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悠闲生活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陈首辅家那个寄养在玄灵观的表姑娘回京了。 恰好是陈家园子里蜡梅林花开的时节,陈老夫人借着赏花的由头设宴,要把外孙女介绍给京城的夫人小姐们认识。 到了腊月十八这日,阳光明媚,将雪后的冷冽驱散不少,是个宴客的好天气。 做为今天受瞩目的主角,梓妤早早就被外祖母遣人来帮着梳妆。 一通忙乱,丫鬟婆子转得她眼晕,好不容易捯饬完,才被簇拥着到外祖母屋里用早饭。 陈老夫人十月的时候刚过了五十五寿辰,保养极好,梳成圆髻的头发仍是乌黑发亮,一笑起来再慈祥和善不过。 老人细细打量她许久,终于满意一笑,拍着她手语重心长:「就该这样打扮,姑娘家家的,成天穿个灰扑扑的道袍,像什么话。」 梓妤抿嘴笑,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给明艳的面容又添几分神采。 她一颦一笑像极了生母,陈老夫人看着免不得想起女儿,心中喜忧半掺。 那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小都如珠似宝的宠着,却不想命运多舛,只留下这么个骨血就撒手人寰。 陈老夫人每每想起苦命的女儿就难过,可在外孙女跟前还是要打起精神,携着她一同入席,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 「今天来的那些夫人们,家中都有出色未婚配的公子,你瞅个合脾气的婆母,余下的交给外祖母!」 梓妤知道外祖母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可没想到是这么个找法,这语气,这架势,怎么有点要强买强卖的错觉。 她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话,只好腼腆地笑笑。 老人当她是害羞,眉开眼笑地吩咐一声可得记好了,跟她说起京城近来的事。 「来的还有各家千金,都是小姑娘,凑一块除了谈论时兴的衣物妆容,多还会说些京城正热闹的事。近来传得最热闹的又数锦衣卫里有女探子的事,后宅夫人小姐们都津津乐道。」 梓妤闻言抬头,见到外祖母很认真地说:「你回京前,户部的王侍郎倒台,是先从他夫人那里事发的。他给王夫人的帐本藏得好好的,但是被王夫人身边的女探子给挖出了,呈给陛下一看,贪墨十万两啊,如今国库都空呢,这不就叫陛下震怒给抄了家!所以大家都传就女探子变装成丫鬟,藏在暗处探听消息,才抓到的把柄。」 她听到抄家二字有一阵恍惚,想起自己决意回京的引子。 玄灵观的玄真子给她卜了一卦,说她外祖家有一劫,还是死劫,又告诫她以后遇到额角有道疤的男子千万要小心。 玄真子在外人眼里是高深莫测的得道真人,但她知道,那就是天下第一乌鸦嘴,从来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卜算听似荒诞,可如今皇子们各自为政,明争暗斗是事实,她外祖又是首辅……正巧外祖母因为她都快十七了,还不曾说亲,一月几回派人来要她家去,她心里头到底不安,这才决心回京。 梓妤缓缓回神,凝视着外祖母被岁月留下痕迹的面容,轻声说:「孙女虽在京郊,但也听说过镇抚司澄清,并没有什么女探子。」 陈老夫人就哎哟一声:「你是小孩子家家,不知这里头的厉害,空穴不来风,这都传几年了。南北镇抚司那帮煞神是澄清不假,但也可能是他们掩盖真相,不想闹得人心惶惶。」末了,还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搞不好我们家也有呢!」 她呼吸跟着滞了滞,旋即微微一笑,笃定地宽慰道:「咱们就当这是谣言。咱们家忠君本份,外祖父和舅舅们都两袖清风,即便真的有女探子,也不怕。」 老夫人却似有心事地拍拍她手,走神在想什么,她默默看在眼里。 此际丫鬟们摆好早饭,梓妤殷勤地给老人盛粥布菜。 外孙女贴心,老夫人又喜开颜笑,也给她手里塞了筷子,催促她快吃。可在自己举起筷子要去夹酱菜时噫了声:「刚才说到哪里来着,我们接着说。」 说着眼里还闪过茫然。 屋里的婆子丫鬟都抿嘴笑。老夫人这爱糊涂的病又患了,有时一转眼就忘先前说过的话,但过后不久又能再想起来。 梓妤家来几日,也发现外祖母爱忘事,这种病症她曾听玄真子说过,人到一定年纪都可能会犯。严重的会忘记许多事情和不认得人,轻微的就是跟她外祖母一样,偶尔会记不住自己说过什么。 如今亲眼看着,心里挺难过的,要不是有卜卦一出,她可能会因为出身被诟病不再和外祖家多来往。 好在她回京来了,能常常陪老人,尽尽孝心。 有婆子就想像往常一样去给提个醒,她忙先接过话说:「您在说京城里当下时兴的东西,怕我一会见着人什么都不知道,不好搭话。」 好不容易过了女探子这茬,可别再让外祖母想起来添心思。 陈老夫人闻言轻轻一拍桌子,神色凝重地说道,「那些有什么好说的,眼下大家最津津乐道的是后宅可能藏有女探子,你回京前户部的王侍郎……」 以为能翻篇的梓妤:「……」 刚过巳初,陈府胡同口便陆续有宾客马车前来。 陈家两位儿媳妇今早给老人请过安,就在前头忙碌,宾客上门来,这会便热情地迎着众人往蜡梅林去。 陈家花园后边那片小林子在京城颇有好评。每到这个时节,蜡梅花开,金黄似蜜,缀雪傲寒霜,美不盛收。 只是陈家惯来低调,除了两位老人的生辰,基本很少宴请,来过陈家这片林子的不过些许亲朋好友。今儿收到请贴的夫人,个个都为能一赏美景高兴,当然还有对陈家宠爱的表姑娘带着好奇。 夫人们都自持身份,肯定不会在主人家跟前表现出什么。不想陈家考虑到今天客人多,除了在林子东南角的空地搭了戏台子,又在林间各处设下桌椅,摆上点心。这就方便了那些活泼的小姑娘们,可以离开长辈不受拘束的三五成桌赏花说话,本也相熟,凑到一块彼此间更是没什么顾虑。 梓妤走进林子不久后,就听见有说话声,抬眼瞧见前方几株树后隐约有人,那么巧是在讨论她。 「你们听说过这位表姑娘的事吗?」 「当然听说过,据说她今年虚岁十七了,但一直没定亲呢。」 「大家都说她的母亲其实并不是什么嫁了人、夫君早亡,而是未婚先怀上了。陈家人都疼爱得紧,不忍她年纪轻轻走了绝路,才对外那么说的,到现在也不知道这表姑娘生父是谁人呢。」 「这样的出身,自然不好说亲。」 几人七嘴八舌,一边说着还把声音都压小了些,估计也觉得在主人家里议论不太好,但不妨碍梓妤耳力好,听得真真的。 她原本跟着外祖母前来,走到半途有人来禀报说贵人到了。老人便着人陪她先到林子,说一会要让那位贵人猜猜,看能不能认出哪个是她外孙女。 能这样玩笑的肯定是知交,她乐得老人高兴,自然乖巧听话先独自前来,结果撞上这一出。 第二章 前边的小姐们还在吱吱喳喳,这些话她打小就听,那些到道观来的夫人小姐们,甚至是老百姓都会拿这事当谈资。 初时还觉得生气,随着年纪渐长,就都一笑置之。她生父是谁又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她过得舒心就成。 她身边的婢女绿茵是打小一块长大的,这些闲话没少听,此时神色淡淡,不知是在想什么。倒是引路的小丫鬟脸色都变了。 小丫鬟看看梓妤,又看看被树影挡住的人,想到表姑娘的温婉可人,对他们这些下人再和善不过……结果在家里还被外人中伤! 小丫鬟眼角一红,想冲上前去。 梓妤看出端倪,一把将人拉住,摇摇头说:「这些都是客人,不可喧哗惹事,免得给长辈们堵心。」能到场的,肯定都还算相熟。 小丫鬟红着眼,气得手都还在发抖,绿茵就去抱住她胳膊叮嘱:「我们去戏台那儿,一会见了夫人可不能提起,知道吗?」 在小丫鬟衡量利弊点头后,梓妤微微一笑,拾步继续向前。 前天下的那场大雪还没化,木屐踩在雪上微微作响。有人眼尖先见着她,双眼一亮,旋即又有些慌乱,忙细细声朝围着的小姐妹们问:「有人过来了,我们刚才说话有没有被听到,她好像很面生,你们见过吗?」 这一问,在场的四位小姐都抬头看向梓妤。 只见她身上是大红的披风,面容明艳,行走在白雪间是浓烈又张扬的美。 她们眼中皆闪过惊艳,有人低声说:「是面生……她有没有听见呀。」 几人你望我、我望你,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心虚。有人又轻声说:「要不问问是哪家的?」她们问了,如若对方真听见,报上家门后肯定就会守口如瓶。 一位穿鹅黄披风的姑娘只好站起来,硬着头皮在她经过时喊了声:「这位姐姐好似以前没见过,不知姐姐是哪个府上的。」 梓妤本想就此走过,不多理会,谁知她们还偏撞上来询问……她就笑了,眼角微微地上扬,逶逶的一抹弧度风情万种,遮盖了眼中闪过的促狭。 她说:「我就是你们议论的那个表姑娘啊。」 注:本文架空,只借用明朝官职,社会风貌多有不同。 尴尬,羞愧,手足无措。 梓妤话落后,她们四人脸上阵青阵红。 最后转成了一片煞白,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背后议论人被抓包,再也没有比这个丢脸的事。 梓妤把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忽地笑了,声音轻柔:「前边的戏应该快开唱了,你们不去?」 四人当即如蒙大赦,齐唰唰朝她福一礼,提着裙子就往前头跑。她见她们落荒而逃,眼里都是笑意,却又朝她们背影喊:「刚才我报家门了,还不知几位妹妹名姓呢。」 那四个小姑娘吓得一激灵,魂都要被吓没了,跑得更加快。 绿茵失笑:「姑娘都放人走了,还偏要吓唬她们。」差点没叫人跑掉鞋子。 梓妤双眼一弯说:「我就爱当坏人。」 陈大夫人和陈二夫人在前头招呼客人,掐算着时间,往后一看,果然见到穿着大红披风的外甥女慢慢走来。 两人脸上的笑容又再度灿烂几分,都朝她招手:「妤姐儿快过来。」 声音同时响起,妯娌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嫌弃,待梓妤走到跟前一左一右围着她。 梓妤两手被人一边一只攥住,眸光闪了闪,心想大舅母和二舅母又较上劲了。 她的大舅母和二舅母都是同是京城人氏,听说两人自小就识得的,很有缘份同嫁到了陈家,不过两人似乎有点不对盘。她家来几天,已经不止一回见两人暗暗斗劲。 她这头就被拉着给众位夫人见礼,众夫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艳。 梓妤的相貌随了娘亲,是明艳那一派的,双眼眼尾略长,微微上扬。乍看清冷美艳,但一笑起来眸光似湖面上的滟滟波光,明净纯粹,端着的美就成了少女独有的娇与俏,可人极了。 而她又爱笑,众夫人惊艳之余心里那份好奇也转作几分亲近。 在场的有一些是曾见过她母亲的,见她长得像极了生母,大约也明白陈老夫人为何偏疼了。 她们本也有心要跟陈家走近,便纷纷都让她到跟前说话,给塞见面礼,还把自家的姑娘都喊到跟前介绍与她认识。 刚才在背后私议被抓包的几位小姐自然也在,与她见礼时,心口怦怦跳,羞得一个比一个脸红。 还好她们忐忑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梓妤没与她们长辈说什么,慢慢地也就放松下来。 这头热热闹闹见过礼,那边陈老夫人终于姗姗来迟。 梓妤看见小表妹陈莹玉也在,正弄眉挤眼笑得俏皮,估计是半路相遇的。而外祖母和一位年岁相近的妇人携着手,她看那人清面容后微微一怔,众位夫人已经站起来福礼。 「臣妇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她也垂头跟着见礼。 乐平大长公主是今上的姑母,下嫁给了老卫国公,跟着前来的还有她儿媳妇,如今的卫国公夫人。 陈老夫人嫁到陈家后就和大长公主结缘,两人成了好友,但今儿大长公主前来,还是让众位夫人暗暗吃惊的。 她们心里多少清楚,陈家是想给这个表姑娘选个好夫婿,她们中一些门第不算高,都在思虑这亲事可行不可行。如今见到长公主,猛然想起卫国公世子到现在也没定亲的。 难不成陈家人还想让一个生父不详的表姑娘去配卫国公世子不成? 即便是当朝首辅,这心也有点太大了! 众位夫人惊疑不定,后又纷纷觉得,可能大长公主就是来给撑撑场子的。 不管如何,大家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睁大眼看后续。 陈老夫人跟大长公主有个小赌局,瞧见外孙女站在人身后,眯着眼笑道:「殿下可与我说好了的,你瞅瞅,哪个是。」 大长公主笑着在人堆里看一眼,抬手一指:「大红披风那小丫头。」 夫人们忙避到两边,后头的梓妤就暴露出来了,亭亭玉立,宛如一朵开在冰雪天地里的芙蓉。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毫不露怯地缓缓福身,笑道:「殿下火眼金睛。」 大长公主哈哈地就笑了,还跟她打趣:「我可不是孙猴子。你这长得太随你母亲了,哪里就认不出,你外祖母这是赶着给我送银子。」 陈老夫人拍着额头哎哟一声:「我居然忘记这回事。」 大家也都跟着笑,知道陈老夫人爱忘事,结果把外孙女像谁都给忘了。 一片热闹中,梓妤却察觉到一道不太和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循踪朝前边看,正对上了卫国公夫人那双杏眼。 卫国公夫人出身名门,雍容有威仪,见她看过来,面上神色淡淡的,疏离感再明显不过。 梓妤微不可见蹙眉,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心里犯嘀咕了。 卫国公夫人很不满意她似的,这种不满意,就像婆婆挑剔儿媳妇一般。 第三章 她眉心就跳了跳。 外祖母把大长公主请来,难不成是要给她和卫国公世子凑对?! ——那多不合适。 很快,梓妤就发现自己可能猜对了。她就那么被外祖母拉着坐到身边,陪着大长公主说话,卫国公夫人更加皮笑肉不笑的,面上的不悦已经快掩不住。 陈家两位儿媳妇拿来戏本让大长公主点戏。 随着二胡声响,台上的戏就开唱了。梓妤不爱听戏,在前头陪着坐,心不在焉的。 戏台上的白脸红脸呀呀唱词,好不容易戏唱过半,老人终于放她自由,同时想起亲孙女来:「莹玉丫头,你们小孩子坐不住,陪着你表姐去赏花。」 梓妤顺势站起身,笑着与大长公主说失陪了,余光一扫,果然又见到卫国公夫人眼底有冷光地瞅着自己。 一离席,绿茵就紧紧跟上来,凑她耳边低声说:「姑娘,我看老夫人有意卫国公府吧。」 连绿茵都看出来了,乐平大长公主又怎么会猜不到设宴的目的。 她抿唇:「恐怕不光是外祖母那头的意思。」 「但卫国公夫人并不高兴的样子。」 「让你相看一个生父不详的女孩做儿媳,你也高兴不起来。」 绿茵有些无语望着自家姑娘,这太过诚实了也不好。至于生父不详……只是外人不知道,卫国公夫人就是那个外人。 陈莹玉见两人在咬耳朵,扯了扯她袖子说:「表姐,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小姐妹。」 等来到话里的小姐妹跟前,梓妤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 就那么巧,是先前议论她的四个小姑娘。 她一笑,四个小姑娘却是脸色发白,勉强地扯出笑来,听陈莹玉给自己介绍她的表姐。 林子里正热闹,那头下朝就跑回家来的陈二老爷却是气得脸色铁青,回到屋里,一拍桌子骂道:「许嘉玄个煞神,竖子!我敢做敢当,何来做了不敢认!他是什么意思,谁在陛下跟前告他黑状了,让人跑我跟前阴阳怪气什么!」 下人们都被吓得瑟瑟,不敢吱声。 陈二老爷气得坐在椅子里不说话也不喝奉上来的茶,半会却又叹气,伺候的都知道老爷心病又犯了,有人想了想便去给二夫人报个信。 在快步穿过走廊时,檐下一只青翠的鸟儿受惊了似的,拍打着翅膀飞了出去。 许嘉玄此时正神色淡淡走进北镇抚司。 他生得高大,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英姿阔阔。身边跟着一位壮实的千户,正气愤地和他说:「石三是在我们这儿不假,但却是被正使插进来的,从他那头学的陋习,带到我们这边来。结果正好冲撞到陈首辅家的表姑娘,被参一本,却连累您被陛下责骂。您明明才立了功,陛下今天见着您还脸色不好,这叫什么事!」 属下不忿,他俊朗的面容上只有内敛稳重,走进自己的班房,解下佩刀才抬眼问:「听说你今天去了大理寺一趟?」 鲁千户一愣,然后很坦然承认:「是。那天下午就陈二去见了陛下,出事的又是他外甥女,这事不是他参上的能是谁!属下只是告诉他,有事就光明正大来,别私下动手脚。要不是他,侯爷的脚如何能伤,正使一位也不能落到姓周的头上!」 锦衣卫的指挥使一职都是世袭的,许嘉玄的父亲威武侯本是正使,却因为一次办案,不慎伤到脚后就行动不便。当时内情如何,众人知道得并不详细,只知道和大理寺少卿陈二老爷相关,陈二老爷还曾上门赔礼,许家把礼物全丢了出去,两家就此结怨。 许嘉玄当年不过十六岁,当时在锦衣卫里任千户,正使一职恐怕担不住,皇帝只能提了原本的周副使为正使,许嘉玄就为副使。这样一来,许家的权势相当于被缴一半,许家这边的人更恨陈家了。 至于石三,是在前几天拦道盘查,见到一个姑娘长得漂亮,再一看马车是平常百姓家用的,就生了贼胆硬要挤上车去,言语多有不当。最后那个姑娘为了平安,给了石三一两银子。 不想当晚许嘉玄就被皇帝叫去一通斥,说石三是他手下,居然仗权欺人、中饱私囊,还把没署名的密折砸他身上。密折上面列出石三十余条罪状,把石三审一通后,发现每一条都是实情。 许嘉玄觉得这本奏折参得有些巧,石三肯定得罪了什么人,一查之下发现当天给银子那个姑娘正是刚回京的陈首辅外孙女。 所以他们自然认为是陈二老爷暗中参了一本。 许嘉玄听他还骂骂咧咧的,眉眼一凝,淡漠的面容就显出凌厉来:「陈二替外甥女出气属是正常,你再去找人家,不更把我们显得气焰嚣张。公是公,私是私,莫让我知道你们以后再公私不分。」 鲁千户悻悻闭上嘴,但心里还是有不忿的。从班房退出来后,他想起今天陈家宴客,似乎是打算给那个表姑娘找夫婿。 他就冷冷一笑,他哪能公私不分,还应该帮着陈家。帮着陈家宣扬宣扬那个表姑娘美貌动人,更快觅得佳婿! 临近中午,在陈家蜡梅林做客的夫人小姐们纷纷移步,要到园子里的小楼用午饭。 陈莹玉嘟着嘴跑到梓妤跟前,气闷地说:「表姐你干嘛不告诉我,她们在背后那样说你了。」 梓妤眸光流转,猜到她们是指谁了。不一会,四个小姑娘就都来到陈莹玉身后,惭愧地道:「梓妤姐姐,是我们不该如此小人作风,口没遮拦。我们知道错了。」 小姑娘不安地拿手绞衣角,或是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 梓妤没想到她们居然跟陈莹玉坦白了,本来她也没再想计较,可见心肠还是不坏的。 她就笑了,站在开得正盛的蜡梅树下,恬静温柔:「无心之失,说开罢手,一差半错,哪个没有。」 四人闻言黯淡的双眸当即亮了起来,朝她工工整整福一礼,又去围住陈莹玉再道歉,是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 她就被几人都簇围着,听着她们欢快地吱吱喳喳说别的趣事,突然觉得宴会也不那么无聊了。 在快到小楼的时候,她眼尖看到一抹翠绿的影子从底空掠过,绿茵也看见了,故意落后几步。等见到她们都进了楼,才走到花圃边,探头往常绿的灌木丛后边看。 后面果然有个小身影,一只翅膀翠绿带金,胸前毛羽是淡紫色的鹦鹉。 「你又瞎跑哪去了。」绿茵怪责地说,「姑娘早间就没找着你。」 鹦鹉在地上跳了跳,一拍翅膀就扑飞起来,落在她肩头在耳边学舌:「许嘉玄,煞神,竖子。」 绿茵一愣,抬手拍了拍它脑袋:「知道他是煞神,你还骂他,小心被他们的人听见,把你给抓去炖了!」 鹦鹉却又喊:「二老爷安,二老爷安。」 二老爷? 绿茵略一思索,问道:「二老爷骂的?你跑二房偷听了?」 鹦鹉反驳:「没偷。」 这成精怪的小玩意儿。 绿茵真是服了:「快回院子去。」 鹦鹉拿翅膀轻轻去拍她脸,仿佛是不满她命令的语气,下刻就飞走了。飞得七歪八扭,像个放荡不羁的公子。 第四章 绿茵去小楼里找到自家姑娘,把那只小东西听到的话学给她。 梓妤微微皱眉,好看的桃花眼里光影朦胧:「即便先前跟许家闹出过什么矛盾,二舅舅也不会无缘无故骂人,你且再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绿茵一寻思也是,二老爷在大理寺里可有个玉判官的名号,是因为他总温润地笑,待谁都谦和有礼。 这头绿茵得令就想办法去细细打听,梓妤却发现二舅母不见踪影。 难道是真出什么事情了? 她不动声色,回到外祖母身边,又被强按着坐到乐平大长公主身边,余光扫过卫国公夫人那张神色淡淡的脸。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朝对方露出个灿烂的笑,成功看到卫国公夫人表情崩裂,眼里有着恼意却不能发作。 她也不避对方恼怒的目光,继续无所谓地微笑,反正她没想和卫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席间上了酒,给小姐们的是果酒,梓妤喝在嘴里除了有甜味,酒味实在寡淡。 酒过三巡,绿茵皱着张脸回来,梓妤就与老人说:「孙女到窗边站站,吹吹风。」 陈老夫人以为她喝多酒了,笑着吩咐:「可别迎着风吹,仔细头疼。」 她乖巧应是,来到窗边,绿茵上前来,缩了缩脖子说:「姑娘,奴婢似乎给舅老爷闯祸了。」 梓妤斜斜地了看过去,明媚的眼眸变得幽深,阳光落在里头亦不能翻起辉斓,一改笑着时的温婉。 绿茵脸色微变,声音越发地小:「那天您家来遇到的锦衣卫校尉是许副使手下,奴婢并不知,给送了消息想教训他的,也算给锦衣卫除个败类。结果让许副使受遭牵连被陛下责骂了,然后许副使可能误会是二舅老爷干的,他身边一个千户骂了二舅老爷小人。」 就把二老爷给气着了。 ——她把二老爷给坑了! 梓妤抬手揉额头,听明白这里头闹了一出乌龙,而且许家和陈家间的旧怨还没开解,就成了再添新仇。 怪不得她脾气极好的二舅舅会骂人,被人误会确实憋屈。 她思索片刻,再看向绿茵时已经神色柔和:「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澄清。」 绿茵重重松口气,感激又愧疚:「下回奴婢不鲁莽了。」 「是鲁莽。遇上那赖子,我不报家门,就想着二舅舅和锦衣卫副使有着怨,省得再节外生枝。」 绿茵听着头又低了下去,梓妤就叹气道:「但你也是想为我出气,不能怪你,是我这头没说明白。」 「奴婢以后必定都先问过姑娘的意思。」 两人就先把这事放下,重新回席,后来梓妤看到二舅母也回来了,面上仍旧笑意盈盈,倒是看不出什么。 等熬到散宴,梓妤跟在外祖母身边相送宾客,乐平长公主还特意跟她说了句,改日让到国公府去做客。 梓妤笑着应是,暗暗朝国公夫人那看去,发现她笑容十分勉强。 乐平长公主带着儿媳妇登上马车后,就听到儿媳闷闷地喊了一声母亲:「您真要给世子定这么一门亲吗?」 长公主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把她心思猜得透透的:「你是认为她出身配不上对吗,可这世上往往很多事情,你以为她不好,结果她才是最好的!我觉得她性子温婉,知进退,这点就很好。」 婆母平时温和好相处,此时身为皇家人的威仪尽显,让卫国公夫人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能憋着低头抿嘴。 长公主赴宴半日,身上倦得很,便没再多说,而是闭上眼盘算怎么跟孙儿说这门亲事。她私心是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卫国公府如今有她,皇帝还算礼待,但谁知她还能活几年…… 国公府大权在握,帝王不可能不忌惮,荣华富贵另一面是烈火油烹,总还要有人帮着扯住皇帝那条线。 梓妤养在道观,散漫惯了,今天的一场宴会下来,也觉得耗了许多精力。耳边仿佛还有那些千金的说笑声,魔音一般散不去。 她把外祖母送回屋,自己便也回到跨院。绿茵去打来热水伺候她简单梳洗,给她铺床:「姑娘歇一会吧,到晚饭的时候奴婢叫您。」 梓妤却吩咐小丫鬟:「你们寻笔墨来。」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绿茵就带着一封信出府,在街上聘了辆马车,直往皇城南边的方向去。 半个时辰后,绿茵回来,给正在逗鹦鹉的梓妤禀道:「姑娘,奴婢到镇抚司时许副使出门了,信交到姓鲁的千户手上。他听到我报了家门,脸色不好,但还是应下这就送到许副使那里。」 「他手下的锦衣卫都比其他指挥使的通情达理一些。」 「反正都是煞神,京城人人见了都躲。」 绿茵嘀咕一声,正啄瓜子的鹦鹉突然抬头说:「许嘉玄!煞神!竖子!」 梓妤抬手去拍它的嘴,示意不许再胡乱叫,绿茵哈哈哈地笑。 许嘉玄今日无差事,正好卫国公世子方景铄从卫所回来,顺带把他拐去喝酒了。 装饰高雅的厢房里,许嘉玄却是一脸不耐烦,方景铄正笑着低头去抿身边美人送过来的酒,再一抬头见好友的冷脸,嘿地就笑了:「瞧你,一点也不知情趣,你还真练什么童子功不成,天天清心寡欲的。芸娘也不沾你那头,可破不了你的功力!」 许嘉玄没应声,自己抓起酒杯饮尽。 那个叫芸娘的清倌就嗔了方景铄一眼:「奴家给两位爷再添些酒来。」非常识趣地站起来找借口离开。 美人走了,方景铄正想问他被皇帝责骂的经过,就见一个小厮跑得气喘吁吁找过来。 「哎哟我的世子爷,都说您进城了,果然在这儿找着您。您快跟小的家去,老夫人着急见您呢,说有要紧的事!」 「这儿怎么了,我可没有胡来,清清白白,这里头都是清倌儿,你小子回去嘴巴给我放利索了,听到没有!」 刚才还在温柔乡里十分享受的方景铄变了脸。祖母最讨厌他往花街柳巷钻,当然他也不是香的臭的都看得上,一般只来清倌这儿寻片刻轻松。 许嘉玄见他十几年来一听祖母就犯怂,嗤笑一声,拿起佩刀就要走。他伸手把人拽住:「我祖母还不知要唠叨我什么,你陪我一块回府,我还能有借口逃脱。」 好友就是用来救自己于水火的! 「我回镇抚司处理事情。」 许嘉玄才懒得掺和到他家里事去,乐平大长公主可不是傻子。 方景铄见他真要走,就喝一声:「你走!走了我回头就和人说,你不但练童子功,你小时候连只猴都打不过,要一个小丫头救你,还让人家伤着了,我看你许嘉玄这威名哪里放。」 许嘉玄嘴角一抽,回头漠然地看向他,方景铄又缩了缩脖子,一瞬间变得可怜兮兮:「嘉玄兄,帮个忙啊。」 最后,许嘉玄还是去了卫国公府,气定神闲坐在方景铄书房里,等着回头看他被祖母训过后的怂样。 两人这一转地方,送信的鲁千户就又扑个空,只能打马再寻到卫国公府来。 第五章 方景铄那头去见了祖母,直接就被一句话给闹懵了:「——您说要我娶谁?!」 也好在此际鲁千户来到,救了被逼着表态的方景铄。他一脸见鬼地带着信回到书房,问许嘉玄:「你知道陈首辅的外孙女长啥样吗?」 许嘉玄皱了皱眉头,折开信:「我上哪里知道去。」话落,看到第一行字神色渐渐凝重。 方景铄就在屋里打着转,愁容不展:「我倒不嫌弃什么出身,就是为什么突然要我娶她,好歹给点准备,让我见上一见吧。」 他早做好为家族献身的准备,长辈让娶谁就娶谁,过相敬如宾的日子,可这也太突然了。 他不住地唠叨,许嘉玄那边却是一声都没有,他忍不住就凑到跟前:「别看了,谁给写的,什么要紧的,兄弟我这头更要紧!」 许嘉玄缓缓放下信,手指点了点末尾的署名:「你未婚妻写来的。」 虽然民风开放,但也没有哪个姑娘家敢直接给他写信! 是个奇女子。 方景铄:谁?! 梓妤陪着外祖母用过饭后回房,就收到许嘉玄的回信。 案前烛火明亮,她凝眉低头看信,白皙的脸庞在灯下莹然似玉。 许嘉玄会回信,她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是她去信告诉他,二舅舅行得正坐得端,绝对不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更何况,她在路上遇的事情并未与外祖母家任何一个人说,他们骂她二舅舅毫无道理。 信末并表明他若觉得不可信,大可派人查探。以锦衣卫的能耐,她知道他能查清楚。 结果他没选择要自己查,居然约她相见,想要当面听她说。回信说他审过无数犯人,一眼便能看穿对方是否撒谎。 这是要把她当犯人审?! 梓妤笑了,眉眼弯弯。许嘉玄真不愧有个煞号,给姑娘家回信都不知道委婉一些,也不怕吓得她这闺阁小女子不敢应约。 绿茵见她笑得高兴,好奇这信里都写了什么:「姑娘,许副使那头是相信了吗?」 「没有。」她把信放到烛火上,然后轻轻松开,任它飘落地,被火舌吞没。 「没有……那怎么办。」 绿茵又开始内疚了。 「跟我再到外祖母那儿一趟,我明儿要出府。」 次日清晨,梓妤坐在外祖母身侧,听老人细细地吩咐。 「你是要顺带给玄真子道长买东西,不方便叫人看去,不让你表哥表弟陪着,我也允了。这边给你安排好了护卫,你不愿意再带丫鬟婆子,我也由得你,但你不能让护卫离得太远。」 她一一应来,外头响起一阵请安声,是长房和二房的人来了。 她的大舅舅如今人在浙江任布政司使,长房只有大舅母带着两个儿子在家。她二舅舅如今任大理寺少卿,二舅母育有一双儿女。 随着帘子被撩开,屋里一下就热闹起来,陈老太爷也穿着官袍从里间出来。 众人纷纷见礼,末了梓妤又喊了一通表哥表妹,这才能再坐下。 刚坐下,就听到蓄着胡子的外祖父喊自己:「听说你要出门?」 她忙笑着应是。 她家来几日,见到外祖父的时候比较少。外祖父是首辅,回到家里来也多在外院见客或和幕僚说话,有时就直接在外院住下。 昨天倒回房了。 陈老太爷唔一声,十分有威严,声音也听不情绪:「姑娘家家的,少往外跑。」 陈老夫人闻言就偷偷拽他袖子。 外孙女难得愿意家来了,这老头子一见人就总是板着脸! 梓妤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福一礼说:「孙女受教。」 一家之主说话,其他人自然不敢乱插嘴,气氛好像就变得凝重。好在丫鬟婆子这会进来摆饭,她的两个舅母是会来事的,当即笑着把她拉上说去帮着摆饭,算是把这点尴尬揭过去。 她在去西次间时看了眼二舅舅,正好二舅舅也在看她,还朝她笑得慈祥,是在安抚。她发现他眼下有些许青色,看样子昨晚没睡好。 梓妤默默叹气。许嘉玄手下那个千户辱骂,又触动二舅舅和许家的心结,真是她的罪过,今天怎么也得让这事了结。 相安无事用过早饭,众人送两位老爷出门,梓妤也回房穿上披风,再把帷帽戴上出府去。 垂花门前已经有马车在等着,她正要上车,府里的陈管事笑着过来,给她塞了个钱袋子。 「这是老太爷让老奴去帐房支的,说表姑娘出门在外,身上得多备点银子。」 梓妤脑海里就闪过外祖父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容,抿抿唇笑了,心中有暖流淌过。 绿茵在车上打开钱袋子一看,里面不但有碎银,还有张五十两的银票。 「姑娘,老太爷支得有些多。回头两位舅夫人又要绞尽脑汁地多赚银子了。」 她探头一看,果然加起来不少。 本朝一两银子够五口之家嚼用一个月,陈家家大业大,开销自然是要多得多。而她的外祖父和舅舅们除了俸禄和皇帝偶尔一些赏赐,真的是两袖清风,除去人情往来,哪里有多少余下的。 于是支持家里财计的就是她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外祖母极会操持,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慢慢转置成了田地和店铺,两位舅母也是生财有道,才没有让这个家踵决肘见。 所以给到她手上这些银子已经不少了,昨天还为了她大肆请宴一场,她当然也得替外祖家心疼着。 「左右不买什么东西,回来再还到帐房去。」 她让绿茵先收好。 绿茵忙把钱袋子坠手腕上,收到袖子里藏起来,迟疑着问:「姑娘真要见许副使?万一真叫他看出点什么来呢。」 这事情还是有漏洞。 本来就是她这头着人去送的消息,虽然许嘉玄绝对查不到她们这边来,可他也查不到究竟是谁在陛下面前参了一本。 到最后,搞不好还得怀疑她们姑娘。 梓妤笃定地笑:「就是越查不出,他才会越相信不是我们这边做的。」 依着约定,梓妤先在相约好的地点附近逛了一圈,当然也不能闲逛,沿路还买了不少东西。不过多是些不值钱的零嘴,叫绿茵抱了一堆,见时间差不多,走进一家名叫汇满楼的酒家。 她让护卫都在大堂坐着歇脚吃饭,在小二带自己上楼后,报出约好的厢房,从容淡然地推门进去。 厢房挺大,分了里外两间,里间是用一道绘山水的屏风相隔着。 随着她迈过门槛,屏风后也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 那人正是许嘉玄。也许是因为相约在外,他没有穿显眼的飞鱼服,而是一身皂色绣银色暗纹的窄袖袍子,外头套了件同色的大氅,身形高大笔挺。 他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平静,或者应该叫无情,毫无情绪那种,就真的只是在看你。俊朗的五官在这相衬下,就有几分凶恶。 梓妤隔着白纱看得朦朦胧胧,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绿茵亦步亦趋地跟上。 走近了,梓妤才发现自己与他相比,居然显得如此娇小,堪堪到他肩头罢了。而且他的面容……她伸手缓缓去揭开白纱,半张面容露在明亮的日光中。 第六章 许嘉玄一愣。 陈首辅还真是有个大胆的外孙女,居然敢撩开纱来打量他。 而她露出的半张面容明艳,如同半掩在枝叶下绽放的西府海棠,尽染胭脂色。与他对视的桃花眼眼角逶逶上扬,带着些许好奇和郑重。慢慢地,她眼里的情绪越变越复杂,让他一时也揣摩不透是在想什么。 正是这时,梓妤完全把白纱揭开,面容清晰展在他眼前。 不同于方才半遮掩,叫许嘉玄微微眯了眼,不得不承认这个表姑娘长得叫人惊艳。被那双桃花眼盯着看,眸光似雾似水光,直能看乱他人的心神。 他呼吸变得极缓,是身为男人的正常反应。 「许副使?」梓妤似乎终于打量够了,喊了一声。 许嘉玄眸光当即恢复清亮。她的声音竟然与长相有些许出入,十分轻柔,是女孩子独有的温婉。 他颔首道:「正是。」 梓妤嘴角慢慢勾勒一个弧度:「见到许副使觉得面善,失礼多看了几眼。」 她依旧轻声细语,伸手把帷帽接下,递给绿茵,大大方方坐下来。 许嘉玄倒没急着坐,声线淡淡地说:「无妨。」 「副使不坐?」她侧抬着头,视线就又黏在他脸上了。 许嘉玄大约品咂出她打量自己时在想什么了。这样坦然带疑惑的目光,又说他面善,像在确认两人是否见过。但他能肯定自己是头一回见她,也许她遇到过和自己样貌相似的人。 可她一个姑娘家,这样坦然地盯着男子看,实在是大胆得叫他都略不自在。他准备有话短说:「你信中说的可是实情?」 「当然。」 梓妤点点头。 许嘉玄敏锐的视线扫过她,又对上她的眼眸,里头只有浅浅的笑意,除此之外无踪迹可寻。 「好,我信你。我会让出言不逊的千户给陈少卿赔礼。」 他爽快,梓妤倒有些意外,觉得他是在敷衍自己。他约她出来,就简单问这样一句? 许嘉玄见她眉头微微蹙起,知道她有所疑惑,心想这表姑娘不但胆大,还十分聪慧。他索性也不再遮掩,朝后头喊了声:「出来,你自己与人解释。」 很快,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慢腾腾从屏风后挪出来,身形一看便是习武之人,浓眉大眼的,十分英俊。 这是…… 梓妤仍坐着没动,这份镇定又叫许嘉玄多看她一眼。 方景铄摸摸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朝着梓妤揖礼:「嗯……表、表姑娘,我是卫国公世子,方景铄。」 许嘉玄见两人能说上话了,抬步就往门口走。 梓妤沉默地抬着眼眸看他,明白他约她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其实是卫国公世子要见她。 可见她做什么? 在他经过自己的时候,梓妤倏地一笑,上扬的眼角风情依旧。许嘉玄扫了眼,却莫名觉得她是在生气? 「许副使,你面相是有福之人。但今日一观,印堂隐有黑气,恐怕要有血光之灾。」 她轻细的声音慢条斯理,听不出他察觉到的怒意,居然还给他看了面相。 许嘉玄脚步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往前走。 方景铄却觉得新奇,再度喊了她一句,笑道:「姑娘还会看面相。实在冒昧,是因为长辈有所打算,所以我想先见见姑娘。」 后头已经传来关门的声音,梓妤视线重新落在跟前的人身上,浅浅笑着:「所以世子见过后,又有什么说法?」 方景铄刚才从屏风的缝隙里已经看见她貌美动人,虽说不该如此肤浅,但谁娶妻不想娶个漂亮的。他先前也是多少有这么一点担心她是个无盐女,现在见过本人,再没有担忧了。 他拱拱手说:「说来冒昧,昨日我祖母与我说,想让我娶姑娘为妻。如今一见,也觉得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梓妤怎么也想不到,方景铄只见她一面,就觉得是天作之合,连她的出身也不管了。可他不在意,他母亲在意,而且她现在还有点生气。 气他们骗她出来。 她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方景铄心里一喜,赶紧坐到她对面,见她伸手去拿托盘上的杯子。他赶忙也伸手过去,说:「我给姑娘倒水。」 「我不喝水。」 梓妤拒绝,方景铄一愣:「那是……姑娘不必客气,我不口渴。」 「哦,我也没想给你倒水。」 那是做什么? 方景铄盯着她实在好看的脸,满头雾水。 很快,他就知道梓妤拿杯子是要做什么了! 梓妤朝他勾了勾手指,配着温柔的笑容,叫方景铄心尖都快酥了。他见过很多美人,但没见过像她这般,勾勾手指就让他心跳的美人! 他慢慢探近身,见她又示意自己看她拿杯子的那只手。 美人面相生得好,手也生得美,捏着杯子的手指纤细修长,青色的茶杯显得她指尖雪白如玉。下刻他却险些没从椅子里跳起来,脸色阵青阵白指着咔嚓一声杯子:「碎、碎了!你的手……」 梓妤随手把碎裂的杯子扔回桌上,又探手去拿另外一个圆滚滚的青色杯子,在他震惊的神色中说:「世子还觉得我们是天作之合吗?」 方景铄咽了咽唾沫:「……是吧。」 紧接着耳边又是咔嚓一声,他惊恐地发现笑着的美人已经眼带寒霜,刚才能叫人溺到里的温柔双眸,此时冷得叫人哆嗦。 那好听的声音也带着寒意重又问了一遍:「现在还是吗?」 方景铄僵硬转动脖子,盯着她手里裂开的杯子,莫名奇妙地想夹紧双腿:「不、不是……」 一个徒手能捏碎杯子的美人,绝对和他心目中的温柔美人不是一挡的!方景铄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 按理他堂堂大老爷们不该怵一个姑娘家,他还自幼习武,可只要一想到枕边美人有怪力,一伸手就能掐爆你,他觉得是男人都会怕! 梓妤丝毫不在意他的疏远和警惕,捏了杯子,她心中堵着的气排解不少,也站起身朝身后面无表情的绿茵要帷帽。 要戴帷帽时,她又笑笑,和方景铄说:「我自认不是世子的良配,实在受不起长公主殿下的怜爱。世子家去后可与你的父亲母亲表明态度,我想长公主殿下那边会再慎重考虑。」 方景铄在那里点头如捣蒜。梓妤再度朝他笑,又恢复刚才那个无害的明艳女子,细声细气地说:「那今天的事情……」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方景铄说着觉得不郑重似的,还拍了拍胸脯,「今儿本就是我唐突,姑娘真诚相待,我堂堂爷们断不能再去做小人之事。」 梓妤终于真心地笑了出声,其实卫国公世子还是一个蛮有趣的人,可惜……她不能嫁。 她眼波盈盈,方景铄看得心中一痛,好好的美人儿啊,怎么就被那怪力给毁了! 梓妤就此准备离开,绿茵此时却紧张地护到她跟前,还来不及多想,她就听到有人大喝一声‘狗贼’,接下来是刀剑出鞘的轻吟。 下刻嘭的一声巨响,关得好好的门被撞得四分五裂,碎木灰尘的飞扬中,一个身前有着血洞的人已经跌在她脚边。 第七章 绿茵忙拉着自家姑娘飞快后退,门口刀光剑影,许嘉玄一人对数人,兵刃相碰的刺耳身不绝。 方景铄愣了一下,当即抬脚将屋子里的人再踹飞砸外头,紧接着飞身上前替许嘉玄化解身后的危机。 此时又有人破防,已经一脚踏入屋子,许嘉玄忙挥剑将人又逼退出去,把门守得严严实实。 上头的动静惊动大堂,陈家护卫纷纷变了脸色冲上楼。 梓妤被绿茵挡在身后,脸上并没有惊慌,还好奇探头看门外打斗情况。只见一身玄色的许嘉玄挽了个剑花,架住刁钻袭向自己的寒刃,他手中的剑便顺着对方刀刃利落又快速推向前,划拉出一道星火,亦在对方喉咙划出一道血痕。 喷射的血液溅了几滴在他脸颊上。 陈家护卫正好涌上来,看着打斗神色变了变,领头的认出许嘉玄和方景铄,迟疑了片刻说:「帮忙!」 那些歹徒见有人从后头围攻过来,一咬牙慌乱地说:「撤!」居然从二楼就往下跳,把大堂的客人吓得跑个精光! 狭窄的走道里都是血腥气,陈家护卫也看到了屋里的梓妤,忙上前将她围得严严实实,仍执刀警惕四周。 「姑娘可有伤着?!」领头的护卫担忧地打量她。 梓妤缓缓摇头,见到许嘉玄和方景铄跟着走进来,抬袖去半遮住脸,那样子似乎是被吓着了。 方景铄见她动作却是嘴角一抽。刚才他无意间回头,明明见她伸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许嘉玄并不知道这些,而是看着陈家护卫淡淡地说:「方才几位出手相帮,本使会如实呈报,此处为案发地,众位得先行离开。」 一番话说得无情无绪,但陈家护卫知道这是许嘉玄对他们陈家人算客气的一回。 梓妤当然听出他的避重就轻,隐去了几人刚刚见过面。她重新带好帷帽,把明艳的面容遮住,未发一言,随着开道的护卫下楼。 方景铄目送她窈窕的身影离开,想跟好友说什么的时候,余光扫到他右边袖子破了道口子,低呼一声:「嘉玄,你受伤了!」 许嘉玄低头,果然看到右胳膊被划了一刀,但伤口并不太深,此时血已经自己止住了。他并不在意,握着剑前去检查地上的四具尸首。 面容都十分陌生,再翻看他们的手掌,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他蹲在地上想了片刻,站起身往下走。 方景铄忙跟上前,在他身后说:「这些人为什么刺杀你,是不是和先前王侍郎一案有关?陈家的表姑娘还真说对了,刚才说你有血光之灾来着,这就应了!」 许嘉玄没应声,掌柜的站在下头战战栗栗,他吩咐一声让别上二楼。 二楼的宾客早被吓得从另一处楼梯跑了,此时整个二楼的都空空荡荡的,出了人命,掌柜自然也不想去凑这热闹,连声应是。 许嘉玄走出酒楼,发现梓妤还没离开。她就站在街檐下,被陈家护卫围着,看样子应该是在等马车。 他察觉到她看了过来,很快又移开视线。方景铄追上他,自然也见到她还没走,迈大步的腿夹了夹变成小步,在许嘉玄耳边嘀咕:「话说,我觉得这个表姑娘是真点邪门,她养在道观里,是不是得了什么真传!」 说着,还朝他伤口戳了戳。 许嘉玄因为刺疼皱皱眉,原本止血的伤口又渗了红丝,一把就拍开他手:「邪不邪门,等你们亲事定了,你以后有得是时间跟她探讨。」 方景铄莫名地又想夹腿,讪讪地笑。 他可不敢娶,就算他敢娶,人姑娘也明显不想嫁他。 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不过她为什么不想嫁自己?他可是卫国公世子,在京城也不少姑娘家喜欢。 方景铄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找到重点了。 许嘉玄这会已经发了个信号召集人马,陈家的马车到来时,一名锦卫卫百户领着队校慰也跑步前来。 陈家的护卫怕再有什么冲撞,忙围着梓妤让她上车,哪知一掀开帘子,一团绿色就冲了来。 「小鱼!小鱼!」 那团绿色的影子还发出人声。 梓妤要上车的动作一顿,低头见到自己养的小东西已经站到她肩头,一劲儿拿头拱她的面纱。 ——它怎么从马车里跑出来了。 绿茵愣了愣说:「姑娘,它该不会一路跟着来的吧。」 这小东西贼精贼精的,搞不好就是从家里跟出来的。 梓妤也猜差不多,护卫们都被吓得已经拔刀,见是表姑娘养的鹦鹉,露出虚惊一场后的放松。 锦衣卫百户那边正好高声喊:「副使,出什么事了!」 小东西听到副使二字转头,扯着嗓子也喊:「副使,副使。」 它逗趣得很,两边人离得又近,许嘉玄当然也听见了,还侧头看了过来。 梓妤抬手去拍拍小东西的脑袋,准备再上车,不想那小家伙突然又喊道:「副使,许副使!许嘉玄!煞神!煞神!」 喧闹的街道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极为寂静。 梓妤没想到小东西那么能惹事。 她坐在马车上,脑海里是许嘉玄那双微微眯起的眼晴,眼神像凶兽一样危险。 闯了祸的小东西这会把头躲在翅膀里,闷闷地喊:「错了,别炖。」 绿茵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有些难过。 小东西又喊:「小鱼,别炖。」 梓妤真是被它气乐了,没忍住把它的翅膀扒拉开,伸手去捏它的喙斥道:「可好,新仇刚解,又结新仇,加上旧怨,理都理不清了!就该炖了你!」 鹦鹉会学舌,除了主人教就只有听到旁人说什么记下了。许嘉玄要是认为是她这主人教的还好,但认为是旁人说的……她身边都是陈家人,比她教的后果还糟。 它还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嚷嚷,估计明儿就得在京城传一出陈家鹦鹉当街叫骂许嘉玄。 梓妤略微头疼。 小东西怕得抖身子,在她松手后嘴里继续喊着:「别炖!」 绿茵终于失笑,学着刚才梓妤教训它的动作,去捏住它喙让闭嘴。 「姑娘,许副使似乎有点生气。」 「我瞧见了。」梓妤靠进石青色的迎枕里,神色有几许懊恼。 她并不怕许嘉玄怎么想自己,就怕无故又牵累到外祖家。 绿茵知道自家姑娘在烦恼什么,刚才许嘉玄那要吃人的眼神,确实叫人发怵。遂迟疑着说:「若不姑娘还是把事情与首辅大人说了吧,先前就是奴婢闯的祸,奴婢去给大人请罪。」 「先前的事情就此打住,你去请罪不是让我外祖心里更恨那边,本就是为我消气的事,别再弄得三方都两边不是人。」 「可刚才的事……」瞒不住的。 梓妤慢悠悠道:「刚才的事要说,之前的不必说。我看许嘉玄也不算公私不分的人,一码归一码,他先前已经答应过要让人给二舅舅赔礼,如若出尔反尔……」她想起他那张脸,淡淡一笑,「那就当我以前的好心喂狗了。」 绿茵一愣,以前,什么以前,她们姑娘以前帮过许副使吗? 第八章 马车里沉默了片刻,从帘子缝隙透进来的光束时暗时明,绿茵想起一事,朝微微出神地梓妤说:「姑娘,您让留意额角有疤的人……可能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消息。」 下山前一天,姑娘突然吩咐找人,且不说京畿十万人,即便只有一万也是大海捞针。更别说没提找的人是在京城,还是在别处。 「我知道,只要留意着,记下名姓即可。」 玄真子神兮兮的,她被卦象和皇子们的争斗闹得也心头不平静,做这些只当安自己心吧。 主仆便都没有再说话,小东西被绿茵松开嘴巴,委屈巴巴飞到梓妤肩头,挨着她脖子窝好。一会拿头蹭蹭她,一会又轻轻地喊‘小鱼’。 梓妤被它蹭得脖子痒痒,对这个天天喊自己闺名的小东西当真哭笑不得,最后还是随它窝着。 回到陈家,护卫当即先把在汇满楼遇到歹徒的事情报上去,陈老夫人听得阵阵后怕,把梓妤拉到身边左看右看,抱在怀里一劲儿喊乖乖。 「吓着没有!你们快让厨房熬压惊茶!」 老人一面安抚她,一面急吼吼吩咐下人。 屋里的丫鬟婆子忙奔出去,梓妤见外祖母比自己吓得更厉害,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就靠着老人身上伸手轻轻帮着锤腿。 「您别担心,我好着呢。当时我在屋里,那个许副使见贼人要闯进来,就站在门口挡着,孙女依稀见到他还受伤了。」 她其实有看到许嘉玄手臂上的伤,不过当场那么些陈家护卫,她不能有什么举动。虽然也不满许嘉玄借正事由头骗她见了卫国公世子,但他的保护是事实,她再气也不能隐去实情。 陈老夫人听着神色先是一顿,然后情绪不明地说:「那些人是冲他去的,他挡着也应该。」 梓妤喝过压惊茶就被催着回屋歇息。小东西骂许嘉玄煞神的事,陈老夫人说他难道还要跟只扁毛的小家伙较真不成,闲闲挥手让她别再记挂。 穿过月洞门时,绿茵终于没忍住问她:「姑娘,您真跟玄真子道长学术了吗,您那面相看得可真准。」 前后不到一刻钟,许副使果然伤着了。 梓妤抬手轻轻拂开探在身侧的细枝,笑道:「谁要去继承他的乌鸦嘴,我就随口一说。锦衣卫哪个不是刀光剑影里走,受点伤正常,我又没说他什么时候会受伤。」 绿茵就觉得自己还是把姑娘想得太过单纯。 在天边还留有一丝光亮的时候,许嘉玄再度派人送了信进来,上面只有两字—— 事毕。 梓妤一手捏着轻飘飘的信纸,一手托腮,眼前闪过他那双冷酷的眼眸。 他再凶名在外,行以践言这点却十分不错,没因为小东西一句骂话失信。 她让绿茵把信烧了,去给外祖母请安,见到二舅舅神色轻松,笑容温润,梳着同心髻的二舅母亦眉开眼笑。她放下心来,总算了了一桩事。 晚上沐浴后,绿茵帮着她绞干头发。 她以前在道观呆习惯了,穿衣裳总是松松垮垮。这个习惯回到陈家一时也改不了,屋里又有炉子,也不怕着凉,这会连里衣系带都没系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 她身后的绿茵伸手给扯了扯领口,隐约见到她锁骨上方的几道旧伤痕,叨唠道:「当年那只猴子得多凶,才能把姑娘挠成这样,手腕上边一点也有。当时姑娘也不好好处理,这才留下疤了。」 梓妤每隔几天就得听她唠叨一回,不在意地笑:「它挠我,我咬它,算是打平手,我没吃亏。」 就是咬了一嘴的毛,还正好硌掉她要换的牙,好几天吃饭都感觉嘴里怪怪的。 绿茵一下就被逗笑了,可还是心疼的:「那您也不该瞒着夫人,还自己偷偷一个人洗澡,早些上药,哪里会留疤。」 提起娘亲,梓妤眼神都温柔几分,她没有再说话,嘴角带着笑回忆那个美好的妇人以及……被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一个矮小身影。 许嘉玄履行承诺后,就一直在调查白日刺杀一事,细查之下发现那些人用的刀是兵部新铸的。 兵部如今是太子在管。 事情瞬间就像被蜘蛛网网住了,变成了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鲁千户跟在他身边,犹豫着说:「属下怎么都觉得是在掩人耳目,祸引东流。」 他们前些天查清的王侍郎是大皇子的人,大皇子惊得撇清了干系,如今又闹出个刺杀,又是用着太子管理的兵部刀具。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许嘉玄沉默片刻,说:「大家都先散了,我回去再理理,看明天如何呈报陛下。」 鲁千户应是,跟累了一天的同僚说解散。在出镇抚司衙门时,又有人折回跟他报信:「千户,您吩咐的事情早办好了,只是下午没空跟您说。」 鲁千户就眯着眼笑,想到今天下午他被喊去给陈二老爷赔礼,笑意又一点点变淡,拍着校慰的肩头说:「记得闭紧嘴了。」 那人连连点头,两人随后各自分开。 许嘉玄在衙门里呆了小半个时辰才策马家去,回到威武侯府,门房见他便禀道:「世子爷,方世子晚饭前跑来了,说等您,这会还在呢。」 许嘉玄皱皱眉头,说一声知道了,大步往自己住的院子去。 方景铄就大大咧咧坐在他屋里,见他回来高兴地站起来:「可算回来了!你家借我住一晚,明早我就出城回卫所。」 「国公府住不下你?」 他淡淡扫一眼,这厮嘴角还有着油光,看来很不客气还在他家里蹭吃了。 方景铄嘴角的笑就成了苦笑:「别提了,我回去后跟祖母说不能娶陈首辅外孙女,气得她要拿棍子打我。要不是我娘挡着,我都跑不出来。」 不娶? 许嘉玄解下刀,脑海里闪过梓妤那张明艳的面容,说:「你不是最爱美人?那么一个大美人,你还看不上?」 哪是他看不上?是别人看不上他,不过他没好直说,含糊哼哼两声:「你和陈家结着怨呢,我娶了陈家这表姑娘,那不得叫你难做。」 许嘉玄一句也不信。要真觉得会让他难做,就不能非让他把人喊出来相看。 「睡客房去。」 他淡声丢一下句话,方景铄摸摸鼻子:「真冷淡,好歹我们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嗳,我下午来时,听到满大街都在传陈家表姑娘貌美,她不是才回京,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许嘉玄闻言就抬眼看过去:「你都看不上人了,还管外头传什么。」 「当然管,因为还传你了啊。说可惜陈家表姑娘貌若天仙,但是陈二得罪你,她也当街骂你,估计没人敢娶了。娶她,不就是得罪你们许家……不过是怎么传的她当街骂你了,明明是那只鸟乱叫。」 而且她只是陈家表亲,陈家又不是没有嫡出姑娘,真要去攀附陈家的,又怎么会娶一个表姑娘。 说罢,方景铄再惋惜一叹:「可惜那个美人儿,看来是找不着什么好夫婿了。」 第九章 他自顾叹气,没看到许嘉玄眸光微闪,在思索片刻后脸色沉了下去。 梓妤在第二天早上就知道京城里的传言,绿茵扯着嘴角,气得在冷笑:「姑娘,一个下午就传遍了,这事肯定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 不然怎么能发散得那么快,最要紧的是连带着她们姑娘的长相,说了六分准,总不能是那些来家里作客的夫人乱说出去的。那些夫人就算传貌美也不能连带着传得罪陈家的事! 梓妤看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拿梳子一下一下梳着长发,她思索了片刻说:「去查查从哪里先发散的。」 「肯定是那个煞神记恨你!」 绿茵咬牙。 哪里还用查。 梓妤还是那句:「去查查。」 许嘉玄昨天既然能履诺,就不至于做这种事情,但别人可不好说了。 绿茵只好气鼓鼓地往外走,却又被她喊住,让去拿纸笔,随后见她嘴角啜着浅浅地笑写信。 许嘉玄送走方景铄,准备去找鲁兵问清楚一些事情,然后进宫。不想就又收到陈家表姑娘的信,上面写着一句话:今日北方诸事不宜。 他握着信,朝皇宫方向看了眼,抬脚就迈过门槛。 还真那么邪乎不成。 陈家不是一般人家,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一早也有人报给了大夫人和二夫人。 两人在前往婆母院子的游廊处相遇,相视一眼,难得和和气气站到一块说话。 「这事可怎么好,要给母亲说吗?」 大夫人今天穿了柿子红的袄裙,鬓边簪了支白玉簪子,即便满副愁容,亦显得光彩夺人。 二夫人抿抿唇,扶了扶自己鬓边的金步摇说:「要让母亲知道又得添心思,恐怕老太爷也得责怪。」 陈老夫人有偏头疼,只要添了心思休息不好,就得犯。 两人说了两句,皆移开视线去看站在不远处的丫鬟婆子们,最后大夫人说:「弟妹给二叔送个信,让他拿主意吧。」 二夫人就一噎。 这个狡猾的,又让他们二房来挑这个头。 「怎么不应该是大嫂给公爹去信询问?外头的事,多半还是公爹做主的。」 此话一出,两人就跟斗鸡似的相互相瞪,最后是大夫人冷笑一声:「那便我给公爹送信,弟妹给二叔送信。」说罢,又讥讽地看她一眼道,「二弟妹还夸下海口,说宴请的银子你补贴的,但听闻二弟妹的绸缎铺子积的货还没处理完呢,昨儿我就已经给帐房了。二弟妹下回再给家里尽力吧。」 大夫人说完挑挑眉,一甩帕子领先往前走,二夫人被气得脸色阵青阵白,揪着帕子红了眼。 要不是她上当受骗,怎么会进到了一批次绸缎,如今压到手里,要亏个吐血。白白被人打肿脸! 在陈家人已经察觉到流言时,不信邪的许嘉玄已经到了北镇抚司,问过来牵马的校尉:「鲁兵呢。」 校尉回忆了一下:「千户应该是在班房。」 他抬脚就往里走,不想身后传来一阵‘见过正使’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锦衣卫正指挥使周锦成喊他:「许副使居然没先进宫?」 昨天许嘉玄遇到刺杀的事锦衣卫哪个人不知,甚至还知道这事牵上太子和几位皇子,如今正指挥使那一派的都等着看他热闹。 周锦成当然也是要看他热闹,一句话就来者不善了。 许嘉玄脚步顿住,回身朝身后来人拱拱手,淡淡地说:「正使是有什么吩咐,要我给陛下转达的吗?」 他嘴毒的回了句,把周锦成气得险些要指着他鼻子骂人。 周锦成自打他屡屡立功后就被皇帝嫌弃得不行,皇帝身边值守多数就成了许嘉玄,周锦成三五天不被皇帝召见都是常事。皇帝不召见,大事都吩咐了许嘉玄,周锦成这正使就成了个打杂的。 许嘉玄这话可谓是直戳心窝。 他见周锦成气得阴着脸看自己,又没法反驳,嗤笑一声,径直就往里走了。 周锦成在他身后磨着牙,等他走远后也冷笑一声,朝身边同样气得牙痒痒地千户说:「把鲁兵干的事都捅到首辅那里去!」 许嘉玄找过鲁兵后神色就十分难看,果然是和他昨晚猜到的一样。 「我说过,公是公,私是私,你转头就去报复。」 鲁兵自己干过什么事情,他坦然得很,面对质问梗着脖子说:「属下没有报复,这不是帮陈家快点给那表姑娘找到好夫婿吗?传她貌美,那是给她扬名,怎么就成报复了?!」 「那你就自己去打听打听,外边现在是怎么传的!」 许嘉玄一拍桌子,难得对属下厉声。 梗着脖子的鲁兵就一愣,什么怎么传的,他还想再问,结果见许嘉玄已经拿着刀往外去了。 鲁兵站在空荡荡的班房思索了会,忙不迭也拿上刀去探风向,等探明白传言牵扯到自家指挥使时气得一脚就往墙上踢,恨恨地骂道:「哪个王八蛋在后面添油加醋,这是在阴老子!!」 鲁兵能想明白的事情,许嘉玄心里当然也明镜似的。他一路策马进了宫,准备先把刺杀一事给皇帝禀明,即便此事要牵扯到太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报。 一来也想探探皇帝的意思,他才好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着手继续查。 乾清宫的太监总管裴公公是个会来事的人,对一应大臣都极为热情。许嘉玄来到时,裴公公正站在檐下,半低着头,双手倒插在袖子里,像是在打瞌睡一样。 但等他一走近,裴公公就‘醒’来了,抬头笑得双眼一弯,和他轻声说:「哎哟,许副使来了。」 许嘉玄拱拱手:「公公怎么站外头?」 裴公公声音压得更低了:「首辅在里头跟圣上禀事呢,副使跟我在这头先晒晒太阳?」 众所周知,首辅常常与明德帝单独议事,但平时裴公公都会在里头候着,如今避了出来言语里还有所提醒。 许嘉玄侧头看了眼半关着的殿门,与裴公公站到一道:「谢公公了。」 裴公公嘴角一翘,正想笑,却听到里面发出咚的一声,站在殿门外的两人都猛然抬头看向里头。 是皇帝在发怒,砸东西了? 许嘉玄皱了皱眉,裴公公迟疑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不想听到脚步声往外来。 裴公公忙就又站定,殿门被打开,是瘦高的首辅出来。 许嘉玄见此也往站了一步让路,余光扫到首辅脸上无悲无喜,同时,陈老太爷亦朝他看了过去。 「许副使这么巧。」 陈老太爷难得主动和他说一回话,许嘉玄不知怎么想到鲁兵做的事,回了一声是。 陈老太爷就又说:「刚才我在陛下跟前参了你一本。记住了,今日是我参的你,可别再怪到他人身上。」 许嘉玄眸光一闪,陈老太爷已经负手往前走,头也没回下了台阶。 同在一处的裴公公自己都觉得尴尬,好好的,怎么就听到这两大对头的私怨,还真不如睡着了呢。忙不迭说帮许嘉玄去通报,溜进了殿里。 很快,便传来皇帝的宣见声,许嘉玄在撩着袍摆跨过门槛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行娟秀的字迹—— 今日北方诸事不宜。 第十章 「小鱼,瓜子。」 小东西昨天家来后被关了一整晚,这会刑满释放,叼着自己磕的瓜子仁放到梓妤手边。 梓妤用手指捏着,又再塞回它嘴里:「自个吃,下回再犯,讨好也没有用。」 小东西张嘴就喊不敢不敢,瓜子就又掉到桌面上了,忙低头啄回嘴里,咬得咔嚓咔嚓响。 绿茵回来时就见自家姑娘在逗鹦鹉:「您这就放它出来了,一会又得满府乱飞。」 「它敢就给送到许嘉玄那去。」梓妤朝它笑。小东西吓得瓜子也不吃了,一展翅飞到梁上,扯着嗓子喊:「不能送,不能送。」 绿茵被逗得哈哈直笑,取出袖子里的信递给她说:「姑娘您让查的事情清楚了,倒真和许副使没太大关系,最开始的谣言是他手下那个骂了二老爷的千户传的。但不知怎么被周正使的人知道了,在后头添油加醋,才传成您当街骂了许副使,姓周的也太不是个东西,在这里头还挑拨离间。」 梓妤展开信,大概看了一遍事情原由,就把信搁桌上了,笑笑说:「北镇抚司内斗不是一天两天了,都在千方百计抓对方辫子,恐怕周锦成早就盯住姓鲁那个千户。」 「姑娘,周锦成的算盘打得好着呢,早晨就派人给首辅送信指出是鲁千户干的,首辅已经在陛下跟前参了许副使一把。正好太子殿下那头出了些小状况,陛下顺势迁怒,把许副使又骂了个狗血淋头。」 绿茵把没写进信里的内容口述,梓妤闻言猛地抬头,旋即抬袖挡着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得,许嘉玄要把我当瘟神了。」 她早上写的信又应验了,觉得自己不去当玄真的徒弟还真有那么点儿可惜。 其实她只是猜想到鲁千户暗中行事,锦衣卫那头又内斗,八成会被人利用捅上去,许嘉玄肯定得受一些牵连。 结果事情来得比她猜想的快。 不过许嘉玄有那么个拆台的手下,也够倒霉的。 绿茵见她还在笑,默默给她倒了杯水,问道:「姑娘,首辅参了许副使一把,您就不担心陈家和许家的怨解不开了。」 「不担心,许嘉玄不能因为外祖父参一本再添怨恨,这回还是他那头不占理,估计姓鲁的已经知道自己被人阴了……家丑不外扬,他要算账也只会算在锦衣卫内斗的账里。」梓妤闲闲地说着,反倒问起另一件事,「二舅母绸缎铺子压的那批次货,你查明白怎么回事了吗?」 绿茵就上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许嘉玄心里确实对陈家那个表姑娘有一点看法,从宫里出来,一路都黑着脸。 回到镇抚司,他准备带人去兵部走一趟查兵器出入库的帐,鲁兵来到他跟前,一撩袍子便跪倒:「副使,是属下鲁莽,被人有机可乘。」 许嘉玄没理会,喊来他人让整顿出发,鲁兵跪得膝盖都麻了,见他又要出去忙说:「属下这就按军令去领罚。」 他听到这儿,倒是停下了脚步,说:「你要领罚不在我这领,你自己去找陈家,去找他们那个表姑娘。」 话落,再也没理会,带人离开。 鲁兵神色黯然跪在原地,既惭愧又有被人算计的恼火,不用去到陈家,他也已经猜到自己会怎么被羞辱。 可当鲁兵一咬牙,做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承担陈家人怒火时,他发现事情还没有完! 有人到陈家,直接找陈老夫人提亲说要把梓妤聘为继室,陈老夫人气得骂人,对方就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说了出来。哪知这时正好又有人来禀锦衣卫千户上门找表姑娘,老人一时激动,竟是直接气得昏厥过去。 鲁兵被陈家护卫赶出去的时候听到两耳,站在陈家大门前愣了愣神,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不是又给副使闯祸了? 陈家的青松院里,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梓妤得知外祖母昏厥后第一时间赶到,沉着脸指挥丫鬟婆子们行事。 陈老夫人被安置在床上,此时已经悠悠转醒,郎中还没赶到,梓妤用勺子一点点喂她喝温水。老人喝了几口,长长舒出一口气,她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老人看着肖极了女儿的外孙女,想到女儿命运多舛,如今外孙女家来才几天,又被可恨的人败名声。 梓妤见她唇动动了,眼中都是焦急忙低声安抚:「外祖母,您不要着急,孙女好好的在这儿呢。外人怎么说道,是外人的事,知我的人不在意,不知我的人要介怀又与我何干?」 她轻声细语,陈老夫人听得心中一震,缓缓闭上眼,拍了拍她手背:「还是我们的小鱼通透,你放心,外祖母一定风风光光把你嫁了。」 梓妤笑了笑,知道老人在对母亲的遭遇上有心结,所以才会对自己的亲事十分在意。这事情一时半会也解不开,她没有再说什么,细心帮老人掖好被角,正好她两个舅母得到消息赶到,便起身走出屋。 「我们去梅园给外祖母摘枝蜡梅来放屋里。」 她走到廊下,把靠着门柱子的绿茵喊上。 绿茵眸光一闪,当即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路往梅林去,梓妤没有穿木屐,在缓缓化去的积雪把林间的地润得湿软,她踩在上边被泥水溅湿了鞋子也不在意。 寒风穿过枝叶,吹起她的衣袂,来到一株花瓣纷落的蜡梅树前,她终于停下问:「来的是武安伯府老夫人?」 「是。」绿茵低声回道,「武安伯老夫人来得其实也蹊跷,而且武安伯府和威武侯府有些姻亲关系,但少数人知道。」 「又有人在中间挑拨?」 上门直接要娶她为继室,她一个落魄的陈家表姑娘,这亲事看着已经是她高攀了。但若陈家的人要是知道两家有姻亲,这提亲就成了羞辱。 更何况武安伯的嫡妻是被凌虐致死的。 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却比谁都清楚。 绿茵低头思索着说:「姑娘,是不是姓周的。」 「现在也说不好,但不管是谁,拿着我挑拨两家的仇怨,哪里能容得下他这样既毒又蠢的!」 「姑娘的意思是……」 梓妤双眼一眯,眼底有厉色闪过:「叫人把武安伯虐妻致死的事情报上去,我们在后边看武安伯找谁闹,就知道谁在后头做鬼神。」 绿茵会意点头。梓妤已经踮着脚折下开满蜡梅的枝桠,又往青松院里走,心里在琢磨陈家和许家当年结怨的事。 当年结怨,所有人都认为是意外,她二舅舅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当年才会去许家赔礼。她也试图查过,结果确实是意外所致,可到今天武安伯的人前来提亲,她又有些怀疑了。 她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挑拨起两家的恩怨。 她抱着蜡梅枝,幽幽梅香也没有能让她心情缓和。 陈老夫人昏厥过去了。 许嘉玄从兵部出来后就听到鲁兵这么一句话。 他敛了敛神,细细打量鲁兵脸上的神色,见其满脸无辜又问:「你上门还没来得急说缘由就被赶出来了?」 鲁兵点点头。 第十一章 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许嘉玄总算长见识了。 从一个坏事的校尉开始,鲁兵就跟中了邪似的,步步往浑水里淌。果然一个人有长处就会有短处,鲁兵长处是一身好功夫,力大如牛,短处显而易见。 「副使,属下闯的祸绝不能叫您背了,只是这会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才好。」 陈家人估计听到锦衣卫三字就要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们都给生吞了,更何况不久前首辅才在陛下跟前参一本。 鲁兵自己也头疼。 许嘉玄身边有人就不忿道:「千户又不是故意的,分明是姓周的挑拨才闹成这个局面,而且陈家当年怎么对待我们侯爷的,误会就误会了,谁还稀罕他们不成!」 鲁兵闻言忙示意那人闭嘴,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许嘉玄已经冷眼看了过去。 那人被看得低了头,两股颤颤。他才冷冷地说:「我说过,一码归一码。打仗破城还不杀老弱妇孺,身为男人,先拿一个姑娘家出气就已经够叫人不耻,被人算计只能说是自己蠢!」 鲁兵被骂得脸上阵红阵青,下刻又听到许嘉玄说:「把衣服脱了,手绑上!」 众人都愣在原地,有人焦急地喊‘副使’,知道他是想要处罚鲁兵。 鲁兵也愣了好大会,在许嘉玄冷然的目光中一咬牙,把佩刀解开丢在地下,然后开始解软甲脱上去上衣。 把自己上身剥了个精光,又高吼一声:「拿绳子来!」 下边的校尉只能摘下腰间的绳子,按着吩咐给绑上手。许嘉玄此时沉着脸翻身上马,鲁兵似乎就有些明白了,不用他再说话,自己就让人把绳子系到马身上。 众人脸色变得铁青,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许嘉玄策马,鲁兵在马后嘿嗤嘿嗤跟着跑。 等到两人已经跑出一断距离,才有人反应过来忙骑马跟上,都往陈家那边去。 陈二老爷那边收到消息就带着太医一并赶回家,先前郎中已经把过脉,说只是急火攻心,歇息几天就好。太医那边也是一样说法,总算让陈家人都放心下来。 陈二老爷坐在厅堂,心里是止不住的怒意,到底没忍住一拍桌子就又站起来:「我这就去问问姓许的,究竟想要做什么!」 二夫人忙上前去拉他袖子:「别这样,哥儿和姐儿都在呢,你要吓着他们的。」 陈老夫人晕倒,在上课的陈家三位少爷也匆忙赶来,此时跟着陈莹玉和梓妤都坐一块,听闻二夫人的话都纷纷开口相劝别动气。 陈二老爷铁青着脸被劝得再坐下,外头有管事跑得直喘来禀:「老、老爷,锦衣卫……那个许副使跑来了!」 一句话让陈二老爷被针扎了腚似的,瞬间又窜起来,骂道:「他还敢来!」 管事此时咽了咽唾沫说:「他、他绑着之前来过的鲁千户,说是要给老夫人和表姑娘赔礼的!」 他说话大喘气,可把众人都吓得不轻,连梓妤都差点以为许嘉玄真受了挑拨。 陈二老爷却是一脸见鬼了表情,那个许煞神绑着人来道歉?! 「走,我们看看去!」他一招手,大步迈了出去。 梓妤和陈莹玉却被二夫人拦住了:「你们姑娘家家的,别去。」 「二舅母,他指名说来给我赔礼的,我不去可不好。我跟着去瞧瞧。」 梓妤心思巧得很,不过一瞬就找到借口。 二夫人只好拦着女儿,让她不要乱跑,陈莹玉急得鼓起两个腮帮子。 众人来到前院的影壁前,果然见一身飞鱼服的许嘉玄站在空地间,他身边站着个直喘粗气的男子,精光着上身,眼看站都要站不住了。 跟在梓妤身后的绿茵就哎呀一声,梓妤的表哥表弟忙一个要去捂她的眼,一个要拽着她转身,另一个严严实实挡在她身前。 陈二老爷也惊得大喊:「成何体统!!」 许嘉玄没想到梓妤也会跟前来,但都已经见到了,只能朝陈二老爷拱拱手说:「我的属下多有冒犯,此时便绑他来给赔礼。」 他说完也不管陈二老爷想,直接一抬手就朝鲁兵挥了一鞭子。 鞭声啪的一下,响亮清晰,回荡在寒风中。 鲁兵身上霎时就见了血,他一路跟着马跑来,几乎要力竭了,险些被冲击的力道抽得要跪倒。 陈二老爷被惊得往后退了步,梓妤已经拽开表哥的手,回头看到鲁兵脸色惨白。 她挑挑眉,许嘉玄的目光直视着她,二话没说,抬手又一鞭! 鲁兵眼角也跟着狠狠一抽,疼得额头都冒出冷汗。 有了一和二,自然就有三,在打到第五鞭的时候,鲁兵终于扛不住单膝跪倒。 在后边的一众锦衣卫都别开眼不忍看。他们站在后面,鲁兵已经皮肉开裂的后背最清楚不过。 正是在这个时候,陈老夫人被人抬着辇赶过来,见到眼前和说的一样,许嘉玄竟真带人来赔礼。 陈二老爷见母亲前来,忙去搀扶着要起来的老人,语气里都是担心:「您怎么过来了。」 「我要亲眼看看!」 梓妤也在一边扶着老人,陈老夫人盯着许嘉玄,一手指向鲁兵:「就是他害得我的妤姐儿被人说道?!」 许嘉玄又看梓妤,在她依旧明艳的面庞找不到任何情绪,他点头说:「是。」 「你要打他多少鞭。」 「按锦衣卫的军规,无端生事,散播谣言者,十鞭。」 陈老夫人冷笑,说:「好,你打!我数着!」 许嘉玄闻言毫不犹豫,连抽五下。 陈老夫人数了五下,说:「怎么只有五下。」 后边的锦衣卫就喊:「先前已经打过五下!」 陈老夫人沉着脸:「先前我又没数,我哪里知道。」 鲁兵一闭眼说:「副使,您继续,属下犯的错,属下认!」 许嘉玄没说话,抬手又挥一鞭,老人就扬声数道:「一。」 接着是第二鞭,老人又扬声数道:「一。」 锦衣卫的人都变了脸色,连着五下,陈老夫人都是数着一,有人气得想要上前理论,许嘉玄此时把鞭子一扔。 陈老夫人盯着地上的鞭子说:「怎么,我还没数完五呢。」 他神色淡淡地说:「剩下的,我这御下不严的上峰来,您抽到解气为止。」 「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还是认为我这婆子胡搅蛮缠?!」 「不,我若要威胁您,就不会再打完刚才的五下。许某不才,但是非分得明白,他今日受这十五鞭,哪怕二十五鞭都抵不了过错。可这也有我约束不力之过,我领我该得的。」 陈二老爷见惯了许嘉玄咄咄逼人,此时他却明理得很,就心情复杂的看他一眼。 陈老夫人还真脚步蹒跚去拾起鞭子。梓妤扶着老人,平静看老人把鞭子捡起来,又见许嘉玄转过身,把毫无防护的后背暴露在老人眼前。 陈老夫人慢慢抬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那鞭子却是被老人又丢回到他脚边,冷笑道:「我打你,是解气了,却也正好中了你的计,不能再计较此事!你以为我真糊涂了?!滚!」 第十二章 「娘,您别再动气,您先回去。」陈二老爷怕老人再气个好歹,给身后的侄子和儿子示意。 三位少爷当即上前把人扶着回到辇里,催促着回后宅。 梓妤在转身前看了许嘉玄一眼,他也已经转过身来,被骂滚面色依旧平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她想了想,慢慢落后几步,带着绿茵拐到另一边,往帐房方向去。 「姑娘,我们去哪儿。」 梓妤脚下走得飞快,说:「去帐房借笔墨,你再去寻个梯子,放到靠胡同口的墙上,要快。」 绿茵莫名地按吩咐去找梯子了。 前边,陈二老爷思虑了片刻,到底是让人给鲁兵寻衣裳过来,让他遮一遮后背的伤。这么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是他陈家伤的人。 许嘉玄还站在影壁前,身姿如玉树,修长笔挺,深邃的眼眸叫人看不出情绪。 陈二老爷说:「许副使,你且走吧。」 刚才的怒气确实消了大半。 许嘉玄神色冷淡,说:「鲁兵的过错,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说罢,一手握上腰间的刀柄,阔步离开。 陈二老爷琢磨了一下,没明白,什么意思,后面还要交待什么? 外头响起马蹄声,许嘉玄带人离开,在经过陈家占了大半个胡同的院墙时,突然有团白色的东西砸到他身上。 他身边的人都吓一跳,纷纷抽刀,许嘉玄抬头看向墙,却看到梓妤那张明艳的脸。她半个身子椅出墙,还朝他指指滚落在地上的纸团。 许嘉玄盯着纸团一会儿,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猜测。 她又要咒他得倒霉吗? 许嘉玄立在白墙下,身形颀长挺拔,玉革带束出精壮的腰身,配着那身金银彩线绣制的大红飞鱼服,英气逼人。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没想到自己会有翻陈家墙的一天。 梓妤双眸扫过他被寒风吹的衣摆,在他淡淡地目光下,觉得他不愧是有煞神凶名,光被他盯着看就倍感压力。 在相视中,他再度开口问道:「你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武安伯府从中挑拨。 他生母的嫡亲妹妹嫁给了武安伯府的三老爷,有着这层关系,他犹豫了会还是决定问清楚。 他在翻过墙后已经问了她一遍,现在再问,多多少少就像质问了。 梓妤眨眨眼,潋滟的双眸落满阳光,显得有些无辜:「字面上的意思啊。」 她声音轻软,被风吹到耳边,很快又散去。许嘉玄皱皱眉头,想转身离开。 刚才看到字条一时冲动翻了进来,现在觉得自已有些可笑。 梓妤见他一点耐性也没有,嘴里嗳了一声,喊住他:「我一个闺阁女子,哪里能有什么意思。外祖母昏厥并不全是你手下那个千户的原因,只是想告诉你,和武安伯老夫人上门提亲也有关系。我曾听说,武安伯府和你们威武侯府有着姻亲关系,所以提醒一下。」 许嘉玄闻言目光里多了审视。 他这边确实不知道武安伯老夫人上门提亲的事。 「你告诉我这件事情,不是在变相在说你外祖家欺瞒我和故意为难我。」 面对他的发问,她笑了:「我外祖家什么时候欺瞒你了,如若我不告诉你才叫欺瞒,外祖母也没为难你,一切事情最开始就是你手下千户惹的是非。如若他没错,你为什么要军法处置?」 许嘉玄发现她口才挺好,一时也没能找到反驳点。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在他又沉默的时候,梓妤叹了声说,「我想化解你们家和我二舅舅间的误会。」 他淡淡的眸光便沉了下去,她并不在意,耸耸肩把他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自量力?」 许嘉玄被她问得微微一愣,还没见过哪个姑娘这么坦率,而且还真的一点也不怕他。 梓妤就又扬起笑,眸光盈盈:「我就是想着,如若武安伯老夫人是被游说来的,那是不是能变相证明其实一直有人在挑拨两家的关系,那么他目的又是什么?」 「即便武安伯府与我们沾了姻亲,即便这次事件证明她是被人游说,那也不能证明你二舅舅无辜。」 梓妤被噎得一滞,说:「我并没要求你现在就认定我二舅舅无辜,你这般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她睁着双分明的大眼,眸光清亮,带着对他的略微不满。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惊艳,以及从她口中应验的倒霉。 他双眸低垂地扫她一眼,突然朝她走了两步。 两人本来是各自挨着墙相对站着的,他这一走近,就成了她背后是墙,他立在她面前。 梓妤眼前的光暗了许多,抬头看他深邃的脸庞,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一只手咚的一声就击在墙上,沉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了一下。 许嘉玄一手撑着墙着,身体向前倾,逆着光的面容情绪不明。 「如果你父亲也在你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受伤,在你耳边惨叫着自断一肢,你会觉得伤了你父亲的人无辜吗?」 他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情绪,面上神色明明淡淡的,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又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厉。 梓妤仰着脸与他对视,倒不害怕,只是神色变得郑重。她说:「不知道副使听过七年前一桩案件没有,一个会变戏法的人,在观众眼前杀了他的班主,但是观众都以为那个班主是意外身亡。如若不是班主的女儿发现疑点,那个变戏法的人就逃之夭夭了。这案子就是在告诉我们,有时眼见的,也不能为实。」 她冷静得很,还十分有条理的意图说服他。许嘉玄盯着她细白的面庞,发现她跟别的姑娘家真不太一样,换做别人,他这样一靠近,恐怕早吓得拔腿就跑。 他眸光闪了闪,骨子里的劣性居然在这刻被她无端挑了出来,竟十分想知道真惹恼了她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能这样冷静。 她耳边就响起他低沉的笑声,他收回手重新站好,凝视着她的目光骄矜,还流露些许恶意:「是比养在深闺的女子有见识和胆识,但你的舅舅自己都承认了错在他,你不觉得自己操心这事显得有些多余?」 梓妤当即眯起眼,确实被他那句多余气到了。 他莫名觉得愉悦,心道就是个小姑娘,扯着嘴角笑了笑,声音温和不少:「所以,还是不劳烦姑娘操心了。」 梓妤盯着他,没错过他刚才脸上那一丝得意,他也定定看着她。 片刻后,她倏地笑了。 她一笑,许嘉玄反倒又皱眉头,梓妤更加确定他刚才就是故意气她的。至于原由,难道是因为她两回说他会倒霉都说中了? 她越是笑,许嘉玄就越是莫名觉得不安,转身就想走,其实也没什么好再说下去的。 结果袖子一下就被人拽住了,拽得死死的,扯都扯不动。 「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他冷淡地回头。 梓妤学着他刚才看人的眼神,眼尾上扬,里面荡着笑意和对他的恶意:「有呀,我就想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高声呼救,你猜明儿京城里又会有什么热闹的传言。」 第十三章 许嘉玄脸色微变,还有姑娘家拿自己名声开玩笑的吗?! 「你以为我开玩笑吗?左右我名声都被你属下毁得差不多,这京城也没人敢娶我了,索性赖着你。」 她扬着眉笑,本就明艳的面容此时越发夺目,许嘉玄却是想到她这张总让自己倒霉的嘴,头皮一阵发麻。 他猛然一把扯回袖子,墙根前就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他好好的袖子变成只有一半。 他黑了脸,梓妤也看着手中的半片断袖一愣。 愣了片刻后,她却扑哧一笑,扬了扬那片袖子说:「怎么,副使这就给我定情信物了?」 许嘉玄在这时深刻意识到什么叫自作自受,连袖子都不要了,直接飞身一脚踏在边上的梯子借力,翻了出去。 在他落地的时候,墙后传来她忍俊不住的笑声。 他冷着脸咬牙,把这反将一军记下了,翻身上马,扬鞭离去,衣着的狼狈竟显得他是落荒而逃一般。 绿茵看着捏着半片袖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的主子,温吞地问:「姑娘,您也不怕他当真了。」 梓妤好整以暇地把袖子叠起来,说:「当真了,我就嫁了呗。」 绿茵一阵无语,在想自家姑娘会不会又一语成谶。 许嘉玄策马先回家一趟换过衣裳,当即又回了镇抚司,吩咐人去查查看武安伯老夫人这两天都跟谁来往过。 他坐下来后拿出从兵部带回来的帐本,翻了几页,却发现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前总是时不时闪过陈家那个表姑娘带威胁的笑。 哪里会有这样子的姑娘家,是因为独自在道观长大,所以行事违背常理? 道观……他就又想到玄灵观里那位说你倒霉你就得倒霉的玄真子,抿抿唇,给玄真子去了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师门可曾收女弟子。 次日,许嘉玄倒是第一时间得到相关武安伯府的消息,却不是他的人来回禀,而是南镇抚司的人参了武安伯一本。 告其虐妻致死,品行败坏,难担要职。 皇帝把折子直接丢到他手里,说:「你们北镇抚司去查,给朕查得明明白白的。如此臣子,毫无人性,虐打发妻,暴行令人发指,如何再论保家卫国!」 许嘉玄拿着折子,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事情是南镇抚司的人参上去的? 难道是首辅授意的? 毕竟武安伯府昨天才因为提亲的事情开罪陈家。 可南镇抚司那个掌事同知上任就被派出去多年,南镇抚司如今算是他半掌控着,即便是首辅授意他也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没收到,下头就行事了。 何况他生母虽已病逝十余年,但南镇抚司的人多少清楚武安伯府与他许家算姻亲,更不该无声无息行事。 许嘉玄觉得近来的事情越来越玄乎了,带着疑惑领旨。 皇帝当然也知道他与武安伯府的关系,仍让他办事,是给他护着点面子。天子给了恩典,事情当然得办得漂亮。 且查就是,本来此事他也曾听说过,不理会是因为他与武安伯府没有什么不对盘,但眼下就未必了。 在他离开后,明德帝就靠近椅子里骂了句乌烟瘴气,心里头一阵烦闷。 短短几日,锦衣卫里头不长眼的就闹了不少事,样样都叫他生气。 裴公公低眉顺眼地立在边上,想着要怎么哄皇帝高兴一下,他这头当差也不用战战栗栗的。 正想到个有趣的事,外头有禁卫来报,说是玄灵观的玄真子亲自来送新练的丹药。 明德帝信奉道教,玄真子本身又是以医术出名,曾经治好他反复发作的内伤,此时一听人来了也不用哄,就高兴的笑着让快宣。 不一会,一位穿着灰色道袍的长须道士便来到帝王跟前施叩拜大礼,明德帝亲自走下台阶来扶他起身。 「真人怎么亲自下山来了。」 玄真子念了声道号回道:「贫道新练了丹,怕下边小童说不清楚,便给陛下送来。」 明德帝笑着说辛苦,又着人赐坐,这才回到高位。 玄真子已经把丹药交给裴公公呈上去,慢慢地说:「此丹是为陛下特意改过配方的回气丹,陛下每七日服四分一颗,万不能多用,多用只会将利化为弊。」 「真人放心,朕必按真人所言服用。」明德帝打开放丹药的瓷盒,又小心翼翼盖好,「真人一路劳累,便在宫中歇下,晚些再与朕讲讲经。」 玄真子却是摇头:「不瞒陛下,贫道下山来还有门中要事处理。」 明德帝面上略有失望,也不强求,但又想起一事,低声吩咐了裴公公几句,笑着与他说:「真人上回差人送过来的批语,朕有些不明白。朕只听闻冲煞的,却没听闻过有人八字居然是要配凶煞的人,才能平平顺顺,故还请真人再稍坐片刻,与朕解解惑。」 玄真子抚着胡须微微一笑,眼底有光迸出,显得他高深莫测:「这个所谓的配字其实就已经解了。天地万物,阴阳调和,相配便是相合。上回陛下给贫道的八字命理独特,过强易折,贫道所说的凶煞之人并非是命格带煞的人,而是七杀命格的人。所谓七杀守命,见紫微加见诸吉,必为大将。」 「大将身上必有让邪魅小人惧怕的煞气,所以此煞是这般解,有这样的命格守在身边,能冲挡在前,而万事无忧。陛下也可以理解为民间说的冲喜一样,让一个更强大的命格去补全一个略有缺陷的命格,也叫互补。」 明德帝听着陷入沉思。 ——冲喜? 还是头一回听到要用夫君来冲喜的。 玄真子解释明白,便站起身行礼告退,明德帝那头就吩咐裴公公:「把没娶亲的武官生辰八字都写下来,给钦天鉴去批命,看谁是那什么七杀……」 此时在家中的梓妤突然打了个喷嚏,拿着帕子揉揉鼻头,绿茵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昨儿急得连披风都没穿就到梅园折枝,莫不是冻着了?」 梓妤摆摆手:「耳朵有些烫,可能是谁在背后议论什么。」 正在桌上啄瓜子的小东西抬头,转了转眼晴说:「打!打!」 它这两天精乖得很,把梓妤逗得直笑。与此同时,已经到武安伯府的许嘉玄也打了个喷嚏,还觉得背后发寒。 锦衣卫里的煞神昨天绑着自己手下的千户去了首辅家,今天又领着一队人马到武安伯府,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梓妤伺候外祖母服过药后,就被绿茵偷偷拉一边说:「姑娘,外头也不知道怎么传的,说许副使和陈家梁子越结越大,迫于被参一本的压力才拽了个手下给陈家赔礼。」 梓妤皱眉说:「果然是有人在后边故意引导舆论。昨日那个千户是穿着衣裳好好走出去的,若是真有知情人,应该会传两家关系有所缓解才对,谁梁子越结越大,还给人体面的?」 绿茵认同地点点头,又说道:「刚才收到来报,陛下那头让许副使去查武安伯虐妻致死的一事了,您为什么偏暗示让他接手,我们的人一样能查的。」 第十四章 「武安伯府和许家有着姻亲关系,既然我有心想要让许家和外祖家和解,送他一个顺手人情又怎么样,总不能让他跟着太过难看。」 梓妤抬手拨弄了一下白瓷瓶里的蜡梅,想到他昨天故意气她,眸光幽幽。 绿茵便没什么好说的,姑娘自小就有主意,不然也不能替陛下暗中做一些事情。 两人站在窗前咬耳朵,陈老夫人瞅了两眼,又把外孙女叫到跟前,抬手摸着她额发温柔地说:「我们小鱼受委屈了,等过两天外祖母就带你出门散散心去。」 老人休息了一天,又有许嘉玄来赔礼,心情好了许多,气色也见好。 梓妤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个出门散心,不动声色地乖巧应好:「孙女就等着您带我出门顽去。」 陈老夫人脸上也见了笑,把她支到一边去绣花,自己偷偷吩咐心腹:「拿我的名贴到卫国公府,看看长公主殿下近些天有没有空。」 吴妈妈当即明白老太太这是想做什么,就是心里还记挂着表姑娘的亲事,想看看卫国公府那头什么时候能给答复。 吴妈妈眯着眼笑‘嗳’地应一声,梓妤在她离开的时候抬了抬头,旋即又低头继续绣她的玉兰花。 武安伯府。 今日凑巧武安伯不在家中,许嘉玄拿着明德帝给的折子,直接就让人进后宅去拿已逝的伯夫人陪嫁和近身伺候的。 武安伯老夫人收到信,一路脚步蹒跚跑过来,见到带刀的锦衣卫押着管事指认着要人,吓得好几回要软倒。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伯府的其余两房。 三房的太太林氏来到婆母跟前,武安伯老夫人见到她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推了她一把急吼吼地说:「这来的是姓许的同知,不就是你那个外甥!你快去!快去让他罢手,一家人,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林氏自然认出了自己的外甥,他跨刀立在一株芭蕉前,挺拔英俊,面容还有她姐姐的几许影子。 算起来,她也有近十年没和这个外甥说过话了,林氏眼眶一热,却是忍着想走上前的冲动说:「母亲,儿媳不能去。许世子是因公来的,我去了,只会平白让人添话柄。」 她话落,腰间就狠狠地一疼,疼得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武安伯老夫人竟是用手死死掐拧她的胳膊,双眼赤红盯着她:「你去不去!」 林氏眼泪落下来,抿唇不语。 可能是武安伯老夫人的声音吼叫声太大,许嘉玄竟是直直看了过来,林氏忙背过身去,不敢叫外甥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 很快,那道视线便又移开了,而锦衣卫也找齐了要的人,给他禀报一声。 许嘉玄又再看向刚才游廊的位置,但他发现林氏已经不在了,而武安伯老夫人正焦急朝他走来。 「带上,回衙门。」 他吩咐一声,直接就朝外边走,对武安伯老夫人在身后的呼喊追赶充耳不闻。 锦衣卫一众离开,武安伯老夫人在丫鬟婆子们惶惶中哭天抢地,管事的劝不住,只好先去给还在兵马司当值的武安伯送信。 而一路快步走回院子的林氏半路却被人暗中拦下,带到后门。 许嘉玄就靠在那面受风雨侵蚀而发黄的墙上,林氏见到他,刚刚扯了的眼泪又往下落。 许嘉玄回头,见妇人哭红的眼,轻声说:「姨母许不见了,近来可还好。」 林氏忙抹去眼泪:「一直都好,你快些忙去吧,别耽搁你的事情了。」 他见妇人焦急赶自己走,想起她在当年跑到玄灵观后山找到自己,之后就几乎不露面见自己,信也不曾回过。他抿抿唇,淡淡地说:「今日的事不会累到三房,姨母不用过多担忧。」 话落,他就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再去看妇人。 林氏却是望着他背影欣慰地笑,当年那个因为父亲续娶离家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这么些年来,她为了不让式微的夫家去攀关系,故意疏离着。可他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不然又怎么会偷偷见她一面。 林氏一直目送他身影消失,抬手抹眼角。宽大的袖子便往下滑落,露出她一小截手腕来,腕上有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看见,忙又把手放下,敛敛神,低头快步回到府里。 许嘉玄在武安伯府抓了人,武安伯听闻后连忙赶回家里,看到母亲吓得卧床躺着,又急又气。 「怎么会突然要来抓人查案,那个丧门星,死了都还不让人安宁!」 「我的儿啊,这是有人要害我们啊,你近来得罪谁了,怎么就能让人参一本,惹得那个煞神来抓人。」 武安伯沉着脸,想了再想,也没想明白有惹到谁,要来翻他家的旧账。 武安伯老夫人就在那头扯着嗓子干嚎哭,一直说冤孽啊,又骂死去的长媳,说当年就不该娶那么个连儿子都生不出的丧门星。 武安伯猛然就转头去看老母亲,心里怦怦地跳,问她:「娘,你昨儿去陈首辅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这么一问,武安伯夫人也愣了:「去给你讨媳妇啊。那贱妇都死了两年了,就是她家再闹,你也都守了那么久了,我听人说陈家那个表姑娘貌美,陈家人又疼她。就去探探语气的。」 武安伯脸色越发难看,拳头死死握着:「您去那里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躺在床上的武安伯老夫人脑子还发懵,她……她和陈老夫人说绝对不会亏待那个表姑娘,然后陈家又有什么事,陈老夫人气得直接晕过去了。 她是被赶出来的! 当时她还生气呢,陈家出事,陈老夫人气晕了,与她有什么关系。还朝她撒脾气,他们武安伯府能看上一个满身都能被人诟病的表姑娘,不也是看在首辅的面子上。 当然,她还想着,能靠靠陈家,看看能不能也让提携着她长子。 武安伯许久没有听到母亲说话,再三催促,听到她说出事情前后双眼发黑,一把就将她在床上扶起来:「我的娘啊,你这是给儿子惹上祸事了!您别再躺着了,快跟儿子去陈家那里一趟,还有你告诉儿子,是谁挑唆着让你去陈家提亲的!」 武安伯老夫人被儿子在耳边喊得更加头蒙蒙的。哪里有人挑唆,是前一天上街遇到几个夫人,客气打了声招呼,听到她们在那儿说话夸陈家的表姑娘,她就问了几句,心念一动就……去了。 梓妤用半天时间给外祖母绣了方手帕。青色的缎布,拿白线锁边,在右下角绣了两朵绽放的白玉兰。 老人拿在手里反复地看,高兴得直眯眼笑:「我们小鱼手真巧!瞧这花都要绣活了,好看,好看得紧!」 只要老人高兴,梓妤也就厚着脸皮受这个夸张称赞。 小东西也在边上造势,不住的喊‘小鱼好棒,手巧’,逗得满屋子人哄笑。 正是欢乐一堂的时候,有下人来禀武安伯母子来了,带了一堆的礼物,说是有误会要来赔礼的。 陈老夫人当即就冷了脸,怒道:「给我都给丢出去!我陈家和他们家没有误会!」 边上的人忙戏她不要生气,梓妤也在边上安抚她。 第十五章 武安伯母子就吃了个闭门羹,还被门房呸了一口,险些没把母子俩活活气晕在门前,灰溜溜地走了。 陈首辅和陈二老爷回来听了一阵解气,陈首辅还把锦衣卫在查武安伯府的事情告诉了妻子。 陈老夫人闻言后更加高兴:「难得那帮煞神还能做一回好事!」 晚饭前,绿茵那头又得了消息,在帮着梓妤净手的时候,低声和她说:「姑娘,那武安伯夫人是上街在一家卖布的铺子遇到几位夫人,说是听到她们在夸您,然后才来登门想求娶的。」 梓妤垂眸看着自己十根细白的手指,微微一笑:「世上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查一查那天她是怎么想到上街的,再查查那几个夫人。」 绿茵一一记下,当晚就把消息又送了出去。 在街上敲响一更的鼓声时,许嘉玄才从镇抚司衙门出来。 他本就还查着牵着到太子的刺杀一事上,再添一个武安伯府,一忙就是一天。 武安伯府那头已经审出一些眉目,太子那头却跟桩无头公案似的,还连带着几个皇子,实在叫他头疼。 他策马回到侯府,门房告诉他来了个不速之客。 「玄真子道长就在您的院子里,已经等您大半天了。」 他把马鞭随手甩给下人,快步往自己院子去。 他屋里亮着灯,门却关着。 许嘉玄皱皱眉,想到什么,快步上前,一推开门果然就看到玄真子正抓着油呼呼的鸡腿吃得正欢。一只脚还踩在边上的椅子里,哪里有他平时在外头那种仙风道骨,活脱脱一个骗吃骗喝的神棍样。 见到他回来了,玄真子抬头,还朝他晃晃手中的鸡腿说:「徒儿回来了,饿不饿,为师赏你口吃的。」 许嘉玄太阳穴就狠狠的跳了跳。 这是他家,还要别人赏他吃的吗?! 他黑着脸,转身再门关好说:「你怎么下山来了?」 「下山办大事,给你破灾带福来了……」 许嘉玄忙一抬手制止:「还请您什么话都别说了。」一张嘴,他就得倒霉,就跟遇到陈家那个表姑娘一样。 玄真子嘴里就啧了声,咬了口鸡腿,笑得神秘兮兮地说:「你真不想听,可别后悔。」 许嘉玄神色冷淡地坐下,他怎么可能会后悔! 与此同时,远在皇城的裴公公拿着一本折子笑吟吟递到明德帝跟前:「陛下,钦天鉴派人送来的。」 明德帝就放下批朱的笔,快速把折子展开,盯着上面唯一的名字,皱起了眉头:「只有他是?」 裴公公抬头瞄了眼,也是一愣。 怎么偏是这个人。 明德帝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又看,最终手指一敲桌子:「明儿朕就与首辅商量。」 「当年为师的脸真是要被你丢光了,那个邋遢的样子就不提了,居然还打不过一只猴子,让一个小丫头救你。」 已经是三更天,玄真子还拎着酒壶,喝得醉熏熏地在唠叨自家徒弟。 许嘉玄脸黑得能跟锅底有得一拼。 每回见一次这个不靠谱的师父,他就得被迫回忆一次小时候的狼狈。 那是他七岁时的事。 那年母亲病逝,才过了两个月,父亲就已经再定下亲事,还与他说那个继母是他母亲亲自定下的。 他一时不愿意相信,只认为是父亲太过薄情,争吵了几句,失言一并把未过门的继母骂了。 他就被发怒的父亲打了一顿板子,关到柴房让反省,他脾气倔,偷偷弄破窗子爬出来溜到玄灵观后山。 那个时候又饿又累,还受着伤,怎么可能不狼狈。 许嘉玄的往事不堪回首,玄真子却还在喃喃自语:「哼,你个臭小子当年才多大点,做着梦都喊——胖丫头,我会对你负责的。」 玄真子嘴里的胖丫头就是打跑猴子救下他的小丫头,他只记得她咬猴子时的彪悍样子,还有被猴子挠得脸上都是血的样子。 他那时年纪是小,可见一个小丫头为救自己毁了脸,便说出以后会负责的话,但后来他就没再找到过那个胖丫头。 当年的糗事让许嘉玄头皮直发麻,忙夺了他手中的酒壶,把他扶到自己床上:「您快歇了吧。」 也不管他歇不歇,直接塞进被子里,就把蜡烛灭了。 转身的时候,还听到玄真子在迷迷糊糊地说:「命也命也。」 次日清晨,许嘉玄从书房回屋,推开门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上边写着为师只有你一个劣徒。 是回他上回送信过去的内容。 再往里间走,看到昨晚睡着玄真子的床上空无一人,被衾已经被铺得齐整。 这人真是来去随意。 他把信再放回桌子上,出门准备进宫。 正走出院子,就见到继母刘氏竟然站在前边的灌木丛边,穿着一身水色的袄裙,打扮得十分素净。 他扫了一眼,径直越过她往前去。刘氏紧张地喊了他一声,见他停下来,也不敢多耽搁他忙说清来意。 「昨日下午武安伯府的人送来礼物,我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许多年没往来,最终还是让带回去了。」 许嘉玄眉头微微皱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便更显凶相。刘氏心头咯噔一下,捏着帕子不安地说:「可是我这头做错了,那我这就上门去给赔礼。」 「不,你这边没错,府里向来不收外边送的东西,这是规矩。」许嘉玄淡淡回了句,快步离开。 刘氏见他走远,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是放下心来。她前来问一句,是因为武安伯府三房和家里有着特殊,既然没错,那就最好了。 她身的丫鬟也怕许嘉玄,缩着脖子说:「侯爷还想让您给世子说亲呢,世子爷得听您的呀,您还是推了这事吧,不然闹出误会,世子爷又得记恨您。」 刘氏闻声神色黯然,很快就又斥道:「别乱说,世子只是规矩大一些。」 许嘉玄因为刘氏的话对武安伯那头更加不满,进宫后直接禀明皇帝,武安伯府的下人有供出曾目睹夫妻间不合,武安伯几回动手,请示是否要再查下去。 明德帝近来几天心情不顺,有人撞上来,当然是把气都给撒里头,一句查就定了论。 许嘉玄只能再为此事奔波,同时心中的那个疑团又滚了出来。 武安伯府如今式微,武安伯在兵马司十几年了,还是个千户,不该让明德帝这样郑重一查到底。其实皇帝一句话就能撸了武安伯的爵位,但现在明显是在折磨武安伯府。 难道真是陈首辅让南镇抚司上报,明德帝就是在给陈家出气? 许嘉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结论,沉着脸带人往北郊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陈老太爷便来到乾清宫,明德帝一句话让他连官帽都摘了,放在地上一并跪下来。 「陛下还是让臣告老吧。」 让他外孙女配那么一个煞神?! 皇帝今天是疯了吧! 明德帝坐在龙椅里,被他直接拒绝得脸色不太好看,只能把玄真子说的那些话一一道来,末了叹气道:「她亦是朕的女……」他怎么可能会希望她过得不平顺。 第十六章 「陛下慎言!」陈老太爷却在关键时刻打断了明德帝的话,「臣的外孙女没有这个福气,如若陛下真要执意,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抗旨到底!」 让他外孙女嫁入威武侯府,这与跳入火坑有什么区别! 「首辅——」明德帝脸色铁青,高喊一声后,又不得不压下脾气劝道,「有朕在,威武侯府还敢放肆不成?许嘉玄品格并不像外头传言那般,这么些年来,他为朝廷做的事你最清楚,他何曾因为私怨又真为难过陈家。单论能力,放眼整个朝廷,又有哪个青年能与他并肩?」 「陛下收了臣这脑袋吧。」 跪在地上的陈老太爷丝毫不为所动,裴公公想到帝王跟陈家那些理不清的羁绊,忙打圆场,去把陈老太爷硬生生从地上扶起来,又为他带好帽子。 「陛下爱重之心,如何会比首辅少,您先莫要动气,再如何也不能拿社稷来堵气不是。太子如今还得要您辅佐着,您这样就说要罢官的,不得叫陛下伤心,叫太子殿下也伤心。」 陈老太爷严肃的面容缓了缓,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转而说起政务。明德帝憋着一股气,望着陈老太爷那张苍老的面容,那口气又因为当年过错的愧疚慢慢散去,最终没再提此事。 裴公公站在明德帝身后,一副打瞌睡的样子,等到首辅离开,才慢悠悠走到皇帝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心中烦闷的明德帝闻言双眼一亮,赞许地看着他:「确实该如此!」 陈老太爷从皇帝那里离开,心情同样糟糕不已,回到内阁交待了几样事,便直接回了府。 梓妤正在陪在外祖母身边,扶着老人在廊下慢慢走动。 他来到院子便见到这一幕。一身柿子红袄裙的外孙女笑容明媚,像绽放在这萧瑟冬日里的一朵海棠,明艳动人。 他想起少女时期的女儿,也爱这样笑,也爱穿这样明亮的颜色,可惜老天并不眷顾他的女儿。 难道他又要连外孙女都保不住吗? 明德帝能全听信玄真子,难道就没有私心? 锦衣卫始终都是皇帝的亲信,外孙女除去命理一说,嫁到威武侯府,不也是帮着皇帝更加稳固握着这一柄利刃?! 陈老太爷站在门口,望着外孙女的身影微微恍惚。 还是梓妤先看到他家来了,朝他喊了声外祖父,又规规矩矩向他福一礼。陈老夫人见丈夫这个时辰出现在内宅,颇惊奇:「是我又糊涂记错时间了?」 还茫然看一眼天上没到高位的太阳。 陈老太爷一时气闷甩开政务回了家,听到发妻这样问,耳根微烫,有种回到年轻时沉不住气的感觉。 他抵拳咳嗽一声,来到两人跟前:「今日朝里没有什么事情,就回来吃午饭。」 陈老夫人又看了眼太阳:「午饭?不是才刚才早饭没有一个时辰。」 陈老太爷:「……」 梓妤险些要被耿直的外祖母逗笑,忙去缓解外祖父的尴尬,说道:「您今儿想用什么,孙女给厨房吩咐一声,正好能让他们细致的做。」 外孙女都要比妻子贴心,陈老太爷不知道该是觉得安慰还是难过,随口报了两个菜名,溜进了屋。 在陈老太爷离开后,陈老夫人拍拍梓妤的手说:「你一会进去给你外祖父奉茶,他肯定又遇到难事了。一遇到难题啊,他就喜欢躲回家里,然后在我们面前装得比谁都轻松。」 什么叫做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便是了,两人几十年的夫妻,她外祖母再爱犯糊涂也还是一眼看穿丈夫。 梓妤应是,按着吩咐独自捧了茶进里间。 「外祖父,您喝茶。」 陈老太爷正坐在窗前的太师椅里,一束光落在他肩头,此时安安静静的,少了庙堂之上那股严肃。 梓妤走上前,把茶递到他手边。 陈老太爷愣了愣才伸手接过,也不喝,就捧在手里说起前几天的事:「你怎么把银子又退回帐房了。」 「那天上街买的东西不多,没用完,便退回去了。」梓妤见他问起,温婉一笑。 老人又说:「留着旁身就是。」 「下回我再出门,再管您讨。」 她嘴甜,可心里想的是什么,陈老太爷懂得的。就是不想给家里添太麻烦,样样都小心地回避着。 陈老太爷就一叹,觉得外孙女太过懂事,不然也不会宁可呆在观里这么些年。可如今她回家来了……「陛下今天与我说,想给你定一门亲事,我拒绝了。」 定亲? 梓妤一愣,问道:「怎么那么突然,是哪家?」 她就看到老人欲言又止,脸上还渐渐升起怒色,她就更加好奇了,又再问了一遍。 陈老太爷这才叹气说来:「是那个许煞神,玄真子给你批了命,说你命格太强易折。你们两人命格正好相配,让他来给你挡灾。」 许嘉玄?挡灾? 梓妤眨眨眼,旋即抬着袖子遮住脸失笑,笑得肩膀直抖:「陛下让许嘉玄来冲喜的吗?!」 「你倒还能笑。」 外孙女在他跟前一向是拘谨的,结果这会笑得乱颤,让他直瞪眼。 梓妤忙敛了笑说:「不是,是孙女觉得真的好笑。」她前儿怎么说来着,不是吓唬许嘉玄,说要赖上他的? 她可能真近得玄真子多,无师自通,得了真传,说什么灵什么。 陈老太爷又瞪她一眼,她总算收起笑,很郑重地和老人说:「孙女觉得,嫁到许家比嫁到卫国公府强,您觉得呢。」 陈老太爷的脸色也变得凝重,梓妤继续说道:「乐平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姑母,可卫国公府握着兵权,陛下不可能完全放心。高位者,自古多疑,您已经位居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再嫁到卫国公府里去,陛下心里恐怕更加难受。您说呢。」 她几句话就把帝王内心剖析得十分透彻,陈老太爷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妻子不想外孙女委屈,觉得卫国公府也算知根知底,绝对不会因为流言而苛待她。可卫国公府愿意结亲的原因呢,又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乐平长公主自然也要为着子孙后代着想。 「您别担心,我觉得许家挺好。」梓妤觉得嫁谁都无所谓,而且她去了许家,说不准就让两家握手言和了呢。 何况皇帝已经纵着她任性很久了,再纵再愧疚也有个度。 她今天不嫁许家,可能什么时候就会被赐婚别的人家,倒不如选个熟悉和有趣的。 可是陈老太爷那头还是不想应允,摇摇头说:「我不允,你也别有其它心思,陈家不必要你到许家去做什么牺牲!」 混迹朝堂数十栽的人,揣摩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再容易不过,梓妤被戳穿也只是莞尔一笑:「不,这回孙女偏不听您的话了。」 陈老太爷被她一噎,再度瞪圆了眼,梓妤哈哈地笑,就喜欢这种不再一本正经的外祖父,上前轻轻去拽着他袖子摇了摇:「外祖父,您疼我,我知道的。娘亲也自小教导我,姑娘家不该怕事,也该有担当,我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第十七章 其实陈老太爷明白,他即便不应允也无补于事。皇帝真铁了心赐婚,外孙女顾念大局绝不会让自己去抗旨,定然是嫁了,搞不好还得再疏远陈家。 他看着袖子被她细白的手指抓着,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心头一阵悲伤,却又板着脸斥道:「女孩子要端庄!」 梓妤就再抓紧几分,直摇得他手中的茶杯都要握不住,逼得老人只能无奈地说:「我再考虑考虑!」说罢,忙把茶凑到嘴边,遮挡微微翘起的嘴角。 ——女孩子就是爱撒娇。 但陈老太爷并没有考虑多久,明德帝居然变装直接杀上门了。 陈老太爷收到消息脸色微变,连陈老夫人都嗅出不平常,眼巴巴看着外孙女跟丈夫去接驾。然后丈夫回来告诉她,外孙女的亲事定下了,惊得跌坐在椅子里许久没有缓神,梓妤在她身边宽慰许久才听到老人长长出了口气,一拍桌子骂道:「王八蛋!」 梓妤:「……」有种她也被骂进去的错觉。 明德帝了了一桩心事,回宫便喊来礼部的人来拟旨,但在人来了后,又改变心思要自己亲笔拟旨。 裴公公拿着圣旨给礼部的人看时,那人恍惚半天,问道:「这闺名梓妤的姑娘是谁?」怎么赐婚的圣旨上,连姓氏都未冠。 「陈首辅的外孙女。」裴公公压低声音。 那人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皇帝居然给陈家表姑娘赐婚,对方还是威武侯府,这是赐婚还是赐怨啊?! 许嘉玄在北郊让人翻出武安伯夫人死于非命的铁证,心里想着武安伯这个爵位多半是要不保了,匆忙回城。 不想才回城,就有校慰说皇帝急召,只能再一路策马赶进宫。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寒风更烈了些,吹得他袖袍猎猎作响。 半途遇到一个礼部官员跟他神色古怪的道喜,但没说是什么喜,就脚底抹油一样跑得飞快。 他莫名奇妙进了乾清宫,大殿深广,此时阳光照不到最里头,略显昏暗。 他跪倒在金砖上,皇帝并没有像往常免礼唤他起身,而是裴公公走到他跟前,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锦衣卫同知许嘉玄听旨——」 许嘉玄跪在地上,满脑子都是裴公公最后宣读的那一句:朕钦定梓妤为嘉玄妻,望敬重恩爱,择吉日完婚。 皇帝在给他赐婚,可—— 梓妤是谁? 许嘉玄把赐婚的圣旨捧在手里,茫然地叩谢隆恩。 明德帝要给他指婚,他并不是太震惊,问题是这个梓妤是谁。 他满脑子浆糊,在记忆里搜寻不到一户匹配的人家,甚至后知后觉发现,刚才旨意里也没有说明梓妤是哪家的姑娘。 明德帝见自己的近臣满面疑惑,心里头略有不悦。 他是天子,能让他赐婚的定然都是有荣宠的,即便他不能点明梓妤是谁人之女,这许嘉玄也不该一副神游的样子。 「嘉玄!梓妤温婉可人,虽与一直养在闺阁的姑娘有所不同,却也是骄娇女,你成亲后,须得好好尊敬她。」 明德帝不便点明,但骄娇二字已有提醒之意。 许嘉玄在皇帝带着教训的语气中回神,捧着圣旨躬身应是。 明德帝又说:「你生母不在,父亲又行动不便,家中是继母主的事。朕怕有什么疏漏的,你们的亲事我已下令让礼部尚书亲自督办,一应事宜他会提点着你,成亲吉日钦天鉴也会择定。」 亲事居然还得劳动一个尚书督办,许嘉玄更觉得这门亲事诡异,心中疑团越滚越大,再度谢恩才退了出去。 裴公公在这时受到明德帝的示意,跟着一同出了大殿。 天边最后的光亮已被暗色吞没,东方一颗星子璀璨,许嘉玄站在夜空下,俊朗面容上还有未缓过来的疑惑。 「恭喜许副使了。」裴公公在青年身后道喜,冷不丁把许嘉玄吓一跳,「是裴公公,谢谢公公。」 说着,心里几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就在乾清宫这儿问赐婚的事。 裴公公来就是给他解惑地,弯着眼一笑说道:「副使肯定是在猜想这位姑娘是谁,其实副使认得,并且还见过,京城传过她与副使的缘份呢。」 他什么时候被传过和哪个姑娘有缘了。 裴公公呵呵地笑,不再卖关子:「这梓妤姑娘就是首辅的外孙女,副使说是不是有缘。」 许嘉玄握着圣旨一愣。 陈家那个表姑娘?! 「陛下知道梓妤姑娘端庄貌美,副使你这马上及冠,也该成婚,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才更好给陛下办差不是。」 裴公公见他愣着,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又拿话再点拨他。可别因为知道是跟陈家有着亲,就做出什么过激的傻事,打了陛下的脸。 许嘉玄刀光剑影里走,冷静判断形势是他必修的一门功夫,当下再震惊,面上也是不显的。 他听到自己十分淡然的声音:「谢谢公公,陛下隆恩,以后必当更用心为陛下分忧。」 见他是真的接受,裴公公心中亦一宽,朝他拱拱手。 许嘉玄回一礼,握着圣旨快步走下台阶,就在裴公公转身的时候,听到守在边上的禁卫军哎哟呼一声:「许副使,可是脚麻了,没摔着吧。」 裴公公眼皮一跳,再转身倒没见到许嘉玄踏空坐倒的样子,只看到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回到殿里,明德帝问:「他知道了?什么反应?」 裴公公想了想说:「许副使多半是心中欢喜。」 明德帝微蹙的眉头终于舒缓。梓妤花容月貌,哪个男儿娶娇妻不偷着欢喜,算这许煞神有点眼光。 许嘉玄那头揣着圣旨,一路策马疾驰,被兜头的冷风吹得再清明不过。 陈家的表姑娘居然被赐婚给他! 这怎么可能!陈家不是要和卫国公府结亲吗?! 那句曾跟方景烁说的‘你未婚妻’还在耳边,像是一个耳光,响亮的甩在他脸上,让他迎着风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在许嘉玄还拒绝相信真相的时候,礼部已经到陈家宣了旨,陈老夫人是抹着眼泪一同迎的圣旨,旋即叹着气要给卫国公府送消息。两家这亲是结不成了。 梓妤淡然接了旨,又把明德帝赐的嫁妆收到库房,心里琢磨着那个煞神不知道要惊成什么样。 估计自此真要把她当瘟神,样样倒霉事都中他身上了。 不过她是无所谓的,觉得这样嫁到许家也挺有趣。嫁过去了,她更好了解许陈两家结怨详细,许煞神要是不愿理会她,她办完事就离开,也没有什么不好。 梓妤已经在打算婚后生活,一个消息再度悄悄送到绿茵手中,绿茵忙寻个空档与她说。 「姑娘,那个撺掇武安伯老夫人上街的丫鬟有个表亲,就在卫国公夫人跟前当差,那个绸缎铺子,正是卫国公夫人的私产。那天店里伙计都在拿姑娘貌美当趣事说给来往的夫人们听。」 她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兜兜转转一圈,这流言还有卫国公夫人出的一份力,然后又叫武安伯老夫人听得分明。卫国公夫人为了让自己嫁出去,不沾到他们方家可是出大力了。 第十八章 梓妤站在明亮的烛火下,望着明透的琉璃灯罩微微一笑:「你把这事情让人告诉武安伯老夫人,帮着她把那个撺掇的丫鬟给绑到长公主殿下跟前,外祖母的信估计这会就要送出去,让她们办事也快一些。」 绿茵当即肃了脸,应诺,很快传信出去。 卫国公府。 乐平长公主正伏案写折子,想着明天一早递上去给皇帝,请求直接给孙儿赐婚。 陈老夫人昨天给了信,问考虑得如何,外头有风言风语她也知道,只恨孙儿躲得远远的。但也是因为这样,她更下定决心,又与儿子商量过,就准备定下好给陈家回复。 她为了写折子,连晚饭都没用,好不容易写完,细细再重读一遍又觉得不够皇帝动心,准备再写一份。 此时管事的来说有陈老夫人的信送来,只好搁下笔先去看信。 哪知才看了几行,整个人就入定一般,信笺都没拿稳,飘落在地。 ——这怎么可能?! 圣上怎么就赐婚了?! 偏在她震惊的时候,又一位管事连滚带爬跑进来说:「殿下,不好了,外边武安伯的母亲绑着一个丫鬟在门口撒泼哭闹,说是夫人害了她!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热闹来了。」 长公主当下就狠狠皱了眉,敢到国公府来闹,这武安伯老夫人疯了吗? 可武安伯老夫人就是疯了,她儿子四处奔波送礼都送不进去,搞不好就是要被抓了坐牢,听到自己被人算计能不疯吗?肯定是能攀咬就攀咬,何况还有证据,当然是撒泼闹大,拉着国公府想办法庇佑她才有活路。 武安伯老夫人这回可一点也不糊涂。 对方是有爵位的人家,长公主再不悦也只能先请人进来问过清楚,同时去把长媳喊来。 卫国公夫人听到武安伯府的人上门,想到自己做过的事,心头跳了跳,觉得不安。等到了婆母那里,看到撒泼撒得披头散发的武安伯老夫人,连话都还没问,就被婆母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甩一巴掌。 卫国公夫人直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听到婆母厉声叫骂:「你个蠢货!!」居然坏她孙儿的前程! 是夜,卫国公府里头有多热闹,梓妤那边很快就有人给来禀得清清楚楚。 绿茵心里痛快,可还觉得不够:「只是打肿了她的脸,就该打掉她的牙,看她还敢不敢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小东西站在窗边也直喊:「打她!打她!」 梓妤捏着个瓜子就丢它身上:「不许乱学。」 小东西忙闭嘴,想到上回学嘴自己被关,情急之下居然一把啄开窗子,要拼命挤出去。 绿茵被它精怪的样子逗得直笑,想把它抱回来,省得飞出去要冻着。 结果小东西吓得一下就钻了出去,绿茵突然听到它大喊一声:「煞神,煞神!!」 刚刚翻进墙的许嘉玄被撞出来的小东西惊了一下,忙伏低身子,绿茵冲着窗外喊:「回来,什么煞神,以后要喊姑爷!」 小东西还真的往回飞,补救地喊:「姑爷!姑爷!」 但许嘉玄却感觉到有什么吧嗒一声落在肩头,被风一吹,还有股骚臭味。 外头天黑,绿茵并没发现有人当了宵小潜在窗下,等小东西回来就关上窗。小东西被吓得还在屋里拼命飞,追得绿茵气喘吁吁。 听着屋里的闹腾,要来问梓妤用了什么手段让赐婚的许嘉玄也恨不得冲去宰了那只鹦鹉,居然敢拉在他身上! 可是顶着鸟粪,许嘉玄冷脸着在寒风里呆了许久,还是一咬牙走了。 管这个表姑娘用了什么手段,她都邪乎得很。以为这样就能解许陈两家的仇怨,那就走着瞧,即便有着赐婚,许家妇也不是她想的那么好当! 梓妤突然就打了喷嚏,耳根也在发热,心想又有谁在唠叨她不成? 陈家表姑娘被赐婚给许嘉玄的消息一夜不胫而走,引来京城官宦人家热议。 两家有仇怨众所周知,皇帝怎么就这样凑一对了。众人免不得四处打听,奈何两家都极低调,只打听到威武侯的继室刘氏今日一早就去了陈家。 未来的婆母上门,梓妤自然是要见,一番梳妆,盈盈来到厅堂。 厅堂里已经坐满人,她的两位舅母都在,这几日被拘在屋里做针线的陈莹玉也在。正朝她抿嘴笑,眼珠子一劲往高坐上的刘氏瞥。 梓妤当没懂她的打趣,来到老人跟前福一礼,陈老夫人就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威武侯夫人。」 刘氏早在她进来的时候就眼前一亮。前两日有听闻陈家表姑娘貌美,今日一见确实惊艳,特别是笑起来时那双眼,从眸底深处涌出的光柔柔笼罩着你,如雾似风,竟让人止不住心跳。 「快快别多礼。」刘氏伸手扶她,这样一个儿媳妇谁瞧着不喜欢。 梓妤重新站好,不卑不亢地微笑谢过,落落大方。 等到落坐,刘氏这边就缓缓道明来意:「钦天鉴那边说明日是吉日,世子明日就过来下聘,一并议定婚期。」 陈老夫人对不端架子的刘氏颇有好感,这种事情其实派个人来报信就成,偏她本人来了,这会也是笑容满面:「往后小鱼就劳你多照顾了。」 赐婚已定,老人心里再不满意许嘉玄,为了外孙女能在许家舒心些,当然知道不能一味强势。 刘氏闻言有些受宠若惊的笑,嘴里连连道应当的:「那么个可人儿,我这是多了个闺女呢。」 陈老夫人稍稍放下心来,就说带她到园子里转转。刘氏婉拒:「不怕您见笑,府里头正乱着呢,我这边得早些回去。」 赐婚到下聘的时间太短,其实谁不是措手不及。 陈老夫人也就不多留,笑吟吟让梓妤相送。 走在游廊下,刘氏侧头打量梓妤精致的五官,想了想,还是宽她的心说道:「外头那些流言非语你不必要理会,侯爷不是那种迁怒的人。世子爷是不大爱笑,却也没有外边说的那么不讲理,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梓妤倒没想到刘氏会跟她说这些,可见刚才在外祖母跟前不是假意,遂笑道:「我只管听您的,外头的那些话不理会。」 这也是她表示亲近,刘氏大喜过望,拉着她手一直笑。其实刘氏有担心自己这个继母身份尴尬,眼下是真正松一口气。 梓妤将人送到垂花门,结果正好撞上前来的卫国公老夫人婆媳下车来。 她神色一顿,刘氏更是愣了愣,没想到会见到大长公主,忙朝她见礼。 乐平大长公主表情有一瞬的尴尬,很快又被挤出的笑掩盖,跟刘氏道喜,寒暄几句匆忙先往内宅去了。 梓妤送走刘氏并没有着急往里头赶,而是走得慢慢悠悠。她知道大长公主来是做什么的,武安伯的事情肯定压不住,大长公主不能装聋作哑,再丢脸也得先拉着儿媳妇过来说明白。 所以她要是赶回去了,那才叫一个尴尬。 第十九章 陈老夫人是在来迎人的半途就遇上她们婆媳,见到卫国公夫人低垂的脸颊隐约还红肿,先是怔愣,听到大长公主说明来意有气也不好发了,只能干笑着说就是个误会。 等到梓妤回到厅堂,乐平大长公主已经要回去,临离开前拉着她手说一定会添份厚礼祝贺,即便笑着眼里还有浓重化不开的惆怅。 两府准备着婚事,许嘉玄却面无表情抓了武安伯入宫,告诉明德帝已经去查看过武安伯发妻的尸骨,头骨有裂缝为钝器所伤。 武安伯直接吓瘫软在大殿里,明德帝当场就削他的爵位和夺了官职,又让拉出去打了三十大板。可是老武安伯功绩在那里,明德帝不好做得太难看,想起许嘉玄生母的嫡亲妹妹是武安伯府三夫人,直接就把爵位转到三房头上。 许嘉玄哪里不知明德帝这是在施恩,替姨母谢恩。 等到从宫里出来,鲁兵就候在宫门,跟他说起别的事情:「兵部那个主事在牢里自尽了,刺杀的兵器怎么流出去一句未提,此事太子那头恐怕没法避责。」 那日从兵部拿来帐,顺着一查就抓到了一个主事,结果那是个硬骨头,居然到死也不开口说是谁指使。 许嘉玄心里正为定亲一事烦着呢,太子那头的事情还理不清,更没有什么好脸色,一拂袖策马离开了。 鲁兵被甩在宫门口,低头摸了摸鼻子,可怜他们副使了,居然被乱点鸳鸯谱。 许嘉玄策马无目地走,正准备出城跑一圈的时候,那么巧遇到收到消息回城来的方景铄。 方景铄喊住他,又拉了他到芸娘那里喝酒,不知该是说恭喜还是同情。 「怎么才两三天,她就成你未婚妻了!」 许嘉玄抿酒不语,方景铄又道:「其实你也不算太吃亏,她成了你媳妇儿,陈家又疼她,怕你们过不好,以后不就得低三下四哄着你?」 就是那个姑娘有点怪力。 方景铄想着要提醒一下好友,可当初拍胸脯保证过不外扬,这下憋得那一个叫难受。 许嘉玄还是没说话,芸娘就在边上积极地给倒酒,不过一个时辰桌上已经空了四个壶。 等两人从芸娘那出来的时候,满街找许嘉玄的锦衣卫终于见到人,一个红色的小册子就送到他手里,上面赫然是他与那个表姑娘的婚期。 「翻了年的元月二十六?!那不就只剩一个多月?谁择的日子?!」 方景铄瞅了一眼,惊出声。 来送东西的锦衣卫说:「是钦天鉴那头择的,似乎陈首辅也已经知道了。」 陈家明知道仓促,居然没有换日子? 许嘉玄握着红册子,被酒意冲得微红的眼眸眯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他们是嫁,哪由得他们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说罢,把册子往身上一揣,打马又走了。 方景铄紧张地在他身后喊:「你上哪?」 「回府!」 他丢下两字,方景铄知道他不是去陈家吵架也就不管了,自己半醉半醒地爬上马,亦是往家去。 次日,许家下聘,不少官员借口祝贺都跑到陈家看热闹。 这是喜事,陈家也不好赶人,许嘉玄更觉得自己被人当山里猴一样围观,一张脸沉得能滴水。 「许副使,笑一笑,大家都在看你,传到陛下那头有所误会就不好了。」礼部尚书适时在他边上暗中提醒。 许嘉玄我行我素,一点面子也没给,仍是板着一张脸。 陈老太爷跟陈二老爷看在眼里,脸上亦没有什么喜色,陈老太爷甚至朝许嘉玄冷哼一声,催着礼部尚书快走完程序。 前院热闹得很,绿茵偷偷去瞄了眼,把新姑爷的不耐烦看得真真的,回头就给梓妤告状:「您是没瞧见,许副使的脸和灶里头的锅底一样黑。」 梓妤正在屋檐下喂小东西吃食,闻言笑道:「他要是面带笑容那才叫可怕。」 无端被赐婚,还是有仇的人家,谁能笑得出来。 主仆两这头正说着,管事却是小跑着过来,见到她焦急道:「表姑娘,表姑爷说有东西要亲手交给您,老爷也不好阻拦,这会人就要到了。」 梓妤就往院门的方向看,已经看到阔步走来的许嘉玄。一身大红的飞鱼服,一副不苟言笑的凶相,可能是因为来下聘要避讳,随身带的绣春刀倒是不见。 管事见人来得那么快,悄悄站到她身后,仿佛是要保驾护航。 梓妤在此时说:「前头肯定很忙,你辛苦了,快去帮着些。」 她这是支开自己,管事踌躇了一下,绿茵就笑吟吟说奴婢送管事,给两人让了地说话。 许嘉玄在院门口便看到那个明艳的少女,倚着美人靠,大红的裙摆逶逶散开,惊艳了萧瑟的冬日。 他眯了眯眼,来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 小东西见到他不安地从架子上飞下来,跳到梓妤裙面,紧紧贴着她。梓妤摸摸它翅膀安抚,抬头冲来人微笑。 许嘉玄对她的这份淡然绷紧了脸,顿了片刻才说话:「婚期定在年后,元月二十六。」 「一个月,似乎有些仓促?」梓妤也略惊讶。 许嘉玄见她吃惊的神色不像作假,心里奇怪,难道陈家没有告诉她?便说道:「那就延后。」 梓妤眨眨眼,很无所谓地说:「好。」 她居然连一个字都没有抗议,完全不在乎地就应下,许嘉玄呼吸滞了滞,心头莫名觉得不爽。她要嫁自己并没他想像的欢喜,改婚期也无不悦,那日说要赖上自己的明明是她,怎么现在闹得他像是能被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一样。 他眸光沉沉盯着她看,梓妤被看得也莫名奇妙。 他不想那么早成亲,她应下了,做什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难道是怕她反悔,还是觉得外祖父那头不好开口。 她迟疑片刻,说道:「我会与外祖父去说,推迟个半年或者一年。」 不想看到许嘉玄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是时间太短? 梓妤就朝他伸出两根手指说:「要不两年?」 许嘉玄低头看她细白纤长的手指,她还真是觉得无所谓!心里头的不爽就成了一股邪火,他先是狠狠地磨了一下后牙槽,倏地一笑。 梓妤的两根手指头就被他手掌给捂了下去,他弯着腰凝视她带疑惑地眸子,说:「不,就一个月后。」 梓妤:「……」不是他说要延后? 什么毛病。 但他既然不改,那就不改了,好脾气地再微微一笑:「管事说你过来是有东西给我?」 许嘉玄在她笑容中心情再度变得诡异,又因为离得她近,竟能在她眼里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她还不知道熏了什么香,甜丝丝地融入到他呼吸里。 他心头一惊,松开她的手快速直起腰,不想动作太大,放下手时把腰间的玉佩给勾了下来。 他就眼睁睁看着生母给的玉佩落在她裙面上,还砸了那只讨厌的鹦鹉一下,惊得它飞起来扑他一脸冷风。而且玉佩的穗子勾在它爪子上,这下连着玉佩和鸟都上天了。 梓妤抬头,正好看到许嘉玄黑着的脸,忙道:「快下来,别把许副使给我的东西摔坏了!」 许嘉玄:「……」 他来这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章 借口是自己找的,许嘉玄到底没好意思要回玉佩,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离开陈家。 前来看热闹的宾客见主角都走了,留下礼物纷纷告辞,都把许煞神那张黑着的脸记在脑海里。心想许陈两家就算结亲,这个表姑娘嫁过去恐怕也不好过。 在许嘉玄离开后,梓妤仍倚着美人靠,对着太阳看手中的玉佩,折射的光柔柔照在她精致面容上。 这是块上好的羊脂玉,正面刻有平顺二字,背面雕有青竹和雄鹰。而平顺二字要比别处纹路都显得有光泽,一看就是有人常常用手指摩挲所致。 她盯着玉佩来来回回地看,确定这绝对是许嘉玄常佩戴的。 常佩戴的东西一般来说都有特殊意义,他却给了她。 梓妤回想他离开前盯着玉佩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多少少察觉到不对。 绿茵见她一直盯着新姑爷送的东西瞧,抿嘴直笑:「姑娘,您喜欢,奴婢给重新换个络子,您戴身上。」 「你见他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有点生气?」梓妤理了理玉佩上蓝色的穗子,侧头问。 绿茵回忆说:「副使不是向来都是一张冷脸,不过刚才脸色更难看了是真的。」 「先收好吧。」 梓妤略一思索,把玉佩递过去。 方才讨论婚期的时候许嘉玄就怪怪的,看得出来他对成亲一事十分不满意,如果不满意,又怎么会给她送玉佩? 她觉得可能自己有所误会了。 前院的宾客已散,但后宅里还有陈家的几位亲戚,梓妤就被陈老夫人再喊过去作陪。 一阵见礼和寒暄后,梓妤坐到陈莹玉身边。 刚坐下,就被她往嘴里塞里块姜糖,说:「表姐一路过来,吃一块驱驱寒。」 梓妤含着糖,舌尖上是掺了些许辛辣味的甜,想起二舅母生意上的官司,装作不经意地说:「这几天你衣裳缝得怎么样?用的什么布,若不明儿起,我也跟着你凑热闹。」 说起女红,陈莹玉当即就皱起小脸,一双杏眸瞪得圆溜溜地:「可别提了,我这手拿剪子都要磨出茧来,好在是从铺子里拿的次缎子,不然剪坏那么些,我娘亲早让我收手。」 「一般不该拿粗布做的?」 陈莹玉歪着脑袋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还要在上面绣花,所以没拿粗布给我练手,左右有婆子再帮着修修补补。」 梓妤弯眼一笑:「那我明儿就到你去。」 她耳边就响起一阵笑声,陈莹玉朝她挤眉弄眼说:「表姐这就要给未来夫君做衣裳了吗?」 许嘉玄? 她想了想,落落大方地说:「嗯,是该给做一件。」上回她扯坏他官服来着。 赔一件应该的。 陈莹玉笑弯了眼,她家表姐还一点儿都不害臊,又跟她说过几天小姐妹要来恭贺她,商量起到时要怎么招待客人。 许嘉玄离开陈家,顶着寒风一刻不停赶回镇抚司,太子那头的事情还没有理清楚,他拿上帐本又再进了宫。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已经把他在陈家所为告诉了明德帝,明德帝听过后心中有所不满,见他时冷着一张脸。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锦衣卫的能耐都用到耍奸和欺霸上头了!」 皇帝有气,许嘉玄只当是因为牵连太子的问责,跪在地上没有接话。明德帝见他在自己跟前鹌鹑似的不说话,拿话提点他:「日后成亲了,改改你这破性子。」 太子案件扯到他成亲和性格上,许嘉玄莫名奇妙,却只能应是,又请示皇帝对太子一事拿主意:「兵部主事已自尽在牢里,太子殿下一事再往下查,恐怕臣只能往东宫去了。」 哪知话落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抬头一看高坐上的皇帝神游似的,问道:「你说太子怎么了?」 许嘉玄:「……」他刚才不是禀报过了吗? 皇帝最终选择把事情压下去,让许嘉玄直接以那个兵部主事畏罪结案。前不久才理清户部贪墨一案,里头就牵着他另一个儿子,现在又要牵到储君身上,有人想耍什么花枪明德帝心里明镜似的。 许嘉玄心中早猜想到只要查不下去,就是这么个结果,神色淡然领命回镇抚司结案。 锦衣卫指挥使周锦成听到他回来又带人去抄家,是要了结刺杀的案子,嗤笑一声:「今日才去陈家下聘,转眼又去做这种要见血的事情,他倒是一点也不忌讳,真是煞星。」 周锦成身边的千户嘻嘻一笑:「他也够倒霉,居然和仇家结亲,恐怕以后得后宅不安,就是可惜了那个陈家表姑娘花容月貌的。」 「再可惜,你也没有他这福气。」周锦成警告地看他一眼。 他抓住了鲁兵的小辫子,在后头挑拨许陈两家,好不容易看到鲁兵皮开肉绽,以为陈首辅势必要再狠狠整治那煞神一把。哪里知道皇帝居然把陈家的表姑娘赐婚给许嘉玄,他要看的热闹没看到,心里这会还不爽得很。 最主要也是听闻陈家那个表姑娘貌美的事,这分明是便宜了那煞神! 那个千户被一瞪,当即低下头不敢再乱说。心里在想鲁兵吃一回暗亏,居然没找后账,估计是没能抓到他们这边动手的证据,暗暗又得意起来。 两人这头正说着话,周家的管事居然到衙门来了,手里拎着食盒,里面有烤鸭烧鸡一应荤菜,丰盛极了。 周锦成瞅着一愣,问那管事:「夫人让你送来的?」 管事眯着眼笑:「是的,夫人还让给送了您爱喝的烧刀子,如若老爷下午没公差,还能小酌一杯。」 「家里是有什么喜事?」 不然好端端做送那么丰盛的饭菜来做什么。 管事就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千户站在一边,听到什么铺子,入账,之后就模糊不清了。 周锦成闻言后拍着大腿哈哈哈地笑,喊上自己几个得力的手下一块喝酒吃肉,闹得班房里都是酒气。 许嘉玄从兵部主事家出来的时候,特意寻来的方景铄拉着他去吃饭,先埋怨起武安伯老夫人的事:「那疯婆子跑我家里来闹,还好陛下明断,让她大儿子丢了官爵。说起来还得恭喜你,你这是双喜临门,如今爵位落在你姨父身上,你姨母准高兴。」 涉及到林家的事情许嘉玄向来少提,转着酒杯淡淡道了声谢。 方景铄就想到他昨日气冲冲的样子,好奇地问:「你们婚期最后定在什么时候了?」 正想要喝洒的许嘉玄动作一顿,想起自己在梓妤身上吃的瘪,没作声。 方景铄见他不说话,疑惑地打量他,正好扫到他腰间今日居然少了样东西,遂又问:「你玉佩呢?」睡觉都不离身的。 许嘉玄手猛然一用劲,屋子里就响起咔嚓一声,方景铄指着他手里正淌酒的杯子说:「裂、裂了!」 这相似的画面让方景铄想起陈家那个怪力表姑娘。 ——两人其实很相配! 都爱捏杯子。 日子紧临着年节,天气越发的冷,这几日更是下起小雨,丝丝缕缕笼罩着京城。 第二十一章 翻年是梓妤的喜事,陈家在这关节上可谓是忙翻了天。 陈老夫人许久之前就在帮着外孙女攒嫁妆,还是感觉仓促。好在明德帝那头让礼部包揽了嫁衣,暗里又派人送了不少物件过来,其中有一张奢华精致的千工床,倒是帮着陈老夫人分摊了不少心思。 外头忙碌着,梓妤这个当事人却是闲闲地窝在陈莹玉那里做衣裳。 这日天气总算有要晴的意思,梓妤穿着木屐一手撑伞还往陈莹玉那里去,她要做的两套衣裳,有一件只差半边袖子锁边就能完工。 来到的时候,陈莹玉还在和才缝好领口的衣裳做奋斗,见她净手后不过两刻钟就做好锁边,免不得泄气把衣裳一丢坐下:「怎么表姐什么都会,两件衣裳用了五天,花都绣好了,我这一件却连袖子都没缝好!」 梓妤让绿茵拿衣裳去熨烫,也坐下给丧气的表妹倒了杯水:「我成天在观里没有事情做,自小就跟着娘亲学的,我的道袍衣裙都是自己做的,你要是天天这样缝缝补补,肯定比我强。」 她安慰,陈莹玉却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哼哼两声又露出笑来说:「你怎么做了两件,尺寸还不太一样。而且何必拿这次料子做其中一件,我有表姐的手艺,又是要给未来夫君的,肯定是哪个料子好用哪个。」 梓妤闻言朝绿茵那头看了一眼,含糊道:「次料子用好了,那也是金贵的料子。」 陈莹玉只当她手艺好,款式别致做工细腻,一般的料子也显得锦上添花。 衣服烫好,梓妤那头给陈莹玉说了些缝袖子的要法,再帮着画绣样,吃过午饭就回房了。 绿茵把两套衣服分开包着,盯着其中一套有些犹豫:「姑娘真要把这套送进宫去?陛下什么时候穿过这种料子的衣服。」 「就是因为没穿过,现在穿一穿,不显得新鲜。就是个心意。」 梓妤一点担忧也没有,反倒招了小东西过来,心情不错地拿手去搔它下巴。小东西舒服得一劲儿喊小鱼再挠挠。 绿茵那头就把衣服都带上,踏着湿漉漉的地砖出府去了。 她先把要送进宫的东西暗中交给人吩咐清楚,转身再让雇的车往威武侯府。 许嘉玄这日正好沐休,手上刚了两桩公案,今儿哪也没去,就在家里歇着。 听到管事的来禀报说是陈家表姑娘的丫鬟送东西前来,神色略微一顿,想起那个叫绿茵的丫鬟,淡淡让过来。 现在只要提到梓妤,他就会想起被她当礼物收下的玉佩,又恨又悔,无端的心烦。 绿茵被一路带到他的院子里的小书房,暗中观察了一路。 威武侯府在先帝在时就是显赫,这座大宅处处都透着权臣之家的底蕴,不过府里的人口似比她想像的少,不像其它世家奴仆成群。倒是巡逻的侍卫见到一波又一波,防护十分严密。 她就默默地想,果然是煞神,把这家当衙门似的。 许嘉玄忆起自己干的蠢事,见到绿茵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表情,甚至连眼都没从书本上离开。 「你们姑娘让你来有什么事。」 这人再傲慢,也是姑爷,绿茵扯出抹笑,圆圆的脸上有个酒窝:「姑娘让我给世子爷来送衣裳。」边说边打开布包,露出黛蓝的衣袍来,「这是姑娘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世子爷平时穿什么颜色和样式,就往简单大方做,只在领口和袖口绣了云纹。」 许嘉玄这才侧头瞄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声音还是淡淡地:「知道了。」 绿茵见他连声谢谢也没有,心里有不满,面上不显告辞离开。 轻细的脚步声自窗外远去,许嘉玄放下书,看着送来的衣裳眉峰微拧,到底是伸手拿过来展开。 衣裳的外料极好,里衬居然是用毛料,黑棕色的短绒,他一时也没分清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但肯定是保暖效果极好。 再翻看了一下领口,用银线绣的纹路在日光中泛着光,把这简单样式的袍子显出几分华贵来。 从料子到做式可以说是十分讲究了。 他看了一会,随手就想再仍回包裹里头去,他奶娘不知怎么听说妤梓差人送东西过来,在门口就看到他查看衣裳,哎哟一声:「世子,这该不会是未过门的夫人给送来的吧,真好看。」 奶娘姓李,今年还不到四十,一头黑发服贴的梳了个圆髻,身形有些发福,笑起来双眼就眯成一条缝。 许嘉玄没想到奶娘会找过来,手里的衣服真的直接就甩桌上,情绪不明地嗯了声。 李妈妈福一礼后上前拿起衣裳细细地看,见做工极好,嘴里不停夸着,还要拉着他比划比划:「世子快站起来,奴给你比比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还能叫夫人给改改。」 刚才还是未过门的夫人,现在前头几个字倒是省了。 许嘉玄木着一张脸,不动动。 李妈妈自小照顾他,知道他性子,也不怕他,非拉着他站起来:「这可是夫人的心意,这样一件衣服估计得日夜赶工。您去陈家下聘到现在,才隔了多少日,搞不好夫人都熬红了眼呢。」 许家跟陈家有矛盾,她比谁都清楚,可是盼了那么些年他身边能有个人照顾,心中又是高兴的。如今陈家那个表姑娘婚前送衣裳过来,想必也是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何况这衣裳做得亦十分好。让她一下对这个未谋面的世子夫人有了好感。 许嘉玄到底扭不过,只能站起来,任李妈妈拿着衣裳在身上比划。 「合身的很!夫人估计只见过世子一面吧,这尺寸竟是跟量过似的。送衣裳的人呢,世子有让带些东西回去吗?」 她送东西来,他还得回什么礼物吗? 许嘉玄皱着眉头看李妈妈。 李妈妈一看这表情就知道坏事,把衣服一丢,拔腿就往外跑:「我这看看人出府了没有!」即便不送回礼,也该说衣裳合身和带声谢呀,不然这叫人姑娘的脸面往哪里搁。 李妈妈跑得飞快,屋里少了她唠叨,一下就变得极安静。许嘉玄站在照进屋的那片光带中,光亮中他双眸深邃,微扬的下颚有着刚毅线条,视线一错不错盯着桌上的衣裳。 她熬夜给他做衣服? 是讨好他? 他盯着衣服看了良久,慢慢伸手想再去拿起来看看。 没追到人的李妈妈折回,窗外的动静让他当即收回手,重新坐到椅子里,抓过书本。 李妈妈本想多嘴说两声的,可见他看书,怕惹他烦到底没吱声,把衣服拿出书房准备收到柜子里。 许嘉玄听着动静,余光扫了眼桌案上曾放衣裳的地方,就继续再盯着他的书本看。 相比这边的冷淡,拿到新衣裳的明德帝却是笑着让戚公公给自己换上。 他这件是夹棉的,连毛料都没有。戚公公摸着这个布料直皱眉头,心想外头的小祖宗怎么做了这么件衣服,虽然好看,也能看出来是用了心做的。 可是陛下的身份,穿这么个料子…… 第二十二章 戚公公总觉得不太好,偏明德帝喜欢得紧。 梓妤以前给做过鞋袜,那还是他厚着脸皮让做的,眼前这衣裳料子一般,他也看出来了。可是陈家向来清廉,梓妤以前还成天穿自己做的道袍,他赏的绫罗绸缎几乎都不收,给他做衣裳用这些料子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于是明德帝上身后就不换了,正好后边两日都没有早朝,他连见大臣都穿着,渐渐后宫和大臣们都传皇帝突然节俭起来。 有些心思活跃的就打听到戚公公这儿来,戚公公可不敢说那衣裳的来头,只能含糊不清地说陛下喜欢穿这样的。 本来就是年节众人扯布做新衣的时候,宫里猛然传出这种消息,大臣们暗暗思索,都让自家做新衣的时候扯一般的布。 见过明德帝的大臣把料子看得真真的。那缎子是次等的,虽是绸缎,但还掺了绵,看起来不细滑,手衬袖口这些地方还起毛团和扯丝。 于是京城掀起一场寻找和明德帝身上衣裳一样的缎子。 陈二老爷当然也听到消息,回到家里正好看到妻子和女儿凑一块摆弄件皱巴巴的衣服,上前一摸料子,忙问:「这衣服料子哪里买的?」 二夫人正为女儿不进步的手艺烦心,见丈夫这样问,没好气地说:「铺子里头的啊,就上回被人骗着买了的那批货!砸在手里,还不如给女儿练练手,我也准备给老爷你做几身,将就在家里穿穿。」 陈二老爷惊道:「可是现在外头这料子卖的是杭绸的价!怎么会砸手里!」 二夫人一愣,细细问缘由,第二天急急忙忙到铺子里要把货摆出来卖。但是她的货还是没摆上,就来了一个同行,问到她这有没有这种料子,一口气按现在市价收走了,差点没让她感动得要落泪。 外边掀起扯掺绵绸缎做衣裳的风波,梓妤却还是窝在家里做衣裳。这回做的是一件大氅,做好后依旧让绿茵着人送进宫,吩咐着说:「让送去的人告诉陛下,先前的衣裳旧得快,这有新的,就别穿旧的了。」 绿茵隐隐知道自家姑娘是在做什么,当即又让人把衣裳送进宫去。 在热闹中,离除夕就只有两日了。 陈家扫过尘,门房忙碌地接着亲朋好友送来的节礼,宫中也有赏赐,一并有旨意,除夕那日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都进宫参加宴席。 如此一来,梓妤知道自己也得跟着进宫。可能是因为娘亲的事,她心里多少有些抗拒,到了那天,表情淡淡地跟着外祖母上了车。 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一些宫里头见着贵人的规矩,她不想老人担心,笑着一样一样记下。 宫门口早早排起了车队,等好不容易挪到宫门,下车时那么巧与进宫来的许嘉玄撞了个正。 他是骑马,倒是比她们马车要方便一些。 他翻身下马见到她明艳的面庞时亦微微一愣,陈家女眷都在,都眼睁睁看着他,他不好当看不见只能上前给陈老夫人这长辈见礼。 上回老人丢了他鞭子,估计心里多少还有气,只是客气一笑。 梓妤站在老人身边端庄得很,而且打扮得也极素净,发间不过一支金步摇,可她五官精致明艳,再素净的打扮也不减她分毫颜色。 许嘉玄不知怎么想起她送的衣裳,想起后来李妈妈在他耳边叨唠几句说会伤人姑娘的心,做一身衣裳不容易云云。 他眸光闪了闪,在离开前到底还是跟她说:「衣裳很合身。」末了觉得自己接受了她讨好似的,又补一句,「以后别做了。」 梓妤见他板着张脸,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思索着还是解释地说:「是赔先前扯坏你袖子的。」 许嘉玄错愕,先对上她清亮的眼眸,下刻转身走得飞快,背着她险些要把后牙槽给磨烂! 这个表姑娘就是帮着陈家来气他的吧! 宫宴向来是皇帝对臣子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大臣们将这视为一种荣誉,赴宴时都是恭谨有加,说是宴其实全场下来拘束又谨慎,比大朝会还让人觉得无趣。 梓妤小时候就曾听娘亲说过,每回只要有宫宴,都是不情不愿跟着前去的,她也就做好当个木头人的准备。 原以为会和别的大臣家眷一样,先到设宴的地方候着,不想有皇后的人特意前来,说是许久未见陈老夫人了,请她到宫里说会话。 皇后是在当今还是太子时就指婚的,娘家姓吴,父亲在世时是阁老,兄长如今就在兵部任侍郎一职。而吴家和陈家是世家,吴皇后更是梓妤娘亲的手帕交,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嫁给当今之前常常在陈家留宿。 陈老夫人闻言微笑着让宫人带路,握着梓妤的手却是发紧。 「您脚下慢些。」梓妤明白外祖母的担忧,伸手去挽老人,看着像是搀扶,其实是安抚。 被外孙女察觉到不安,陈老夫人当即敛神,脚下稳稳当当地往坤宁宫去。 坤宁宫奢华气派,吴皇后雍容地坐在凤座上,见到陈老夫人领着儿媳孙女前来,当即站起相迎。一错目见到老人身边明艳的少女,十分激动就去拉她的手问:「这可就是小鱼?」 吴皇后年近四十,保养得极好,一对单凤眼笑起来时弯弯的,身在高位的威仪就都散去,让人觉得亲近。 梓妤听她喊着自己小名,要跪倒行大礼,却被硬生生地扶着不让拜。 吴皇后望着那张与好友近似的面容,竟是眼角泛红,怜爱地伸手去摸了摸她鬓角:「像,你与婉宁长得真像,回来了就好。若不是听到陛下赐婚,姨母都不知你家来了,心想着什么时候喊你进来宫见见,可又怕唐突会吓着你。」 婉宁是梓妤母亲的闺名,少女在跟前,吴皇后想起自己最好的朋友。 当年她刚刚大婚,就听闻婉宁也出嫁了,还是远嫁,等到后来再知道婉宁回京时,才知是怀着身孕却没了夫家,几回想邀进宫也不见有回信。 吴皇后也听说过那些传言,她愤怒之余又伤心,婉宁又从未给自己带一句回话,最终觉得是好友经历事情后不愿意再见人。吴皇后自此便没去打扰,最后有好友消息是十年前,婉宁那个时候去世了。 吴皇后拉着梓妤的手几度泫然欲泣,陈老夫人想到外孙女的身世,想到皇帝做的孽,手心里都是汗。倒是梓妤镇定大方,轻声细语地回话。 她并不怯场,吴皇后见着更加欢喜,仿佛是那个比自己年纪小,遇事却反过来相护的好友回到身边。 梓妤见过吴皇后,就被她拉坐到身边说话,大多是生活上琐碎的事。吴皇后一直高兴地笑着。 父母那头有理不清的关系和因果,梓妤此时心情也是复杂的,吴皇后的关切让她又喜又忧,这会子居然对皇帝产生更多不满。 这边说了会话,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提醒说该到前头去了,很快又人有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前来。 看到药碗,吴皇后皱皱眉头,旋即又笑着跟身边的少女说:「我自打生了太子,这身子就一直不好,这药一喝啊,就十几年了。」 梓妤忙宽慰道:「您福泽深厚,定当长命百岁,这药不过是锦上添花用的。」 第二十三章 皇后长年喝药,她自是知道。这全因为当年皇后生产时是难产,太医可是熬了两天两夜才把她从鬼门关抢回来,自此皇后便不能再生育,连带着身子一直都没能调养好。 吴皇后听过后只乐呵地笑:「这小嘴甜得,连药都是甜的。」说罢一仰头,利索地饮尽。 梓妤在边上给她递过清水漱口,吴皇后稍稍梳妆,便领着她们往设宴的地方去。 众人发现吴皇后身边多了个妙龄少女,看着比一般姑娘家都年长,却没梳妇人发髻,再一看跟着同来的陈家女眷就猜到这人是谁了。 看着吴皇后亲亲热热拉着陈家那个表姑娘的手,大家想起吴陈两家的交情来,大概就明白为什么皇后一脸喜欢陈家表姑娘的样子。 吴皇后还想留梓妤坐在身边的,吓得陈老夫人几番婉拒,搬出不合礼制,这才算罢。 一众人这边还未坐下,明德帝便领着几个儿子前来。 梓妤跟着众人一块跪迎,余光扫到明德帝左手侧的少年,那正是太子。 只见太子剑眉星目,一张面容随了明德帝八分,顾盼间眸光颇为锐利,储君威仪尽在一举一动之中。 就那么不巧,偷偷抬头的梓妤正好对上太子的视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她这儿来的。她忙抿唇低头,太子本就明亮的眼眸霎时又添了几分光彩,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两人相视不过一息间,并没引起他人注意。 随着皇帝免礼,众人入席,除夕的宫宴总算正式开始。 梓妤耳边是丝竹声乐,是大臣和女眷的应景欢笑。她只顾低头吃东西,其间皇帝给她外祖父敬了两回酒,太子亦同样敬了两回,让她总是吃两口就得搁下筷子,菜没吃上几口就凉了。 许嘉玄正好坐在她对面,见满场就她一个旁若无人地说吃就吃,对她那个淡然的性子算是又多一层了解。 方景铄故意跟他挤一块儿坐的。今儿他祖母以身体不适为由告罪没进宫,但他知道是给他娘亲气的,老人这会也没好意思面对陈家人,所以他今晚没人约束自在得很。 方景铄见好友几回都往对面看,也打量了几眼那个坐在宫灯之下的佳人。 佳人肤白胜雪,朱唇染脂,宫灯的辉华仿佛都落在她眼眸里了,比明珠都耀眼,确实美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方景铄就一拍他肩头,打趣道:「先前你还一副看不上人家的样子,这会倒是偷瞧什么,不到一个月就把人娶回家了,到时日日相对,还怕看不够?」 许嘉玄可没有忘记当初陈家是想和方家结亲来着,一抬眼看到好友那张脸,居然莫名觉得不爽。 眼前这厮还用他名义约她出来相见,两人后来在屋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皱了眉头说:「你不是最喜欢美人的?上回你为什么没有答应和陈家结亲。」 方景铄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半会,自己被吓得不敢娶人的事肯定不能说,一梗脖子道:「哪里有为什么,我不喜欢她这样的。」 许嘉玄听着却觉得更不是滋味,虎着脸:「你嫌弃她?!」 方景铄眸光闪烁着,没听出他语气怪异,回道:「对,你不也嫌弃她?」 此话让许嘉玄一噎,再度往刚才在宫门口让他丢脸的表姑娘看去,结果发现她的位置空着。 他神色微微一顿,视线又左右移,陈家人都在,确实是只少了她的身影。 人上哪儿了,去更衣了? 怎么陈家也没有人跟着一块去。 许嘉玄盯着那个空位,想陈家人怎么敢在禁宫中托大,一个姑娘家走动,没人陪着。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她在宫门口淡然的话,还有上回要改婚期时,她满脸不在乎的样子。 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焦急便缓了缓,暗暗嗤笑。 ——那么个不把他当回事的人,他瞎操什么心! 可耳边又响起李妈妈近来的唠叨:「夫人熬着赶着给您做衣裳,再怎么着也是心意。」 方景铄话落半天,没听到回应,侧头一看他出神的在想什么,下刻却见他咬牙站起身要离席。 「你上哪儿?」 不想引来他凶神恶煞地看一眼,丢一下句:「以后要叫她嫂子!」跑走了。 方景铄那头被吼得懵了半天,一句嫂子在舌尖上转过来转过去,终于品明白什么意思了。 这煞神是在护短! 可人还没嫁过去,他护的哪门子短?!再说了,他不是讨厌陈家人吗? 而许嘉玄边往外走,边在心里跟自己说:现在许陈两家要结亲,她在宫里走丢或出了什么事,还得牵连到他,不然才不费这心力去找人! 梓妤那头离开,是一个宫人偷偷递了纸条,然后引着她出了大殿绕到后殿去了。 刚进去,就见到明德帝站在明亮的烛火下,她犹豫会想行大礼,一把被他扶住:「小鱼别总那么生份,上回到陈家,也没能多和你说几句话。」 「谢陛下,但礼不可废。」 梓妤说着仍是跪倒,叫明德帝既无奈又难过,最终只能是长长一叹。 等她再站起来,明德帝已经朝戚公公示意,戚公公忙把准备好的东西端了上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说:「姑娘,您快来吃些热乎的,外头的饭菜怕都凉了,这是陛下特意让人在这后头温着的。」 那是羊肉锅子,正热腾腾冒着热气和肉香味,上头还浇了她爱吃的羊油。是拿辣子一起熬炼的,小时候她娘亲常给她做。 明德帝就轻轻去牵了她,像是带一个学走路的孩童一样,把她带桌案前,与她对坐,还亲手给她盛了一碗。 「快些吃,不然一会又该凉了。」 梓妤抬头,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 明德帝当即眉开眼笑:「好吃吗。」他也夹了一块放嘴里,又说,「这也算是一块过了个年。」 今天是除夕。 梓妤错愕抬头,明白帝王设宴的目的了,她动了动嘴角,但那个笑到底没能露出来。明德帝看在眼里,自知过错,还是笑着说:「你送来的衣裳都十分合身。」 说起衣裳,梓妤终于答话了:「先前一件衣服送进来是有原因的……」她正要往下说,戚公公从前殿快步过来,禀道:「殿下,该回去前头了。」 可能是前边发现皇帝不见人影。 明德帝当即脸一沉,朝她抱歉地笑笑:「你多吃些,朕先回前头看看。」看看哪个王八蛋没眼色! 梓妤站起身福礼相送,本来想就此离开的,转身前余光落在那碗帝王盛的羊肉上,还是坐下吃完了。 再跟着宫人离开的时候,她仍从下边有树影遮挡的小道绕回前头,结果半途遇到脚步匆匆的许嘉玄。 他见到她匆忙的步子就收了,直勾勾打量她。见她衣裙还是刚才那套,神色也不见惊慌,皱着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平缓。 梓妤望着他高大提拔的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见到他神色不好。 她眨眨眼,听到他气喘吁吁,想着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可不待她说话,眼前的人就狠狠瞪她一眼,拂袖走了。 梓妤:…… 她怎么惹到这煞神了吗? 第二十四章 新年的第一天下起雪来,刚开始不过如雨絮,沾上地便化作湿意,到了下午却成了纷纷扬扬。 陈家人有官职和诰命的都进宫去朝拜了,梓妤和表兄表妹一块呆着玩叶子牌,听到窗子外簌簌雪声,让人去喊来管事吩咐:「你再一会就带些新炭和手炉去宫门口侯着。马车上虽然有炉子,但这雪下得大,一路走出来恐怕得湿了衣裳,炉子一时半会也暖不过来。」 管事应声而去,她想了想,把人再叫回来,轻声吩咐他两句。 陈莹玉趁这个时候耍赖,伸腿轻轻绊了要离开的管事一把,管事吓得忙扶桌子,她顺势把牌推倒。 「哎呀,这都乱了,不玩了不玩了。」 说着把自己跟前仅剩的两颗银豆子一把抓住转身就跑。 陈家在牌桌上的两兄弟直瞪眼,梓妤转头时她人已经跑到一边剥福橘吃。 一个输狠了的人耍赖,他们这些赢家也没办法,只好都坐下来喝茶,等待长辈们归家来。 临近中午时分,陈家一众人才从宫里出来。 在外边候着的下人当即把暖暖的手炉都给递上去,众人一听是梓妤让准备的,都暖心的笑。 进到宫里,他们还算有恩宠在,能有檐挡雪,但也得在冷风里等着。那些品阶低一些的就只能站空地上,冻得更厉害,此时一个手炉递上来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陈家一应长辈高兴地捧着手炉上车打道回府,而后边离开的威武侯夫人听闻梓妤差人送来炭和手炉,又诧异又欢喜,忙再打发人去陈家道谢。 许嘉玄是天子近臣,今日还在天子身边当值,等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点。侯府的护卫看他肩头都被雪水润湿了,帮他拍了拍,禀报道:「世子,刚才梓妤姑娘送了手炉来,夫人看着十分高兴。」 许嘉玄沉着脸,她倒是会讨好别人。 不想护卫就又拿了个用绒布包裹着的东西说:「这是梓妤姑娘让人给您的,里头已经灌了热水,说放怀里能保暖,您骑马的时候能用。」 他上马的动作微微一顿,回头就看见护卫手中有个黑不溜秋的布袋子,他犹豫了会,还是接过来。 但并没有放到怀里,而是塞到宽大的袖子里头,策马冲进风雪中。 让他当着护卫面塞个东西在怀里取暖,像什么样。 许嘉玄一路回到家,也顾不上换衣裳就先去父亲那里请安。 威武侯行动不便,明德帝每年都会有旨意让他不必去朝会。 得知父亲今日又未出房门,许嘉玄径直往正房去,才推开屋子便是扑面而来酒味,浓郁得呛鼻子。 他暗暗皱眉,这又喝了多少。 自打威武侯受伤,便意志消沉,整日不是窝在屋子里睡觉就是喝酒,每年初一更是喝得大醉。 许嘉玄知道父亲心中苦闷,但见到父亲醉红的脸,心中还是忍不住难过。 他上前去轻轻喊了几声,没听见回应,只能把人背回房,喊来丫鬟打热水亲自全净手净面。 做这些,他吩咐丫鬟等人醒了要准备吃食,正想离开,却被已经睁眼的父亲喊住了脚步。 他坐回床沿说:「您醒了,喝酒伤身,太医不是也嘱咐少喝一些。」 面对父亲的时候,他神色难得显出温和,如刃的眉锋此时蹙起,是对父亲身体的担忧。 威武侯这些年总关在屋子里,面色是一种带着病态的苍白,并没理会儿子地话,而是问:「陈家那个表姑娘马上要嫁过来了,你怎么想的。」 许嘉玄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提这个,抿唇沉默着。 威武侯盯着帐顶说:「既然是赐婚,面上该过得去,还得过得去。」 父亲是在劝他,他听懂了, 「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门第不高的纳了进来再宠着就是。但这府里还是要有嫡子,莫要跟你二叔一样,闹得后宅不得安宁,把嘉清都给逼出到外头过了。」 许嘉清是他二叔的嫡子,但因为二叔风流,妻妾相争,庶子个个心比天高,倒把亲儿子给气得自个到外头过日子。 他淡声说:「儿子知道分寸。」 说完这些,威武侯就又闭上眼,许久没有说话。许嘉玄听到他的鼾声,这才站起身,给父亲又掖了掖被子,视线扫过被子下摆,看着不像另一边隆起的一处,沉着脸离开。 当年若不是他反应慢了一些,父亲也不能因为自己受伤,最后断腿。 他顶着风雪再回到住处,发现雪水都已经透进里衣,黏在身上十分难受。脱衣裳的时候,后知后沉袖子一边坠得很,把那个灌了热水的绒布袋子翻出来,发现还有一丝丝余温。 他捏在手里片刻,恍惚地想,这是他成年后首回被人担心会冻着吧。他就又盯着看了看几眼,把它搁放到八宝架上,喊人传来热水沐浴。 往年过年,梓妤都是在道观过的,娘亲在的时候娘亲陪着。娘亲去世了,玄真子就总会凑到她跟前来,总是要把她逗得又气又笑,今年在陈家又是另一种感受。 热闹还有欢喜。 她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过年,看着陈莹玉耍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她也忍俊不住跟着笑。 陈老夫人心里却还有些遗憾的:「难得你家来过年,你大舅舅却不能回来,等明年,他任期也该满了。到时一家人再热热闹闹的过年。」 梓妤笑着应好。 而这个年就从初一一直热闹到元宵才算完,这间她未来的婆母刘氏还约去外边的戏园听了一出戏,其余时间就是跟着陈老夫人走亲朋好友,这大半个月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过了上元节,再有小十日她就该出嫁,陈老夫人这些天就开始忙碌起来。 从过年到现在,她倒没有再见过许嘉玄,南镇抚司那头送来消息说他和指挥使闹了一场,把周锦成身边一名千户弄得降了职。 周锦成有参与先前的流言她知道的,她也正找机会想让他尝尝苦头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没想到许嘉玄那却先动手了。 在离她出嫁还有五天的时候,许嘉玄倒是来了一趟陈家,却不是找她的,而是找她的外祖母。停留一盏茶的时间就又走了。 陈老夫人在他人走后喊她到跟前,说:「他还算个有心,记着上回流言的事,说是会有个交待,今天送了这个过来。」 她奇怪地接过,发现那是两千两银票,还有一张供状。 供状是被他整治得降了职的那个千户写的,写他如何替周锦成暗中做了挑拨陈许两家的事,卫国公夫人也是被利用的一个,末了承诺以后供陈家差使。 这简直就成了个卖身契。 那个钱是许嘉玄让那个人给的补偿,这两千两恐怕是那个千户能拿出的所有现钱。 许嘉玄倒是个狠的。 梓妤也不矫情,把银票收下,那张卖身契就给了外祖母:「您给祖父收着,也许外祖父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他这人。」左右她有别的人能用。 陈老夫人考虑了一会,说:「我就先收着。」 此事过后,许嘉玄又再没有消息,梓妤也淡然地待嫁。 到了出阁这日,天气晴朗,阳光落在张灯结彩的院子里,满堂喜庆。 第二十五章 梓妤早早就被人拉起来开脸梳妆,等听到说妆成的时候往镜子里一照,差点没认出自己来。 一张脸也不知道给抹了几层粉,脸颊两边的胭脂更是嫣红成团,她盯着看了许久,忍下让再重新上妆的要求。 这边才穿着妥当,外边又说宫里有赏赐,皇帝皇后都有。但她是新娘子,这会不能出门,就在屋里跪着朝皇宫方向叩谢。 很快就到了吉时,前院送来新郎已经到胡同的消息,梓妤就被扶着去给陈家长辈拜别。 陈老夫人原本眼眶红红的,一看外孙女的浓妆当即就笑了,梓妤闷闷地想这个时候再重新上妆不知来不来得及。 老人是过来人,拉着她手说:「出嫁都这样,这样吉利,好看得很。」 梓妤哪里还能再说什么,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拜别,由老人亲手把红盖头盖上,再由大表兄背着稳稳往外走。 对于自己出嫁,她心情居然十分地平静,耳边是喜乐,然后是被一只她还很陌生的手牵着上了轿。去到婆家,跨火盆,拜堂,她全程无悲无喜,仿佛自己和这些喧闹没有关系。 被送进新房后,听到喜娘说新郎要揭盖头了,她才恍惚回神—— 自己真嫁人了。 眼前有光一点一点透了进来,那片朦胧的红色终于化作清晰的景物。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以后的夫君,青年一身世子的吉服,浓浓的剑眉像是大家的泼墨山水,面容在暖红烛火中深邃俊朗。 他也正看向她,表情似乎有些错愕,仿佛没认出来她一样。 梓妤跟他对视,大约猜到是因为自己脸上的浓妆。她想了想,还是朝他微微一笑,只是她没看到自己脸上的粉随着笑,竟然往下掉了一些。 「……」许嘉玄整个人还僵着的,这谁上的妆,他还以为陈家把新娘掉包了! 梓妤见他仍旧木着张脸,在经历过平淡的成亲心情后,这会却突然觉得能找些乐趣了。新房里的所有人就听到新娘子一点也不害臊地问新郎:「夫君,我好看吗?」 许嘉玄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说了好看二字,但他能听见新房里众人压抑的低笑,还有那遮遮掩掩的打趣目光。 好在他平时凶名在外,在场的人都不敢放肆,气氛略略一凝就过去了。 他被喜娘拉着坐到梓妤身侧,梓妤此时正拿袖子半遮着唇笑,他余光一瞥,见到她脸上的厚粉都要起褶子了。 许嘉玄忙移开视线,看向一边长案上燃得正亮的龙凤烛,那红光把周边照得十分喜庆,让他意识到自己就那么娶妻了。 还是娶了一个有旧怨人家的表姑娘。 「——新郎新娘合卺,从此恩爱相守。」 喜娘此时高唱一声,系着红线的两杯合卺酒就呈到两人面前。 两人分别各执一杯,低头抿一口,喜娘又笑吟吟喝道:「交杯共相饮,一生情更浓。」 就有人上前帮着两人相互换了杯子。 许嘉玄依旧低头抿酒,在唇碰到杯沿时却是微微一顿。他抿到一丝丝的甜香味,不是来自于酒,而是……他正好抿到她先前喝酒时留下的胭脂。 他面上不显,把酒一口饮尽,可辛辣的味道也冲不散舌尖上那丝甜,就像那日他靠近她时直钻入呼吸的味道一样。让他略微不自在。 合卺之后是撒账,什么琴瑟和鸣、百子千孙,一句句喝词落入他耳中,也不知怎么的就带了旖旎的味道。 好不容易等到成礼,他站起来头也没回说出去招呼宾客。 梓妤没在意他的匆忙,可能是因为许嘉玄本身有煞神之名,居然也没有人敢来闹洞房,只有许家几房的女眷和刘氏娘家人与她略说两句,就通通走个干净。 安静下来的喜房就变得空荡荡的,李妈妈见新夫人安静坐在床上,堆起笑上前说:「老奴姓李,往后就在少夫人跟前伺候,您有什么尽可吩咐老奴。」 许嘉玄身边有个奶娘在管事,她在嫁进来前刘氏跟她说了,因此也婉拒了外祖母要拨身边的婆子陪嫁过来,如今见李妈妈憨厚的样子,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也不客气,摸了摸压得脖子疼的凤冠问:「可以把这个解下来吗,压得我不好抬头。」 李妈妈从刚才就觉得她极沉稳老练,一听这个带点孩子气的问话,当即乐了:「成礼了,有什么不能的。」 说罢亲手去帮她摘下凤冠,还听到她长长舒了口气。 新夫人的性子好像比自己想得要活泼一些,李妈妈便又说:「您要沐浴吗,老奴去把您身边的绿茵姑娘喊来,少夫人稍等。」 梓妤颔首,见人出了屋,自己也站起来四处看看。 这寝室是一明一暗,最里处这边是放床的地方,外边有用多宝阁隔开的另一处,靠着南边的窗子下是炕,正对面有书架和书桌。看样子是许嘉玄平时处理事情用的。 她发现这屋子即便有她新打的家私放进来,也很难掩盖住原先主人的风格,原先的东西都是简单得连雕花都少见,而她的妆台和千工床繁复奢华,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 好像是她的到来,破坏了这屋子原有的韵味了。 她看了几眼,绿茵那头高高兴兴地进来,喊了她一声少夫人。她手里正拎着站着小东西的鎏金架子,因为她成亲,小东西脖子上也被戴了红绸扎的小花,见到她扯着嗓子喊:「小鱼,想你了,想你了。」 梓妤这头被逗得弯腰笑,随后进来的李妈妈哎哟一声:「这小家伙居然会说话。」 「它会瞎学两句,口没遮拦。它以后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妈妈莫跟这么个不通性的计较。」 梓妤跟她说小东西的品性,李妈妈乐呵乐呵的:「少夫人言重了,小家伙还能学什么不中听的。」 于是小东西就被挂在寝室明暗分隔的梁下,梓妤去了净房舒舒服服泡过澡,换上一套大红寝衣,随意披着小袄坐到长案前放置的圆桌边。 桌上已经摆好吃食,外头是喜宴,热闹声不断,她便坐在明亮的烛火下自己慢慢用饭。 许嘉玄从出了新房就一直板着张脸,众人本就怵他,到最后也没有几个人敢闹他喝酒的,只有方景铄灌他。结果方景铄自己先喝迷糊了,被人扶着走时都七歪八扭的。 新郎就没有多留客的意思,一应来恭喜的走走过场溜得比谁快,许嘉玄回房,正好撞到梓妤还在吃饭。 梓妤正夹了一筷子鸡肉,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他逆着烛光半明半暗的一张脸。 他五官深邃俊朗,偏不爱笑,浓眉一压便显得一张脸凶神恶煞的,把挂在边上的小东西吓得瑟瑟发抖。 梓妤愣了愣,心想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她正犹豫着要说什么,李妈妈先前去问他有没有喝多,要不要沐浴一类的话。她索性就继续吃,慢悠悠把鸡肉放到嘴里嚼,突然发现自己没想过以后要怎么跟他相处。 许嘉玄说要沐浴,李妈妈就又忙前忙后去了,他就发现自己新婚妻子还很悠哉地吃饭。刚是夹的鸡肉,这会夹的是肘子肉。 她看着身板瘦弱,倒是能吃肉。 第二十六章 许嘉玄淡淡扫了一眼,想移开视线去净房,目光又莫名地停留在她脸上。 只见灯烛下的少女眉眼沉静,洗去脂粉,本来就叫人惊艳的五官越发明媚。眼角逶逶上扬,能依稀看出她笑起来的风情。 梓妤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微微侧头,顾盼间那双灵动的眼眸光华潋滟。 她见到是许嘉玄还站在原处,正盯着自己,略一思索,带着善意地朝他微微一笑。 许嘉玄果然见到方才自己所想的风情,那样的笑再平常不过,可她就能笑出如同三月桃花的灼艳娇媚。 他终于移开视线,快步往净房去,甚至没发现自己咽了咽唾沫,喉结正上下滚动着。 梓妤未听到他与自己说一句话,回忆着他刚才那种不明的神色,咬了一下筷子。 许嘉玄泡在热水里,闭着眼,鬓角被水气润湿,他此时在想往后要怎么与那个表姑娘相处。 两人见面数次还寥寥可数,说话也不过那么几回,且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真有那么丝邪乎,跟玄真子有得一拼。 这还是赐婚,如若待她冷淡得明显,被好事的人知道还得往上参一本。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表姑娘就是烫手山芋,父亲婚前相劝的话又隐隐在耳侧。最终他面无表情睁开眼,站起身穿上亵裤,把长袍往身上一套出了去。 李妈妈是过来人,在听到净房开门的声音就把绿茵往外拉,笑吟吟给两人还关上门。 绿茵被拉得一步三回头,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梓妤本想等他出来的,可在漱口后就被李妈妈塞到床上,她就只好窝进大红的被子里。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早,这一沾床,她发现自己眼皮很重,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床板发出的吱呀一声又惊醒。 她侧头,是沐浴好的许嘉玄上床来,正掀开被子,见到她转头动作一顿。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气氛变得略微尴尬。梓妤眨眨眼,拥着被子坐起身,见他袍子也没系,里头也不见有中衣,露出还沾着水珠的胸膛。 她是第一回见男人的身子,肌肉线条壁垒分明,是一种带力量的冲击美感。她又眨了眨眼,迟疑着打破这一阵尴尬:「你……不脱了外袍睡?」 许嘉玄低头看看自己,嘴角动了动,表情有几分古怪,下刻却真把袍子脱了。心里想着,也罢,她既然都提出来了,自己拿捏着也没什么意思,新婚之夜真不碰她,她明儿也不好见别人。 他是不喜欢陈家,却也没有要为难女人的嗜好。 梓妤睁着双大眼看他精光的上身,又犹豫了片刻说:「你不穿中衣晚上不会冻着吗?你中衣放哪里,我去给你拿来吧。」 决定献身的许嘉玄就一愣,那双锐利的眼眸看向她。 ——什么意思,欲擒故纵吗?! 他就扯着嘴角笑笑,身子往她那边倾。她莹白的小脸近在眼前,还有他先前闻到过的甜香味,再度缠在他鼻尖,搅得他心跳居然有些快。 可他面上再镇定不过地说:「穿上还得脱,要那么麻烦吗?」 梓妤皱眉,这……意思是他从来不喜欢穿中衣睡觉? 她便错解地‘哦’一声,对他的靠近并没有察觉,反而正儿八经跪坐好,跟他说道:「我知道你娶我是因为圣意,你对我外祖家有误会,对我肯定也不多喜欢,我心里都明白。因为新婚,所以就委屈你几晚,等过了时间,我搬去别处住,不给你添麻烦。」 说罢,她打了个哈欠,困得泪眼朦胧,再度钻进被子里就那么闭上眼:「——那我就先睡了,我可能睡相不太好,尽量不动。」 她是真的很困,这会都是强打起精神跟他说话。 许嘉玄见她说睡还真是睡,钻进被子不过片刻就呼吸绵长,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不是耍欲迎又还的招数吗? 怎么就睡了? 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还委屈他了? 许嘉玄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一张脸青了白,白又转黑,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裸着的上身,黑着的脸又有些火辣辣地发烫,居然有种可耻的羞恼。 而他打喷嚏也没惊醒身侧的人,可见她睡得有多香! 许嘉玄一咬牙,扯过被子躺好,决定明早看热闹。他倒要看看新婚之夜没有同房,究竟是谁要受委屈! 是夜,北风将门窗吹得轻轻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李妈妈悄咪咪靠在主卧的窗前听动静,屋檐下的红灯笼将她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已经在这儿站有两刻钟了,先前还听到屋里有细细的说话声,后来就没了动静。李妈妈吸了吸被寒风吹得发僵的鼻子,固执的继续伏在窗边。 也不知是再过了多久,她终听到动静—— 听得真真的,是床板的动静,嘎吱两声! 李妈妈心中大喜,却不想那个声音就此静止,她欢喜的神色化作凝重,在心里跟自己说再等会儿。 似乎是不忍她的期盼落空,片刻之后她听到女子轻轻的叫喊了一声,嘎吱嘎吱的声音随着响了三四下! 这可把李妈妈乐得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他们世子爷好歹没任性,到底是圆房了。只是刚拜了拜,屋子里头又恢复一片死寂,她不信邪地站在那儿又是三刻钟,最终心里略惶惶地离开。满脑子都在想,世子爷为什么不加把劲儿就结束了,是不愿意,还是别的?! 李妈妈不知道的是,在外头吹冷风那段时间,梓妤正眼角发红地拢住自己一头长发,缩到床的最里头。 梓妤原本还怕自己睡相不好,扰到许嘉玄,结果他翻身时压了她头发,扯到头皮被疼醒。她想扯回头发,他还一手撑在上头坐起来,带得她忍不住喊出声。 ——这个许煞神,睡觉乱动什么。 她疼得头皮一抽一抽的,心里憋着一股子委屈闭上眼。 许嘉玄此时全身僵硬得可以。他身边无端多了个人,还是个姑娘家,他拜过堂的新婚妻子,她睡得香甜他却非常不习惯的难入眠。 本就躺得全身难受,她离得自己不过半臂距离,每呼吸一下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缠在他鼻尖渗到他五脏六腑,似乎就在他身体里烧起一把火。他难耐地翻身,谁想会扯着她头发。 他转着眼珠子去瞥她,见她缩到床角,就快要贴上墙了,那背影可怜得让他有负罪感。好像是他欺负了人。 许嘉玄心情复杂地攥住拳头,手心里似乎还遗留着被她抽去的发丝细滑触感,不知怎么地还忆起她刚才又低又急促的娇呼声。 通身的血液比刚才流动得更快,连嗓子都发紧。 他是不爱与女子厮混,可也是个正常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新婚之夜,美妻在侧,他若真没有反应才有问题。 但这个反应让他觉得很可耻,他可没忘记刚才自己如何自作多情。 许嘉玄想要问她还疼不疼的话就咽了回去,翻身朝外侧睡,闭紧着眼想……玄真子先前教的道德经怎么念来着? 第二十七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响起酒扫的声音,梓妤醒过来,眼前一片喜庆的红让她恍惚了片刻。 她昨儿出阁了。 她双眼慢慢清明,用胳膊撑着坐起来,侧头一看,身边已经没有许嘉玄的身影。 梓妤慢吞吞挪下床,穿上绣鞋后回头看向床上铺着的那块喜帕。 两人昨晚一里一外的睡,喜帕整洁得不起褶子,她盯着看了会,走到已经燃尽的红烛边去拿了把银剪子。 她刚回到床边,去净房的许嘉玄回来,身上已经换了朝服,看到她手里的剪刀双眸微微眯起。 「做什么?」 他说话前双眼扫过床上的喜帕,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昨日的难堪又浮现在脑里,这一问就带着他些许的恶意。 梓妤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剪刀差点没拿住。 他走路没有声音的? 她受惊的样子让他心里总算舒服一些,但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三两步上前,高大的身形遮挡了她眼前光亮。 梓妤抬着头看他,微光中他的神色不清,似乎是不怎么高兴。 她心头一动,低头又看看手中的剪刀说:「我们是赐婚,昨夜没有圆房,宫里虽然不一定会派人查验什么,但真论起来算是大敬。怕被误会对这门亲事有什么不满,所以我想……」 她话说一半,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许嘉玄沉着脸。 昨天是她不要圆房,现在却来说什么大不敬罪,暗示什么? 暗示是他委屈她了吗? 梓妤没听到他回应,抿抿唇,抓着剪刀用尖利的喙对准指头。正想扎下去,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她疑惑地抬头看他,许嘉玄说:「放下。」 扎什么扎,伤着被别人看到,不也得怀疑,他一会叫人取点鸡血什么的糊弄就是。 这女人真矫情,他还得跟着操心! 梓妤却迟疑着没动。 他冷着脸伸手就要去拿她的剪刀,结果手先被她握住,还被她用盈盈的眸光看着,那眼神似乎是在感激。 许嘉玄为此心里嗤笑。 现在倒是知情知趣了,可他不在乎她这点感谢! 「拿来。」 他补了一句,要挣开她手,奇怪的是他居然一下没甩开。 他心中怪异,梓妤已经朝他灿然一笑:「谢谢。」 她本就生得娇艳,笑起来实在好看,眼角微扬那种风情万种更似钩子,直勾得许嘉玄都呼吸一滞。 然而,在他这片刻的出神中,指尖传来刺疼。他咝一声抽口气,低头看到一颗血珠快速在手指头上冒出。 许嘉玄:「……」 他脑子里懵了会,再反应过来要抽开手,梓妤已经捏着他手指往喜帕上滴了几点血迹,他眼睁睁看到她还拿手去轻轻抹开,伪装成是蹭开的痕迹,又抓起帕子揉成团,不知想到什么居然拿茶杯倒了水,在上边随便洒了洒。 那张好好的喜帕就皱皱巴巴,湿痕凌乱,就好像它的主人真在它上面进行过什么旖旎的事情。 许嘉玄猛然明白过来她此谢非彼谢,她以为他在抢剪刀要扎自己放血,而且、而且她可真能以假乱真,还知道帕子应该是湿的! 他眼前一阵发黑,被生生气的,原本要看她的笑话,成了自己的笑话! 梓妤把伪造的喜帕随意扔到床铺中,见到他手指还滴血,想也没想抓起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吮。她被针扎着,都这么吮一下就好。 还气得发懵的许嘉玄浑身一抖,刺刺麻麻的感觉从指尖就蔓延到他全身,惊得他用力把手抽出来,眸光闪烁不定地看她。 少女脸上还是明媚的笑,「我扎得不深,一会应该就不淌了。你去开门吧,我去换衣裳,还得进宫谢恩,不好耽搁时辰。」 说罢,转身去衣柜那边找出自己的衣裳,脚步轻快地进了净房。 许嘉玄在听到关门动静时莫名又一哆嗦,被她吮过的手指头像是烧着了,滚烫滚烫。 李妈妈此时来敲门,许嘉玄回神,将刚才那一下的悸动压住,冷着脸去开门。 李妈妈见门打开,二话没说往床那边去,见到皱皱巴巴的喜帕心头一松,下刻一颗心又提得高高的。 许嘉玄就被李妈妈一双熬红的眼盯着问:「世子爷昨晚为什么没叫水?」 许嘉玄:「……」 他都没圆房,叫哪门子水。 李妈妈又说:「您是不喜欢少夫人吗?」哪个男人开荤后不再要个一两回。 许嘉玄莫名奇妙,有些闹不明白李妈妈是什么意思。 李妈妈见他不说话,回想起昨晚听到那又快又短的动静,咬咬牙。这事关系着以后有没有小世子,在他沉默中坚定地说:「您有什么不要讳疾忌医,老奴晚些给您请个郎中来问问。」 许嘉玄听过后只感觉一阵天昏地暗,明白李妈妈是什么意思了。 谁他妈有疾忌医了! 还没待他缓过来,挂在八宝阁边上的小东西突然拍着翅膀喊:「请郎中,请郎中。」 许家最早获封是许老太爷在的时候,高祖亲封的伯爵,后护先帝有功,提为侯爵。威武侯府自此显赫。 如今的威武侯承长辈荣恩,也立了不少功勋,可惜断了一肢,支撑侯府的重担就落在长子身上。 梓妤对威武侯府的兴起过程十分清楚,唯独不清楚当年威武侯是怎么自断的腿。 她在梳洗时仍琢磨着这件事。 之前她刚回到陈家,并不好直接去问二舅舅。猛然相问,她也不敢确保舅舅会如实相告,多半是把她当小孩儿哄哄打发了。 如今她嫁到许家来,也算有立场去仔细打听这件事。梓妤柳眉微凝,理好襟扣,净房的门被敲响,是绿茵带着两个婆子进来。 婆子手上端着热水和一应梳洗用物。 绿茵过来再帮她理理裙摆,视线在她袅袅腰肢转一圈问:「姑娘昨儿歇好了吗?」 梓妤知道这问的是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过去。绿茵当即会意,捂嘴偷笑,又说:「小家伙不知怎么惹到姑爷了,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姑爷拿眼瞪它,它缩得跟鹌鹑似的。」 自己养大的鹦鹉什么德性,梓妤再了解不过,笑笑说道:「估计多嘴多舌,哪句不中听,回头你问问。」 有时能问出点端倪来。 净过面,梓妤提着裙摆坐到妆台前。 和李妈妈解释不清的许嘉玄黑着脸,坐在多宝阁旁的炕上,听到动静,抬脸朝内室看去。 大红落地罩后隐约显出她的身影,他昨晚压到的长发如缎子一般,被她的丫鬟熟练挽成髻,露出小半截的脖子。 隔得甚远,他仍能看清楚那截脖子白皙胜雪,像是皇帝赏下的雪玉糕,无一丝瑕疵。 他呼吸一顿,忙移开视线,无意识地捻了念指尖。刚才被她轻轻吮过的指头又在发烫了。 此间有侍卫前来禀事,他站起来去了外间。 得闻消息后神色沉了沉:「怎么暴毙的。」 「被糯米糕噎死的。」 ——堂堂一个户部侍郎被糯米糕噎死了? 许嘉玄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窝囊的死法。 第二十八章 「陛下让谁去的,太子那头怎么说?」户部侍郎是太子这边的人,居然被噎死了。 「大理寺卿、刑部,周指挥使也去了。太子殿下那边暂时没有消息。」 许嘉玄思索着正想说什么,听到身后有轻细的脚步声,神色淡淡挥手,来禀报的侍卫当即垂头退出去。 「你是有事要忙吗?」梓妤看到侍卫的背影,站在槅扇前并没有再往前走。 她仍旧一身大红的袄裙,鬟簪玉步摇,衬得发如鸦羽,一张小脸莹然白皙。 许嘉玄看了她一眼,视线扫过她染了胭脂的唇,手负在身后大步往外,边走边说:「无事,去给父亲请安吧。」 他一副冷淡不愿多说话的样子,梓妤拢拢袖子跟上。 威武侯住在正院,离他们这边不算远,先是顺着石砖道,再穿过一处月亮门上游廊就到了。 梓妤安静跟在他身后,他步子大,走着走着,她就成小跑。 许嘉玄听到后边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她提着裙子赶自己脚步,清脆声响是玉步摇发出的。 他脚步微滞,到底是缓上一些,压着步子配合她。 梓妤察觉,低头抿嘴一笑。 这许煞神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来到世安堂,梓妤原以为会有很多人,结果只看到十个手指能数出的人来。 刘氏是个心思玲珑的,见到小夫妻俩前来,当即就笑着去拉了梓妤,低声在她耳边说:「今儿你们还得赶着进宫,这认亲啊,先见见自家人。等你们回来,我再介绍它房的人给你认认脸。」 言下之意,这里头就只有侯府长房和二房的人,少了旁支七姑六婆的,怪不得人少。 她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刘氏受用得很,拉着她手一直笑。 威武侯坐在堂中,虽多年不在朝中走动,但那双看人的眼光芒仍旧锐利威严,一改他平时酗酒时的颓然。 梓妤早已暗中打量这个公爹一眼,看的却不是世人都知道缺去的那只腿,而是公公的面容。她发现许嘉玄应该是肖母多一些,只是一眼,她就又恭敬地垂头不再多看。 许嘉玄在边上其实也在盯住她一举一动,见到她居然没好奇去打量父亲的腿,绷着的脸略放松。 她还算知趣识大体。 威武侯已经很少出现在众人跟前,心里到底有别扭和不耐,朝刘氏吩咐一声:「新妇敬茶吧。」 刘氏忙让丫鬟们捧着茶上前来,自已则站到他身后。 梓妤就和许嘉玄一道跪下,给威武侯敬茶。威武侯喝过新人的茶,淡淡地说:「家和万事兴。」 梓妤听着这话一愣,许嘉玄已经应了声是,脸再度绷紧。 梓妤在嘴里嚼了嚼这句话,反应过来是在告诫的许嘉玄这当儿子的,是让儿子要多忍让。她这公爹……她心中有所触动,在威武侯给她红封的时候,朝他高兴地笑着谢过。 儿媳妇笑容灿烂又真诚,威武侯看得微怔,心想陈家这表姑娘性子是不是太过单纯,怎么能对他笑得那么自然。还是刘氏轻轻在后头推他一下,他才咳嗽着回神说:「给你们母亲敬茶吧。刘氏,你坐。」 许嘉玄绷着的脸神色更加难看,刘氏忙说:「我就不坐了。」然后示意丫鬟们再上茶。 梓妤闻言抬头先去看许嘉玄,果然见这他一脸凶狠冷酷的样子,她又看看一侧的二房众人,发现他们神色再淡然不过。 看来许嘉玄和刘氏关系不好,刘氏这种迁就谦让,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刘氏坚持不坐,威武侯在儿子敬茶时冷哼了一声,让气氛越发尴尬。刘氏仍旧笑吟吟接过茶,说着祝福的话,同样给两人大红封。 接下来刘氏就引着梓妤见二房长辈,说话风趣,笑容满面的,很快把尴尬的气氛给冲散了。 二房长辈都和气地祝福,许嘉玄的二婶娘给她一支金簪,梓妤笑着收下,送上自己做的女红为谢礼。 等到同辈的时候,刘氏拉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让给她行礼:「快喊嫂嫂。」 小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梓妤当即知道这人是谁了,是刘氏嫁过来后为公爹生的儿子,许嘉玄的继弟许嘉恒。 她知道这个孩子,也特意准备了礼物,是一个装有小机关的木头将军,这个将军能走路还会挥剑。 许嘉恒见到木头将军双眼一亮,在梓妤轻声告诉他窍门后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引得刘氏都忍不住笑出声。 二房的孩子多,但今儿来的只有嫡出的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被父亲逼得到外头过日子的许嘉清,还有是许嘉清的嫡妹许窈。 许嘉清长得像他父亲,文质彬彬的,喊嫂嫂时眼里都溢着笑,儒雅有礼。 许窈今年才十三,脸蛋圆圆的,十分可爱。 梓妤见过礼,送上礼物,其间似不经意地多看了许嘉清两眼。她陪着略说两句话,就被许嘉玄以进宫为由喊上告退。 刘氏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笑容不减,威武侯此时撑着拐仗站起来,她忙去搀扶,却被轻轻推开。她脸上的笑就有几分落寂,抱歉地朝满屋的人说:「我去送送侯爷,马上回来。」连忙跟上离开的威武侯。 许二老爷等人走后,嗤笑一声:「大哥这儿以后也要热闹了。」话话,引得许二夫人幽怨地看他,许嘉清垂眸似有所思。 许嘉玄不想久呆是真,要进宫也是真,一路冷着脸走到影壁那里,准备骑马进宫。 翻身上马后,他猛然反应过来他还有个妻子,左右一看,哪里有梓妤的影子。 他皱了皱眉,只好再下马来,略等片刻才看到梓妤从游廊下赶来的身影。 梓妤跟得气喘,心想这人脾气也太过阴晴不定,刚才还知道等她来着。 她看到有马匹在边上,就提着裙子钻进马车。 许嘉玄等到她,结果她没一句话就钻进车,神色微变。 刚才她在世安堂讨好父亲,讨好他同父母异母的弟弟,还暗中看小叔子,这些他可都看得真真的。 是觉得只要讨好他身边人,她就能在许家安生过日子,所以连句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许嘉玄沉着脸,一扯缰绳要再上马。 上了马车的梓妤却撩开帘子,探出半张脸:「世子不坐马车吗?天寒地冻的,别骑马了。」 许嘉玄动作一顿,回头看到她带笑的面容,像一支探出来的芙蓉,艳丽娇俏。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梓妤又喊:「世子上车来吧,我这儿还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轻柔的声音和着风再度传入耳中,许嘉玄终于松开马,转身朝马车走去。 他且听听她能说什么。 马车嘚嘚驶上大街,威武侯府所在胡同外就有一家豆浆铺子,甜香的豆汁味顺着风飘进车厢里。 梓妤听着外头的热闹,撩起窗帘往外觑了一眼。 许嘉玄坐在她对面,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有要说话的意思,现在她在看街景,就轻轻咳嗽一声。 梓妤闻声,灵动的双眼便转而看他:「世子嗓子不舒服吗?」 许嘉玄:「……」他是在提醒她有话快说。 第二十九章 可偏她把刚才的话都忘记了似的。 许嘉玄噎了噎,到底主动提起:「你要跟我说什么。」 正打量他的梓妤眨眨眼,「没要说什么啊,就是想让世子别骑马吹冷风,编造的借口。」 她坦诚得很,许嘉玄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眯了眯眼。 这算关心他? 他移开视线,看向投在她身侧的一束光,张嘴挤出一个短音:「哦。」 「世子其实没有那么讨厌我吧。」梓妤笑着,在他明显一愣的神色中说,「今早上世子抢剪刀,去见侯爷时还压着步子等我,所以世子不那么讨厌我,对吗?」 许嘉玄脸色却沉了沉,抢剪刀那个是她误会了! 可在她盈盈的眸光中,他却莫名地不想说出真相。 他沉默,梓妤就当他是默认,只是心里头觉得他性格有点别扭,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 马车里就又安静了下去,不过有了这么个插曲,梓妤认为许煞神还是挺好相处的。 一路顺利到了皇城,戚公公早早被明德帝派到宫门口等着,见到威武侯府的马车,笑吟吟就上前。 梓妤在下车的时候,自然把手搭在许嘉玄的肩膀上,许嘉玄习惯性地想避开,却听到她柔柔地声音:「谢谢夫君。」 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喊世子,现在一句夫君,喊得他直心头发颤,手也不自觉跟着去扶她一把。 梓妤朝他甜甜一笑,戚公公看得心里那个乐哟。 许煞神也有化作绕指柔的一天呐。 两人与戚公公寒暄几句,就随着去见明德帝。梓妤此时低声在许嘉玄身侧说:「刚才冒犯世子了,还是要做一做样子。」 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 许嘉玄猛然侧头看她,明白她刚才是逢场作戏,脸色当即一沉。 他没回应,梓妤只当是现在不方便说话,心里想着戚公公信了,皇帝那头就更好交待。也省得回头皇帝因为自己责难许嘉玄,本来这就是乱点鸳鸯谱的事。 明德帝早早就等着两人进宫,自然是担心许嘉玄不识好歹,对梓妤不好,等见到梓妤是扶着许嘉玄的手迈过门槛时,眼里都是有笑。 能给女儿挡灾,还知道对女儿好,明德帝甚是满意。 许嘉玄就发现,今日明德帝看他的眼神似乎特慈爱,完全没有先前几回责骂他的凌厉,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成亲的时候,皇后赏了东西下来,梓妤还得再去坤宁宫,正准备告退,却不想遇到太子过来给皇帝请安。 两人齐齐向太子行礼,太子笑容温和,颔首让免礼。梓妤微微抬头,正好太子看了过来,似乎是打量了她两眼。 最后是梓妤单独去了坤宁宫,许嘉玄被明德帝留下议事,在小半个时辰才去接的她一同出宫。 出宫的时候,许嘉玄心里记着梓妤刚才的逢场作戏,神色不明的再度扶着她上马车,梓妤仍旧笑着道谢。 可这回喊的却是世子了。 许嘉玄觉得这声世子很刺耳。他已经接受她嫁到许家,父亲也喝过认亲茶,她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嫁了人的觉悟。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她都十分平静,包括他要改婚期时也是,淡泊得跟她没有关系一般。 她在这些事情里,就像是一个局外者。 回到侯府,许嘉玄认为既然她嫁进来了,先不管与陈家怎么样,许家一些事情该和她说明白。 下人已备好早饭,就等着两人进宫回来能吃上,他借着坐在一块吃饭的时机,屏退了所有人。 「早上父亲说家和万事兴,你做好儿媳和妻子的本份,我也不会说亏待你什么。」 本份,为人儿媳和妻子的……梓妤正吃着一个水晶虾饺,思索着他的话,慢条斯理地咽了后,朝他微笑着点头:「好,我懂。」 她答应得干脆,许嘉玄后面准备好的说辞倒是没法说了,他以为她起码该问是什么本份,再比如涉及陈家与许家的旧怨怎么处理一类的。 他凝着眉,她那种局外人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可她的话确实没有错处。 她答应了,他难道还要长篇大论的,像是有什么不满吗? 许嘉玄黑着脸,咬了一口包子,把那些话跟着包子一块噎下肚子。 他憋闷的样子却落在梓妤眼里,她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继续吃饭,她饿得没力气多说话。 用过早饭,刘氏身边的丫鬟过来说已经在园子里设了戏台,让她一会过去认认各家亲戚。 梓妤笑着应好,说去换身衣裳。 许嘉玄坐在炕上准备看书打发时间,正好看到她眉眼弯弯,就那么若无旁人地从他面前过。 挂在八宝架边上的小东西在她经过时高兴地喊:「小鱼。」 她转头伸手轻轻摸它,随后进了寝室。 小东西似乎更高兴了,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冷不丁却对上许嘉玄投来的淡淡眸光,一下子就被定身一样,站在架子上不动了。 许嘉玄对着这个早上瞎叫唤的鹦鹉扯扯嘴角,上回朝他身上拉撒的事也还记得真真的。 突然,他站了起来,吓得小东西一哆嗦,想飞。结果绿茵怕它不熟悉侯府,找不到路回来,锁上了脚链,这一拍翅膀,只是带着架子乱摇晃罢了。 它的怂样逗乐了许嘉玄,被它主人憋着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就站在架子边细细看这只小东西,发现它被养得很好,羽毛特别亮丽有光泽。他不知怎么想起梓妤昨晚披散在床上的长发,暗夜中亦有着淡淡的微光,还有和绸缎一样细滑的触感。 小东西吓得贴着架子,正好就把尾羽朝着他,长长尾羽颜色更加艳丽,许嘉玄没忍住好奇拿手去捏了捏。 不想里头就传来开门的声音,小东西当即扯着嗓子喊:「小鱼救命!」 一边喊还一边拼命拍打翅膀。 许嘉玄被吓一跳,捏着它尾羽的手不小心一用力……小东西发出杀猪般叫声:「杀鸟了——」 这一声吓得梓妤连忙跑过来,视线就落在许嘉玄手上。 许嘉玄看着被他错手拔下来的尾羽:「……」 随着天色渐暗,威武侯府园子内的唱戏声渐歇,梓妤踩着最后一丝霞光回到新房。 屋里已经掌灯,坐在炕上看书的许嘉玄听到动静抬头,正好见她手里拿着鸟架子,屁股秃了小块的小东西缩着头站在上面。 她见他坐在炕上,似乎是一愣,然后才露了个浅浅的笑说:「世子回来了。」 早上他先她一步离开的。 许嘉玄闻言动了动嘴角,脑海里浮现早上给她解释错手拔了鸟毛,她深吸口气才露出来的笑容,那个笑勉强又不信任。 他神色寡淡地嗯了一声。 小东西见到他,估计是想起伤心事,可怜兮兮地喊:「小鱼,我的毛。」 许嘉玄就看到梓妤视线掠过还放在八宝架上的那支尾羽,抬手轻轻摸它脑袋,像是在安抚。 他收回目光,脸色微沉。 她应该还是误会自己。 此时李妈妈领着小丫鬟来摆饭,梓妤将小东西挂好,先去净手。 第三十章 许嘉玄也站起身,小东西当即又炸毛,把双翅展开,一副他敢上前就要拼命的样子。 他嘴角一扯,这小玩意算不算鸟仗人势,没理会它转身去了外头。 李妈妈喊小丫鬟帮着给他净手,却不想一边的梓妤主动上前,还把手一块探入铜盆里帮他搓了搓。 陌生又细柔的触感让许嘉玄心头颤了颤,余光扫到她恬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印出一片柔和阴影。 这样近地着看她,是没有过的。 摆饭的李妈妈抬就瞅见小两口挨得极近,哎哟一声,高兴地抿嘴笑。 许嘉玄有些不自在,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手,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她明明是误会在生气,又突然这样亲密,多半是因为李妈妈在,开始她逢场作戏那一套。 因着许嘉玄没有说话,梓妤今儿在园子里应酬许家亲戚确实也累了,也懒得开口说话,一顿饭用得十分安静。 李妈妈早早又让人送沐浴的水到新房,许嘉玄一看就知道奶娘是什么意思,想到早上她要请郎中的决心,一阵头疼。他神情郁郁地进了净房,才刚脱了外袍,就听到有人开门。 回头一看,是梓妤。 他不明所以,梓妤已经上前,自发的给他宽衣。 她神色淡淡,也不说话,可是动作利落,马上就要把他中衣系带也解了。 许嘉玄一把就抓住她的手,声音略沉:「做什么?」 梓妤被抓了手,抬头用一种奇怪地目光看他:「伺候你沐浴啊,不是你说要做好妻子的本份吗?」 她回答得理直气壮,若不是有昨晚的自取其辱,他得以为她是在使欲擒故纵,要讨好他。但许嘉玄还是冷了脸,心里莫名的窝火。 她早上说她懂的,是指这样懂了,所以刚才给他净手也是妻子本份的伺候。即便心里气他拔了那小玩意儿的毛,也守着本份不好指责他,还要来伺候他沐浴,所以她是委屈求全?! 她觉得委屈,她不会说吗?他也不需要她这种求全! 许嘉玄盯着她冷静的面容,突然就将她一把推到墙上,抓着她的手掌发紧:「不用你这样委屈的伺候。早上我也说过了,是那小东西乱动我才失手拔了它的毛,你不信就不信,有不满你直说。我许嘉玄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去磋磨一个女人!」 话落后,他松开手,冷着脸转身。 撞到背的梓妤本是不满的,心想这个许煞神好好的发什么疯,结果听到他气得噼里啪啦一顿自白,她愣了愣,见他要转身忙伸手拽住他袖子。 「我没有委屈啊。」 正恼怒的许嘉玄被她拽得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回头,似乎是没听清她刚才说的话。 梓妤忙说道:「我没有觉得委屈。小东西那一开始是有些生气,觉得你有不满朝我说就是,但你解释过后我没有不信,是你自己先气冲冲走了。」 看着她的许嘉玄就一怔,她从他眼里看到错愕,然后看到他那张冷着的脸一点一点涨红,最后又变作铁青。 许嘉玄发现自己又会错意了! 梓妤扑哧一下笑出声:「回来后你又板着脸不说话,我以为你心情不好,我下午陪着客人一直在说话,嗓子干,索性也就不作声了。」 哪里知道他会误会成是她觉得委屈,她又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许嘉玄听得耳根都在发烫,一把扯回在她手里的袖子,虎着脸往外走。 梓妤觉得他这别扭的性子挺好玩的,没忍住再度失笑,朝他喊:「你不沐浴了?」 身后低低的笑声让许嘉玄太阳穴狠狠地跳动着,听到沐浴二字,脸更黑了。他在羞恼中回身,三两步上前欺上那个还在失笑的少女,咬牙切齿地她耳边说:「妻子除了伺候沐浴,还有这样的本份!」 说罢就扣着她下巴一抬,低头含住了她唇。 笑声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间。梓妤被入侵的气息闹得一下没反应过来,许嘉玄也好不了多少,她唇的柔软让他脑海里空白了一片,下刻是本能使然,轻轻在她饱满的唇珠上吮了一下。 也是这一下又让他猛然回神,抬头看到被他抬着下巴的少女正睁大眼,一双眼眸似蒙着雾,平素顾盼时的灵动不见了,只怔愣地盯着自己。 对视间,他没来由地心头重重一跳,又略有尴尬。刚才一冲动,这就闹得他是在欺负人似的。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净房门在这时突然被敲响,传来李妈妈焦急地声音:「世子,您手下的千户说有要事来报!」 许嘉玄闻言当即一手抓过搭在架子上外袍,沉着脸快步往外去,在他成亲第一天就报上来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就在他出了门的那瞬间,还靠在墙上的梓妤缓缓抬头,摸了摸被亲过唇:「哪里有恼羞成怒跑来亲人撒气的。」 还亲完就跑,这算什么。 梓妤慢吞吞直起腰,在已经迈开步子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又转身,一拳重重砸在墙上。 墙皮应声而裂,粉尘簌簌往下掉。 她面无表情看着龟裂的纹路——嗯,还是有点生气。 许嘉玄并不知道自己险些要挨一顿揍,踏入寒风中也没觉得冷,身上甚至还在发热,连手心都是烫的。 走到半路,他才反应过来出来的时候没有跟她说一声,便跟身边的侍卫吩咐:「让六顺去给少夫人说一声,让她早些歇下。」 刚才亲她一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转念一想是她说要尽妻子本份的,他那也不算欺负人。这么一想,心里竟莫名舒畅。 而此时梓妤正在给小东西喂玉米粒,喂一颗,就教它一句:「许煞神。」 小东西:「许煞神!」然后自己又补一句,「臭流氓!」 拔它毛的许煞神是臭流氓。 绿茵站在边上却莫名奇妙,姑娘怎么骂起姑爷来了。 当晚,梓妤睡到半夜被绿茵喊醒。 绿茵站在床边低声跟她说:「姑娘,首辅那里出了些事情,户部侍郎的死不知怎么牵到他身上了。」 梓妤瞬间清醒,拥着被子坐起来问:「怎么回事?」 「南镇抚司也才刚刚得到的消息,奴婢让他们继续打听着,陛下那头没让人送信出来,未必是太大的牵扯。」 梓妤倏地想起玄真子所说的陈家有难,心头隐隐不安,再去看更漏,发现已经过了三更天。 许嘉玄也还没有回来,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她正想再问,外头突然传来小东西的惊叫声:「臭流氓回来了!」 正悄声要进屋的许嘉玄:「……」 许嘉玄从来不知道一只鸟能那么令人讨厌,让他忍不住想去扭断它的脖子。 小东西察觉到危机一般,直打了个哆嗦,扯着嗓子高喊:「小鱼救命——」 它又来先声夺人那套,许嘉玄闻声变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离它远远的。 第三十一章 此际,梓妤已经披了外衫走出来,朝看到自己拼命拍翅膀的小东西嘘了一声。正乱吼乱跳的小东西瞬间就噤声了,转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瞅她。 「世子回来了。」梓妤上前拍拍它的脑袋,任它朝自己手心里拱,清亮双眸看向高大的青年。 许嘉玄绷着脸点点头,不动声色扫了眼那仗人势的鹦鹉,往里走。 梓妤发现他身上衣裳不是出府前那一件,先示意绿茵安抚好小东西,跟了进去。 寝室内只亮着一支蜡烛,有些昏暗。他身后的影子被投照在屏风上,拉得长长的,正在解襟扣。 梓妤进来,见他一脸不高兴,知道是小东西那句臭流氓惹的祸。 她来到他跟前,坦然地说:「你也别生气,你下午那样的行径,小东西刚才没喊错。」 许嘉玄抬头,被她的话噎得不轻。 她在骂他,还是说那只鹦鹉骂他就是她教的。 许嘉玄觉得她真是姑娘家里头胆大的,骂他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就朝她走了一步,身影笼着她,颇有威慑力:「我是你丈夫,亲你叫耍流氓?」她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嫁了人的觉悟。 梓妤不虚他,微微一笑说:「你拿我撒气,就是耍流氓。」 她眉若柳,唇艳红,下巴轻抬着,这模样落在许嘉玄眼中就像是在据理力争。 许嘉玄滞了滞,旋即嗤笑一声解开袍子,甩手挂到架子上。梓妤以为他又要闷葫芦一样不理人,眉头微微蹙起,哪知他居然转身直接搂了她腰把她往床上一带。 她被他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他好像是刚沐浴过,身上还有皂角的清香。她不满地伸手去推他,他动作快速用宽大的大掌扣住她双腕,就那么按到头顶上。 「耍流氓?陈梓妤,你现在是我妻子,我就是睡了你,也合礼法。你嫁过来前,陈家人没告诉你这些?」 梓妤平时不拘小节,到底是姑娘家,他太过直白的话让她脸热了热。 这煞神! 她抿抿唇,有些生气了:「松开,还有我不姓陈。」 许嘉玄一愣。她不姓陈,是的,她只是陈家表姑娘,并不姓陈。他猛然发现自己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梓妤趁这会要抬脚踢人,他只能松开她手去按她腿,不想给了她机会,双手快速朝他胸前一推。 许嘉玄被推得往后仰,踉跄站起来,还是退了几步,差点要撞到屏风。 他沉着脸,梓妤拿眼睃他说:「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要睡我,你倒是睡啊。」 许嘉玄又被噎着了,经这一提醒,想起两人今天还没去祠堂,族谱还没有加上她的名字。所以他才一直忽略了她的姓氏。 他神色就有些怪异。梓妤已经气呼呼地爬进被窝里躺倒,她都忘记自己多久没生气了。 ——他有胆倒是来睡! 许嘉玄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想到她的出身,那句你姓什么到底没有问出来。 罢了,她那矫情的样子,问了搞不好又是夹枪带棒的,他且自己查去。两人是赐婚,她没上族谱也不好,传出去就是他们许家对圣上不满,族谱明儿就先写个名吧,查到再补上。 他神色一敛,这刻竟是心平气和了,回到床上掀开被子靠外侧躺下。 梓妤就那么面朝上木然躺着,他也看着帐顶,不知是想到什么说:「姑娘家还是温柔一些好。」 像早上那样朝他笑着说谢谢时,其实还是挺可爱的,他确实也没有太讨厌她,就是膈应两人中间还有个陈家。 梓妤没作声,他闭上眼,是有些累,他骑着马跑了半个京城。回来还得跟她闹脾气,这成的哪门子亲。 屋里一片寂静,许嘉玄似乎是睡着了,梓妤却有些烦闷。她翻了个身,想着外祖被那户部侍郎牵扯的事,心里担忧,在迷迷糊糊要睡着前又想起刚才两人那几句争吵。 真是,她跟一个煞神置什么气。他多半因为自己是陈家表姑娘,暗中憋屈得跟什么似的,才那么蛮横,其实早上出门前对她还算温柔的。 她长长舒了口气,终于静下心来,闭上眼入眠。 在她睡着后,许嘉玄却睁开眼,比昨晚更难耐的感觉一直在他身体里乱窜,刚才压她那么一下,身体就记住了她的柔软和身前那浑圆的雪山。 他侧头看她一眼。她背对着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大红被褥间,有那么几缕就近在他脸侧。 他想了想,伸手去勾到指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细滑的触感觉像是能抚平他此时的烦躁一样。 许嘉玄再闭上眼,渐渐入睡。 次日,晨光熹微,许嘉玄习惯性地在这个时辰醒来,他发现有轻轻的呼吸打在自己耳边。 梓妤居然挨着他睡那么近,似乎她说过她睡相不好的。许嘉玄略抬起头视线再一扫,果然看到她一只胳膊伸在外头,可能是屋里烧着地龙,她热得把一只脚也探出来压着被子。 没有穿绫袜的脚露出雪白圆润的指头,脚背亦雪白一片,娇小玲珑,看起来还没有他手掌大。 他眯了眯眼,嗓子发紧,有种想伸手去比较一下的冲动,最终还是被他压制了下去。昨晚她还骂他臭流氓,碰她了,又不知道要骂他什么。 他没有强迫女人的嗜好。 许嘉玄就准备伸手去给她把被子掩好,慢慢坐起身,伸出手的时候,余光扫到手边有一条被拉直的黑线。 还没反应过来,梓妤已经吃疼低呼一声睁眼。 许嘉玄:「……」绷直的黑线是他昨晚缠到指间的发丝。 梓妤早上梳头的时候心疼死了,许煞神扯断了她好多根头发。 也不知道怎么就缠到他手指上,总不能是头发自己缠上去的。 许嘉玄那头也觉得尴尬。陈家这表姑娘可能真是专克自己,这才成亲两天,都在她身上栽了几回跟头了。皇帝乱点鸳鸯谱,钦天监这八字难道也是随便交差的? 两人沉默地用过早饭,许嘉玄今天还要外出,用过饭后跟她说去祠堂。本来这是该昨天去的,结果被那只小鹦鹉闹得也忘记了。 梓妤闻言心头略有诧异,她都没想起来这事。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去了许家祠堂。 刘氏那里特意交待过不必到正院晨婚定省,虽然没明说,她猜应该是威武侯的原因。而威武侯似乎就真不理侯府里的事情,去祠堂也只有她和许嘉玄。 按着规矩祭拜后,梓妤发现许嘉玄盯着放置在偏角落的一处牌位看了片刻,她余光扫到上边写有林氏二字。 ——林氏,他的生母。 「走吧。」 在她还想探究他神色的时候,他已经转身往外去,他挺拔的身姿从面前过,梓妤想起自己五岁时遇到那个哭得眼泡发胀的小男孩儿。 脸上都是泪痕,身上衣裳皱巴巴的,还被只猴儿欺负。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许嘉玄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就回头查看。 梓妤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微微一笑,落满阳光的双眸弯成月牙:「走吧。」 许嘉玄被她笑得莫名,看到她脚步轻快地埋过门槛。 她怎么好像很高兴,她那样笑着的样子……总是叫人惊艳。 第三十二章 离开祠堂,许嘉玄交待一声自己还得出府,梓妤居然送他到垂花门,让许嘉玄对这待遇更加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因为他带她到祠堂,正式定下她是许家妇的身份? 他手指摩挲了下刀柄,眸光一闪,把要扬起的嘴角往下压。 她还真是矫情。 等许嘉玄离府后,梓妤正准备让李妈妈着人去问问刘氏做什么,戏台子什么时候再开唱,她好过去陪客人。 成亲这几天,家里都不会缺来祝的人,有几位亲戚还住在侯府。 倒是刘氏先派人过来,让她多休息,再晚半个时辰去园子也无碍。 李妈妈听到前来的丫鬟说这话时神色略奇怪,还偷偷看了几眼梓妤,心情郁郁,昨夜世子半夜回来后就没跟少夫人同房。 梓妤不知李妈妈担忧什么,乐得有清闲时间,待李妈妈忙别的事情去了,问绿茵有没有新的消息。 绿茵摇摇头,梓妤只能再继续耐心等消息,在中午的时候,总算有消息送过来。 「姑娘,已经查清了,是因年前河南雪灾的事情。」绿茵把转了好几手才送来的消息慢慢道来,「河南大雪数尺,首辅听闻百姓鬻儿卖女,且还有几处也正受雪灾,一同禀了陛下。陛下下令赈灾。首辅兼着户部,交待的就那个户部孙侍郎,不想孙侍郎死后查出几笔不明的烂账,是挂在赈灾下头的。」 「您也知道,如今是平王在河南,正好平王有折子送进京,说户部赈灾的款项与公告天下不一。这事情就一下都闹到首辅身上了。」 居然那么巧。 孙侍郎噎死就牵出这种烂账来! 「陛下那头怎么说。」梓妤思索着个中巧合问,绿茵摇头,「如今只命北镇抚司查,是周锦成领的旨。」 周锦成……梓妤想到他阴暗小人的作态,现在陈家和许家有着关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使绊子,她好半会才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绿茵便在她耳又低语几声,提到一个在侯府里的什么人,梓妤抬头说:「过些日子,我再让她到跟前走动。」 主仆俩说完话,便再回到戏台子那边,陪着一应夫人听戏说话。 梓妤明儿要回陈家,今天的戏散得比昨日早,刘氏拉着她看回门的礼单,帮她一一都打点好。 许嘉玄也在晚饭前回了府,神色略微凝重,他想查的事情并不太顺利。进屋看到梓妤正坐在炕上拿着针线绣什么,那只讨人厌的鹦鹉被放开脚链,在炕桌上跳来跳去。 他走过时停顿了会,小东西当即张开翅膀,毛都炸起来一样,梓妤伸手一拍它脑袋。笑吟吟和许嘉玄说:「世子回来了。」 许嘉玄见小东西缩脖没吱声,神色缓和了一些,点头嗯了声:「你在做什么。」 他问起,梓妤双眼更是笑得弯弯的,还拿起绣棚给他看:「给你绣香囊。」 许嘉玄意外,她居然成亲第二天就给自己做针线了,可等到看清那个图案,脸色一僵。 她绣的怎么像是只……猴? 梓妤绣的就是只猴子,一只在树上摘福橘的猴子,是才开始绣,绣了个大概。 她坐在炕上,抬头看他明显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表情,笑道:「世子看出来是什么了吗?」 许嘉玄捏着绣棚,塞回她手里:「你要绣马上封候?这个图案恐怕会犯忌讳。」 他对猴子可没有什么印象,又不好直接拂她心意,婉转的拒绝这个香囊。 梓妤弯着眼一笑,眸光潋滟:「不是,是代表福禄的图案。」 她就站起来,指着布告诉他构图:「这只小猴子是在福橘树上,下边还会绣一只鹿,所以这是代表福禄。我们已经是侯爵之家,哪还再绣那个。」 威武候还在世,给他儿子绣马上封候,不是就在咒威武侯,她又不傻。 而且,这是只小猴子。小猴子,候之子。 她笑得两眼弯弯,站在他边轻声细语的,两人离得近,呼吸似乎都胶在了一起。许嘉玄一开始还在听,后面注意力却被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吸引了,又是那样带着一丝甜的香味。 有点像前儿在她唇上吮了一口那种甜。 他呼吸微滞,余光扫到她近在咫尺的脸庞,视线又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心头莫名一阵火热。 「世子?」 她说了半天,他没有吭声,梓妤抬眼看他。 正好看到他偷偷瞥自己的样子。 许嘉玄猛地回神,把绣棚又塞回她手里:「哦,福禄。」 转身快步往里去了,进到寝室的时候,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她突然靠那么近做什么。 李妈妈很快带着小丫鬟来摆饭,许嘉玄换了件衣裳出来,李妈妈给他递上筷子的时候,提醒一声:「世子,明儿您陪少夫人什么时辰出发,老奴好去吩咐他们提前套车。」 明天。 许嘉玄皱了眉,他险些给忘了,明天梓妤要回门。 「用过早饭吧。」 李妈妈见他神色心里直叹气,还好她提醒了,不然世子这粗心,平白要给少夫人添堵。 梓妤在边上很安静的用饭,许嘉玄对那只猴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就想起两人第一回见面,暗示过他也没反应。 看来他就只记得被猴子挠了。 晚上李妈妈还是早早送来热水,绿茵在喂小东西的时候一直抿嘴笑,还朝梓妤眨巴眼,打趣的味道极浓。 梓妤只当看不懂,任许嘉玄黑着脸去沐浴,她继续绣她的小猴子。 左右他也说了,不要她委屈伺候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还是一个靠里,一个靠外。梓妤今晚用一条缎带绑住发尾,省得再被他又拽掉几根。 许嘉玄看着那条缎带和她投来的警惕眼神一阵无语。 昨晚是因为和她闹了那么会,才心猿意马,她倒是防贼似的。 许嘉玄直接转身面向外边,闭上眼。 梓妤还把头发挽到身前,确定过没问题后安心睡过去。 次日,许嘉玄一睁眼,发现梓妤又离自己咫尺距离,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 他皱眉,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个睡相,他动了动,让她的腿滑了下去。她似乎察觉,往里翻身,许嘉玄就起身要下床,哪知又听到她低呼一声。 他僵硬地转过头,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不能够吧! 梓妤已经拢头发坐起来,眼角通红,低头看着躺在他手肘位置的发带,边上还有几根断掉的发丝。 许嘉玄:「……」这回又是怎么压着的?! 陈家人早早已经准备等着梓妤回来。 梓妤出嫁几日,陈老夫人就觉得自己心都空了一块似的,一早上已经让人去前头看了七八回,好不容易总算听到外孙女进家门了。 梓妤来到上房,正好见到老人要往门外走,一把就扶住她,笑吟吟地喊:「外祖母。」 陈老夫人先拉着她从上到下打量片刻,然后一把搂着喊心肝:「想死我这老婆子了。」 边上被冷落一路的许嘉玄扯了扯嘴角,陈老夫人刚才那种打量,好像人到他许家就得缺胳膊少腿了似的。 他木然的朝老人揖一礼,喊了声老夫人。 第三十三章 陈家人似乎也没意纠正他的生分的称呼,二老爷上前也喊了声:「许副使。」引他上前,陈老太爷就坐在正中,他揖礼,喊的是首辅大人。 陈大夫人和陈二夫人对视一眼,觉得这哪像新姑爷家来,倒像马上要开朝会似的。 但如今两家结亲是事实,陈家人不耐,为了梓妤还是要招待他的。 那头陈老夫人直接拉着梓妤到里屋说话,陈家女眷精明地跟着进去,离开厅堂这个是非之地,让他们男人自己凑一堆。 里屋,陈老夫人摸着梓妤的脸,心疼道:「那个煞神欺负你了吗?」 梓妤摇头:「他哪里曾欺负我,您老放心。」 陈老夫人却不信的,冷哼一声:「进门的时候都没扶你过门槛,也没对你多上心!」 陈莹玉就给梓妤捧了杯茶过来,塞她手里:「表姐,他若对你不好,你只管现在就说。」今儿回门呢,能让祖父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梓妤真是要被她们紧张的样子逗笑了,十分认真地说:「真的没有,你们都放心,我也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他敢!」 陈老夫人就又呸一口,这回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十分响亮。 梓妤想,外头的许嘉玄肯定能听见。 陈大夫人此时拉着她坐下说:「快坐,可别累着了。」他们是过来人,新婚后这几天是什么样,自然清楚。 陈二夫人也抿嘴笑,这一下所有人都打趣地看着她,就连陈莹玉都想到什么,脸颊上染有红晕。 梓妤见大家都这样,心里明白是以为她和许嘉玄圆房了。她也没打算解释,要是说没圆房,恐怕他们还得担心,真以为许嘉玄嫌弃自己,委屈自己。 她就微垂着头笑,尽量做出一副新嫁娘该有的表情。 「——大胆!」 突然,外头传来陈老太爷的怒斥声,紧接着是瓷器摔裂的动静。 梓妤脸色一变,忙往外跑。 来到厅堂,她看到许嘉玄脚下有着茶杯的碎片,茶水还溅到他袍摆,染出一块深色的湿痕。 「这是怎么了,外祖父您先别着急。」她出声安抚,来到许嘉玄跟前,见到唇线抿得笔直,神色阴沉。 她低声问:「怎么了。」 好好的,怎么就要打架似的,这才说几句话的功夫。 许嘉玄撇过头,没说话。 梓妤心里就骂一声,这别扭性子。 陈二老爷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忍了忍,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是说了两句朝里的事务。」 朝里的事,能让外祖父生气的,恐怕就只有户部侍郎那边的问题。 她去握住许嘉玄放在扶手上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他快说句中听一点话,别闹得那么僵。她外祖父也是个别扭性子啊,这两人别一块儿,今儿就都别想好了。 可许嘉玄不为所动,还推开她的手。 正好出来的陈老夫人看见了,冷冷喊了声:「小鱼,过来!」他还敢推开她外孙女! 梓妤心里焦急,直接拿脚去踢了他鞋子一下,真要闹那么难看吗? 许嘉玄总算抬头看她,在她盈盈眸光中看到几许恳求。他一愣,心里头窝火,发脾气的又不是他,被摔茶杯,他还不能有脾气了。 陈老夫人此时又催促一声:「小鱼!」 梓妤没办法,只好准备先去安抚老人,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许嘉玄突然一把伸手拉住了她。 她心中一动,回头看他深吸了口气说:「首辅也别生气,晚辈不过是说现在查到的一些实际情况,也是想提个醒。」 梓妤手指紧紧握住了他,许嘉玄看着她生嫩的指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憋屈劲儿。罢了,他今日就发一回善心,也省得闹到陛下那里难看。 陈二老爷见许煞神拉住外甥女,心中是诧异的,但好歹是有一个人退让,便安抚自己的父亲,不断拿眼神看向梓妤,让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放过此事。 如此一来,厅堂里那一触既燃的火|药味终于散去,梓妤可不敢再走开了,就陪坐在许嘉玄身边,时不时说些调皮话逗趣。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时间,想着一会吃过饭就带着这煞神离开,有什么她另抽空单独回家处理。 这头总算热热闹闹的摆饭上酒,梓妤提着颗心,好在许嘉玄除了敬酒,倒没有再闹别的情绪。 饭后,梓妤想提出请辞,不想许嘉玄先开口说:「去你屋歇一会,喝得有点急了。」 他这个时候倒是想留下,梓妤一愣,一直板着脸的陈老夫人神色总算缓和一些,朝丫鬟们吩咐:「快带姑奶奶和姑爷去歇下,让厨房煮些解酒汤。」 新妇回娘家半日就离开,外人都得看梓妤笑话,觉得夫家不尊重。 许嘉玄这样做,算是维护她外孙女了。 梓妤便虚扶着许嘉玄告退,陈老太爷在人走后,哼一声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惹得陈老夫人在边上叹气:「臭脾气。」 陈家从文,府里每一处都透着文人的雅致,梓妤住的虽是小跨院,里头却还修砌了鱼池。进屋后,能从窗边听到潺潺水声。 许嘉玄坐到炕上,听着外头那轻细的声音,心里的烦躁消去大半。 梓妤从丫鬟那头接过茶,就让人出去了,自己亲自端到他跟前:「先喝口茶。」 他伸手接过,视线扫过她的指尖,想起刚才手掌中那样的软若无骨。 他敛目,往嘴里灌了一口茶。 不想喝得太快,一下烫到舌尖,咝地抽气。 梓妤看得真真的,忙把他手里的茶接过放下,关切道:「这又不是酒,怎么不慢着些。」 许嘉玄抿紧唇,缓了一会才算好受些。 梓妤见他又不说话,就自发在他边上坐下,先是朝他笑笑:「刚才谢谢了。」 他仍旧没作声,她也不在意,伸手去端过放在桌上的茶,轻轻地吹。 她微低着头,唇随着动作轻轻嘟起,丰润红艳,许嘉玄侧头就见到这么一幕,视线便黏在那诱人的颜色中。 吹过几回,梓妤还往嘴边抿了抿,觉得温度差不多,这才再给他递过去。 「好了。」 她捧着茶,结果他半天没有动作,一抬头,发现他正眯着眼盯住自己看。 她与他对视片刻,在他灼灼的眸光中寻到源头。若说他是盯着自己看,不如说是盯着自己的唇看,看得她下意识舔了舔,许嘉玄呼吸一顿,终于撇过头。 她手里的杯子被他拿走了,又是猛灌一大口。 他移开视线,让梓妤被他看的不自在略散去,看着他牛饮似的,抿唇一笑说:「刚才你在看什么,我好看?还是又想耍流氓?」 许嘉玄嘴里没来得咽下去的茶一下子喷了出来。 被呛得狼狈咳嗽。 ——谁要对她耍流氓了! 许嘉玄咳嗽得眼都发红,梓妤没想到他那么不经逗,没忍住笑出声,伸手去给他拍背。 下刻却被他突然一把拽了手,他一转身就将她压在炕上。 梓妤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你丈夫!」唇就被他给含住了。 第三十四章 再一次恼羞成怒的许嘉玄吻住她的唇,恨恨地想。凭什么她嫁自己了,她还向着陈家,对她有想法就是耍流氓,他倒就耍一回给她认认清楚! 这么想着,手掌已自有主张,顺着玲珑腰线抚去。 他又来恼羞成怒这一套, 梓妤被含了唇, 他在上头又啃又咬的,一时是气得想打他。可是抬手后又放下,倒是随便他了。 他这几天憋屈她知道,何况他确实也没有说错,她是他的妻子。 刚才他还两回维护自己。 梓妤若说心中没触动是假的,原本他也是被皇帝坑了娶她,她也愿意嫁。 这么一想, 气都全消了, 安安静静闭上眼,任他在这种亲密的摸索中勾了自己舌尖。 他喝了酒, 未散的酒气笼着她, 仿佛要将她也熏醉。 许嘉玄在得了要领后, 心神一震,更是意乱情迷。她又那么安静,那么乖巧,圈在身下的身子那般软,许嘉玄觉得自己此刻都飘了起来似的。 他手掌探在小袄里, 能清楚感受到她轻轻颤了一下, 这一颤让他心头越发火热,甚至跟着哆嗦了一下。旋即全身上下传来一种形容不出来的舒畅,神思都为之恍惚。 梓妤有些憋不过气来了, 终于抬手要去推他。哪知自己还没有碰到他, 他已经猛然坐起身, 微微喘息着,盯着她看的眸光幽暗。 她莫名,但他总算亲够了,是松口气。暗奇男人怎么喜欢这种又啃又咬的亲密,唇都麻了。 「还亲吗?」 想到他的别扭性子,她在坐起来前问了一句。 少女两腮染着红晕,如同三月桃花映在眼前,许嘉玄闻言呼吸又是一滞,喉结轻动。唇齿间的残香让他念动,何况她这种问话犹同邀请。 「这是你外祖家。」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坐到一边。 动作有些缓慢,略显僵硬怪异。 梓妤闻言也坐好,抓着小袄的下摆拽了拽,心想他倒想起这是她外祖家,不能放肆了。刚才把她按倒亲时怎么就又不知道呢。 许嘉玄僵硬坐在一边,双腿微微闭拢,但中间温热的湿意让他又忍不住就那么张腿大刀阔斧的坐着,心里好不尴尬。 好在解酒茶送来,绿茵敲开门,端着茶走进屋。 两人在炕上规矩的坐着,姑爷还板着张脸。难道还跟姑娘吵嘴不成? 绿茵也就没什么太好的脸色,把茶送到跟前,找个借口把梓妤喊到一边:「您没事吧。」 梓妤摸摸唇:「没事,被啃了。」 绿茵睁大眼,果然见她唇红肿,嘴里咝一声抽气:「姑爷也没个分寸的。」被首辅看出来,搞不好要打人。 在这儿乱来什么。 两人不是没圆房的嘛。 绿茵暗暗抱怨,在梓妤的示意下抱着托盘走开了。 梓妤重新回到炕上坐着,见他不知冷着张脸在想什么,就提起户部侍郎的事:「朝里的事情我刚才听说了,有什么你好好与我外祖父说,陛下要怎么查就怎么查。可是……我先前和你说过,也许有人暗中在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所以你也多个心,莫真是被人得了利。」 锦衣卫里还有个周锦成呢,他不给陈家使绊子,肯定也会想给许嘉玄穿小鞋,两人争权又不是第一天了。 许嘉玄听着只当是陈老夫人在首辅那知道,再说告诉她的。他把理理袍摆,说:「上回是周锦成的千户在后头挑拨,是想让陈家误会,借陈家手教训我。其它的是……卫国公夫人有点问题,你多想了。」 挑拨他跟陈家,除了周锦成能得利,其他人是撑着才惹两家。 梓妤见他不当回事,也没再多说,上回的事情明面上确实是这样。 两人间就又沉默下去。许嘉玄因为身上的不便烦躁,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定力如此差,又庆幸没让她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外头池子水声潺潺,梓妤看了眼窗户,阳光正好,站起来说:「你把炕几挪个地,我给你拿床毯子来,你睡一会。我再去陪外祖母说会儿话。」 许嘉玄难得配合,梓妤抱来毯子,他接过自己就扯开盖好面朝里睡下。 梓妤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把外袍脱了吧,这样睡不难受?」 他没作声,她只好走了。 她人离开了,可是这是她住过的屋子,用过的东西都是她碰过的,都沾着她的气息。特别是这毯子,掺着她身上的那丝甜香,不断往他鼻子里钻,身体里的血液都被勾着乱窜。 许嘉玄烦躁地翻了个身,索性闭着眼想户部侍郎的案子。 梓妤再回到陈老夫人那边,老人心疼地把她拉到身边坐下:「那煞神可欺负你了。」 和她进门时一模一样的话,她乐了,说道:「哪有,他刚才不还护着我呢,这会吃了解酒茶,睡下了。」 老人就哼一声:「这哪叫什么护着你,这就是应该的!他不也怕传出去一个苛待妻子的名称,这可是陛下赐婚,他心里明白着,知道轻重!」 「他真没您想的那样。」梓妤笑吟吟去挽了老人胳膊。 陈家两位媳妇就没离开,果然见梓妤折回,细细打听刘氏待她如何,侯府里的情况怎么样。 「侯爷不太爱说话和见人,但很好相处,侯夫人也是。府里的情况……就是二房有些乱,但并不住一块,所以也不用管那边的事。」 「那倒是清静,但梓妤丫头你既然嫁过去了,自己房里的事情心里要有个数。」陈二夫人一脸郑重。 陈大夫人亦说:「是这个理,我先前听说陛下给这些锦衣卫的煞神都赏过人,许家父子都有的。」 这些赏下的人,除了显示皇帝恩宠,当然也有时刻提醒这些近卫要忠君的意思。又都是妙龄女子,自然是当通房一类的,总不能拿来去干粗活。 梓妤神色微微一顿,笑着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说:「他从来没去理会过的,都是住在别处,也不在我们房里。」 陈老夫人叹气:「陛下这不膈应人嘛,还把你嫁过去。你就知他理会不理会,你回去也要见见人,把你主母的身份摆出来,莫叫那些阿猫阿狗心大。」 梓妤本来是想来跟老人叙叙话的,结果被一通教导怎么当主母,她被外祖母和两位舅母说得头晕脑胀,最后露出虚弱的笑应下,仓皇而逃。 她以为陈家的女人向来不会对这些后宅争斗的事情上心,因为陈家男人都不爱沾花惹草,结果三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她连处反驳的地儿都没有。 绿茵跟在她身后,穿过游廊,一直在抿嘴笑:「姑娘回去还是好好瞅瞅,我估摸着老夫人过几天得派人来帮着你。」 刚才就要让她再带人回侯府去说有照应,搞不好还真再派人来给她壮势。 梓妤揉了揉额头,过几天她就让外祖母宽心。她又再和绿茵说起另外一事:「刚才二舅母说上回那些夹着绵的绸缎价格还居高不下,看她是意动又想进货跟风卖,被我打消了念头,你去打听打听外头现在怎么个情况。」 这都过了一个多月,这些人的钱也该赚够了,再往下去就是贪得无厌。 绿茵应下。 回到屋里,梓妤见许嘉玄已经起来了,她看了看天色说:「我们回府吧。」 许嘉玄点点头,清俊的面容上倒是平和许多。 第三十五章 他站起来,外袍发皱,梓妤扫了两眼吩咐绿茵:「去拿熨斗。」然后她主动上前去给他解衣带,「把外袍脱下来,让他们给烫烫,这么出去不好看。」 刚才就叫他脱下来的。 结果许嘉玄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用,走吧,去跟首辅告辞。」 他步子特别大,梓妤被拽得踉踉跄跄,也不知道他是有多焦急离开,在他身后轻轻瞥他一眼。 与陈家人辞别,夫妻俩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回到侯府。 一进门,就有护卫前来给许嘉玄禀报了两句。 许嘉玄说:「还让他老人家先在厅堂再稍坐会,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护卫转身离去,梓妤倒是好奇谁来了,许煞神那样子挺郑重的。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屋,许嘉玄当即找出衣裳去净房更衣,梓妤去逗小东西。 小家伙一天没见着主人,委屈得晃着架子:「小鱼不乖。」 每当它飞出去整天不见影子,再回来梓妤就那么教训它,它倒是记住了。 梓妤笑着去揩揩它尖嘴,抓过瓜子给它喂食儿。 外头却突然响起绿茵惊喜地一声:「您怎么下山来了。」 梓妤回头,小东西已经看到直直进来的身影,拍着翅膀道:「道长!道长!」 那宽松的道袍飘飘,来人居然是玄真子! 梓妤诧异看着风一阵到跟前来的老道士:「您怎么来了。」 「小丫头新婚,我怎么着也得来道道喜。」 玄真子笑吟吟的,上前握了握小东西的翅膀。梓妤却觉得哪儿不对,就听他问:「那臭小子呢。」 臭小子,许嘉玄?梓妤抬手指了指净房:「更衣去了。」 结果见到玄真子很熟悉地就抬脚往里走,还一脚把净房门踢开了。梓妤听从八宝阁后探头,对玄真子这种态度越发疑惑。 玄真子在外人跟前从来都是仙风道骨,他的语气跟许嘉玄很熟悉,可她似乎没听说过两人之间有什么。 她正奇怪着,净房里传来玄真子的大嗓门:「你小子见我还换什么衣服。换个衣服,怎么把亵裤都脱了,哎哟这湿一块的,你尿裤子上了不成!」 探着头的梓妤:「……」她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他赶着回家,是赶回来换裤子的? 「——道长, 道长!」 明亮的小厅里, 小东西十分高兴地在玄真子面前跳来跳去,时不时还飞到他肩头上,在他耳边一连串地喊。 玄真子也有些日子不见它了,剥好瓜子,一颗颗喂到它嘴边。 以前在道观,小东西最喜欢飞到他屋里找东西吃,道长道长的嘴可甜了。 许嘉玄盯着那只讨人厌的鹦鹉, 真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昨儿就掐死它。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有威慑性, 小东西好几回都被他看得缩脑袋,然后就在玄真子面前告状:「毛, 我的毛。」还拿翅膀拍屁股。 玄真子嘴里啧啧作响, 横了一眼徒弟:「你怎么就能跟只鸟儿过不去!」 小东西当即神气地挺了挺胸, 若不是还有些怂,肯定还得再骂他是煞神。 许嘉玄冷着张脸,不接话。 梓妤让丫鬟们摆好饭,遣了人下去,亲自给玄真子倒酒:「您怎么都没说过, 世子是您的弟子。」还是没对外的。 她在玄真子身边那么多年, 居然也没得到一点消息,对此多少有些介怀。 「他小子前世修的福。」玄真子一点也不自谦,捏起酒杯抿了口, 「他的名字可不代表着我的衣钵了。」 嘉玄、嘉玄, 最后一个玄字, 便是取自玄灵观。 这是许嘉玄一出生的时候,他就给定的名儿。 「那您和侯爷也是故交了。」梓妤又接了一句。 玄真子哈哈地笑:「小丫头,你这是在套我话呢。」 梓妤抿嘴笑,也不否认。 许嘉玄见两人熟稔,自己闷闷倒酒喝。 梓妤已经帮着给玄真子布菜,她们母女当年落脚玄灵观玄真子没少照顾,小时候她常到玄真子那头听他念书和习字,有时他出行还天天盼着他早归。 「那您也不早些下山来,这也是缘份了。」她又给倒酒说。 「我这人不爱凑热闹。」 其实是怕在外人面前露出本性吧,梓妤没戳破他。虽然如今道士都不忌酒肉,但他这样吃得明目张胆的也不多。 她再顺手给许嘉玄也添满杯,站起身来说:「那你们师徒叙话。」 带上小东西,转身盈盈离开了。 玄真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倏地叹气。 许嘉玄仍旧默默喝酒,徒弟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玄真子抬手就拧他胳膊:「好好待你媳妇,娶着她是你的福气。」 「您先前就知道陛下会给我和她赐婚?」 许嘉终于说话,想起那天他来得突然,神兮兮地又走了。 「确实是知道。」玄真子明人不做暗事,承认得十分坦然,「没有为师,你又该再悔,可再悔又能如何……你这臭脾气改改吧。」 他说话向来神叨叨的,许嘉玄没理会。 桌上的蜡烛突然爆了一声,玄真子听着动静,眯着眼说:「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您又说这种话了。」 「为师这是提点你!朝务事为师不懂,也懒得懂,陛下身子近来还可以,可事世易变。有些东西为师也防不住,今儿下山来,只叮嘱你一句,别让你媳妇太靠近额角有刀疤的男子。不然你悔也悔不过来。」 许嘉玄嗤笑一声:「您这又是祖师爷显灵,给您送的消息?」 玄真子一巴掌就拍到他头上,直打得他抽气。 「大不敬!好了,酒我也不喝了,把肉给我送住的屋子里去,我去给你父亲号号脉,正好调了几味滋补益气的药。」 提到父亲,许嘉玄眼神暗了几分,抿着唇站起来。再是起死回生的药,也不能使续白骨。 玄真子知道徒弟的心结,可就如同他说的,有些事情他也防不住,叹道:「痴儿,你莫要入障了。」 许嘉玄又是沉默以对,气得玄真子都想跳起来打他一拳。在月下并肩走着的时候,他终于主动说话,问道:「您可知道梓妤的姓氏?」 梓妤……玄真子背着手,歪着头看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瞒您说,我去查她生父何人,却发现查不清,她如今记在族谱只冠了夫姓,本姓氏却还空着。这么空着也不是办法。」 「什么夫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生分又别扭。你锦衣卫副使都查不清的事情,我上哪知道去。为师再与你郑重说一回,好好待她,莫要再生悔!」 今晚玄真子跟他说话就是叨来复去这么一句似的,听得许嘉玄莫名心烦。 他又怎么不好好待人了。 是她反过来嫌弃他差不多,连圆房都不愿。 他沉着脸,将人送到父亲那里,让人把肉菜也给送到客院。在要转身回院子的时候,想到梓妤并没有吃饭,今日在陈家她乖巧让人怜爱的样子就浮现在脑海里,想了想,让侍卫喊来六顺吩咐。 第三十六章 「你可知道少夫人爱吃什么,去吩咐厨房做了送到房里来。」 六顺长着双细眼,闻言一转,再一笑,双眼就成了一条线:「您放心,小的这头就去。」 许嘉玄这才踩着幽幽月光回房,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打着旋儿,他还是琢磨起玄真子那几句神叨叨的话。 不知不觉就来到房门前,他看到似乎是绿茵带着一个女子从庭院中间走过,跟在她身侧低头的女子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 可能是院子里的丫鬟,如今梓妤嫁过来,往前不在正房伺候的丫鬟时常得来到跟前。他撩开帘子进屋,刚踏进去一只脚,脚步顿了顿,很快又若无其事。 梓妤见他这会就回屋了,诧异道:「道长呢,怎么回来那么早。」 「他去父亲那里了。」许嘉玄扫了眼圆桌上的饭菜,还有她跟前剩下的小半碗米,板着脸进了屋。 好好的他似乎又闹脾气了。 梓妤就抬手拍了拍桌上窝着的小东西,低声说:「别再乱讲话了,小心被炖了。」 小东西吓得一哆嗦,把脑袋藏到翅膀里,闷声闷气地说:「不说他换裤子。」 梓妤差点要笑出声,这小精怪!不怨许嘉玄恼它。 就在绿茵回来的时候,六顺笑着送吃食过来。 梓妤看着好几食盒菜,问六顺:「世子没吃?」 六顺看着圆桌上的几样菜,也一愣:「少夫人用过了?」 此际进屋去的许嘉玄出来,淡淡地说:「我没用,放下走吧。」 六顺看着主子爷高大的身影,想说这不是您吩咐给少夫人做的,但被他睃了一眼,当即放下东西跑得飞快。 「你刚才怎么也不说。」梓妤刚才心里存着事,也忘记问了,把吃一半的菜挪了挪。 绿茵帮着摆饭,渐渐看出来不对来,醋鱼、虾丸、豆腐羹,一样一样摆下来,这不都是姑娘的口味吗? 她看得直抿嘴笑,给许嘉玄递上筷子,暗暗给自家姑娘示意。梓妤大约也看明白了,这其实是给她准备的。 这煞神,性子是真别扭,实话实说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伸手帮他盛了豆腐羹放在他手边,他也不抬头,她咬唇一笑,说:「我也爱吃这豆腐羹,倒是和世子吃一块去了。」 许嘉玄夹菜的手顿了顿,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她又给夹了鱼肉,放到一边的青花缠枝小碗里,说:「我也爱吃这醋鱼,世子也喜欢?」 许嘉玄没理会,继续吃饭。 她再伸筷子去夹虾丸:「你吃这个,小时候我娘亲最爱亲手做这个了。」 她一一夹来,许嘉玄怎么会不知道她察觉了,他仍旧闷头吃饭,一碗饭几大口扒拉到嘴里。 「我吃好了,你自个吃吧。」 把碗一搁,也不漱口,直接就转身再进屋。 梓妤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双眼在他发红的耳根上打转,扑哧一笑。 这傻子,怎么那么有趣。 那一桌的菜到底没吃完,梓妤让人把饭菜撤走时,许嘉玄已经沐浴过躺在床上,似乎是累了要早歇。 梓妤也自去沐浴,将头发洗了,在炕上坐着由绿茵绞干头发的时候顺带绣那个香囊,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听到二更的梆鼓声。 「你去歇着吧。」她与绿茵说一声,把绣了大半的活计放下,自己端着烛台进到寝室。 见许嘉玄闭着眼,多半是睡着了,就吹了蜡烛放在床边高几上,然后悄声从床尾爬上去。 刚灭了灯,眼前视物黑暗一片,她不小心绊着他的腿,一下扑了进去。 帐幔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她哎哟喊出声,撞着床架子了。 闭着眼的许嘉玄几乎是瞬间就坐起身,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她就成了撞到他怀里,差点要把许嘉玄撞出内伤来。这头怎么那么硬! 梓妤是又喊了一声,感觉脑袋上得顶两个包了。 她柔软的手在他掌中,让他呼吸略停片刻说:「以后要上来喊一声。」说罢松开她手,覆又躺下。 梓妤哦地应了,摸摸脑袋,也钻进被窝里。然后才想起来外衣没脱,就那么窸窸窣窣开始脱衣裳。 轻细的声音在小小一方帐里十分清晰,更何况还近在许嘉玄的耳边,心脏就怦地重重跳一下,今儿吻她的那些画面止不住在脑海里旖旎地闪过。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让自己多想。 终于她躺下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唯独是他的心跳不平静。 「今儿我外祖家的事叫你多担待了。」昏暗中,梓妤轻柔地声音响起,「以后你有什么事情也尽可和我直说。」 总不能天天这么别扭着吧。她其实对他没有什么意见,今儿他又对她显出那一种迫切来,论真了说,他在这场婚姻中其实才是最无辜的一个。 许嘉玄却闭着眼,含糊不清从鼻子发出一声嗯,有点儿敷衍。梓妤听了倒不介意,盯着帐顶继续说:「真的谢谢你,其实你真不那么讨厌我吧,如果是的话,我……」 「不用。」许嘉玄打断道,「也不是全为了你。」 他语气颇冷淡,像是不耐烦似的,但他知道是怕自己注意力太过集中在她身上,想长话短说。 梓妤似乎就被噎了一下,良久才再开口:「不是,我想说……」 「我说了不用,睡吧。」 梓妤险些就能说出来的‘你若不讨厌我,我们圆房吧’又被打断了,她简直要被他憋死了,这人怎么就不能听完? 她身为一个姑娘家,好不容易直白说这种事。梓妤磨了磨牙,存了收拾他这别扭性子的心,翻身向里侧,快速一口气说完:「既然你不想圆房,那便算了。」 爱圆房不圆房,左右她不吃亏! 许嘉玄猛然睁开眼转头看她,却在昏暗中只能看到她对着自己的后脑勺。 玄真子那乌鸦嘴这就应验了吗? 他刚才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了?! 次日清晨, 玄真子又没有辞行就离开了。 许嘉玄已经习惯,去到客房, 见到他留下的一封信,拆开一看是四个大字—— 莫要生悔。 许嘉玄险些要把信给撕了,这仿佛在赤|裸裸嘲讽自己昨晚所作所为。 梓妤昨儿被噎得不轻,早上醒来发现他不在,也没过问。她洗漱过后, 打开衣柜挑了套柿子红的袄裙,裙面素净, 只有裙摆有用银线绣的一圈文波纹。 在关衣柜的时候,她突然看到边上有件衣裳十分眼熟。 她取出来抖开一看,发现是自己做给他当赔礼的那一件。衣裳簇新, 连折痕都是她先前送来时那几条。 绿茵凑上前看了两眼说:「姑爷似乎没穿过。」 她又叠好放回去,无所谓地说:「可能不喜欢吧。」 李妈妈正好从外头进来, 听到主仆俩说什么喜不喜欢的,等两人去梳妆台那边后, 悄悄打开柜子瞅了两眼。视线落在那套崭新的衣裳上,心里咯噔一下。 世子没穿过少夫人送的衣裳被发现了,当初她哪天世子想起来了方便,就放到这儿来了, 结果出纰漏了。 第三十七章 李妈妈暗暗心急, 在边上细细端详了梓妤好几眼, 却发现她眉眼温和, 似乎没有一点儿不喜的样子。 她提起的心又慢慢放下来, 决定一会就跟世子说说这事。 两人昨晚又没要水,这哪里像新婚的,搞不好真是世子那头有什么。 李妈妈自己这么一合计,决定顺带把郎中喊来! 而梓妤梳妆后是要出门去正院。 虽然刘氏说了不需要她去请安,但她觉得去是她的心意也是敬重,哪怕白跑,也是有意义的。 许嘉玄回房后听说梓妤去父亲那头请安了,一皱眉,转身就出了院子跟上。 结果两人在半路就相遇。 梓妤是果然只见着刘氏,打发她快回屋用早饭折返,这样不其而遇,她愣了愣。 许嘉玄二话不说,拉上她的手就回屋,边走边说:「父亲不喜欢人扰他,以后没有吩咐,你都不必要过去。」 她还记着昨晚的气呢,挣开手,轻轻说了声好,慢悠悠地走。 许嘉玄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她,却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一张面容芙蓉似的娇艳。若不是后来还朝他挑挑眉,他都以为是自己想错了。 ——她闹脾气了? 因为昨晚自己无心的拒绝? 许嘉玄心情复杂。 清晨风微凉,露珠还凝在常青的灌木叶片上,梓妤从边上走过,拿指尖划过。许嘉玄见着她这动作,抿抿唇说:「露水寒得很。」 她抬头,学着他平时冷淡的样子:「哦。」 许嘉玄:「……」怎么觉得这样一幕有点熟悉。 两人一前一后,还未回到院子,护卫找了过来禀道:「世子,您手下的鲁千户来了,说与您约好的。」 许嘉玄猛然想起今日是约好要再到户部,回身想要跟梓妤说一声要出门,结果看到她衣袂轻扬从自己身边走过,自顾远去了。 他脸色微沉,直接去了外书房换官服。 在许嘉玄出府后不久,梓妤屋里来了位女子。 正是昨晚绿茵带着离开那位。只见那女子瓜子脸,一双水灵的杏眸,未说话先带笑,温柔似水。 「奴婢来给夫人请安。」她盈盈福礼。 边上的李妈妈却惊得手一哆嗦。 这、这不是北院的芷儿吗,怎么到夫人跟前来了! 梓妤颔首:「哪里要那么麻烦,有空的时候过来坐坐就是,用过早饭了吗?」 芷儿含笑道:「奴婢未曾。」 「那正好,一块儿用了。」 李妈妈冷汗淋淋,忙上前说:「哪能啊,你说是吧,芷姑娘。」 这人可是两年前陛下赐的,世子把人带回来后就丢北院了,她都快要把这人给忘记了。 芷儿从善如流地应是:「奴婢伺候夫人用吧。」 李妈妈心里那个焦急哦,恨不得当场把人给拉下去,少夫人怎么就把她招跟前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还好李妈妈听到梓妤说没有这个习惯,让绿茵送人离开了,客客气气的。 「少夫人,这个芷姑娘……」 「李妈妈,你该早些跟我说的,这是陛下赐下的人,可不能马虎。」 李妈妈一脸苦相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话是这个理,这只能让世子来跟少夫人解释吧。 用过早饭,绿茵把一张小字条递到梓妤手里,她靠着大迎枕闲闲拆开。 「太子也穿了那种绸缎的衣裳?这些人为了赚银子,可真是不择手段了,先前陛下穿过一回,尝到甜头,如今就借太子的名儿。」 绿茵是认同的,说:「所以那个绸缎才居高不下,来路亦查清了,是江南那边流出来的。是暗中私制,借着织造厂的名头,掺在好的一批货里,让不少商人都上了当。」 正是如此才会连她二舅母都不曾太过细致验货,毕竟织造厂的绸缎都是进贡为多,能放出来的大家都抢。 梓妤捏着字条,思索了片刻说:「我想想用什么由头。」 绿茵就在边上不作声,不打扰她思索。 北镇抚司。 许嘉玄从户部出来,那些帐本都要被他们锦衣卫翻烂了,并没有新证,接下来只能是让首辅到御前去解释。 陛下要怎么再往下查,他们到时听令。 而在他回来后,留在户部再重新翻一遍的鲁兵面有喜色拿着一本账到他跟前。 「副使,你看看这本账上的字页,似乎能找出来做手脚的地方了。」 许嘉玄接过翻了翻。 从纸张上来看,确实能看出是被插页了,纸的新旧程度不一。他又看了看装订的线,却找不着痕迹。 他盯着手上的账页思索。这页帐刚好是其中的烂账一笔,替换了的纸张上是有首辅的批令,如若这个作假,那这件案子起码有了疑点。这也可以是为首辅证明清白的一个重要证据。 鲁兵说:「我们都翻了好几遍了,只有这一本看似可疑。但副使你确定要帮着陈家呈上这个吗?」 许嘉玄来回看手中的账问:「这本账你们怎么发现的。」 「您在担心什么?这是我们亲自封的封条,上面有着属下做的印记,如若您担心,我觉得也别呈上去了。让首辅自己想办法吧。」 周锦成那头也在拼命找证据,狗腿子想帮首辅的忙,现在还气得在户部要发飙呢。 许嘉玄握着账,脸一肃说:「你那几鞭子又忘记了?!」 鲁兵直直打了个哆嗦,想起自已苦哈哈趴了七天跟只乌龟不能翻身一样,闭上嘴。 「走,进宫去!」 许嘉玄拿着账本,想到昨天在陈家砸在脚下的杯子,还有梓妤说的那些话,他还是决定呈上去。 陈老太爷为了避嫌,这几日都没有再上朝和去内阁,大臣有事就往陈府去寻他,但多半都被他以一个戴罪之身给推掉。让他们自己再去找明德帝拿主意。 今日明德帝见到许嘉玄递上来的东西心中是高兴的。 没有了首辅在,好些大臣没事就到他耳边嗡嗡地,鸡皮蒜毛的事情都得反复说上几遍,明德帝都有点心疼首辅了。 但没有一点证据证明首辅是含冤的,他想徇私也没突破口,如今有了这个账,明德帝一拍桌子说道:「让刑部和都察院的人来验验看。」 许嘉玄从早上出去,一直到过了午饭也没回府,梓妤倒是乐得自在。 昨儿若不是见过玄真子,让她觉得其实在许家过其实也无妨,她也不会说圆房的事情。 她觉得他那个别扭性子,不好好让他难受一回,两人以后都别过了。陈家与许家的事情,她另外找办法去解决。 吃过午饭,梓妤坐到炕上,看到自己绣了一半的香囊,一点也没有兴趣再接着绣了。索性喊来小丫鬟把小几搬走,准备在这儿午歇一会,下午找刘氏说说话去。 许嘉恒挺可爱的,比他哥哥可爱得多! 正是要躺下,绿茵脸色不好从外头进来,跟她说:「姑娘,不好了。姑爷把户部的一本账逞到御前,现在那本账成了首辅与那噎死的户部侍郎贪墨的铁证!」 梓妤蹭一下就站起身:「你说什么?」 绿茵再重复一遍:「如今已经有不少官员都知道了。」 「不可能!」 第三十八章 她心一沉,自己的那个猜测清晰无比浮现在心头。 许嘉玄还是被人算计了!这回再明白不过,就是有人挑拨许陈两家,只是这于他有什么利处?! 「姑爷呢?」 「多半还在宫里,首辅估计也进宫了。」 梓妤脸色略显出青白色,缓缓又坐下。 现在不能着急,她要知道的,应该是那本账的由来,和怎么会变成铁证的。 她等许嘉玄回来,只有问他本人,才最清楚。 「绿茵,你去跟六顺说,我着急等世子回府,让他派人去送消息。」 绿茵嗳一声,急急忙地走了。 临近傍晚,许嘉玄终于回府,寒着一张脸。 李妈妈心里记挂着今早的那些事,直接就在前头先把人拦住了,跟他说:「世子爷,那个芷姑娘……」 他皱眉:「喊少夫人。」什么梓姑娘。 啊?李妈妈一愣。 「不是,世子,老奴说的是北院的芷姑娘,陛下两年前赏的那个。」 「谁现在有空管她!」 他不耐烦地丢下一句,快步往里走,边走边想,陈首辅的事情要怎么跟梓妤开口。 居然被她一语成谶。对首辅有利的证据呈上去反倒成了首辅的罪证,有人在后面推动这件事情,确实是在借他手来陷害陈家,虽然交上去的时候他已经有心理准备。她的嘴真和玄真子有得一拼! 他人高步子大,李妈妈在后头喊他又不应,追又追不上,气得李妈妈直想跺脚。她请的郎中也还在等着他呢! 许嘉玄匆忙回到院子,谁问安都没理会,直接进屋。 可在掀起帘子后,他在屋里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等人转过身的时候,他怔愣了一下。 这人怎么在梓妤跟前?! 梓妤见他回来,站起身,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也直直看了过去。 芷儿已经朝他福一礼,轻声细语地说:「见过世子。」 「芷、姑娘?」他被她的声音恶寒了一下,然后一个激灵,抬头再看向神色淡淡地梓妤,想到今天早上她生气的样子还有首辅的事,不知怎么脱口而出:「夫人,我有要事与你说。」 夫人。 一个许嘉玄觉得陌生, 梓妤也觉得陌生的称呼,清晰落入彼此耳中。 许嘉玄喊出来后自己还愣了愣, 倒是梓妤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并没有接腔。 丝毫没给面子。 一片寂静中,许嘉玄:「……」 芷儿杵在当中,不动声色看了眼梓妤, 仍轻声细语地说:「世子有事与夫人商议,奴婢这就告退。」 说罢朝两人福礼, 轻摆柳腰要往外走。 许嘉玄就看到梓妤脸上那种打趣的笑更甚,在芷儿走过自己的时候,扬声:「站住。」 芷儿当即停下, 疑惑地看向他。 他又看一眼梓妤,冷着脸说:「你从今天起把名字改了。」 「改名?」芷儿揉着手中的帕子, 请示道,「是因为芷字吗?还请世子赐名。」 「随便你改什么, 退下,以后没事少来扰夫人。」 他仍旧板着脸,一副不耐烦。 芷儿似乎是觉得委屈,期期艾艾地去看梓妤, 见她微不可见点点头, 转身快步离开。 绿茵见还站着的两位主, 自觉出了屋。 许嘉玄上前两步, 左右已经在她面前退让了, 虽是冷着脸,语气却变得轻柔许多:「她是陛下赐的,你不要多想。」 梓妤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我没多想啊,你逼着人改名字做什么?」 她笑弯了眼,许嘉玄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再一次表错情,脸上当即跟开了染缸一样,神色变来变去,好不精彩。 她过足眼瘾,觉得他就只有吃瘪的时候有趣,敛笑又说:「世子即便有通房也正常,哪怕是婚前有的,那也没有什么。」 她轻描淡写地表示大度,许嘉玄的脸彻底黑了,有种自己根本不被重视的不爽,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贤惠。」 梓妤谦虚笑着:「当不得世子夸奖。」 许嘉玄真要被她给噎死,连连深呼吸,才没被气得失了理智。 他直接就到桌前坐下,解开腰间的佩刀说:「陛下把首辅软禁在宫中,这事与我有关。」 他坦白道来,梓妤也坐下,问道:「是怎么回事。」 她听到外祖父出事居然很冷静,出乎许嘉玄的意料,侧头看了她几眼,慢慢把事情前后说清楚。 原来他把账本呈上去后,都察院和刑部的人前来查验,刑部尚书查出账页纸确实是有问题,可是有问题并不是那首辅签章的那一页,而是看着已经泛黄的其它页目。 那些页目才是动过手脚,伪造成老旧的样子,整本账其实是新抄录的,首辅签批的字迹也没有伪造的痕迹。 这样的反转,就成了有首辅批签的那页纸才是实证,伪造新账企图混淆视听洗清贪墨罪名的实证! 「所以,你现在是相信有人在后面指使了?」梓妤没想到事情居然这样一波三折。 许嘉玄确实不得不深思和承认:「指使是一定的,就是他目的是什么,是纯粹要借我手整治陈家,还是想看我们两败俱伤。陈家和许家有怨,没有共同利益,所以也没有共同的敌人,那个人指使的人想借此从哪里得益?他的动机十分诡异。」 他心思慎密,剖析得十分透彻。 梓妤沉吟着说:「外祖家的事情,你恐怕还得与我二舅舅商议,这样才最容易找出问题在哪里。」 这就要去陈家。 许嘉玄心里是抗拒的,说起自己的打算:「我们将计就计,或者直接就能直接把背后的人抓出来。账本是假造的,那必有经手的人,这个账本上回封存前并没有找出来,封条和印记是我这边的人做下的。」 「你那里有叛徒?」 叛徒二字很刺耳,可许嘉玄此时没法反驳。 梓妤见他不说话,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你呈账本前既然考虑过各种后果,将计就计是不失为个好办法,可你想没想过,你这里抓不出来叛徒呢?我外祖父岂不是就一定要受冤枉?!」 「我已经派人去查做账的纸张,和伪造所用的材料来源。让纸张变旧的方法很多,那账本近百页,这些做下来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我也已经在排查当日跟我去过户部的人。」 梓妤却站了起来:「这些话,你与我二舅舅说去。」 她明艳的面容表情寡淡,让人有种疏离感。 许嘉玄握了握拳,他就知道她肯定是先站在陈家的立场上。哪怕他交账本上去是有对陈家的善意在里头,但这善意如今被利用,她便忽略,只看到最坏的结果。即便他现在其实也站在陈家那边,有着详尽的计划去挽回局面,她心里仍是怪责。 他闭了闭眼,眸光亦一点点冷下去,眼神变得冷酷,是平素人人都躲的那个凶相。 他倏地站起身,拿上刀就要往外走。 觉得自己可笑,何必巴巴跟她说这些。 梓妤喊了他一声:「等等。」 第三十九章 他脚下没停。梓妤咬牙,这煞神,别扭的脾气又上来了,朝他背影喊:「许嘉玄,我有说不陪你去吗,我有说不相信你吗?」 简直跟头牛一样。 她带着不满的话让他心脏重重一跳,迈开的步子也停顿在此刻。 梓妤却什么都不说了,冷哼一声:「我去拿斗篷。」这就是个傻子! 他就听到她朝里屋去的脚步声,很快又再出来,边走边穿斗篷,把小脸罩进兜帽里。 许嘉玄望着越过自己的红色身影,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快步跟上。 两人才要从庭院间走过,李妈妈带着一个高瘦的老头气喘吁吁进院门,见到两人要外出的样子,惊道:「世子和少夫人那么晚是要上哪里去?」 许嘉玄说有要事,李妈妈忙走到他身边小声说:「耽搁您一刻钟,不,就片刻。老奴好不容易才将郎中寻来。」 郎中? 许嘉玄去看那个瘦高的老头,老头正用一种古怪的神色也打量他,那样的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意思,让人十分不舒服。 李妈妈还真给他找郎中! 梓妤听得不太真切,但她长眼了,看到那个老头手里提着药箱。李妈妈又拉着许嘉玄,思索片刻后说:「可是世子哪里不舒服?公事重要,身子也重要,且让郎中把把脉,一会出门也不迟。」 老郎中闻言看向梓妤,兜帽下的面容不太真切,依稀却也能看出相貌极佳,心中起了同情点头劝道:「这位夫人说得是,您可不能讳疾忌医。」不是可怜了这么个娇妻? 许嘉玄:「……」 见鬼的讳疾忌医! 他拇指已经顶着刀柄,下刻一把拉过还想劝自己的梓妤,忍下要拔刀砍人的冲动,带着她快步往外走。 「你到底哪儿不适?」梓妤被拉得踉踉跄跄,还不忘问他。 许嘉玄恨不得把她嘴给堵上,准备回来再跟李妈妈算账。 梓妤其实能甩开他,但见他是一点都不乐意看病,就想着不行到陈家再给他喊郎中也一样。这人不但性子别扭,连带着对自己身体都不知道珍惜。 到了影壁那头,梓妤吩咐人去套马车,两人临时决定出门,都没来得及通知。吩咐过后,转身跟绿茵又低语几句什么。 此间一个侍卫已经把许嘉玄的马牵过来,许嘉玄扫了眼自己的坐骑,扯过缰绳翻上去,居然又伸手在梓妤腰间一捞,把她也捞上了马。 梓妤低呼一声,结果被他用黑色的斗篷罩头就拢得严严实实的,又是被他抱得侧坐着,下意识是先去抱住他的腰稳住自己。 「——驾!」 许嘉玄二话没说策马就走,梓妤只好更加用力抱紧他,免得被颠下去。 他身前便传来她身上的暖意,在纵马疾驰间耳边仍回响着她那句:我有说我不陪你去吗。 一颗心也像被她体温暖着,滚烫滚烫的。 两人在天要摸黑的时候回到陈家,把陈老夫人也惊了一下,听明来意,陈老夫人脸色并不太好。 陈老太爷被皇帝软禁在宫中的事情她早得到消息,但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更清楚陈老太爷不会犯下那样的错事,情绪一直都很平静。可见到许嘉玄,免不得是要迁怒的,给他一个白眼,拉着外孙女进屋。 一边走再一边埋汰他:「我的乖乖,这么冷的天,居然让你跟着骑马过来。你在家里出个房门,都得要拢好斗篷,抱上手炉,我就怕把你冻着了。瞧瞧这手凉的,可心疼死我这老婆子了。」 老人含沙射影骂许嘉玄不懂心疼人,梓妤想笑不敢笑,她可不能拆外祖母的台。 许嘉玄尴尬地木着张脸跟在后头,难得一回心平气和地和陈二老爷说了许久的话。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梓妤算着时间,觉得两人也该说得差不多,就从外祖母房里出来准备跟他一起吃饭后再回府。 后来的绿茵就在屋檐下站着,见到自家姑娘出来,忙上前问:「姑娘,那个郎中已经带过来了,是现在就让他到跟前来吗?」 梓妤点点头:「喊他过来吧。」 绿茵领命去了。 陈二老爷避着嫌,没敢在宫里去见父亲,如今从许嘉玄那里得到详细的情况,亦有打算。见梓妤前来,正好挪出空来让他们先用饭。 在丫鬟来摆饭前,绿茵把郎中也带过来了,许嘉玄一抬头,狠狠皱眉。 ——这老头怎么跟过来了?! 梓妤见着以为他又在闹脾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让绿茵把人请过来的,怕别的郎中不是你惯用,不知道你的病情。你不可讳疾忌医,身体是自己的。」 许嘉玄绷紧的脸部肌肉就猛地抽搐一下,他是不是还得谢谢她的周到?! 谁他妈就惯用了! 梓妤是被许嘉玄直接从陈家拽走的, 连跟陈家人告辞的时间都没有给。 虽然她能理解许嘉玄的心情,可是……还是很好笑! 梓妤这么想着,没忍住再度笑得直抖。 许嘉玄顶着寒风策马回府,少女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他数着的, 已经是第五回了! 在他极损颜面解释李妈妈请郎中的缘由后, 这是她第五回发笑! 许嘉玄气得直磨后牙槽,一张脸在暗夜中更是阴沉得能滴水。 梓妤知道自己这样很失态, 还会被人记恨,可是她就忍不住。谁知道李妈妈会误会他在房事上有毛病—— 于是许嘉玄在回府前听到她第六回忍俊不住的笑声。 好不容易回到侯府,许嘉玄连下马都没扶梓妤, 自己把马鞭一摔给侍卫, 直接去了书房。 梓妤温吞跳下马,慢慢回了住的院子, 见到李妈妈在茶房候着,把她喊了进来。 绿茵还被丢在陈家, 李妈妈没看到人,疑惑地着小丫鬟给端热水伺候她净手净面,再把手炉脚炉送上来。 「少夫人回来了, 怎么不见世子?」李妈妈心里奇怪,向眼里还有着满满笑意的梓妤打听。 梓妤指尖摩挲着手炉的缠枝纹,强忍住笑意, 让自己神色看起来严肃一些说道:「世子有些生气了, 妈妈关心是好的, 却也该要问清楚才是。世子哪里就有你想的那些事,不过是是体量我,这些日子让我好生歇着,倒叫妈妈误会了。」 李妈妈一愣,把她的话品了品,才明白被少夫人发现她请郎中的原由。 是世子跟少夫人说的? 「少夫人,这事……这事真是老奴误会吗?」李妈妈想到许嘉玄闷葫芦的样子,不敢确定。 梓妤见李妈妈居然还继续怀疑,估计八成还把自己当成是许嘉玄维护面子的说客,没忍住,再度发笑。直笑得倚着椅子扶手,半天都没能收住。 李妈妈在她笑声中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最后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少夫人在她跟前都能笑成这样,在世子跟前……她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往下想,看来这事八成是自己误会,世子是真生气了! 梓妤最后是喘着气,揉着肚子交待李妈妈:「世子没用晚饭,你去给他送过去。」 更多的话,她就不用再说了,李妈妈感激地朝她一福礼,不知是羞还是愧,头都快要埋到胸口了。 第四十章 当晚,梓妤等到二更天也没等到许嘉玄回屋,她知道他今晚多半不回来了。心想他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有那么臊吗,就值当他躲着自己。 此时,许嘉玄在书房里伏在桌案上写什么。书房的窗户大开着,明月当空,幽幽的月光投落在窗柩上,把这个寒夜显得冷意深重。 六顺走上前,想去给关窗子,他却在这个时候抬头,看了眼外头。 庭院里极安静,对面走廊上的灯笼正在风中打转,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说:「别关了,不冷。」 六顺犹豫了一下:「世子,都过二更天了,您该回去歇着了。」 回屋……许嘉玄脑海里浮现梓妤那张巧笑嫣然的面容,把唇线抿得直笔,好一会才说道:「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你且下去歇着吧。」 这边话才落,外头传来脚步声,许嘉玄快速转头看向窗外,却是看到他的侍卫武子石。 他心里头莫名觉得失落,武子石已经敲门进来,禀道:「世子,鲁千户送了信来。」 许嘉玄神色当即一敛,看到上面几个人名,抓起搭在椅子上的斗篷就往外走。 六顺忙问:「世子这又是要外出?」 「对。」许嘉玄头也不回,六顺站在原地,心想他是不是该给少夫人那头说一声。 世子以前也常半夜出去办差,一呆一宿或小半月未归家都有的。 六顺正想着,许嘉玄那淡淡的声线就又传到他耳中:「去告诉夫人一声,我有要事出去了。」 许嘉玄去而复返,差点没把六顺吓得要叫出声,见他终于远去,六顺才拍着胸口嘴里唠叨着人吓人要吓死人的。一边给自己压惊,一边往新房的方向去了。 越夜,寒风越发的凉,刮在脸上,生生的刺疼。许嘉玄策马直接去了北镇抚司,鲁兵在当值,见到他又把事情都说一遍。 「上封时就那么几个人在属下身边,开封时仍是这几人,如若真有叛徒,也就只在这个几人身上!」 「你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鲁兵点点头,眼里是一股子的戾气:「敢吃里扒外,就得扒了他们的皮!」 许嘉玄却是一抬手说:「要这样说,你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我是不是也该先把你扒了皮地审。」 鲁兵脸色当即十分精彩,但又一咬牙说:「那副使就跟着把属下和他们绑一起,一起审!」 「没脑子。」 许嘉玄骂了一句,鲁兵被骂得莫名奇妙,见他不去大牢,而是进了班房,只能乖乖地跟上。 「现在你就带人去做一件事,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您说。」 「说我手上又有首辅贪墨的新证,明儿一早就给陛下送去,绝对能定首辅的罪。」 鲁兵当即双眼发亮,激动道:「真的!侯爷的仇总算能报了!」可他却对上许嘉玄冰冷的眼神,心头一哆嗦。 不对,他们副使不是这个意思,那是……鲁兵终于转动脑袋思考问题,神色几变,最后欲言又止,似乎是想相劝的样子,最终在许嘉玄极有威慑力的眼神中告退。 他们副使这是打算引蛇出动,这明明就是给侯爷出气的好机会啊。鲁兵百思不得奇解,但他自打上回连累许嘉玄后,事事都不敢再私自拿主意,这会再疑惑,也只按命令行事。 与此同时,大臣们收到一个消息,是陈二老爷连夜进了宫,然后就传出先前被许嘉玄送上断头台的户部王侍郎一案有疑点,陈二老爷要替王侍郎翻案! 短短几个月,首辅管着的户部接连出事,还都是两个侍郎,一个牵连到首辅,如今另一个却反转矛头指向许嘉玄。 那些大臣忍不住就猜测,恐怕还是因为首辅被皇帝如今软禁在宫中侯审,而事发就是在许嘉玄交了一个账本后。 许家和陈家这是真的正面对上了! 梓妤睡到半夜,就从绿茵那头听到这两个消息,大致猜到许嘉玄和二舅舅在做什么,抱着被子十分淡然地闭上眼说:「让他们也警醒点盯着,但不要靠太近,被世子的人发现了。」 次日清晨,许嘉玄真的去了御前,然后有人就看到他又去了暂时关着首辅的屋子,还听见里面传出首辅的骂声。 许嘉玄是沉着脸离开的,当日下午,大臣们又收到陈二老爷再度进宫面圣的消息,抱了一大堆的卷宗,还听说大理寺大牢里新关进了几个人。那都是陈二老爷着人抓进去的。 于是,许陈两家交锋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睁大眼看是要鹿死谁手。在看热闹中,众人就又津津乐道起那个刚嫁进许家的表姑娘,说这以后,表姑娘的日子都不好过了,搞不好哪天许嘉玄就要再抬几个新人进府。那表姑娘自此只能坐冷板凳。 此事传来传去,倒很快传到各宫娘娘耳中。 吴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宫中有几个妃嫔在,而消息是进宫来请安的惠和公主说的。 吴皇后听闻时面色如常,等人离开后,当即焦急地吩咐身边的大宫女说:「你帮我带话,去陛下那头问问,许家有上折给梓妤请封诰命吗?」 如果没有,搞不好真的会跟惠和说的一样,那样梓妤的日子该要怎么过! 大宫女忙劝慰她:「您先不要着急,太医说过您不宜添神思,奴婢这就去。」 吴皇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站起来要亲自去。大宫女跟在她身后,讨厌死惠和公主那张爱八卦的嘴,而且明明知道她们家娘娘与陈家有交情,待威武侯世子夫人也上心,还来嘴碎!肯定还是因为当年皇后娘娘没替她求皇上,记恨着专来添堵的! 大宫女在心里把惠和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扶着皇后往乾清宫去。 外头传言热闹得很,身为锦衣卫正使的周锦成巴不得再热闹一些,不管怎么样,陈家这回是死死咬住许嘉玄了。他真的恨不得许嘉玄因为这事情被弄出锦衣卫,这样他就能在皇帝跟前再得脸。 他听着手下千户的禀报,冷笑:「许嘉玄那臭小子,居然自己去捅出那么个大篓子来,首辅在朝里几十年,他还真以自己能撼动?」 千户也笑:「他自己找死,我们正好看热闹。首辅那头知道我们帮着忙呢,只有许嘉玄在拆他台,以后更加不愁那煞神了。」 「那我们就给这个煞神再添添喜才是,你去把许嘉玄得罪的人名单,想办法暗中交到陈少卿那头去,也省得陈少卿过于伤神。」 千户点点头,垂头告退,眼中闪过一丝极怪异的迫不及待。 外头似乎一夜间就要天翻地覆了,梓妤则安安静静在家中继续绣她的小猴子,绿茵来来回回送了几次消息,在傍晚时又有最新的。 「姑娘,外头现在又在传您二舅舅在拼命找世子的把柄呢。然后周锦成这个时候凑热闹,让手下千户去您二舅舅跟前败坏世子去了。」 周锦成……提起这个人,梓妤就忆起一些不高兴的事,扯了扯嘴角:「他倒是懂得钻计,恨不得就此把许嘉玄这对手挤出锦衣卫,他好收拢锦衣卫的权。」 第四十一章 绿茵也不喜欢这个周指使挥,其实锦衣卫一直以来没有副使一称。锦衣卫同知虽形同副使,却是当年周锦成身为同知的时候,挑衅着威武侯,让自己手下的人喊自己副使,好像带了个‘使’字就提自己的地位,能与威武侯平起平坐了。 这人虚荣又没脑子得很,但陛下对这事并没有过问,渐渐喊的人多了,锦衣卫同知就成了口头上的锦衣卫副使。后来许家失了指挥使之位,这个副使一称反倒成了膈应周锦成自己。 绿茵就说道:「他那人没受点教训,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梓妤微微一笑:「确实,世子哪里能由得别人说欺负就欺负。」 是夜,许嘉玄仍旧没有回府,也没有给梓妤送信,梓妤第二天跟刘氏说了一声,便回了陈家。 陈老夫人见她一个人回来,七分喜三分忧,拉着她说:「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许家要苛待你了,你别怕,他不敢!」 梓妤其实就是觉得在侯府呆得无聊,二来回陈家是想给现在正‘斗’得精彩的许嘉玄和二舅舅添点助力,让外人看着真以为是那么一回事。她都知道两家在演戏,要抓幕后人,她外祖母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老人就是心疼她,就是想要给她撑腰而已,她心头温暖,正想要和老人说什么,不想小东西在边上就喊:「煞神不敢!」 它一出声,倒是先把陈老夫人逗乐,赏了它一堆吃的,只撑得它躺倒在老人的炕几上一动不动,懒洋洋地喊:「不吃了,不吃了。」 但话落,又伸着个脖子,去把最后一颗瓜子叼嘴里了。 梓妤真怕它撑个好歹,都不用许嘉玄动手了。 这天晚上,梓妤顺应着外祖母的意思,留在了陈家过夜。许嘉玄忙了两日,事情在这晚终于有了眉目,鲁兵来报说:「周锦成在后头想给您使绊,让人给陈少卿送去东西,结果里头夹了一份这个。」 许嘉玄接过,看到上面竟写的是他父亲当年办的一个案子,写抄家出来的十万两银子是他们家吞了,还造假了那份十万两的账目详情。 可是当年这事,以及这些账早给到一个人。 许嘉玄眸光闪了闪,心中是有疑惑的,当年这件事不应该有别人知道才对,这份账目还造得和真的一字不差。如若不是他见过原来的,他都要认为这就是真的。 他正看着,有一个锦衣卫又匆匆送来一封匿名的信,他拆开一看,是陈二老爷的笔迹,写着已经顺藤摸瓜,暗中控制了着人送信的人! 许嘉玄把那账目先收了起来,去跟陈二老爷汇合。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许嘉玄眯了眯眼,一点也不诧异,抱着刀朝那人笑笑:「谢千户,大家都是老相识了,还要我动手吗。」 这人正是周锦成吩咐送信的那个千户,谢宏。 谢宏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才是钻进别人算计的那方,而此时陈二老爷就与许嘉玄站在一块。 他闭了闭眼,说:「是周锦成让我干的……啊!」 他话才说一半,就被许嘉玄抽刀直接扎入大腿上。几滴血迹溅到许嘉玄脚下,他冷冷盯着谢宏,慢慢把刀再抽出,在谢宏的抽气声中说:「谢千户再考虑清楚。」 话落,谢宏再是一声惨叫,他抽出来的刀毫无预兆从又原位扎了进去,痛得他大口大口喘气,险些要昏厥过去。 许嘉玄这才将收到袖子里那沓账目丢到他跟前说:「你的主子自以为聪明,把这账给送给陈少卿,若不是这账,我还真认为,就是周锦成为了霸权,让我与首辅为敌。这账……正本可是在陛下手里头,这钱,也是入了陛下的私库,早拿来给兵部当军饷了。所以,谢千户再考虑清楚说辞比较好。」 谢宏整个人都颤抖,是疼的,也是怕的……许嘉玄刑审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有一个煞神|的|名号! 谢宏颓败地软在地上,额头渗出来的汗水迷了眼,终于绝望地放弃了抵抗:「我说,但还请副使安顿好我的家人,我的儿子刚刚满月。」 许嘉玄一把抽出刀,颔首应允。 他处理完一切事情,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近三更天。幕后的人让他和陈二老爷都觉得出乎意料,明德帝气得把御案上的东西都全给拂到了地上,但因为事关重大,倒没有连夜要审人,而是让他们先离开。 许嘉玄在宫门与陈二老爷一拱手,便翻身上马,往侯府方向疾驰。 陈二老爷在等到人走了后,猛然想起一事,一拍脑袋:「忘记告诉他梓妤回陈家了。」 许嘉玄一路疾驰,心里想家里那个矫情的表姑娘两三天没见自己,应该很着急,首辅的事情肯定也担忧。 他突然就有种急迫感,想告诉她事情结果,连甩几鞭,催着马儿加快速度。 回到侯府,许嘉玄一路快步往住处走,李妈妈今晚当值,听到拍门的动静,开门一看是满身寒意的世子爷。 诧异道:「您这个时候回来了。」 许嘉玄没有说话,一路往寝室走,走到八宝阁的时候,发现不太好,好像少了什么。 他再往里走,走到床边一看,被褥整整齐齐的,他愣了愣。 李妈妈捧着烛火进来,照亮了冷冷清清的寝室,与他说:「少夫人今儿住在陈家了,她没给您送信过去?」 许嘉玄呼吸一滞,险些脱口而出的‘没有’二字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憋得脸都快紫了:「说了,我是累了,你也快歇下吧。」 话落,把腰间的刀重重往高几上一扔,脱了外袍就上床。 梓妤等到三更天,总算等来了好消息。 陈二老爷喝过热茶, 长出一口气说:「此事能顺利, 也多亏了许嘉玄,没有他这招将计就计, 这事恐怕还得再磨。」 陈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 沉吟道:「这话在理,所以我们也不欠这份情, 等事情彻底了了之后, 我们陈家还他这个情。」 老人比陈家任何一个人都对许嘉玄有偏见,梓妤闻言安安静静地坐着,老人去拍拍她手说:「外祖母不会让你在许家为难的。」 「您这话说得对也不对。」梓妤明白老人的意思,朝她笑道, 「您是怕他帮了我们家, 欠着这份情, 以后我在他跟前就有亏。可我是您的外孙女,也是外祖父的外孙女, 他帮外祖父其实也是在帮他自个儿。」 「虽说两家先前有罅隙, 可在陛下赐婚后就是连着筋了, 陈家有什么不好, 他许家也难能好过。他真对陈家落井下石,陛下那头也要生恼, 所以他就是帮了自个儿。」 梓妤说得头头是道, 陈二老爷就笑了:「梓妤说得也在理。但该谢还是要谢, 改天我就设宴相请。」 陈老夫人嘴里啧一声,用手指点了点外孙女的额头:「我看你就是强词夺理来安我的心。」 梓妤就抱住老人的手说:「是的,所以晚上您可不能嫌弃我挤着您睡,我还得再好好跟您说道说道。」 第四十二章 老人被逗得哈哈直笑,陈二老爷又说明德帝还得再留陈老太爷一晚,等明儿处理完事情再归家,就告退回去歇下了。 走出上房,他被寒风灌得打了个哆嗦,然后觉得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事情,刚才提起许嘉玄,他还想跟梓妤说来着的。 是什么呢。 陈二老爷在廊下站了会,还是没想起来,拍拍脑袋走了。 次日,许嘉玄在只有自己的床上醒过来,还习惯性地朝里头看一眼,空空当当床榻告诉他新婚妻子彻夜未归。 这才成亲几天,即便是担心首辅,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跑回娘家去住,何况那只算半个娘家! 许嘉玄起身,快速洗漱。 李妈妈在边上给他递过帕子,想起没禀的一件事情来:「少夫人给您做的衣裳,您一回也没穿,前些天老奴见到少夫人还抖开来看了看,估计是发现了。」 接过帕子的许嘉玄动作一顿,神色淡淡地说:「她是说什么了?」 「就是因为少夫人没有说什么,老奴才会跟您说,怕她憋在心里,不高兴。」 这几天外头的事情她听了几耳,他们世子和陈家又闹得沸沸扬扬的,搞不好昨晚少夫人回外祖家也是因为这个。 许嘉玄回忆着这几天她有没有什么异常,却发现自己有两天没见着了,上哪知道她有没有异常。 她要是不高兴,不知道当面跟他说吗? 矫情! 他‘嗯’了一声,丢下帕子摸了刀就往外走。 李妈妈在他身后喊:「世子上哪儿,不用早饭了吗?」 「进宫急事。」 许嘉玄确实是进宫有急事,来到乾清宫的时候,戚公公正双手倒插在袖子里,抬头看天边的云。 升起的太阳把云层镀上一层金边,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可戚公公却是对着天叹息,许嘉玄朝他拱拱:「公公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话落,门板紧闭的大殿突然传来明德帝一声斥骂:「逆子,还敢狡辩!先前兵部有武器流出的事情,你又以为朕真不知道是你干的!」 ——逆子。 许嘉玄扫向折射着微光的朱红漆殿门,已经知道大殿里面是何人了。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哭声,声音模模糊糊,似乎是在求饶。 正是这时,在宫里关押着的陈老太爷也被禁卫领了前来。 老人身上还是先前入宫时穿的朝服,发皱地套在身上,但他再是衣着不得体,在官场淫|浸数十年的威严仍旧不减。 那是深入到骨子里去的凌厉,并不是因为狼狈就能被掩盖。 戚公公已经朝他行礼喊首辅:「三殿下在里面,陛下已经交待,只要首辅前来,直接进去即可。」 许嘉玄听着这句话微不可见皱眉。 明德帝怎么只让首辅进殿,此事不应该三方一块说清? 他看着首辅谢一句,在门口高喊罪臣求见,推门而入。 那扇朱红的殿门再被关上,许嘉玄只能继续顶着冷风站在门口。 「副使成亲多日,我还没给副使道贺呢,恭喜了,祝副使与世子夫人百年好合。」戚公公笑吟吟与他寒暄,许嘉玄敛神道,「谢公公。」 「说起来,这话我二十几年前还跟你父亲同这样恭贺过,也是经历侯府两任世子夫人了,不认老都不行了。」 戚公公竟是和他忆往事,道家常,许嘉玄觉得他应该是意有所指。 可一时又猜不透。 乾清宫里又传出几声明德帝的怒斥,过后终于听到宣许嘉玄觐见的动静。 他忙入内。 三皇子颓败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哪里还有一丝平时皇子的威仪。 明德帝见到他说:「孙侍郎畏罪自杀,银子下落不明,为不连累族人,嫁祸首辅。你带着锦衣卫的人彻查,一并要追查出那些银子的下落。」 许嘉玄闻言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跪下接令。 心中却明白明德帝这是要饶三皇子,保存他皇子的体面,毕竟这件事情是牵连着首辅,却没有让对首辅有什么人身伤害。 明德帝心里再恼三皇子挑拨,对三皇子还是有父子之情。 他想着去看陈老太爷一眼,见他老神在在,面上一丝愤恨都没有。只暗道这果然是只老狐狸,让皇帝知道自己受冤枉了,抬抬手给个面子,他又是明德帝跟前的重臣。因此明德帝还得记他一个人情,觉得对他亏欠,以后只能对陈家更重用。 许嘉玄领命后,明德帝朝三皇了吼道:「你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 三皇子磕头告退。跪得太久,膝盖都已经麻了,连爬几回才站起来,眼角通红地走了。 在三皇子离开的时候,就那么巧遇到前来请安的太子。 太子见到他神色灰败,嘴角挑了挑。三皇子低着头,看到一双绣有龙纹的靴子在眼前,心头一震,猛然抬头,双眼死死盯住他。 如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三皇子恐怕已经一巴掌扇到太子脸上。 太子对他仇恨的目光似是不见,温润笑着说:「三弟这么早就来给父皇请安了。」 三皇子藏在袖子里的手猛然握紧,闭了闭眼,将滔天的怒意压下,声音压得低低地说:「殿下好手段,利用首辅来嫁祸于弟弟。」 太子仍笑吟吟看着他,不急不缓地说:「三弟慎言,我与三弟无仇无怨,哪里来嫁祸一说。被父皇听见,可又得要斥弟弟不敬为兄了。」 三皇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无仇无怨,也只有太子这张厚脸皮才能说出口,太子会不记恨自己派人刺杀许嘉玄时拉兵部下水,可惜父皇偏心,就这样还把事情压下去! 此回是他计不如人,也没有太子心狠,居然对一向支持他的首辅都能下手!还伙同了许嘉玄! 三皇子最后什么也没有再说,踉踉跄跄走了。 太子目送他离开的身影,脸上的笑一点点落下。太子身边的内侍朝三皇子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也就殿下您宽容大度,您就该治他一个大不敬罪,满口胡言,搞不好他还得去首辅面前挑唆您和首辅的关系!」 太子转身入殿,并没有说话。 在太子进来的时候,许嘉玄便也要告退,却被明德帝留下,倒是让陈老太爷先走了。 明德帝免了太子的礼后,让先坐一边喝茶,朝许嘉玄说: 「——你新婚,这些天辛苦了,忙完这事,朕补你假。」 「谢陛下隆恩。」 许嘉玄跪下谢恩,可是良久也没听到明德帝让平身,免不得抬头去窥帝王神色,竟是见他不太欢喜地样子。 明德帝看到他偷看自己,冷笑一声说:「你没有什么说的了?」 说什么? 许嘉玄被问得莫名奇妙。 明德帝见他一脸懵的样子,心里那一个叫来气! 成亲这么些日子,他居然还不知道递上折子来给梓妤请封世子夫人,连皇后都跑来质问他了! 这个煞神,就那么不满梓妤吗?! 第四十三章 明德帝气得牙痒痒,可他不能说明,只得生生憋着。愧对皇后,愧对梓妤的那份心情就化作对他的怒气,若不是玄真子说许嘉玄能给女儿消灾,他还真看不上这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 明德帝决定就让他自己去猜,猜不中,他明后两天就亲自再点醒他! 「你也滚!」 帝王说变脸就变脸,一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坐在下边的太子在这时抬着茶杯吹了吹,慢慢把茶送进嘴里。 被让滚的许嘉玄纳闷地出了宫,猜了半天,也没猜出来自己哪里有让明德帝不满的地方。 首辅无罪释放,三皇子却是被明德帝斥回王府思过,消息一下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满朝文武的耳中。 在官场上混的,哪个不是人精,很多人就已经把先前传首辅贪墨一案和三皇子思过的事联系起来,纷纷猜测此案是三皇子在后头推动。 但明面上许嘉玄已经查回到孙侍郎身上,还真从孙家抄出来不少银子,就此结案。众人都明白这是明德帝的意思,但再是给了三皇子体面,三皇子也已经失了圣心,而且不知怎么当天还传出明德帝要给三皇子改封地,等给他指了王妃就打发到新封地去。 京城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闹得沸沸扬扬的,梓妤等到外祖父家来后也听到外头那些事情。 绿茵在她跟前唠叨:「怎么陛下没朝周锦成发难,北镇抚司被他搅得乌烟瘴气的。」 梓妤抬着手在戳小东西的肚子,在它左躲右闪中说:「会发难的。」 绿茵想到她之前说的事情,转了转眼珠子笑:「您要给世子找回场子吗?」 这就护短了啊。 梓妤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明亮,站起身来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绿茵捂嘴偷笑,让小东西自己回到架子上,拎着一块出门去给陈家人辞别。 许嘉玄忙一早上,在中午的时候总算松口气。 鲁兵高高兴兴地邀请他去喝酒,他看看头顶的太阳,不知怎么想到梓妤那张笑起来如骄阳一般明艳的脸。 她还在陈家,李妈妈说她可能不高兴。 他心里就一阵烦闷,觉得女人既矫情又麻烦。 「不去了,改天再喊上弟兄们一起。」他说着翻身上马离开,鲁兵站在一边,吃了一嘴的灰。 回到侯府,许嘉玄听到梓妤果然还没有回来,转身就又要出门。 他一个大男人,谦让谦让,去接她也没什么。 正要再出门,眼晴扫到自己身上朱红的飞鱼服,他脚步一顿,折返。 李妈妈见他又回来了,有些紧张地问:「您不是要去接少夫人的吗?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他丢一下句身上脏,进屋在柜子里找出那套黛蓝的袍子,去了净房。 他动作利索,穿着整齐,又到一边的铜镜里看了眼。 发现这衣裳还真挺合身,她估计也就手巧这么一个优点了。 许嘉玄拾步就往外走,经过放衣裳的架子后突然又脚下一顿,他手边的墙怎么裂了一块。 不过他此时也没有心思管这些小事,在出门前和李妈妈说:「净房有面墙掉皮了,找个人补补,别蹭坏了夫人的衣服。」 李妈妈欣慰地点头,他们世子总算懂得关心少夫人了。 然而,许嘉玄兴冲冲地去要接人的时候,他却在垂花门遇上家来的梓妤,除却梓妤还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卫国公世子方景铄。 他们两人怎么走一道了? 他眼神一瞬间就冷了下去,方景铄遇到他,高兴笑着就上前拍他肩膀:「你交待让我接嫂夫人回家,我可是一路把人安然送回来了!」 说着,还不断眨眼给他使眼色,更是一脸邀功。 是在说,你看我够哥儿们吧!听到你得罪首辅,媳妇都跑回外祖家了,怕你拉不下脸来,就巴巴前来分忧! 许嘉玄原本还能看的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 要他狗拿耗子,瞎操这份心了吗?! 许嘉玄忍了再忍,才没给还在拍胸脯自得的方景铄一脚, 僵着脖子去看梓妤。 威武侯府的垂花门种有几株杏树, 此时绿芽发新,已可想像全盛时叶稠阴翠的姿态。 梓妤就站在树下, 身上是大红撒花的披风,翠色相映, 未施粉黛亦明艳惊人。 她抱着手炉,在他看过来的时候, 盈盈一笑, 许嘉玄却对她落在身上的视线不太自在。 「见过首辅了吗。」他微微抬了下巴遮掩那份不自在,梓妤眨巴眨巴眼说,「陪他老人家用过午饭才回来的。」 似乎是在解释晚归。 许嘉玄神色好了许多,点点头:「外头冷, 回房吧。」 梓妤嗳了一声, 看到他在转身前扯了把袍子。 这是她之前做的那件, 刚才就看到了。 他穿了新的袍子,又在垂花门不期而遇。梓妤已经猜想到什么, 扫了方景铄一眼, 笑而不语。 不想许嘉玄走了两步回头, 正好看到她对着方景铄笑, 再度沉了脸,当即转身冲到她跟前拉着她手就往里走。边走还边赶人, 赶多事的人—— 「我不留你了, 有什么过后再说。」 方景铄还没从他牵人姑娘的手回过神来, 就被下逐客令,一愣,不满朝他背影喊:「我还有别的重要事情呢!」 但许嘉玄理都没理,走得飞快。 方景铄瞪大眼对着空气抱怨:「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算是见识了! 他嘴里叨了两句,一摸襟口里藏的东西,和侯府的侍卫说:「小爷我在书房等你们世子,他有空了让他来一趟,顺带再给我弄点吃的,要饿死了。」 守在边上的侍卫一阵无语。 卫国公世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才出了正月说话也没个顾忌,什么死不死的。侍卫应一声,也只能领着他先到书去。 许嘉玄一路牵着梓妤的手往院子去。她手很小,正正好被他手掌包裹着,让他再一次感受到她的那种软若无骨。上回她帮他净手时,就是现在这种细滑的触感。 让他忍不住用拇指轻轻去摩挲。 梓妤低头看在自己手背上乱动的指头,想到他别扭的脾气。他穿成这样,其实是要亲自去接她吧,结果被帮倒忙的方景铄截了胡。 她就没忍住笑。 走在前边一步的许嘉玄听到她扑哧地笑声,侧脸看过去。只见她扬着脸朝自己笑得明媚,让人措不及防地问:「好摸吗?」 许嘉玄脚下趔趄,险些要平地摔一跟头,握着她的手也像被蛇咬了口,瞬间缩了回来。 他脸上有尴尬,下刻在梓妤笑得肩膀直抖中一把又拽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拉着她继续往前。 好摸!好摸得很!他摸自己妻子的手,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脖子一梗,难得把自己心思明明白显露出来。 梓妤反倒诧异了。 这煞神居然没忸怩,她还以为他又要黑着脸把自己丢下呢。 她眼角微扬,眼眸里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 两人就那么一路牵着手回到院子,李妈妈听到动静,惊奇地嘴快道:「哎哟,世子才要去接您回来了,您倒是先家来了。少夫人用过午饭了吗?」 被拆穿的许嘉玄:「……」 梓妤看着他气得铁青的脸,差点忍不住要笑个惊天动地。 第四十四章 今天怎么个个都在拆这煞神的台啊,让她都要心生怜惜了。 许嘉玄气得把李妈妈赶了出去,后面跟进来的绿茵把小东西挂好,瞅了两眼自家姑娘,也识趣退下。 梓妤见他冷着脸,就说话缓和一下气氛:「外祖父的事情谢谢你了,二舅舅说改日请你喝酒,你赏脸去一趟?」 许嘉玄低沉地嗯了声,没了后话,往炕那边去。 梓妤算是服了他,刚才还夸他呢,结果这闷葫芦的性子又开始了。 她就跟了两步,想继续跟他说这次的事情,想问他后续有什么打算。这事最后落在三皇子身上,虽然能以让两家内斗削弱东宫势力为由下手,可她总感觉牵强。 因为挑拨许陈两家的事情并不是在两家成了姻亲之后才有的。 即便这次是三皇子,那以前呢? 她走神,结果一下就撞到停下来的许嘉玄后背,他背跟铜墙铁壁似的,把她弹得往后退几步。 许嘉玄在她要摔倒前转身就将她捞住,带到了怀里。 梓妤刚才撞到鼻子,现在被带得撞到额头,嘴里咝地倒抽气。 许嘉玄那头毫不知情。搂着她,发现她不但手掌小,个头也娇小,在他怀里依着,自己身形就能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心头有些许怪异,手掌在她腰间暗中一量,暗暗皱了眉。 她在玄灵观那么多年,玄真子还苛待她不成,怎么又瘦又点。 梓妤在这个时候动了动,不太习惯跟别人那么亲近。她这一动,许嘉玄身前就被什么推了一下,像柔软的波涛,又玲珑有致。他瞬间就推翻刚才的想法,呼吸微微一滞。 他把人搂在怀里,正心猿意马,外头有侍卫来禀,说方景铄并没有走,就在外书房等着他。 许嘉玄暗暗磨上了后牙槽,从来没发现方景铄那么烦人,收回搭在梓妤腰间的手说:「我先去看看。」 「世子有事就去处理吧,我午歇一会。」 梓妤往后退一步,微微笑着,许嘉玄对她这动作却莫名不爽,觉得她像是在抗拒自己什么。 他木着脸往外走,来到书房,看到方景铄正吃得一嘴油呼呼的。 「有话快说!」 都恨不得把人直接丢府。 方景铄表情夸张地啧啧两声:「你这娶了媳妇,就真的忘了兄弟,亏得我还巴巴贴冷脸来帮忙。」 许嘉玄冷冷瞅着他,方景铄扯扯嘴角,把已经从怀里拿出来的一本册子丢到他跟前。 「喏,特意给你找的。」 许嘉玄接过,还没打开,他已经站起来:「有啥不懂你自己看。」从来没有那么利索过的转身就走。 许景铄走得跟有鬼撵一样,许嘉玄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带着好奇心翻开用素缎包的册子,下刻嘭一声就摔回桌上,咬牙切齿:「方景铄——」 给他一本避火图是什么意思,还写着入门篇! 梓妤本来是想午歇的,哪知许嘉玄离开不久,绿茵过来,把一份要呈上去的东西给她看。 「姑娘您看可是这样写?」 她懒懒接过来扫了几眼,白皙的指尖点着一处说:「不要模糊,直接写上周锦成勾结江南织造厂谋利,织造厂私造多少匹绸缎都写上。」 绿茵记下,有些犹豫地说:「姑娘您上了折子,陛下那头一查,准能查得到您二舅母手上也曾有过这样的缎子。您又给他送去同样的衣裳,奴婢就怕陛下会有所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我自会说明白,本来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才送衣裳过去的,没有什么不好说明白。」 梓妤坦荡,绿茵就不再说什么,反正他们姑娘就铁了心要收拾周锦成,为了给姑爷找回场子。 许嘉玄回来时在门口遇到离开的绿茵。绿茵暗暗看他一眼,心想这煞神算不算入了他们姑娘的眼,而许嘉玄目不斜视,进到屋里见原本说要午歇的梓妤正逗鹦鹉玩。 「你不是要歇下?」 「这会又不困了,方世子走了?」 许嘉玄大刺刺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淡淡:「虽然两家交好,但你这边该避嫌还是要避嫌。」 先前陈家还想把她嫁到卫国公府去,而他还牵线让两人见面,现在想起来心里头说不出来的膈应。 梓妤闻言捏着帕子,似笑非笑扫他一眼。 这人……怎么浑身一股子酸味,他自己不觉得呛鼻吗? 是夜,明德帝案头就多了份密折,他看了几眼,先放到一边,问戚公公:「有武安侯府来的折子吗?」 戚公公实话实说:「并没有。」 明德帝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面上全是不满。 而远在侯府的夫妻俩,当夜依旧一里一外歇下。到了早上,许嘉玄睁眼,半边身子压着不属于自身的重量。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梓妤又睡到他跟前,把腿搭到他身上了。 一个姑娘家,总是睡成这样。 他再闭上眼,心里是嫌弃着,手却不受控制,轻轻地搭到她腰间。 梓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黏在许嘉玄身上,而他一动不动,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却睁开眼,那些锐利的双眼眸光微幽。 这人样子应该是醒来有一阵时间了。 她怔了怔,很快自他身上爬起来,把长发挽到耳后,朝他笑笑:「压着你了啊,我睡相不好,要不晚上我再多拿一床被子。」 许嘉玄也坐起身,穿上鞋子下床,头也没回地去净房,丢下两字:「不用。」 他对她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梓妤明显发现他的变化。要是换作以前,他恐怕会说一句随你? 她就微微一笑,不闹别扭,这不就显得可爱多了! 她也挪到床边,趿上鞋子准备喊人端水进来梳洗,站起身时,无意扫到他昨晚丢在高几上的衣裳,看到衣裳下露出一个方角。 好像是书一类的。 昨晚他好像是在炕上看了会书来着,那时她已经上榻歇下了。 她扫了一眼就忘到脑后,李妈妈带着小丫鬟进来伺候梳洗,见许嘉玄外袍就丢在高几上,顺手去拾。 梓妤就听到她哎哟一声,然后直乐。 她好奇探头看了看,李妈妈已经把书给放到衣柜里,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说:「少夫人若要找那东西,老奴搁衣柜里头了。」 说罢,眼神暧昧,嘴角一直止不住上扬。 梓妤有些莫名,什么东西? 许嘉玄此时从净房出来,看到梓妤去了屏风后更衣,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床头的高几上。 空空荡荡的高几让他脸色变了变。 他昨天神差鬼使揣回来的册子呢? 「——李妈妈。」他喊了声,李妈妈见他站的地方,瞬间明了,笑道,「老奴把东西收衣柜里了。」 梓妤换好衣裳,听到那么一句,她侧边不远就是衣柜,于是走上前去打开问:「世子要找什么衣裳吗,我给你拿。」 然而,衣柜门刚打开,什么东西就直接滑了下来,咚一下砸到她脚面。 第四十五章 梓妤低头,看清楚砸到她脚的册子。那册子掉在地上翻开了页,闺房趣入门篇六个大字又黑又粗,就直直映在她眼中。 册子砸在梓妤脚下, 许嘉玄三两步就到跟前, 弯腰给捡了起来。 他耳根在发热, 故作镇定把册子再塞回衣柜里。 他动作快到一气呵成,甚至没看梓妤一眼,转身就走。 梓妤视线从脚尖缓缓移到他背影, 又看向衣柜。 。……入门篇。 她伸手, 刚刚关上的衣柜吱呀一声再度被打开, 离开的许嘉玄僵硬地转过脖子,见她开衣柜脸色一变上前把衣柜门关上。 他说关衣柜就关衣柜,梓妤虽反应过, 但抽手时还是慢了一步, 被柜子门夹了下。 她吃疼地哎哟一声,许嘉玄才看到她的手是探进了衣柜里。 梓妤眼里瞬间就泛了水光,狠狠剜他一眼。 许嘉玄前来时被柜子门挡了视线,没想到会夹着她, 忙低头去拉过她的手, 看到她右手食指中指有着浅浅一道红印。 「还好没有伤着骨头。」他松了口气。 梓妤气恼地抽回手:「你着什么急, 还能抢了你宝贝似的。我就看看是不是还有下册,什么掌握篇、精通篇的。」 她出嫁前外祖母是给了她一本, 但她根本没翻开, 猛然看到个入门篇才起好奇心。 许嘉玄:「……」谁拿避火图当宝贝了! 他梗着脖子, 嘴张了张, 被噎得一句话没说出来。 梓妤又瞥他一眼, 把被他捧着检查的手抽了回。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水雾朦胧, 轻轻一眼,似在控诉他,有说不尽的委屈。 许嘉玄被她这样一眼看得极有负罪感,下意识又要去抓她的手,却只碰到她温软的指尖。 梓妤头也不回往外走,许嘉玄听到她让绿茵拿伤药的声音,他忙走到边上的小柜子前从抽屉取出小瓷瓶,握在手心里去到她跟前。 「我这有从太医院拿出来的药酒。」他坐到她边上,把她右手轻轻拽过来。 梓妤就看到他用拇指把瓷瓶的小木塞顶开,里面半透明的药酒被倒了一些在她指头上,他低头给细细地搓揉。 「趁还没淤血的时候推一推,会好受一些。」他说着还问她疼不疼。 两人这样挤坐在炕上,竟是难得的温情。 梓妤眨眨眼,他的脸离自己很近,这样看他,连他凌厉的剑眉都因亲近而柔化了。 这煞神还是会心疼人的。 梓妤眼里有光一闪,故意喊道:「疼。」 他在手指上按揉的力度当即小了不少,抬起头,额头上居然都紧张得冒了汗。 「这样还疼吗?」 梓妤倏地就笑了,笑得双眼弯弯。许嘉玄看到她眼眸璀璨明亮,哪里有一丝丝吃疼的表情,他动作顿了顿。 就在边上挂着的小东西此时拍翅膀直跳,怒道:「放开小鱼!流氓!流氓!」 许嘉玄:「……」 梓妤又是一通大笑,笑得弯了腰,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整个人都在抖。 她还没有挽发,细柔的发丝一下一下蹭着他下巴,让他浑身一紧,手不由自主从后头悄悄揽了她的腰。 这个时候,他甚至没有想明白,他什么时候居然会想靠近她了。 明明她有时候矫情又总让他尴尬。 皇帝补了许嘉玄五日假,用过早饭后,梓妤继续绣她快完工的香囊。许嘉玄今天没别的事情,就去给父亲请安。 绿茵打听到他去处,坐在炕沿捧着脸看自家姑娘,替她不忿:「世子去侯爷那儿不喊上您是什么意思。」 梓妤头也没抬,飞针走线,「他不让我去,是不想让我在那头尴尬。」 虽然许嘉玄才刚才陈家合作一回,可这里头到底有利益牵扯,他也生气被人拿来利用挑拨,回击一次罢了。 她可不会就认为许嘉玄是要和陈家冰释前嫌。 绿茵嘟嘟嘴,李妈妈拿来一沓帐本,见梓妤忙着笑道:「少夫人,这是我们这边的一些帐目。我们这儿只有四季衣裳和膳食走的公中,其它的都是与府里分开的。」 梓妤听着倒好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嘉玄两兄弟已经分家了。 她把香囊放下,去拿过一本帐说:「我看看。」 「这是世子名下庄子的进项。」李妈妈指给她,「是夫人当年嫁进来时就带过来的。」 夫人。梓妤很快反应过来,是指许嘉玄的生母。 她随意翻了几页,帐目很清楚,多是种着果树的庄子。 李妈妈又说:「世子说以后这些都只要跟您汇报就好。这里头的管事都是每月月头就来对账和禀事,若有急事会另行再送信。」 这些可都是许嘉玄私产,交到她手上……她考虑了片刻问:「世子月都听他们对账吗?」 「世子有时忙得家门也不进,多数是老奴帮着对,等他忙完再汇报。」 「既然这样,还是先按以前的方式来吧。我刚嫁过来,很多东西也不清楚,我先在你这边跟着慢慢理清,再见那些管事。」 李妈妈闻言一愣。 少夫人什么意思? 世子巴巴把账交来,她却还要再推推? 可李妈妈在梓妤脸上找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仿佛就真是怕自己初来乍到,理不好事。她就想起这位少夫人的出身,恐怕是有些怯。 李妈妈一时间心里对她怜惜,也不再多说勉强,只准备以后常跟少夫人多说家务事,让她慢慢上手就不会慌了。 绿茵看着李妈妈又抱着账本走了,细声地问:「姑娘怎么就推了。」 梓妤淡淡地说:「现在还不是我管事的时候。」其实她心里也没谱能跟许嘉玄走到哪一步,想想还是缓一阵子再看。 在正院的许嘉玄还不知道自己的家私别人看不上,正端正坐着,跟父亲说朝里这些事。 威武侯手里又捏着酒壶,大清早的,屋子里就是散不开的酒味。 「事出突然,儿子未能及时与你商议,好在事情解决了。三皇子那头,陛下要将他丢到一个清苦的封地,如今还在挑选。」 威武侯灌了一口酒,并没有说话。 许嘉玄似乎是早习惯了这种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平王那边上奏的赈灾款项有异折子其实早送来了,却是被有人压着,一直在路上耽搁许久,就在孙侍郎死的时候被送上来。他也发现自己被利用,昨儿又有一道折子加急送过来,是让要平王世子替他到御前解释。」 平王是先帝贤妃所生,向来对明德帝这个兄长唯唯诺诺,胆子小得很。 这么多年在封地,一有大事就吓得先给明德帝这个皇兄送信,让拿主意,明德帝待他除了有时会骂一句软弱外,倒没有别的意见。 毕竟是藩王,软弱一些对明德帝来说反倒是好事。 说到这里,威武侯总算搭腔了:「说起来,平王世子也许不见了,陛下准了吗?」 「今年陛下恩典,没让各地藩王进京朝拜,已经很多藩王再上折请求进京问安,陛下多半会准一些。平王世子那头应该也会见。」 话落,武安侯唔了声,说:「你和陈家那个表姑娘怎么样了?这次你跟陈家合作,是她说动你的?」 第四十六章 许嘉玄就听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回道:「并不是,是不想叫人白白从我们这头得好。」 「事情过了那么些年,你也该放下了,何苦为难自己。」 「父亲……」 许嘉玄神色微变,武安侯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提着酒壶歪歪扭扭站起来,往里间走:「走吧,为父其实谁也不怪,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去。」 许嘉玄亦站起来,想要去扶父亲,结果被他摆摆手,留在原地。 他在空荡荡的厅堂站了会,眸光微沉地离开。 迈出门槛,他听到有孩童的笑声,侧头一看,是刘氏带着她儿子就在左手边的廊下玩闹。 许嘉恒正摆弄梓妤上回送他的木头将军,刘氏脚边的猫正被木头将军吓得毛发都坚了起来,许嘉恒却直乐,似乎想看猫儿和木头将军打上一架。 他看了两眼,去环顾这个正院,右侧母子俩的温馨,让他快步离开。 刘氏也看到他了的,在他迈下台阶前已经朝他一礼,毫不意外的还是和以前一样收到冷脸。 刘氏捏着帕子,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叹息。 许嘉恒在此际突然叫了声,是猫把木头将军叼在嘴里,一溜烟往后头窜走,丫鬟婆子们当即乱成一团去抓猫。 明德帝果然是准了平王世子进京,不过半日大臣们就都知道了,在北镇抚司的周锦成收到消息,手下正好来说陛下召见,忙整装进宫。 他边快步走,边想明德帝喊他有什么事情,可能多半是跟平王世子有关,让他派人去一路暗中盯着一类的。 可是见了明德帝,他却被一道折子劈脸就砸来。 「你自己看看,从明儿起,北镇抚司你也暂时不用去了!」 周锦成手忙脚乱接过折子,打开一看,眼前发黑,一把就跪倒喊冤:「陛下,这是有人诬蔑臣!臣连江南织造厂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跟他勾结?!」 明德帝冷哼道:「南镇抚司向来监管法纪,没有头尾的事,他们会给朕报上来不成?!且先不提这个,你手下那个姓谢的千户一事朕还没跟你算账!你已经是指挥使,你还掺和着跟许家斗什么?你就见不得锦衣卫里还有别人给朕忠心耿耿的办事?!」 一番话论下来,罪名可不轻,吓得周锦成连磕三个响头:「陛下明察,那谢千户是背着臣与皇子勾结,臣并无他心!」 谢千户把三皇子供出来,自然是死无藏身之地,事后他还怕自己有什么把柄会落在姓谢家里人手里,结果谢家一场火烧个精光,他才放下心来。 原先明德帝并没有因此责备他,结果今儿就两罪一块论,周锦成怎么可能不怕。 更何况,他真没有和江南织造厂的人有私,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脑子有坑才去勾结这个。他要财路,哪条不比江南织造厂的财路来得不吸引人注意! 然而他再三陈白,明德帝都没理会,直接让他滚。但最后也没真驳了他的差,而是让南镇抚司的人继续深查。 不过一个时辰,周锦成夫人得了一批次货充好货转手的事情就禀到明德帝跟前。明德帝听到那些布料是怎么被抬起的价,再听闻太子也曾穿了一身那种布料的衣裳,这些次料二次水涨船高,让周家人狠狠又捞上一笔,他眼里闪过怒意。 一拍桌子骂道:「混账!」 戚公公也听得咂舌,敢情一开始布料抬价是梓妤弄出来的,帝王珍爱的那件衣裳,如今还被他好好收在衣柜里。 戚公公忙就要去安抚:「陛下,您先消消气,让奴婢送信问问姑娘,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姑娘可是还另做有一身衣裳送进宫给您的。」 「关梓妤什么事,朕骂的是周家!」 戚公公:「……」他突然觉得明德帝其实并不那么英明,这护犊子护得都没谱了,明明是周家也中了算计才对。 皇帝震怒,周锦成很快也收到消息。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白混的,南镇抚司虽是兼在许嘉玄那头,要得到一些消息也不算难。 他弄明白事情关键是在那批布料里的时候,就更不安了。 他是真不知道布料是从江南那边流过来的,急得他回到家里就朝妻子一通吼,周夫人被他吼得直落泪,最终在他气得脸都铁青的时候哆嗦着说:「老爷,妾身是真的通过江南织造厂的人弄的布料啊,就是上回母亲大寿认识的……」 周锦成原还想着此事起码还有回旋的余地,听到妻子说出实话,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扎到桌角上。 与此同时,身在东宫的太子也得到消息,玩味一笑。这锦衣卫里头就没少过热闹事,笑过后,他继续气定神和地临摹一位大家的字贴。 是夜,绿茵趁许嘉玄沐浴时给梓妤送来消息。梓妤听说明德帝一丝也没怪自己时,神色古怪了一下,再听到说如今周锦成还求到太子跟前去,跟太子表忠自己一无所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妻子上,她扯扯嘴角。 「姓周的真不是个东西,拿着妻子赚来的银子去花天酒地,转头就把妻子给卖了,自己要撇得一干二净。」 绿茵附和道:「可不是,这男人坏起来,骨子里都坏水,心都烂透了!」 梓妤此时又心生一计,说:「你告诉周夫人,让她去陈家找我二舅母认错,她可能还会有转机。至于姓周的,让南镇抚司的人给他透透口风,说陛下其实更想借三皇子的事情震慑大臣,谁让他好不巧不巧,手下的千户撞上去了,自然是要拎他出来敲打。」 听着吩咐,绿茵有些想不明白,周夫人那头她能理解,其实还是想给她二舅母出那口上当的气。但周锦成……绿茵转了转脑子,没转动,只依言去行事。 小东西乖巧地站在架子上,见梓妤说完事情了,喊她:「小鱼!」边喊边抬起上了链子的脚,意思想让她打开。 它精乖得很,梓妤失笑,伸手去给解开了说:「明儿让绿茵带你去各处转一圈,转个两日,我再放你。」 省得不知道飞哪里,还得她再一通瞎找。 小东西高兴得又蹦又跳,从架子上飞下来,一头就扎进她怀里。 许嘉玄正好出来,想拿本书到床上看,结果就看到他夫人那只鹦鹉被搂在怀里,脑袋就枕着那片起伏。 他扫了几眼,对那个喊‘小鱼小鱼’的小东西莫名的不爽,一声不吭拿了书回到床上。 梓妤逗了会小东西,也不再给锁上链子,想着左右是晚上,会关门窗,它也不会乱飞。她去沐浴,今日不用洗发,很快就从沐房出来。 许嘉玄还拿着书本看得入神,她走到放灯烛的高几,随手把发间的银簪子拔下来,挑了挑灯心。 蜡烛在这里爆了一下,光影忽明忽暗,许嘉玄抬头,很快眼前又明亮起来。 她脱了鞋子上床,睡到最里侧。 刚躺下,她就听到许嘉玄把书也放下,跟她说:「把手给我看看。」 他声音无情无绪的,跟发号施令一样。 梓妤迟疑了片刻,哪知他往自己这边一倾身,就摸进被子,把她的手先捉了出来。 第四十七章 他对着光左看右看,看到只是浅浅的红痕,知道明天就该散了。 他盯着看了好大会,最后也没有再抓着她的理由,握着她手塞回被子里,自己挪出去吹蜡烛,放下帐帘。 梓妤眼前彻底暗下来,准备闭上眼睡觉,不想身上突然一重,许嘉玄居然一声不响就压了上来。 她闷闷哼一声,一只手就准确摸上她的唇,下刻他滚烫地吻落下来。 他用嘴唇摩挲着她的,小心翼翼,在彼此呼吸纠缠的时候去勾住她小舌。 上回就让他心醉的滋味再度席卷着全身,血液沸腾着,让他呼吸渐重。 梓妤没想到他说亲就亲,一点预兆都没有,手抵在他胸膛上,努力学着在这种亲密中呼吸换气。 不然,她非得要再被憋气过去。 轻轻的吮吻声在帐子里不时响起,梓妤听着听着,竟也觉得有些臊,脸颊滚烫,四肢似乎也有些发软。像是躺在云端上一样,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而他的手还探进了衣摆,拿刀的手指腹粗粝,在她细滑的肌肤刮过,让她身上都起了小点点。 梓妤轻颤了一下,心想这煞神是要圆房吗? 许嘉玄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对陈家是还有怨气,可她又不姓陈,是他的结发妻子,有着圣旨绑在那头,他们俩应该就是这么一辈子了。 许嘉玄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唯独去忽略最真实的一点,其实他并不讨厌她。 可是他在这个时候,居然松开她,从她身上翻下去,喘着粗气。 梓妤侧头看他,帐子里太暗,他的神色并看不清楚。但他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也转脸过来,她发现他确实有一双凌厉的眼眸,即便在这暗夜里,那束光仍会从眼中深处迸射。 他不说话,梓妤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想到上回自己开口想让圆房,结果他别扭得再三拒绝,她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 许嘉玄终于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我还是对陈家有怨。」 梓妤闻言诧异,他在说完后却一转身,背对着她,似乎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要说。 她抿抿唇,不知道他这又闹什么别扭。 他对陈家有怨,然后呢,对她心里也有怨? 她想了想,问:「所以呢。」 他却闷葫芦一样,不再说话了。 梓妤藏在被下头的手指抠了抠被面,不断猜想着是什么让他停下来,想来想去,最终想起早上他去了威武侯那里。 所以,他对陈家有怨,即便是想跟她圆房,但心里又过不去那道坎? 梓妤突然扑哧笑出声。 这是个傻子。 自己跟自己较上劲了。 她笑出声,许嘉玄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就那么闭着眼,将在体内乱窜的冲动压下去。一只手却悄悄探过来,覆在他手背上。 他心中猛然地悸动,手指慢慢的反客为主,将她娇小的手掌握到手中,手心是彼此的温度。 梓妤也闭上眼,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入睡。 先让他别扭着吧,等哪天她真的心疼他了,再考虑要不要主动。 次日清晨,许嘉玄是被热醒的。梓妤被他搂在怀里,紧贴着,身前软软地一片亦随着她呼吸起伏。 十分明显的感受。 许嘉玄就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往一处涌,他缓缓侧头,结果眼前先看到的不是梓妤的脸,而是一片绿掺着紫,水光油滑的尾羽。那尾羽还很丑的秃了一小块,露出它身上些许肉色。 许嘉玄猛地就翻坐起来,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儿,气得一把扯着它尾巴就要提溜起来丢出去。 这讨厌的鹦鹉跑他床上,还拿着屁股对着他脸睡觉?! 小东西被惊醒,尖叫一声。梓妤也被吓得坐起身,正好看到小东西被许嘉玄抓着尾巴,然后尾巴那点羽毛不堪重负,它吧嗒一下掉回到被上。 小东西惨绝人寰地哀嚎一声,屁股上的毛又秃了一块。 梓妤:「……」 许嘉玄:「……」 梓妤抱住缩成一团的小东西无语, 看向许嘉玄的眼神幽怨。 他干嘛老跟小东西的毛过不去。 许嘉玄也没想到鸟毛那么容易掉, 捏着那根尾羽, 脸上阵青阵红。 「煞神坏人。」小东西委屈得不停往梓妤怀里钻,还骂人。 许嘉玄面沉似水,把羽毛放在枕上, 背过身穿鞋, 到底解释了一句:「它拿着尾巴对着睡觉, 只是想赶它出去。」 有些埋怨的梓妤神色一顿,低头去看拱在怀里的小东西,视线落在它秃了的屁股上, 想到什么。 她慢慢睁大眼, 许嘉玄已经走了,她一手就拍小东西脑袋上:「让你总惹他,这回是活该!」 没掐死它,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小东西被拍得直缩脖子, 还委屈巴巴地喊‘小鱼’。 在许嘉玄出来后, 梓妤已经把小东西丢回架子上, 它蔫蔫地站着,不时回头看自己的尾巴。许嘉玄穿好衣裳经过八宝阁, 冷冷扫它一眼, 小东西吓得又缩脖子, 瑟瑟发抖的鸟身还紧紧贴着架子一边。 没人壮胆就怂的小东西! 许嘉玄不屑和一只扁毛畜生计较, 到明间去坐着, 准备等梓妤一块儿用早饭。 李妈妈正摆箸, 见到他挺拔的身影,福礼问声好,说起昨天帐本的事情:「少夫人可能觉得不熟悉庶务,没想即刻接手,可能是怕出错了。」 这话叫许嘉玄想起她的出身。昨晚她没提这事,神色也如常,似乎在他印象里,除了几回发笑,她对任何事情都是淡淡的。 是因为不上心,还是有顾忌,装出来的? 她一直住在玄灵观,恐怕也没有人教她这些,陈家人接回她也不过两个月。 他说:「我知道了,你按着她说的行事就是。」她身世的事情,其实到现在也没查清,让他觉得外头传言她生父不明都是真的,反倒更不好张口去问。 李妈妈应声,许嘉玄又说起他奶兄的事情:「庆哥还总四处忙着也不是事,你若是有看上的,让他也该定下来了。」 李庆比他还长一岁,常年帮着许嘉玄管名下铺子的事,跑着进货一应的事宜,迟迟没有成亲。 李妈妈是忧心的,叹气着说:「可不是。但他能替世子干点正事,老奴这头是放心的,虽说成家立业,先立业再成家,跟世子一样,也挺好。」 「你还是催催吧,就说我的意思。」 李妈妈哪里不知道他替自己一家着想,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用过早饭,许嘉玄想喊上梓妤去花园走走,结果见她又坐到炕上绣香囊,小东西老老实实趴在她裙面上。他想了想,拿了本兵书也坐到另一边。 外头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海棠树抽出新芽,在风中摇曳的枝叶映在窗纸上,又长长投在炕几间。 许嘉玄无意抬眼,就看到梓妤把桌上绣筐移出被枝叶挡着的阴影,手指轻轻点过几色绣线,阳光将她指头照得比玉石都要精美。 他发现她不爱涂蔻丹,指甲自然粉粉的颜色,有一种和她性子一样的淡泊。 第四十八章 他看了几眼,视线又落在她手里头的绣活上,神色古怪了一下。 怎么不是绣猴子的那块布了,换了一块藏青色的,上面绣的是福禄纹。 之前的呢?是绣好了? 他盯着她手里的布看得出神,心里琢磨着绣好了为什么没给他。小东西这时从梓妤裙面上飞到桌上,双眼紧紧盯着许嘉玄,发现他没注意自己,快速探头啄到他倚着炕桌的胳膊肘上。 许嘉玄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得抽气,小东西已经拍着翅膀再回来梓妤裙子上。 梓妤并没察觉小家伙使坏了,只觉得它乱飞挡光,伸手摸摸它翅膀说:「别乱动,要不你就在炕上呆着。」 小东西乖巧得很,听话飞到炕桌上。 许嘉玄凝着眉,知道自己吃了一只鸟的亏,沉着脸又继续看书。 哪里知道小东西就恨上他了,飞炕桌上也有它自己的小心眼,在那蹲着身子,跟螃蟹一样打横挪到他手边,飞快又是狠狠啄他! 这一下,把他的衣裳都啄抽了丝。 许嘉玄没想到这小玩意居然还会来二趟偷袭,被啄得又是一疼,啪下一把书砸桌上了。 梓妤被惊着,抬着疑惑地看他。 小东西仿佛也被吓着,拍着翅膀就飞到梓妤身后,将自己藏起来。 这样的一幕自然让梓妤误会是许嘉玄不喜欢小东西靠太近,只好再吩咐自己的鹦鹉:「你别再乱动了,就在这后头呆着。」 许嘉玄一噎,冷冷扫向小东西,结果看到那小玩意正朝他转脑袋,十足的挑衅。 他居然被一只鸟给算计了! 梓妤可不知道一人一鸟暗流汹涌,再度低头认认真真绣香囊,这是要给明德帝的。准备今儿就给送进去,也不是特意去讨好,就觉得上回事情没说清楚,去解释多少再带上点诚意。 梓妤绣得入神,等到一抬头的时候,发现对面坐着的许嘉玄人不见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出了府。 是又要忙什么? 梓妤也没再多问,准备一口气把剩下的小半绣完。 许嘉玄出府直接去了芸娘那里。 方景烁回京,多半呆在那儿,即便不在,一喊他也会火速赶来。 芸娘还是初次见这煞神单独前来,诧异之余给送上酒,十分识趣地退出去。 方景铄果然收到消息快马杀了过来,甩着马鞭到坐他对面笑道:「哎哟,难得你主动来这样的地方,也不怕被你家那个表姑娘误会了。」 这厮开口说话就不喜欢人,他沉沉开口:「要喝酒就喝,不喝就滚。」 哎哟。方景铄挑眉在心里又叫唤一声,这煞神是真的心情不好啊,这种时候他还是别惹人了。面上就呵呵笑着,一脚架在边上的空椅上朝外喊:「芸娘,快来给爷上酒,搬好的来,今天许世子请客!」 候在隔间的芸娘俏生生地应了,让人一口气搬了几坛。 两人这么一喝,喝到中午也没散,梓妤着人去问六顺打听许嘉玄回不回来用饭,六顺也一脸茫然,不知道世子去哪里了。 她就只能自己先用饭,让李妈妈给他在灶上温着菜。 绿茵不知打哪来,有些生气地在她耳边说话:「那个煞神,钻花街酒巷厮混去了,这才成亲几天。」 梓妤惊讶,怎么跑那儿去了,不知怎么想到昨晚他中途从她身上下来,还有那本入门篇。他总不该上那儿找门去了吧。 她皱了皱眉,绿茵又冷哼一声。 「随他去吧,你帮我把东西送进宫。」说罢让绿茵去拿了赶绣出来的香囊和一封信。 绿茵握着东西,转了转眼珠子,出门的时候扯着嘴角嗤笑一声,她要让那没良心的煞神好看!她们姑娘还巴巴给他找场子呢! 在许嘉玄暴露行踪时,陈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陈二夫人看在自己跟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周夫人头疼不已。 她把自己帕子递上,忍住不耐烦说:「周夫人也莫要再哭了,既然你也是上当,既然陛下要查,肯定能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周夫人在她递帕子的时候一把抓住她手,咽呜着:「二夫人,当初我也不知道那些缎子有瑕疵,让手下那些管事就当成好的转卖出去。我把当初的银子给你赔双倍,你就原谅侧个。」 陈二夫人听到赔双倍的钱,是心动了一下,可是她想到自己那些布其实已经再转手卖出去,也不亏。何况这涉及朝廷的事情,她再想赚银子,也不会收这些钱。 她极冷静地说:「周夫人也是无心之失,我自然不会再计较的,但这赔双倍的就不用了。不瞒周夫人,先前有一个商人把这些布高价收走,我并没有损失,所以此事过了就过了吧。」 她一点也不心动,周夫人诧异得的睁大眼。 不是说陈家两位夫人都爱银子,想尽办法在自己的陪嫁铺子收益上要分个高低,她怎么不收。而且……周夫人脸上火辣辣的,她是就那么暗中让人再收回布的商人。 周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想送银子找出路,结果反倒栽在自己手上! 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憋了许久后又哀哭一声:「二夫人这样,我只会更加心不安,若不我给三倍的银子,上回首辅那头我们指挥使也没少担忧。」 陈二夫人闻言却是变了脸色。 她是什么意思?!刚才还没敢明目张胆来求什么,现在居然搬出公爹上次遇难一事,是要挟恩求报吗?!何况,这事最后帮上忙的是她许家! 这人真不要脸! 陈二夫人眼神一点点冷淡下去,嚯地站起身,一甩袖子朝丫鬟说:「送送周夫人,我想起这头还有急事。」 陈二夫人说翻脸就翻脸,周夫人懵了一下,但人已经被丫鬟硬生生扶起来,到最后脸色铁青离开。 在周夫人没走一会儿,有下人带着陈二老爷的口信回来:「老爷说,今儿有人告诉他,陛下在查绸缎高价一事,而上回高价买绸缎的就是周家人。他怕有什么不妥,就让小的给您先带个口信,让您再去店里查查货,说我们不能赚这种黑心钱。」 送信的话才落,陈二夫人就狠狠砸了杯子,骂道:「怪不得那周夫人找上门来,还想让我帮着给他们周家求情还是作证吗?作证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次货?!坑我一回,还想要再坑我?!」 屋里的下人都惊得低了头,二夫人向来是不发脾气的。 骂过后,陈二夫人就忆起梓妤回门那天还说过这事,说这种生意不能再沾,搞不好哪天就出事。还真真应了她的话,这个外甥女就是她的福星啊! 要不是有这么一句,她肯定又再去买那样的次缎子,要跟这些人同流合污! 陈二夫人又庆幸又恼怒,咬牙喊来自己的奶娘吩咐道:「告诉掌柜的,让他想办法暗中把周家转收次绸缎的事情告诉之前上当的商户。」 不出这口气,都对不住姓周的这一家人! 周夫人走了一趟,反倒适得其反,她还不知道更大的祸事在后头,周锦成也急得团团转。 第四十九章 南镇抚司的人在查和江南织造厂的事情,都是同为锦衣卫,即便南镇抚司有不少许嘉玄人,但他还是打听到一些消息。 他手下刚折的姓谢千户于三皇子事上有牵扯,正好皇帝气恼,想顺着此事给大臣一个警告,让他们不要结党营私。于是他这个上峰极可能就成了皇帝要给大臣立的典型。 杀鸡敬猴,南镇抚司的人也感慨说,他可能就得成这鸡了。 后来那人又给了他一个有深意的话,说如今南镇抚司有一半是在许嘉玄手上。 难道他真要拉下脸去求那个许煞神?! 周锦成哪里能拉得下来这个脸。 他在镇抚司里头急得嘴里都撩了泡,才过了午饭点,又有人来报南镇抚司的人昨儿连夜就去了江南,偷偷去的。 出城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他气得一拍桌子:「要命的婆娘!尽败事!」 可气到现在,他还能怎么办,他想了想,先写了一封休书,直接让人送到妻子娘家去。然后拿起刀,到底是豁出脸去见许嘉玄。 然而,他道明身份后,门房的人却是说:「我们世子出府了,您要不晚些再来吧。」 周锦成被拒在门口,瞪大了眼。 换做别家,他直接就拔刀砍人,还有他们不让进门的事?! 可偏偏这是许家,周锦成太阳穴突突地跳,却是忍下一口气就站在门口,派人去找许嘉玄的行踪。 外头又来一樽大煞神,还是许嘉玄的对头,很快就有人给报到威武侯那边,威武侯喝酒睡下了。刘氏没敢做主让人进府,倒是绿茵那边听到人真来了,给梓妤那儿说了。 梓妤莞尔,说:「就说我吩咐的,侯府门前不太干净,让他们洒水扫扫尘。」 绿茵哈哈哈地就笑了,笑过后问:「这样好吗?不是让许家更得罪他了?」 「他?怕他做甚。」 她就是要痛打落水狗,周锦成倒霉还在后头。 绿茵就准备去给门口的狗打成落水狗,走了两步又听到梓妤说:「着人送信给世子,让他家来吧。」 许嘉玄在这个时候已经走到半路,路过大街,已经过了中午,街上人寥寥。连摆摊的小贩都少了。 他喝了不少,但不至于醉,牵着缰绳慢慢地走,正好经过一处卖猫和卖狗的小贩前。 笼子里头的猫儿狗儿在乱叫,引得他看了一眼。 那个小贩只见他衣着华贵,肯定是有钱的公子,想到今儿还没开市,忙吆喝一声:「公子来瞧瞧,这些都是外头来的品种,连贵人都喜欢呢。您要买了送妻子,必定能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大男人谁爱养这些啊,要卖东西自然要抓人心,小贩最会这道,已经走过的许嘉玄还真的勒了绳子。 女人喜欢。 他想到梓妤那只讨人厌的鹦鹉,要是给买一只,她会喜欢吧。她连一只鹦鹉都那么在乎。 这么想着,他就又黑了脸,准备再走。 小贩却已经抓住机会,抱了一只猫儿出来,跑到他马跟前巴巴地说:「公子您瞧瞧,金被银床,这毛色极纯,十分罕见的!」 许嘉玄见过不少猫,宫里有娘娘也养,但人家的金被银床比起这只,不知道要好上多少。这小贩就是在瞎吹牛。 他兴趣缺缺,就想要走,才一扬马鞭,又放了下来转头问小贩:「这猫会抓鸟儿吗?」 生意有转机,小贩双眼发亮地说:「只要您调|教一下,肯定会!何况猫抓鸟儿是天性,您再教教,那就是一等一等的好手!」 许嘉玄就盯着那只金被银床看,见它喵喵地叫唤,掏出块小碎银丢给小贩,一手把猫儿揣进宽袖里。 小贩高兴得一直鞠躬,有这么小块银子,他几天都可以不用卖猫狗了! 毛绒绒的小猫儿在他袖子里乱拱,许嘉玄忍耐着兜着它家去,才没走两步就遇上侯府侍卫。 侍卫见着他,下马施礼后禀道:「少夫人让属下来寻世子,周指挥使就在家里门口守着您,说有要事要和您商议。」 周锦成,有要事找他? 许嘉玄深色的瞳孔微微一缩,眯起了眼,眼里都是警惕。 那人又要耍什么心机。 他一甩鞭,加快速度回府,在马儿颠簸的时候他好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梓妤让人来找他? 应该是让侍卫到街上乱找。 他觉得自己多心了,同时又有点烦躁,喝酒不该到芸娘那去的。 许嘉玄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府,直接在前厅接见的周锦成。 进府前,他看到府门口一片潮湿,偈是刚刚打扫过,周锦成袍子底下都沾着半湿的尘土。 他只当是下人碰巧扫地。 两人坐下,下人上过茶,许嘉玄才问起周锦成的来意。 周锦成盯着自己被扫了一堆灰尘的鞋面,额间青筋直跳,喝了几口茶才压下怒意说:「只是想与副使说一声,上回谢兴受三皇子命令行事我确实不知情,如今陛下要查的事情是家里婆娘闹出来的。我已经一封休书送去她娘家,许副使可以再往下查,便知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许嘉玄听他说得暗暗发愣。 查什么? 他近来什么也没有查。 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冷淡不近人情的冷酷。 周锦成此时从怀里再拿出几样东西,送到他跟前:「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收集的东西,有内阁的,当然也包括陈首辅的。我们同为陛下办事,免得有摩擦,但今后我绝不会再在差事上与你为难。」 周锦成想了很久,能打动许煞神的也只有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陈家的东西。 许嘉玄讨厌陈家,娶了首辅的外孙女,或者是逼不得,但有首辅的东西在手上,不管他用不用,起码能帮他争取到压住陈家的机会。 许嘉玄盯着桌案上的东西沉默良久,周锦成却已经站起身告辞。 这就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把妻子休了,他相信明德帝那头会抬抬手,许嘉玄再抬抬,此事也就过去。 到时候这点面子怎么挣不回来。 就在周锦成要离开的时候,厅堂里突然响起一声猫叫。 周锦成愣了愣,习惯性的打量四周,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许嘉玄听到这声才猛然想起自己身上兜着猫,他站起来脚步匆忙:「我就不留周正使了。」 至于他说的那些什么查不查的,他着人问问就知道,看他是怎么犯到自己手上,居然来要求自己。 就在他出了门槛的时候,周锦成再度听到一声猫叫,发现是从许嘉玄身上传来的,也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一只奶猫居然探头在许煞神袖口露了出来。 可能是没扒紧,一下子滚到地上。 许嘉玄看到脚下滚出个东西来,神色一顿。 周锦成:「……」许煞神揣这么个小玩意在身上干什么? 难道是哄陈家那个表姑娘的? 许嘉玄回头,就看到周锦成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最后甩给自己一个他明白,不会乱说的表情。 他:「……」周锦成明白个屁!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侯府悠闲生活 卷一》作者:姒弦 02、《侯府悠闲生活 卷二》作者:姒弦 03、《侯府悠闲生活 卷三》作者:姒弦 04、《侯府悠闲生活 卷四》作者:姒弦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