再给他衣衫了,他也着急逃命,连滚带爬的迅速消失在街头儿…… 一众农人都是哄笑,转而同张大河等人闲话两句,就各回各家了,大门东侧的院墙里,倚墙倾听的赵家夫妻,对视一眼,同时笑着点头,「彩云彩月平日看着胆小,紧要关头还不怯场,以后多教教,也能助你理家。」 瑞雪伸手轻轻捶了捶略微有些酸疼的后腰,笑道,「我已经开始教她们识字了,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可惜了,他们爹爹还是秀才呢,只要他们背过女戒女德,却不肯教她们识字。」 「女子无才便是德……」赵丰年还要发表长篇大论,眼角瞄到妻子眉头上挑,立刻改了口,「这样的想法太过迂腐,要知道女子会识字算账,掌管后宅也容易,所谓家和万事兴,男子在外也安心。」 瑞雪心里暗笑,脸上却一副意味深长模样,「哦,这么说来,我还不算无得女子。」 「不算,自然不算,我们赵老板娘最是贤德不过。」 瑞雪崩不住笑出声来,夫妻俩相携回了院子,岂不知村外的山路上,一个挑了担子的货郎,已是满头大汗的追上了气冲冲的徐秀才。 徐秀才被云家村众人吓破了胆,惊慌问道,「我有功名在身,你若是打了我,我就告到府衙去!」 那货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徐先生,咱们商量个事儿吧,若是你办成了,可就不必这么赖着两个小丫头供养了,我保你三五年内衣食无忧,怎么样?」 徐秀才疑惑的退后两步,眼里贪婪和惊惧交替,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商量什么事?」 那货郎神秘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怎么看怎么奸恶…… 是夜,凌风城南,一栋气派的酒楼后院,身穿锦缎长衫的白胖管事,正眯着眼睛喝茶,半晌之后,好似很是满意那茶味的清香甘醇,吧嗒了两下嘴巴,这才看向书案前的瘦弱男子,点头赞道,「都说凌风城里你陈二皮是个聪明人,这话还真没错,今日这事办得利落,若是日后成了,我薛七就送你一场小富贵。」 那男子立刻躬身道谢,笑道,「小的给七爷办事,可是不敢要富贵,若是七爷看得起小的跑腿儿还算勤快,就赏小的个管事当当,小的以后定然惟命是从。」 薛七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心里想着自家老爹就是英明,把他派来这样的小地方,替主子们打理产业,就是土皇帝一般,城里无人敢招惹,还能顺便替自己谋些好处,比之在府里挺差可是好上百倍,他心里得意,就笑道,「行,这事儿我记得了,过些时日,那小铺子拿下来了,以后你就当个掌柜吧。」 「是,谢七爷提拔。七爷放心,不出十日,那铺子倒了牌子,自然就要转手,小的一定把地契和吃食的方子,都给七爷送回来。」那男子连忙躬身道谢,上前讨好的给薛七又倒了杯茶。 薛七点头,漫声应道,「按理说,我们黄金楼怎么说也是凌风城里数一数二的,不该同那小铺子过不去,但是,这总有客人使了伙计去那小铺子买吃食回来,若是传到主子们耳里,还以为我薛七无能,偌大酒楼,做出的菜品还没有一个小铺子受吃,这可就不好了。」 「那是,那是,等那铺子到手,以七爷的人脉,比之现在定要红火三分,小的就提前恭喜七爷财源广进了。」 薛七哈哈大笑,越觉这陈二皮对心思…… 不知是今年牛郎和织女相逢说起了什么,哭得比之往年要厉害许多,刚刚晴好天气,不过持续了一日,就又开始布满了乌云,村里有老人就说道,「今日怕是要涝啊,秋时粮价必定要涨,素油也便宜不了,现在正是菜籽采收的时候,这般整日被雨淋着,可就要烂在田里了。」 一众农家们听了这话,不过叹上两口气,越发勤快往自家田里多跑几趟,放放水,但是心里却没有太过愁苦,毕竟现在跟着赵家,养鸡养猪,进作坊做工,比之往年都多了进项,就是田里减产,也饿不死人。 可是瑞雪却把这话听到心里去了,不为别的,自家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却水田旱田一亩都没有,若是平常还好说,粮食铺子里买了就是,但是若真逢上灾年,没有存粮可就糟糕了。 老话儿说,仓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个时空还比不得前世时候物流发达,真有灾难,怕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左右想想,这云家村的旱田少,都是各家的口粮田,她就是想买也买不到几亩,还是村外那张大户的一百亩水田最对心思。 虽然这里的亩都是小亩,换成前世那般的大亩也就是三十亩左右,实在算不得多,但是若得一年丰收,打下的稻子也够家里众人吃上两年有余了。 不过,以张大户那般贪财吝啬的脾气,若是上门求买,他定然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也要开个天价,这实在不合算,想想当初,赵丰年病重时,他那般嚣张欺上门来,还想打自己和煜哥儿的主意,瑞雪就忍不住恨的牙痒,让他消停了这几个月,也该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赵丰年进得屋子,见得妻子正斜靠在窗前软榻上,眯着双眼,嘴角带笑,这模样不知为何隐隐让他心头生出一抹寒意,他疑惑的搓搓两臂,上前两步笑道,「这几日雨下的勤,有些阴凉,记得早晚加衣衫。」 说着就扯了一旁的薄被给瑞雪盖在腿上,瑞雪往里挪了挪,拉着他一起坐了,偏头靠在他肩膀上,笑道,「我正琢磨着给家里添些田产呢,你回来的正好。」 赵丰年这两日心里也在琢磨这事,听的妻子同他想到一处,心里欢喜,就道,「说说看,你相中哪里了,家里现在的存银,买个田庄不够,但是买上几十亩肥田,绰绰有余。」 第94章 瑞雪随手拿了账册翻看,心里更是有底,就道,「我看中村外那一百亩水田了,若是买下来,种上两年存够粮食,就是再大的天灾也不怕。不过,那水田的主家张大户,在你病重时,我曾与他打过交道,是个刻薄又贪财的人,不好对付。若是咱们上门说要买田,他必定会狮子大开口,还是要想个好办法,逼得他主动想要卖给咱们才好。」 瑞雪一直不愿赵丰年自责,当日经历的那些艰难之事,她从不多说,就是赵丰年开口问,她也很快就岔开话头儿,但是只要她主动提到的,必定是让她深恨不已的,所以,赵丰年听得这话,半垂的眼眸里立时闪过一抹冷光,张大户吗?这名字若是换一换,听着一定更是顺耳…… 瑞雪不知赵丰年心里动了替她出气的念头,还在思虑有何办法,「刚才我想着,买些海盐,趁着这几日大雨走动的人少,撒到那水田里去,到时候秧苗枯萎,张大户必然着急卖田,咱们买了过来,多多放水洗田,也不至于减产太多,但是,一百亩地,虽然都是小亩,用盐量也极多,撒起来太过费时,要是有更省力的办法就好了。」 赵丰年有些惊异与瑞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轻轻揽住她的腰,看着她紧皱的墨眉,微微撅起的双唇,心里更觉宠溺,于是提醒道,「以前我初进江湖上走动时,路过大明湖畔,没想到湖里的鱼虾居然一夜之间尽皆死绝,我还好奇去探看过,后来听闻是某个医毒双绝的前辈,为了试药所致……」 瑞雪极少听他说起江湖事,正微侧着脸,听得有趣,却突然没了下文,她就急道,「然后呢,你快说啊……」 催促到一半,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扭头笑道,「你是说,那医毒双绝的前辈就是……」 「正是安伯,所以说,咱们儿子是个有福的,还没下生,就认了这么一个厉害师傅。」赵丰年不舍吊着妻子胃口,笑着点头把话接了下来。 瑞雪立时会意,马上翻了她平日随手记下的食谱出来,认真找了几个好菜,吩咐彩云彩月去灶间准备食材。 有句俗话说的好,想要马儿跑就要先给马吃草,而且还是最鲜嫩最合口味的好草! 晚饭桌上,菜色不是一般的丰盛,整只的水晶肘子,大盘的莲藕炖排骨,炸成金黄色的浇汁鲤鱼,还有新鲜蘑菇炒肉片,回锅羊肉,香浓奶白的豆腐鱼头汤,就连主食都是梅菜腊肉的小馅饼,这让吴煜很是惊奇,仔细想了想,并不是家里任何人的生辰,一时好奇就要开口问询,但是见得姐姐笑着为安伯殷勤布菜,就立刻机灵的闭了嘴,只吃饭,不说话。 安伯一副坦然模样,来者不拒,待酒足饭饱,就笑眯眯问道,「雪丫头,有事就说吧。」 瑞雪脸色微微一红,有些羞窘笑道,「老爷子真是英明,这么快就看出我有事相求。」 「都是一家人,下次直说就好,你肚子里还有我徒儿在,可不要累到了。」老爷子其实吃喝得极是满意,但是颜面上却还要装个长辈的样子。 吴煜一边啃着排骨,一边小声嘀咕,「明明吃的比谁都多,还一本正经……」 瑞雪生怕老爷子脸面上过不去,偷偷掐了弟弟一把,这才笑道,「掌柜的说,老爷子一手用药的本事,堪称江湖第一,我正好有事为难,就想请老爷子出手帮帮忙。」 好话人人爱听,更何况安伯这样眼见行将就木,苍老日深的老头儿,更是在意人家对他的评判,果然,他脸色更好,摆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虽说江湖朋友有些赞誉太过,但是用药之事,我这老头子自认还算通晓一二。」 瑞雪抬手又给老爷子倒了杯茶,笑道,「那就太好了,安伯,您能不能帮我配一种药,让稻秧在五六日内变得病弱枯黄,总之要像绝产模样,但是,再投进解药之后,稻秧就能迅速恢复过来,不影响秋时收成。」 安伯一辈子同草药打交道,年轻时走遍武国众多山川,有一次在深山极寒之洞里发现了一株极珍贵的玉霜树,果实已经趋近成熟,但却因为有条百年碧玺蟒守护,死活也摘不到手,他一怒之下,琢磨了一月之久,配了一种药粉装在蜡丸里,待得与碧玺蟒争斗之时,弹与树下,蜡丸碎裂,那药粉就撒了出来,结果那株玉霜树,不过四日就枯萎了,碧玺蟒大怒,在山洞里大肆破坏一番,才沮丧离去。当然安伯立时给那玉霜树浇了解药,很快就恢复了生机,让他成功得了十几枚玉霜果,眼馋的几个同道好友纷纷用其它好药来换,一时让他赚得盆盈钵满。 老爷子追忆着当年的荣光岁月,讲出的故事也让赵家三口都是一脸佩服模样,这更是大大的取悦了他老人家,一口喝干茶水,起身扔了一句,「过三日来拿药粉。」就潇洒的背手走了,那往日微驮的背挺直许多,脚下步伐也很有几分高人的豪迈味道…… 瑞雪欢喜事情如此轻易解决,却猛然想起一事,就喊道,「安伯,记得是一百亩水田的用量!」 安伯正在迈门槛的右脚,顿时一绊,差点儿跌了个大马趴,待他好不容易站稳,回身望向瑞雪,嘴唇哆嗦道,「多少?」 「嗯,一百亩水田……安伯是觉得多吗?那若是担心药力不够,就五十亩,不,三十亩也行!」 老爷子一辈子的骄傲就在于配药一道,怎会容人质疑,立刻摆手道,「一百亩就一百亩!赵小子明日进城去买药材!」 赵丰年赶紧应下,瑞雪又道,「安伯,可不能用太贵的药材,若是成本超过二百两,就不合算了……」 安伯脚下立刻如同生了风一般,瞬间飙过院子,消失不见! 吴煜和赵丰年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瑞雪有些懵懂的眨眨眼睛,夹了一块油亮软烂的肘子皮,慢慢嚼着…… 之后的几日里,赵家作坊所有人都再没看见安伯躺在树下小憩,就连一日三餐都是赵丰年亲自为他送去,而那座挨着门房的屋子里,不时从窗缝里冒出袅袅的白烟,味道古怪之极,原本还有人好奇过去嗅嗅,猜测老爷子在鼓捣什么,结果就是头晕目眩了好半晌才缓过劲,于是,那之后再也没人迈进那小屋两丈以内。 第95章 终于第三日晚上,安伯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布衣,头发蓬乱如鸟窝一般,出现在饭桌儿上,吓得瑞雪还以为他老人家生了病,不过,在看到那足足两个半坛的药粉后,她终是明白了原因,心里着实内疚,当即就把自己那碗人参鸡汤让给了老爷子…… 夜半三更之时,赵丰年和吴煜换了利落的衣裤,腰上各绑了一只青色小布袋,飞身跳出了家里的院墙。 云家村里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正沉浸在香甜的梦乡里,张家那只耳朵灵便的老狗,隐约听得动静,疑惑的爬起来探看,见得是平日熟识之人,就讨好的摇摇尾巴,吴煜挥了挥手,随着赵丰年迅速经过各家门口,极顺利的就到了村外大片水田前。 水田中间原本搭了一座小草棚,住了个张家的下人,平日里看着放水,也防着村里有人搞破坏,但是这两日天气不好,草棚里住着实在湿冷,那人就偷懒跑到村西的刘家借住,当然又给准备动手脚的两人大开了方便之门。 半亩一块田畦,一百亩就是二百块,两人借着月光,比划着分好了地盘,就齐齐开了工,脚下飞速踩过田埂,每到一块田畦就撒下一小把儿药粉,不过两刻钟,就又在地头儿汇合,迅速返回了自家。 静夜下,那药粉洋洋洒洒落入水里,悄悄溶解,稀释,扩散,最后慢慢被吸收进了稻秧里…… 瑞雪本来送了他们出门之后,还靠了只软垫,想要等两人回来,结果,怀孕的身子容不得她如此煎熬,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就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 赵丰年早换好了衣衫,洗漱已毕,正抱了一本游记坐在她身旁守着,见得她醒了,不等她问,就笑道,「一切都办妥了,老板娘就准备银子吧。」 瑞雪放了心,欢喜的扑进他怀里,笑道,「这下我可真要当地主婆了,明日就去买一只旱烟锅子,再裁一套万字纹的衣裙,绣一条镶翡翠的抹额!」 赵丰年哪里知道这是瑞雪前世在电影里看得地主婆标准行头,虽然觉得自家媳妇儿穿了必定显得老气,但转念一想,只要她高兴,穿啥不行,「好,尽管做,万字纹,福寿纹,你喜欢什么式样就做什么式样,不过,那旱烟就别抽了,对孩子不好。」 瑞雪也是随口说说,见他还当了真,心里更是甜得要淌出蜜来,三两下穿了衣衫,洗漱之后,就去灶间做了炖营养又丰富的早饭,当然不能缺的,就是四碗金黄软嫩的蛋羹。 一家人吃了饭,安伯夹了棋盘,去找闫先生打发空闲,赵丰年听得瑞雪说起奔雷神骏,心下也对那传说中的千里马很是好奇,就要吴煜带他去马厩看看,吴煜满心不愿,生恐他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瑞雪好笑,敲了他的头,「放心,那是姐送你的,掌柜的不能抢啊。」 有了姐姐的保证,吴煜这才同赵丰年一前一后出了二门,结果两人刚走至东厢门口,就见里面出来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几日未曾出现的巧儿。 赵丰年立时像见了瘟疫一般,扭头就回了账房,吴煜暗暗咬牙,想起姐姐的嘱咐,也是冷哼一声去了马厩。 巧儿愣了半晌,脸上居然浮上了一抹喜色,她这几日在家里藏着,受着爹娘的责骂,兄长的抱怨,心里羞恨欲死,恨吴煜坏了她的好事,也恨赵丰年不解风情,但是更多的却是害怕,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她可太清楚不过了,若是这事被人传出去,她就更没脸活着了。 可是,一连过了三四日,村里都没有什么动静,云家几人就活了心思,云强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就道,「那日之事,许是有些什么内情才没啥闲话儿传出来,巧儿回作坊去走动看看就清楚了。」 云三爷老两口都是赞同,于是,巧儿磨磨蹭蹭进了赵家门,结果石榴金枝儿等见了她,一脸关切的问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好几日未来上工,末了还嘱咐她道,「掌柜的和老板娘虽然心善,咱们也不能太过出格,拿着工钱,总要多做些活计,不可偷懒。」 巧儿口里诺诺应着,心里却是乐开了花,难道那日之事果真没有被人看到,她以后还有机会继续留在作坊里? 她一边忙碌着活计,一边后悔,当日跑的太急,应该好好探探赵先生的口风的,说不定他也有些心思,碍于被妻弟撞破才不得不装成那般嫌恶模样。 她心里胡思乱想,手下就没了个准头,在碰翻了一盆豆浆后,被英子撵出来洗豆腐布,这才与赵丰年、吴煜两人打了个照面。有了先前诸多假设,在她心里,赵丰年扭头而走,自然就成了不方便多言,吴煜那般不满却没发怒,也是被暗地训斥过的关系。 她兀自欢喜着,哪里知道,这两人没有立时打晕她,扔出去,不过是碍于瑞雪死活要留下她做个消遣罢了…… 很快,彩云去前院时见了巧儿回来,就飞跑回去把这消息禀告给瑞雪知道,瑞雪正无聊的翻着针线筐,打算缝个荷包,彩月拿了一堆平日做衣衫剩下的边角料,叽叽喳喳的嚷着,这个料子好,那个颜色不错,瑞雪听着也觉来了几分兴致,待听得彩云说了这事儿,就放了针线,笑道,「这作坊又不是她家的,怎么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去前院告诉刘嫂,带她进来说说话。」 彩云应了,刚要往外走,彩月却从炕沿上跳下来,嚷道,「我去,我去,我要看看那女人多厚的脸皮。」 说完,就乐颠颠跑了,彩云无奈,低头行礼替妹妹认错,「夫人,彩月性子急躁……」 瑞雪猜得她要说什么,笑着摆手,「罢了,这丫头性子活泼,有她在,这院子还热闹些,至于出门时,你多看着她,别惹了什么麻烦就行。」 彩云连忙应下,心里感激,上前动手整理布料,挑了两块巴掌大小的墨绿锦缎,又配了两样浅色的绣线,笑道,「夫人不如绣个并蒂莲的花样儿,给先生戴吧。」 瑞雪想起赵丰年每次见得吴煜腰上那荷包的神色,都好似要抢过来一般,就笑着点头。 第96章 前院,英子正帮着巧儿在晒豆腐布,见得彩月过来,就问道,「可是老板娘,有事吩咐?」 彩月扫了一眼旁边的巧儿,说道,「刘嫂,夫人要你带着巧儿去后院说话儿。作坊里谁走了,谁又来了,怎么也要同主家说一声,不能乱了规矩。」 英子脸色一红,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说道,「哎呀,瞧我这脑子,一忙起来就忘了正事了,我这就带巧儿过去啊。」 彩月笑嘻嘻拉了她的手,「夫人说过刘嫂的针线特别好,我和姐姐要给夫人绣件夏衫,刘嫂什么时候得空了,可要指点我们一下啊。」 英子会意,知道这小丫头是想告诉她,夫人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针对的只是另一个对象,巧儿。 彩月眼角瞄着巧儿脸色不好,心下暗爽,又闲话几句,就转身回去了。 英子洗了手,摘了围裙,不容巧儿犹豫,就拉着她往后院走,巧儿有些心慌,猜测着瑞雪是否知道那日之事,想要处置她? 赵丰年核完最后一本账册,伸了个懒腰,侧耳听听院子里很安静,就想回后院看看瑞雪在作何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越想躲谁越是要碰到谁,一开门就与心里忐忑的巧儿碰了面,他想要立刻关门,又觉英子在一旁看着,有些损了他掌柜的颜面,就硬着头皮出了门,微微点了下头。 巧儿眼睛亮得像要着火一般,三两步就跑到了他跟前,颤着嘴唇,低声说道,「先生,夫人唤我去说话,我……我怕……」她故意做了那般柔弱模样,声音也越发娇滴滴,软糯糯,分外惹人怜惜。 赵丰年狠狠抖了抖肩膀,仿似要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摔到地上一般,若依着他的心意,直接掐了这女人的脖子,甩到院墙外,自家就清净了,可是他经由田荷和那两个婢女之事后,就长了个心眼,但凡女子之事都交由瑞雪处置,他必定就不会有半点儿嫌疑,所以,就耐着性子,说道,「夫人又不是严厉之人,有何可怕之处?既然唤你,自管去就是了。」 说完他抬步就走,很快消失在二门里,待要回正房,又怕瑞雪过会儿拾掇那女子,他在一旁遭了池鱼之殃,立时,脚下一转改去了东园。 其实,赵丰年那几句话的本意是替瑞雪正名,不愿巧儿说她严厉、刻薄,可是听在巧儿耳里,居然就变成了一颗定心丸,琢磨着,先生这是暗示自己一切有他撑腰,不用怕夫人为难她。 于是她的腰背就果真挺了起来,脸上也带了笑,不等英子唤她,就当先走在了前头,英子微微皱了眉头,看向她的背影,忍不住叹气,好好的闺女,怎么就迷了心窍了呢,那掌柜的和老板娘是啥感情,哪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插得进去的。 彩云接了两人进大厅,请了英子坐下,上茶上点心,就是没有招呼巧儿同坐的意思,仿似厅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巧儿暗自恼怒,盘算着,将来她进了门,定然想法子卖了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丫头。 瑞雪从里屋出来,见得这只千方百计想爬进她屋子的「老鼠」脸色很是难看,忍耐不住嘴角就带了笑。 英子起身行礼,笑道,「老板娘这几日气色不错,孕吐怕是也熬过去了吧?」 瑞雪点头,「最近很少吐了,饭也吃的香,比先前舒坦多了。」 「我怀我家大毛的时候……」 她们笑着说起闲话儿,一个传授育儿经,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倒也很是热闹。 如此,过了好半晌,瑞雪才好似看见巧儿站在一旁,就笑道,「巧儿,怎么这般见外,快坐下喝杯茶。」 巧儿微微撇嘴,不愤与她给自己下马威,低声道谢之后,就越过坐在门边儿椅子上的英子,直接坐到了瑞雪身旁的下首位置,脸色极是坦然,没有半点儿惶恐,好似原本那里就是她的位置一般。 瑞雪挑挑眉头,照旧喝茶吃点心,没有呵斥也没有不满,这让巧儿更觉底气十足。 英子狠狠瞪了巧儿一眼,埋怨她不懂规矩,刚要开口唤她,却听瑞雪说道,「巧儿这几日没来上工,不知是有何因由啊?」 巧儿微微倾身向前,半垂着眼帘,自认露出了最完美的侧脸,才娇声说道,「姐姐勿怪,妹妹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坦,刚一觉得好受些,就赶紧来了,生怕……嗯,先生和大伙惦记。」 这话可够露骨的,谁都听得出,那「大伙」两字就是陪衬,先生才是重点,彩月立时就要抄起手边的扫帚上前抽她,被彩云眼疾手快的拦了,狠狠掐了一把,她这才勉强收了手,瞪了一双怒火熊熊的大眼睛,恨不得把巧儿烧成灰才解恨。 「哦,这么说巧儿倒是有心了,」瑞雪放下手里的茶杯,好整以暇的在点心碟子里挑了挑,这才掰了块蝴蝶酥放进嘴里,慢慢吃着,笑道,「我和掌柜的都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作坊里又都是村里乡亲,平日里哪家有些杂事耽搁一两日,我们也都不曾说过什么,毕竟居家过日子,谁家没个大事小情的。不过,巧儿这次耽搁了四日,却是有些太久了,作坊里真不好开这个头儿,以后怕是再难立规矩了。所以,刘嫂一会儿就告诉张管事一声,把巧儿这几日的工钱扣了,也同大伙儿都说说,省得谁不小心再犯了,月底少了工钱该心疼了。」 英子赶紧站起身,应道,「老板娘说的是,做工拿工钱,耽搁了自然就要扣工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大伙儿心里必定都明白。」 瑞雪点头笑道,「那就行了,作坊里还忙,你们回去吧,这几日天气热,叫大厨房多煮些绿豆水,大伙儿都喝些,别中了暑气。」 「是,谢老板娘体恤。」 英子再次行礼,抬脚要往外走时,见得巧儿还坐在上首发愣,就过去拉她道,「这是怎么了,作坊里还有活计呢,咱们要赶紧回去啊。」 巧儿被拽得踉跄几步,才回过神来,见得瑞雪笑吟吟端坐在主位喝茶,就问道,「姐姐,你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 第97章 瑞雪眉头微皱,仔细沉思半晌,好似蓦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笑道,「哦,你别说,还真有件事忘了。」 巧儿心里立刻又充满了希望,「姐姐有事尽管说。」 瑞雪起身,慢悠悠的理理略微发皱的裙角,又抬手扶扶头上的银簪,吊足了巧儿的胃口,才淡淡说道,「哦,我只是忘记了,我娘家只我一个独女,不曾有半个姐妹,以前没有,以后更是绝对不会有,所以,巧儿以后记得叫我老板娘或者夫人,不要乱了规矩。」 巧儿瞬间从天堂掉进地狱,脸如死灰…… 英子扯着巧儿出了二门,扭头看看左右无人,到底还是忍耐不住,低声说道,「你这丫头,好好做工,存个嫁妆银子,将来嫁个勤快夫主过日子,不是比啥都强,怎么就知道打歪主意呢,老板娘看着脾气好,但你要惹到她,少不了你的苦头吃。再说,掌柜的眼界可高着呢,先前人家送了两个女子来,比小平山那赛桃花都美三分,掌柜的转眼就提脚卖给别人了,你这农家丫头凑什么热闹啊,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巧儿原本心里还满是羞恨,听得她这般说,就转成了惊惧,磕磕巴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英子叹气,「那日你从账房跑出来,我不小心看到了,若是别人我就不多嘴了,但是你本就因为婚事吃过大苦头,我不忍心看你再犯傻,听嫂子的劝,以后老实做工,赚两年工钱就找个好人嫁了吧。」 巧儿脸色黑个彻底,这一会儿她可真是被刺激的精神恍惚了,先是从天上摔到地下的落差,这会儿又被人揭了疮疤,更觉羞恨难当,转身就疯跑出了大门。 石榴正好从东厢出来,见了她的背影,就疑惑问道,「巧儿这是怎么了,难道身子又不舒坦了?」 英子皱眉,敷衍道,「可能是没好利索,我让她回去歇歇,明日再来上工。」 彩月原本是觉得不解气,跟在两人身后,想着要讽刺两句,结果却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如同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小跑回去,原原本本禀告给瑞雪听,懊恼道,「刘嫂既然知道这女人不安好心,怎么都不来提醒夫人一声,亏夫人对她那般好。」 瑞雪却没生气,笑道,「她和巧儿同村住着这么多年,自然情分厚些,暗地规劝她两句也是应该。至于她没有事先来提醒,还是她不够忠心啊。」 彩云彩月对视一眼,立刻齐声说道,「我们好好识字,以后我们帮夫人分忧。」 瑞雪笑着拍拍她们越发白皙秀美的小脸儿,「好,有志气,咱们先来考考前几日那些字,然后再学几个。」 「是,夫人。」小姐俩笑嘻嘻去拿了文房四宝,铺子桌子上…… 话说,巧儿一路跑回了自家院子,钻进自己房间扑在床上就哭了起来,那床头的碧色帐幔被她握在手里,撕扯得嘶嘶作响,她心里真是恨极,她自认容貌也不差,赵先生待她明显也有些不同,赵娘子又是怀了身子不能伺候夫主,理应就主动纳她进门,这可恶的女人,就是拦在中间不放,老天爷怎么不落个炸雷劈死她…… 云三奶奶端了一簸箕霉坏的包谷站在院角喂鸡,眼见闺女突然进院冲进屋子,就觉坏事了,慌忙喊了老头子和儿子一声,就迈步进了西厢,一把抢出巧儿手里的帐幔,抻开一瞧上面的窟窿,心疼的直跺脚,高声骂道,「你个败家女子,你拿床帐撒什么气,这可是家里最好的一副,值二钱银子呢。」 云三爷父子正好进来,就道,「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惦记床帐,赶紧扶巧儿起来,问问何事?」 巧儿哭的眼睛红肿,听得父母兄长进来,就把这半日所经之事,说了一遍,末了想起英子那些话,缩了缩肩膀,小声道,「若是刘嫂子把这事说出去,我以后可真没脸活了。」 云三爷捋着胡子,原地转了三圈,皱眉问道,「你跟爹说,那赵先生当真待你不同?」 哪有当爹的如此直白问询女儿情爱之事?巧儿头垂的更低,脸色通红,不肯应声。 云强急道,「你做都做了,还怕人问啊,何况还是一家人,快说。」 巧儿抵不过父兄的逼问,就点了头,「嗯,先生说那些话,分明就是替我撑腰,让我不要怕那女人的意思。」 云三爷同儿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喜色,「你嫁进去,也是跟着赵先生过日子,他待你好就行,那女人精明着呢,自然不愿你进门,不过,这事儿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云强也觉事情大有可为,接话儿道,「老刘家一家都是胆子小的,还不敢往外传咱家的闲话,你不用太害怕,为今之计,就是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定下来,要如何定下来,那女人怕是就等着找把柄辞了我呢。」巧儿懊恼的改撕了帕子,想起瑞雪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就觉恨得想要咬牙。 云强嘿笑两声,到底还知道避讳一二,扯着爹娘出来,趴在老娘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扶着同样听得清楚的老爹回了正房。 云三奶奶扭身进屋,扯了闺女儿道,「你兄长说,要你回作坊去,装装样子,待他进城弄些药粉回来,你找个机会让赵先生喝了,成就好事,那女人就是再不愿意,这事也拦不了了。」 成就好事?那是……巧儿瞬间红透了脸,扭头躲进床里,没说赞同,可也没有拒绝,云三奶奶自然知道闺女这是猜到其中关键之处了,于是笑眯眯出了门…… 第二日,巧儿穿的干净利落,天色微亮,就到作坊做活,话也不多说,英子怎么安排她怎么做,有时候还主动帮衬金枝儿和石榴,惹得她们直道,她身子刚好,多歇歇要紧。 英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以为她终于想通了,还替她欢喜许久。 不提,云三爷一家暗地里谋划,单说,云家村里这一日正午,家家的劳力从田里回来,经过村外时,都是惊得直了眼睛。 第98章 原本那张大户的百亩水田,稻秧已经过了膝盖高,绿油油一片很是扎眼,如今不过两日,怎么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倒了下来,难道是旱了?左右瞧瞧,稻秧下面的水面也不低啊,这几日雨水也勤,绝对不旱啊。 虽说不是自家的水田,但是农人爱惜庄稼可是天性,有那热心的就跑去稻田中间的小棚子去唤张家的人手,可惜扑了个空,有那熟识的就说,「前日张江念叨说是老娘病了,怕是回家探望去了吧。」 众人无法,就扛了锄头回村,很快村里上到老人,下到顽童,都知道张大户家的稻秧蔫掉了,里正毕竟见识多些,想着,这水田在他们村外,若是真出了大事,村里面少不得还要受些怀疑,就遣了一个后生去小平山找了张江回来。 张江虽然平日好喝酒、懒散,但却侍母至孝,听得后生传信儿,还以为他是玩笑,就道,「我昨日回来时,那稻苗还好着呢,只不过一晚,怎么就会蔫掉了?」 那后生急道,「我骗你有何好处,全村人都看到了,你若是不回主家报信,若以后受了责怪,可不要怨大伙儿没提醒你。」 张江听了这话,也有些慌了,托了邻人照顾老娘,就撒丫子跑去了田里,一见那些稻苗的半死不活模样,顿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只剩了一句话,「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里正上前劝道,「这么大事,怎么都要通禀主家一声,若是能找府衙的农艺师傅来看看,就更好不过了。」 张江顿时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也来不及道谢,爬起来就又往城里奔去。 张家老爷,自从正月翻车摔断腿骨之后,着实消停了一段时日,再也不去街上转悠,也没强买哪个穷家女,张夫人很是满意,苦心劝了儿子们几月,虽说没有同老爹一般改邪归正,到底也算收敛一些,张夫人常常在拜佛的时候恳求,张家就这般一直平静过下去。 可惜,张老爷腿骨一长好,就又故态萌生了,张夫人找他吵了两架也没用,气得再也不出佛堂了。 这一日,张老爷正觉夏日燥热,命人在荷塘边摆了一桌儿酒菜,唤了两个娇宠的侍妾,一口酒一口菜,左拥右抱,想尽齐人之福,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突然听得管家来报,说是云家村外的水田遭灾了,他惊得立时就放下了酒杯。 若是放在以前,这百十亩水田,张家还真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两三年,他致力于「收拢美色」,没有心思经营家业,几个儿子也有样学样,没有一个上心的,十几间铺子,大半都是维持个不赔本,剩下那几个还算赚银钱的铺子也在慢慢回落,这花用多,进项少,张府渐渐就吃老本了,也越发显得这供给全府上下粮食的水田重要多了。 如今听得水田出了事,他怎能不心急,恼怒的撵了侍妾回去,就唤了张江细细盘问。 张江也不敢隐瞒,就连自己回家伺候老母一事都说了,末了道,「小的玩忽职守,老爷尽管责罚小的,但是稻苗遭灾,这可真不管小的事啊,老爷赶紧去田里看看吧。」 张老爷恨得上前几脚踹倒他,还要再打,管家已是大着胆子上前劝道,「老爷,事后再处罚这奴才也不完,还是先去田里看看吧。」 张老爷还算听劝,吩咐道,「给我把大少爷找出来,赶紧套车出门。」 张大少今日居然少有的没出去鬼混,听得这事,就换了衣衫,父子俩同坐一车,很快到了云家村外,张江眼见那稻苗比之刚才又软了三分,顿觉眼前一片黑暗啊。这次怕是摊上大祸了,稻苗救不救得回来,他都要丢差事了。 张老爷也是踉跄着,扑到水田边上,嚷道,「这是怎么了?啊,这稻苗居然旱成这样?」 里正等几个村里老人儿,听得消息说张老爷来了,也是赶了过来,见他这般,就道,「怕不是旱得,许是遭了什么病灾,张老爷赶紧去城里找农艺师傅给相看一下吧。」 张大户瞪了眼睛,呵斥道,「这稻苗都蔫了,不是旱的,是什么?就算是遭了病灾,也跑不了你们这些人做的鬼,当然我是好心救济你们活命,你们到底还是心存怨恨,居然……」 张大少到底在外面厮混几年,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还懂一些,眼见里正和村民们都变了脸色,就连忙赶上前,拱手行了一礼,道,「里正大伯,我家老父一时心急,勿要见怪,我这就进城去请农艺师傅,这田里还望大伯同乡亲们多帮忙照料一二。」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云家村大部分人家都做过张家的佃户,虽说今年没再佃田来种,到底心里还是有些落威,此时听得张大少这两句软话,也就连连摆手,要他自管回城请人,有事他们定然不会闲看着。 张大少坐上马车急匆匆走了,留下张大户坐在田边,咒骂不停,里正听得他还是隐隐有责怪村里人看守不利的意思,心里恼怒,谁是你家奴仆啊,于是扯了个家里还有事的借口,转身就走了,村里人自然也要跟随,转眼就都散了个干净。 张大户骂得更是厉害,却也只有张江在苦着脸听着了。 张大少平日吃喝玩乐,还有几个狐朋狗友,七托八请,到底把在朋友家喝酒的农艺师傅请上了马车,到得地头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张大户又热又心急,坐在柳树下,腔子里喘得如同拉风箱一般,见得儿子终于回来,上前就扯了他骂道,「要你去寻个小吏,居然这半晌才回,人呢,赶紧给我看看稻苗去啊。」 那农艺师傅正好开门下车,听得张大户口气这般不客气,就有些冷了脸,他虽然在府衙里挂名做个小吏,但是民以食为天,他学的就是给庄稼看病的本事,关键时刻治了病灾,就是活命无数啊,哪怕一县父母官召见他,也要以礼相待,今日本是却不过朋友的情面,才折腾一趟,没想到却被主家如此怠慢,他心里如何会不恼怒? 张大少真是恨不得把父亲的嘴堵上,现在就要靠人家解决这病灾呢,父亲还如此口无遮拦,得罪人家,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他又不好呵斥亲爹,只得上前给那农艺师傅赔了礼,然后亲自引路,请了他到水田边。 第99章 那农艺师傅心里存了不满,自然不肯仔细查看,蹲下只拨开稻秧,看了看根部,又撕了片稻叶摆弄两下,就起身道,「这稻苗是染了黄叶病了,今年收成怕是保不住了。」 「怎么就保不住呢,多放水灌灌不就行了,你给好好看看,若是想出办法,能保住八成收成,秋时打了稻米,就赏你两袋。」张大户忍着心里肉疼,为了保住收成,难得大方的许了赏米粮。 那农艺师傅气得差点没笑出声来,也不答话,扭头就往马车那边走,显见是不愿再多说什么。 张大少气得直跺脚,责怪他爹道,「爹,咱就靠人家治病呢,你还这般小气!」 说完,就返身撵上那农艺师傅,当先就塞了五两的小银锞子过去,那师傅推拒不收,他就陪笑道,「陈师傅,我爹年纪大了,难免脾气燥了些,他的话,你可别放在心里。家里这水田虽说不大,可也有一百亩,若是颗粒无收,就太可惜了,陈师傅无论如何,要帮忙想想办法。」 那农艺师傅见他说得诚恳,又碍于朋友的颜面,就收了那银子,说道,「张大少,不是老头子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没有办法,这黄叶病,只要得上,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行。」 说完,他扫了一眼,见四周无人,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若信得过我,就赶紧把这块水田卖了吧,若是其它小病儿,还可以拔了稻苗,种些白菜豆子,勉强抵一些收成,但这黄叶病可是落在土里就生根的,两三年之内,种啥都不行,到得那时,消息传开了,你们府上就是想卖也卖不出去了。」 说完,他就再也不开口,转身上了马车,张大少无法,吩咐那车夫把人送走,然后又去寻自家老爹。 张大户见得他回来,就问道,「你塞了他多少银子?什么黄叶病,不过是吓唬人,想多要些赏钱罢了。」 张大少实在是忍耐不了,气道,「爹,这稻苗真是染了黄叶病,陈师傅说了,两三年之内都是颗粒无收,让咱们赶紧把这田卖出去呢。」 「什么?两三年没收成,那就是说,今年也收不了稻米了?」张大户想想没有这水田的收成,明年家里的粮食都要在粮铺买,那可是很大一笔银钱,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嚷道,「赶紧再把人喊回来啊,只要他能把这病好,我赏他……十两银!」 张大少对这样拎不清的爹,是彻底没办法了,心里盘算着,回去后同娘亲和几个兄弟商量看看,找个买家把地卖了吧。 果然,晚饭后,张家几个败家仔都没有出门去鬼混,团团聚在厅里,听得大哥说了水田之事,都少有的显出了「精干果决」的一面,这个说,「这事要赶紧办,拖得久了,消息传开就卖不上价了。」 那个说,「若是买主问及原因,咱们就说,下人照管不利,旱到了,正好家里缺银钱,就卖了补贴家用。」 众人都是点头,张夫人就道,「明日就找买家吧。」 张老爷坐在一旁,也没反驳,之前他可找管家问过,黄叶病确实如那农艺师傅说的一般厉害,没有比卖掉更好的办法了。 张家一家老少想得很好,可惜找买主时却是处处碰壁,这年头,哪有傻子啊,那水田不是独立的小庄儿,又离城几十里,经管起来也不方便,再说,七月中正是稻苗长得好的到时候,不过两月就能收回满仓的稻米,若不是有了大问题,谁家舍得卖啊,更何况,问不到两句,张家人就会不打自招,说那稻苗旱得有些蔫了,于是更没有人搭腔了。 就这样又托了两月,张江又硬着头皮来报,说田里的稻苗,除了挨着根儿的那半截还有些绿色,其余部分已经都黄透了,张家人是彻底急了。 张老二摇着手里的扇子,埋怨道,「当初爹见那水田便宜,就买了下来,其实那处地界太过偏僻,周围连个富户都没有,要不然直接就近卖了不就结了。」 张大少这些时日,为了卖水田,倒把云家村里的事问了个清楚,以便买主询问,听得二弟的话,脑子里就是灵光一闪,拍手笑道,「二弟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那云家村还真有个富户,姓赵,咱们去酒楼吃的那豆腐,就是他家作坊出的,据说这些日子很是赚了些银钱,又建院子又买铺子的,不如上门去问问。」 张大户听得赵家两字,想起正月时那断腿之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说道,「那家夫主是个病秧子,都是妇人做主,比之别家要好蒙混,就是她家吧。」 几个儿子好奇老爹为何对赵家之事如此清楚,刚要开口问,就被母亲拦了,笑道,「明日大儿陪你爹走一趟吧,能卖出去更好,若是卖不出去,就当咱们张家破财免灾了。」 几个儿子应了,纷纷回了各自的院子。 第二日一早,张家父子就坐了马车出城,颠颠簸簸,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到得赵家门外,张大户当初做了亏心事,就有些忐忑不安,坐在车里犹疑着不肯下车,张大少当先心下车,一见赵家宅院建得很是古朴大气,就赞道,「这小村子里,没想打还有这般好宅院,这赵家手里有豆腐生意,以后怕是还要更发达。」 张大户听得豆腐生意,想起各个酒楼卖得那般火爆,就忍不住也想看看那豆腐作坊是何模样,于是也挪动肥胖的身子下了车。 他们父子二人站在门前这半晌,早有眼尖儿之人看见,立刻往里报了信儿。 赵家夫妻这两日就等张家人上门呢,如今果然成真,都是欢喜,赵丰年起身道,「你就别出去了,只准备好银钱,等着做地主婆吧。」 瑞雪笑着替他抻抻衣襟,正正腰带,刚要说话,手下就摸到衣襟里有一个硬纸包,于是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赵丰年微微侧身躲开,笑道,「一个大有用处的好东西,我去前面了,记得晚饭准备几个好菜色,安伯昨日还夸你那道熘鱼片味道好。」说完,大步出门而去。 瑞雪皱皱眉,也就把心里的那点儿小疑惑扔到脑后,转身吩咐彩云彩月把屋角的那只大楠木箱子开了锁,抱出个一尺见方的黑色檀木盒子,待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满了银锞子,晃得小姐妹俩满眼冒星星。 第100章 瑞雪拿了一只在手心掂了掂,也是心生感慨,想起刚刚重生在这里的时候,只有破屋三间,瓦缸几口,病夫一个,连填饱肚子都困难,如今打拼将近一年,两进院子有了,作坊有了,食肆有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丈夫病愈,孩子也要降临人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满足。 她手下摸着又大了一圈儿的肚皮,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笑…… 前院里,赵丰年唤了忙碌清点牛豆的张大河,把怀里的油纸包掏出来,递给他道,「听说张大户父子就在门外,一会儿,上茶时,把这药粉掺在里面给那张大户尝尝,上次我病重之时,他上门来买铺子,都未曾好好招待他,今日可不能怠慢了。」 张大河本就精明,又在作坊里做了这么些时日的管事,自然心智更上一层楼,心思转了转也就猜到了,这药粉必定是巴豆之类,掌柜的这是要为以前之事出口恶气。 他笑着把纸包藏了,就道,「掌柜的放心。」 赵丰年点了点头,就回了账房,很快门口传来喊声,有人引了张家父子进了院子,张大河迎了上去,笑道,「这不是张老爷和大少爷吗,今日怎么有空闲到我们作坊来了?」 张大户那一双小眼睛正恨不得钻到东厢房里去看个究竟才好,听得张大河说话,就转过头来,轻蔑的打量了两眼他的衣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是张老实啊,一年不见,都当管事了。」 张大河也不恼怒,还是那般憨厚笑道,「都是托张老爷的福,不知张老爷今日上门……」 张大户一摆手,有些不耐烦道,「去唤你们主家出来见我,我先去作坊里走走。」他说完抬腿就要进作坊,那模样极是仗义,好似这院子是自家的一般,张大河连忙拦了他,脸上也收了笑,「张老爷,作坊重地,我们掌柜的吩咐,外人是不准随便进的。您还是稍等,我要人去禀告掌柜一声。」 张老爷没想到原来在他跟前,点头哈腰,乞丐一般卑微的农人,也有如此硬气的时候,张口就要开骂,却被张大少死活拉到了一边,劝道,「爹,咱是来卖水田的,你就不要多生枝节了。」 张老爷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得狠狠瞪了张大河一眼,不再多言。 张大河偷偷按按袖口里的油纸包,暗道,「一会儿就让你尝尝厉害。」他扭头唤过云小九,说道,「去禀报掌柜,就说张家老爷带着张大少上门来拜访。」 「哎,」云小九应了,笑嘻嘻跑进了账房,但是却很久没有出来。 院子里挂得四处都是豆腐布,左厢房里又不断的往外冒着热气,三五个人手进进出出,或者搬着水淋淋的木板,或者是白嫩嫩的豆腐,忙碌不停。 张家父子不时要小心躲避甩出来的脏水,又要注意不刮上那些豆腐包,只站了一刻钟,就是暴躁不耐,催着张大河道,「你再去通报看看,你们掌柜到底在忙些什么,怎能如此怠慢客人?」 张大河应了一声,扭头穿过院子,进了书房,这次很快就带着云小九走了出来道,「我们掌柜刚才在抄账册,没有空闲招待张老爷,现下已经忙完,张老爷请。」 张家父子这才脸色好了一些,随着云小九上了台阶,进了账房。 张大河眼睛眯了眯,立刻去了大厨房,唤了英子泡了两壶茶水,端出来时,避到无人角落,在其中一壶里就撒了药粉,轻晃等药粉融化了,就慢悠悠进了账房。 赵丰年正笑着同张家父子客套,见得他进来,就道,「天气炎热,张老爷先喝口茶吧。」 张大河闻言,就把一只茶壶放在了张大少好跟前,然后又亲自端着手里那只,给张老爷斟了一杯。 张大户在院里等了这半晌,喉中早就干渴,端起吹了吹,就喝了下去,张大河心下暗笑,抬头同自家掌柜的对视一眼,躬身退到了门边。 张大少自从见得赵丰年模样,就觉这人应该不是个愚笨的,想必不好欺骗,心里就盘算着想了一篇半真半假的说辞,趁着父亲喝茶的时候,就开口道,「赵掌柜这几日,怕是也听说了吧,我们府上在村外那一百亩水田,因为经管不好,旱得厉害,秋时怕是要减产。我和父亲商量着,这处田产离家太远,种收都很是麻烦,索性不如卖掉。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了好事自然要紧着邻人,所以,我们才上门来拜访,看看赵掌柜是否有意买下这些水田。」 赵丰年挑挑眉头,好似有些惊奇,问道,「若是稻苗旱了,多灌水就好,秋时减产也不会太多,张大少何必急着卖,要知道买田产可是最忌讳带青苗,价格也不好谈啊。」 张大少当然知道这规矩,但是他也不能说真正的原因,就道,「掌柜说的是,不过,这次因为稻苗之事,我们父子跑了几次,深觉这处离得城里太远,就想着把田卖了,换个近处的。」 赵丰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才道,「张大少,咱们就明说了吧,这几日村里人人都在可惜那些稻苗,我也听了些风声,那恐怕不是过旱所致,是得了灾病吧。」 张大少被揭了老底,心里就是一紧,勉强笑道,「叶子都有些黄了,不是旱的,难道还能是涝的不成?赵掌柜怕是误会了,这块田临着河边,灌溉方便,地力也足,若是赵掌柜买回来,绝对不会亏。」 「大少所言有理,不管是旱了,还是病了,就算今年颗粒不收,明年也照样种。」兆丰年好似有些心动,难得附和了一句。 张大少见卖出有望,再接再厉的劝道,「这快田离城里远,可是离着赵掌柜却是极近,照料起来最是方便不过。」 「田里的稻苗真是旱的,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不连累明年耕种?」 「绝对不耽搁,」张大少好似都要把脖子晃断了一般,重重摇头,「这块水田,年年都是大丰收。」 「那好吧,张大少开个价吧。」赵丰年终于下定了决心,问起了价码。 第101章 涉及到银钱,张大户就拦了儿子,亲自上阵,高抬着下巴,捋着胡子说道,「这块田,当初我可是花了重金才买回来的,今日要卖,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但是看在都是邻居的份儿上,就少少收个一千五百两吧。」 门口的张大河听了这话,恨不得直接拿起茶壶,把茶水都灌他肚子里去,这黑心肝的老贼,灵风城周边最好的水田也就是十三两银子一亩,若是买的多,还要再便宜些。 他以前佃过村外的水田,对那块田的情况可是最清楚,虽说临着河,灌溉方便,但地力却是一般,因为张家太过吝啬,不肯多上肥,他们佃田,为了多剩些粮食,才担了自家的粪肥去上。今日他居然狮子大开口,一亩要十五两,真是穷疯了。 赵丰年喝了口茶,淡淡一笑,「张老爷真是说笑了,村外那水田,不是那年遭水灾时,贵府用糙米换去的吗,哪里有重金买下一说,这事儿村里无论老人还是孩童,没有一人不知,张老爷这般说,可是欺我落户不久?再者说,上等好田也不过十二三两,张老爷这可勾到十五两银了。若是这般,张老爷还是留着自家种吧。」他说着,茶杯就啪得一声砸到了桌面上,「送客!」 张大少听得爹爹开口就要一千五百两,就知道要坏事,果然,赵丰年恼了,眼见唯一一个买家也要黄了,张大少是真急了,狠狠瞪了他爹一眼,一边拱手一边赔笑道,「赵掌柜莫恼,我家老父因为身子不舒坦,年后一直闷在府里,对这水田的价码不清楚,咱们再商量。」 赵丰年这才脸色好了许多,「那田里的稻苗已是枯了,我买回来也要拔掉,种豆种菜,今年最多能有两成收成,等于就是闲放着到明年开春儿,这些损失,自然要让出来。」 张大少连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赵掌柜不如也开个假,咱们商量商量。」 赵丰年微微一沉吟,极干脆的说道,「三百两!」 这几个字就像一个信号一般,控制着张大户瞬时就跳了起来,高声怒骂道,「三百两?你这是要抢啊!那可是一百亩水田,秋时都能打几万斤稻米,居然只给三百两,你是穷疯了吧?」 赵丰年好整以暇的给自己续了杯茶水,只看着张大少的黑脸,笑道,「张大少也觉得这价格低了?」 张大少勉强扯出个笑脸,「确实是低了,一百亩水田,就按十两算,也是一千两,掌柜的只出三百,有些太过……」 「那张大少还是去找别的买家吧,我只能出这个价格,若是那些买家担心,这水田在我们村外有何不妥之处,张大少就帮忙转告一声,我们云家村都是勤劳本分之人,定然不会暗地使什么下作手段。」 张大少倒吸一口冷气,这话虽然听着义正言辞,但是他心里怎么就是觉得像是威胁呢。不过,转念想想,他又苦笑不止,哪里有别的买家啊,这赵掌柜,虽然给的低,但是还有个价码在,别家根本就不搭腔。 张大户还在一旁恨恨念叨,张大少听得越加心烦,索性一横心,「赵掌柜也是生意人,做买卖有开价就有还价的,三百两实在太低,不如再加一些,六百两!只要六百两,我们就收银子,交地契,若是再少,我们府上硬可扔下不种,也不能这般贱卖了。」 张大户听了儿子这般败家,开口就比他少要了九百两,恨得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头上,「你个败家子,居然才要六百两……」 张大少本来这几日找不到买家,心里就是窝火,又被看不明情形的老爹如此敲打,实在忍耐不住,就恼怒的高声喊道,「不卖,你等着砸手里啊。」 张大户愣了愣,突然就放下了高举的手臂,彻底泄了气。 赵丰年不喜他们父子吵闹,六百两又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底线,就装做思虑半晌,勉强点头同意了。 很块,张大河亲自去后院捧了只小木匣出来,两方细细数了一遍,正好六百两,张大户又拿了银锞子,对着太阳照了有照,确定成色不错,这才掏了地契出来,很是肉疼的交给赵丰年。 赵丰年仔细验了上面的府衙印章,确定没有不妥之处,就送了沮丧的张家父子出门。 瑞雪这大半年,铺子开了,院子建了,买田置地还是第一次,心下难免有些激动,左等右等不见赵丰年回来,就下了软榻,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彩云彩月这些时日学着数数,才学到一百,刚才就用白花花的银锞子练了手,兴奋得也是小脸儿通红,一个扶着瑞雪,一个就趴在二门缝上观瞧,终于见得那张家父子出了门,就喊道,「夫人,客人走了!」 瑞雪立刻提起裙角赶过去,正迎了一脸笑意的赵丰年进门,就问道,「怎么样,买到了吗?多少银子?」 赵丰年从怀里拿了地契晃了晃,笑道,「买了,六百两银子,赵老板娘,你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地主婆了。」 瑞雪欢喜的惊叫一声,把地契一把抢到手里,上下翻看,然后双手插在腰上,斜着眼睛,做出一副傲慢模样,说道,「赵老板以后可要好好恭维本夫人,否则,哼,不给你饭吃!」 赵丰年配合的做出一副谦恭模样,连忙行礼,「夫人英明,小的一定唯夫人之命是从。」 瑞雪咯咯笑得欢喜,上前抱了他的脖子就要蹦到他怀里,惹得赵丰年慌了手脚,连喊,「肚子,肚子!」 瑞雪无奈,老老实实放下手,摸摸肚子,撅嘴道,「这臭小子,真是碍事。」 赵丰年苦笑,天底下嫌弃儿子碍事的妇人,也就他家妻子这一个了。 瑞雪扯了赵丰年进屋,先把地契仔细藏好,然后翻了套半旧衣裙换了,就要出门去看她的新地盘儿。 赵丰年本来想拦着,外面日头毒辣,又马上要吃午饭了,不是出门的好时候,但是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没法开口,索性唤了彩云彩月,找了只小篮子,装了壶温茶和两样点心,这才携手往前面去。 第102章 作坊里,众人也都是识得张家父子的,见他们走了就纷纷围了张大河问询,他们上门有何事,张大河想着众人早晚要知道,何况这也是件喜事,就道,「掌柜的,买了村外的水田。」 众人顿时嚷成一片,他们可都是听说,那水田里的稻苗生了病害,张家才急着卖的,如今自家掌柜买了,不是亏了。 张大河不知道那病害是赵家暗地做了手脚,但他就是盲目的信任自家掌柜不是会吃亏的人,就笑道,「这事儿掌柜知道,买价才六百两,就是今年没收成,也极合适。更何况,那灾病也不是一定治不好,请个农艺师傅好好治治,兴许还能剩一半收成。」 众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又开始纷纷出主意,提起自家哪个亲戚说过,周边哪个县里的农艺师傅手艺好。 正这时,赵家夫妻出得二门,众人就齐道恭喜,赵丰年点头,嘱咐英子几个,「这几日天气热了,大伙做工辛苦,今日中午多添两个荤菜吧。」 英子笑着应下,众人又齐齐道谢,他们夫妻这才比肩出了大门,有人就羡慕道,「咱们掌柜的真是好福气,自从娶了老板娘,开铺子,建院子,这又买了水田,家业眼见就兴旺了。」 英子不着痕迹的扫了低头不语的巧儿一眼,笑道,「当初掌柜的重病,老板娘也没少跟着担惊受怕,大难之后有大福,老天爷可是长了眼睛的。」 众人都点头,笑嘻嘻散了,各自去忙。 赵丰年和瑞雪一路慢走出了村子,正遇拉着奔雷从河边回来的吴煜三个小子,见得他们两人步行出门,很是惊奇,问及缘由,听得那水田被自家买下了,吴煜心中有数,还没如何欢喜,大壮和黑子却是差点跳起来,都说上当了,那水田稻苗染病了。 瑞雪拍拍他们的肩膀,宽慰了两句,吴煜也道,「笨蛋,我们家是那吃亏的人家吗。」 两个小子挠挠头,见得赵家三口都是一脸笃定,也就半信半疑的跟着一起下了田。 晒了这半日,田里的稻苗又蔫了三分,简直就是浮在水上了,任是瑞雪知道内情,也是忍不住担心,想要蹲下身去查看,被赵丰年拦了,亲手拔了一株,示意她看根部,果然那泥土里埋的半截都是嫩绿之色,就是上面的叶子,虽是色泽枯黄,摸起来却也不觉得多干涩。她这才放了心,待要往地中间走走,赵丰年又坚决不允,只得找个柳树阴凉处坐坐。 这片水田西侧临着小河,只在南边山脚下有片大树,众人就朝那里进发,到得跟前才发现,树下早就坐了个垂头丧气的男子,正是那张江。 张大户因为低价卖了水田,心里气恨无处发泄,就拿了张江出气,踹了他好半晌,还把拖欠两月的工钱也扣下了,撵了他出府。 他想着家里老母患了风寒,需要银钱买药买吃食,他却失了差事,自觉没脸回家,就在此处躺着放赖,没想却同瑞雪等人遇到一处。 赵丰年本来就打算找个熟知这片水田的人,问询几句,此时见得他在此,就攀谈起来,张江心下烦闷不想多言,但是以前赵家哪次办酒宴,还是过节送粽子,都没落了他这份儿,他也不好怠慢,就一一答了,待听得赵家成了这水田的新主家,立刻就蹦了起来,一迭声的摆手,说道,「若是我还在张家,这话我死活不能说,但是我如今被张家撵出来了,也不能看着赵先生吃亏,只有说实话了,这田里的稻苗得了黄叶病,两三年之内这块田种啥都不收,先生赶紧去张家把银子要回来吧。」 赵丰年早前听过人说这张江过于懒散油滑,没想到还是个讲情义的,不肯提前说破,坏主家之事,此时也是真心替他们着急,就动了留下他继续看稻田的心思。 夫妻同心,瑞雪也有这个打算,见他看过来,就微微点了头,赵丰年于是说道,「我们府上的安伯,以前在南方时,见过这样的病症,虽说治起来麻烦些,倒也能保证收成。」 「真的,那可太好了,这一百亩水田呢,真绝产就太可惜了。」张江到底看水田也有几年了,多少有些情分在,听说不会绝产,立刻就欢喜起来。 赵丰年又道,「我们府上买了这块水田,却是缺人照管,若是张师傅没有更好的去处,不如就留下继续照管,工钱比张府多涨两成,每月还给三升米粮,如何?」 张江听了之话,只觉老天爷一定是开眼了,这样的好事居然能落到他头上,立刻跪倒就磕头叩谢,「掌柜的放心,我张江以后这条命就是赵家的,但凡这片水田,缺了一株稻苗,都任凭掌柜处罚。」 赵丰年扶起他,笑道,「哪有那般严重,只要比以前经心看顾就好。」 张江脸色一红,拍着胸脯又是一番保证。 赵丰年想起晚上还要撒解药,就道,「听说你家老母病了,你今日先回家去照料吧,明日再上工也不迟。」 张江更是感激涕零,连连道谢,然后就一溜小跑回去,告诉老母这个好消息。 彩云彩月在树下铺了油毡,摆好茶水和点心,瑞雪带着几个孩子坐下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指了那水田中间,好似随时都能倒下的小草棚,笑道,「以后这就是咱家的田产了,那小草棚看着太寒酸,过些时日,脱坯盖个三间小土房吧。」 只要她欢喜,赵丰年自然不反对,几个孩子也纷纷发表意见,这个说要在田边种上荆棘,防备山上小兽下来祸害稻苗,那个说要在河边拦上水坝,万一哪个年头干旱,田里就不怕缺水了,瑞雪听得眼睛发亮,赞了他们的书没有白读。 一家人正说得热闹,远远就见村里的族老里正还有些年岁稍长之人都赶了过来,显见是得了赵家买田的消息,瑞雪和赵丰年对视一眼,都是又感激又无奈。 果然,里正大老远就喊道,「赵先生,听说你买了这水田?」 赵丰年拱手行了礼,这才道,「正是刚刚买下。」说完不等众人开口说那灾病之事,就把安伯抬了出来,听得这灾病不严重,很快就能治好,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转而又欢喜起来。 第103章 这块水田,被张大户半骗半买去,也有三四年了,如今终于回到了自己村人手里,虽说不是原来那般,家家都有两亩,但是也总比落在外人手里强啊,再说,赵家一向仁厚,就是佃给村里人种,租子定然也不会太苛刻。 众人站在一处谈笑,无论老少都是真心替赵家高兴,赵丰年就唤了彩云过来,吩咐她回家去交代张大河进城买办吃用之物,晚上摆几桌酒宴,同村人们一起庆贺。 这水田就在村边,不论春种秋收定然都少不了村里人帮手,瑞雪自然明白这道理,笑着又补了两句,记得去吴家老店,多搬几坛好酒回来,「酒咬儿」那里的好吃食也多装些,给大伙儿都尝尝新鲜。 众人都是摆手说不必,但是那眼里可都是满满的笑意,又是说笑两句,大伙儿也就都散了,回家唤了各自的儿媳或者老婆子,下午去赵家帮忙搭把手儿。 赵家如今作坊里人手充足,摆几桌酒宴,哪里就用村里人帮忙,但是瑞雪却从没拒绝过,这般也是同村人们相处的好机会,总比高高在上,惹人畏惧要好许多。 云二婶听了消息,吃了午饭,就第一个赶了过来,瑞雪只露面同众人客套两句,就被她撵回了后院,瑞雪也知有她在,众人不如平日自在,就全权把后厨交给云二婶张罗,顺势回去继续偷懒了。 云二婶在村里人缘好,性子也直爽,招呼着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先坐在大厨房里吃点心喝茶水,说说笑笑,差点掀了房顶。 云三奶奶从未来过赵家,这次因为女儿在作坊做工,破天荒上门帮忙做些杂活儿,众人都知他们一家与赵家那些琐事,心下暗笑,却也不好明面挑什么伤疤。 云二婶心思灵巧,想着送她去女工们歇息那屋坐坐,美其名曰瞧瞧女儿平日所居之处,云三奶奶还有些不愿意,认为云二婶故意撵她,拦着她同众人亲近。结果这却正对了巧儿的心思,拉了娘亲就往西厢的耳房去了,娘俩一进了屋子,云三奶奶就抱怨道,「这老二媳妇儿就是惹人厌……」 巧儿生怕被外人听见,急忙捂了娘亲的嘴巴,急道,「娘,你小点儿声,我有正事儿要你去办呢。」 云三奶奶一扭头,躲开女儿的手,就道,「啥事?」 「娘,你一会儿找个借口回去,把我哥买的那药粉拿来给我,今晚人多事杂,兴许能找到机会……」巧儿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也不时瞄着窗外,显见也很是紧张。 云三奶奶问道,「现在就回去?我还没吃到那点心……」 巧儿气得直跺脚,恼怒的压低声音道,「我若进了赵家门,别说点心,你日日吃鸡腿都有。」 云三奶奶立时就笑开了脸,「可不是,这赵家院子可真是不错,作坊铺子都有,如今又买了一百亩水田,可是村里最富的人家了,你嫁过来,娘以后可就吃香喝辣了。」 巧儿无奈,推了娘亲出门,一路送了她出大门口,一众女子看到了,就问,「三奶奶怎么回去了?」 巧儿垂眸羞怯一笑,「我娘刚才来得急,忘了家里还有一簸箕糙米放在案板上,若是不收起来,被鸡蹬翻了就糟蹋了。」 众人点头,也就转而继续闲话儿去了。 很快张大河就从城里采买回来了,在酒咬儿铺子里,装了大盒的鸡爪、猪蹄、酱牛肉和炸鱼,又买了新鲜的活鱼、猪肉,老字号店里的整只烧鸡十只,加上二十坛好酒,整个马车堆得是满满当当。 女子们接了出去,一边夸赞着,一边搬了东西进灶间,东园里又摘了各色青菜回来,洗菜切菜,剖鱼割肉,蒸米饭,忙碌不停。 云三奶奶拿了药粉回来,见得女儿在门口洗菜,就想直接把纸包塞到女儿怀里,结果心里发慌,手下没个准头,那纸包就「吧嗒」掉在了地上,众人听见动静回身去看,见得她们母女脸色都是通红,同时急着去捡那油纸包,就以为她们是偷了些什么调料或者精细的吃食,互相使了个眼色,撇撇嘴,也就装作没看到了。 只有英子,因为这些时日一直注意巧儿,就留了心,不时扫上她们母女一眼,直觉里猜得她们必是在谋划某事。 太阳刚刚落到西山上头时,众人就准备妥当了,从码头回来的张嫂子换了衣衫,亲自掌勺,煎炒烹炸,熟练又干脆,惹得众女都嚷着要同她学学手艺。 赵家行事大方慷慨,但凡有喜事,多与村人一起庆贺,这摆酒席也是做习惯的,院子里的豆腐布早就收了起来,四个墙角插了火把,大圆桌、长条凳,放了整整八桌儿,族老、里正加上各家的男人们,团团围坐了六桌儿,剩下两桌儿,则坐了作坊里的众人还有几个帮忙的后生。 女子们走马灯似的上完凉菜,上热菜,很快就摆满了桌面儿,香气扑鼻,惹人忍不住直吞口谁,待得后生们再搬了酒坛出来,揭开泥封,男子们更是抻长了脖子,纷纷笑道,「这吴家老店的酒,最是香醇不过,听说城里酒楼想要多买上几坛,都不容易呢。」 「可不是,我也听说过,咱们赵先生和那老店主家是好友,所以,才这般大方,说买就买来了。」 「赵先生当初到咱们村时,我就瞧着不一般……」 历来都是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赵家如今家业兴旺,富厚无双,谁人都愿添两句夸赞,哪怕得不到什么实惠,能留个好印象也是好的。 醇香的桂花酒,每人都倒了满碗,赵丰年站起,笑道,「我们夫妻自从来了咱们云家村,建宅院开作坊,都没少受各位父老乡亲的援手。本来还愧疚无以回报,没想到,今日又买了村外的百亩水田,以后更是要多劳动乡亲们照料了。这一碗酒,就提前谢乡亲们了。」 众人轰然应着,「赵先生(掌柜)客气了,是我们大伙儿多得先生照料了。」 里正大伯,也端着酒碗站起身,笑道,「赵先生这话可说反了,先生家里开作坊,后生们来做工,家里日子就宽绰许多,娶媳妇也能东挑西选。先生家里开铺子,在村里收鸡收猪,乡亲们就又多进项。怎么说,都是我们云家村父老应该谢先生才对。来,咱们大伙儿敬先生!」 第104章 众人立时跟着站起,齐齐碰碗,咕嘟嘟喝了下去,那神情倒也很豪气,看得外围站着的各家女子们,都是偷笑不已。 赵丰年放下酒碗,高声笑道,「乡亲们平日的照料,我们夫妻记在心里了,只要我赵家不败,乡亲们的日子必定也会越过越好。村外那百亩水田,我们府上人手不够,明年只留五十亩,剩下五十亩就佃给大伙耕种,租息八二,大伙儿谁家人手多,就佃回去,好生伺弄,秋时也能得个百斤香米。」 「八二?」众人听了都是大喜过望,他们猜得赵家会往外佃田,但是也没猜到租息会这般宽仁,要知道张家可是九一,收租时还要找出无数借口再赖回几斗,最后剩到手里的实在少得可怜。 而赵家如今说是八二,这可太合适了,一亩稻苗产五百斤稻子,佃上两亩就是一千斤,自家能剩下二百斤,磨成精米也能有一百多斤,或者换成粗粮,或者卖给粮铺,都是一笔不小的进项,若是家里留上二三十斤,老人孩子隔几日都能吃上一碗,招待客人脸上也好看…… 族老和里正也极是欢喜,一迭声的代村里乡亲道谢,赵丰年客套两句就劝众人吃菜喝酒。 佃田之事,是他们夫妻刚刚商量过的。家里众人要忙作坊,一百亩水田,秋收春种都怕是忙不过来,不如就分一半出去,租息低一些,村里人有盼头,也越加出力气,自家得的粮食也就更多,这是双赢之事。 云二婶见男人们都吃上了,就拉了一众女子们回了灶间,拿出留好的菜色,统统摆在长条案板上,女子们也不坐椅子,各抱了一碗米饭,一边说笑一边吃起来,倒也没人挑理,很是快活,要知道平日在婆家,她们也多是在灶间对付吃一口,很少捞到上桌子的机会,更何况今日的菜色还是这般丰盛。 云三奶奶本来有些皱眉,想要找个高背椅,稳稳当当坐着,又见众人都不搭理她,就有些不是心思,结果被巧儿狠狠瞪了一眼,才撅着嘴开吃。那饭菜太过美味丰盛,不到半晌她就只顾着往自己碗里抢鸡腿炸鱼,早把刚才不快扔到天外去了。 巧儿嫌弃自己的娘亲丢人,又琢磨着一会儿如何下手,就一直低头,心不在焉的扒着米饭,倒是云二婶心疼她,替她夹了两块肉。 瑞雪带着吴煜、大壮和黑子,在后院单独开了一桌儿,菜色没有前面多,但都是他们爱吃的,她吃了几口,想起一事,就说道,「彩云,去前院问问张嫂子,安伯和闫先生那里可准备饭菜了,还有雷子媳妇儿那里也别忘了。」 彩云应着就去了,很快回来,笑道,「张婶子说,夫人只管安心吃饭,她都安排好了。」 瑞雪这才放了心,大壮和黑子不知是被母亲嘱咐过要照料师娘,还是读书多了,变得懂事许多,这个剔了鱼刺,那个摘了骨头,纷纷往师娘碗里送。 瑞雪笑眯眯谢了他们,又扫了吴煜一眼,吴煜立刻夹了个鸡腿送过来,笑都一脸讨好。瑞雪笑得更是开怀,比平日又多吃了半碗饭。 酒桌儿上因为有哪些鸡爪和猪蹄等极下酒的吃食,所以,众人都是喝得有些多,空酒坛子摆了一地,好不容易散了席,里正和族老们由年轻后生们搀扶着回自家去了。 一众女子们吃饱喝足,就开始拾掇了桌面儿,洗刷碗盘,又忙了起来。 张大河等人帮着抬了桌椅,撤了火把,也都回去睡觉了,只有钱黑炭想着家里那母老虎,着实心里堵得慌,索性就钻进了男子们平日歇息的小屋里,呼呼大睡。 英子和石榴搬着大盆从门外走过,听得动静,往里一看,都忍不住唏嘘几句。 赵丰年送了客,嗅嗅身上酒气太重,想要洗个澡,又觉人多眼杂,就唤了彩云回去传话,说在书房看会儿书,待得酒气散散就回去。 瑞雪听了,也没在意,正好几个小子缠磨着,要她再讲讲西游记,左右也无事,她就一边剥着松子,一边哄他们玩闹。 巧儿在灶间里忙碌着,手下极是勤快麻利,惹得站在一处的几个女子开口夸赞,她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几句,就装作羞怯的不再应答,倒是云三奶奶听得人家夸赞自家女儿,高兴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滔滔不绝说起女儿小时候多么聪明,手多么巧,最后难免就说起婚事不顺,咒骂起村里的长舌妇,如何要遭报应。 众人没曾想会惹出她这些闲话,立时找了个活计避开了,云二婶见此也是觉得脸上无光,赶紧张罗着分了剩菜,待得灶间里都拾掇干净了,就笑着让众人各端了一大碗回去了。 女子们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吃得饱足,就开始惦记家里孩子和鸡猪等物,端了菜碗,笑嘻嘻结伴告辞了。 巧儿也撵了自家娘亲回去,低声要她告诉兄长到大门外背静处等着她,若是事情成了,她自会出去知会她,云三奶奶有些不情愿,虽是打着饱嗝,到底又顺了案板上那只大碗里的一个鸡腿走了,那是云二婶特意留给张嫂子的,巧儿气得无法,又是觉得丢脸,又是觉得娘亲可怜,只得转身装作没有看到。 很快,女子们都走光了,张嫂子去后院同瑞雪闲话两句,也带着大壮黑子出来,同云二婶一起端了菜碗回家去了。 英子唤了石榴、金枝把剩下的猪肉和鱼,放在篮子里拎着,去东园吊进水井,省得天热霉坏了。 巧儿抻头仔细看得那账房西厢里还有灯光透出,心下欢喜若狂,急忙在柜子里捡了醒酒草扔进锅里熬汤,待得盛到青花大碗里时,就哆嗦着手,掏出油纸包,把那灰白色的药粉倒了进去。 英子家里的小儿这几日有些发热,婆婆又是个粗心的,她心里高高吊着,眼见活计都忙完了,就嘱咐石榴和金枝儿善后,疾步赶回灶间,预备解了围裙,拿了吃食回家去。 也不知是巧儿运气不好,还是英子天生就是坏她「好事」的克星,又一次把她的言行看得清清楚楚,英子眉头死死皱着,她就是再愚笨,也能猜出那药粉定然不是什么好物事,若是当场叫破,必定惹巧儿怨恨,主家那里也落不到好,就想着不如先探探口风。 第10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抬腿迈进门里,笑道,「巧儿这是忙什么呢?」 巧儿吓得一激灵,立刻握紧手里的油纸,不着痕迹的塞进了袖子里,勉强应道,「今日大伙儿都喝得有些多,我就熬了些醒酒汤。」 英子点头赞道,「巧儿就是心细,不过大伙儿都回去了,只剩掌柜和钱家兄弟两个了。」 巧儿一脸懊恼模样,「这可真是糟蹋东西了,我没想这么多,熬了足足一大锅。」她说着,又伸手拿了个白瓷大碗,盛了大半下,同样放在红木托盘里,笑道,「下次我一定多留心,天色晚了,我要回家去了,刘嫂子,帮我把这醒酒汤给掌柜的和钱大哥送去吧,青花碗里我加了些糖霜,味道要好些,嫂子记得端给掌柜。」 英子半垂着脸颊,远处桌案上的烛火照在她背后,越发看不清她的脸色,她好似想要说话,最终却还是沉默了。 巧儿莫名有些心慌,但她实在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好机会,若是英子去送这醒酒汤,可比她去送要稳妥多了,于是干笑道,「原本该我去送醒酒汤的,不过我要避嫌,说不得,就要劳烦嫂子挨累了。」 英子抬起头,仔细看了她好半晌,突然笑道,「这是小事儿,不过多走两步路。」说完她扫了一眼案板上的那几个白面馒头,又道,「刚才老板娘说,天气热,这些细面馒头怕霉坏了,要我捡十个送到西院张家去,我去送汤,你就替我送馒头吧,然后也不必回来,直接回家去吧。」 巧儿自然应下,转身找了篮子一边捡馒头,一边偷偷盯着英子端了醒酒汤出门,先去了钱黑炭睡下的小间里,出来之后,又敲了账房的门,很快里面就有人唤了个「进」字,她高悬的心终是落了地,拎起篮子就往外跑,悄声唤出早等在大柳树后的兄长,如此这般仔细商定好了,就去送馒头…… 英子端着托盘,进了账房,回身偷眼在门缝里,看着巧儿拎了篮子走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见找丰年正握着一本书,疑惑的皱眉看她,她立刻就红了脸,小声说道,「掌柜的,嗯,那个,刚才我去东园回来,看见巧儿在这醒酒汤里放了些粉末,她后来又说要避嫌,请我端来给掌柜的……喝了。」 赵丰年放下书,示意她把醒酒汤送过去,端到鼻下嗅嗅,那脸色立时就黑了起来,心里琢磨半晌,到底这女子是瑞雪坚持留下的,他倒是不好随意处置,就道,「去后院,把这事说给夫人听,请她拿个主意。」 英子愣了愣,却也应了下来,转身出门疾步奔去后院,瑞雪刚刚洗完澡,正散了头发,再灯下绣着荷包。 闫先生和安伯喝得也是大醉,吴煜就难得有了空闲,坐在桌子对面儿,拿了一本游记在大声读给给姐姐解闷,偶尔读都到趣之处,姐弟俩还有两个同样听得津津有味的小丫鬟,还要讨论几句,很是热闹。 待英子进来把事情委婉一说,吴煜立刻就变了模样,起身就往外走,瑞雪唤了他,问道,「你做什么去?」 吴煜握了拳头,怒道,「姐姐,就不能一铲子拍死那‘老鼠’,省得她总出来蹦跶?」 瑞雪笑着拍了他的脑袋,「原本拍死,还有些麻烦,不过她今日主动送了把柄来,就好办多了。等我想想……」 她拿了雕花的桃木梳子,慢慢梳顺长发,示意彩云过来帮忙简单绾起,这才问英子,「前院可还有别人在?」 英子点头,「钱家兄弟,醉得狠了,睡在小隔间里,没有回去。刚才那醒酒汤,给他也送了一碗,不过,巧儿没有往里多添东西。」 瑞雪眼睛眯了眯,暗道老天爷真是知她心意,嫣然笑道,「钱师傅这是白日里太疲累了,说起来,都是为了作坊才如此辛苦,如今酒醉,怎么好让他睡在窄小的隔间里,煜哥去前院扶钱师傅到账房西厢睡吧,记得喂他喝些醒酒汤,省得他醉得厉害,过后身子哪里不舒坦了,那刘七娘怕是又要吵到咱家门上来。」 吴煜眼珠儿转了转,很快明白姐姐的话是何意,欢喜应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去。」 英子半垂的眸子闪过一抹惊惧,慢慢退着也要一起跟回去前院,瑞雪却唤了她,笑道,「刘嫂,过来陪我坐坐。」 英子身形顿了顿,又重新走到桌边,却是不敢坐下,瑞雪也不勉强她,温温一笑,「我听张嫂子说,你娘家最小的妹子过三日就要出嫁了,嫁妆可是备齐了。」 刘嫂子陪笑道,「谢老板娘惦记,农家女子,一副嫁妆不过几床被,几件衣衫也就算齐全了,哪里需要多麻烦,早就准备好了。」 瑞雪摇头,「女子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嫁妆怎么能马虎?」说完,她就开了身旁的妆盒,捡了一对儿雕花镂空的银镯子,放到英子手里,笑道,「这是先生的友人上门时,从南方带过来的花样儿,据说咱们这里还很少见,我平日也不喜这些首饰,白放着都可惜了,你拿回去给你妹子添个妆。」 「这可使不得,老板娘这般抬举,可是折煞我那妹子了。」那对儿镯子入手,英子就觉手心一沉,不算雕工,只用银怕是就有三两,更何况那雕花,极是精致,花蕊甚至在烛光下还闪着金灿灿的光亮,显见是镀了金水,她就算再不识货,也知道这绝对是好东西,自然不敢收下。 瑞雪伸手拍了拍她有些紧绷的背,笑道,「你就别推让了,我是给你家小妹子添妆,又不是给你的。再者说,这前院平日都是你在张罗主事,我因此省了许多心力,你就当这是我提前发你的红包好了。」 英子听得瑞雪这般说,就知道推不出去了,她私心里实在也是极想收下,若是把这镯子拿回去,娘家众人必定脸上有光,妹子在婆家也能腰杆直一些…… 如此想着,她就牢牢把镯子攥在了手里,低头行礼道,「谢老板娘赏赐,以后但凡有事,老板娘尽管差遣。」 瑞雪摆手,「这都是你应得的,就不要客套了,听说你家小儿这几日有些发热,你也早些回去照料吧。若是过了半个时辰,家事忙完,得了闲,就去钱家喊七娘来扶钱师傅回去,毕竟他一个有家之人睡在我们府上,容易惹人闲话儿。」 第10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英子这次可没有半点儿犹豫,立刻就道,「老板娘放心,七娘怕是也惦记钱兄弟,我去唤她一声,她必来。」说完她就告辞出了后院,站在二门旁,重重捏了袖里的镯子两下,心下暗叹,巧儿妹子,以后可不要怨恨嫂子,实在是你那心思太大了,我拿着主家的工钱,自然有替主家着想…… 她这般想着,就快步回了灶间,石榴和金枝儿的那两碗剩菜已经没了,显见两人也早已回了家,她就关了灶间们,拎起篮子也出了府门。 吴煜得了姐姐的嘱咐,也不敢耽搁时辰,大步进了西厢隔间,背起钱黑炭就走。 待得撞开账房门,他也不理会赵丰年在哪里,直接把钱黑炭扔到内室的床上,端了那青瓷大碗,就把「醒酒汤」给他灌了下去,钱黑炭醉得狠了,正是觉得胸腹灼热的时候,极配合的大口喝了个精光。 吴煜伸手把他翻成面朝里,仔细看了看,还觉不顺眼,又上手脱了他的衣衫,只留了半截棉布的亵裤,扯下床帐半遮半掩,最后把油灯挪到门口角落里,这才转身出去,正见赵丰年抱着胳膊倚在门边,就道,「走吧,找个地方站站,若被那老鼠发现了,可就不来偷吃了。」 赵丰年无奈苦笑,略带同情的扫了一眼那内室的门,也就随他转身出去,找了个靠近窗子的黑暗角落躲了。 不到盏茶功夫,那个小巧的女子身影,就蹑手蹑手的从大门外溜了进来,先是藏进灶间,等了足足两刻钟,才小跑着到了账房门外,悄声喊了两句,不见有人回应,就偷偷开门进去了。 很快,屋子里的灯光就熄灭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女子的压抑的痛呼声,男子的粗喘声,交织在一起,让吴煜红了脸,慌忙扭头看向头顶的大树,好似那树上突然开满了花朵一般。 赵丰年则是黑了脸,若不是英子报信,若不是他还识得低劣春药的味道,此时那床上恐怕就是他了,而他的妻儿必定因此不保,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 屋里的声音渐入淫靡,两人都是有些听不下去,赵丰年指了指大门口,示意吴煜去关门,然后抬步,悄悄回了后院。 瑞雪换了套家常的棉布裙,绾了简单的螺鬓,插了只简单的梅花簪,正笑吟吟坐在灯下绣着她的荷包,见得他回来就道,「老鼠可是上夹子了?」 赵丰年苦笑,示意彩云彩月退下,就坐了瑞雪身边,「若是当初辞退她,怎会有今日之事。」 瑞雪抬头瞪了他一眼,用针尾划了划发痒的鬓角,半是嗔怪半是惊奇道,「我还以为,有如此多的女子打你主意,你会暗自欢喜不已呢。」 赵丰年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荷包,扔进针线筐,然后把她揽到怀里,叹气道,「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瑞雪心里甜蜜,也就不再嘲讽他,保证道,「那以后再有老鼠打算进屋来,咱们立刻就拍死它。」 「钱黑炭……」赵丰年虽然不喜钱黑炭,但是到底还是觉得他被利用有些无辜,开口想要责备瑞雪两句,又觉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处。 瑞雪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就道,「我其实是在帮钱黑炭,小时候我家有对儿公猪和母猪,总是打架,见面就咬,那公猪打不过母猪,耳朵总是鲜血淋漓,很可怜,后来我爹又去买了一头母猪关进去,立刻就变成了两只母猪打架,那公猪反倒成了她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赵丰年撑不住笑了,顺了顺妻子耳边的碎发道,「人和猪,怎能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相提并论,若是人类没开化,不也是满山乱跑的猴子。」瑞雪有些不服气,赵丰年却惊奇道,「你是说,我们的祖先是猴子变的?」 瑞雪知道这事解释不清楚,连忙转了话题,「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哪里知道真假。倒是钱黑炭,那般怕一个人过日子,怕日子冷清,钱嫂子走了不过百日就娶了刘七娘,如今再送他一个黄花闺女,他必定要欢喜疯了。家里有一个母老虎,他的日子艰难,有两个母老虎,他就万事不必费心了。」 赵丰年失笑,「你这都是什么歪理啊……」 「管它是歪理还是正理,好用就行啊。」瑞雪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伸手去解他前襟的布带,笑道,「一会儿还有场大热闹呢,你要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才行。」 不提他们夫妻俩如何,只说云家老两口,带着几个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聚在自家的堂屋里,吵嚷成一团,他家二儿就道,「爹,大哥,家里到底有何事,大晚上的,非唤我们回来?」 旁边的大女婿也道,「赵家那酒席,真是丰盛,我也喝得多了些,头重脚轻,怕是你做不的什么活计,爹若是有啥事,就明日再吩咐吧。」 云三爷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冲着云强抬了抬下巴,云强有些不情愿众人分了他的功劳,但他也知道这事儿他一个人做不了,就说道,「巧儿妹子,在赵家还不曾回来,我见那院子里的灯都熄了,怕是她已经同那赵先生生了些事体,一会儿咱们各自分头,把咱们云家人都唤齐了,到那赵家去闹一闹,说不得,赵家为了息事宁人就要给巧儿个名分,以后巧儿成了赵家人,咱们也都能借些力……」 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上梁不正下梁歪,云三爷本来就是个贪财爱算计的,他的儿女自然也没有一个宽厚正直之人,完全继承了爹爹的‘好品质’,此时一听得自家妹子有可能嫁进赵家,简直欢喜的眼睛都红了,到底云老二还算没有完全昏头,问道,「哥,你怎么知道巧儿在赵家,万一她去了别人家小坐,咱们冒然冲进去……」 云强神秘的笑了笑,极笃定的说道,「放心,巧儿一定在赵家,而且还是在赵先生的屋子里!」 众人见他如此,想起先前巧儿突然进作坊做事,就恍然明白了其中的内情,于是各个嬉笑开颜,大女婿就道,「若是巧儿嫁进赵家,我也不想求别的,让她把我安排进作坊就行。」 第10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云老二也道,「姐夫说的对,我也想进去当个管事,或者去城里那铺子当掌柜也行……」 云强听得他们开始瓜分好处,立刻道,「你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想当掌柜?老实当个小伙计得了,我都跟巧儿说好了,掌柜我要当。」 「我不识几个大字,你就识得多呗,凭啥你当掌柜,我当伙计啊?」云老二也不是善茬,张口就反驳起来,兄弟俩吵成一团。 云三爷恼怒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们这才安静下来,云三爷骂道,「都别吵了,凡事都等巧儿嫁进赵家之后再说,时候也差不多了,现在你们分头去请族人,他们若是不去,你们就说,巧儿被人欺负了,等着他们去救命。里正那里我亲自去!」 众人自然答应,留了女人们看家,就各指了一家跑了出去。 云三爷家里离得里正家只隔了四五户,不过几步路的事儿,他也没有唤门,直接开了那木头院门就闯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哭喊着,「大侄子啊,你快起来救命啊,我家巧儿被人欺负了!」 里正在赵家喝得有些多,回来就洗洗睡下了,只剩里正媳妇儿坐在灯下纳鞋垫儿,突然听得院子里有人喊,这一针就扎在了她的指尖上,疼得她赶紧含在嘴里吸了吸,那心里就来了火气,开门出去就喊道,「这是谁啊,大晚上不睡觉跑我们家来瞎喊?」 这时,云三爷也赶到门边了,上前哭得更是大声,「侄媳妇啊,你快喊大侄子起来,跟我去救巧儿,去晚了巧儿就活不成了……」 里正媳妇听了这话就是一惊,赶紧问道,「巧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想不开?」 「巧儿在赵家做工,到现在还没回来,路上……」老爷子不知是太过伤心,还是不愿想到那些凄惨之事,说了一半就哭号的直捶门板。 里正媳妇心里自动自发就把这故事完善成,巧儿回来路上遭了人侮辱! 她转身就往屋里跑,用力摇醒自家孩子爹,又灌了他一杯凉茶,见得他眼神清醒许多,就低声道,「当家的,巧儿好像遭了难了,三叔哭着找来了,你快跟去看看吧。」 里正猛然打了个激灵,问道,「晚上我在赵家还看见巧儿好好的,怎么就遭难了?」 「说是回来的路上……」里正媳妇也是伤心,巧儿在云家众人心里可是个乖巧懂事的,出了这事儿,女子重贞洁,以后可怎么活? 里正慌忙穿衣,穿鞋,出了堂屋就同云三爷一起向外走,不管他问啥,云三爷都是哭着摇头,倒也让他无法。 很快,云家门外聚了几十号人,有云家的,也有听的动静出来瞧个究竟的邻里,各个拿着火把,议论纷纷,大多不知究竟生了何事,只隐隐听说巧儿出事了。 云三爷这时索性也把可怜装到底了,低头给众人行了礼,哭道,「我家巧儿一直未曾回来,这么晚了,赵家的灯火都熄了,她怕是在路上出了事了,大伙儿帮帮忙,同我们一家去找找,感激不尽!」 不等众人多问,云强已经在前面,喊道,「大伙儿跟我走啊,就是这条路,咱们顺着去寻寻。」 众人来不及多想,就跟着一窝蜂的向前跑去,里正心里有些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看得身旁自家三叔老泪纵横的模样,又觉有些问不出口。 很快众人顺着云家前面的沙石路,拐过街角,一直向东,就到了赵家门前,一路上都极是安静,没有听得哪里有求救声。 云强就指了赵家的大门,喊道,「大堂哥,是不是要进去问问巧儿在不在?」 里正出了人群,来到前面,脸色有些为难,大晚上找到人家门上,这确实有些不合礼数,但是事关巧儿的安危,总要进去问两句,何况赵家夫妻都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也不会恼怒。 他这般想着,就点了点头,刚要抬步上台阶,云强却已经几个箭步窜了上去,抬手去拍那大门,大门却意外的吱呀呀大开而来。 云强愣了愣,随即惊喜异常,他本来还怕拍门动静太大,惊醒赵丰年,给了他躲避的机会,没想到,老天助他成事,赵家居然忘了闩门! 「巧儿,巧儿!」云强做出一副吃惊模样,抬腿就冲了进去,后面的乡亲族人,还以为他看见了巧儿,立刻跟了进去。 结果那云强却直奔账房西屋,大喊道,「巧儿,你别怕,哥来救你了,里正堂哥和乡亲们都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屋里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哥啊,巧儿不活了,巧儿没脸见人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身边的人,心里同时都是一缩,这事……怎么透着一股邪气啊。这云强好似一早儿就知道巧儿在赵家一样,而且连在哪间屋子里都这般清楚,怕是…… 里正越想也越黑了脸,刚要开口说话,云三爷已经哭着扯了他的袖子,「大侄子,你要给你妹子做主啊,她被人家欺负了,若是没个结果,以后就难逃一死啊,你忍心看着她年轻轻就被埋在地底下……」 里正起了疑心,又被他如此攀扯,就忍不住道,「三叔,你快放开我,谁也没说不管巧儿妹子……」 「那就好,强儿,快救你妹子出来!」 云强高声应了,抬脚就踹开了那屋门,众人举着火把跟进去,照的内室纤毫毕现。 只见那屋子北侧放了个博古架子,散乱的摆了十几册书籍,南窗下有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而正对面就是一张大床,床上帐幔垂了下来,隐隐看见里面两个人影正赤裸相对,有那面嫩的后生,立时就红了脸,就是年长的也忍不住扭过头,不愿意多看。 巧儿这时已经快手快脚的披了件外衫,哀哀哭道,「爹啊,巧儿不孝,给家里摸黑了,巧儿明日就去投河,干干净净的走,你就当没生过巧儿吧。」 云三爷只扫了一眼那床铺,就知道女儿是得了手了,心下有底,演戏也就更精湛,他直接奔了过去,就道,「你说什么傻话,你死了,我和你娘怎么活,你大堂兄和乡亲们都在,大伙一定给你做主,你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10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呜呜」巧儿好似极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本来熬了醒酒汤,想着掌柜的醉得厉害,就送了一碗进来,结果掌柜的,掌柜的就……」 这话说的可是太有技巧了,什么实质都没有,但是人人都听明白了,是赵丰年酒后乱性,毁了巧儿的清白! 那些乡邻还没什么,云姓人就有些脸色不好,没想到这赵先生表面清高,背地里也是个如此不知礼的,若是看中了巧儿可以上门提亲,接她进来,或者做妾或者做妻,他们必定都是同意欢喜,可是如今这事算什么,拿他们云家的女儿不当玩意儿? 有那性子直的,就开口道,「赵先生还没醒吗,若是醒了就说句话,我们巧儿虽说是望门寡,可也是清白女子,出了这事,你也得负责啊。」 云强帮腔道,「就是,巧儿可是我们一家最疼的妹子,先生这般辱了她,不是要逼死他一般。」 里正听得那帐幔里没有动静,心里很是犹豫,本来还以为是三叔一家做了什么手脚,但现在巧儿明摆着已经失了身,他作为云姓人的领头,就怎么也要为她争一争,总不能看着她真跳河自尽啊。 「赵先生可是觉得为难?我们大伙儿绝没有逼迫先生的意思,不过,这事到底是因先生而起,先生还是要给个说法?巧儿是望门寡,若是先生觉得做平妻不好,就收她做个妾室吧。」 「那怎么行?」云三爷立刻跳了起来,恼怒道,「我们云家的闺女,可是清清白白的,如今遭了这样的事,不给个名分,以后还怎么抬头见人。那赵娘子也不过是个丫鬟出身,我们巧儿比她可不差啥,怎么也要做平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嫁妆银子也要给二百两……」这老爷子笃定事情成功了,也没了耐心,索性趁着族人都在,有人撑腰的时候,狮子大开口。 可惜,他美梦还没等做完,就听门外,有人冷声问道,「众位乡亲,如此深夜闯入我们府上,不知所为何事啊?」 这声音怎么听着如此熟悉……众人齐齐一惊,待回身看得那门口身着青衣,长身而立的人,更是三魂七魄飞了个干干净净。他们口口声声逼迫的赵先生,正紧皱着眉头,慢慢走近屋里来,胸前的衣襟尚且没有系好,显见是熟睡中被惊醒赶过来的,那……这床上是谁? 众人是惊疑,云三爷一家可就是彻底吓软了腿,指着赵丰年,口里只剩了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 赵丰年冷哼一声,「这是赵府,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倒是你们,擅自闯入我家,闯入我的账房,有何要事啊?」 众人都是被问得脸红,不等他们想出什么借口,那床上的巧儿已经给他们解了围,「啊,先生……你怎么从外面进来?这床上是谁?」她惊叫着,就从床上爬了下来,跌在地上,头发散着,身上的外衫也只盖了一半身子,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面,看得众人一阵脸红心热。 那床账里的男子,因为她这一番动作,终于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从里面伸出头来,嘟囔道,「大晚上的,不睡觉,折腾啥啊。」 结果,下一刻,那入眼的人群、火把,吓得他一哆嗦,也从床上掉了下来,正同巧儿跌在一处,巧儿拼命往旁边挪了挪,待看清那张脸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先生,反倒是平日最厌恶的钱黑炭,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瑞雪兆丰年》卷一 作者:谷幽兰 02、《瑞雪兆丰年》卷二 作者:谷幽兰 03、《瑞雪兆丰年》卷三 作者:谷幽兰 04、《瑞雪兆丰年》卷四 作者:谷幽兰 05、《瑞雪兆丰年》卷五 作者:谷幽兰 06、《瑞雪兆丰年》卷六 作者:谷幽兰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