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未泯》 第一章 将浓密的长发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白色衬衫搭配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连身围裙,手臂上戴着同色系粉红色袖套,童心站在木制工作台上专心插着客人预订的花篮。 脂粉未施的瓜子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许多路人都会隔着玻璃橱窗对内张望,因为童心举手投足间所散发的恬静与店里缤纷的鲜花相映,像是一幅美丽生动的图画,煞是吸引人。 童心的大姊童言就常像那些路过的陌生男人一样,爱站在窗外欣赏自家小妹那怡然自得、与世无争、充满恬谧的美。 瞧小妹那水汪汪的细长眼睛里满足的和煦笑意,像是不管遇到怎样令人灰心沮丧的事,只要迎上她那双温暖的眼神,就会让人相信,最糟糕的情况很快就会过去。 童心的美和善良对那些男人来说应该就像一块蜂蜜蛋糕那样另人垂涎吧。 难怪那些男人总像苍蝇蜜蜂般挥之不去。 身为爱护小妹的大姊,这种赶人的差事,她当然是义不容辞的揽在身上,就像此刻── 童言美目一瞠,对着窗外那两名已经在店门口走来走去不下七八趟的男人笑开了嘴。“两位先生是要买花吗?” 像被当场逮到的偷儿,a男吓了一跳,额头扣地撞到橱窗,回头赧然地对童家大姊陪笑着。“嗯……正在挑,在挑。” “里面挑嘛,里面花多。”童言见a男尚在犹豫,不觉娇叱了一声:“进去啊,还等啥?” 见a男走了进去,童言转头唤住正要离开的b男。“喂,别忙着走啊,你不也是想买花?” b男转过身来,搔着头望着美艳逼人的童言。“我……我只是看看。” 童言向他走了过去,带着商业化的甜腻笑容说道:“看什么咧,花就那么几种,都看那么多天了,还拿不定主意啊?去,进去买个花束送女朋友。” “我……我没有女朋友。”b男嗫嚅地说。 “没有女朋友没关系啊,大姊我帮你介绍。进去买束康乃馨送你妈也可以啊,瞧今天康乃馨多大朵、多美啊!” 童言硬是推着b男进门买花。开玩笑!她美丽的小妹可不能被这些臭男人白白欣赏。 童家二姊童语此刻正往家门走来,撇着嘴看着娘家门前刚上演的这一幕,跟着走了进去,心里非常地不以为然。拜托!又不是开特种行业,有人这样拉客人的吗?真是见鬼了! 童语认为她家童心是朵解语花,是“花袭人”花店里最美丽、也最珍贵的一朵花,实在不宜让大姊那种低俗的商业气息污染。 当童心从园艺系毕业,童言就在住家楼下开了一家花店让小妹经营,童语更是义不容辞地当起业务员,帮她找了许多客户;加上童心的用心及对花艺的独特天分,花店经过三年多的经营,渐渐有了口碑。 一早,童心望着白板上一整排满是订单的便利贴,在心里盘算着“高升饭店”的喜宴会场该如何布置。 她走到红玫瑰前看了看,又走到姬百合前闻了闻,拿不定主意该拿哪种花当主角;当她透过星辰花缝隙看见被阳光照耀的粉红色玫瑰时,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这样的粉色玫瑰搭配优雅的文竹应该很合适;但水桶里的粉色玫瑰数量看来不太够,她还得去冷藏库载一些过来。 她先把客人订的兰花胸花用缎带系好,小心地摆放在冷藏柜里,再很快地插好几家公司办活动要用的盆花,然后锁上大门,骑着机车到河畔的冷藏仓库去载粉红玫瑰。 大约一个钟头后,她载了一箱粉色玫瑰回来,在快到自家店门前时,突然听到一声令人心惊的尖锐煞车声,接着是一记结实的碰撞声,她心头一紧── 这声音……可千万不要是有人被撞了! 她很快地把机车骑到一旁,往人群包围的地方跑去,看着躺在路上的男人,再抬头看一眼那飞驰逃逸的小货车。 她大叫:“拜托!谁来帮帮忙打119!”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但就算她曾有过片刻惊疑,最后也被与生俱来的同情心给挤到一旁去了。她蹲了下来,心想这个紧闭着眼睛、满脸胡渣的男人可能正忍受着极端痛苦且迫切需要人家帮助。 “我没事。让我离开这里。”以一个甫遭车祸意外受伤的人来说,他的反应实在过于冷静。 而他的要求着实让童心感到困惑不解。 像是感受到她的犹豫般,那男人忽然张开眼睛看着她。 啊!那眼神无辜惊惶得教人不忍,却又同时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这是双瞬间可夺人魂魄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无害,眼色很快便恢复为原本的清冷。 见他像是挣扎着要站起来,童心迅速伸手扶住他。“你能站起来吗?” 话刚说完,就见他右腿一软,整个人往她身上倾倒,他立即换没受伤的左脚勉强稳住站立的姿势。 这样一来,童心便清楚看见他的右腿裤管湿成了一片;为了证明自己那不安的猜测,她小心地拉起他的裤管,赫然看见一条深深裂开的伤口,正汩汩冒着暗红色液体。 她惊呼:“你伤得很严重耶!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不必。”他的口气坚决,眼睛望向她花店廊前的木椅。 童心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猜测着他的心意,随即转过头对围观民众柔声请求:“请帮个忙,帮我扶这位先生到花店好吗?” 谁忍心拒绝这样甜美女孩真诚客气的请求? 五分钟后,那伤者被热心民众安置在花店内的藤椅上;童心望着那只搁在茶几上、仍不断在流血的脚,突然觉得头有些晕,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晕过去,她得打起精神安排他就医。 “如果你不想我送你去医院,那让我通知你家人送你就医吧。”童心说。 “我没有家人。还有,我不想去医院。”他冷冷地再次重申。 “你不想去医院,那我找个医生来看你吧。”既然他坚持不去医院,一定有他的道理,她该尊重他的意愿,但是,伤口还是要处理。 “先给我一把剪刀、棉花、优碘和绷带。”他不带丝毫情绪的说。 童心很快便找齐他要的东西,看他熟练的剪开裤管、清洗伤口,最后用绷带缠住不停流出血的伤口。 “不敢看就把脸转过去。”他没看她,却忽然这么说。 童心感到惊异,因为看他专心一意在处理自己的伤口,怎么会知道她怕看流血的?强忍着心底那股恶心的感觉,她逞强的看着他那条已肿得不象样的右腿。 “怎么办?血好像还是没止住……”不行,她得帮忙想想办法。她第一个就想到二姊夫王臻宇。 二姊夫虽然是心理医生,但他开的是综合诊所,一定可以救他。事不宜迟,她马上拨电话求救。 “姊夫,我是童心。店里有个人被车撞伤了,能不能请你--”她话还没说完便打住,因为身旁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跟他说,外伤处理。” 童心一字不漏的转达完他的话,然后挂上电话。 电话彼端的王臻宇也没打算问童心为何没尽快将伤者直接送医,因他娶了一个童家女人,所以他知道童家女人的行事作风一向随兴,基本上也没什么道理可言。 这时,他能做的就只是尽快赶到现场。 当他推开花店大门,看到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半躺在满是血迹的藤椅上,一双眉不觉皱了起来。 童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姊夫的表情,体贴地接过他的医药箱。“姊夫,你快过来看看。” 王臻宇坐了下来,看见伤者右腿上的止血带缠得如此专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打开药箱;当他戴上手套、取出消毒过的器具,这才惊讶地发现伤者已经先他一步拿起剪刀剪开止血带、取出药水消毒伤口,然后面无表情地自行缝合腿部那又深又长的伤口,动作精纯熟练,就算是他亲自动手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童心看着那陌生的男人,眼里布满惊奇;怎么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缝别人的肉那般毫无感觉? 王臻宇也凝看着他,脸上若有所思。 陌生伤者似完全不在意他们对他有什么看法,缝合好之后径往藤椅一躺,闭上眼睛睡了。 童心见他呼吸已慢慢调匀,遂拿了一条薄被帮他盖上,全然不在意他身上的污秽。 王臻宇默默地等她将茶几和地板上的血污清理干净,等她端来他爱喝的青茶、坐在他对面向他道谢。 他终于问:“他是谁?” 童心露出一抹无邪的笑容。“不认识。” 不认识?那她在忙哪桩? “妳撞了他?”王臻宇再问。 “不是我,是一部小货车,撞倒他后就逃跑了。我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肯,所以我才请姊夫过来。”童心解释。 喔,行善救人,的确是他这位小姨子会做的事。 “那妳现在打算怎么办?”其实他话里真正的意思是:这位仁兄要不离开,这里就只剩他们孤男寡女两个,以常识来判断,也该知道这不妥,而且是很不妥。 童心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把玩杯子。 这动作在王臻宇看来,就像是心里明明喜欢某种玩具、却又不敢开口要的孩子那样。 半晌,他替她说出她不敢说出口的想法。“妳想留下他?” 童心怔愣地看着他,担心他不赞同。 “这恐怕不是个好主意。”他的反应果然如她预料。 “二姊夫,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可是,你看,他根本不像个坏人;况且他现在伤得那么重,怎么可能会对我怎样。看他那样子,应该是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也不过是行个方便,让他在受伤这段期间暂时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能不能拜托你先不要告诉二姊,还有……大姊。等他伤好了,我相信他很快就会离开了。” 她的言词真诚恳切,让人动容。 “但妳有能力保护自己吗?”王臻宇问。 “我、我大学时参加过跆拳道社。”她说。 他失笑。 就凭她那点花拳绣腿,能有什么恫吓作用?不过,由此看来,她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收留这人了。 王臻宇看看藤椅上睡着的陌生男人,暗自评估他的腿伤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得了。 他粗估男人的身高应有一七五,但因为受了伤,所以威胁减半;童心要是能提高警觉,风险可望再降低一些,在这一周内应该都还算安全期。 “我帮妳找个看护,”见她又要开口,想来无非是说些不需要等等的客套话,他举起手要她别说,自顾自地讲下去-- “顺便和妳作伴。如果妳不肯,很抱歉,这个秘密我就不能帮妳守住。妳大姊势利精明,妳二姊剽悍无敌,认识她们的人都知道她们两姊妹有多难缠,妳心里想必也很清楚,我可不愿蹚这浑水。” 童心明白姊夫的心意,顺从的柔柔一笑。“谢谢姊夫。” “我先回去。这医药箱就留下来给他用,里面有些消炎药,如果需要,我想……他会使用。”王臻宇再次到洗手台去洗手,接过童心递过来的拭手纸时说。 “知道了。姊夫,再见。”童心送走二姊夫后,想到还有十二个花篮和三个盆花得送到高升饭店,马上回到工作台上继续中断多时的工作。 虽然因为救人而延宕了些许时间,但最后她还是准时将花送到饭店。 回程的路上,她忽然想到家里的那位客人,于是将箱型车停在一家专卖男性服饰的店门前,进店里去添购了一些衣物;又绕到黄昏市场买了些卤好的猪脚,心想,回家再煮些面线就可以了。 回到店里,她把大门上“营业中”的牌子换成“休息中”,然后走到藤椅前看着那陌生男人。 他睡好久了,而且睡得这么沉,许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吧。连觉都没能好好睡,真的好可怜。 就在她一脸无限同情地看着他时,男人突然张开眼睛。 再一次四目相对,童心完全没心理准备,根本来不及隐藏自己的心思,只好慌张别扭的将视线转到别处去。 “我帮你买了些替换的衣服,后面有浴室,看你要不要简单擦洗一下,把衣服换一换。我还准备了面线和猪脚,等一下当晚餐,帮你去去霉运。”她的声音低沉柔和,说话速度不疾不徐,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他的眼神犀利依旧,像是要穿透她脸上的表情,直探她内心真正的想法那般教人不安。 童心在他的注视下,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哆嗦。缄默时的他有种忧伤的气质,让她远远望着,莫名地为他感到心疼难过;可当他看着她时,他身上却充斥着某种无以名状的力量,强悍到足以透过他刀刻般、散着冷光的眼神往她袭来,让她招架不住。 “……。”她无语。 “妳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根本不想让人帮忙?”他嗓音低沉,冷冷说着。 “啊?”童心反射性地轻吐出一个字,他……是在嫌她多管闲事吗? 她垂着头,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执意救他。 他沉默着,几近放肆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让她耳根发热,心里纳闷:为什么他不说句话呢? 两人间那种怪异的安静透着一股莫名的张力,扰乱了她一向平静的心湖,让她因困窘而感到胸口发闷,近乎窒息。 “妳有没有想过,我也许是个坏人?像妳这样的弱女子,随意收留陌生人是很不智的。”他淡淡说着。 “不管怎样,总该先帮助受了伤的人。”童心说。 “把那张高脚椅拿过来。”他指着工作台边的高脚椅说,结束了那让人不安的凝视。 童心如释重负的跑到工作台边把高脚椅递给他,然后像个傻瓜似地呆呆看他扶着椅子慢慢移到后面的浴室去。 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她想,该去准备晚餐了,于是提着猪脚、面线到二楼的厨房;待弄好之后,将猪脚面线放在餐盘上,端到一楼的小茶几上摆好。 十五分钟后,怪异的声音响起,让正在整理玫瑰花的童心抬起头,小脸上瞬时布满诧异。 她会惊讶是因为他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穿着她买来的、稍嫌过大的白色浅蓝格子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有些长,脸上胡髭已经刮干净,让她总算可以看清楚他的样子。 他有一双浓密的剑眉、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整张脸让人感觉到一股肃杀。 他瞅着她,沉稳的接收她目光中的惊讶,没有闪躲,也不打算回应。像是如果她打算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他也不反对似的。 倒是童心自己先感到不好意思了起来。“呃,我们吃饭吧。” 举筷用餐前,他问:“妳叫什么名字?” “童心。儿童的童,心情的心。”她答。 他点头,然后开始享用热腾腾的晚餐。 童心实在很想学他那种自在、无所畏惧的态度,也很想问他叫什么名字,可是,在心里几经演练,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这里明明是她家,为什么他却表现得比她自然?她不懂,真的不懂。只能偷偷地瞄着他,偷偷在心里问── 你叫什么名字? 家住哪里? 为何不想联络家人? 为何会有那样精湛的包扎技术? 尽管心里有一大串问号,但她终究一句也没问出口,因为── 她不知道那样问会不会触及到他的痛处。 她从来就不喜欢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而使别人难过。 也因为这样,她只能让那些大大小小的疑问全搁在心里;她可以等,等到他愿意讲。 饭后,她收拾好碗筷,打算拿到二楼起居室清洗时,当走过摆放百合花的桶子,竟然想都不想地从桶里挑出一朵最洁白最大朵的拿到他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她手中的那朵百合花,听见她用着好听的声音柔声说:“百合的花语是顺利和心想事成,也有祝福的意思,我把它送给你。” 他接过百合花,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愉悦,反倒有些错愕;这女人竟然无缘无故送他一支百合花,这……真是一场如何令人难堪的巧合啊。 他看着她上楼去的纤细背影,陷入深思。 他变更身分来台湾也不过七天,台湾方面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他是黑泉组织的龙劭夫;而除了森田武治,他实在想不出台湾有谁会想暗杀他。 早上那场车祸分明是针对他而来;之所以不愿去医院就医是因为他目前的身分是变造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扰,他尽可能的避免曝光。 只是,这个叫童心的女人实在多事,根本不该出手救他,以致造成他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窘境。 他不想拖累别人,但此刻,他还搞不清楚森田的手下有多少人在监视着他,也不清楚森田的下一步会怎么做。 要是他一走了之,这女人的麻烦恐怕会没完没了。 若是他不走,森田只会按兵不动地监视着他,那么他便可暂时保护这女人,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看着手中的百合,他陷入了两难。 优柔寡断从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这个女人不同于他世界里的其它女人,她一时的善念,让她无端卷入他的家族风暴中,他没办法袖手不管。生平第一次,他为了他人而感到为难。 窗外有股暴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他起身,一跛一跛地往外面走 童心下楼时没看见他,屋前屋后找了一会,仍不见人影;附近邻居这才告诉他,见他一跛一跛地往街前的河堤走去。 她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都快下雨了,那人走往河堤要干嘛呢? 一想起他忧伤的眼眸,没来由地担忧了起来,随即跨步往河堤快步走去。 很快地,她就发现到他了。 他坐在河堤边的椅上望向远方,一动也不动地像尊雕像。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寻常的肃穆,像深沉的寒夜,教望着他的人心里忐忑。 雨无预警地倾盆而下,他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被雨困住了的童心,忍不住猜想:不知那男人是否正面临着他人生中最巨大的风暴,要不,为何下着这么大的雨,为什么躲都不躲一下呢? 雨淋湿了他的发,浸湿了他的新衣,但他依然一动也不动地凝望着远方。 童心将手伸出伞外,滴落的雨水打在她手心上,她感到冷。 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脚步已然向那人靠近,然后将伞置于他上头,隔离了不停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可是伞下的他依然湿漉得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她这样的动作并没有让他回神看她。 这样也好。真的。童心这样告诉自己。 对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这个陌生人,童心也不明白。或许是因为看见他带着伤淋雨,心里感到难过吧……。 许久之后,他终于抬眼和她四目相对,眸中似混杂着不解、无奈和些许愤怒,只听到他冷冷地说:“妳一定不知道自己究竟惹了一个什么样的麻烦。” 她躲避着他的视线,看着他的腿,说:“回去重新上药吧,伤口淋到雨水会发炎的。” 第二章 看着他精湛熟练的包扎技术,童心再次在心里佩服着。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她每次都叫他--“那个,先生。” 一个晚上下来,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就叫我‘也许’吧。”龙劭夫说。既然只是萍水相逢,那么,她对他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要她叫他“也许”? 尽管这样让她有点小小的失望--原来他还是不相信她,不肯告诉她,他真实的名字。 不过,她很快就释怀了。 她相信人不会无缘无故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会又这样的行为,一定是有过不愉快的记忆。 也因此,她对他的同情又加深了一分。 因为脚伤上楼不便,所以童心安排他睡在花店后面原本放花艺器材的仓库。 她将里面一张闲置的沙发床擦拭干净,放好枕头棉被,拿着抹布走到前头,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说:“后面那个房间不大,你委屈挤一下。” 他垂眼颔首。“谢谢。” 他的道谢听来很不自然,像是他从不曾说过那两个字似的,显得拗口别扭。 童心盈盈一笑。“不用客气,晚安。”目送他进仓库后,她将清出来的花艺器材全搬到二楼去。 翌日,童心比以往常还要早半个小时起床,到巷口随意吃了早餐,然后帮“也许”买了总汇三明治和鲜奶,回家准备开店。 她今天可忙了。 有家公司今天举办展览,订了十个高架花篮,八点半前要送到。她系上围裙,开始准备玫瑰、康乃馨、太阳花、香水百合、糖棉、电信兰等花材。 然后忙着把花填满每个花篮。等她把花一一插好,最后站在每个花篮前做最后的调整时,某种奇异感让她转过头去,正好见到“也许”在看她。 她对他展开笑容。“早!我帮你买了早餐,就放在茶几上。” 奇怪了,是她太过专注,还是他太厉害,怎么能跛着一只脚没发出一点声音来到客厅? 他微点了下头,当是回应她,但实现仍没从她身上移开。 “你看这些花漂亮吗?”童心笑着说,单纯就是想和他闲聊,缓和两个人间那种因陌生而产生的距离。 他微皱了眉,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近似废话却又充满热诚的问题。他从来没办法和人装熟,即使是救了他的她。 最后,他勉为其难地看了离他最近的花篮一眼。 “看起来很热闹。”他说了这么一句。 咦?是因为她插的花篮不漂亮,所以不好意思说,才这样讲吗?这教她原本想和他闲聊两句的打算只好作罢。 抬头见他还在盯着她瞧,让她直觉有事。 “怎么了?” “你过来。” 她一脸狐疑地走到他坐的藤椅前看着他。 “面向外面,蹲下来。” 童心依言蹲了下来。 他从茶几上取来一支牙签,往她肩膀上停着的一只虫子身上插了进去,然后将那只还在蠕动的虫子往垃圾桶扔去。 当他回过身来,童心已经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垃圾桶里的虫,表情混杂着错愕、难过和惋惜。 他冷眼看着她的表情。 无疑地,他刚刚弄死了她心爱的宝贝,看来过一会儿她就会像所有大惊小怪的女人那般开始发飙、大喊大叫了,他想。 许久之后,她抬起头看着他,缓缓说着:“其实,这种虫并不会对人怎么样的。”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种研究的意味。“如果你感到生气,可以说出来。” “我想,你不会故意去弄死一只虫,一定是有足够的理由才会让你这么做,我干嘛生气,让你难堪呢?“她口气轻柔的说。 足够的理由? 不想看到她的颈子被虫子咬得红肿一片算不算? “不过,如果下次你再看到这种虫,记得告诉我。”说着说着,她走到楼梯底下一个开放柜前继续说道:“我这里有饲养箱,我会把它们放在这里养大,然后送去昆虫牧场,让研究这种昆虫的人继续饲养研究。” 这下,他的眼神变得更怪异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她问。 他还是沉默地看着她。 是她脸上有什么吗? 她不自觉地用手往脸上胡乱摸一把,动作可爱得像猫咪在洗脸。他知道她误会了。 “你脸上没有东西,只是你的做法……”看着她一脸清纯无辜样,他突然打住不说了。 “嗯?想说什么直说啊,没关系的。”她水灵灵的眼睛骨碌碌转着,等着他说下去。 “既然花是经济作物,那么这些虫就是害虫,除非它们能发挥另一种经济效益,否则不管你把它送到哪里,结果都难逃一死,那么你这样的作为岂不显得多余又矫情?”他冷冷地作了结论。 “你可能觉得这样做很蠢,可是只要它们没在我的眼前死去,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微小,但唯有这样做,她心里才会舒服些。 他深深看进她眼里;那是一双再单纯不过的眼睛,只有心灵纯净的人才会拥有,所以,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她。 “当然,如果你喜欢,我没意见。”说完,拿起茶几上的早餐吃了起来。 童心微笑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自动在心里把他的话翻译成:那就自己小心点,别让虫咬伤了。 此时,大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一个叫小路的年轻人推门进来,他转头看着店里陌生的男人,再看看童心,眼里有着大大的问号。 童心笑着将小路推出门去。“快把花篮载去给客人,现在没时间问东问西了。” 原以为送走小路后就会没事,没想到二姐夫请的看护却来了。 童心跟“也许”说明,只见他扬眉看着那名看护,然后很坚决地说了:“我不需要。” 接着,便一跛一跛地走回房里。 童心想,应该没有人在看过“也许”那种冷得足以冰冻血液的表情后,还会以为他是好商量的人。至少她就是。 所以,她只好满脸抱歉的看着看护,耸耸肩,一脸尴尬。 “没关系,那位先生看来并不需要看护,我回去跟院长说一声就好。”说完,对童心颔首即离去。 这个计划的唯一败笔在于二姐夫没有考虑到“也许”的意愿。不知道二姐夫知道这件事后会如何反应? 为此,童心有些担心。 童心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因为也才不过半天的时间,她的二姐和远嫁台中的大姐便先后出现在店里。 童语站在茶几正前方,双手交抱胸前,看着闭着眼睛在藤椅上午休的也许;他将手肘搁在茶几上,半长的直发垂在藤椅的扶手外,若是以睡姿来看,这家伙倒是自在闲适得像在度假。 童言进来后,剽悍的眼神立即扫向藤椅。 童心心虚的将食指放在唇前,左手比着上楼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的先上楼去,待童家两个姐姐坐定-- “当院长夫人真忙啊,连家里多了个陌生男人都不知道。这贵夫人您当得可真称心啊。”大姐童言问候起二姐童语来。 “他是谁啊?”童语没理会大姐,径自转头问童心。 “他……就昨天在我们店门前被一部小货车给撞伤了,可能因为身上没钱,不肯去医院,所以……”童心很快地睐了两个姐姐一眼,低下头,抿着唇,等着即将到来的训斥。 童语最沉不住气,急着对她开导:“二姐不是在怪你,而是,善良也要有个限度。像你以前哭着要收留什么流浪狗,流浪猫的,我们都可以接受;可是这次不一样,你总不能连人都给捡回来,这……这该怎么说……这样啦!先别提你是个单身女子,就先说说对方好了,毕竟对方是熊是虎我们都还搞不清楚,万一对方居心叵测的,你要是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办?” 童心垂着头,在大腿上画圈圈,不说话。 童言看着童心。 别看童心一向乖巧柔顺,若她下了决心要完成一件事,可是挺死心眼的。 “他叫什么名字?”童言拿出大姐的威严,决心弄个清楚。 “也许。”童心压低声音说。 “妈的!哪有人的名字叫也许的,这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善类。等一下我就把他撵走。”童语哇哇啦的叫嚷着。 童心抬起头来,清澈的双眸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她柔柔地对着两个姐姐说:“对不起,是我太冲动,没有想到你们会担心,可是,我真的只是单纯想医好他的伤才让他住下来;他虽然没有家人,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其实并不愿意留下来,是我一直挽留他的,如果现在又把他赶走,那我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童语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来劝劝童心,却被童言伸手制止。 “那么,你的意思是?”童言问。 “人家也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伤好了再让他走吧。”童心说。 童言和童语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时童心才念国一,在放学的路上看到一箱刚出生、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人弃养的七只小狗,那天下着雨,她把外套盖在纸箱外面,抱着纸箱跑回家来,要求要养那一箱狗。 童言坚决不肯让她养,童心嘴里答应着把狗送走,却暗地里把狗带到土地公庙里,等她们两人都睡了,才一个人大半夜的带着泡好牛奶的奶瓶到庙里喂那七只小狗。 之后的某天,童心可能是太累了,竟抱着狗儿在庙里睡着了,害童言和童语半夜醒来找不到她,差点吓死,找了一夜,才在土地公庙里找到她。 最后,童心如愿养了那七只小狗。 童语看着童心。多年来,童心乖巧懂事,很少为自己坚持过什么事,可是一旦决定了,就再也不会更改;这次,看起来就像是属于这种棘手的情况。 童心是不会放手的。 童言显然也看出来了。她拿起茶几上的茶慢慢喝着,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她把杯子放下。 “好,他可以留下来,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他不肯说出他的真名,这点很可疑,说不定他是个通缉犯,所以我会去调查他的真实身份;如果他真的不是好人,你得马上让他走。第二,他住在这里的期间,你晚上得搬到你二姐那边住。第三,他伤一好就得离开。”童言冷静地望着小妹,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童心笑着抱住童言。“谢谢大姐。”她靠在童言的肩膀上,俏皮的对童语喳喳眼睛。“当然,还有二姐。” 童言没好气地睐她一眼。“既然已经达成协议了,那我先回去了。” 童语耸耸肩。“我也要回去整理一个房间给你晚上睡。等店里打烊,二姐再过来载你。” “好。”童心应着,等大姐和二姐都下楼后,她绕到厨房去看看晚上可以为也许煮些什么当晚餐。 童言走下楼,刻意走近藤椅,看着那个自称“也许”的男人,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脸拍照。 就在她按下快门那一刹,忽然迎上一道凌厉非常的目光,正是来自于那个叫“也许”的男人。 他的眼神冰冷而直接,既不闪躲,也没有丝毫畏惧,这样异于常人的自信浑然天成,想她童言十三岁便在社会上混,很清楚这样一号人物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什么需要人家收留的可怜家伙。 这点自信她还有,而且她是绝不会弄错的。 她露出特有的商业笑容。“我是童言,童心的大姐。站我后面的是童语,是我二妹。听说你在我们家花店前面被车撞到?伤得如何?应该不碍事吧?” “为什么拍照?”他问,眼中有种压缩的危险元素隐隐透了出来。 童言轻笑一声,藉以掩饰失手后的心虚。 “喔,你误会了,我是在拍你躺着的那把藤椅。我打算找一组和它相同具有南阳风的藤椅组好搁在办公室里,想说不要吵醒你,才直接对着你拍。”童言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男人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闭上眼睛。 童语看着两人的反应,心底一阵尴尬。 拜托!这么离谱的谎话真亏大姐掰得出来,难道她没瞧见人家眼里写着斗大的“不信”哪。 她将童言往门外推。 “你急着推我出来干嘛?”童言问,口气明显不悦。 “拜托!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你刚刚那个超烂谎言了,你还留在那干嘛?”童语倒是直言不讳。 “你是不是和屋里那位仁兄的脑子一样有问题?这可是我买的房子,我的家耶!他住得那么自然大方已经够奇怪了,你讲的话更莫名其妙。现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乞丐赶庙公哦?”一想到他刚刚的神情,童言就来气。 “你少在那边势利眼了。还不是因为人家看起来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你才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如果他是郭台铭的儿子,我看你笑都来不及了,哪还会摆出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童语没顶她几句心里就不痛快。 “我尖酸刻薄?!你刚没瞧见我对他微笑?!你有空还不如去配副眼镜,别在这里谋杀我宝贵的时间!”童言说完,挥手招来一部计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童语对着呼啸而去的计程车扮了个鬼脸,这才走向自己的车,决定还是赶紧回去整理童心今晚睡觉的房间比较实 香菇鸡肉饭是“也许”今晚的晚餐。 童心从二楼把饭菜端下来放在藤桌上,花店里瞬时弥漫着一股肉香。 餐盘上只有一双筷子,“也许”将报纸放在一旁,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童心将饭菜从餐盘上端到他面前。“你尝尝看,我作的。” “你不吃?”他问。 “我大姐、二姐下午来过,因为一些很私人的理由,所以从今天开始,花店打烊以后,我要到二姐家陪她一阵子,等白天开店我才会过来。不过,我仍会帮你准备早餐和晚餐。” “所谓私人的理由,是因为我吧?” 为了怕他胡思乱想,那些话她可是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但终究还是瞒不住他,可见他并不容易被骗。 他这样直接点出事实,教她无措;不该想骗他的。为什么她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呢? 他心里一定会以为她们在嫌弃他,而为此感到难过吧?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像他这样的人,虽然很想说些什么,偏偏笨拙的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出来。 如果大姐在就好了,聪明能干的大姐从来没有应付不来的情况。 她低着头。“对不起。”不自觉地,她就这样把歉意给说了出来。 “也许”皱眉。 “干嘛道歉?她们这样的要求很合理。”他说。 “可是你……”心里不会不舒服吗?大家都猜测你是个坏人。 “也许”看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眸子,第一次真心笑了出来。 “我发现我们有一个共同点。”他说。 “什么共同点?”她问。 “将来有机会再告诉你吧。”说完,他把视线移向窗口。 童心已经渐渐习惯他那样的神情了,只要他开始凝视远方,便会一句话都不说,一坐就是大半天。 所以,只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便不再打扰他。 她走回工作柜前撕了一张便利贴,写着:记得吃饭,晚安。 然后把便利贴贴在藤桌上,开了灯,轻轻关上店门,远远地就看见二姐的车已经往她这边开来了 此时,童言已经回到台中。她那貌美如花的风流老公段煜正在客厅里修剪一株盆栽,见她支着头皱眉发愣,不觉放下手中的剪子,挨到她身边坐下。 “发生什么天大的事,竟让我美丽的老婆大人如此陷入苦思?”段煜一笑,满室生香。 童言拿出手机,秀了一张照片给老公看。“我正在想,要怎样查出这人的底细。” 段煜仔细看着那张照片。 半晌,他说:“虽然是闭着眼睛,但光是看这人的面相,自有一番磊落风采。那个报马仔小路就是要你回去台北看这个人啊?” “哼,什么磊落风采。那家伙是个来路不明的狠角色!幸亏我有回去。你不知道童心有多夸张,他不过是发生了个小车祸,根本没啥大不了的,她竟收留了他,真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你想赶他走,咱们的小童心又不依?” “对啊!你就没看到那家伙的死样子,他根本、根本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简直快把我气炸了!” “唔。你没当场发飙?”那岂不是太不寻常了? “我本来是想说先好好和他谈一下,结果,他瞪了我一眼,问我干嘛对他拍照,我一时心虚,加上童语莫名其妙将我推出店门,我就回来了。” 段煜听完,仰头哈哈大笑。 早知道会有这种精彩的事就跟她一道回去,这么有趣的画面他没能瞧见真是太可惜了。嗯,下次有机会一定要会会那个看了童言一眼,就让她忽然忘了要干嘛的男人。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件事,嗯,有点意思。 “我只有这么一张照片,名字、住址都没有,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童言问。 “不会吧,他连名字都不肯说?” “那家伙跟童心说他叫也许。” “他不会是患了失忆症吧?” “他被撞的是腿,可不是脑袋。” “那么,你坚持他是故意不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喽?” “对!” “这件事真让你那么困扰?” “嗯。” “噢,那不行,我一定得帮帮你。” 童言娇嗔地睐他一眼,嘴里媚惑地笑了出来。 只要段煜肯帮忙,一定可以查出那家伙的身份。这点,她倒是挺有把握的。 翌日,童心很早就从椰风诊所搭公车回到店里。一进门,就看见也许正在换药。 “早。伤口好点没有?”童心站在他面前,一脸关切。 “明天就可以拆线了。”他把药收进药箱。 “那太好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语气听起来太雀跃,为此,他抬头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意会到他很有可能误会她是因为他的伤好了以后就可以赶快离开而高兴,于是她又补上一句:“我是真的高兴你恢复得这么快,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我知道。”他头也没抬,很平静的说。 喔,他没有误会,那就好。 “我二姐说喝鲈鱼汤伤口会好的快,这是我早上在她那边煮的,你趁热喝一些。”说完,从藤桌下面拿出餐具。 “够了,我自己来就好。”他说,伸手,原想阻止她拿碗筷的动作,却意外碰到了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厚实,全然不同于她的冰冷;许是这样极端对比的温度让她一时慌乱,小手下意识的一松,碗筷差点跌落地上,幸亏他反应快,及时接住。 为此,她低垂的脸因尴尬而发红。“不好意思,我老是这样笨手笨脚的。” 说完,再没有勇气去看他脸上的表情,逃难似的到工作柜上东摸西摸装忙。 忙碌果真是忘记怯懦的好法子,她很快就进入平常的工作状态。 直到大门的铃铛响起。 “欢迎光临。”她微笑抬头。 一名穿戴整齐的老婆婆走到工作柜前对她微笑点头后,开门便是一连串日语。 童心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婆婆的嘴型,心里直喊糟糕,她除了听懂ごめんください是对不起外,其它的她完全听不懂。 这下可怎么办?大姐会讲日语,可是眼下却不在。 有谁会讲呢? 冷静!对,她得冷静。 童心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忽然她想到老人家或许会说英语。 于是她问老婆婆:“can you speak english?” “?” 糟糕!自己刚刚那种茫然的表情现在转移到老婆婆脸上了。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突然,藤椅处传来一串流利的日语声,老人家快速往椅子方向移动,在说话的同时,那种喜出望外的心情全挂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 童心的危机瞬间解除。 她在工作柜边吁了口气,微笑注视着在交谈的两人。 不久,“也许”转过头看着她,为她翻译客人的来意。“这位老婆婆来找人,她说以前这里是一家日本人开的裁缝店,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日本人搬到哪里去了?” “喔对!我们这家店以前是跟一个日本女人买的没错,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然,你请她坐一下,我去问我大姐,看看契约书还在不在,或许上面有写。”她说。 “也许”对老婆婆转述童心的意思。 几经折腾,终于查到老婆婆要找的人已搬到北投的温泉区。 童心不仅热心地帮她打了电话,还帮她叫了计程车。老婆婆离开前慷慨地向她买了一个超大的水果鲜花蓝,童心则多送了向日葵花束,说是为了老婆婆可以找到失踪多年的朋友感到开心的心意。 店内气氛熟络感人,但“也许”依旧表情冷淡。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一老一小哪来那么多热烈的情绪。 送走了老婆婆,童心转头对他道谢。 “谢什么呢?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他拿起报纸,一脸无谓的说。 第三章 “你日语说得真好。”童心十指交叉,坐在他面前称赞道。 他看着报纸,没有答腔。 “你是在哪里学的?”她继续问。 他把报纸拿开,霍地站起身瞪着她。 童心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整个上半身后仰,眼里写满惊诧-- 天哪!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惹恼他了? 他原本阴郁的眸色在看清她的表情后变得更深,过了好一会,他以一种控制过的木然声音说:“我是半个日本人。” 说完,即拐进房里去。 事实再明显不过。童心即使再蠢也应该知道他不喜欢人家问他私事;或许他曾有过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吧。 她得记住下次不要随便问他私人的事了。 她其实只是随口问问,但或许那样问会勾起人家不愉快的回忆;他可能会为此难过个好半天吧? 她随手拿起白海芋和尤加利童扎成一束小花束,中间摆上一只无尾熊,写了一张道歉的小卡片夹在无尾熊手臂里,拿去放在他的房门外,希望他能谅解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问他的私事、让他难过。 处理好这件事后,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于是开始努力工作。中午,她叫了便当,可是“也许”却没有出来用餐。 她一个人吃着便当,不知怎地竟觉得有点难过。 仔细想想,还真无法分辨她是因为一个人吃饭太寂寞,还是难过“也许”不肯原谅她;总之,她垂头丧气得像是朵忘了抬头的向日葵。 让“也许”从房里走出来的是店里的续响个不停的电话声,他一眼便望见童心正对着一篓满天星发呆。 “你不接电话吗?” 他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大梦初醒般抓起电话。“是。喔,这样喔。可是我怕会再遇到那部货车。好啦,没关系啦,我自己小心点就好,拜拜。” 因为她说电话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着犹豫、恐惧和不安,所以“也许”扬起了浓眉,带着疑问地看着她。 “喔,我订的进口花卉到了,可是帮我送货的小路今天有事不能去载,所以我得自己去。”她喃喃解释着。 “你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啦,只是去载花的时候会经过一家货运行,那里有个人每次看到我就会一路跟着……捉弄我。”那人的恶作剧确实让她产生一股说不出来的压力,所以她才会请小路帮忙载花。 他无言的看着她眼里那种莫可奈何。 她笑笑,两手一摊。“我知道把这种事告诉大姐或二姐就一定可以解决,只是我都这么大了,也该学着处理好我自己的事,不能老是麻烦、依赖姐姐。” “嗯。”他点头。 能得到他的肯定,让她觉得莫名开心。 此时门口传来货车的声音,小路推开门,将车钥匙放在工作柜上,匆忙间只丢下一句:“我赶时间先走,自己小心点,不然就叫也许陪你跑一趟。” 话说完,人也跑得不见踪影。 两人面面相觑,童心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什么情形?怎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她很需要照顾似的。 她转身拿起车钥匙,把店门上挂着的“营业中”换成“休息中”,然后推开门,打开货车门准备上路。 当她看见也许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惊讶得叫了出来-- “喔,你不用管小路的,他总爱说些傻话。”他都受伤了,还叫他陪她出门,不是很没人情味吗? “也许”靠向椅背,目视正前方。“走吧。”他说。 若以肢体语言来判断,他的态度无疑是坚决的,童心只好放弃说服他的念头。 他们很快就抵达进口花商的仓库。 童心细心验收他所订购的郁金香,一脸愉悦地看着那些美丽的花朵,心情便得平静祥和。 从她接触花艺这个工作开始,她便相信世上每朵绽开的花朵都是为了抚慰人类的心灵;每朵花都是美丽而神圣的,是造物者对人类的恩宠。这份工作让她乐在其中。 “也许”就站在门边候着,看来像个局外人。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远远地凝望着她,像午后平静的海岸一隅,但他眼中那瞬间转换不停的颜色却像是骚动的浪潮,一波一波拍打着那看似平静的海岸。 他看过的美女如过江之鲫,但能激起他心中涟漪的却一个也没有。 唯独童心看着花朵时那种专注带笑的眼神,让他移不开视线;她身上好像散发着一种皎洁平静的光圈,只要这么远远地凝望着她,他胸中那股如火吻般的愤怒就会逐渐平息。 她的一颦一笑带给他一种宁静平和的感觉,让他忘记许多不愉快;他忍不住好奇,为什么这个这么稚弱的女子会有这等能力? 两人各怀心事。 花商将童心订购的花搬上货车,让两人上路。 车子行驶十几分钟后,“也许”感觉到车内的气氛有点异样。 他转头打量着童心,只见她小巧的鼻子上沁出细细的汗珠,紧握方向盘的手指泛白,还有她脸上那欲盖弥彰的紧张。 他望向后视镜,见到一部大货车紧跟在他们后面,还不怀好意地不停闪大灯。 “加速。”他对童心说道。 童心依言紧踩油门。 后面的货车也在同时加速,不久便与他们的车子并排,而且不论童心加速或减速,对方都仅仅跟在一旁。 “也许”摇下车窗,带着杀气的目光射向临车的驾驶,冷冷开口:“你,怎么回事?” 货车驾驶没料到车上还有别人,愣了几秒,对他比了比中指,随即按上车窗打算离去。 说时迟,那时快,匡啷一声,一个不明物体砸碎了旁边的车玻璃。 “你给我下来!”货车司机边对他吼,边打着右边方向灯,准备路边停车。 “现在要怎么办?”童心望着他,全然没了主意。 “停车,我来处理。”他一脸笃定。 “可是……”童心看着那个有着高壮体魄的货车驾驶,心里有一千个不放心。 “我说,没事。”“也许”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冷静。 童心只好把小货车停在路边。 “你待在车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来。”交代完,他便跛着受伤的脚往那个在前方候着的大货车驾驶走去。 一个有着一百八十公分高,一百多公斤重的男人又怎么会将一个跛子看在眼里呢,大货车司机带着一种倨傲的神情睨着“也许”。 “他x的,你敢砸我的车窗!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胖驾驶大声咆哮。 “离车里那女人远点。”“也许”眯着眼睛,锁着目光,低沉肃穆的说着。 听完他的话,大货车司机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哼,你算老几!老子就是想追那个卖花的小女人,怎样?不行啊?” 一记快速的到令人来不及反应的拳头招呼到他脸上,就是“也许”给的回答。 在一阵头昏目眩和疼痛过后,货车司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才想起该要扑上去狠狠给他个几拳,以消心头之恨。 童心望着车外,着急的想扯开喉咙提醒也许小心身后。 谁知他脑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侧身一闪,身后壮硕的身躯因扑空导致重心不稳,往前扑倒,撞到了电线杆。 “也许”面无表情的从货车司机身旁走过,冷冷撂下一句:“离她远点。” 满脸鼻血的货车司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跛着脚的男人上了小货车,对自己没能打得他跪地求饶、却先伤成这样的事,是怎么也都不透。 好快的身手。那家伙肯定有练过。 唉,原本也只是想捉弄那个小姐玩玩罢了,不料竟伤成这样。 这下回车行铁定挨骂。那女人真是祸水,离她远点就远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呸!今天真他x的衰到爆! 小货车在笔直的公路上行驶,握着方向盘的童心忆及刚刚那一幕,扑通扑通急跳的心跳似乎仍未平息。 当她看着他一跛一跛地走向那胖子司机时,紧张得一度想尖叫,脑海里瞬间浮现无数个可怕的可能-- 他要是被打伤、打瘸,甚至被打昏,那该怎么办? 好几次,她想开门追出去。 可是,一想到他那冷冷的眼神和他的交代,她又犹豫了…… 知道他安然回到车上,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所有那些像掐紧她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恐怖想象,终于可以破除。 她偷偷瞄他一眼,见他闭着眼睛假寐着。 不知道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下意识的往他的脚看去。“你、你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我没事。”他真的认为那是连谈论都显多余的小事。 “可是……”事情是她引起的;本来他的伤都快痊愈了,这下,真被她害惨了。 “绿灯了。”他提醒。 回到店里,她把车停好,马上把二姐夫的药箱翻出来,唤他“你快点来换药。” “也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你不先把花搬进去冷藏吗?” “别管什么花了,你的伤比较重要。” 她的话令“也许”愣了几秒,随即回过神来,走去坐在藤椅上,开始换药,手上边拆纱布边对站在一旁的她说:“你反正帮不上什么忙,去把花搬进来吧。” “喔,好。”她顺从地应了一声。 心里却在想:待会儿记得先到黄昏市场去挑一条新鲜的鲈鱼炖汤给他喝,至少,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就在她忙完郁金香的整理工作、出门去的同时-- “也许”回到房里,看到桌上那束白色海芋,脸上出现一丝困惑。困惑,对他而言,绝对是少见的。 花店在七点打烊。 童心把炖好的鱼汤放在藤桌上,然后去敲“也许”的房门。 “也许,鱼汤我炖好了,你出来趁热吃,还有,我二姐快来了,我去门口等她,明天见。”她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回响。 门后传来一声:“你等等。” “好。”童心在门外应着。 “也许”开了门,手里拿着童心写的道歉卡片,一脸正经严肃的对她说:“以后不要再写这种小卡片了,你并没有亏欠我什么。” “我以为……”他脸上肃穆的表情让她没敢把话讲完。 “你以为什么?”他问。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问你隐私,可是我早上却一直问个不停,我以为你不高兴,所以……才道歉的。”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因为知道太多我的事,对你没有好处。”他脸色一黯。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知道他并没有不高兴就好。 她对他咧嘴一笑,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月。“好,我知道你叫也许,那就够了,以后再也不会问了。鱼汤要冷了,记得快点喝呦。” 说完,对他挥了挥手。 二姐一向没耐性,不能让她久等,她得赶紧出去。 “也许”望着她的背影,不十分明白这女人干嘛要对他这么好,严格说起来,他们根本只是萍水相逢,可她这般和善,倒教他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童心也有自己的小烦恼。 共进晚餐时,童心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二姐,如果你连着两天都喝鲈鱼汤,会不会觉得很可怕?” 童语低头喝着罗宋汤。“会吧。” “那二姐,除了鲈鱼,还有什么食物对伤口复原有帮助?”童心继续问。 “不知道耶,你二姐夫到高雄去了,不然你倒是可以问问他。”童语说着说着,开始攻击甜点。 当香甜的焦糖布丁在舌尖化作一股满足之际,童语忽然福至心灵,觉得童心今天不知怎地竟有点怪--对了,这顿饭她不知为何一直提到鲈鱼。 鲈鱼是给那个她捡到的流浪汉吃的,嗯……慢着!那不就表示她一直惦记着店里那个流浪汉的伤口? “那我明天改炖人参鸡汤好了,换个口味补补元气也好。”下了决定后,童心脸上有种安心满意的神情。 童语看着她,喃喃说道:“二姐知道你心地善良,对不幸的人充满了同情心,可是,凡事都该有个限度。我是觉得啦,大家素昧平生的,你会不会对他太好了?” “怎么会!他也对我很好啊。有个大货车司机老是在大马路上找我的麻烦,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替我揍了对方一拳,导致快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可他却连句抱怨都没有。相较于人家的皮肉之伤,我也不过是煮点东西帮他补补身子,根本不算什么啊。”童心辩解。 “哪个大货车司机敢找你麻烦?”一堆长长的句子里,童语在意的,听进去的只有这一句。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没讲?他这样整你,要是害你发生车祸该怎么办!” 童语又惊又急的叫了出来。 “……也没这么严重啊,我后来就找小路帮忙载货,这次是他刚好有事,所以……” “什么叫没这么严重?!真要等到事情发生了,你想哭都哭不出来了!x的,竟敢公然在马路上欺负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姐妹有这么好欺负的吗?!”她杏眼圆瞪,气得用力拍桌子,乱骂一通。 二姐的反应尚且如此,这事要是真让大姐知道了,她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找上门去;这就是她不想让她们知道的原因。 “这件事就算了吧。也许已经砸了人家的车窗,又打了他一顿,而事实上我也没真的受伤,其实……我们做的已经超出那个司机该得的。”童心轻声说着。 童语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你的话听起来好像你对那个该死的司机还有点抱歉的意思是不是?” “……”她心里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歉意啦,可是,要是她真讲了出来,就会让二姐生气,也会对不起也许曾为她做的。 童语两眼一翻。“算了!你向来跟我们不一样,我注定要被你打败。但是,我可警告你喔,不许去干什么赔偿的傻事,这种人本来就该受点教训,将来才不会再在路上欺负女人。” “好。”她柔顺地应着,低头继续用餐。 “二姐?” “嗯?” “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行了,知道了。” “二姐知道我要说什么事?” 童语会心一笑。 “你不是要我别把这件事告诉童言那个大魔头?” 童心甜甜笑着。二姐最好了,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从来不曾拒绝过。 只是,童心也不是每件事都能如此顺遂的,花店的生意偶尔也会有些意外。 像今天,童心依约定把插好的三十几盆花送到某家公司的迎新会上,却惨遭退货。 童心看着小路。“怎么会这样?” “哪知!那个会场主任说是我们记错时间,他们要求的送货时间是上午七点不是下午一点,还骂了我一顿。童心姐,会不会真是你记错了?”小路也一脸莫名其妙。 童心翻出业主拿来的请柬,看着上面印的时间,喃喃自语着:“……没错啊,丁主任要我照这张帖子上的时间,再提早两个小时送到会场啊。” “你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吧,我先把其它家订的花篮送出去,看你联系得怎么样再打手机跟我说。”小路说完,戴上棒球帽,又出门去了。 “喔,好。”也只好先这样了。 童心拿着那张请柬发愣,咬着唇想着,如果那位个性强势的丁主任不认账,她该怎么办? 可是请柬上明明是这个时间没错啊,花材和样式也是她指定的,怎么会……拒收呢? “也许”把一切看进眼里,低头喝了口热茶。“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打电话给订花的丁主任问问看。”童心答。 “那怎么还不打?”他很感奇怪的睐她一眼。 “我在想该怎么开口。” “怎么?她很难缠啊?” “也不是啦,只是她个性比较急,口才又好,我常常讲不过她;而且她是老主顾了,所以……” “也许”拿起话筒递给她。“打吧。” 于是她拨了电话,接通后她问:“请问丁主任在吗?” “喔,她上周离职了。”电话那头答说。 “那她今天订的花?” “她没交代喔。” “那再请问一下,你们公司今天下午三点不是有迎新活动吗?” “本来是下午没错,可是,因为我们总经理临时有事,所以改成上午了。” “喔,是这样啊,好,谢谢啊,再见。”童心垂头丧气的把电话挂断。 “也许”两手搭在工作柜上。“如何?” “那位丁主任上周离职了,没有跟公司交代她向我们店里订了花,迎新活动的时间也改成了上午,应该是重新跟别家花店订花了吧,所以,没办法再收我们的花了。”童心向他解释。 “你不生气吗?”也许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必生气呢?”她淡淡一笑。 “要赔不少钱吧?”也许专注地看着她的表情。 “因为有进口花材,所以贵了些,大约几万块吧。”事实上几乎是她这个月的利润了。原以为是笔大生意,刚接到时还开心了好久,谁知道……。 “将那些花转卖给我吧。”他说。 “咦!你买那么多花干嘛?”她水漾的眼里满是不解。 “……”也许并没有答复这个问题,只是径自往藤椅走去。 童心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这个问题想了好久,好像有一点点想通了。她把手上的工作放下,走到他面前坐下。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她知道他身上根本不可能有钱,可是他看来真的很想帮她,那份心意,她心领了。 “我不必怎样?”他抬眼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好意想帮我,但是这些损失还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所以,你不必买下这些花的。”她解释。 他浓黑得教人发慌的眼眸直直看进她的眼-- “我想,你弄错了,我一点都没有要帮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喜欢欠人家人情。我的伤快好了,也该走了;我欠你一份人情,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还你,还有,你二姐夫不是医生吗?这些花篮刚好可以转送到他诊所去,就当是我支付给他的医药费。”他说,没有多少温度的表情更衬托出他说的话具有的真实性。 “……但我并没有要你还什么人情啊。”他这番冷冰冰的话让她听了心里好难过。 原本以为他们至少应该算是朋友了,想不到他还是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打电话给小路,请他回程时把花篮送到椰风诊所去吧。”他看着她受伤的眼神,缓缓说着。 她有着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澈的心灵,他又怎么可能没看懂她的心意呢? 只是,沾惹到他,对她不只没半点好处,反而不知会引来什么麻烦;他能做的,也只有让她保有原来的平静生活。 他实在不愿,也不能见到她因他而受到半点伤害。 这几日观察下来,并没有发现到森田派人来监视这里;他早点离开,对大家都好。 第四章 “也许”望着童心开店门时的背影问:”我睡觉的地方有好几本跟赌术有关的书是谁的?” “喔,那是我二姐没出嫁前看的书。” “有件事我想请教她,如果她来了,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 “好。”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他似乎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愿,气氛变的有点诡异。 童心纵使再如何迟钝,也能从他的态度中明白,打从他说要离开之后,便很认真的和她保持着距离,尽管她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可是,这层认识以足够有难过的理由和些许落寞。 或许这样也好。他不是说了,他想走了吗? 现在就开始适应离别也好,只是,为什么她会这么不开心啊? 她沉溺在自己的愁伤里,全然没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童语一推开大门就惊呼:”厚!童心,杵在门后发什么呆啊?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撞到你!” 童心回过神来。”喔,二姐你来了,也许他有事想问你。” “是吗?”童语闻言,走近些许,劈头便问:”找我什么事?” “我想在附件找间赌场,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也许坐在藤椅上问道。 童语上下打量他。”想去赌场弄点钱?” “是。”他答得倒是坦然。 “喂,你知道吗?十赌九输,你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是别去了吧。”她劝,心里却忍不住惊奇着:这像是她会讲的话吗? 乖乖!她真是中了老公王臻宇的毒太深了,连讲话都正经八百得快跟他一个样子了。 也许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副扑克牌,眼里邀请的意味浓厚,”玩一把?” 童语发誓,自己心里确实挣扎了一下,虽然最后她还是坐了下来。 “那就玩十三张吧,但是三缺一……。”说完,童语抬眼看向童心。 童心抬起腕表看了看,说:”我请隔壁美华过来凑四个好了。” 十分钟后-- 四人在关了门的花店内玩扑克牌,三个女人毫无例外的带着惊诧、崇拜的眼光看着也许洗牌的手,只见五十二张牌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切切洗洗,优雅顺畅,利落迅速,活像在看一场高级的魔术表演。 对童心而言,也许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她已不止一次见识到他让人惊奇的能力,她已经可以平静接受他的各种样貌。 但童语和美华为了不让自己看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对他这一手媲美职业水准的洗牌手法尽管有着高度的好奇,但既然没人先问,她们也就识相的闭上嘴巴,安静的整理着自己手里的牌。 他们安静地玩了五局。 尽管也许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大家还是能感到他身上辐射出来的无聊。 他当然无聊。 五局中他赢了四局,输掉的那一局还是他故意放水,让童心得以小胜。 童心抬头见到他那张越来越感无趣、却仍勉强撑着的表情,于是对美华用近乎抱歉的口吻说:”我饿了,可不可以改天再玩?” “这样啊……”美华的口吻充满惋惜,她实在很想多加了解这位”也许”先生。 “好吧,我也得回去载小孩了,下次三缺一记得找我喔。” “一定,一定!”童语很阿沙力的送走邻居。 店里剩下童家姐妹和也许-- 童语再也按捺不住心底那汹涌澎湃的好奇。”你哪来这一手好功夫?” 他没理会她的问题,直接把话题带回他想知道的答案。”你愿意带我去附近的赌场吗?” 童语当然很想看看他在赌场是不是也一样那么行。 “嗯,好吧,明天晚上十点半我过来接你。”她说。反正老公到屏东去了,她可以溜出来一下。 嗯,就带他到龙爪帮的场子玩玩看。 如果他真行,她当然得借这个机会跟他好好切磋切磋牌技,那是一定要的啦! 童心看着二姐兴奋的表情,显得一脸满足。 也许看着童心,看到她脸上那种与世无争的静谧,久久无法转离视线。 不知是她的皮肤太过白皙或是那种低调温柔的安静个性使然,也或许是他们之间注定短暂的相遇,总让他觉得她像朵开在夜里的昙花。 昙花一现的美丽他不见得懂,但是稍纵即逝的景致,对他而言,就只有四个字:无力挽留。 真希望自己从来不曾遇见她。 第一次见到她那双眼睛,他便惑于那对眸子的清亮,哪知那对明眸的主人竟有着世上最纯净的心灵。 他承认她的确是个美丽婉约的女子,但说到底,那都不关他的事,等他把买花的钱付清,他也该走了。 若他再多作停留,难保不会对她造成困扰。 童心转个身、抬头,正好迎上也许的目光,他那种若有所思的直视有种热度,炽得她脸部发烫。 童语似乎嗅到了他们两人之间有某种程度的暧昧了,她一惊,叫了出来:”饿死了!饿死了!童心,我们快去吃饭吧。” 说完,拉着童心就往外走;童心不放心也许,回头交代着:”鸡汤在电磁炉上,你热一热再喝。” 将童心塞进车内,童语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叫什么‘也许’的?” “……没有吧。”童心垂着头,把玩着拼布包上的纽扣,低声答着。 童语听出童心口气中的犹豫和不确定,心中的忧虑像个炸弹般爆开。 因为童心是她最疼爱的小妹,所以她忍不住要劝-- “相信二姐,他绝对不是你能够碰的人;基本上,你连认识他都不应该,想想看,从救了他到现在,你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你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可别傻乎乎的去喜欢上他。我老觉得他有一种很深沉复杂的气质,你太单纯了,他绝对绝对不是你该去招惹的人。算二姐求你,你千万别喜欢上他,等他脚伤好了就让他走,知道吗?” “嗯。”童心的回答间短的让人担心。 童语转头看了她一眼,直觉告诉她,她刚刚那一番话是白讲了。 “也许”早些走对童心才好,反正他的脚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对! 明天就找机会跟那个什么”也许”的把话讲明,让他快快离开童心。 最好明晚就走。 童语对这事抱持的态度有多慎重? 从她隔天晚上准时出现在花店、却不准童心跟去赌场就可以明白。 童语一眼就见到坐在门口椅子上候着她的也许。 见到她,他自行开门上车,并系好安全带。 童语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轻咳了几声,准备开口对他”晓以大义” 谁知也许忽然以一种再平静不过的语调说:”放心,赢了钱,最慢,我明天早上就会离开。” “喔,那很好。但若是你赌钱输了怎么办?”是不是还会照约定明早就离开? “我不会输。”他说。 不会输? 哼,这话可是所有赌徒的经典台词。 “哼!就凭你那两下子?你还以为你是赌神喔。哼,你别痴人说梦了。”真赌输了,她想童心一定会拿钱出来垫,那岂不麻烦? 要是她舍不得童心赔这笔钱,那就得自己拿钱出来”粉饰太平”,噢!当初她怎么会笨得答应陪他上赌场? 可见她当时一定是被他那高明的牌技给唬到神经失常,十三张毕竟跟牌九不一样,他可不一定稳赢。 唉,都在路上了,多想无益,就先让他小小插花几局,一看局势不对,再拉他离开就好了。 也许跟着她到了一处住宅区的狭小公寓,爬上昏暗的楼梯,来到七楼的违章加盖。 童语用了个奇怪的方式按电铃,里面迎出一个胖子。”喔,大嫂,好久不见。” “乱叫什么!不怕你们堂主扁你哦?” “不怕啦,大哥去大陆考察,现在不在啦,啊你今天来是……”胖子边问边打量她身后的男人。 “陪朋友来玩玩。”说完,便带头走了进去。 满室的烟雾和说话声让也许微皱了下眉。 胖子走到另一个房间,泡茶招呼童语和也许。”大嫂今天是带朋友来捧场啊?” “喔,对。这位是许先生。”她对着胖子胡乱一通。 “不知道大嫂今天要拿多少筹码?” “老样子。” “十万?” “嗯。”她故作镇定,其实心里对也许的牌技不怎么放心,玩小的比较没压力。 “走吧。”童语轻碰也许手肘,要他随她往牌桌走去。 也许走近赌桌,并没有立刻下注,只在一旁观看;当看到童语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他这才拿出筹码,加入赌局。 就在童语考虑着要不要劝他插花就好时,他却一脸平静的将剩下的所有筹码全压下去。 此举很有种负气的味道。眼见庄家信心满满的掷出骰子喊了一声: 童语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她忍不住在心底哀号:完了、完了,她的十万块要飞走了。 “至尊。” 有人这么轻轻喊了出来,想不到……想不到那牌竟是也许的! 童语用力再看了一眼,没错,是至尊宝! ya!真是太棒了! 她就从来没拿过至尊宝,这小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好运。 “还要玩吗?”童语问,眼里燦亮得全是兴奋。 “回家吧。”也许表情平静得像是只去巷口买了条烟。 “这么早就走?不再多玩一会儿?”胖子开了支票给童语,送他们到门口,还不忘问道。 “我是有夫之妇,不能待得太晚,下次再来。”童语笑说:”这些给你们兄弟吃红。”她拿了几张千元钞递给胖子。 “喔,谢谢大嫂。”胖子有些愕然,目送他们下楼。 两个小弟凑上来,”胖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在录影机里看过了,那个姓许的看来应该没有机会动手脚的。” 胖子抚着下巴,厚厚的眼皮闭了起来。”这个……这个我也觉得很纳闷。” 回程的路上,童语仍然兴奋不已,”嘿,真是太神了!你怎么办到的?” “……” “我以前从来没有在那个场子赢钱说。” 也许依然无语。 “喂,发表一下心德嘛。” 也许任然没有吭声。 “你赢钱不开心哦?” 他依然沉默。 童语满腔激昂的热血,被他淡漠的态度给迅速冷却。 “对厚,赌的人是你,赢钱的也是你,不知道我开心个什么劲。来!你的支票拿去。” 也许并没有伸手去接,事实上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拿给童心吧,这是我跟她买花的钱。”说完,随即闭上眼睛。 童语耸耸肩。 “喔,这样啊,那好吧,我代她收下了。” 车子缓缓开到花店门口,赫然见到店内灯火通明,童语忍不住喃唸:”哇,今晚的惊喜可真不少。” 当童语看清停在巷口的车子后,更显好奇了。”咦!这么晚了,她回来干什么?” 推开店门,童语便迎上童言的视线。 “你回来干嘛?发生了什么事?”童语问。 接过童心替自己倒的水,童语一屁股坐在工作台上。 童言瞪着也许接过童心手上茶杯的动作,一伸手,将童心拉到自己身后。 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也许-- “龙先生,请你离开吧。”她美丽眸子射出冷光。 “啊?”童语、童心同时发出声音。 怎么? 大姐知道了也许的真实身份了吗? “听起来,你已经去打听过我了。”龙劭夫不带一丝情绪的说。 “没错。我知道你叫龙劭夫,是日本医界神经外科的权威,也是经管赌场文明的黑泉组织之首小林泉之的外孙。不知如此,让日本警方大感头痛的黑社会角头森田武治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龙劭夫没有说话。 他只是眯起细长的眼睛看着童言,脸上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森冷寒意。 他近乎专注地听着童言说-- “这条街上有谁不知道我们家童心的心地最纯洁善良,她纯真得像张白纸一样;但你不同,我不管你本人有多少优异,你永远都摆脱不了出身黑道的家世背景;你住在这里就像白纸上的黑点一样突兀,早晚会给她带来麻烦。看在她救过你的份上,你走吧。” 童言不假辞色的对他下逐客令。 “你这愚蠢的调查行为完全于事无补,虽然她确实不该……招惹我。”他说。 童言扬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招惹? 难道童心招惹得他怦然心动? 嗯,好吧,她承认他那副尊容看起来不像。 这状况比较像是她开婚姻介绍所时会不定时发作的职业病;既然不涉及感情,那不就是单纯的抱怨? 她美艳的脸上满是不悦。 “我说了这么多,你走还是不走?” “大姐。”甫从惊吓中醒神过来的童心拉着大姐的手,不忍也许被这般不留情的驱赶。 童言生气地甩开童心的手。 龙劭夫看着童心,嘴里缓缓说着:”事已至此,即便要走,我也要带她走。” 啊?童心惊骇得张开了小嘴。 什么?!童语额角淌下冷汗。 龙劭夫冷漠地看了童言一眼。”你不该去打听我;现在,连我都没有把握能不能保护得了童心。” 童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姓龙的,你听好,童心不劳你费神,我自会保护,你可以走了。” 真是! 他以为他是谁?!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她也不可能把童心交给他! 但这方的也许,喔不,是龙劭夫,当他看着童心,说出要带她走时,童心眼里的那股惊惧和疑虑让他瞬间明白了一件事--她不肯跟他走。 他眼神一暗,缓缓走近童心,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对这一切,我很抱歉。” 童心可以明显感觉到他话里的深沉歉意,可是她没有抬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抬头看他一眼,是害怕看到他眼里的难过吗? 答案是什么她再也不会知道了,因为在对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走了。 店里没有半个人拦他,连她也没有。 当她再度抬起头,看着敞开的大门和半夜里空无一人的街道,她流着泪,却哭不出声音。 她深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他没有说再见,没有。 童言、童语相对无语,这样的结果……算是好的吧? 长痛不如短痛。事情总会过去的,她们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事情终究没能让人如愿的过去。 龙劭夫离开的隔日,特地在娘家住了一晚的童言一早醒来,察觉屋里寂静到一种诡异的程度。 坐在床上的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棉被一掀,冲进童心房里,发现床是空的,凌乱的棉被和床底下的拖鞋让她心头一紧,在冲到楼下察看-- 门虽然关着,可是门锁却是打开的。 她瘫坐在藤椅上,痛心地明白了一件事:童心被人带走了。 带走她的人什么都没留下,连不能报警的警告都没留。 生平第一次,她从心底感到害怕,打电话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不敢想,万一童心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怎么跟死去的父母交代? 听到段煜熟悉的声音、在她说出”童心不见了”的当下,她的情绪当场崩溃。 三天后,尽管童言和童语动员了自己和夫家的所有力量,童心的行踪依然无所获。 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不是件掳人勒索的案子,动手的人一定是专业训练,因为屋内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他们甚至猜不透那人掳走童心的动机,这才更令人心焦。 这日,童言童语两对夫妻坐在花店二楼的客厅里想着对策,童言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沙发,众人都将视线转向她-- “龙劭夫曾说过我不该去打听他,现在除了他,再没人能保护得了童心。依你们看,这件事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这不是废话!”其他三人不约而同的说。 “我先找人帮忙找出龙劭夫的下落。”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段煜拿出手机开始找人。 在还没找到人之前,尽管心急如焚,他们也只好等待。 第五章 童心醒来时的第一个感觉是痛,尤其是头部,她困难的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很快的,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日式房间里。 原木地板擦拭得异常干净,四周一片死寂,连空气中散发出的味道都很不一样。 天哪!她是不是在做梦?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听到拉门后似乎有声音,她站起身,用力拉开门,随即又感到一阵天昏地暗。 在失去意识前,模糊中,她看到一名妇人说着连串日语,然后,她再度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的头已经不痛了。 她发现自己换上了一件白色和式睡衣躺在床上,房外好像还有另一个房间,似乎聚集了许多人,正用日语热烈的讨论着什么事。这……是另一个梦中梦吗? 她用力掐自己的大腿,痛感很真实,不是梦。 那是不是表示……她是被人抓来这里的? 不安和恐惧像厉鬼的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她害怕得躺在床上不敢动弹。 门忽然被拉开,一道人影迅速向她逼近;她紧紧闭着眼睛,想故作镇定,不料四肢却抖得更厉害了。 原本说着日语的男人轻轻笑了起来,坐在床沿仔细看着她,改用中文说道:“大哥,看来我们的朋友醒了呢。” 听到他这么说,童心以为这里有她认识的人,赶紧张开眼睛,不意却看到一个粗犷的陌生男人,他眼里饱含笑意的说着:“喔,她看来快哭了呢。” 在她还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之际,只见坐在床沿的男人被人挥了一拳,身子一歪,她便被人拦腰抱起。 她惊疑的看清抱着她的人,不禁叫了出来:“也许!” 龙邵夫对她注视了片刻,随即将她抱出房间;那时她才看清楚房外是一间小客厅,里面坐了一个表情严肃的老者和一个美艳的妇人。 龙邵夫让她在自己身旁坐定。 此时,那粗犷的男人也走了出来,狠狠瞪了龙邵夫一眼之后才落座。 老人望着龙邵夫。“我要你考虑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我是医生,不是黑社会的人,而且我也不是日本人,让我接掌你的事业,岂不显得不伦不类?”龙邵夫以锐利的眼神回看老人。 美艳妇人闻言,一脸惊吓的看着龙邵夫。 老人面无表情,愣愣的看向另一个男人。 “森田武治,你是混黑社会的,你告诉我,你把这个女人弄来日本到底想怎样?” “外公,卡桑,在寻找大哥的过程中,我发现她曾救过大哥,善良美貌兼有之,如果您们同意,请准许我和这个女子交往。” 森田武治颔首恭敬的说,脸上表情却是全然的不在乎。 龙邵夫拿起桌上的酒往森田武治脸上泼。“你这个拙劣的小人!” 老人大吼:“住手!” 老人站起身,怒视着龙邵夫。“既是黑社会,又何必满口仁义道德。我让你接手,也是希望你能把我的事业带到另一个层次去,减少打打杀杀的;既然你不肯,那这个女人也就只好让武治以他的方式处理了,我总不能为了这个女人而把武治送到警察厅去吧?” 龙邵夫双手抱胸事情看来再明显不过,这一老一小早挖好坑要他往里跳;一个是外公,一个是同母异父的弟弟,他不知道这该不该叫做宿命。 他锐利的眼神像刀刃,闪着寒光劈向森田武治。“你听着,她是我的女人,你若是敢动她,我会让你后悔曾这么想过。” 接着,他转向他的外祖父小林泉之,用种遥远疏离的声音说—— “我同意用我的意志来换取这女人的自由。现在,我要你以一个身为男人应有的尊严许下诺言,承诺自此刻起绝不再以任何卑劣的手段来为难她。” 小林泉之细长的眼睛注视着龙邵夫,两人四目交对,仿若交换某种信息,最后老人缓缓说道:“好,我答应你。” 龙邵夫对老人说:“我要先回屋久岛。一个月后,我会到你的办公室报到。这段时间,请不要打扰我。” 说完,他对老人鞠躬,拉起身旁的童心往门外走去。 对童心而言,这一切像是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混沌噩梦,而也许是她唯一赖以存活的光源。 当他们搭飞机往他口中的屋久岛上时,她原有许多疑问想当面问他。 包括她为什么会一觉醒来就在日本。 包括屋内那些人为什么要把她抓起来。 可是当她转头看到他闭着眼睛、眉头深锁,看起来像是在设法忍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时,她硬是将自己的疑问压下,因为他痛苦的样子让她看了很不忍。 她拿出湿纸巾,帮一脸苍白的他擦拭额头上泌出的汗。 他握住她的手阻止她,以疲惫不过的声音说:“我没事。你睡一下,不用管我。” 他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她怎么睡得着呢? 可他是对的,她根本帮不上忙,不如照他的意思,假寐一下也好,至少别让他为她操心。 所以,她闭上了眼睛,却仍偷偷的留意着他的状况。 他们没有再交谈,两人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下了飞机。 有个穿着整齐的中年人来接机。 上车前,龙邵夫仰头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特有的清凉空气。两人上了车后,他转头对童心一笑。“我有惧高症,回到地面上就好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坐船?”她不解。 “搭飞机比较快。在福冈停留得越久,对你越不安全。”他解释,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他很快便转过身去。 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从来就是没有情绪的,乍见他眼里的情绪起伏,她敢肯定,他们之间有的绝不只是萍水相逢。 “我家到了。”车子一停,他马上说。 穿过满是碎石铺路、四周种满杉树的小小院子,出迎的是一名穿着白色连身围裙的中年妇人,她对龙邵夫行九十度的鞠躬礼。 进门后,三双排列整齐的木屐排在木屋的玄关处。 龙邵夫让童心坐在和室的桌子前,不久,有人来上茶,泡茶的是一名长相清丽的女孩。 “这位是郑子秀。”龙邵夫介绍着泡茶的女子,然后继续说:“帮我开车的是郑清木;我的管家是他的妻子,叫王满,你叫她郑嫂就可以。他们是华裔,都会说中文。” 童心对他们点头,“你们好。” “童小姐你好,欢迎来到屋久岛。”郑清木很客气的说着。 “子秀,请你带童小姐去她的房间休息、泡汤,晚餐我们吃火锅定食。”他交代完,即起身走进屋内。 童心跟着子秀走到澡堂,随口问:“你们跟也许,哦不,是龙先生,很久了吧?” “是。我们是惟一被博士允许跟在他身边的人。”子秀的笑容不脱稚气。 “博士?”谁是博士?童心满脸疑惑。 “喔,就是龙先生。他是医学博士,你不知道?” “其实他的事我知道得很少。” “在我们的组织里,龙先生一直是个谜。” “组织?你没在念书了吗?”这么年轻的女孩也被吸收到黑社会里了吗? “喔,不,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在博士创设的道馆当武术教练。” “那个道馆是用来帮你们的组织训练杀手的吗?”她忍不住要问。 显然她的问题很好笑,子秀笑了起来。 “博士没混黑社会,他只是弄了个道馆和一间职业学校,让小林会长组织里想转行的人有个可以去的地方,不致被社会排挤。”子秀说。 童心听完,放心了些,心里却有着歉意。 她真不该把也许想得那么坏。 “童小姐,那你泡汤,我先出去了。”说完,子秀帮她带上门之后便走了。 洗好澡,童心换上浴袍,才推开门,子秀便迎了上来。 “童小姐,晚餐准备好了,请跟随我来。” “可是,我穿这样……” “轻放轻松,这里不会有外人。” 童心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因为她们已经来到餐厅;龙邵夫显然也已洗过澡了,他穿着宽松的和服,坐在餐桌上等着她。 童心一入座,龙邵夫抬眼看了子秀一眼,她会意,向两人颔首,开门离去。 童心有点不安。“只有我们两个人吗?郑先生他们呢?” “他们在隔壁那栋木屋。” “喔。” 见她一直没动筷子,龙邵夫帮她舀了些汤。 “吃不下?菜不合胃口?还是你不舒服?”他问。 “我该怎么办?你要把我一直留在日本吗?”这个问题她已经忍了好久好久,终于有机会当面问他。 “我很抱歉,我的家人用最卑鄙的手段把你偷渡过来,我保证会尽快将你安全送回台湾。但在送你回去前,我必须做好一些防范措施,确保你不会再受到打扰;不过,这需要一点时间。这里景色很好,是不是能请你放宽心,当做是度假?我相信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了。”他很诚恳的说。 “我是不是昏迷很多天了?” “三、四天吧。” “我到底是怎么来日本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森田武治的手下对你下了药,然后押你上船偷渡到日本。” “我大姐、二姐知道我在日本的事了吗?” “我已经向你大姐报过平安了。” “也许,我可不可以亲自打电话向姐姐报平安?”她水亮的眼里有着恳求。 龙邵夫别过头去。 “别再叫我也许了,那不过是我随口捏造的名字,我叫龙邵夫。一个月后,你会安然回到台湾,过着原本属于你的日子。但现在,我必须对你说,不,我不能让你打这通电话。”他脸色阴霾的说。 龙邵夫心里清楚,多疑的童言接了他报平安的电话后,只会半信半疑;但如果让童心亲自打电话回去,同样有黑道背景的段家一定会设法找出她的下落,也因此可能衍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枝节,所以他不得不对她说不。 童心看着他,每次只要他出现那样的表情,他就不会再多做解释。 眼前除了相信他,她实在别无选择。 “明天的早餐大概会延到八点左右,你必须空腹接受一些检查。”他很快用完餐,顺手将餐具放整齐,然后用正经八百的语气对她说。 “什么检查?”童心脸上尽是错愕。 “没什么。我只是想抽血检验,确定武治所下的药物成分。”他看着她那张小脸。 唉,她是无辜的,要不是被他拖累,也不致如此。 “我会死吗?”童心仰着脸问,脸上有种单纯的天真,而且没有一丝惧怕,因为她就是相信他不会让她死。 龙邵夫看着她天真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在问一个问题,而是在下一个结论。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何其大胆,竟打算就这样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他。 就算他想,他愿意,但,他能守护得多久呢? 一生一世? 不,他给不起,因为他从来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见她还是在等着他的回答,,他于是露出一个表情扭曲的怪异笑容。“人都会死,但我不会允许你死在我前面。” 童心浅浅一笑。 那笑容很是神秘,好像她早猜到他会这样说似的。 “我有访客,你先去休息吧。”他一少见的温和语气说。 童心慢慢起身道了声:“晚安。”然后走离餐厅。 龙邵夫为她准备的床躺起来舒服极了;而她原本就预备好好睡一觉的,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还是睡不着;不知道想家还是担心花店客户流失,抑或是单纯的不安。 于是,披了件外套走出木屋。原只是想出去走走,想说那样也许可以让自己放松心情,并且努力说服自己把这样的遭遇当做是抽中日本一月游的大奖。 月光映照在寂静院子里的假山上,她靠在屋廊的一根柱子边,望着天上那弯模糊的朦胧月色。 乍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她吃了一惊。 下意识的,她往柱子后挪,好像这样做便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 不管她的方法是不是有效,的确是没人注意到她;接着她听到像是森田武治说着一连串日语的声音。 然而另一个人始终没有回应,最后,森田武治用日语咒骂了一声。 “别以为你说中文就可以掩盖掉你有二分之一日本血统的事实。你永远都只是一个血统不纯正的半调子,一个小杂种。”森田武治改用流利的中文挑衅着被樱花树挡住的身影。 “怎么?你是懦夫吗?为什么不拔出剑来和我打一场?!”森田武治仍在叫嚣着。 许是他的音量大了些,不久便有三个轻巧的人影几乎同时出现在院子的草坪上,从三个方向不约而同闪烁着冷光,显示他们手上的刀刃有多么锋利。 从童心这个角度看去,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比了个“退”的手势。 亮晃晃的光点连同人影很快就消失。 “你这个嗜血的、毫无大脑的笨蛋,千里迢迢来就只为了告诉我你心底那深层的恐惧吗?”那声音听来懒洋洋的。 童心认出那是龙邵夫的声音。 “哼!我有什么好恐惧的。我杀了你不就得了。”森田武治说。 童心闻言,倒抽了口冷气。 “你手下的见解是对的,你该在台湾就把我撞死。现在,你以为你还有那个机会吗?” “当然!要杀你太容易了,只是我不愿太慈悲,让你那样痛快死去。我要亲眼看见我的剑从你的腹部刺下去,看着你的错愕、痛苦而绝望的眼神,在我面前缓缓倒下。为了享受这一幕,我才留下你这条烂命。” “是恐惧让你坐立不安,远从福冈飞到我这里来吧?你的确该怕。一个月后,我接下会长位置,我会把你的毒品生意和所有女人的买卖都收了,然后和你划清界线,让你独立门户。不出一个月,你就会死在仇家的手上。”龙邵夫愤然得像是在陈述着别人的事。 “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森田武治咬牙说完,突然拔剑往龙邵夫胸口刺了过去。 龙邵夫拿起竹剑,从容的隔开武治招招直刺要害的凌厉攻势;最后他往前一跨,大喝一声,手中竹剑已紧紧抵着武治的左胸口。 森田武治当然知道自己输了,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龙邵夫是他母亲婚前和一个台湾男人生下的私生子;他,森田武治,才是母亲小林富美子和父亲森田建一惟一的婚生子。 论家世,森田家曾是武士家族,而他父亲为了要帮外公小林泉之的赌场扩大板块,在一次火拼的打斗中受伤死去。 可是外公和母亲的眼里向来只有龙邵夫,让他练习赌术,让他成为组织里的精神领袖,可是龙邵夫这家伙有感激过谁吗?! 他不曾为这个组织流过半滴血汗。 他冷傲的眼里压根唾弃他们的黑道身份;他自视清高的去从医,然后站得远远地,傲然的看着他们这些人。 如今外公竟要将黑泉会社交给这样一个冷血的杂种。 他不服! 他死都不服! 是谁说过,龙邵夫的武术在他之上的? 是谁说,他打不过龙邵夫的? 他露出一抹冷笑。 在寂静的园中多出一声枪响之前,童心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冲出来扑在龙邵夫身上,替他挨了一枪。 血从她洁白的衣服上渗了出来,像一朵殷红的牡丹,迅速染红了雪地。 龙邵夫抱起起她往屋内冲,森田武治愣了半秒,随即火速往屋外逃去。 龙邵夫连夜紧急为童心动了手术,在爆裂、满是血红液体的血管中找寻那颗子弹,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这样的想法纠缠了他整晚,让他一度没法控制那不停颤抖的手,直到手术结束,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他这才脱下手术衣,坐下来喝了一杯水。 他觉得自己好像虚脱了一般。 就算是跟在他身边,她也不见得能得到保护,这是他最新的体认;她会成为别人拿来要挟他的工具,他很清楚被人利用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当人失去了利用价值时,下场通常很凄惨。 他不想她有那样的遭遇,连一丝丝可能都不许。 童心醒来,发现背部疼痛异常,然后她想起了森田武治掏出枪的那一幕—— 也许呢? 他是不是没事? “也许?”她焦急的唤出这个名字。 “我在这里。”话刚落,他已出现在她面前。 童心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他,随即露出一个孱弱的笑容。“太好了,你没事。” 他心悸,没料到她会这般心紧他的安危。 感动吗?他说不上来。 只觉得她太傻,如此轻易就对别人付出关心,不知将来会不会换来伤痕累累? 无论如何,以后的那些事他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分开;眼前要紧的是尽快医好她的伤,将她安全送走。 “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我不想谢你,因为你又干了一次傻事。我的生命真的不值得你拿命来换,幸好森田武治的枪法不好,你才没伤到内脏。我已经把子弹取出来,因为麻醉药效刚过,所以你现在可能会觉得疼痛。你现在深呼吸看看,是不是会痛?” 童心摇头,心里却有点高兴,,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虽然还是一样冷冰冰,但她听得出来,他话里有很多的关系。 他接下来的动作更让童心相信,他是在意着自己的。 他搬了另一套被褥放在她房内榻榻米的一角,帮她打针换药,在她偶尔睡醒的午后,她还曾亲眼看见他在插花。 那是种日式的插法,不同于西式插花的热闹抢眼;姿态优雅的树枝、几朵小花的组合,却有种意境悠远的味道。 “原来你也会插花啊?”她躺在床上问。 “子秀说,房里放点花会比较有生气,所以我在院子里采了些花,随意插插。我插得还可以吧?” “嗯,很不错。” 见她困难的想坐起来,他走到床边,“我来。” 弄好靠枕,再将她抱起来,小心的靠着柔软的枕头。 “饿了吧?今天可以进食些清淡的食物。这里有杂志,你翻翻,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他把一些当期的台湾花卉杂志小心的放到她手上,出门前还打开窗子,让阳光照进房内;随着那清冷空气流进室内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叫声。 她抬头,正好看见他高瘦的背影消失在拉门间。 一个月后,她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 那时候,她会不会想念他呢? 到时候她记得最清楚的将会是什么事呢? 他的背影? 还是他插花时专注的神情? 离别后,他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她? 她摸着手上崭新的杂志,心不在焉的低头看着那些美丽的花朵,不觉有些恍惚起来…… 第六章 龙劭夫来到厨房,对着郑嫂问:“童小姐醒了,红豆饭煮好了吗?” 乍听到龙劭夫的声音,郑嫂着实吓了一跳。 “喔,博士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再弄个鱼汤就可以端过去了。” “鱼汤吗?我来煮,告诉我该怎么做。”说完,他已踏进厨房、走到瓦斯炉前。 他此举简直吓坏了郑嫂。 “不、不用了,博士。这种事我来就好,您快出去,我很快就煮好了。” 龙劭夫拿起砧板上的鱼,看了她一眼。 “讲。”他说。 看来他很坚持。 郑嫂两手不安地搓弄着围裙。“就、就把锅内的水烧开,将鱼块丢进去,煮熟后放调味料,起锅前再放姜丝合葱白丝就好了。” 她话一说完,龙劭夫随即拿起一个小锅,望向郑嫂,见她点头,他接了水,放早炉上加热。 站在一旁的郑嫂看着他专注熟练处理鱼片的样子,像在看一部好看的电影。以他身为外科医生的背景而言,拿刀片鱼,甚至细心将鱼刺挑出的动作都没什么好惊奇的。 令人目不转睛的是他煮鱼汤时那种虔诚的态度合专注精神,才是让人不敢惊扰他的主因。 只见他仔细地将姜洗净,刮掉外皮,用一种很细腻的手法将姜切成半透明的薄片,再切成丝。 葱白也是以同样细腻的手法切成细丝,他将切好的材料放再盘子上候着,然后看着小锅里的水,等它烧开。 坦白说,他的刀法好极了! 但郑嫂不明白的是他执意要亲自为童小姐煮汤,不知道是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郑嫂站在他身后胡乱猜着------ 童小姐在博士心中一定很重要,重要刀以他尊贵的身份竟想要亲自为她煮一碗汤。 “可以放鱼片了吗?”龙劭夫望着烧开了的水问。 “是。” 很快地,童心的餐点都做好了。 郑嫂将食物放在餐盘上,准备端出去。 “你去休息吧,我来。” 龙劭夫接过郑嫂手中的餐盘,一点也不在意她眼中的惊讶,开了门往童心房中走去。 他看着她用餐,发现她吃得很少。 “胃口不好吗?还是饭菜不合口味?”他关心地问。 “喔,不是,饭很好,鱼汤也很好喝。可能是一直躺在床上,所以我不觉得怎么饿。”她说。 “等你伤口再好些,我在带你出去走走,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对改善胃口应该又帮助。”他说。 早知道他是个守信的人。在她伤口拆线的隔日,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梳子,对她比画着。“把头梳一梳,我们去海边走走。” 他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童心拿着梳子,对镜整治起自己那头浓密的长发;多日未梳理的头发有些打结,她举手稍一使立,背部伤口便隐隐作痛。 龙劭夫在镜中看见她痛苦的表情,拿过她手中的梳子,无言地帮她梳理起那头秀发。 那一瞬,童心真的觉得他们好亲近,亲近得像是一对夫妻。 她在镜中看见他掬起她的长发,凝视了片刻,随时专注而仔细地梳理起来。 不知他会不会像她一样,总是动不动就想到别离?总是贪心地想把和他一起做过的事刻在脑海里?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他已帮她梳好了头,炯目望着镜里的她。 “没什么。” 她心虚地侧过头,假装要看清楚发夹的样式,那时一个蓝底压着黄色小花的发夹,很典雅美丽。 “好美的发夹。”她笑说。 “托子秀买的。我们走吧。”说完,她牵着她缓缓走出房间。 走到客厅时,她发现小小的木屋里多了许多人,她带着疑问地看向龙劭夫。 但他一直等到上了车才告诉她。“那些人是我外公派来的保镖。” 知道他不喜欢谈及他外公的事,她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换了个话题。 “我们到永田前浜去,那里是著名的海龟产卵地。” 他们到达的时候刚好赶上再口永良部岛旁落下的夕阳。 童心在台湾看过的日落美景不少,不过,眼前拍打着岩石的海浪、绵延的白沙、岬角的灯塔及葫芦形的火山岛,在黄昏的光影变幻中,美丽得让人屏息,她沉醉早言词难以形容得感觉当中,久久无法言语。 龙劭夫浜她披上外套,两人并肩坐在海边,吹着海风。 “你一定很喜欢这个地方吧?”童心问。 “我的确很喜欢。”他说。 “谢谢你愿意何我分享。” 童心张着水亮得眼睛转头看着他。她好高兴,从此以后,他们便有了共同得第一个美丽回忆。 龙劭夫看着她得表情,有点迷惑,为什么她总是那么轻易就能获得感动? “你.....你都一个人来这边吗?” 她不知道这样问他会不会生气,或是干脆拒绝回答,但想多了解他得冲动让她不假思索地将心地得疑问给问了出来。 “高中的时候,我外公在屋久岛买了块地盖木屋,但我只有放假时会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一点也不介意她问他这么私人的问题。 “你好象很喜欢看海?” 她想起有一次在雨中,他也是这样凝望着河面。 “谈不上喜不喜欢。海浪的声音可以让我思绪平静。”他说。 “你怎么会岛台湾去的?”她回忆着。 那时候的他看来既愤怒又忧伤。 他久久没有回答。 或许她又触碰到他的禁忌了吧。 真不该问的。本来气氛好好的,她又何必非要破坏那一份和谐呢? 谁知,他忽然开了口----- “三十三岁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父亲是谁;这件事在小林岬一直是个禁忌,最后是森田武治找人查了出来。他叫龙真藏,是个台湾人。所以我摆脱随身的保镖,一个人偷偷跑去台湾找他的下落,谁知他已经死了十几年。我听说他曾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美术老师,后来不知何故,从日本回去后染上了酒瘾,失去了工作,最后穷困潦倒,因肝脏的毛病,最后病死街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所以特意在他死前常流连的地方以他死前的方式试图去亲近他、感受他,甚至理解他。后来,森田武治的手下暗杀我没有成功;这件事实在让我有点啼笑皆非,他一定不知道,我当时其实已经活得很不耐烦,真得觉得很累,那场车祸,我事故意不躲得,谁知竟被你救了。” 世事当真难料。 当初童心不肯跟他走,为了保她安全,他才连夜离开童家、离开台湾,谁知道他刚回到日本,一下机就接到消息,森田武治奉外公命令,把童心给带到福冈来了。 童心专心听着他的故事,只觉得心酸。 虽然她的父母也在一场地震意外中过世,但至少她世在两个姐姐的疼爱呵护下长大。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好好的又把你的心情弄糟了。”童心觉得很过意不去。 “如果你听了不觉得闷的话,我无所谓。”他说。 她温柔的对他露齿而笑。 她怎么会觉得闷呢,有关他的一切。她是多么想知道!如果可以,她好想尽一切力量抚慰他那颗满是遗憾的心灵。 望着远处的夕阳,终归是落到海平面下了,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晚了。”他说。 她握住他伸来的大手,感受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祈求着:神啊,不管怎样,请让我留在他身边吧。 不知是吹了海风,还是发现龙劭夫只要看见她吃了东西,眼里便会闪耀着愉悦的光芒,于是,她努力地把郑嫂准备的晚餐吃完。 用过餐,她感到疲累,躺在床上,看着那张好看的脸,问着—— “你明天还会带我出去吗?” 不及听到他的回答,她便睡着了。 ☆☆☆ 也是在阳光斜照和一股浓郁的花香中醒来的。 “啊,你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和服、讲中文时会带着一种奇怪口音的妇人,看来她像是在整理桌上一盆新插的花。 童心很快便认出那是她在福冈见过的美丽妇人。 妇人以一种恭敬优雅的姿势对童心鞠躬行礼。 “童小姐你好,我是劭夫和森田武治的卡桑,小林富美子,我今天来是为了感谢你及时阻止了他们兄弟相残的悲剧。” “夫人您快别这么说。”她可承受不起她那样隆重的礼,起身想拉小林富美子。 “不,不用起来,你还伤着叫,躺着,快躺着。”妇人让童心重新躺下。 待所有礼貌的客套话都说完后,两人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里。 童心玩着被单,偶尔偷偷打量着妇人的脸,谁知妇人也正看着她。 为此,童心又是一阵尴尬。 “不要紧的。你是不是好奇劭夫为什么长得不像我?”妇人亲切地将她眼中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嗯。夫人您的观察力真敏锐。”童心不好意思地承认。 “唉,劭夫这孩子和他父亲长得像极了。”说这话时,妇人的表情带着一种很深的感情。 “他中文讲得极好,是您让他学的吧?”童心问。 富美子惊讶地睐她一眼,随即陷入沉思—— 想着她的人生中能有几椿事能自己作主?但唯独这件事她坚持到底。龙真藏原是优秀的公费留学生,要不是在美术学校里遇着她这不详的女子,要不是父亲百般阻挠,真藏也不会落到落魄半生的下场。 劭夫是真藏唯一的孩子,如果他连父亲的语言都不会说,他们父子之间还剩下什么可以联系? 偏偏生性多疑的武治也跟着学中文,每件事他都要和劭夫比较,而她却失职的没能察觉两人从来没和睦相处过的事实。 她好自责。 轻轻叹了口气,她继续说—— “劭夫很优秀,学什么像什么,就是性子孤僻了点;从小他就只喜欢自己一个人,不和任何人亲近。幸好他打小便有异于常人的勇气,足以陪伴他自己长大成人。”富美子用好听的声音说着。 他明明有外公、母亲和弟弟,为什么还会孤伶伶一个人? 童心听了,只觉得不舍,好想将那个男孩拥入怀里。 富美子起身,拿起桌上一朵没有插上水盆的百合走向她。 “劭夫的父亲曾对我说,中国人祝福一对恋人结婚,喜欢说百年好合;打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喜欢上这种叫做百合的花。劭夫说你是他的女人,我现在就把这花送给你,希望你像这花一样得到百分之百的祝福。” 童心接过那朵台湾百合,不知怎地,竟然热泪盈眶。 她听见富美子以一种哀伤的口吻继续说—— “我一直是个很失败的母亲,也没有能力给两个儿子幸福。劭夫是我心里永远的痛;真藏离开后,我的生命便已荒芜,再也给不出什么。我看得出来你爱我的劭夫,请你答应一个母亲卑微的请求,不管遭遇什么事,请你一定不要离开他。” 富美子的眼中有着恳求。 “夫人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离开劭夫的。”童心承诺。 富美子听到她的回答,眼角濡湿地微笑着。 她再次鞠躬。“那么,劭夫就麻烦你了。” 童心虽不便下床,却忍着背伤,努力地在床上回礼。 “劭夫去拿邮购的医用品,应该快回来了。他不喜欢见到我,我得先走了。还有,别告诉他,我们之间的谈话,他会不高兴的。”富美子提醒。 “是。”她允诺。 目送那美丽的身影离开房间,童心看着手上的百合发呆。 百年好合? 她和劭夫? 真的……可以吗? 好希望那答案是肯定的。 ☆☆☆ 富美子离开后不久,龙劭夫就回来了。 他一眼便看见桌上新插的花,但他什么都没问,只说:“我带你去千寻瀑布走走吧。” 在车上,她像个贪心的孩子般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他则尽责地在一旁导览—— “这个岛由于森林密布,而且由于受到保护,没有开发,野生动物相当多。你注意看,有机会可以看到屋久鹿和屋久猿。” “真的耶,你看!那里有三只猿猴,搞不好它们是一个小家庭呢。”说完,她开心地呵呵笑着。 他宠溺地看着她的笑容,继续为她解说:“整个屋久岛山脉由森林植被覆盖,主要树种为杉木。最著名的是已列入世界遗产,有六七千年树龄的神木——绳文杉。” “你会不会带我去看?”她灿亮的双眸中有着期待。 “那得爬山。依你目前的状况一定到不了,但是我们可以去看千寻瀑布,再去屋久杉乐园走走。”他说。 虽然不能看到那些千年神木有些可惜,但只要在他身边,到哪里她都可以很满足。 当车子终于停下,他帮她打开车门,然后背对着她蹲下。 她不明所以在看着他的举止。“你怎么了?” “这里车子上不去,我背你。”他突然说。 她一脸惊吓。 “背我?不用啦,我慢慢走上去,没有问题的。” “从这里到千寻瀑布要步行大约四十分钟,你的伤还没完全痊愈,不可以过度劳累。” 说完,也不管她有什么理由,身子一侧,大手往她背部轻轻一搅,她便已然在他背上了。 她不好意思地闪避其他游客的异样眼光,轻声对他说:“这样你会太累,我们不要去了,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去吧。” “这里常下雨,等你想来的时候,我们却不一定还在一起。”他说。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是否也在数算着两人已不多的相聚时光?为此,她沉默了。 拿出手帕帮他擦拭额角的汗水,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她趴在他宽厚的背上,闻着他衣服的香气掺和着汗水和热气的综合味道,感受到他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她轻轻吻着他微微汗湿的背,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已经缩小到他这方小小的背上,她忍不住抚着他肌肉结实的背肌。 她不在乎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肯让她留下,陪他哭、陪他笑。 她再不要看到他把自己关在心底那幽暗深处无人能去的地方,像他父亲一样,随着时间消逝,日渐凋零。 他不是曾经当着他外公和母亲的面说过吗?她是他的女人。 想到那句话,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第七章 “千寻瀑布到了”。他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童心望着那壮观的瀑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山中所有的气全吸进肺里。 二人欣常著仙境般的美丽瀑布,感受著那如天簌的潺潺流水声和不知从哪吹来的凉风,久久无法言语。 童心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转头对他说的。 但是她的音量太小,被瀑布的声音掩盖掉了,於是他再问了一次“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她对着他吼着,背景音乐是那巨大的瀑布声。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 只见他在听她说完后,又转过身去看着瀑布;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背她下山,一句话都没有再对也说过。 他们还是照原订计划来到屋久杉乐园。虽然名为“乐园”却没有游乐设施,就是一大片森林区,在潺潺的水流声伴随下,进入屋久杉的森林世界。 他们沿途除了欣赏高大的屋久杉之外,还看到一些被风吹倒的杉树;在一颗倾倒死亡的杉树上,竟然长出了许多新的杉树;一度死亡的树,如今转化成更多的新生命,这种生命延续的过程让童心难忘。 她指着那新生的杉树问他:“那称得上是老树对小树的爱吧。”她不由得念起“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句子来。 龙劭夫听完,微微一怔,随即很不自然地应了声“你说的那些我不懂,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因为他都不说话,所以她很快就感到疲累,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醒来时,他们已回到木屋,他正抱着她要走入屋内。 尽管刚睡醒,但她看着他的眼神根本不容他怀疑和闪避。 他很清楚那是一种仰慕的眼神,他并不陌生。 只是,当他认清她眼里不公是单纯的仰慕,还有种他不能理解的感情时,他心头不禁一惊。 她不该也不能靠他太近,他再不原看见她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了。 他该做的是将她推离。 他低头问她:“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啊……” 在她还搞不清楚他为何要说这话前,他已将她抱进木屋里去。 他们来到一间像是练武室的房间,他让她坐在门边的软垫上,顺手拿起墙边架上一把雕铸得异常华丽的长剑。 他缓缓将剑拔出剑鞘,锋利的剑锋在光线下闪耀着冷冷的寒光。 那一定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宝剑,童心想。 只见他在空中流畅地比划了几招,童心正暗自赞叹他的剑法好看得让她舍不得闭上眼睛之际,他忽地拄左臂一划...血慢慢沿着他垂下的左臂流了下来. 童心惊呼“天哪!你、你快点把伤口包起扎起来,快呀!”她急着想从地板上站起来。 他细长的眼睛晲着她,低喝:“坐下。” 童心只好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她听见他用种平板的语调说:“见过我这个表演的人不多,但是见过的人无不对我的勇气感到敬佩和折服;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我根本……”说着,他停顿下来,走到她身边,靠近她的耳边低语:“没有痛觉。” 像是早已意料到她会有的震惊反应似,他将视线从她脸上收回,从抽屉中拿出一条干净软布将剑身仔细擦拭过,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度,再将剑收回剑鞘,放回架上。 “我求你快把血止住好不好?!”看着他那只不停涌出鲜血的左臂,童心早已哭成泪人儿。 他走身她,蹲下来,抬起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你害怕看这血淋淋的画面?” 她没有回答,只是流出更多的泪水。 “但这就叫宿命。打从我出生那一天就已注定了。你看清楚,在我身上没有传奇。我不仅是黑社会组织的成员,而且还是一个神经构造异常的病人,就算我将来没死在其他黑社会分子手中,也可能会死在这不明原因的疾病上。” “不,我不相信,你的病……一定可以医好。”她抽抽泣泣的说。 劭夫笑着站了起来“我是医学博士,你何必跟我争辩?” 听完他的秘密,童心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如果他无法得到幸福,她知道,她心里空缺的那一片将再也无法填补…… 第八章 雨,下了好些天。 童心的枪伤也好了七、八分,已经可以下床四处走动。如果这是可以拿来庆祝的理由,可她偏又少了那么一点快乐。 从千寻瀑布回来后,她几乎很少再见到劭夫;不是没想过自己又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但反复思考推敲,就是没半点头绪。 明明两人就住在同一屋檐下,子秀也证实他并没有出去。 但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只剩下用餐的时间,尽管那时候他的视线也从没移到她身上。 他甚至连话都极少跟她说了。 她有种遭人冷落的寂寞。 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心底那种凝滞不去的难过,她只好坐在房内,终日望着窗外的雨,看着那透明的雨打在不知名的绿叶上。 这雨下了几天? 三天?五天? 如果可以像天一样理直气壮的哭泣,应该是很过瘾的事吧? 窗外那些植物比她幸运多了,只要安静的承受天空受伤流下的泪水,终会等到天晴,她却不知道自己终究会等到什么。 ☆☆☆ 劭夫的房间在院子里的另一端,和童心的房间遥遥相对;他远远地看着她,虽然明知她难过,可是,他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打定主意要让她回去过她原本单纯的生活,这么做才是最好的方式。 他翻阅桌上的行事历,再一个礼拜就要满一个月了。 他望着她房间的窗户,决定让她提早走。 晚餐时,他还不及开口说出这个决定,对座的童心已经先开了口。 “你,在躲我吗?”她清柔的声音有着不难察觉的哀伤。 “没有。”他虽把筷子放下,却仍然没抬眼看她。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你很少说话。” 他沉默片刻。 “我没事,只是你该回台湾了。”他终究还是抬起了头,尽管不容易,但他选择面对。 童心没料到……会提早听到这句话。 她低下头,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对他说:“我想留下来。” 劭夫无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一直一直都没想过要伤害她,可是,她为了他平白遭受许多伤害却是事实。 放她走吧。 还她一个自由自在、平凡的生活,也好过跟着他,永远有着防不完的刀枪剑雨。如果他死了,她要倚靠谁呢? 他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拿起日本清酒,帮她和自己斟满杯子,然后干了它。 “你有过什么梦想没有?”他放下酒杯,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她问。 她以为,他只是不想讨论她想留下来的这个话题,才故意顾左右而言它。 “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会回答的,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有过什么梦想没有?” “我的梦想其实并不是开花店。我想要的是在山上买一块地种花,然后嫁给一个我爱的男人,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如此而已。但是大姊认为种花太辛苦,所以才帮我开花店,至少还能与花为伍,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她说。 他很认真地听着她这再平凡不过的愿望,表情甚至有点庄严。 许久,见他既没拿起碗筷,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于是她看着他,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她问:“那你呢?有过什么梦想没有?” 原以为他会继续保持沉默的,谁知,他竟答得干脆。 “我有两个梦想。第一是查出导致我没有痛觉神经系统的病因;第二是查出我的亲生父亲是谁。第一个梦想,很遗憾,以目前医学尚无法查出原因;第二个梦想,我已经实现。所以,生死对我而言,可有可无,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外公的组织如何如何。可是我承诺过,要用有生之年换取你的自由,我就会遵守承诺。所以,你得把我忘了,回台湾去,找个……找个你爱的男人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实现你的梦想。”他说。 “但我爱的人是你。” 他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定在眼前那双筷子上。 许久,他终于开口—— “但我不爱你。” “你骗我!你明明当着你外公和卡桑的面说我是你的女人。” 她搜寻着他脸上的表情,想找出他说谎的证据。 “在当时那种情势下,如果我不那么说,我能从森田武治手中抢回你吗?难道你不知道,森田武治抓你的目的,就是要要胁我吗?我那样说只是权宜。” “不!我不相信。” 劭夫又倒了一杯洒。“你最好相信。我对你,从头到尾只有歉疚,没有别的。” 童心低头不语。 劭夫继续说:“我不喜欢欠人家人情。虽然你救过我两次,但我已和我外公交换了你的自由,此后,我便再也没什么可以交换了。我一直相信世道是公平的,在黑社会里打滚,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随时都要有被人取走的心理准备。我们毕竟相识一场,又何苦相互拖累?” 听完他的话,童心的泪终于溃堤。 她不再看着劭夫,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同她一样难过。 她只听到他起身的声音,眼前便多了一条淡蓝色的手帕。他匆匆留下一句:“你明天早上九点走,子秀会陪你回台湾。” 话一说完,他便离开餐厅。 一直到隔日她要搭机离开屋久岛之前,她都没再见过他。 ☆☆☆ 在童心搭机回台的同一时间,劭夫坐在她曾住过持谨慎态度里,看着插着百合的水瓶下压了一张纸;他将它拿出来看,上面写着—— 假如我来世上一遭 只为与你相聚一次 只为了亿万光年里的一刹那 一刹那里所有的甜蜜与悲凄 那么 就让一切该发生的 都在瞬间出现 让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 让我与你相遇 与你别离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 然后 再缓缓离去(注一) 看完那张纸条,他坚挺的肩膀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心里翻滚的巨大哀伤,颓然垮了下来。 ☆☆☆ 台湾。 童心发现和大姊、二姊再次相逢团聚的欢乐似乎仍不足以填补心里的空虚。每当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心就会像看似平静的沙漠中刮起的风,一阵一阵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心里眼里都隐隐作痛。 可她又不敢哭,怕姊姊们会担心。 她们已经为她足足担心了一个月,她怎么能在回家后,还让她们为她烦恼。 所以回家休息了半个月后,她急忙将花店重新开张,希望让自己忙些,不要令记忆像无根的萍又飘到劭夫身上。 店重新开张并不难。 花烂了,她可以重新买;客户流失,也能再找回来;甚至小路在她困在日本的这一段时间,另外又找到一个稳定的新工作,她也予以祝福。 对她而言,世上再没有什么难题;但让她感到难以负荷的却总是一句句简单不过的寒暄—— “童心啊,这阵子都不见你,到哪里去了?” 她只能笑笑,淡淡回答:“喔,到国外走走。” 不知情的人总要追问:“哪一国?好玩吗?” 她总要装出笑脸。“去日本。很好玩。” 每说完这句话,她总要转过身去或低头装忙,怕的是被人发现她红红的眼眶。 只是,这样的遮遮掩掩瞒得了外人,终究瞒不过童言和童语。 童言找了一天花店休息的日子,三个人一起围着圆桌在家包饺子。 “童心,你在日本……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童言低头包着饺子,嘴里故意不经意地问。 “没有。也许对我很好。”像是料到大姊早晚会问到这件事似的,童心回答得再平静不过。 “你失踪后的第三天,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弟弟的手下误捉了你。他跟我保证最慢一个月他就会将你安全送回台湾。当时我坚持要他即刻送你回来,他却没答应,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多留你那么久时间了吧?”童言问。 “我真的不知道。”童心抬眼看着大姊,眼眶却不自觉地泛红。 童言、童语终于确定了童心的失魂落魄为的是哪椿。 童言放下手中正在捏挤的水饺,牵起童心的手轻轻包覆在手心里,像个母亲一般对她说:“把他忘了吧。” 童心缓缓抬起头看着大姊,轻柔的嗓音依旧,可说的却是—— “不,我不要忘记他。”说这话的同时,她眼里闪耀的是最炽烈的决心。 童语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可是看着为情所困的童心,她好想哭! 顾不得沾满面粉的手,一把抱住童心,童语哭得比谁都伤心。 “你们不会有结果,你又不肯忘了他,你会很痛苦,你知道吗?知道吗?” “就算会很痛苦,我也不要忘记他。”童心趴在二姊肩上,没有流泪,像个老僧般冷静。 童语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你这死心眼的傻丫头。” 童家三姊妹围着沸水滚滚的锅子,看着白白胖胖的水饺下锅,看着水饺一个一个浮上水面。 望着那一锅翻滚的饱满,三人全然失去了食欲。 ☆☆☆ 童心清楚不管情关有多难熬,日子总要过下去。 旧客人知道她回来的消息,互相走告的结果,她的生意很快就恢复到以往的水准。 她决定重新找人接替小路先前的工作。 在找人这件事上,她倒是很幸运,征人启事刚贴出店门口不到半个钟头,马上就有人来应征。 来应征的女孩叫于可莉,和她同样二十五岁,个子娇小,皮肤白皙,一张脸未语先笑,讲起话来速度飞快。 童心只问她一句:“这个工作免不了要搬些盆栽,所以我征的是男生,这些工作对你不会太吃力吗?” “喔,这个喔,”于可莉东张西望了下,看到角落一棵半人高的植物,一口气举了起来。“这样可以吗?”她看着童心问。 童心微笑。“你明天就来吧!”很高兴她能胜任。 “ok!”可莉笑着。 “明天见。”可莉又说。 “拜!”童心笑着和她的新伙伴道别。 ☆☆☆ 自从可莉来了之后,童心的工作如鱼得水。她的新伙伴勤快、机伶加外向,花店业绩成长了近一成。 童语很快便发现于可莉的能干和亲和力,在三姊妹每周定期的聚餐中,她说出她的赞赏来。“说真的,这年头要找到这么棒的员工实在很不简单耶。” “嗯,我也觉得我真的很幸运。”童心说。 “童心,你给那个于小姐多少月薪?”童言问。 “两万五。下个月我想替她调到两万七。大姊,依你看,这样会不会太低了?”童心问。 童言显得心不在焉。 “太低?不会。慢慢调吧,不急。” 童心看着大姊,对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和语气感到些许纳闷不解,可一时之间又不知是哪里奇怪。 她也不再多想,边用餐边听二姊讲椰风诊所的趣事,看到二姊容光焕发的脸,她感到很满足。 她从小失亲,大姊和二姊为了养育她,吃了许多苦,把她保护得好好的,如今见到两个姊姊都有了好归宿,她觉得上苍对她们家真的够好。 她对谁都不曾有怨尤,也谈不上什么不开心,有的只是对劭夫放不下的牵挂;不过,她并没有对谁说过她的心事。 原想将脱缰的思念转化到工作上,可是,几周下来,可莉忙得比好这个雇主还要起劲;忽然间,她觉得工作上似乎也没啥好忙的。 和大姊、二姊的感情虽然亲密,但她们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姊姊们挂心的对象。 为了让自己忙碌些,她在网路上架设了一个名叫“也许”的部落格,然后,利用工作闲暇去搜寻劭夫父亲龙真藏的相关资料。 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想默默为勋夫做点什么。 她查出龙真藏生前曾在一所高中当过美术老师,因此,她带了一些插花作品去拜访校长,毛遂自荐要义务当学校插花社的指导老师,校长很高兴地接受了她加入学校社团。 她就这么一点一滴的,从学校年长的老师和校工口中拼凑出龙真茂生前的点点滴滴。 但她见不到劭夫,也没办法和他说话,只好在部落格里记录她的新发现和心情。 她在部落格里这么写着—— 也许,算是一个名字吗? 我相信,必然只有我这样唤你。 再见也许无期,但我找到了这些照片和资料,贴在部落格里,应该都是你会感兴趣的。 你也许看到了,也许永远不会发现。 但是看着这些,让我觉得,我是在替你看着、听着,也替你感受着。 龙老师果真是个才华洋溢的人,看到他画的百合花油画时,我哭了。 因为他写说:这白色不起眼,吐着淡淡香气的花,是谁帮它起了这样的名字? 他说,人与人间,一合都难求了。 百合? 啊,会不会只是一种神话? 或是不属于人世间的愿望? 也许,我今天好高兴,因为我找到了一幅龙老师的自画像了! 是跟他的旧邻居要到的,听说那是他去日本留学前画的。 后来房东收回他住的房子时,邻居将这画留了下来。 画里的人跟你有几分相似,不管是他或背景都很明亮。 可惜你不能让在画前好好观赏。 当我看着那幅栩栩如生的画作时,脑海里竟不知不觉浮现“画魂”两字。 我其实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对画根本一窍不通。 如果是你,你一定会知道的吧? 但是那幅自画像逼真得好像有灵魂一样,多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欣赏。 总会有那一天的吧,我想。 今天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则笑话,内容是说有一个人的朋友叫凯莉,已经过世。 凯莉人很好,有很多优点,惟一的缺点就是很不守时,所以她的亲人在讣文上这么写着: ‘为了纪念凯莉,葬礼延后十分钟举行。’ 我看完大笑。 能这么轻松看待死亡是一件多么棒的事。 将来,如果我走了, 亲爱的,你会不会也带着这种很轻松的心情来看我? 我希望你会。 那时候,你应该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来看我了吧? 那你得记得带着微笑来喔。 我们就这么约定了。 这几天,台北一直持续下着小雨,我的花店因此而有点冷清。 无聊之余,我翻开报纸,一则日语学习的广告吸引了我,拿起电话我就报名了。 二姊问我:“学日语干嘛?” 教我一时语塞。 这问题我想了一个下午,理由有,但却不怎么名正言顺。 我以为学好日语,至少在某个时间点我们会讲同一种语言,在某种程序上勉强可以算是种相系吧。 当然,我也知道,这理由很牵强。 但是,真要说我们再也不相干,……真的很难。 也许,部落格这阵子可能会沉寂好一阵子。 有个花卉农场的主人要移民到澳洲去,在网站上拍卖他的农场,是我能干的女助理发现的;我实地去看了之后,觉得很满意,尤其是价格,真是太便宜了。如果晚个一天,搞不好就买不到了,所以,我当场就下订了。 农场位在南投县埔里镇,种的是玫瑰和兰花。 还有一间很可爱的木屋,视野不错,可以远眺群山。 我去的时候,山里还有薄雾,看起来很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仙境唷。 我已经把照片po上来了,你看看,是不是很美? 我打算在木屋的旁边种满羊蹄甲,等开满一树粉红色的花朵,就会有种落英缤纷的景致,那时候我再拍下来贴在部落格里。 你,应该会上来看吧? 今天报上刊登一则某角头老大被枪杀的消息,我整天惶惑得无法专心,要不是助理提醒我,我连今天要去花市进花都给忘了。 好想听到你亲口对我说‘我会好好的。’ 但我听不到。 这就叫冷酷的现实吧。 把车开出花市时,我看到一间妈祖庙,像是福至心灵般,我从货车上取出两大束姬百合,然后走进大殿。我求妈祖,恳请祂老人家一定要看顾你。 不知怎地,我在袅袅轻烟中看到祂似乎在微笑,筣得像个慈祥的母亲一般。 我相信祂一定知道我的无助和所有说不出口的心事。 我相信祂一定会保佑你平安无事的。 走出庙门,我忐忑的心好像平静了些。 童心在二楼客厅打字,打得太专心,完全没注意到站立在她身后已久的大姊。 童言就站在她后面,默默看着部落格里的文字,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往沙发走去。 她们姊妹三人相依为命多年,童心早已不只是她的妹妹,更是她多年来努力奋斗的动力;她忍不住要给童心最好的,以弥补她曾失去的;看到童心快乐、满足的笑,对她来说,是一种救赎。 可是龙劭夫出现后,轻易就毁掉了童心脸上那无忧的笑容,这件事怎么样都让她难以释怀。 虽然童语说时间会改变一切,这对多数人来说也许行得通,可是,对童心而言,时间的消逝,恐怕只会更坚定她对龙劭夫的爱恋。 要命的是,她似乎无计可施。 唉,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轻轻的喟叹惊醒了电脑前呆坐的童心。 “大姊,你回来啦。”童心起身对大姊打个招呼。 “嗯,回来好一会儿了。农场过户的事办得怎样了?” 童言问刚坐到她对面的童心。 “代书说已经送地政事务所去登记了,过两天就会办妥。” “农场过户后,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什么打算?”童心一脸不解。 “你要经营花店,那农场里那一大片花卉你让谁照顾去?”童言提醒她。 “当初我买那座农场时就答应了原有的主人让原本在那里工作的人可以全部留下来继续工作,有空我再上去看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童言微笑着,缓缓对童心说道:“那位把农场卖给你、移民到澳洲去的林先生,原本可是二十四小时都在农场里才经营出收支勉强平衡的局面。换句话说,要是没有一个人在农场里全权负责,不出半年,农场就会倒闭的。” 童心睁大眼睛望着大姊。“我倒是没想到那么多。可是,林先生明明跟我说,农场的一切都上轨道了,他原本的员工大都待了三年以上,真的……会到倒闭这么严重吗?那我上去经营好了。” “你?你只会插花,你上去能干嘛?” “我大学念园艺,照养花卉……应该没问题吧。”童心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要不我也可以学的。” “那花店怎么办?”童言睨她一眼,问道。 “可莉可以应付的。”童心答说。 童言知道她想逃到山上去;她越是这样,就越不能答应她。帮童心找个农场管理人,也许是条可行的路。 只要找的人够好,也许童心就会把心思从龙劭夫身上转移到这“够好”的人身上。 嗯,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对!就这么做! “你专心照顾店里的生意,大姊负责帮你找一个专业又肯负责的农场管理人。”童言满脸信心的说。 第八章 日本福岗. 龙劭夫坐在长长的会议桌前,两旁坐满了穿着黑西装、理着平头、表情肃穆的男人。 “找到森田武治的下落了吗?”他冷冷问着。 视线落在坐在桌子最后面、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他现在躲在菲律宾的一个小村落里。会长,要带他回来吗?”男人问。 “目前充分掌握他的行踪就好。”劭夫说。 “是。” 接着,劭夫不耐地将视线移到一个烫着卷发、头正动个不停的男人身上。 “铃木桑,你那边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会长,这叫我怎么说呢,你不是叫我跟俱乐部的那些女人作问卷吗?谁知那些该死的女人竟然对我大呼小叫,说咱们搞色情的,除了卖春这个专长还能有什么专长?所以,我。。。。。。”他抓着头,对着劭夫傻笑。 此时,咻一声,一个瓷杯往傻笑着的铃木的平头砸去。 铃木一闪,惊惶的看着劭夫身旁的清文。 只见他横眉坚眼地大声骂道:“所以,你他妈的什么都没办?!” 劭夫面无表情地望着铃木,冷冽的眸光扫得他全身发寒。 “我再说一遍,我们黑泉会社将致力发展生化产业,走入国际化,以后除了赌场,不再碰女人和毒品的生意。愿意留下来的,可以讨论转业和戒毒的可能,所有由此衍生的资金由会社支付;不愿意留下来的,会社会支付一笔资遣费;但是,离开的人必须签署一份声明,从此和本会社没有任何关联。以上,铃木桑听清楚了吗?” “是!”铃木拿出手帕擦试着脸上的茶渍,心里清楚,下次会报,他再没搞定俱乐部里那百余位小姐的意愿,往头上飞来的铁定是一颗子弹,绝对错不了。 郑清文那老家伙是个狠角色,对龙劭夫忠心耿耿,又是黑泉会社里数一数二的特级杀手。天啊!他好想念森田老大啊。 人家小姐卖春卖得好好的,突然叫人家去从良,这是什么鬼世界啊! 真叫他铃木桑好想哭啊。 “山本桑,毒品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吧?”劭夫望着另一名黝黑的老者问道。 “报告会长,这是自愿留下来的名册,其余百分之九十三的兄弟都选择继续追随森田桑。还有,我清查的结果,组织里所有的货都被森田桑带走了。” “把自愿留下的名册登录,出走的除籍,并以侵占会社财产为由,取消对所有除籍人员的安全保护。”劭夫不带感情的冷冷宣布。 “会长,这批除籍人员是否包括森田桑?” “当然。” “那这份内部文件。。。。。。要保密吗?” “不必。” 一股寒流冷不防窜进每位与会者心中。 新会长果真像传闻中的冷静精明,不同于森田武暴躁,但看起来只更加冷酷无情。 大家共处月余,依然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却对他钢铁般的意志,一点都不感到丝毫怀疑。 缓缓环视众人一周,劭夫终于开口:“没事了,你们走吧。”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会议室内只剩劭夫,小林泉子由内室走了出来。坐在面无表情的劭夫对面,望着他英挺的鼻梁许久。 “你不是很喜欢台湾来的那个女人,怎么又让她回去了?”小林泉子问。 劭夫冷哼。 “还真是一场可笑的误会,她救过我,我再从你手里救回她,从此便互不相欠;至于我曾说过的那些话,不过是权宜之计,气气森田武治罢了。”劭夫说。 “你为什么总是用那种言不由衷的态度面对我?难道我们祖孙间就不能开诚布公地谈谈?” “祖孙?”劭夫反问,接着大笑起来,笑声刺耳。 等笑声暂歇,他接着说:“说我们是祖孙未免太沉重,我一直只是你手上的棋,这点从来没有变过。” 小林泉之无言以对。 怎会祖孙两人走到最后,竟落到无话可说这一步? “等我收回保护令后,森田早晚会被觊觎他身上毒品的人追杀,你该烦恼的是他走投无路时回头反噬的动作。至于其它的,没什么好谈的。”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站住。”小林泉子低声唤住他。 劭夫转身,冷冷地望着外公。 “把话说清楚,我如何将你当成棋子了?”老人精锐的小眼睛睨着他。 “我五岁习武,六岁学赌术,你明知道我刀枪不怕,是因为患有神经系统异常的病,却隐瞒了这个事实,让外面的人误以为我是一个英勇的神童,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满足你个人的虚荣?我不是你手中的棋子是什么?”劭夫反问。 老人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喃喃说道:“让你习武是为了让你强身,学赌术是为了栽培你当接班人;隐瞒你的病,是不希望大家把你当怪物看,以避免不必要的伤害,这跟你念了医学院后,没告诉你的指导教授你的毛病是一样的道理;你不也一样不愿意当白老鼠,进行一些没完没了的实验?” “不一样。念医是我自己的意愿,其余全是你一厢情愿。”劭夫回道。 “这就是知识份子的优越感吗不管你曾经自以为是谁 ,病童也好,神童也罢,你都是我们黑泉会社用着你最瞧不起的经营方式给养大的。会社里上上下下几千人的营生,我死了谁管?眼睁睁看着自家兄弟们互相残杀吗?” 劭夫撇头不语。 小林口气放软。“我知道你心里清楚自己该尽的责任,放弃一些愿望很辛苦没错,但有谁一辈子都可无忧无虑?既是宿命,你。。。。。。就认命吧。幸好,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龙劭夫把门甩得震天响,当作是他的答复。 小林泉子呆坐在椅子里,灯光下的他看来显得形单影只。 劭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子邮件,专心看着从台湾传来的消息。 每天,只有在收到电子邮件的时候,他那些被负面情绪弄得疲备不堪的心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删掉看过的电子邮件。 他又把心思拉回目前的工作。 为了减少面对各地堂口负责人,他请管家郑清文进来。 他说:“一个人不能同时办好所有的事情,这是我刚拟好的黑泉会社新组织图,我要你去秘密调查会社内所有的具有能力且值得信赖的年轻人才,资料越详细越好。只有尽快走向合法化,我们才可以招揽更多更好的人才;在这段变革期间,内部一定会有许多火拼案件,还请郑叔多费心了。” “内部的事还好办,只是我们一直豢养的某些官员知道我们要走向合法化,为了自身利益,多少有些不安。” “你去安排,我要陪他们吃饭,一一解开他们的疑虑。” “是。” “川口健一去美国念法律,该回来了吧?” “昨天刚接到九州堂口的通报,健一下个月回来。” “把时间确定,我要亲自去接机。还有,比照健一的模式,加强培养内部人才,尤其是法商的人才。” “是。” “你去休息吧。” 望着郑清文离去的背影,他看看窗外,又是灯海灿烂的夜晚。 可是,现在他只要想到,在遥远的某处有一盏灯,灯下有个他所爱的女人,那片灯海顿时变得有种让人心安的温度。 他提起手提电脑回住处。 渐渐习惯等到夜深入睡前才打开电脑,搜寻一个叫“也许”的部落格。 看着部落格里的文章,在夜里静静地参与着心底那名女人的每椿心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不喜欢白天。 每天在同一时间坐在同一张长桌上见着同一批脸孔,谈论着他并不热衷的事,让他木然。 “会长,我们即将成立的生化部门是要作武器的研发吗?”以往的安全部门收编了许多杀手的负责人问道。 “不作武器,我们要做新药物的研发。”劭夫集中精神回答这个从小保护他长大成人的欧吉桑。 “既然如此,我们这个部门就不用再招募新血了吧?”他又问。 “我们的武术学校还是需要招募新学生但不用以往的方式吸收新人,我们要比照所有正常的学校进行招生,这些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劭夫说。 “会长打算停掉毒品和色情的生意,转形做药品研发,还是要发资遣费给那些不干的人,但在新生意做成以前,我们的资金够吗?”赌场总经理面露忧色的问。 “如果你有本事把赌场经营得像拉斯维加斯一样,当然就够,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劭夫细长的眼睛看着他。 “会长是要打破传统的经营模式和观光业结合?”赌场总经理问。 劭夫点头。 “不是不能,但要仔细合计合计。” “要合计多久?” “两个礼拜。” “给你十天,你找人帮你精算一下。” 劭夫做完指示,又看往铃木。 “铃木桑,你那边怎么样了?” 铃木哭丧着一张脸,“我的小姐都走掉一半啦,其余大多染有毒瘾,她们说啦,只要会长给的钱够买毒品,就留下全听会长安排。” 劭夫冷冷地瞅着铃木,眼里除了寒意,再没别的。 大家只听到他宣布-------- “铃木九弓,即刻起从本会社永远除籍,留下来的小姐薪资照旧,有毒瘾的就统统送去戒毒。”说完,他面无表情的快步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会议室。 用力推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他望向窗外,忍不住自问:是不是真要把他有限的生命和精力全数浪费在这群人身上? 对于童心和他自己,是不是只能有分隔两地永不见面这样的结局? 打开电子邮件,看到一封早到的信件,上面简短写着: 童言正积极特色新购农场管理人,由资格严谨的程度,应可判定是要帮童心找对象。 报告结束。 读完信,他依惯例将来信删除,却怎样也无法将心中那股低落的情绪给一并除去。 童言爱护童心的做法并无可议之处,可是,为什么他有种备受打击,失去魂魄般的难受呢? 理智告诉自己离开她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是他的心却悖离他,他渴望和她在一起的欲望是那样炽烈,两种矛盾在心底剧烈的拉锯,那种苦,只有自己能够明白。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拿来抵御那股思念,站在远远的地方默默守护她,可是总有一天,她会有人照顾,那他将退至何处? 对自己的感情,他无能为力,这样清楚的认知让他痛苦。 回到住处后,他竟毫无征兆的病了。 他发着高烧,终日打着点滴昏睡。 送医院检查也查不出病因,小林泉子甚至请来劭夫的教授亲自看诊,却只得到一个回答:“看来他是有着难解的心事,只要他能想开,病就会好了。” 这话在富美子听来,无疑是判了劭夫死刑。 带着哀伤的情绪送走医生,富美子看着白色病床上劭夫苍白俊秀的脸庞,对站在身后的父亲说:“父亲,您也看到了,这孩子和平凡的男人没有两样,他有的也只是血肉之躯,他再坚强再冷漠,一样会被心中的痛苦吞噬。” 小林泉子望着那张脸许久--- “我绝不相信他是个懦夫!”说完,转身愤然离去。 富美子握着劭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似乎只有这一刻,他才能完全属于她。 “劭夫,卡桑要你为自己和童心做一件事,你的病既然可以三十几年来与你相安无事,或许也可以继续相安无事,或许也可以继续相安个四十年五十年甚至六十年啊,这病既然是个未知,吉凶又何尝不是一半一半?或许你会认为这是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可是,就算你真的不能活得长久,但是只要剩下来的日子都过得充实美满,不也比行尸走肉的活下去要来得强吗?看看卡桑,浪费了多少岁月?如果让我现在去死,算算我无憾的日子也就只有和你父亲在一起那短短一年半的时光,我看得出来你和童心互相深爱,既然不确定你还能活多久,你何苦要选择分离?卡桑告诉你,那是很残忍的;还有谁比卡桑还清楚相爱却不能相见的苦?别自以为你这样就是在保护她。在爱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这样做也许适宜,但确定爱上了之后,一切便太迟了。卡桑是个彻底失败的女人,从来没能保护好自己的爱情,甚至儿子;但你不一样,只要你愿意,你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 富美子流着泪,摸着劭夫的脸,“我之所以这样痛苦地活下来,全是为了你,卡桑求你,你一定要醒过来,你去找童心,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不要这样不言不语的躺在这儿,天啊,所有的不幸就让我来承担吧,求你放了劭夫,放了劭夫吧。。。。呜。。。。。” 富美子趴在病床上抽噎着,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纤细的背上,那样绝望的泣诉在白色病房里有种道不尽的凄凉。 她太专注于自己的悲伤,完全没注意到劭夫濡湿的眼。 在众人对龙劭夫身体状况多所怀疑的时候,各种不同的杂音传到了小林泉子耳里。 劭夫一个人在医院里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他独自办妥出院手续,径自回屋久岛度周末,他坐在童心睡过的床上,摸着她睡过的枕头,回想她那柔顺的长发披散在白色枕头上的样子。 他不断问自己:他是不是做错了? 童心不快乐吗? 他想到她的部落格里字里行间写的等待。 他的决定,真的很残忍吗? 他拉开窗户,抬头望向窗外的松树。 在未知的生命长度里,他多希望能将自己的交给童心。 但他不敢,怕的是她会发生危险,怕自己哪天被这不知名的痴病带走,她会随不住。 但万一,他离开后,她依然没有找到他要带给她的安宁和快乐,那。。。。。怎么办? 他忽然想起母亲那张总是望着远方,带着悲伤的脸。 他还想起母亲在医院里对他说过:“只要你愿意,你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你去找童心,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他真的可以吗?他忍不住要想。 就在他不想再痛苦下去,想放弃一切的时候,听到卡桑的哭声,他才明白原来卡桑一直是那样爱着父亲。 卡桑是想阻止悲剧重演吧。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是不是该不顾一切放手去爱? 虽然不能天长地久,至少曾经拥有。 想到此,他对着天空在心里祷告着:神啊,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恳求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可以多陪她一些时候;希望我走的时候,她曾经拥有过的快乐可以弥补我曾带给她的伤痛,她并不知道靠近我是一条危险的路,如今,我已别无选择,只求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及时准备好一切,再与她重逢。 是的,对他而言,爱与不爱,都是难过。 如今,他决定和童心勇敢去面对,等他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好,他就要去台湾。 去见童心。 周一,劭夫便飞回福岗。 所有人坐在开会的长桌边打量着勋夫,他除了略显消瘦些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沉默不苟言笑,一样精明善于掌握事情重点。 开完会,他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不许任何人打扰的打着一些文件。他总是非常的努力工作,有时连晚上都睡在办公室。 那种拼命的程度,像是他好像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一般。 整个黑泉会社的组织在新会长如此努力的带动下,整个动了起来。 就在勋夫接了刚从美国回来的川口健一回家聚餐,小林泉子自觉可以很放心的退休之际,发生了一件事---- 那晚,小林泉子请了艺妓来家里献艺,他满意的看着眼前两个他所栽培的优秀人才,一时开心,不禁多喝了两杯;酒酣耳熟之际,他随着歌声大声唱和起来,场面热闹而欢乐。 保镖们也摇头晃脑的随着老会长唱着,没人注意到靠近窗边的一条黑影,突然响起的枪声,让大家顿时乱成一片。 保镖拔枪追出去搜查凶手,其余的人稍稍冷静了下来,开始查看屋内是否有人受伤。 当小林泉子定过神,看清在枪声响起前突然挡在他面前的黑影是劭夫时,在过度惊骇下,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富美子一听到枪声,立即从内室冲了出来。 她第一眼便看见动也不动的劭夫,他胸口的血染红了他的蓝色衬衫,屋外不远处接着传来两声枪响。 伴随着她凄厉的尖叫声,那一声“不!”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空。 第九章 台湾。花袭人花店。 童心一早便发现可莉上班时心不在焉的。两名工人在门口卸花材,可是电动门却打不开,两人对着门内的可莉比手划脚,她似乎都没看见。 童心拿着花盆从里面走出来,随即对门外的工人大喊:“来了!” 可莉这才被惊醒。“喔,我去开门。” 她小跑步往大门冲去,不小心绊到椅子,提袋掉了,东西散落一地。 童心蹲下来帮她收拾,当她捡起最后一个物件,赫然发现那是一本日本护照。 她望着可莉的背影,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好运气得到这么好这么好的助理了。 可莉处理好工人卸货的事情后,走到工作台,见童心正望着自己,于是她问:“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他,好吗?”童心问。 “谁?”可莉深感不妙地看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反问。 “不要瞒我了,我知道你是劭夫派来的。”童心说。 可莉咬牙,思忖了半刻-- “唉,本来我正在思考不知道要怎么跟你提辞职的事,既然你都知道,我就实说了,我确实是龙会长派来保护你的人。” 童心早知道他心里是在乎自己的,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这件事实虽教童心讶然,可是可莉要走这件事,却更教她不安。 “你为什么突然要走?是因为我发现你的身分这件事吗?”童心问。 可莉望着童心许久,像是不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最后,她对童心露出一抹微笑。 “没有得到允许,我是不该乱说话的,这是当随身保镖的职业道德,我能说的就这样了。我今天下午六点半就得离开,是因为我昨晚接到命令,我的任务被取消。这段期间和你相处,我很愉快,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再会。” 可莉对童心伸出手。 童心握住可莉的手,看她眼里的神色,知道自己是留不住她了。 总是这样,她总是留不住任何人。 心里不由得又感到一阵伤感,她勉强露出笑容。“如果不赶时间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吃个便餐,至少让我送送你?” “可能没办法,我机票都订好了。”可莉露出为难的神情。 “这样啊。”童心眼里有着惋惜。 可莉被她的眼神软化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明白童心是个很诚挚的人,只要对她好,她就会用一种含蓄的善意源源不断地回报对方。 对谁,童心都不设防。 这样的人让人舍不得见她难过。 “下次吧。”可莉温柔回应道。 童心闻言,转过身,在每个花盆前穿梭,很快便扎了一束大大的向日葵花束,里面还放了六只穿着白色短裙、镶着红边运动装的小熊啦啦队。 “这些就当作是我送行的礼物吧,再来台湾的话,一定要记得来看我。”童心的眼神温暖而友善。 “嗯,一定。”可莉承诺。 “……那我走喽。保重。” 童心拥抱着这个相处不久的新朋友。“你也保重。” 可莉拿起提袋和花走出花店,转身对一直送着她的童心说道: “回去吧,店里没人顾着不行。” “没关系。以后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送送你也是应该的。” 说是再见,心底却明白将来应该不会再有机会相见,因为事实总是令人感伤。 拗不过童心,可莉只好任她陪着等公车,直到上了车,可莉隔着车窗看着童心,不知怎地,忽然从提袋里拿出一张纸,往车窗下的童心丢去。 童心一直当她是朋友,有些事总该让她知道,虽然此举明显违反规定,但为了童心,她决定冒被惩处的风险,豁出去了。 童心捡起那张纸处,看着上头的几行日语,等她读懂了那些东洋文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童心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房内,二姐童语就坐在床沿,一脸关切的望着她。“好好的怎么会昏倒啦?隔壁美华送你回来,打电话通知我的时候,我简直吓死了。” 童心想起那封信,不觉掉出泪来。“不是这样的!我学日文不是为了读到也许的死讯,不是这样的!”说完,趴在童语的肩上,哭得不能自已。 童语一阵惊诧。 什么?!也许……死了? 她拍拍童心的背。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打电话通知在台中的大姐。 童言看着可莉留下的传真纸条,上面写着:龙会长日前遭袭,全体社员暂停执行中的任务,准时参加三日后举行的丧礼。 “我要去日本见也许最后一面!”童心对大姐哭道。 “不行。”童言蹙眉,悍然拒绝。 童心在听到大姐的拒绝之后,泪水再度溃堤。 童言看着她悲怆的神情,尽管不忍,还是不答应让她去。 “你去了也见不到龙劭夫的面,他们怎么可能让你靠近他?他们可是以组织严密著称的会社,你去送死还比较快。”童言把话挑明了讲,希望她能打消这个傻念头。 “龙劭夫千方百计送你回来,还派人帖身保护你,为的就是要你远离他和他的组织,你难道真笨得看不出来,那个于可莉是龙劭夫派来贴身保护你的保镖?”童言又说。 童心听得泪眼婆娑。原来,大姐早就看出了也许的用心。 为什么她竟傻得没有早早看出来!如果她早知道,她就会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 她会,她一定会! 至少那样,情况也不致落得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再也看不见他了。 想到这儿,她扑倒在床;她不知道,除了哭,她还能如何? 她忍不住将往事一幕幕仔细回想一次,每每都懊悔伤心得不能自已。 她不该回台湾的,就算他赶她,她也不该回来的。 她一个人在房内狠狠哭了几回,哭到最后,童言和童语也不劝了,只是守在她身边,就怕这个死心眼的傻瓜会做傻事。 在劭夫出殡的第三天,她像个游魂般走到他曾坐过的河堤公园椅上,静静凝望着河面。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才把对她的爱埋在心里。 因为爱才分离,她可以理解。 可是,他怎么可以连来生都没有跟她约定好就这样走了? 离别无妨,只要知道他平安,她可以等待;她一直相信,他们终有见面的一天,可是他却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教她瞬间顿失依靠。 两人一定会再相见是她凭藉着的信念,如今连这个微弱的凭藉都消失了,她不禁要无语问苍天。 她在公园椅上一坐就是半天,等到身后的路灯都亮了,她才蓦然发现自己被一道影子笼罩住。 她抬头,见是二姐,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随即站了起来。“我们回家吧。”童心说。 她没问二姐在她身后究竟站了多久,因为她知道,一定很久了。 她转身,紧紧搂着沉默陪伴的二姐说:“我再也不哭了,我也不会做傻事,因为我知道,让爱你的人眼睁睁送你走是一件多么痛的事,我不会让你和大姐为我这样痛。今天我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就会好好的工作。你告诉大姐,可以放心了。你们都回去照顾姐夫吧,我保证不会有事。” 童语听她这么说,三日来的担心受怕都化作泪水,痛快的流了出来。 童心努力地让自己好好过日子,不让姐姐们担心;可是,悲伤哪里是可以说忘就忘的? 在无眠的夜里,她打开许久未开的电脑,连上自己的部落格,写上对也许的思念-- 亲爱的也许,你在那个世界里是否一切安好? 没能和你见上最后一面,虽然曾让我感到痛心遗憾,但回头想想,如果我去见了你,也许你会牵挂着我,我知道你会。 如果真的如此,那我们还是不见的好。 我想,在那个世界,应该不会有人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也不会有不知名的疾病困扰你,你也可以见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心情想必是轻松的吧。 如果你看得到这篇文字,请你一定要过得很幸福。 我只能告诉我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你一定会很幸福,只有这样想,我才能感到安心和平静。 既然我们是相爱的,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心,一如我一直明白你的心一样。 至少,我希望你能快乐和你冀望我平安是一样的道理。 我不再为你哭泣了,因为我知道你会难过。 虽然我们也和你父母一样,想在一起的小小心愿都没能实现。 所以我想在农场的空旷地方种上一百朵、一千朵,甚至一万朵的百合花,当它们在蓝天下盛开的时候,我相信在天上的你一定会看到那片白色花海。 那我们心里的遗憾或许就可以因此而少一些……。 童心原本话就不多,龙劭夫死后,她的话和笑容变得更少了,除了积极采购百合花的球根和上花市进花外,她几乎不出门。 只要一想到什么她就上部落格记录自己的心情。这天,她打开笔记电脑,正想打些什么,赫然看见部落格上的一则访客留言,她吓得久久说不出话来,那留言是这么说的-- 看画、赏花都可以,但我实在不怎么喜欢参加丧礼。也许。 童心对着那行字发愣,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让慌乱的情绪镇定下来;她猜那一定是某个网友的恶作剧,可是这样的玩笑却让她的心情异常低落。 对自己的感情被人这样嘲弄,她很难释怀。 想打字的心情霎时消失无踪,于是她关上电脑,坐在沙发上发呆。 电话响了好久,她才听见。 “喂?” “童心,你吃晚饭了吗?”童言问道。 “喔,正要吃。”为了让大姐放心,她撒了个小谎。 “有吃饭就好。” 童心听大姐说完上一句,继续耐心等着大姐开始说明打电话来的用意。可是等了半晌,话筒那端仍静悄悄的没有下文。 “大姐?”童心唤了一声。 “喔,那个……明天,我……就是……,唉,反正就是我今天见了一个来应征的农场管理员,我想,还是你自己见见他,看看是不是要录用吧。”童言露出少见的犹豫。 “这种事大姐决定就好了,你说好就好,我不用见了。”童心说。 “唉,这件事……我恐怕不能替你决定。总之那人明天会去店里见你,你自己决定好了。”说完,童言就挂了电话,像是怕自己再多说几句就会反悔一般。 虽然觉得大姐有点怪怪的,但童心并没有去多想。 翌日下午,她清查店里的红玫瑰,发现存量稍有不足,于是挂出“休息中”的牌子,戴上安全帽、骑上机车,到河滨旁承租的冷藏库取花。走出仓库,见到一个男人坐在也许曾坐过的那张公园椅上,那看似熟悉的背影让她久久移不开眼睛。 要不是心里清楚也许已经走了,她会以为坐在那里的人就是也许。 为了那份似曾相识,她不敢贸然走向前去看清那人的脸;能这样看着神似也许的背影,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直到街灯亮起,那人站了起来,她原以为他就要走了,可是他却转过身望着她。 四目相对之际,童心惊诧得站在原地无法动弹!……那人不仅有着和也许神似的背影,竟然连脸孔也一模一样! 是她过度思念才会产生幻觉吗? 她闭上眼睛。不可能! 世上绝对没有人会长得一模一样,一定是她盯着他看、看太久才会眼花看错了。 半晌,她缓缓张开眼睛,再度望向那人。 只见他还站在原处,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浓烈的情感由不得她不信,那真的是也许的鬼魂回来看她了。 她飞奔过去,就站在“他”面前,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没错,他真的是也许! 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出口,泪珠已流了满腮。 劭夫低头看着她,帮她抹去泪水,再将她拥入怀里。“快别哭了,我没死。” 没死?! 童心不敢置信地摸摸他的脸,温热的。 再靠着他的胸膛,也清楚听见了心跳声。 会不会她只是在作梦? 劭夫低下头,极其小心地轻轻吻掉她的泪珠,封住她因犹疑困惑而张开的小口;他的吻激烈而缠绵,舌间传递的尽是浓烈思念。 她清楚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感受到他怀里的热气,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躯体,绝不可能是梦境! 像接收到她心里的讯息般,他的唇移到她的耳畔,低语着:“我真的是龙劭夫,我没死。” 童心推开他的胸膛,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然后笑容渐渐、渐渐地在她脸上绽开,她跳了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你,真的没死?!” 他笑出一口白牙。“我,真的没死。” 整个晚上,她又哭又笑。她一点都不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要知道也许真的没死,对她来说就够了。 那晚,他睡在之前睡的床上,童心紧紧搂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心满意足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她有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要离开他身边了。 劭夫将手放在她的腰上,温柔的翻过身来,让她在自己的身下,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庞说-- “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台湾找多桑的下落,却发现母亲口中的才子竟落得病死街头的命运;那时候我曾认知的世界正在急速分解崩毁,我生命的真相是--我外公是拆散我父母的原因;我母亲改嫁,同母异你的弟弟想追杀我;那些缺了角、不明所以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翻搅,我突然不知道我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知道森田武治让我到台湾来是要找机会杀我的,我整日在河堤上走来走去等了他几天,可是他却一直不来终结我的痛苦;倒是你一脸无辜、带着浓浓的同情的眼神突然闯进我的世界里,搅得我死也不是,活也不是,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说完,他轻轻吻着她的耳垂、细致雪白的颈,一路下滑到她的胸口。他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口,胡须扎得她娇嫩的肌肤微微发疼,却有一种奇异的张力,刺激得她体内像有什么力量正要需索着他的气息一般。 她弓起身子,回应他的唇。 他慢慢褪去她身上的衣物,当那美丽光滑的身体裸露在他面前,他低吟一声,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喃:“我是如此爱你,爱得无法自拔;可是,却不能和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那种苦?” 她看着他那扭曲痛苦的表情,带着些许青涩的吻着他的脸。“不,我懂,我一直都懂的。” 她笨拙的抚摸他烫人的胸膛,不知自己那雪白柔软的手正在制造着什么不可预料的危机,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好热好热,她不自然地扭动着身子,却发现他的身子绷得更紧。 他像是用尽了最强大的意志力那般发出极不自然的声音。“不要动。”他轻轻喘息着。“除非你要,不然你再胡乱动下去,难保我不会这样要了你。” “啊?”她讶然,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热,她想挣脱体内那股不知名的燥热,两脚靠紧,一蹬,却把他的大腿缠得更紧。 劭夫低吼一声,要了她的第一次。 事后,他抱着她一起去浴室清洗。 童心一脸不自然地用浴巾遮遮掩掩,一放好水,劭夫便拉开她的浴巾,两人袒裎相见 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龙劭夫的女人,这次是真的。” 说完,他将她放在浴缸内,手里倒着沐浴乳,轻轻地帮她按摩光滑的肌肤。他的动作温柔轻巧,在她身上滑来滑去,见她因痒而呵呵笑看,他嘴角一勾,笑得非常满足。 她伸出满是泡沫的手捧着他的脸。“这次,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吧?” 劭夫看着她脸上露出的担忧,蹲了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会。”他承诺。 她听着他的心跳声,她相信他。 突然,两人间发出一阵奇怪的咕噜声。 他抓乱她的头发。“是你的肚子在叫。快穿衣服,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说完,他在腰间围了一条大毛巾,跨步走出浴室。 劭夫在厨房的冰箱里找到了冷冻水饺,于是拿起锅子烧开水准备煮水饺。 当水饺一个一个浮在水面上时,童心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探头。 “你煮水饺,那我来煮酸辣汤。”童心说。 当热腾腾的水饺和五颜六色的酸辣汤都摆上桌,两人相视而笑。这样单纯平凡的快乐是劭夫从来没有过的,他不禁心怀感谢。 童心帮劭夫调酱汁。“要加大蒜和辣椒吗?” 他注视着她,久久不愿移开视线,像是要把以往两人之间所浪费的全部补回来。“好。” 童心抬头看见他炽热的眼神,有些赫然。 “呵,奇怪了,大姐明明说今天会有个人来店里应征农场管理员的,都这么晚了,怎么没来?”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到自己今天几乎出去了一整个下午。 “啊,糟了!他会不会刚好在我出去的时候来找我?”真是糟糕,她怎么会忘了这件事。 她抬起一张歉然的脸。 “我看我还是去问大姐那个应征者的电话,问问看他是不是来过了。”说完,离开餐桌要去打电话。 劭夫在她经过他身旁时扣住她的手。“别去了。” “咦?”她一脸疑惑。 “我就是那个要来应征的人。”她说。 “你?”她惊讶的张大眼睛。 她完全被搞糊涂了。先是听到他过世的消息,接着他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告诉他,他要来应征农场管理员? “我不懂,你这是……”由于刚见到他时太过开心,所以没能问清楚,但现在她想把事情弄明白。 劭夫拉开身旁的椅子让她坐下,娓娓道出一个月前发生的那件枪击案-- “将你送回台湾后,我就接下外公所有的事业。森田武治在误伤了你之后,带着一颗愤怒怨恨的心逃到菲律宾去。健一是个很优秀的人,也是外公的组织里我唯一的朋友;在他拿了法律博士回国的那天,我在机场接了他,然后到外公的宅子里替他接风。席间,外公喝了些酒,正在唱歌,我则把写了数日,刚完成的组织重整计划书拿给健一看,当时的我正对着窗口,突然看见了一个影子,正要招手叫保镖过去查看,却在那时候看到一支枪管架在窗台;对方的速度太快了,我来不及多想,往前一跃,扑到外公面前,在失去意识前清楚听到门外传来两声枪响。当我醒过来时,已经在屋久岛,左肩的子弹已经取了出来,但福冈那边却已经办起我的丧事。卡桑告诉我,开枪的是武治。之前我病了一场,他趁那个机会回来日本,因为对外公执意要将社长位置传给我而心生不平,所以才对外公开枪。保镖伤了他的腿,瘸了。这件事应该对我外公造成不小打击。听健一说,我外公决定让我脱离他的组织,所以才会对外宣布我被枪杀身亡,慎重其事的办理我的葬礼,暗地里再将我送到屋久岛养伤。伤一好,我就被送到台湾来。我被告知外公所下的命令内容,那就是我将永远不被允许回到日本,而且必须拿着假身份证隐姓埋名待在台湾。” 他耸耸肩,继续说道:“所以,我只好来应征农场管理员了。” 听完劭夫的陈述,童心哭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决定? 这样劭夫岂不再也见不到他在日本的亲人? 劭夫搂着她。“别哭了,这样的决定对我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对大家都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说完,他用大拇指温柔地抹干她脸上的泪水。 第十章 “这么说你见过我大姐了?”童心忆起大姐之前讲电话时古怪的语气。 “嗯。” “她……她没让你难堪吧?”童心问,仔细搜寻他脸上可以解读的蛛丝马迹,却无所获。 劭夫回想起他刚出现在童言面前时,她那惊骇的表情,不禁微笑起来。 于是把那天的情形说给童心听-- 他两天前到台湾,一下飞机马上赶往台中。 与童心见面之前,他决定先去拜访童言,好断了她处心积虑以找农场管理员为名,行将童心出嫁之实的计划。 当他到段煜山中的别墅,坐在客厅喝段煜亲手为他泡的茶,两人聊着命理的局限时,童言刚上完法律课程,匆匆赶了回来。 一进门,她并没有注意到有客人,先是对着俊美的老公抱怨。 “我们教授真是太扯了,一堂五十分钟的课,废话就讲了三十分钟,也不想想学分费那么贵……”讲得正兴起,偏偏要死不死地刚好撇过头去,惊骇的见到一个“死人”坐在椅子上。 她吓得脸色刷白,瞪着龙劭夫,久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心中不停的sos: ……冤有头债有主的,你来找我会不会太夸张?你该不会……该不会是死不瞑目吧?快别这样吧,我以前赶你,也是逼不得已,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她一路往后退,最后跌坐到老公段煜身上。 她闭起眼睛,转过头用力抱着段煜的颈子,低语着:“快想想办法,你对面椅子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段煜搂着她的细腰,将她往后推,好看清楚她的表情;当他确定她真的受到惊吓,不禁咬紧牙,就怕自己不小心会笑出声来。 难怪她会怕成这样。刚听到龙劭夫的死讯,他还托二哥打听过,都说龙劭夫确实已经死了。 她一向胆大过人,没想到竟然也会怕鬼。哦,这个发现实在太有趣,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在这时候发笑,段煜莫非是中了邪? 童言谨慎地看着老公的脸。 段煜对她扮了一个鬼脸。 “你没事吧?”她有点不太确定地问,顺便摸摸他的额头,没冒冷汗啊。 段煜将她塞到一旁的椅子坐下,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再发癫了,龙劭夫没死。” “什么?!”她很快地往龙劭夫的方向看去,见他正面无表情地对她颔首致意。 “可是怎么会……”脑筋还是转不过来,难不成他死而复生? “我没死。”龙劭夫终于自己开口证实。 “咦?” 段煜当地方角头的二哥段中不是派人调查证实过了?段中可是从来不出错的,这…… 就在童言为了这件事感到心神有点耗弱之际,段中走了进来。 “刚刚听闻龙会长到寒舍,没亲自去机场迎接,真是过意不夫。”段中热切而客气地对劭夫伸出手。 龙劭夫连忙起身,伸手一握。“段二爷快别这么说,昔日的龙劭夫已死,自今以后不再插手组织中的事情,还请段二爷帮忙,切勿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明白。清文兄和我是拜把兄弟,他已告知我一些梗概,段家上下定当协助龙会长在台湾的生活及安危。” 劭夫举起手。“段兄,您甭客气了,我只要换个名字,从此在台湾过着平凡简单的日子就足够,并不需要太过劳烦段家。不过,有件事要请童大姐协助倒是真的。” “龙会长请说。”段中见童言一脸挣扎,于是代为回答。 “我想应征童心小姐农场管理员一职,还望请童大姐首肯。”劭夫说。 “严格说来,那座农场能让童心以那么低的价格买成,龙会长想必是关注了一切。内子向来深明大义,绝不致连会长这小小的要求都拒绝,你说是不是?”段煜巧笑倩兮地看向童言。 童言第一次觉得自家这件家务事,她似乎作不了主。 童言开始在心里盘算:要和二哥段中、老公段煜扯破脸,不让龙劭夫接近童心,也不是不行;只是想到童心那张日渐消瘦的脸和不言不语的样子,她左思右想,龙劭夫这家伙拼着家业都不要了,她能阻止得了他吗? 她看向龙劭夫,不必太久时间,便招架不住他那犀利坚决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为了和童心在一起,他会不惜一切和她杠上。他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决心,哪怕顽强如她,也有点吃不消。 仔细算算,她似乎没多少胜算。 唉。她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就放手让童心自己决定吧。 “农场的主人是童心,你……自己去找她谈吧。不过,我丑话可要说在前头,如果你没能让童心幸福,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会长,绝对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她说。 龙劭夫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那般。 他那态度让童言看了心中有气,眼看就要发飙,段煜赶紧揽住她的香肩,阻止她发作。 劭夫将这事谈妥后,站起身,有礼地向他们道别--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这么的时间,我该走了。再见。” 段中唤来一名贴身特助,要专程送劭夫到饭店去。 但被劭夫婉拒了。 “谢谢你,但我真的不需要这样的排场。”说完,他坐上事先叫来停在院子外的计程车离去。 当段家兄弟折回门口,便听到童言抱怨:“你看那小子嚣张的模样,真不晓得童心看上他哪一点。” 段煜冲着她嫣然一笑,搂着她往屋内走。“老实说,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世上,童心除了他,谁都不要。” 段煜说的没错,也就是因为他说的没错,童言才觉得呕。 “别气了,打电话通知童心去吧。”段中喝着茶,忍不住交代弟媳说。 段中心中雪亮。小林泉子手中的黑泉会社,哪怕是“已过世”的会长,都还是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他们犯不着去得罪。 攀着童家和龙劭夫这层关系,段家的势力只会更强大,他自然是乐观其成。 劭夫把见童言的过程述说完时,童心也已经洗好餐盘;她接过劭夫递过来的餐巾纸,柔声问道:“你真的要换名字?” “叫龙也许如何?”他笑着问她。 “我一向这么叫你惯了,可是别人会不会觉得怪怪的?” “也许这名字对我们两人来说很有纪念意义,让你专用好了。我把劭字拿掉,对外自称是龙夫,对我这新任农场经理人应该很贴切吧。”他抚着下巴说。 “……农场的事,你是认真的吗?”话一说完,童心又觉得不妥。 “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而是,你会不会太辛苦了?” 劭夫搂着她。“对我而言,这世上最辛苦的事是想爱而不能爱,如今我身上的桎梏既已解除,那就再也没有所谓的辛苦了。” 他温柔地看着她。 她不知,他心底只怕上苍给的时间不够。虽然没有任何研究报告指出他神经异常的问题会导致什么短命的数据,但他就是怕,怕上苍给的时间不够他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但如今,他想开了,那种担心和害怕就让他自己来承担吧,在能陪伴她的日子,就让她开开心心的就好;这是他能做的,其它的就交给上苍吧。 用过餐,他们决定出门,沿着河堤去散散步。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童心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匆匆牵起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劭夫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听见她解释道:“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在作梦,拉着你的手,感受到温度,感觉比较真实。” 他宠溺地对她一笑。“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们有个共同点?” 她摇头。 “你看来总是傻乎乎的,不知道危险将至,让我不觉想到小时候,我也曾经不知道流血是件多危险的事;可是当知道真相之后,麻烦的事情就接踵而来。我曾努力想让你回到从前的无忧状态,可惜力有未逮,现在也只好希望你能开心快活地过每一天。” 她将劭夫的手揣在怀里。“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的。” “明天我想陪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卖个关子,明天再告诉你。” 他微笑着看着她眼里的雀跃,心里溢满幸福。 “好,全依你。”他说。 翌日。 劭夫在童心拉开窗帘的声音中醒来,瞇着眼睛注视着窗外的阳光。 “很晚了吗?”他问。 “不会。我刚煮好早餐,你盥洗一下,等一下喝粥,温度刚好。”她笑。 虽然劭夫不会说甜言蜜语,可是,只要能看见他,她心里就感到甜蜜踏实,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像是发现了她的好心情,他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哦,没有呀,就……天气很好啊。”她胡谄一句应着。 劭夫起床,很配合地看看窗外的天气,转过身,嘴角一勾,拍拍她的脸颊。“天气是很好啊,却没有你的笑容好。”说完,盥洗去。 留下童心愣在原处。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来着? 她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到餐桌上准备碗筷,劭夫换上之前留在这里的衬衫长裤后,和童心一起用早餐。 他安静的吃着地瓜稀饭,看着桌上的几碟菜,觉得眼熟。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他问。 “纳豆是买的,味噌汤和烤鱼则是我煮的,味道可能比不上郑嫂煮的,你尝尝看吧。” 闻言,劭夫凝视她片刻,一句话都没说,随即低下头大口扒粥。 童心当下便知道,就算她煮得再难知,他也会二话不说全部吃下去。 他的心意,她是懂得的。 用过餐,他帮忙收拾餐桌,然后下楼去等她。 童心将“休息中”的牌子挂上,劭夫接过她手上的花束和水果篮,拿了货车钥匙上了车,发动引擎,然后坐到副驾驶座上等她。 因为童心说要卖个关子,所以劭夫也就没问他们要上哪儿去。 只见童心将车开到一座整治得像是公园的灵骨塔的停车场。 他跳下车,拿出车后的花束和水果篮,沉默地随着童心拾级登上铺着大理石石阶的灵骨塔。 在穿越一格一格的小门之后,童心在一扇小格前停住,劭夫终于看清那小门上的小字写着:龙其藏。 童心开启小门,崭新的骨灰坛上有一张小照片,劭夫望着照片里陌生的男子,就是自己最亲、却始终无缘见上一面的父亲,他忍不住心中那股哀恸,潸然流下泪来。 童心将花束和水果篮放在祭坛上,对着塔位双手合十,轻轻说着-- “龙伯父,我是童心,今天陪您的独生子劭夫来看您了,希望您在天之灵保佑他平安顺利。” “不,对我父亲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就让他安息吧,不要叫他再回头看顾、保佑谁了。” 他回顾父亲的一生,心中有着最沉重的不忍。 劭夫站在龙真藏的照片前,沉默地站了半个小时之久;童心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他。 等劭夫的心情平复,对父亲的塔位行鞠躬礼后,拉着童心的手离开了那个地方。 两人上车后,劭夫问起-- “是你将我父亲迁葬到这里来的吧?上次来台湾,我找不到他落葬的地点,回日本后派人找了好些日子,依旧没丁点消息,没料到你已经帮我办好了。真的该好好谢谢你。” “快别这么说了。我父母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过世,我很清楚那种亲人死得凄惨、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却又无从做起的难过。能找到他老人家的遗骨,说来也是巧合。之前我去伯父生前任教的高中担任社团义工老师,在一次活动中巧遇一位社会局退休的老伯,他知道我曾问起龙伯父的事,于是主动跟我说龙伯父肝硬化病死街头,因为无亲人料理后事,所以由社会课和几名以前学校的老同事合资,找了一个公墓给葬了。后来公墓要改建成灵骨塔,又重新掘出起他的遗骨,放在公设灵骨塔这里等人认领;那时候因为没把握你是不是肯跟我联络,又加上怕姐姐们反对,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到公所去填切结书,然后将他迁葬到这处有专人打理、环境也还清幽的灵骨塔安葬。不过,这件事我其实越权了,希望你不要介意。”童心看着他的表情,应该是没有怪她的意思。 “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怪你。这里环境很好,你的决定是对的。”他看出她对这事似乎有些不安,于是马上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好。”她柔柔一笑。 两人闲聊一阵,车子已开回花店。 童心推开门,赫然见到大姐和二姐正对坐在藤椅上,似乎正为了什么事在激烈争执着。 童语一见到劭夫,霍然站起,绷着一张脸对他吼:“喂!她龙的,你很夸张耶,你去看清楚我家的招牌,我们是在开花店,不是开旅馆耶!你龙卷风似的爱来就来,一阵劈哩啪拉的,说走就走,留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让人收拾,你说!你是把我们家当什么啦!” “二姐。”童心担心的看着劭夫,轻轻地拉着童语的手臂,试图阻止她滔滔不绝的责备。 劭夫正要开口,童语伸出手掌,挡在他面前抢着说:“如果你要说的是你有多遗憾,多抱歉之类的长篇废话,就不必浪费口水了。” 劭夫扬眉。 童语看着他那双和以往比起来已没那么冷冽的眸子继续说:“我是不知道你们那边的风俗是怎样啦,但是,我们家童心,在我们居住的这一里,向来是人见人夸。若说以前,你勉强算是临时伤残,我们因为生性善良才勉为其难的暂时收留;可是现在,你好端端的,在我们店里这样进进出出,又是留宿又是散步,别人也许不好当面说什么,可是我大姐以前开婚友社,对女会员的保护向来不遗余力,你这样轻忽我家童心的名声,她不只会不舒服,而且是会‘很’不舒服哦。”说完,她颇富深意的睐了劭夫一眼。 童言闻言,皮笑肉不笑的哼哼哼笑着,眼神一溜,毫不留情地瞪了童语一眼。 她苦思几个小时,还是不放心童心和这家伙在一块,所以连夜赶上台北;刚刚就是在劝童语和她同心协力,看看能不能想个好计谋让这难缠的龙劭夫离童心远些,谁知这死丫头不仅不听她的,还使出这贱招,可真够狠。 “呃,龙先生,我家童语一向疯疯癫癫,爱说傻话,你别理她。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我怎会不高兴呢,是不是?只是,我们的店小,怕你住了不舒服,所以想请你移驾到舍下,让我好好招待,不知你意下如何?”童言努力转移童语刚刚那番话中的明显意图。 “童大姐,我和童心是真心相爱,请你成全我们的婚事。”劭夫一脸平静地说。 童言睁大眼睛,强自镇定。 这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童语的暗示他竟全盘接受!这下换她有种骑虎难下的尴尬了。 看向童语,她正一脸幸灾乐祸的得意状。 瞧向童心,她羞赧地垂眼立在龙劭夫身旁。 难不成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反对? 童心被爱冲昏了头,她可以理解,但童语是在凑什么热闹?!龙劭夫可是日本黑社会头子耶,大哥的女人有那么好当吗?! 只是,龙劭夫那炯炯的眼神,似是还在等她回答。 她露出惯有的招牌笑容。“婚姻是件大事,急不得,应该要好好考虑考虑。” 劭夫虽碰了个软钉子,却还是不疾不徐地接着问道:“大姐莫非有什么顾虑?” 童言扬起左眉。 既然他都挑明了问,她有啥不好答的? “好!我们就谈谈。”说完,她站起身,对劭夫比了个请,一行人全往二楼客厅坐定。 童心忙着为大家沏茶。 童言一等劭夫落坐,便说:“童心是个很单纯的女孩,恐怕不能适应你家那种复杂的环境。” “我已经离开我外公的组织,完完全全脱离了。” “你我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在日本的一切,已随着我的葬礼,全部埋葬了。” 童言在心里整合她打听来和眼下他所说的,理出一个梗概-- “你是说,你外公趁这次枪击事件,顺水推舟宣称你被击毙,盛大办理葬礼,暗地里却让你偷偷离开日本?以一个黑社会首领而言,欺骗整个组织的成员是件很严重的事,那他岂不明摆着要和你永久脱离祖孙关系?” “是。”劭夫证实了她的猜测。 忽然间,童言竟失去了所有反对的理由。 童语在一旁听得感动,眼眶泛红,心想:这下童心总算可以和劭夫在一起了。 谁知童言又冒出一句:“为了不拖累你外公和你自己,你势必得隐姓埋名终身,那你拿什么养家糊口?” “我在瑞士有个秘密账户,那些积蓄,应该够用。”他说。 “行了行了,别管我大姐了,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两个人自己看个日子到法院公证就是。选日不如撞日,我看就这个礼拜六好了。”童语一脸不满地看着童言说。 那表情明摆着要是童言敢再百般阻挠,她就要跳出来主持公道似的。 但童言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喝了几杯茶,临走前对童心抛下一句-- “这件事你一定要好好仔细考虑、考虑。” 说完,她对童语说:“一道走吧,陪我去买点东西。” 等童言和童语都离开后,童心歉然的看着劭夫。“真抱歉,我大姐的态度总是这么不友善。” 他不在意的笑笑。“你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这样跟我抱歉个不停吧?” 知道他没放在心上,她释怀地抿嘴而笑。 他出神的凝望着她温婉的脸庞片刻。“有件事想征求你的同意。” “嗯?”她问。 “你等着。”说完,他迈开大步走下楼去。 他要做什么呀? 童心一脸狐疑地跟了下去,站在店里的角落望着他的背影。 只见他有些犹豫地站在冷藏柜前张望着里面的切花。 半晌,他打开冷藏柜的门,抱出一桶红玫瑰放在展示架上,又抱出一桶姬百合,同样搁在架上,然后抱胸退后一步,轮流对着那两大桶鲜花看来看去,不知要干啥。 “需要帮忙吗?”童心对着他可疑的背影问。 他转身,惊诧的看着她,一抹难为情的羞怯浮现在他脸上;他有些尴尬地解释:“不是很确定求婚该用玫瑰还是用百合好,干脆……一起来吧。” 他害羞的模样衬得他向来严肃的表情有些纯真和稚气,两大桶颜色各异的鲜花在他手上,不仅显得突兀,还颇具笑果。 童心大笑,指着他手上的花。:“但……那些花是我的。” “胡说!你刚没听见我告诉你,今晚店里的所有的花是我全买下了吗?”他很认真地反驳道。 童心笑呵呵地接过他手上的花,放到地上,抬眼看进他眼里最深情最温柔的地方,她伸出纤细的手臂圈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满足地轻轻说道:“我一直一直都只想当你的女人呀。” 三天后,他们穿着整齐地在法院公证结了婚,然后在一家五星级餐厅订了一桌,被邀观礼的只有童言和段煜、童语和王臻宇两对夫妇。 童心一直带着幸福的微笑,静静地依偎在劭夫身边。 童语带着最大的祝福,开心地看着童心那带着光彩的脸,她深信,童心确实已找到人生中的最佳伴侣。 终于看到童心出嫁的这一天,爸、妈在天上看到她散发着幸福光彩的脸庞也会很欣慰吧。 老实说,童语对眼前这一对郎才女貌的新人满意极了;她只对一个人有意见,那就是她大姐。 大姐打今天一出现,就红着眼眶,臭着一张脸不说话,不知道在搞什么飞机。 “喂,你干嘛?今天什么日子,你泪腺发达也不必挑今天发作吧!”童语对坐在对面的童言说。 童言睐她一眼,没有讲话。 段煜看了爱妻一眼,非常了解她心底在想些什么,随即绽开那无人能敌的俊美笑容说:“童言心里不舍,所以一时克制不住。” 童语越听越糊涂。“不舍什么啊?童心出嫁后还是住家里,你简直感性得莫名其妙。” 童言秀眉一竖,轻声叱道:“你才岂有此理,我难过童心这样草草出嫁,没披婚纱、没有宴客,妈吧!什么都没有!这么低调,像见不得人似的到底算什么呀!” 段煜搔搔头。唉,果然不出所料,场面失控了。 童言不常发飙,但一旦发飙,任谁都没法劝住她,眼下也只能等她飙完再说了。 好在这一楼他全包下了,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 他无奈地看往新人;这一眼,连带歉意全一并送达了。 童心显得不安,一脸为难。 劭夫则是文风不动,一脸安然。 童语原想替童心说句话,王臻宇却拍拍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只见王臻宇站起身帮大家斟满酒,然后举起酒杯敬起童言来。“大姐,来,我敬你。” 童言捧起酒杯,一脸警戒的看着王臻宇。 很好。他很干脆的把酒干了,接下来他的话就绝不会怎么悦耳。 “你要敬我什么呀?”童言皮笑肉不笑的问。 “敬你这短视近利的功力越来越出神入化,真是可喜可贺。”王臻宇说。 “好说。你这毒舌功也不遑多让啊。”童言冷静地回了一句。 “你刚刚那番话,无非是对这场婚礼--或许该说是对新郎不怎么满意。但只要我替你说明一下,你就会明白计较这点小事实在很多余。”王臻宇对劭夫点了点头,继续说。 “龙博士在亚洲神经医学界是个不可多得的一流人才,出了许多神经医学里非常权威的著作;近几年他积极投入遗传神经系统病变的药物研发,有许多新上市的药品他都拥有专利权,所以,他的身价绝对在大姐夫和我之上。如果你认为有钱才算是给童心好归宿,那他肯定值得托付。” “你认识他多久?竟这样说起他的好话来。”童言冷笑道。 他会比她更清楚他的背景吗?不过,他本身就有钱这件事,她倒是刚刚才知道。 “谈不上认识,但看过他许多医学期刊上的大作。因为他一向非常低调,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原来这么年轻。不过,他能放弃在日本的一切,只求和童心在一起,究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我就想不透了。”王臻宇说。 当他从童心口中知道她救的人就是顶顶大名的龙劭夫时,他可是激动得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他盘算着要找机会和他切磋人类神经和心灵的发展极致,甚至想去申请一个科技计划来请他指导呢。 一场他觉得很隆重感人的婚礼,却听见童言这样冷言冷语,真教他忍不住要跳出来替龙博士说几句话。 童言听完王臻宇的话,表情明显变得舒缓。“我有说我不满意吗?”她转过头去问段煜。 他嫣然一笑。“没有。你只是舍不得妹妹出嫁,我听得一清二楚。” 很好,危机解除。 一顿婚宴终于宾主尽欢,龙劭夫终于娶得美人归。 埔里农场的一个午后。 劭夫戴着卡其色渔夫帽站在田边,看着已经被机器整理翻土过的田。经过几周的研究,他知道这几天就是最适合栽种百合花的日子,等整好地、放好基肥,就可以把球瓣种下去了。 听见妻子在印度樱花树下唤他,他转头对她微笑,然后缓缓走过去。 “你快来喝喝看,这是桂花酸梅汤。桂花酱是摘你后面那棵桂花树的花酿的,秀枝婶说等今年桂花再开的时候,她要教我做,真的好期待哦。”童心提着一大壶冰镇酸梅汤,对着他说。 “哇!这么大壶,我们两个喝得完吗?”劭夫问。 “你忘喽,今天是周末,大姐和二姐要来农场和我们聚聚啊。” “哦,对,我还真忘了。”山中单纯惬意的生活,真能让人轻易忘记时光的流逝。 “秀枝婶已经煮好午餐了,大姐她们应该也快到了,我们回屋里等吧。”童心仰头看着丈夫说。 劭夫搂着妻子慢慢走回不远处的屋子,经过路边的玫瑰园,看到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红玫瑰,顺手抽出放在腰间工具袋里的剪刀将她剪下,递给妻子。 “笑一个,这朵花就送给你。”劭夫说。 童心拿着花,转身对劭夫微笑。 劭夫失神地看着她瞇起的眼,她的笑总能奇异地抚平他曾爱过的伤;现在的她是他的一切,对此,他感到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尾声 翌年四月的一个清晨。 童心一早起床,便兴匆匆地推开大门。 看到山坡下的景致,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等着的花开了,今年第一批百合花开了! 她走回屋内,走进挂满龙真藏画作的房间,向正对镜梳装的女人说道:“卡桑,我就跟劭夫说一定得赶在四月天将您接来,瞧我算得多准,我们的第一批客人来拜访了。” 富美子微笑地听着童心雀跃的声音,柔和地探询着:“什么客人?” “您快出来瞧瞧。”童心扶着富美子走出门外。 “啊!富美子发出赞叹声。”是百合花!你急着将我接来就为了让我看这一幕吗?” “嗯。花季将要开始。我们辛苦了一年,等的就是看山谷里开满百合花,自然该邀您来看看那壮观美丽的景象。”童心心满意足地看着满山待放的花苞。 富美子微笑看着童心,又回头看着山坡上的花苞。 “谢谢你。”她突然说。 “咦?”童心不明白婆婆何以如此客气。 富美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台湾山上早晨那清凉中还带着淡淡清香的空气,缓缓说着-- “谢谢你让我重新有活力体验生命的美好。你不仅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奇迹似地和劭夫的父亲再度心灵相逢,也丰富了劭夫的生命。这是一场丰富而奢侈的心灵盛宴,谢谢你让我不再有遗憾。” 富美子抬头看着异常蔚蓝的天空,她相信龙真藏在天上一定也能看见这片满是百合花的大地吧。 童心安静地欣赏着富美子美丽的侧脸。 想着自己和劭夫的日子过得惬意而无忧,但她从来不会忘记每当劭夫看着百合花图片的时候,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暗影,那时她便知道,他是想着远在日本的母亲的。 所以,童心想尽了办法,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透过大姐夫的重重关系,将她接了过来。 她只是想,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着许多不得已,只要她有心和能力就该尽力填补生命中的缺憾。 此刻,看到富美子的笑容,想到劭夫,童心不禁宽慰的笑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