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说爱我》 序曲 金色光芒透过薄云钻进窗帘的细缝。 床上男人睡意甫退,直觉探出强健手臂,将身侧的娇躯重新揽进怀里。 他睁开星眸,伸手拨开女人额前的几绺青丝,眷恋的看着那张桃腮微晕的睡颜;这一拨,让原本藏在刘海里的一道三公分疤痕露了出来。 男子怜爱的收紧臂膀,吻上那道淡淡的痕迹;怀里的女人无意识的挪动身子,在他臂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入睡。 这瞬间,他恍然明白—— 原来,他的幸福,便是拥有她的每一秒。 第一章 星期五下午,新竹市区里到处是车潮,在车阵中走走停停好一段时间的方书谚,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停车位,却也磨光了他本就稀少的耐性。 他紧拧着眉宇,一肚子火气的甩上车门,拿起随身袋,直朝“奥图商业设计公司”的办公大楼大步迈进。 天晓得他脱离朝九晚五的生活步调有多久了,根本早忘了颠峰时段上班族倾巢而出瘫痪交通的事;如果他真还记得这档事,就不会和魏明毅约在这个时间碰面了。 身材颀长的他在行人之间迅速穿梭,趁着路口的号志灯尚未变换之前赶紧越过街。 正当他要走进商业大楼之际,一抹纤影忽地从大楼里头走出,让他直觉的退开身体,避免与对方发生碰撞。 方书谚微愣的看向那抹纤影笔直的朝着他先前的路径走去,才想收回视线,蓦地瞥见一本册子从她背包里头掉落下来。 “喂!东西掉了。”向来不爱管闲事的他,意外的开口提醒对方。 却见那抹纤影快速的朝斑马线跑去,原来是路口的小绿人开始倒数读秒了。 “喂!”方书谚追了几步,来到那本掉落的册子前。“前面那位穿白色t恤的小姐!” 该回头的小姐并没有缓下步伐,却唤住了走在那抹纤影之前、同样穿着白色t恤的欧巴桑。 “帅哥,李叫偶吗?” 方书谚尴尬的连忙挥了挥手。“没,没事。” 看着欧巴桑一脸莫名其妙的继续快跑,他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行为反应有多么狼狈。 低头拾起地上的册子,拍掉书皮上沾染的尘沙,再抬头时,那抹轻盈的纤影已经越过路口,隐入人群之中。 他撇撇嘴,将册子塞进随身袋里,旋身走回大楼,朝着目标“奥图商业设计公司”的楼层前进。 ※ 看着桌上以“四季”为主题的礼盒sample,方书谚正为设计者的巧思感到惊叹不已。 当初他找上魏明毅讨论制作水果礼盒的念头时,只丢下一个主题——四季,其它细节就交给魏明毅旗下的设计师去自由发挥。原本他还担心主题方向不够明确,想不到设计成品所呈现的竟如此能充分表达他的诉求。 他欣赏这位设计师大胆的将四季分割成四种包装,再采取柔性简朴的色调,从“春之梦”、“夏之雪”、“秋之忆”到“冬之恋”作为四种主题。 每个礼盒外头所呈现的是代表四季的花卉,再以浅色系底色衬托花朵的娇媚,素材则是采用瓦楞纸加强礼盒的硬度,细心程度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一点是,一般设计师通常只会以一个项目设计一件样品,并以设计出符合客户成本限制的sample;加上这次商品的主题是水果,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多半是水果图片或俗不可耐的外表包装,但这位设计师自始至终都不曾与他讨论过相关创作细节,更从未询问过成本单价上限,完全采取自由创作的方式,这对身为“四季”的客户来说,根本是赚到了。 其实,当初没对阿毅指定礼盒的成本上限,原因就在于他本来就没有预设上限;他只求品质完美,若是预设成本,就等于局限了创作空间。 显然对方一定是理解了他的理念,才会设计出让他如此满意的作品。 “这个四季的sample……” 魏明毅马上替方书谚接话:“我知道,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对‘四季’相当满意。”能够让客户满意,绝对是他身为创意总监的最大成就。 “这绝对不是你设计出来的。”方书谚打量着“四季”轻柔的色调,十分肯定自己的猜测。“你的风格属于鲜艳大胆,视觉偏向抽象艺术,这个『四季』里完全没有你的影子。” “你倒是挺了解我的嘛!”魏明毅得意的咧嘴一笑。“没错,‘四季’确实不是我经手设计,不过它的版权却是属于我的。” 方书谚挑眉的看向办公室里那七、八名搞创意的男女设计师。这间“奥图商业设计公司”除了魏明毅这个拥有医师执照、却半途投入广告设计的创意总监之外,还有平面视觉、空间美术、图像技术以及企画行销等的设计师。 “可以麻烦你介绍一下负责‘四季’的设计师给我认识吗?我想了解他的灵感来源。”他迫不及待地想从那群奇装异服的创意团队当中找到那个与自己心灵契合的设计师。 魏明毅一脸惋惜的摊了摊手。“很可惜,你迟了一步,那位设计师几分钟前才离开。” “是出去谈合约吗?那我等他。”方书谚瞄向那群打扮怪异的设计师,心想,有谁会在上班时间戴着小丑的红鼻子?又有谁会将吊着两颗脱窗眼珠的眼镜戴在脸上?这间创意设计公司里完全闻不到一丝正常人的气味,唯一正常的大概只剩眼前的魏明毅了。 所以他相当好奇在这群搞怪团队中竟然有人的想法与他如此契合,他真的很想见见他。 “不,不是。正确的说法是,‘四季’的设计师并不在这里上班。” “他不是你的员工?” “没错。这位设计师独立作业,成品的版权全权交由奥图处理。”魏明毅拿起黑框大胡子眼镜往脸上一戴,立刻变身为卓别麟。“依我对你的了解,如果我把你的‘四季’交给旗下的鬼才,肯定没办法满足你的要求;所以当你找上我讨论设计出以‘四季’为主题的商品包装时,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方书谚没好气的伸手摘下魏明毅搞怪的眼镜。虽然他不大认同某些艺术家的怪异作风,倒还懂得欣赏艺术家的才气。“没想到你竟然把我的case交给一个兼职的外人处理。”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妹妹,也是‘奥图’的股东之一,只是不参与经营罢了。她的设计手法偏向简单色调,着重自然素材,而你的商品是水果,我相信她的设计理念绝对能够符合你的要求。” “原来如此。”方书谚了悟的点了点头。以前就曾经听阿毅提过他有个念艺术系的妹妹,没想到她就是“四季”的设计师。“令妹的作品确实达到了我的要求,而你竟然没将这么优秀的人才网罗进你的设计团队?” “唉,我也很希望她能加入奥图这个team,更希望她可以担起副总监的位置,帮我管理奥图;偏偏她习惯独来独往,不喜欢受到限制,你这﹃四季﹄还是我费了一番工夫才让她接下。老实说我也是到现在才看到﹃四季﹄的sample,幸好我的评估正确,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 在魏明毅充满玄机的介绍下,方书谚不否认自己对他的妹妹确实产生了好奇;不过,他可不是贪求美色之徒,既然是好友的妹妹,自是不可能逾礼,就单纯欣赏作品吧。 “合约呢?” 魏明毅拿出了刚拟妥的合约。“这是合约内容,一式两份,你先拿回去仔细研读,如果没有大问题,麻烦你明天再跑一趟,完成签约仪式。” “嗯。”方书谚接过合约后,大略翻了一下,没仔细看价钱明细,因为他相信阿毅。 魏明毅看着方书谚休闲率性的穿著,有点不敢相信这人过去曾经是个每天与计算机为伍超过二十小时的软件工程师,眼前的书谚完全褪去了工作狂的影子,成了十足的生意人。 “看来你在经营水果店方面愈来愈有心得,脑筋竟然动到包装行销上头,真不简单。”趁着方书谚翻阅合约之际,魏明毅开始闲聊。 方书谚淡然一笑,顺手将合约塞进随身袋里头。“我只是利用网页将水果的优点推广到网络上面,真正能够吸引消费者掏腰包的还是得靠包装设计的辅助。就像一颗平凡的巧克力,单价十元,净利五成,只要经过包装的加持,就可以提升十倍身价,净利连翻十倍,还能造成抢购风潮。这就是行销噱头,也是变相获利。消费者明知那只是行销手法,却也乐在其中。” 魏明毅失笑的摇了摇头。若是没有一群疯狂的消费者,又哪会有求新求变的广大市场呢? “我看过你的网页,平淡务实,不失温馨,真的很不错。以你的能力不继续待在软件研发公司,跑去卖水果,实在可惜。” “你不也一样?拥有医师执照,不去悬壶济世,却跑来搞创意,着实浪费。” 魏明毅一脸讶异状。“嘿,你怎么和我妹妹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刚才她才念了我一顿而已。” “是吗?”方书谚玩味的看了桌上的sample一眼。“看来我和这位设计师不只品味、理念相同,也很有心灵上的默契。” “听你这么说,我似乎看见了你们确实有许多共同之处。”魏明毅挑眉的做了一番琢磨。“有机会我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知音难寻。方书谚睇着“四季”sample,希望这位设计师是个值得他期待的人。 ※ 方书谚离开奥图之后,又跑了几间纸品包装代工厂,了解单价折扣内容及合作方案,等忙完一圈回到家,已是日落西山时分。 他疲惫的将手中一迭资料和随身袋往床上一丢,未封口的袋子滑出一堆随身品,以及一本不属于他的册子。 牛皮封面的册子,彻底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着那本册子许久,脑子里浮现下午那抹模糊的身影,一股潜意识操控了他的行动。 方书谚伸手越过一迭真正应该仔细阅读的数据与合约,直接拿起了与他不相干的册子,开始翻阅。 原来他捡到的不是随身笔记,而是一本极私密的心情手札,娟秀的字迹记录了许多生活点滴,还有对事物的感触。 他并没有要侵犯他人隐私的意图,也没有窥看别人日记的习惯,只是单纯想看看是否能从里头找到这本册子主人的联络方式;然而他却不由自主地一页翻过一页—— 因为完全无瑕,所以高攀不起。如果这就是你的理由,竟教人无从反驳。 原来,完美也是一种错误。 癌末男童成了天使,我并未感到悲伤,因为男童从病痛中获得解脱。 原来,面对生离死别时也能乐观豁达。 不平庸的人生,渴望平凡的遭遇。平庸的人生,却期望不平凡的际遇。 原来,我拥有了不平庸的人生,也拥有了不平凡的境遇。 爱情像火花,绚烂得令人着迷;分手像黑夜,清冷得令人恐惧。 原来,我的世界并不宁静。 春的声音,温暖拂面耳际;夏的声音,暑气掠过发梢;秋的声音,落叶眼前沧桑;冬的声音,寒气沁人心脾。 原来,我的四季充满了音符。 方书谚合起了手册,心情随着每篇刻骨铭心的文字叙述而陷入永无止尽的思索境界。 短短几篇心情札记,细腻的观察力,敏锐的心思,强烈牵扯他的情绪,让他竟然有股想要认识这名叫“容恩”的女子的念头。 印象中依稀记得对方有副姣美的身形,就不知她的面容是否如同字迹那般秀丽了。 他注意到册子上头并没有任何联络电话,只有主人的出生年月,和一个e-mail,以及属名“容恩”的名字。 思索片刻,翻身打开笔记型计算机,决定发一封电子邮件给这本手札的主人。 容恩: 下午拾获这本札记,从里头找到这个唯一的联系管道,无心窥视内容,却意外感受到册子对主人的重要性。若欲索回物品,请留下联络方式,以便于物归原主。 方书谚 邮件发出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无聊男子在胡乱搭讪,或许对方根本不在乎掉了一本手札,甚至以为这只是一封骚扰邮件。 不否认自己的心情确实受到了字里行间情感的影响,不过,向来没有太多感性细胞的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看着搁在手边的册子,觉得反正他已做到告知的义务,至于对方要怎么想,他无法控制,这本册子的去处就全凭主人决定了。 接下来他还有一堆数据要看,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在琐事上头。 方书谚索性转身从衣柜里拿起干净的内衣裤,洗澡去。 遍寻许久,原来掉了。谢谢您捡到我的册子,盼请将册子寄至下列地址,由衷感激。 魏容恩 浑身散发清爽的沐浴香气,发上还滴着水珠的方书谚,重新回到计算机前,便看到这封回复信件。 这封信让他得到三个讯息。她姓魏,这本册子对她而言很重要;还有,她就是阿毅的妹妹,因为她要求送还册子的地址正是阿毅的公司——奥图。 记得阿毅曾说过“四季”的设计师刚离开没多久,显然他们并非只是擦身而过,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在了解彼此。 看着床上的四季sample,想起了札记最后一篇有关四季的描述,方书谚俊逸的唇形不由得往上勾起。套句册子主人的习惯用语—— 原来,他们的缘分竟是如此巧妙。 ※ “我妹因有事不克前来,不过她要我代为转达谢意,谢谢你满意她的作品。很抱歉,没办法为你们两位引见。” “是吗?”方书谚一脸惋惜的拧着眉宇。“真可惜,我以为容恩今天会来奥图一趟。” “咦!你怎么知道我妹叫容恩?”魏明毅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有关容恩的事。 方书谚角唇上扬的从袋子里拿出一本册子。“这是她的手札,我昨天在来奥图的路上捡到的,上头有她的邮件信箱,是她告诉我只要将东西送到这里便可,我以为她会亲自前来索取。” 魏明毅讶异的看着熟悉的封皮,确实是容恩形影不离的札记没错。“你看过容恩的札记?” “呃……大略看了一下。”说“大略”是客气,实际上他是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而且有空就会拿出来“温习”。 “这是一本心情札记,容恩不可能把客户资料写在上头,你是怎么猜出这本册子就是设计『四季』的设计者?” 方书谚指着四季礼盒上的线索。“有些人习惯在自己的作品角落写下自己的名字。我注意到『四季』四款包装的右下角都有『r。n』的字母,那应该就是容恩的缩写,也是这本册子的主人;还有,她跟你一样姓魏。” 魏明毅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你真厉害。没错,容恩确实习惯在每件作品角落都打上‘r。n’两个字母。原先以为你们无缘相识,没想到你们的缘分早在我的穿针引线之前就已经开始。” 有缘相遇,却无缘相识,还真是令人感叹。方书谚心中长叹。 “合约我已经看完,没什么问题,直接签约吧。” “爽快!我最爱和干脆的人合作了。” “接下来我打算采取一连串的行销策略,想直接找容恩讨论细节,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魏明毅一点都不讶异书谚的提议,彷佛这一切就像书谚的作风一样,直来直往、迅速果决。 “你若真的欣赏容恩的设计,我当然不介意你找她讨论合作细节;不过,倘若你得不到容恩的任何响应,衷心期盼你记得『奥图设计公司』这个最佳的中介管道。” “听你的口气,容恩似乎很少直接与客户接触?” 魏明毅笑着摇头。“正确的说法是,容恩‘从不’单独和客户讨论合作细节,所以你想和她单独合作绝不容易。” “哦?为什么?” 魏明毅只给了书谚一副充满玄机的表情。“等你有机会认识她,你就会明白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方书谚向来是乐于接受挑战的。“先签约吧。” “嗯。”魏明毅取出了印章和合约,开始进入版权转移的签约动作。 方书谚趁机不忘向阿毅探听更多容恩的相关资料。“既然你不反对我与令妹私下联络,应该也不会吝于提供容恩联系的管道吧?” “基本上,我妹的联络方式只有一种,也就是你手上现有的唯一一种。” “电子邮件?” “没错。” 方书谚开始感到困惑。“难道她没有行动电话,或是在哪间公司上班吗?” “我说过,容恩的行踪不是我可以掌握的,她没有行动电话,也没有上班单位。”签完合约后,魏明毅收起公司印章,交给企画人员。 方书谚挑高剑眉。“不愿曝光的艺术家?” “容恩的一切绝对比艺术家更难捉摸,我相信她的神秘已经吸引了你的注意,我只能劝你别太沉迷于探讨容恩,她不喜欢引起任何人注意。” “我只是想认识一个理念相投的朋友,又不是穷追不舍的仰慕者。倘若她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这段友谊。”他说得很洒脱,心情却因为无缘见到面而持续低落。 “我相信你绝对懂得分际,否则我也不会想把容恩介绍给你认识。”魏明毅将其中一份合约书递给书谚。“合约签好了,收起来吧。” “嗯。”方书谚把合约收进随身袋时,瞥见桌上的册子。虽然有些不愿意,不过他也只能依照对方的要求,交出了令他眷恋不舍的册子。“她的册子交给你了,记得还给这位神秘的容恩小姐。” “没问题,我代容恩先谢了。” 因为见不着她,方书谚真的很失望。 回想册子里的短篇内容,心中更感惋惜。这一趟,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带走她的作品,默然离开奥图。 原来,对她的渴望远超过自己的期盼。 第二章 他在册子上头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期间也寄了许多封邮件给她,如今已经过了“春之梦”的季节,水果菜礼盒悄然换成了“夏之雪”的包装,魏容恩仍然音讯全无。 这几天,他一直抱持着小人心态,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快就把册子交给阿毅;他应该仗着册子对容恩的重要性,等着她亲自现身索回,起码这段日子他不必对着一个背影的印象揣想这位“r.n”的五官,平空猜想能够设计出这套“四季”的原创者的轮廓。 短短一季,水果行就因为礼盒的创意包装而吸引不少客人的目光,也增加不少买气。“送礼送健康”的口号替平凡无奇的水果增添不少使命,“四季”的包装策略更是功不可没。 不可否认,这样的业绩成果让他有了更大的野心;除了在礼盒包装上面求新求变,他开始打算在节庆送礼上头拓展市场,首先要件,当然是必须要有应景话题。 他并不想透过阿毅的关系认识容恩,而是想凭自己的诚意感动神秘的她。 所以他打开了笔记型电脑,再次发了一封邮件给她。 容恩: “四季”让不起眼的水果行增加不少业绩,也在网路上拓展了广大族群的团购,这番成功的回声证明了我的行销策略正确,你的设计理念完美,期盼能与你有更多合作的机会,顺便附上在下设计的水果网站。 书谚 送出电子邮件之后,他真心期盼“r.n”小姐能够从网站上看见自己别出心裁的设计,他还特地将她的商品包装建立一个介绍网面,希望藉以感动她的心。 “书谚,下午方便跑一趟医院吗?” 甫关上笔记型电脑,一抬头就看见阿满姨殷切的笑脸。 “跑一趟医院”这句话听起来格外惹人忧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阿满腼腆的咧嘴笑着。“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啦,只是你爸控制血压的药只剩几天份,这是医院开的慢性病处方笺,本来昨天我就应该去医院领,却忙到忘记。” 方书谚暗自松了口气,朝阿满姨伸出了手。“把处方笺给我,待会儿出门送货时我顺便去领。” “那就麻烦你了。”林阿满交出了处方笺之后,笑笑的返回店里,继续热情的招呼客人。 看着福态的阿满姨离开,方书谚这才略有惭色的拧紧眉心。 他知道阿满姨一直在努力化解他们间尴尬,是他自己无法突破心中的障碍,与阿满姨无关。 他并没有排斥父亲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只是一时间仍然无法和阿满姨熟络得像家人一样,毕竟阿满姨回入这个家庭仅仅六年,而他对阿满姨的了解,只是从妹妹口中略知她的出现让脾气暴躁的父亲变得幽默风趣,还有阿满姨默默为这个家所付出的心力。 年少时,父亲因为经商失败加上婚姻危机,所以性情大变;在父亲最需要家人一块克服难题的时候,母亲选择另择栖所,而他则避走他乡到台北发展,逃开身为长的责任。 这些年来都是阿满姨待在父亲身边,给予他最大的支持和鼓励;而妹妹则满足了父亲对子女的翼望。从头到尾,他都像个浮云游子,儿子与哥哥的角色彻底失责。如今重新回到这个家,他明白自己当年的行为有多么怯懦与无知。 返家这一年来,阿满姨的人生观确影响他不少,尤其当他知道阿满姨原来依靠的女儿出嫁后从此失联,迫使阿满姨必须自带着弱智的阿贤面对艰难的挑战时,让他对阿满姨的韧性更加折服,难怪妹妹总是把阿满姨挂在嘴边。 阿满姨对人生困境不屈不挠的精神,确实让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态度;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所以决定扛起家中的债务,藉由自己的专长来拓展生意版图。 只希望他所做的这一切,能够弥补自己对这个家的亏欠。 方书谚闭上眼睛自省一番。痛定思痛后的他,决定不再把思绪停留在没有意义的愧责上面,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行动证明。 很快的,他拿起桌上的一叠订单,将打包好的水果礼盒逐一搬上货车。 “我准备出门送货了,中午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他朝水果行里的阿满姨和父亲扬声交代。 “书谚哥哥开车小心,谢谢光临。”十八岁的阿贤以小学生的动任用力挥手道别。 方书谚漠然面对阿贤的热情,就像他的个性一样,总是一贯冷漠淡然。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喜欢阿贤的,一如他的内在一样,其实是热情狂野的。 这个家因为多了阿满姨和阿贤,让他渐渐的爱上它。 方书谚先到园区将水果送给客户,然后再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子在市中心消磨时间。或许心里头隐约惦记着有件事尚未完成,等他回过神,不知不觉间已把车子开到了省立医院附近。 既然都来了,干脆把车子开进医院停车场,早早完成领药的任务。 他拿着预约的处方笺,先到柜台付了款,拿了领药号码牌之后,并没有到药局等候领药,而是出了医院大厅,来到外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掏出菸盒点了根菸。 他并不是瘾君子,只是最近开始习惯菸的味道。 每当心情烦闷时,总会想要来上根。 仔细算算,离开软体公司也快一年了,他仍处于疗伤阶段。 疗伤。 疗情伤。 疗“友情”与“爱情”双重背叛所受的伤。 当有一天,女朋友和合作程式设计的工作伙伴,两人手牵手勇敢坦认彼此情投意合时,他想,应该没有一个心理正常的男人可以面对友情与爱情在瞬间变色,也没有一个心理正常的人可以面对“我们还是伙伴”的这番虚情假意。 可以冷静面对这段三角恋情,可说是他人生当中神格化的境界,毕竟一段爱情不该有三个主角,既然他们一致选择背叛爱情与友情,那么退出显然是他唯一可以做的选择。 深深吸了口菸,长长的吐出一缕白雾,冀望自己沉重的心情能够像这团烟雾一样让风吹散。 其实处理情变的理性并非与生俱来,因为早在之前他就已经看出情变的端倪,是他漠视关系的变华,也是他默许他们的发展,会演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全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谁。 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转折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挖出了他另一项潜能——做生意的潜质。 自从做了水果行的小老板之后,因为见识广了,所以待人处世也变得圆滑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窝在冷气房里写程式,完全不懂得拐弯抹角。 方书谚自嘲的苦笑着,伸手弹掉指间的菸灰,然后又将菸头送到嘴边深深抽了一口。 在这暑气逼人的盛夏,甫离医院大楼才几钟而已,想到额际已经渗出薄薄汗珠,真是令人心浮气躁的季节。 方书谚耐着性子将菸刁在嘴角,眯着眼看着前方不断穿梭的车阵,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串慢得怪异的说话方式,闯进他的思维。 “先-生,这-里-是-禁-菸-区。” 方书谚狐疑的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又看了看附近并没有其他人,确定对方是在跟他说话,同时也注意到自己手中的菸,这才恍然大悟。 “抱歉,我没注意。”他识趣的将菸丢在地上,用脚踩熄。 地上的菸蒂让一张有着清丽五官司的脸皱起了眉心。“麻-烦-请-将-菸-蒂-丢-到-垃-圾-桶。谢-谢。” 方书谚注意到对方穿着医院义工的背心,义工除了有爱心之外,通常也喜欢管闲事,就像维护校园秩序的纠察一样。 不过,既然他在禁菸区抽菸被逮,有错在先,他也只能乖乖的捏起菸屁股,让它躺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好了,处理完毕。”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配合度很高。 义工没再多说,只是唇角淡然一开眼笑,便转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抹长发飘动,婀娜轻柔的纤影,让他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一个名字猛然出现—— “容恩!” 他蓦地朝着义工女孩扬声叫唤,却未得到预期的停足或回首。 方书谚呆望了几秒,随即对自己行为感到失笑不已。 发什么神经!竟然胡乱见人就叫。他啐了自己一声。 看来这位“r.n”小姐已经盘据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也不过是一个极度相似的背影而已,就让他忍不住联想到魏容恩。 茫茫人海,他根本不晓得神秘的容恩身在何处,逢人就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回过神后,这才注意手中的号码牌,决定领完药后,早早回家守候邮件信箱比较实在。 “如何?容恩有回应吗?” “音讯全无。”方书谚无力的摇头,颓丧极了。 距上一封邮件至今,他又足足等了三天。若不是中秋主题底定,制作程序迫在眉睫,他真的不想透过阿毅向容恩提出合作的要求。 魏明毅一副意料中的表情。“你还真是契而不舍,都隔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连续两季的盈收让我更加肯定制作中秋礼盒的必要性,来找你是想麻烦你帮我转达,我仍然希望由她接手设计“团圆”礼盒的case细节方面不拘,夏季结束前我想看到sample。” “你的诚意我一定代为转告容恩,不过这次我可不敢保证她是否愿意承接这个case,或许你可以考虑接受我旗下其他设计师的风格。” “不,我只想要魏容恩的设计。”方书谚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阿毅的替代方案。“冲着咱们的交情,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说服她。” “如果你要求我设计“团圆”,我一定毫不犹豫就答应。只是,你要求的设计师并不是我,所以决定权不在我手上。”魏明毅为难的拧起眉心。“容恩那家伙可不是我说得口沫横飞,她就会答应我的要求。” “因为她的姿态很高?还是她的设计相当抢手?” “都不是。”魏明毅摇头叹息,不想多言。“唉,总之我会把你的怪持转告给她,并尽可能的说服;至于她接不接“团圆”的case,就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了。再不然,我的设计风格虽然前卫了点、色彩鲜艳了些,但也是深受众多厂商青眯,友情赞助,绝对给你最佳优惠。” “我卖的是水果,不是科技商品,不需要你的前卫和大胆,我要的是朴实的温馨。魏容恩的设计是唯符合我要求的人,我不想更换设计师。” “单凭你这份执着,我一定会以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容恩接下“团圆”的案子,这下你可满意?” “好。我这就回去等候她的答复,希望不会是让我失望的答案。” 方书谚离开“奥圆设计”之后,终于寻回了踏实的感觉。 有了阿毅的保证,神秘的容恩即将呼之欲出,他终于不必对着这两个“r.n”这两个英文字母平空揣想,也不必面对毫无讯息的信箱。 他告诉自己:他绝对不是个穷追不舍的无赖汉,只是单纯想与一名自己欣赏的设计师有更进一步的合作关系,以及更多的了解与认识,这样的执着不算过份吧? 对即将与魏容恩有第一次面对面讨论的机会,他想他必须先准备好商品构思的内容,以免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主见的客气,以为“团圆”只是一个想引她出现的计划罢了。 方书谚突然觉得自己目前的心情很像是即将面对主考官,竟有种紧张又兴奋的心情,这种情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记得奥圆设计公司附近有一间书局,决定绕去书局逛逛好增加些商业设计的专业概念,为彼些的话题添加交集。 原杰高亢的情绪一进入安静的书局,随着空气中飘散的淡雅书香与柔和的轻音乐而渐渐沉殿。 在一排排书墙当中,他挑中了其中标示着“美术设计”的区域,正准备找寻适合的书刊,没想到却被一个娇小、长发及腰的女孩挡在目标前面。 “借过。”方书谚低沉着声音有礼地开口。 宁静的书局里流泻着优雅的琴音,或许他的声音太小,是以对方才会不为所动的继续低头阅读,他只能略略提高音量,避免打扰到其他客人。 “小姐,借过一下。” 方书谚相当确定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却见对方仍文风不动的埋首书本当中,让他不耐的拧眉撇嘴,再次提高音量—— “小姐,麻、烦、请、借、过。” 他放大的音量引来了附近客人的目光,眼前这身形娇小的女孩似乎感受到旁人的侧目,终于有了反应。 女孩先是狐疑的看着旁人掩嘴窃笑的表情,见他们的视线落在她身后,回过头才发现到身侧竟站着一个高大男子,而且靠得很近,皱眉的表情显示出他十分不悦的情绪。 女孩看了看周遭,意识到自己所站的位置刚好挡到他的路,因而赶紧退开几步,连忙道歉道:“对-不-起。” 徐缓的说话方式和清丽的容貌,让方书谚很快便想起自己在医院抽菸被纠举的一幕,皱紧的眉宇不由得舒展开来。 “原来是你。”方书谚从不与陌生女孩搭讪,不过他们毕竟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忍不住多聊了句:“真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你。”女孩没有搭理的意思,默然退开位置后,很快的又埋首在书本当中,丝毫不理会他的攀谈,对于他的存在,更是彻底的视若无睹。 她的态度令方书谚的笑僵在嘴边,显然对方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他也只能自讨没趣地扬了扬眉,伸手从她身侧拿取一本最新一期的商设月刊随手翻阅。 他对商品设计并没有任何概念,所以不打算耗太多时间在搜寻上面,只想直接抓几本相关书籍带回家慢慢研究。 长发及腰的女孩显然也决定了要买的书籍,而且远比他早几秒钟转身走身柜台结帐。 跟在女孩身后的方书谚,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这位气质不凡的义工女孩,显然她已经忘了医院外的那一幕,才会连正眼都懒得看他。 瞧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充满了戒备,彷佛随时随地都在捕捉别人传达的讯息似的,充满了灵动与慧黠。 他嘴角色起一抹笑意,竟然对她兢兢业业的模样感到一丝有趣? 她是个五官很正的女孩,有一对浓淡合度的秀眉,还有两片不点而红的朱唇,脸上没有任何粉饰,自然透出洁净无瑕的肌肤,身后几撮乌丝不经意的扫过他的手臂时,触感竟然细滑如水,宛如涓流似的流窜过他的心口。 老实说,她的外型是他欣赏的类型,若不是她不记得他,还表现出一副漠然冷淡的态度,否则他一定会约她一块喝下午茶,试着更进一步认识。 “小姐,一共是两百二十无,收你信用卡。” 收银员身手俐落的按下数字键,不到几秒,传输机吐出了一张签帐单,收银员撕下单据并递了一支笔给她,然后立刻朝他伸出了手。 “先生,结帐吗?” 方书谚回过神后,赶紧抬手越过义工女孩将月刊递给了收银员。 工作效率不错的店员,竟然可以一次应付两名消费者。 “先生,一共是一百八十元,付现吗?” “嗯。”方书谚掏出了皮夹,准备取出钞票,视线却是随着义工女孩转身离开书局之后才收回。 正当他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柜台,刚好瞥见那个女孩刚才签名过的签帐单,上头那一串娟秀的字迹立刻吸引他的目光。 方书谚突然伸手抢走收银员手中的那纸签帐单,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对陌生人做出无礼的举动。 待他聚精会神的定晴一看——魏、容、恩?! 娟秀的字体,熟悉的字迹,这个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就像烙印似的深深嵌进他的脑海,让他当场愣住! 方书谚只给自己三秒错愕的时间,立即转身追人。 “喂!先生,你的书——” 方书谚顾不得店员的呼唤,就怕慢了一步,错失了追人的求证的时机。 他先站在店门口左右张望,长发及腰的身形在路口很快的吸引了他的注意。 “魏容恩!” 隔着人群,方书谚再次对着同个女孩唤了同一个名字,唯一不同的是,他这次有十成把握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她没错。 怎料所有路人都因为他的呼唤好奇的因头看他,唯独魏容恩依然故我的专心踩着斑马线,步伐坚定的越过马路。 “该死!” 方书谚低声咒骂。不曾追人追到如此气恼,连火气都提升不少。活了二十九年,一向恪守公民守则的他,竟然为了追一个女人而做出违反交通规则的行为——闯红灯。 他不要命似的在车阵中飞快穿梭,只期盼对方值得他如些卖命的做出疯狂追逐的举动。 终于追上她的方书谚,喘吁吁地连忙叫唤:“等等!魏容恩。”长发女孩前进的速度仍旧维持不变,充耳不闻的态度几乎让方书谚当场傻眼。 方书谚愕然看着她持续前进的步伐,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装傻装得如此彻底。 搞什么!有必要摆这么高的姿态吗?! 她的傲慢与无礼彻底粉碎了他的耐性,加上连续几个月的苦苦等候,让他终于抑不住怒火,愤而大步追上,用力揪住她的臂膀往后拉扯,阻止她前进的动作。 猛然被人扯住手臂的魏容恩,带着一双如秋水般盈亮的眸子,惊惶地对上他那怒不可遏的黑色愠瞳。 她眨动一双黑白分明、透着错愕与惶惑的瞳眸,浑然不知他愤怒的原因究竟为何。 “先-生,有-事-吗?” “有事?”方书谚因为她无辜的眼神感到哭笑不得。“我从书店门口就一直追着你跑,一路上叫着你的名字,你为什么要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往前走?” 魏容恩看着他嘴形,因为他说得太快,无法正确读取他的意思,唯独可以感觉到的是他的怒气确实是冲着自己而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一字一字徐缓的说。 “不懂?”方书谚哼了一声,表情嗤然又冷笑。“没关系,现在我只想求证一件事,你是不是“叫魏容恩”?” 她眨了眨眼,从他的嘴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我-是-魏-容-恩。” “既然如此,为什当我大叫“魏容恩”时,你却故意不理人?” “故-意?” “没错。”他左手插腰,气恼的遥指着沿途路人。“所有人都听见我在叫你,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方书谚以着凌人的气势等着她要如何自圆其说,却没想到她的一句话立刻令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态度才是真的无礼又傲慢。 “因-为-我-听-不-见。” 第三章 方书谚看着她许久,直到愤怒的情绪逐渐被错愕给取代。 他慢慢放开了魏容恩的手臂,浮躁的以指耙梳了黑发,然后懊恼的转了个圈,最后挫败的走到一旁重整纷乱的思绪。 向来自诩联想力丰富的他,早该从她放慢说话的方式察觉出异样;然而就算他拥有再丰富的想像力,仍然无法将她异常的行为与听障联想在一起。 是了,她听不见。 因为她听不见,所以她听不到册子掉落的声音。 因为她听不见,所以在书局里没听见他重复三次“借过”。 因为她听不见,所以唯一的联络方式只有电子邮件。 因为她听不见,所以她才会拥有一双无时无刻在捕捉讯息的眼眸。 她的反应,证实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的眼神,充分表达她完全不知情。 她让他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竟然胡乱对一个完全不知道状况的女孩动气。 魏容恩看着他错综复杂的表情,不晓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待他平复情绪。 方书谚在重新整理过思绪后,回头正好看到她仍用着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像在等待他解释,眼底充满了纳闷意味。 “对不起。”他先道歉。 “嗯?”魏容恩不解地眨动美丽的眼睛,不明白他刚才明明还很生气,为什么突然又跟她说道歉。 “我为方才的鲁莽道歉,希望没有弄痛你。” 她下意识的抚摸隐隐作疼的右臂,淡然的摇了摇头。 方书谚知道有许多听障朋友都是靠唇语来读取对方的语意,所以他刻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仔细的说:“我是方书谚,‘四季’的收购者。” 魏容恩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身份和来意之后,毫不吝啬的绽开了笑靥。 “谢--谢--你--喜--欢--四--季。” 海芋。 她像海芋。 方书谚从不懂什么花语,也不懂得用千娇百媚的花卉来开窍一个女人,不过当他看见魏容恩回以清丽动人的笑靥时,白瓣绿梗的海芋之姿就这么自然地出现在他脑海。 从不知道未施脂粉的容颜可以如此白净,宛如精雕细琢的水晶似的,如此无暇莹透、惹人心动,“清新脱俗”四个字用来开窍她再贴切不过。 “可以一块喝杯下午茶吗?”他终于付诸行动。 看着他的请求,魏容恩局促的抿了抿唇,视线飘浮的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他。 方书谚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因而倾身上前仔细的再说一次,“我很欣赏你的创作,中秋主题‘团圆’是我最新的一个主题,不晓得魏小姐是否有空一块坐下来讨论细节?” 魏容恩低垂着羽睫,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能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谢--谢--你--喜--欢--四--季。” 方书谚微笑的挑眉,不解她重复道谢的用意,以为她看不清楚自己的意思,所以便上前一步,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却没想到他的靠近竟让她反射动作的退开一步。 她退缩的动作领她愕然,“容恩?” “对--不--起。”她垂下眼廉,不想再读取他的任何话语,最后选择转身快步离开,重回她寂静的世界里头。 “魏容……” 他抬手,欲言又止,因为她忽然离去而陷入了怅然若失的情绪中。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因为失眠,所以他拨了通电话给阿毅,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内容全是那个叫做容恩的女孩。 从阿毅口中得知容恩的失聪属于后天性听障,她从小体质不好,十岁时因为发烧,阿毅的父母都是省立医院的住院医师,尤其是母亲事业心重,忙着国家考试,无暇顾及才会引发中耳炎,导致内耳部份神经纤维损伤,等到发觉听力异常时已经呈现六十分贝的中度重听现象。 阿毅表示,通常“神经性重听”的状况较为复杂,治疗也较为困难,即使父母和他都是医生,也很难挽回她的听力。 后来容恩进国中时开始借由助听器辅助听力,努力让自己像一般人一样完成基本教育,直到高中毕业后听力退化到九十分贝,便放弃了普通联考和助听器,彻底进入寂静的世界。 然而她并没有因为听力损伤而放弃求学。隔年,经过手语、唇语的训练,她参加了“身障学生院校甄试”,顺利考上c大视觉传达设计系,再以优异的表现获得教授指定为艺术研究助教一职。 在容恩二十岁成年的那一年,容恩的父母送给她的成年礼竟是结束了二十多年的婚姻关系。 面对父母突如其来的离异,自然对容恩造成心灵上的伤痛,促使她开始拒绝家人的协助,决定独自搬出去自力更生,也开始独来独往。 由于她是十六岁才逐渐失去听力,所以仍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字正腔圆的说话;不过,也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咬字方面才会特别专注缓慢。 知道了魏容恩这么多的事之后,他直觉就是“气”。 气阿毅知情不报,隐瞒了容恩失聪的事;阿毅却以不想因为听障一事徒增客户没必要的麻烦做为合理的解释。 气自己性情浮躁,第一次和容恩对话就投以怒目横眉,自我摧毁努力建立起的诚挚友善印象。 也气自己行为失当,没头没脑的就想约人家喝下午茶,是人都会被他唐突的邀请给吓跑,更何况是心思极度纤细又敏感的她。 最后,他还是气阿毅,气他哥儿们多年,竟然把他当成一般客户看待。一向直率的他根本不懂得假意周旋,才会搞砸这一切。 记忆中,她不是特别美丽,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细密纤长的羽睫将灵透澄净的双瞳衬得宛如黑水晶一样,每眨动一次,像是在代替她的声音,充满了表达含意的纯真灵气。 还有,她那直顺如缎的黑发,以及那一张透着雪白清丽的容颜,合得原本平凡的五官显得格外清丽动人,细致淡雅。 如果真有所谓“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大概就是在开窍像她这类型的女孩吧。 从她的眼神里头,他还看出了她的孤傲与倔强,而这两项“特质”绝对不适合在身形柔弱娇小的她身上出现。 明明两人就只有过简短的几句交谈,他却觉得她好像是他熟悉许久的朋友,之所以对容恩毫不陌生,是因为那本手札让他透视到她的内心世界吗? 对容恩来说,他或许只是一个收购她创意作品的买主,他如此积极的态度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呢? 阿毅说她每天的行程不固定,通常只有几天会到大学协助教授作学术研究,偶尔会到父母工作的医院担任义工,其余时间则是待在她的住处完成委托设计。 所以他决定依照上次在医院巧遇的方式,来个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再像当初那样遇见化身义工的容恩。 方书谚倚靠着榕树旁的栏杆,站在“吸烟区”的立牌旁,忍不住一根一根的抽着,目光微眯的直直锁着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就这样毫无所获的度过,扑空的结果再度磨光了他的耐性,浮躁的本性开始原形毕露。 连续三天,他都趁着送货之余呆在医院服务台等候,爱心泛滥的义工大婶怕他无聊,总会把家中从大到小的成长过程全搬出来细述,就连家里的吉娃娃也拿来聊,偏偏主角魏容恩这家伙硬是不肯出现,他也只好左耳进右耳出,偶尔配合大家的话题搭个几句。 今天是第四天,延续昨天的待续话题,应该是要讲到大婶那只吉娃娃结扎的事,他没兴趣,决定今天就窝在医院外头的吸烟区,准备抽一整天的二手烟。 “小伙子,又在等人啊?” 方书谚回头看了这三天来结识的烟伴朝这里走来,不由得苦笑地扯着嘴角。 “是啊。” 想不到短短三天,不但认识了义工大婶,还熟识了一个烟伴,只怕再这么枯等下去就连医院里的清洁工都快认识他了。 被书谚称作大叔的中年男子,也抽出一根烟加入他吞云吐雾的行列,“今天是第四天,你很有耐性哦。” 他给了大叔一副无奈的表情,“没办法,有求于人家,自然要拿出诚意才能感动对方。” 大叔赞赏的频频点头,“不错,我欣赏你坚持到底的精神,只不过我很好奇,到底是哪位女医师还是哪个小护士值得你连续多日等候?” “咦!我还以为大叔从不探人隐私。”连续三天的相遇,只觉得这位年逾五旬的长者相当健谈,天南地北都能聊,就是不聊私人问题,没想到大叔还是敌不过好奇心驱使,终于开口探缘由。 “我跟自己说,如果那人值得让你苦等超过三天,那么肯定也会值得我一探究竟;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单位的小姐,好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吗?” 方书谚看着医院大门许久,不想随便说出她的名字,直接换了个话题。 “大叔的朋友住在这间医院很久了吗?可以知道是挂哪一科吗?” 他不答反问的举动让大叔低沉的笑了起来,只见大叔才刚捻息手上的烟,马上又点了一根。 “你当真关心我的朋友?还是想探听我在医院里的人脉?” 方书谚佩服的扬起剑眉,不在乎被看穿的率性一笑,“大叔真厉害。我确实是想套大叔的话,不过我想大叔应该不认识她,因为她只是个偶尔出现的义工,并不是医护人员。” “义工?”大叔露出了答案几乎呼之欲出的笑脸,“我女儿也是义工,要在义工队里找人,问我就对了,只不过义工有分为柜台咨询、老人体检、病房服务、资料处理等组别,你要找的人是哪一组的呢?” “大叔果真是内行人,我完全不懂这个,只知道她--等等!” 方书谚顿了一顿,这才意会到大叔刚才透露了一个重要的讯息,“刚才大叔说……你女儿也是义工?” “然后呢?”大叔挑眉忍笑的等着他的下文。 “请问,令媛的年纪?” “不大不小,二五刚好。” 二十五?! 方书谚真的很不想发挥自己的联想力,偏偏大叔怡然自若的眉宇间隐藏着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实在让他很难不去联想在一块。 就在他拧眉愕然之际,一名身穿医师袍的男子突然从身旁插入了他们的谈话。 “魏教授,终于找到您了。”一个白面书生型的实习医师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三分钟后与麻醉科罗医师约的meeting内容已经准备就绪,麻烦魏教授即刻前往八楼会议室一块研拟开刀细节。” “好,我知道了。” “还有,拜托魏教授少抽一点,要是让容恩知道了,我们这群学生又要被容恩怪罪没看紧您了。” “嘘,最后一根。”魏忠华虽然口头保证,却丝毫没有说服力。 实习医生不敢多嘴的离开现场,要是真被魏教授的女儿瞧见了,只怕又会被当成了共犯一块问罪。 魏忠华在学生离开之后,才回头看了小伙子一眼,笑而不语的表情充满了兴味。 方书谚只能苦笑的摇了摇头,他只记得容恩的父母在这间医院任职,却没想到连续三天的烟伴就是魏容恩的父亲,真是深受打击。 “她会来吗?”他无力地问。 “我不知道,她想来自然就会出现。”魏忠华说的是实话,他向来不管女儿的行踪,尤其是女儿的。 “是吗?”方书谚颓丧的叹气。“看来我今天又白等了。” 魏忠华打量着他,从他的态度直觉猜想到一号人物。“你就是方书谚?” 方书谚讶异抬眸,“容恩跟您提过我?” “不,不是容恩,是明毅跟我提过。” 方书谚失望了一下,“原来是阿毅,希望他没有说我的坏话才好。” 魏忠华因为书谚失落的表情而忍俊不禁,“阿毅只提过他有个军中朋友很直率,各方面和容恩都很像,他一直很想介绍你给容恩认识,偏偏容恩那丫头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始终都没给他回复。” “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你们会不清楚容恩的行踪?” 对于这点,他有必要解释清楚,以免让小伙子产生误会,“我们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刻意掌握彼此的生活,探索彼此的隐私,联系方式全靠电子邮件了解近况。” 方书谚听了,相当不敢置信,“你们还真是很另类的一家子。” “是啊,就因为我们的亲子模式相当摩登,所以一直都是聚少离多。”魏忠华深深的吸了口烟,又重重的吐了一缕烟雾。“不过年纪越大似乎就愈不适应这种亲子模式,反倒期待逢年过节团聚时的热闹气氛。” 魏忠华感慨的将手中的烟给捻熄,正准备从烟盒取出一根新烟,没想到竟被当了三天的烟伴给阻止。 “少抽一点,让容恩知道了会不高兴。” “咳咳。”魏忠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才刚认识一个朋友,马上就多了一个人管,真让他哭笑不得。“早知道就继续跟你卖关子,不让你知道我的身份。” 方书谚陪同的捻熄手中的烟,不想用烟味诱惑大叔。 “早点回去吧,容恩今天不会来了。”魏忠华重新将烟塞回了烟盒,另外取出一只笔在烟盒上写了几个字。 方书谚无谓的撇嘴一笑。“反正没事,就让我再待一会儿吧。” “给你个建议,与其傻傻的等,不如直接去找她会更有效率。” 方书谚听了魏父的意有所指,才想开口询问其话中的含意,就看见魏父递来了一张便条。 他伸手取过一看,是一个地址。 方书谚浑然一愕地的抬眸看向魏父。 魏忠华趁方书谚开口之前抬手制止了他的发问,“记住,我什么都没说。能不能成功,全凭你的运气。” 方书谚了然的紧紧抓住手中的便条,没忘记他们魏家人互不透露隐私的相处模式。“这是我捡到的,我很谢谢遗失便条纸的主人。” “聪明。”魏忠华欣赏的点了点头。“好了,我得赶去开会,祝你幸运了。” 他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久,突然有种被他们一家人耍得晕头转向的感觉,但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原来,冥冥之中他们之间的牵扯早就注定了。 方书谚站在门前,犹豫着该不该按电铃。 根据了解,听障人士除了在听觉方面受损之外,各方面其实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很多辅助器材都已经替听障同胞解决掉生活中容易遇到的问题;既然她可以独自搬出来住,肯定在“门铃”这件事上找到了替代的方案,他根本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方书谚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像个逃避的小孩,鼓起勇气朝那白色按钮用力压下。 其实这几天他常常开着车子在大叔给的地址附近打转,一转就转了两三天,却是无论怎么转就是没有勇气“直捣黄龙”,硬生生的又把车子往家里开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总觉得自己只要遇上她就变得很孬,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有如此强烈的不安。 他甚至已经分不清楚是自己没用,还是她让自己变得没用。 就在他打算放弃之际,隐约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子里传来,大门也终于有了动静。 一张记忆中清新秀雅的五官探出了门扉,因为年岁他的造访而露出讶异与错愕,不停眨动的密睫显示她的困惑。 “嗨。”方书谚率先打破沉默。 魏容恩对于他的出现的确感到相当疑惑,“你--怎--么--知--道--这--里?” 方书谚挑了挑眉,眼里充满了笑意,“因为我有贵人相助啊。” 魏容恩咬着下唇,脑子里开始猜想他口中的贵人究竟是谁。 “见面礼。”他提高手中的水果礼盒。 外面的礼盒是这一季的代表--夏之雪,她设计的;里头的水果是这一季的盛产--水蜜桃,他家卖的。 其实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没想到心理建设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魏容恩并没有立刻收下他的礼物,一只盈盈的眸子仍然犹疑不定的眨动着,十分戒备他的来意。 他看出了她的踌躇,赶紧表达善意,“你放心,我没有其它意图只是单纯想送‘四季’给你,收下吧。” 魏容恩考虑片刻,最后还是伸手接下他的礼盒。 “谢--谢。”她慢慢的说着,看了看自己设计的礼盒,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就这样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她不时的瞄向他的嘴蜃,似乎等着捕捉他的下文。 方书谚知道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尴尬,必须有人先化解僵局。 “如果你在忙,我就先回去了。”其实他的脑子里明明有一堆话要说,不过他不打算让她觉得他冒失,决定还是慢慢让她接受他的诚意。 他明白“吃快弄破碗”的道理,对于心思敏锐的她,势必得拿出多倍的耐心,才能突破她的心防。 “等--等。”魏容恩在他转身的同时,突然开口留住准备离开的他。 方书谚因为她的开口留他感到又惊又囍,抬眸等待她的下文。 “呃……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魏容恩邀请得很艰难,显然她很少跟人说过这一类的话。 他扬了扬眉,用手指了指彼此,意谓着“孤男寡女”。 “方便吗?”当然,他是不介意,只是不想让她难为。 魏容恩耸了耸户,大方地退开一步,并将大门敞开,“请--进。” 方书谚这才清楚看见她身上穿着避免沾上染料的工作服,原本及腰的长发被一支制图铅笔反绾成髻 ;因为急着应门,所以手上还握着两支来不及放下的水彩笔,整个人活脱脱就像个专业画家。 “那就打扰了。”他恭敬不如从命的朝她屋子走进,原本映入眼帘的该是客厅的装潢,然而呈现眼前的却是制图设备和满地的水彩工具,空气中飘散着广告颜料的味道,夹杂浓郁的咖啡香。 “不会打扰到你工作吧?”他回头问她。 魏容恩浅笑的摇了摇头,先将礼盒搁在一旁,然后从咖啡壶里倒出一杯咖啡放在桌几上,“请--坐。” 方书谚注意到制图桌上一张半开的丹迪纸已经完成上色阶段,正在等待颜料自然收干,最后只要再喷上完稿胶即可完成这个作品,这些常识是他从商设月刊里得来的。 趁着她收拾工作环境之际,他索性打量起她居住的环境,这是一间两房两厅的小公寓,格局不大,却很适合独居的她。 他注意到她房间将大门敞开,只拉上纱门,这是为了保持空气流通,同时也是为了对他有所防备吧!他想。 大门上有一个闪灯设计,应是取代门铃的作用。 大门旁是一排矮柜,矮柜上头有一台all in one多功能事务机,他想,是取代电话的作用。 事务机旁有下排警示灯号,那应该也是用来做为协助听不到的紧急通报。 原本五、六坪的客厅空间摆满了制图工具,没有电视或音响这类基本家电,只在角落摆了一张干净的桌几和浅色系沙发,稍稍保留了客厅应有的样貌。 玻璃桌几上搁着一壶电子式咖啡机,还有一杯她刚倒好的咖啡。 方书谚顺势坐在鹅黄色的l型沙发上,端起马克杯啜饮由咖啡机煮出来的黑咖啡。 他对咖啡从不研究,却觉得手上这杯咖啡特别甘醇顺口,是因为她吗? 看着她持续整理着水彩工具,让他不禁感到好奇--为什么她能如此沉着总代表的面对他的出现?甚至还大方的邀他进屋喝咖啡? 方书谚思索许久,终于忍不住朝她挥了挥手,先吸引她的注意,才开口问:“你不好奇是哪位贵人透露了你的住处吗?” 魏容恩抿着唇看他,捉弄意味浓厚的故意用手语回答他的问题, “我一点也不好奇。”她带着调皮的笑容朝他比划着手语,心里却明了家人的信任。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他因为她突然以手语回答而一头雾水。 她笑笑的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解释刚才那段手语,反而开口问: “你--来--找--我--是--为--了--ˋ团圆ˊ?” “是,也不是。”他面色微恼,因为他刚才loss掉的那段手语。 魏容恩讶然扬起了秀眉,似乎察觉到他在闹脾气。 既然“团圆”不是他唯一的目的,那么显然他是有其他case等着和她讲了。她真实性加快了收拾工具的动作,并且褪除工作服,还以干净整齐的形象。 这时多功能事务机的铃声突然作响,方书谚吓了一跳!铃声只响了两声,随即被自动接收,是一封传真。 他注意到她完全没有反应,直到传达室真结束,她依然专心在收拾制图工具。 她的世界真的是无声的吗? 方书谚心中的困惑显然已经不需要任何求证,因为她的反应完完全全回答了他的疑问。 彷佛感觉到他的注视,魏容恩自然的回头朝他看去,以一双疑惑的目光寻问:有事吗? “呃……你有传真。”他指着事务机,鸡婆的提醒。 魏容恩转向了事务机,了然一笑。 冲着他的一番好心,她暂时放下手上的水彩笔,走到事务机前逐一阅览每一封传真内容。 方书谚凝视着她清丽的侧颜,毫无遗漏的捕捉她的一颦一笑。 她的清丽拥有独特的魅力,自然散发的气质与纤弱会让男人产生强烈的保护欲,无法抗拒。 他开始怀疑魏伯父的动机,为什么敢大胆的将容恩的地址给他?她毕竟是独居的单身女孩,这么做不怕他唐突造次? 他也怀疑阿毅试图想把容恩介绍给他认识的念头,明知道他这人性情疏狂、落拓不羁,竟然还敢把心思细腻的容恩介绍给他? 这对父子窨是什么居心? 等他回过神时,魏容恩已经重新来到了他面前,手上多了笔记型电脑,在他面前展开屏幕,并将视窗连线到他设计的水果行线上订购的网站。 魏容恩指了指屏幕上的网页,桃腮微晕的笑着表示:“谢--谢--你--替--ˋ四--季ˊ--架--设--网--页,很--漂--亮。” 在这么近距离的凝视下,方书谚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怦然跳动,为她的甜美笑靥而动容,为她的螓首蛾眉而动心,为她的云发粉颈而动情。 看着她那双瞳剪水许久,他渐渐蹙起眉宇,抑不住好奇的开口问:“听不见是什么样的感觉?” 魏容恩有些讶异的扬高了两道秀眉。 “不懂我的意思吗?”他知道她读取唇语的能力很强,应该不至于看不懂才是。 “不、不是。”她哑然失笑,也有点措手不及。 “从--没--人--直--接--问--我--这--个--问--题。” “是吗?”方书谚这才发觉自己问了多么失礼的问题。 “我倒认为大家都相当好奇,只是不敢开口,毕竟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你--很--好--奇?” “当然。”他诚实的说着,毫不娇情,“我相信若没有身历其境,绝对无法体验听不见的感觉。” 魏容恩先是轻笑的认同他的观点,随即又皱眉的咬着下唇,一副苦思找寻贴切形容的表情,相当可爱。 “你--有--潜--水--的--经--验--吗?” 方书谚愣了一下,很快回答她的提问,“有” “或--许--用--潜--水--来--形--容--应--该--足--够--贴--切。” “潜水?” 魏容恩偏着头回想十岁那年大病初愈后的记忆,双手很自然的配合口述开始比划手语,表情生动有趣,举止婀娜优雅。 “一开始,我觉得整个人就像潜入海里,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声波却受到阻碍,变得遥远而且分不清方向,必须仔细聆听才能清楚听懂对方的意思。几年后,我朝海底愈潜越深,声音也离我愈来愈远,听力必须倚靠辅具才能清楚听到每个声音。后来,我潜入了世界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那是一个彻底无声的世界,声音对我也就变得遥不可及,除了低频音和过大的噪音可以让我稍稍感觉到它们的震波,其它声音完全听不到……就这样,我彻底失去了声音的美妙。”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全程用手语表达,令他看得几乎失了神。 丰富的表情,灵动的眼神,优雅的肢体动作,彻底掳获他的感官神经,他至今仍然无法想像这么美丽的女人,竟会是个失聪人士! 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如是清新脱俗的女人,应该是完美无暇的,而不是……美中不足。 魏容恩因为他直勾勾地凝视而感到些许不在自,“你--怎--么--了?” 方书谚收回心神,平稳下紊乱的心跳,“你比手语的样子……真好看。”他真心赞美,绝无谄媚之意。 “谢--谢,这--样--的--赞--美--弥--补--了--不--少--我--听--不--见--的--缺--憾。” “抱歉,我向来口拙,不懂修词,先前如果误伤到你,盼请见谅。” 她轻笑摇头,不觉得他有道歉的必要,“你--很--直--率。” 方书谚苦笑,“很多人都这么跟我说过,这是我的缺点。” “也--是--优--点。” 方书谚讶异她的说法,一对深遂黑曜石更是忍不住地对上她那双透着单纯无邪的黑水晶,“如果你认为直率是优点,那它就是了。” 魏容恩从他的瞳眸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讯号,她明白那是什么,直觉告诉她必须回避那灼热的视线,所以她很快地别开脸,逃避接收任何暖味的暗示。 她不喜欢那种感受,更不想要接收任何错觉。 “你--找--我--不--会--是--为--了--问--我‘听--不--见’的--感--觉--吧?”她刻意转移话题,仍是面带微笑,的解除隐藏尴尬的气氛。 方书谚先是深吸了口气,压抑胸口因她而起的波澜。“是的,中秋礼盒的‘团圆’,我赶忙希望你可以接下这个case。” “其--实--明--毅--的--设--计--很--不--错,或--许--” “我--只--要--你。”方书谚突然倾身上前打断她的下文,“因为只有你符合我的条件。”他一语双关的说着,一对发热的目光直直瞅住她略微晕红的桃腮。 魏容恩有些慌张的眨动眼睫,故意略过他语中的暗示,以及眼神的殷切,佯装镇定的点头,“好,我--试--试。” “谢谢,”他真心感谢她终于接下他的案子。 “也--谢--谢--你--欣--赏--我--的--设--计。”她尽可能的将彼此的关系公事化,不希望涉及太多么人情绪。 “我可以传真给你吗?我是指像朋友那种书信往返,也像家人那样互相关心,而不是单方面的……石沉大海。”方书谚明白她的防备,却仍不懈的想要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哪怕只是单纯的友谊,都是一个开始。 “当--然--可--以。”魏容恩不想表现出扭捏做作,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一段友情,她勿需吝于敞开胸襟,封闭自我。 “谢谢你。”他谢谢她接受他的情谊。 魏容恩耸耸肩,朝他漾开笑,率先表达友好态度。 海芋。 没错,就是海芋。 绽放在芋泥湿地、碧绿叶丛中的一抹纯净白瓣,像她一样。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代价。 这一趟并没有白跑,他获得了难能可贵的情谊。 当然,友情的开始并不困难,难就难在如何维持,如何发展……如何突破。 原来,他期待的根本不止这些。 第四章 容恩: 才从奥图离开,“团圆”的设计再度令我为之惊艳,作品超乎预期的完美,你的创作与我想象中如出一辙,坚持我的直觉果真不会后悔。 透过阿毅,已完成合约签订,中秋礼盒的订购活动将于近日登上网站,敬请期待。年节的主题“迎新”大致抵定,劳烦开始构思此案。 书谚 方书谚一坐上车,立刻发动引擎,打开空调,原本他是打算亲自登门告诉她这份喜悦,不过显然她现在并不在家,扑空的结果,只能失望的回到车上,改用电子邮件发出内容给她。 多渴望她能即时感受到他的兴奋与满意,这种默契绝对是独一无二,他很珍惜这份难能可贵的契合,偏偏魏容恩每次给他的回应总是客套的措词,完全没有任何情感上的情绪,就像通知他“团圆”作品已经完成,一样也是充满了公事化。 看着细雨打在车窗上,外头拥塞的车潮在布满雨水的玻璃窗中看起来显得模糊难辨,就像他的心情一样,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图的是什么。 方书谚关上笔记型电脑后,将椅背往后倾斜,直接闭目养神。 他并没有将车子驶离她的住处附近,而是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水果行的生意愈来愈忙碌,忙到他每晚睡前都还在整理订单,凌晨天一亮便开着货车到水果批发市场抢标新鲜水果,然后一早忙着打包礼盒,中午接着送货。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一天之中也只有下午这个时段可以偷得半日闲,然而,只要一有空档,他不是拿来休息,也不是拿来补眠,而是拿来想她。 自从上次和她有了更进一步的瞭解之后,他在回家前特意去买了一套手语书籍和vcd回家做功课,为的就是想要看懂她的手语。 渐渐的,他开始习惯期待,期待每一封电子邮件,期待每一封传真,即时她回复的内容都是有关作品上的讨论,但仍是会令他心旷神怡。 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够坦荡,竟然利用行销策略来维持彼此的合作关系,甚至利用讨论设计的细节来借机攀谈。 想追一个女人只要表明心迹,就算吃了闭门羹,起码光明磊落,而不是这样暧昧不明、蹉跎不前,这不是他方书谚的作风。 偏偏魏容恩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拥有比平常人更纤细敏锐的观察力,更敏感的心思,不容戏谑,尤其不容试探。 与她鱼雁往返数十天,他发现只要自己有更进一步的关切,她便会退一步的回避,迫使他只得退回安全界限,才能继续与她保持友好关系。 这种滋味,很挫败,也令他懊恼。 她的闪躲更是让他无计可施,只能停留在每天一封邮件的关系。 看着雨势加大,雷声不停交错,突然想到最近好像有个低气压形成轻台,侵台的几率很高。 方书谚睁开黑眸,看了看时间,任由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像是在期待什么,就是不想离开。 最后,他干脆坐起身子,放弃无谓的枯等,直接打了方向灯,决定回家去。 正打算将车子缓慢驶入车道中,霍地,从照后镜瞥见魏容恩和一名年轻男孩从巷子口出现。 她的现身,令方书谚胸口一阵紧窒,原本要离开停车格的动作顿时停住,脑子因为她那纤弱的身影和男孩齐肩并行的画面而怔愣。 他双手紧握住方向盘,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一段,后来男孩突然将伞递给她之后即快步转身跑开,留下她目送的神情,直到男孩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想不到他枯等的结果竟是看见这样的画面,一股莫名火气油然而生。 方书谚咬牙的闭上眼睛,最后决定下车问个究竟。 他迁怒的使劲甩上车门,连伞都不撑的大步朝她迈去。 魏容恩看着男孩跑远之后,才转回身子,赫然看见方书谚正朝她快步走来,他的出现教她当初讶异得睁圆杏眼。 “他是谁?”方书谚劈头就问。 魏容恩眨着眼,直到书谚问的是伞的主人,只是不知道他的表情为何会如此严肃,“他-是-教-授-的-学-生。” “你们很熟吗?”他又问。 魏容恩眨了眨眼,摇头回答。 “你让一个不熟的男生送你回家?”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语气充满质询。 魏容恩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不过从他拧眉不悦的表情略略猜出了他正处于盛怒状态。 “我-忘-了-带-伞,他-好-心-送-我-回-来,他-刚-刚-突-然-想-到-有-事,就-把-伞-送-我-后-跑-开-了。” 方书谚听到她这番解释,更是无法置信的哼声一笑,“想不到你宁可接受一个不熟的男生释出的关心,却不愿接受一个朋友的关切?” “你-怎-么-了?”她不明白他怒气高涨的原因。 他双手叉腰,怒气难消,“我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很生气。”其实他是在跟自己生气,气自己不够积极,气自己太过被动。 “是-不-是-‘团-圆’-设-计-得-不-好?”她知道他应该已经看过“团圆”的sample,因为昨天的邮件中他曾说过今天下午会去哥哥那里一趟,只是没想到他会特别绕到她这里来。 方书谚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莫名其妙的情绪,同时也想到了几小时前看过“团圆”时的愉悦心情,郁闷的胸口这才稍稍纾解。 “你的设计很棒,我很喜欢。” 魏容恩闻言,笑了。 她霍地注意到他额前的短发正滴着水珠,恍然想起他仍站在雨中,所以赶紧将伞撑高,替他遮去泰半雨势。 这也才发觉他的个子很高,以她一五八的身高,两人大概相差有二十公分以上。 依据这段日子来的瞭解,她对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躁动的脾气,很难想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实上却想个男孩一样,不给糖就捣蛋。 “你-的-脾-气-很-不-好,几-次-见-面-你-几-乎-都-在-生-气。”她笑说着。 还不是因为你。方书谚没好气的在心里怨忖。 “会生气是因为我在乎。”他用了另一种委婉的方式回答,却也充满了隐喻。 对于他的回答,魏容恩选择沉默。 方书谚从她低垂的眼神中捕捉到回避的态度,她明明就知道他的意思,她的沉默无非是在逃避。 他在心中叹气,伸手接过她举高的伞柄,换他替她撑伞,“走吧,我送你回家。” 魏容恩很想拒绝,却不知该如何婉拒,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他的好意,安静的跟在他身侧。 方书谚看着她为了与他保持距离,肩膀几乎都淋到了雨,一把伞就这么点大,他当然不可能让她淋雨,干脆把伞直接撑在她上头,反正他已经湿透,不差多这一点雨。 他不懂的是,为什么方才她可以和那名男孩有说有笑并肩齐走,对他确实处处闪躲,戒慎恐惧,她到底在怕什么?防什么? 魏容恩抬头看着头上的伞,这才注意到因为她把距离拉大,害他淋到了雨,于是赶紧缩短两人的距离,走进他身侧。 面对两人共处在一方小小天地里,就算她想保持距离,也只能暂时将就这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氛局限在这小小空间里。 方书谚从上方注意到她晕红的脸颊,实在很不喜欢两人相处时的气氛,让他只能又重重的叹气。 最近只要遇到她,他几乎都是用叹气来舒坦胸口的郁闷。 这时,他突然伸出了右手,用粗浅的手语在她面前比划着简单的单子问着:“为什么、故意、和我、保持距离?” 魏容恩讶异的抬头看他,没想到他竟然学会了手语。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吗?”他对着她说。 她收起了惊讶,又回复到逃避的姿态,声如蚊呐的辩称:“我……没-有-故-意-啊。” 方书谚因为她垂下目光,只好又开始比划起生涩的手语,开始埋怨:“你明明就有,故意漠视我对你的态度,故意忽略我在邮件上的嘘寒问暖,故意回避我的关心,怎会没有?” 她知道他是在抱怨最近他在邮件里殷切的问候,换来的却是她的不回应,甚至是视而不见。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信。”她慢慢的说着。 “其实你可以试着把你的心事与我分享,就像你习惯将心情点滴记录在手札上一样,我也会渴望分享你的心情。”他比划着不甚熟练的手语,顾不得用词是否正确,一心只能跟她沟通。 “我-们……只-是-朋-友。”她没发现自己轻颤的声音已经泄漏了紧张的情绪。 “就是因为是朋友,更要互相关心,互相分享心事,不是吗?”他突然觉得学手语是明智的决定,尤其在她正处于发窘的状态,不敢直视他的时候,手语可以避免让她产生尴尬。 魏容恩停下了步伐,放弃开口说话,抬起一双轻颤的手轻轻比划,“你不一样。” 方书谚拧着眉头站在她面前,急着追问:“哪里不一样?”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因为正好对上他那发热的目光而急忙垂下眼帘。 “你很危险。” “危险?”方书谚有些错愕她怎么会如此觉得,他一直以为自己表现得够绅士,够温吞,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魏容恩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双手停在半空中,欲言又止,微微颤抖的指尖泄漏了她的心情,最后干脆选择放弃,就怕愈描愈黑。 “不,别停。”方书谚不容许她中断这个话题,一手抬起她小巧的脸蛋,炯热的目光瞅视着她。“告诉我,我哪里危险?” 魏容恩看着他那双闪着异样光芒的黑曜石,宛如具有磁场似的深深吸附她的目光,让她无法转移。 “我怀疑……你对我的关心……别有所图。” 方书谚深邃眼眸凝睇着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否认对你的关心确实别有所图。” 反正他本来就直率不羁,也不是个会掩饰心情的人,所以他倒是乐于自己的心情被她看穿,省得每次都要隐藏真正的情感。 魏容恩讶异他的直言不讳,直觉告诉自己必须结束这个敏感的话题,“我……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魏容恩转身欲跑离这尴尬的气氛,没发现到一阵急促的引擎声突然从巷子口疾速出现。 “小心!” 方书谚在第一时间搭上她腰肢,将她用力揽进怀里保护,机车骑士呼啸而过,激起了地上一滩水渍,溅得他们一身湿透。 方书谚气急败坏的看着那骑士骑远,没好气的皱眉咒骂:“shit!下雨天也敢骑这么快,待会儿就不要轮胎打滑摔得狗吃屎!” 魏容恩浑身僵直的呆在他怀里,她知道他是处于保护才会逾矩,却对他仍然紧抱着自己的行为感到惊慌失措。 “你没事吧?”方书谚低头看着怀里早已满脸通红的容恩,她对他明明就有感觉,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他们两个都已经湿透,他干脆丢开了伞,伸手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迎上自己的目光,表情认真的直接表明心意,“容恩,我不否认自己对你的爱慕,也不想压抑对你的感觉,相信这段日子来你应该已经明白我的心意才是。” 魏容恩仰着螓首被迫清楚看见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以及他眼里透露的各种讯息。 “请-你……放-开-我。”她试图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他的箝制,因为近距离的靠近让她感觉到他升高的体温。 她畏惧的试图退后,却因他的大手撑在背后而无法如愿。 方书谚在她略微挣扎中稍稍加强臂力,拉近了彼此的空隙,“容恩,不要逃避我,你只要直接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魏容恩脑子里浮现一段曾经温柔说爱、却又变成愧疚道歉的回忆,她慌乱的别开目光,秀眉清蹙的频频摇头,似乎想抛开那段令人揪心的痛楚,胸口因为紧窒而急促起伏。 “不,我……不-需-要……” 她的声音很细,细到他几乎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魏容恩抬起一双被雨水打湿的密睫,以及一对弥漫雾气的水眸,斩钉截铁的用手语告诉他,“我不需要爱情,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方书谚因为她这番话而困惑,就在他晃神之际,她突然用力挣开他的双臂,转身跑回属于自己的天地,封闭起内心世界,拒绝一切外界的叩门。 这是她第二次像一阵轻烟似的从他眼前溜走,而他…… 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愣。 浑身湿透的方书谚,在傻愣的看着容恩跑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换掉一身湿衣,而是折回“奥图”,决定向阿毅问个清楚。 魏明毅一看到书谚,二话不说立刻丢出一条干毛巾,然后冲了一杯热咖啡为他驱寒,同时也做好了聆听者角色的准备,即可充当起书谚的心理医师。 虽然他主修的是心脏外科而非心理学,但,反正都是诊疗“心”病。 只是当他听到书谚似抱怨、似发牢骚的描述后,他的反应竟是忍俊不禁的大笑出声。 “你……你竟然直接问我妹喜不喜欢你?” 方书谚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警告的眼神冷冷扫了阿毅一眼。 魏明毅立刻识趣的敛起笑意,正襟危坐的不敢再以轻浮的态度面对他的每一句话。 方书谚大喇喇的说,“你明知道我做事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到底给不给追求的机会,一句话,何必矫情?” 魏明毅嘴角还是藏不了残留笑意,“你平常做事都是直性子便罢了,怎么连感情的事也这么洒脱?唉,我已经可以想象到容恩当时错愕的表情了。” “问题是,她竟然回答我‘她不需要爱情’,这算哪门子的回答?” 这正是他来找阿毅的重点,他想知道为什么魏容恩会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聪明如你,难道看不出容恩对感情的事避之惟恐不及吗?” 方书谚愣愣的看向阿毅,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曾经在手册上看过的一篇短文—— 爱情像火花,绚烂得令人着迷;分手像黑夜,清冷得令人恐惧。 “难道她在感情上面受过挫折?” 魏明毅点头,回答了书谚。“没错,容恩确实在感情上受过很重的伤,而且那还是她的初恋,所以她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任何一段追求。” 方书谚胸口燃起一团愤怒的火焰,拳头不由自主的抡起,一副像是要找谁算账似的。“对方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她受这么重的伤?” “你先冷静,对方什么都没做,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对容恩的感情不是爱情罢了。” “不是爱情?那是什么?”方书谚一脸困惑。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了什么想接近容恩?” “直觉。” “直觉?”魏明毅轻挑剑眉,“恩……我欣赏这个答案。” 方书谚没好气的睇了阿毅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会为了什么接近容恩?” “同情。”魏明毅给了他简单明了的答案。 “同情?”方书谚差点被口水呛到,怎么会有人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别怀疑,这是‘人性本善’的潜在心理,凡是知道容恩是个失聪人士,绝对都脱离不了这‘同情’的感觉,那个男生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对容恩的感情是同情而不是爱情,加上容恩天真善良得几近完美无瑕,让对方深感高攀不上,最后才会以‘容恩太过完美’的理由提出分手。” “难到完美也是一种错误?那男人接近容恩分明只是觉得学习手语令他觉得新鲜有趣!” “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因为新鲜才想接近容恩,容恩纤弱的气质很难不让男人为之心动,但是真正有耐心和听不见的人相处,又能持续多久?”魏明毅反问他,“你呢?难道你对容恩就没有‘同情’的感觉?” 方书谚被魏明毅这么一问,这才扪心自问,他对魏容恩真的是从同情衍生爱情的吗? 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前,他迷上的是品味相同的r.n,恋上的是心思细腻的手札作者,最后在医院看上的是热心公益的义工,只是没想到三个皆是同一个,所以他当然会无法自拔的爱上魏容恩,即时失聪一事曾经令他扼腕,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对她的执着。 所以答案很明显,他一点都不同情她。 方书谚坦诚说出他的结论,“我不否认一开始对容恩听不见的事确实有些错愕,不过我发现容恩的个性比任何女人都还要独立坚强,她幸运到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对她施与同情根本是多余的。” “说的真好,我该为你对我妹妹的了解掌声鼓励鼓励才是。”魏明毅相当满意书谚对容恩的看法,同时也终于明白老爸敢把容恩的住址交给书谚的原因,老爸对书谚的了解确实远比他深,想不到四年的交情竟然比不上才交谈四天的老爸,真是汗颜! 方书谚叹了口气,整理出最后结论,“所以容恩认定所有对她有好感的男人,全是出于同情,才会拒绝我的关心?” “you are right。”看来书谚今天的心理咨询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 方书谚无力的靠在沙发上,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容恩树立的心防,是为了避免再次面对同样的上海,这表示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要能让她卸下心防。 只不过……“听不见”是她生命中无法改变的缺憾,偏偏她的初恋又是在这缺憾上惨遭终结,他该如何突破她的心墙,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呢? 话说回来,方书谚忍不住又要谴责阿毅了。 “亏你们一家子全都是医生,我实在想不透你们怎么允许容恩将自己封闭起来,甚至让她独自住在外面,像她这样封闭自我的行为,难道你们都不担心她出事吗?” “以心理学的角度,愈是心灵脆弱的人,愈是必须认同她的选择,容恩觉得她可以,我们就必须给与信任,尊重她的决定,而不是用自己的关心增加她的压力。” “难道学医的人都只用理性的思考逻辑来解决问题,而不带私人的感情意识吗?”他实在无法忍受阿毅对容恩如此放任的态度,就算这是魏家人独特的相处模式,未免也放心到几近无情。 “她是我妹妹,我当然会选择对她最好的决定,理性的思考绝对不能排除在外。” 方书谚嗤之以鼻,“还真是理性过头的一家人。” “所以我们才会需要一个感情用事的朋友融入我们的行列,与我们一起关心容恩啊。” 方书谚讶然抬起一双警觉的黑眸,“难不成你和令尊早就串通好,故意联手设计我?” “错了,我们的想法只是刚好不谋而合。”魏明毅回想起当初老爸提及在医院连续四天遇到书谚的事时,仍然觉得颇玩味,“而且你和我老爸会搭上线,绝对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事,更没想到我爸竟然把容恩的地址给你,他的直觉比我更大胆。” “直觉?”方书谚不屑的哼了一声,“还真谢谢你们父子的抬爱,看得起我的人品,竟然不怕我饿虎扑羊伤害容恩。” 魏明毅耸了耸肩,“如果容恩不懂自我保护,就算我们真的对你有所警戒,一切也是防不胜防。” “你们分明是算准了我根本没胆伤害纤弱的她,才会这么放心的让我接近容恩,还故意提供策略。”想不透的是,这对父子到底凭哪一点信任他了? “嘿嘿。”魏明毅不置可否的咧嘴笑着。 “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认识你们,我真是认栽了。”方书谚咬牙切齿的说,却又不得不因为他们的支持和认同而感到欣慰。 真是奇怪的感觉,女人还没追到手,她的家人已经在背后为他摇旗呐喊,让他对她的追求陷入了两难。 偏偏魏容恩不是一般女孩,若想追她,势必拿出更多的耐心和时间来融化她的防备,不过他方书谚也不是那种不要尊严的人,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绝对不是他的作风。 他是有底限的,要是她再持续选择退缩,那么他也只能祝福她早日遇到比他更有耐心去引导她走出象牙塔的真命天子了。 魏明毅突然站起身,转身挑开背后的百叶窗,看着窗外的雨势,自顾自地念着:“气象局说有个太平洋低气压已经形成轻度台风,依照这个轻台的走势,再过两天直扑台湾的几率不低,不晓得容恩注意到这则新闻了没?” 方书谚知道阿毅在暗示什么,故意充耳不闻,一口喝光手中的咖啡。 魏明毅继续叹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充满隐喻,“明明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天就突然刮风下雨,明明有人需要关心,却偏偏执意独立,真是奇怪的天气,奇怪的世界,你说是不是?”他笑笑的回头看向书谚。 方书谚先是瞪了阿毅那张贼兮兮的笑脸,然后直接拿起了车钥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漠然转身离开奥图,不愿再掉进他们父子俩设计的陷阱里。 不过,当他发现愈是想要挣脱她的世界,却愈是深陷于泥沼当中。 原来,他对她早已无法自拔。 第五章 台风先在外海原地打转,结构增强至中台的规模,然后再以龟速偏北北东移动,直朝琉球方向前进。 虽然台风并未入侵台湾造成威胁,但它绵延的环流云系却为全台湾带来丰沛的雨量和惊人的雨势;这场豪雨甚至已经让石门水库泄洪两次,仍达到满水位,正所谓“扫到台风尾”,全台各地灾情惨不忍睹。 冷清的水果行,充斥着雨水打在遮雨棚嗒嗒作响的声音,毫不间歇的雨势让某人不禁心浮气躁。 方书谚如往常般,一到下午就闲闲没事,在店里翻阅《软体世界》月刊打发时间。 看着父亲在水槽前清洗水果,阿满姨和阿贤则是将新鲜好看的水果堆上平台,日子丝毫没有受到连日大雨的影响,只有他将沉闷的心情迁怒在这场雨上头。 明明就是很平常的一天,他的心情却是异常烦躁。 这场已经连下五天的雨,雨势大到让他心神不宁,雷声震得他坐立不安。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心情烦闷的原因,只是不愿正视它罢了。 上一次和容恩见面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不写邮件给她,也不发传真给她。 因为他决定要收回对她的感情,所以决定不再对她释出关心。 他也有尊严,既然她选择拒绝,他自然不可能穷追不休,像个无赖。 然而连续五天下来,他并没有因为得到尊严而得意,反倒有种挫败的感受,整个思绪填满了对她的担心。 “书谚,昨天货运送到的那一堆礼盒包装,是不是下一季的主题啊?”阿满姨殷切的问着。 “嗯。”蓦地被拉回思绪的方书谚淡然应了一声。 “那……下一季的礼盒名称叫什么来着?” 方书谚看着堆叠在角落里的空纸箱。“秋之忆。” “秋之忆……”阿满姨咀嚼着这个主题的意境。“取的真好。秋天确实是个想念的季节,这位设计者还真是不简单呢。” 方书谚抬眸看了阿满姨漾着慈善笑容的富态脸庞,这才恍然明白原来阿满姨并不是没来由的找他闲聊,而是自己连日愁眉不展的表情被阿满姨洞悉了心情。 他开始发觉阿满姨真的像妹妹所说,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欧巴桑,阿满姨的观察力足以和福尔摩斯媲美了。 “啊,书谚哥哥的电话在跳舞。”阿贤看到柜台上的手机正以震动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赶紧替书谚哥哥取来。“书谚哥哥停电话。” “谢谢。” 他淡然的从阿贤手中接过手机,当一看到来电显示“魏明毅”三个字时,立刻拿着手机起身走到外面的遮雨棚下讲电话。 “魏总监找我有何贵事?” 他开口第一句话虽然语气轻松,脑子里却已萌生警觉,因为魏明毅很少打电话找他,这通电话肯定“有事”。 果然,阿毅这通电话的重点就是容恩,听得出阿毅有些着急,与平常处变不惊的态度判若两人。 “怪了,你们是兄妹不是吗?干吗跟我探听她的状况?” 阿毅解释,方才学校的教授打电话给他,说昨天就察觉容恩面色苍白,只是没想到今天就突然缺席。因为一直联络不到她,所以才会打电话问他。找个理由让他相当不以为然。 “既然担心,干嘛不亲自去她住处一趟,打电话跟我讲有何屁用!” 魏明毅表示自己目前正在南台湾参加国际商设展,所以一时间无法赶回新竹,又不想惊动父母,所以才会找上他。 啧!他只不过与容恩有过两次合作机会,竟然意外成了魏家最信任的朋友,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再说吧!我现在很忙,没空过去。”他是口是心非,其实他根本闲到发慌,巴不得背上长一对翅膀,立即飞奔过去,只是为了面子,不想表现出来,避免日后让魏家人吃定他。 收起了电话,看着大雨不停打在遮雨棚上,很吵,也令人心烦,脑子里浮现的净是那日她在雨中透着雾气的水眸。 她的坚强、她的脆弱……都令他心折。 ◎◎◎◎◎◎◎◎◎◎ 因为路上的红绿灯损坏,交通乱成一片,害他在车阵里塞了好久才找到停车位。听说是因为昨晚变电箱遭雷击,已经停电了一整天。 他无奈的徒步爬上七层楼,当他来到她大门外头,马上发现另有一个艰难任务等着他去挑战。 瞪着那没了电就等于失去功能的电铃,正考虑这该怎么让门开启之余,忽然瞥见门边一个放置了两把破伞的伞筒。 更没想到的是,上一刻还在抚腮挠耳打量伞筒的他,下一刻已经站在黑暗中看着沙发上一个蜷缩的身影。 因为停电,整栋大楼陷入黑暗当中,一时间他也找寻不到任何照明设施,索性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火苗,这才注意到桌几上留有前一晚的残烛,她则蜷缩在沙发上看似熟睡。 下午接了阿毅的电话后,他又跟自己挣扎了几个钟头,直到看见电视中播放这场雨势所造成的地方灾情,包括全台近百万户因为遭逢雷击导致停电的消息之后,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牵挂,直接驱车赶来。 他点亮了一旁预留的蜡烛,将之立于桌面,借由昏黄的光线观察她的状况。 看着她晕红的面颊和短促的呼吸,他感到有些怪异,知觉伸手探触她的额头。 好烫!她在发烧!是因为上次淋到雨的缘故吗? “容恩?”他试图摇醒她,异常的高温让他感到莫名恐慌。 他没忘记阿毅曾提过她十岁时因为高烧不退、家人属于照料,才会失去听力。他不想她再面对那种痛苦,他会心痛。 “容恩,快醒醒,你在发高烧,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挂急诊。”他轻拍她的面颊,急于唤醒她。 昏睡中的魏容恩,硬是被人摇醒。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挣脱浑噩的意识,当她终于看见眼前的男人,模糊的脑子更加混沌,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无力的比着手语。 他先扶她坐起,抬正她的脸,强迫她看清楚自己的手语。 “你正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 语毕,他试着扶她起来,却被她摇头拒绝。 “不……不用去医院。” “你都烧成这副德性了,还倔强个什么劲!” 虽然他的表情有些严厉,她却不以为然,反倒拉起无力的笑容是这安抚他。“你不用紧张,这是惯性发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惯性?发烧?”他确认她手语中的两个用词。 她无力的笑着点头,又干咳了好几声。 “等我,我去倒水给你喝。” 魏容恩看着他转身离开,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睡了一下午,桌上重新点了新的蜡烛,落地窗外雨水不停拍打着,显然屋外的大雨还未有停歇的意思,社区大楼则仍然处于尚未供电的黑暗状态。 等她重新整理好思绪,一杯白开水同时进入她的视线。 “谢——谢。”她吃力地说着,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呈现暗哑,只觉得痛,连吞咽唾液都觉得很不舒服。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很快就警觉到这个问题。 方书谚抿着薄唇,从口袋中取出一把没有圈环的钥匙。 “你……怎——么——知——道——我——把——备——份——钥——匙——放——在——伞——筒——里——面?”她相信这次他绝对不可能有贵人相助。 “如果我说是猜到的,你相信吗?”看到容恩露出怀疑的眼神,他只好解释:“以前我住在台北时,也有将备份要是放在屋外鞋柜里的习惯,而且是藏在最破最臭的那双鞋里,所以当我看见你屋子外头的伞筒里摆着连小偷都不屑的破伞时,就联想在一块了。” 魏容恩眨眨眼睛表示惊讶,想不到竟然有人跟她的想法一模一样,而这人还是眼前的男人——一个对她而言充满危险的男人。 “钥匙先放我这,待会要离开时我再将它‘物归原位’。”说着,他很自然的又将钥匙放进了口袋,好像它原就属于他。 容恩咬着下唇,没有抗议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钥匙落入他的口袋。看来她得再想想其他方法防止备份钥匙才行。 他跨前一步,伸手按着她仍发烫的额头,忧心的问:“不去看医生真的没问题吗?” 微凉的大掌印在她额头上,舒缓了她晕眩的感觉,也温暖了她孤独的心。“我没事,只是有点昏。是我哥叫你来的吗?” 他看着她许久,才点头回答:“嗯。” 其实他更想回答是因为想念她、担心她才是真正驱使他行动的主因,并非阿毅的交代。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知道她会逃避、会退缩,所以他只能压抑自己的情感,强迫自己对她的关心态度停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跨步。 “我能请你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因为停电,我没办法使用传真机,也没办法上网写信,我想请你告诉我哥这边的情况,请他代我向教授请假,我不希望教授或其他朋友为我担心。” 方书谚一双深沉的双眸直盯着她许久,薄唇淡然的掀动着。“你就只会在乎别人,却完全不在乎我?” 魏容恩看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原本轻松的笑容顿敛去,对这个话题露出困扰的表情。 方书谚不喜欢看见她每次碰触到敏感话题就露出困扰的表情,那只会令他觉得自己是个骚扰者,相当不堪。 他讽笑的撇了撇嘴,眼神显得十分漠然。“说好明明是朋友,我却觉得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 魏容恩垂下脸,不敢看他质询的眼神。 她当然知道他的关心,也知道他的心意,他其实全都知道,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僵硬的气氛只维持了几秒,方书谚无奈的叹了口气,最后干脆转身离开,离开她的视线。 当魏容恩看见他突然转身,只能压抑的抬头看着他离去的动作,知道他真的彻底消失在大门外之后,浑身发热的感觉瞬间集中到了眼眶,蓄积成委屈的泪水,无声的掉下。 他……生气了吗? 因为她的不表态,因为她的不承认? 几个月下来,她早就在不知不觉种习惯了他每天的嘘寒问暖,也开始习惯他每天一封邮件里头充满暧昧的情意,然而这一切却在那天雨中她毅然拒绝他的告白之后,从此中断。 她再也没收到他的传真,也没有半封邮件,他的关心在那一天彻底被她的无情给终结。 一切只能怪自己懦弱、恼自己太过拘谨,怨不得人。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只要不曾拥有,就不会承受失去的痛苦? 后来她发现错了。 为了避免失去的恐惧,她必须先承受抗拒的痛苦,而这种痛……更甚于是去所带来的伤痛。 面对空荡荡的房子,第一次觉得无声世界是那么令人无助。 魏容恩颓丧的依靠着沙发,疲惫的合上眼帘,任由泪水宣泄自己压抑的感情,直到昏沉的睡意再度笼罩她的意识…… ◎◎◎◎◎◎◎◎◎◎ “你上课到底有没有用心听?这题我讲了这么多次,怎么还会写错》” 老师,我真的很努力在听,可是我听不清楚。 “第三小节明明是四个音符串成一拍,你怎么会老是跟不上拍子?” 老师,我听不见拍子,听不见琴音,听不见任何声音。 “容恩,原谅妈妈,是妈妈不好,害你烧坏脑子,成了傻子了。” 妈咪,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听不清楚,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个女生的耳朵塞什么东西啊?好奇怪哦。” 我将头发用力往后拨,企图遮住两耳,低头快步离开,避开异样的目光。 “你可以再说一次吗?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到底是哪里说得不清楚? “我们分手吧!你太完美了,是我配不上你。” 不用说了,是我不完美…… 伫立在街头,人群川流不息,我却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仿佛世界只剩我一人,被孤立、被遗忘。 为什么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为什么大家都用同情的态度对我?到底我那里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你们总是在释出关爱之后,却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不,不要排挤我,不要同情我,不要用一样的眼光看我。 “你为什么不理人?” 谁?你是谁?我没有不理人……是听不见。 “听不见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潜水,越潜越深,知道深不见底,从此与世隔绝。 “你比手语的样子好美。” 你让我觉得你接近我别有企图,你很危险。 “我不否认我对你的关心确实别有所图。” 你到底想怎样? “你喜欢我吗?” 我……我…… “我觉得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 不……别走…… ◎◎◎◎◎◎◎◎◎◎ “容恩?”方书谚再度试图摇醒睡倒在沙发上的她。 这女人干嘛老窝在客厅里睡觉?就算要睡,起码也要多加条被子。 “快醒来,我买了晚餐和退烧药。”他轻轻拍她发热的面颊,因为指腹碰触到些微湿意而感到讶异。 方书谚俯身近看,这才注意到她轻颤的睫毛湿润未干。 她哭了吗?为什么哭? 魏容恩缓缓的睁开眼帘,泪水模糊了一张焦心的轮廓,直到确定他的存在不是梦境,胸口一阵酸意上涌,让她忍不住又掉下泪水。 方书谚见状,赶紧伸手将虚弱的她扶起。她的泪水令他慌张,禁不住用双手替她拭去泪水。 “怎么了,为什么哭?” 她抬起手,无力的比着。“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瞧她像个孩子似露出委屈的模样,他一颗心着实揪痛了下。 “傻瓜。”他疼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不想去医院,我只好去药局买退烧药回去应急;突然想到你一定一整天没吃,所以又绕到小吃店去买点清粥小菜回来让你垫胃。外头下雨,路上车多,停车位又不好找,才会花了不少时间。” 刚才在路上,他还拨了通电话给魏明毅,告诉他容恩的状况,请他代容恩向教授请假,同时也向他确定容恩是否真有惯性发烧的习惯。 得到阿毅的证实后,他才放心地让她自然退烧,打消押她上医院的念头。 魏容恩看着桌几上的食物和药盒。原来他真的在大雨中为她跑了一大圈,并没有因为厌恶而弃她于不顾。 为什么……她已经尽可能的漠视他的热情,甚至逃避他所付出的一切关怀,为什么他还能如此温柔的关心她? 他的温柔、他的好,让她的心防完全瓦解、沦陷失守,她的泪水也彻底溃堤,不断涌现。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要爱情,她不要同情…… 方书谚看她泪水不止,开始后悔不送她去医院的决定。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她的眼泪湿透了他的手指,灼烫了他的心。“不去医院真的没关系吗?” 魏容恩看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直觉就是摇头,不停地摇头。 方书谚完全被她的固执给打败!记得阿毅刚才还在电话里头顺便附上提醒,说容恩平常虽然独立冷静,不过生起病来却像个孩子一样任性耍脾气。若是想要她乖乖听话,只能用哄的,绝对不能用凶的。 现在他终于见识到阿毅所谓的“像孩子一样任性耍脾气”的魏容恩了。 “好好,不想去就别去。”他莫可奈何的端来热腾腾的海鲜粥,替她打开盖子,“既然不想去医院,那就先吃点东西再吃药,然后好好的睡一觉,等把汗逼出来后,一切就会好多了。” 魏容恩洗了洗红彤彤的鼻子,等稍稍平缓啜泣的情绪,一抬起泪眼,面前突然多了一万海鲜粥。 “喏,趁热。” 魏容恩看着他许久。明明是那么狂傲的男人,为什么愿意三番两次的接受她的考验?! 当这两个字一出现脑海,她赫然发现原来是在考验他。 那么……他通过了吗?他通过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开启的心门了吗? 方书谚见她迟迟未有动作,用表情又问了一次。“嗯?”他在心里决定若是她再不接下碗,他就要对她采取喂食动作了。 魏容恩眨了眨眼,这次她终于有了动作,伸手解下他手中的碗和汤匙,尝了两口意思一下,又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他朝她比划手语。 她抿着唇,忍不住鼻腔的酸楚,又掉下了眼泪。 “怎么又哭了?这一家海鲜粥有那么难吃吗?”他伸手为她抹去面颊上的泪水,表情充满不解。 这次她捕捉到他的唇语,不过也因为清楚看见他的一句玩笑话儿破涕为笑。 魏容恩摇了摇头,胡乱的抹掉纵横脸上的泪水。 “谢——谢——你——没——有——不——理——我。”她的声音依然沙哑,还多了浓浓的鼻音,脸蛋更是早已分不清是因为发烧还是羞怯而呈现一抹嫣红。 方书谚无奈叹息,以拇指抹掉残留在她下巴的泪水。“不会的,我不可能丢下喜欢的人不管,就算那个人不喜欢我。” 她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看着他再度表明心意,羞赧的咬着下唇,垂落眼帘不敢看他。 他凝视她低垂羽睫上的残泪,昏黄的烛光让原本白净无暇的脸蛋透着酡红,就像香甜可口的水蜜桃,惹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他不强迫她抬眸看他,而是让自己的双手落在她的视线内,用手语发问:“你当真不给我一次机会吗?” 魏容恩眨动着眼帘,胡乱找了个借口推辞。“……你并不了解我。” “你不给我机会,我们要怎么了解彼此?” 他其实是了解的,只是不能承认。如果看完她的日记后还无法掌握她的心思,那么他何苦费尽心思的放慢步调,大费周章的接近她? 对她,他早已无法忘怀,从捡到册子的那刻起便心系着她。 魏容恩抬起头,看着他坚决的神情,在他那对深色瞳仁里头完全找不到一丝轻浮,只有她的倒影。 “你确定你对我不是因为一时好奇?” “好奇?” 她挣扎了一番,放下手中的食物,决定鼓起勇气说出她心里的想法。“对你们而言,‘听不见’的人是新鲜的族群,所以才会吸引你们接近我,我不认为爱情是因为同情而产生的。” “同情?”他苦笑不得,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有什么好同情的?一身好手好脚,生得漂亮迷人,又出生在富裕人家,只不过就是听不见声音而已,这样也足以博取别人的同情吗?” 魏容恩因为他这一席话而当场愣住,一双原本婆娑的泪眼已经退去了迷蒙,眨动着愣愣的心情。 方书谚率性的耸了耸肩,接着说:“我这人才华洋溢,偏偏独缺同情心。而且我从不捐钱给慈善功德会,最多偶尔顺手捐发票,反正我没偏财运,所以也没什么损失。还有,我个人决不崇尚‘善意的谎言’这一套,所以你千万别以为我是因为同情才对你好。” 魏容恩压抑的看读着他爽直的说辞,从他的眼神中确实看不见任何怜悯与同情,更没有丝毫嫌恶与厌烦,只有一贯的霸气和自傲。 她很意外他会把话说得这么坦白,毫不担心自己的言论会伤及她的自尊,直率的态度就像当初问她“听不见是什么感觉”一样的单刀直入,毫不矫情。 如果她现在仍别扭娇柔,岂不变成了自己在同情自己? 魏容恩这才发觉自己好幼稚,竟然一味的为了反对而反对,从未正视过这个男人,更未试图接受他的态度。 方书谚抬手打断了她的任何猜想。“算了,我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所以我不会再强迫你接受我的感情,既然你现在不需要爱情,那我们就从友情开始慢慢培养感情吧。” 魏容恩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这正是她期望的结果不是吗?为什么心中却因为他的放弃而感到落寞呢? “再多吃一点,乖。”他端起了粥,盛了一口吹凉后,直接往她嘴边送去。 他完全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而她竟然也乖乖顺应他霸气的服务,在惊愕中任由他亲密喂食。 喉咙的灼痛让她每一口都吞咽得很辛苦,直到她真的再也吃不下,才蹙起峨眉推开他又送来的汤匙,委屈地朝他摇头。 方书谚也不忍看她吃得这么辛苦,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她小鸟似的食量。 “好吧,那就先吃药吧。” 他转身拆了药盒包装,并依照说明从中取出一颗胶囊塞进她嘴里,同时递上水杯,直到确定她乖乖将药服下后,马上抬手抚在她额头探测她的体温,进而发现她仍处于高温状态而皱起浓眉。 他知道退烧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发挥作用,却恨不得它就是一颗立即见效的仙丹神药,能够马上降低她身上的热度。 他双手按在她纤弱的肩膀上,俯身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唇语。“你站的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她摇头拒绝他的提议。“我想待在客厅等电力恢复。” 方书谚抬头看向那半掩的房门里头是完全的暗黑。再听不见的世界里,或许光线是她仅存的安全感,而在房里点蜡烛决不是明智之举,所以他也就不再反对她把沙发当床。 “我去你房间拿毯子出来,不介意吧?”方书谚必须先经过她的同意,毕竟那是属于她的私密领域,也是她的闺房。 魏容恩酡红着脸,点头应允,目光随着他颀长的身影朝自己的房间走进,没一会便抱着薄毯走了出来。 方书谚摊开了薄毯,空气中理科飘散出属于她的气味,那股馨香像透明雾气似笼罩他的鼻息,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她的味道。 他强迫自己压下遐思,乘人之危绝非君子所当为。 自古以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原就很难能全身而退,因此遁逃闪人绝对是避免冲动的唯一方法。 方书谚将薄毯覆在她单薄的身躯上,轻压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会沙发,并且抿着唇瓣艰难的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早我再过来看你。” 魏容恩一感觉到他的大手抽离,直觉就是掀起薄毯撑起身子,急忙说了一句:“别、别——走!” 已经转过身的方书谚立刻停住了步伐,愣愣的回头看她。 魏容恩仰着头,双手紧张的揪着毯子,杏眼盈盈的透着恳求。“可——以——留——下——来——吗?”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只知道若不趁着昏沉的意识勇敢开口承认,她不知道下次还能拿什么当勇气。 微弱的烛光在空气的流动中显得忽明忽暗,照着彼此的瞳眸之中闪着异样光彩,显得诡异难辨。 “你确定?” 她羞红脸的点头,声音细软的说:“请——你——留——下——来——陪——我。” 方书谚咬着牙跟看了她酗酒。或许她只是怕黑,或许她只是想要有人陪,或许她因为发烧,所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洋装镇定地转回身子,在l型沙发的一隅坐下。“好,我在这里陪你到你睡着后再走。” 魏容恩凝睇着拘谨的他,仿佛在挑战一个男人的极限似的,她掀开了薄毯,慵懒的像猫一样朝他挪近。“可——以——借——你——的——肩——膀——依——靠——吗?” 她的要求,让他的心宛若脱缰野马般疯狂跳跃;她的眉眼,更是让他失了魂似的陷入了恍神。 如果她听得见,肯定可以听到他犹如喧天锣鼓般的心跳,就像外头的雷声一样大肆传出震波。 然而她不需要听见任何声音,也可以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因为当她怯怯的将头枕在他的臂膀上时,就已经感受到他的脉搏传来强而有力的跳动,呼吸短促厚重,碰触到的肌肉更是呈现紧绷状态。 她喜欢这种感觉,满意他的反应,更享受有人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他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这是她的结论。 魏容恩因为听见了心中的声音,所以更大胆的向他提出进一步要求;只不过当她抬起双手,手语比到一半又突然搁置不动,有所迟疑。 “怎么了?”方书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仿佛羽扇般的睫毛正因为犹豫而眨动不停,这个角度还可以发现她有只小巧圆挺的鼻梁。 她闭上了眼,清幽的嗓音在昏暗的客厅中缓缓飘进他耳里。“可——以——请——你——抱——着——我——吗?” 方书谚讶然看向她紧闭眼帘的模样。那是因为不想面对他无情的拒绝?还是不敢看见他兴奋的表情? 瞧她娇滴滴的杏眼桃腮,怎不叫他呆答答的展眉舒眼? 方书谚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抬起了被她枕靠着的手,让她躺进自己胸前,再放下手环抱住软玉温香,下颌则是很亲昵的揉抵着她的头顶。 他明白,从这一刻起,她已经取代了她心中那份明亮,成为她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方书谚松了口气,终于得到她敞开心胸接受他的感情。 怀里的佳人在他的羽翼下很快便沉睡,他当然可以视为药效发挥作用,但他宁可解读成她因为充满安全感而放心睡着。 这一刻,他才察觉外头的雨势早已停歇,吵杂了好几天的雨势终于还他平静的一夜。 在微弱的烛光下,他恣意享受她依赖自己的满足,享受这宁静无声的时刻,享受淡淡的情愫改变了空气中流动的氛围。 爱情在这瞬间,开始升华。 原来,在他见到她的册子的同时,他的心同样也被她带走了。 第六章 忙完了中秋,节气进入了秋分。 在这段交往期间,由于方书谚感觉她就像一朵飘流的云,无法掌握行踪去向,令他很没安全感,所以他不顾她的抗议,替她办了一只手机,利用简讯来对她谈情说爱。 他就像一般的男人一样,强烈的想要掌握女友的行踪,一开始她颇有微词,不喜欢他改变她的生活步调,后来也习惯了他占有欲强烈的行为。 她深信爱情确实会让人缺乏安全感,既然接受了他的感情,就得体谅他的感觉,毕竟爱情不应该只是接受他单方面的关怀,自己也要付出真心才能稳定发展。 所以她开始学会将自己的行踪透明化,也开始主动告知他自己的近况。 对于他对她的改变,连她哥哥都不禁为爱情的力量深感佩服,而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尤其是这些日子,他知道她手上暂时没有任何case,学校的研究报告也暂告一段落,所以常常趁着下午空档的时间带她去四处散心,当她的耳朵,告诉她现在听见了什么奇特的声音,听见什么好笑的对话,让她可以分享与他相同的世界,让她不会因为听不见而与人群隔阂。 就像现在,他们就坐在露天咖啡厅里欣赏街头音乐家在路边随性的自弹自唱,他并不会因为她听不见而特别选择室内咖啡馆远离人群,反倒会故意引领她走入人群,感觉与平常人一样的下午茶乐趣,享受这种慵懒的气氛。 魏容恩的目光虽然盯着街头艺人引吭高歌的模样,眼角余光仍是不时停留在他的眉宇之间。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深色衬衫搭配米色休闲裤,上衣三颗未扣钮扣的前襟隐隐露出结实的胸膛,刘海自然地侧贴在额上,呈现一种落拓不羁的气息。 他的潇洒是浑然天成,不是刻意伪装;他的冷峻是个性使然,不是故意装酷。 这段期间,魏容恩对他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狂放。 他与她过去所认识的男性友人截然不同,国灰他不会刻意配合她而放慢说话的速度,也不会羞于在公众场合和她用手语表达沟通,只要听到什么有趣的对话,更不会吝于与她分享。 或许是手语表达的缘故,偶尔还会添加他的严词批判,用词犀利自然不在话下。她曾经怀疑平常的他在言论上是不是也这么恣意妄为、毫无顾忌。 这个猜测,很快的从哥哥口中得到了证实。 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直性子的人;也因为他和哥哥两人臭味相投,所以在军中才会一见如故,多年来始终找不到机会和对方断交,只好将就这段孽缘直到现在。 哥哥常把他们的哥儿们交情说得很怨怼,却不难看出哥哥对书谚的信任与欣赏,连爹地也对书谚有相同的评价。 魏容恩啜饮着热咖啡,目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他裸露的胸膛,他强健的体魄让她面颊飞上彩颊,泄露了羞怯的心事。 方书谚已经不是第一次捕捉到她的赧颜,忍不住好奇的欺近她。“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在脸红?” 他惯性的与她利用手语交谈,除了想要增加手语的练习机会,主要是想让她觉得他们没什么两样,彼此间只有“听得见”和“听不见”的差异而已。 “没、没事,是天气太热。”说着,她故意用手搧风,企图散开脸上的红晕。 “天气热?”方书谚怀疑的挑了挑眉。 显然这个理由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现在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他们此刻又坐在伞荫下,徐风吹来,只感到凉意甚重,根本嗅不到丝毫暑气。 “你知道他在唱什么歌吗?”魏容恩心虚的指着街头艺人,赶紧转移话题。 “我听一下。”方书谚很仔细的聆听,却听不太懂歌词的内容和旋律,最后只能徒劳的耸了耸肩。“很没听,大概是某首游行歌曲吧。” “咦?你没在听游行歌曲吗?”她知道他开车时偶尔会播放cd,她未曾问过那是什么音乐,反正她听不到,只猜想可能是某张流行专辑。 方书谚一脸不予置评的摇了摇头,用手语回答她的疑惑。“不,我对流行歌曲没兴趣,只偏好new age这种纯净的曲风。” “new age?那是什么?”她几次在网路上看过这方面的报导,却不明白它的实质旋律究竟是什么。 “new age是以轻音乐或是软式摇滚的曲风为主,着重冥想及心理层面的旋律,又称为‘天籁之音’。你以前应该听过,很多广告都是选取new age做背景音乐。” “或许吧。”毕竟她还来不及捕捉更多音律就已经失去了听力。 “你呢?你喜欢什么音乐?” “我?”魏容恩讶异他会突然有此一问。 “是啊!在听不见之前,你总该有喜欢的音乐类型吧?比如摇滚、蓝调、古典还是那卡西?” “我……我喜欢古典乐。”这是她第一次与人讨论音乐,想不到这话题她竟然也能聊。 她开始发现跟他相处,不单单只是带给她全新的感受而已,还有更宽广的知识领域,没有禁忌和限制。 “古典乐?” 魏容恩微笑的回想起小时候学琴的那段时光,脑子里自然浮现了节拍器左右摆动的画面,以及指尖抚触的虽然是冰凉的黑白琴键,弹奏出来的却是温暖人心的旋律。 “我从六岁就开始学钢琴,曾经熟悉所有音阶和升降key,了解每个音符串编而成的旋律;最快乐的记忆莫过于音符在指尖跳动的触感,以及享受快慢节奏操之在指尖的快感。直到十二岁,因为重听,渐渐失去了音感,迫使我不得不放弃学琴的乐趣,直到声音开始离我远去,记忆中甚至已经搜寻不到任何音阶,也想不起任何旋律,依稀只记得‘卡农’,其它……全都遗忘了。” 方书谚记得自己车上有一张收录乔治温斯顿的专辑,里头刚好收录了卡农的单曲,脑子里自然想起它动人的旋律。“卡农确实很赞,尤其是在乔治温斯顿的琴音诠释下,就很有新世纪的曲风,听过的人很难遗忘它那简单朴实的韵味。” “其实卡农从头到尾只有八个音符组成同一旋律,同一旋律从头到尾重复了二十八次;虽然简单朴实,却具有精密完美的乐曲结构,这就是帕海贝尔作品独特的地方,也是我崇拜他的地方。”魏容恩兴奋的谈论着记忆中的学识。她以为这些内容早被遗忘,现在才知道原来它们只是被埋在记忆深处,是他让她勾起这段学琴的记忆。 方书谚喜欢看她谈论音乐时欣喜雀跃的表情,那种神情完全不同于过去他所认识的她,应该说这才是原来的她。 “你想回味卡农的旋律吗?” 他突然给了她这么一个提议,让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回味?” “用感觉一样可以回味,不是吗?” 魏容恩怅然一笑。“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再回味一次。不止卡农,我也好想感觉雨的倾盆而下,感觉海的汹涌澎湃,还有白天的喧嚣鼎沸,以及夜晚的万籁俱寂。”她的情绪来得激动,却也冷得急速。“只不过我已经快忘了什么叫做鸡啼,什么叫做鸟鸣,对我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只是个画面,几乎失去感动的价值。” 方书谚将她忽起忽落的情绪完全看进眼底,嵌进心里。“你确定你真的完全听不见吗?” “不,并不全然。”她无奈的露出苦笑。“医生说过,如果我配戴助听器,再接收八十分贝左右的声音,还是可以听见一点点声音。” “如果不戴助听器,用一百二十分贝以上的声音呢?” “一百二十分贝?!”魏容恩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大胆疯狂。“我没试过,我不知道。”应该没人会想站在战斗机起飞的引擎后面,感受那震耳欲聋的震撼吧? 方书谚点了点头,在心里暗自做了决定。“改天我们来实验看看。不过,在进行实验之前,我相信还有其它方法可以让你感觉旋律的存在。” 魏容恩怀疑的睇着他。“你有其它方法?”她记得他只是个软体工程师,可不是什么科学发明家。 “你先告诉我,如果你听得见,你最希望听见什么?” “我想……”魏容恩咬着下唇思索片刻,一双杏眼流转了一圈后,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赧颜,羞答答的对着他比划着。“我想,听你说爱我。” “好。”方书谚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 魏容恩眨了眨眼。然后呢?就这样?她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呢。 方书谚看出她的疑惑而露出神秘的笑。“别急,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怒了怒小嘴,有点不太满意他卖关子的举动。 他转了个话题,拿起咖啡啜饮了一口。“下个周末有空吗?我妹妹嚷着想见你,所以我想带你回去见见我的家人。” 魏容恩被这个突来的请求惊愣住。他们的关系才刚开始有所进展,这么快就和他的家人见面,会不会影响到日后的发展?他的家人能不能接受她的残缺?她又该如何与他的家人沟通? 种种问题像汽水泡泡似的一个个冒出,让她紧张到完全失措。 方书谚知道她只要一紧张,眼神就会开始飘忽不定,所以当他又看见她这样的表情时,着实让他觉得有趣,因为她紧张的对象竟然是他的家人? “别紧张。从我身上,你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是毒蛇猛兽般的危险人物,我的家人只是一群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保证无害,我也会在旁边帮你翻译的。” 魏容恩因为他夸张的说词而皱眉。她只是紧张而已,又没有把他的家人想像得那么离谱,他说得这么过分,分明就是在挖苦她。 “我紧张的表情有这么离谱吗?”她努着小嘴用手语反问。 “有。”方书谚指了指自己,调侃地说:“你的表情让我都不禁怀疑自己是怎么和家里一群怪物生活这么久还能平安无事呢。” “胡说,我哪有那种表情!” 方书谚咧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拿起咖啡又啜了一口,决定不再捉弄她的单纯。 魏容恩因为他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而酡红了脸。 刚认识他时,他生气的表情比笑脸多,皱紧眉宇的时间比舒展时多,让她一度以为他是个脾气不好、耐性不够、没有幽默感的男人;深入交往后她才发觉他其实是个诙谐风趣的男人,而且学识丰富,反应也很快,跟他在一起,让她提升不少精神层面的享受。 “你的手语进步好快,真厉害。”能够在短短几天内与她用手语畅所欲言,着实不简单,连哥哥都不见得拥有这等能力。 “那是因为有优秀的老师做为我练习的对象,加上她每天都跟我天南地北的胡乱抬杠,能学不快吗?” 魏容恩再度被他的话给逗笑。正当她拿起马克杯准备啜饮时,忽然瞥见他身后那一桌情侣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不断掩嘴偷笑的表情。 旁人的目光让她不由得敛退笑眸,潜意识里又筑起高墙,目光低垂回避所有异样的揣测。 方书谚甫从街头艺人那边收回了视线,便注意到她低垂着头、敛眉不展的模样。 他狐疑的在她手背敲了敲。“你怎么了?” 魏容恩抬眸,同时又瞥见那对情侣正在交头接耳;她不喜欢他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品头论足,他不该承受这种异样的眼神。 她徐缓的说:“其—实……你—不—用—对—我—比—手—语,我—看—得—懂—唇—语。” 方书谚因为她突然改变沟通方式而拧眉,回过头刚好捕捉到旁桌的情侣正窃窃私语的看着他们。可能是作贼心虚,那对情侣因为与他对上而仓皇别开视线,假装若无其事。 方书谚冷冷的睨了那对肤浅的情侣一眼,再贼兮兮的故意用手语说:“我喜欢用这种方式跟你说话,因为这样就只有你懂我的意思,别人不但看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批语他人。” 魏容恩看着他愈是大方的举动,十分讶异他的勇气,毕竟没有多少人可以承受那些异样目光,她的前任男友就是其一。 他睨了她三点钟方向的客人一眼。“比如,你左边那个女人口红太艳,大笑起来一张血盆大口,真是可怕。还有,你右边那个肥婆不该穿黑白豹纹,把衣服纹路足足撑大两倍,真像斑马。我后面那对情侣更不用说,男的像台客,女的像台妹,两个刚好王八配绿豆,速配指数肯定破表。” 魏容恩因为他肆无忌惮的批评而低头强忍笑意,就怕身旁的女客人发现他们正在讨论她们。 她轻咬下唇,嗔睇着他。“你真坏。嘴巴好毒。” 方书谚露出更邪恶的表情,半挑剑眉。“坏?我年轻时更坏。难道阿毅没跟你说过我以前是不良少年吗?” 魏容恩摇头,想起了哥哥曾经提过有关书谚的点滴。“我哥只说你在当兵时常常恶整他,尤其喜欢趁他轮到半夜站岗时说鬼故事吓他。” “哼,是他胆子太小,一个大男生竟然怕听鬼故事。”他挑动一对剑眉,斜睨着她。“该不会连你也跟阿毅一样胆小怕听鬼故事吧?” 魏容恩不否认的耸了耸肩。“我承认我的胆子确实很小,不过我一点也不怕鬼故事。” “真的?”方书谚相当质疑,毕竟很少有女孩子会不怕听鬼故事。 “当然。反正我听不到。”语毕,魏容恩便若无其事的拿起杯子,优雅的啜饮飘浮着香浓奶泡的卡布奇诺,漾笑的唇畔藏不了得意。 方书谚在她的答案中哑然失笑,下一秒立即朝她竖起大姆指,赞赏她自娱娱人的机智。“真有你的,竟然被你反将一军。” “好说。” 方书谚极欣赏她的才智。 其实她的反应很快,只是欠缺畅所欲言的沟通方式,如果她能像平常人一样听得见声音,肯定是个机灵聪敏、锋芒万丈的女人。 他突然有种自私的念头,竟然庆幸她失去了听力,这才能让她的一切只专属于他,包括她的美丽与智慧。 他眷恋她绝美的丽容,更迷恋她美丽外貌下那颗温柔的心。 明明喝的是带酸味的蓝山咖啡,方书谚却觉得喝的好像是带着酒味的爱尔兰咖啡,感觉一阵醺然,醉倒在她甜美的笑靥当中,深邃的眸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矫饰的释放了火热的情欲。 她的婉约,与他的狂放互补;她的出现,填满了他虚掷岁月的人生。他满足于这份充实,渴望能够牵着她手走向理长远的未来。 “你的笑容真美。我好爱看你笑起来的模样,也爱看你比手语时的优雅,更爱看你一颦一笑的表情,简直像一幅美丽的画。”他凝视她姣美的容貌,藉由手语尽情传达对她的爱慕之情。 魏容恩尴尬的咬着下唇,酡红了脸,幸好旁人看不懂手语,否则真教她无地自容。“你真不害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么肉麻的话。” “反正她们又看不懂,有什么关系?”他看了看那几个被他毒言形容的女人,瞧她们依然大口啖蛋糕、大口喝奶茶的模样,完全不受他的批评影响。 手语万岁! “真是!懒得陪你乱扯。”魏容恩睇了他一眼,直接垂下眼帘,不再抬眸。 “嘿,真的不陪我聊啦?”方书谚靠近着她,扯了扯她的衣袖。 魏容恩故意别开视线,真的不再和他聊天,无论他用说的或用手语跟她沟通,想迟办法想要挤进她的视线,只要她不看,什么内容都无法传进她的脑海。 “漂亮的小姐?美丽的姑娘?” 方书谚试了几次,仍然吸引不了她的目光,索性放弃对她花言巧语,直接伸手将她的脸庞扳过来,无视旁人的目光,直接吻上她的唇。 魏容恩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胀红了脸,一脸呆愕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结束了这个浅尝即止的吻。 只见他得意的贼笑着,一口喝掉杯里的咖啡,然后拉起她离开了露天咖啡厅,任由他带领到下一个地方,继续享受只属于两人的甜蜜沟通方式。 原来,她就是喜欢他的狂放。 ☆☆☆ “到了没?” “还没。” “喔。” ……时间过了三分钟。 “到了没?” “还没。” “喔。” ……时间又过了三分钟。 拄着拐杖走来走去的方顺达,耐不住的又问向路口等候的女儿。“到底是到了没?” “还没啦!”方宛琦原本没有不耐烦,但最后却被老爸频频问得不耐烦了。 “厚,书谚呒系说中午呷霸就会带小姐回来,两点多了,那拢呒看得影?” 方宛琦好心的劝说着:“爸,你不要这么急啦,当心容恩被你这副‘看媳妇’的德性给吓跑,下次就不敢来了。” 方顺达一副“你五十步笑百步”的反嘲笑女儿:“唔,李自己嘛系一副‘看大嫂’的表情,还敢说偶!” 方宛琦摸了摸脸,急着反驳:“我、我哪有!” “明明就有。”方顺达的台湾国语充满了捉弄。 “阿满姨,我的表情真的有很显明吗?”方宛琦急着找人求证,她可不想自己看起来像老爸一样猴急的模样,吓跑了准大嫂。 林阿满选择笑而不答,因为就连她自个儿也频频朝路口引颈远眺,只是他们父女俩没发现罢了。 就在他们辩解自己脸上的表情和态度时,一直静静坐在门口等待的阿贤,因为看见熟悉的车子,立刻兴奋的跳了起来。 “来了、来了,书谚哥哥的车子回来了!” 方氏父女和阿满姨一听到消息,立刻紧张的重新挂上笑容,排排站在店门口,准备迎接娇客。 阿贤趁他们还在准备,开心的先行举手,然后朝停住的车子深深一鞠躬,大声热情的招呼着:“欢迎光临!容恩姐姐。” 魏容恩一下车就看见一排挂着笑容的书谚家人,有些胆怯的看向书谚,等待他的介绍。 “这是我爸,我妹,阿满姨,还有阿贤。”说完,他又简单的向家人介绍:“她就是魏容恩。” 魏容恩看着书谚用手语逐一帮她介绍完,她也用手语搭配口述微笑的打招呼。“初—次—见—面,你—们—好。” 方顺达率先举手抢夺发言权。“哎唷,你就素容恩喔,真水喔,想不到阮书谚甲有福气,交得甲水的查某朋友,嘿嘿嘿,李喜不喜欢吃水果啊?” “呃……”魏容恩有些吃力的看着方父的唇,因为方父从头到尾都是咧嘴笑着,根本看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方宛琦幸灾乐祸的立刻纠正老爸:“爸,你犯规啦,一连说了好几句台语,还有语助词太多,难怪容恩看得一头雾水,所以爸失去发言资格。” “啥咪?!哇哪呜公台语!”方顺达的话还没说完,想不到就已经被淘汰出局,表情有些恼。 “换我、换我!”林阿满紧接着举手抢着发言。“谢谢你替水果行设计的‘四季’,很漂亮,很多客人都很喜欢。还有,客人为了想要收藏礼盒包装,特别来买水果呢!” “谢—谢。”魏容恩笑得腼腆,看了在一旁始终保持微笑的书谚一眼。 方宛琦紧跟着举手抢夺发言权,然后笑容甜美的来到容恩面前,毫不别扭的拉着容恩的手,兴奋的说:“因为我哥第一次介绍女朋友给我们认识,所以我们都好紧张;哥哥还对我们规定一堆,要求我们说话时要放慢速度,而且不能同时多人说话,必须先举手才能发言,由此可见了我哥是真的很在乎你。其实他平常不是这么细心的,因为他从来不曾对我这么好,若是日后我哥有什么神经大条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担待,毕竟他本来就粗枝大叶,所以——哎唷!”她的话还没说完,哥哥的手已经给了她一记爆栗,害她吃痛的抱头惨叫。 “你的话太多。”方书谚冷眼判了妹妹出局,谁教她一开口就想扯他后腿,若不判她出局,听怕一堆缺点全被她给抖出来。 方顺达这时忍不住掩嘴窃笑着宛琦。“哈,龟笑鳖没尾,你嘛同款失去资格。” 方宛琦委屈的抱头努嘴。明明都已想好了台词,谁知道一看到美人就忘了控制,劈哩叭啦说爆了字数。 魏容恩笑看着他们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相处模式,有些欣羡,也十分向往,因为感受到他们欢愉的气氛而笑得开怀;当然,她更感谢他贴心的安排,他一直都是这么的体贴。 “换我了、换我了!”阿贤高举着手在一旁蹦蹦跳,好不容易等到机会,立刻兴奋又紧张的用手指记字数,咬字清楚的说:“容恩姐姐好漂亮,我喜欢容恩姐姐,希望你有空多来我们家玩。我说完了。” 魏容恩记得书谚形容过家里有个喜憨儿,是他们家里的智慧宝库,也是他“快乐过一天、傻傻过一生”的学习目标。 她浅笑的一边比着手语,一边用缓慢的说话方式回答阿贤。“谢—谢—你,我—也—喜—欢—你—们—每—一—个—人。” 方家人因为结束了第一轮的发言机会,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情绪似乎比客人还要紧张,甚至还要藉由客人的微笑来化解紧张的气氛,真是本末颠倒的主客立场。 “好了好了,说好不能占用她太多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了。”方书谚看得出家人对容恩的满意溢于言表;反正来日方长,他们有更多的时间了解容恩,现在他只想带容恩进入今天的主题。 “哥真小气,才十分钟就舍不得。”方宛琦酸溜溜的说着,心里却十分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对容恩有强烈的占有欲。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准备一下,待会还有机会。”林阿满笑着暗示全家人肯定会一直待在店里等候他们下来,不急于这一时,以免吓坏了客人。 “走吧。”方书谚拉起容恩的手,挥开了热情包围的家人,替她解了发窘的场面。“跟我上楼,我有东西给你看。” “容恩姐姐拜拜。”阿贤笑盈盈的朝美丽的大姐姐挥手道别,永远无法隐藏喜怒哀乐的他,充分显露他喜欢这个即将成为家人的容恩嫂嫂。 方书谚拉着容恩穿越摆满水果纸箱的客厅,来到一处老旧的实木阶梯,直达属于他的私人空间——阁楼。 方书谚伸手打开了墙上的开关,阴暗的阁楼顿时明亮起来。 魏容恩率先走进这间狭长的阁楼,打量起周遭环境。 这间水果行本来就是老旧的住宅,阁楼是由屋内架起的矮楼,脚下踩着厚实的木质地坂,头顶则是错综横亘的梁柱。 狭长的空间中虽然弥漫着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却一点也不觉得难闻,反倒令人轻松的沉浸在朴实、怀旧的古意当中。 然而,在这间古朴怀旧的阁楼里,却摆放着十分不搭调的科技产品,其中以大型电脑桌最为抢眼,上头当然少不了两台主机和荧幕,以及一台笔记型电脑,外加一堆电脑周边设备。 她还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四十八寸投影机布幕,另一面墙则摆满原文书籍,以及电脑相关读物。 她知道软体工程师的挑战性极高,必须随时接受新知识,只要稍有懈怠,就会被潮流所淘汰。他的软体知识对她而言是另一种未知的领域、陌生的世界。 方书谚慢慢踱到电脑前面,打开其中一台主机,耐心等着她欣赏他的工作室,直到她重新将视线移回到他身上,他才笑笑的开口问:“还会紧张吗?” 她笑着摇头。“你的家人很和善,看得出来他们比我还要紧张。” 他不否认的耸肩。自从他对家人宣布容恩今天会来访之后,家人就一直期待今天的到来。一早,宛琦还约阿满姨一块去洗头,老爸则是翻出陈年体面的衬衫,阿贤更是兴奋了好几天,活像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让他哭笑不得。 魏容恩想起刚才那个毫不拘泥的女孩握着自己双手的模样,令她备感窝心。记得书谚曾提过女孩正和相差八岁的主管热恋当中,难怪甜美笑颜透着难以掩饰的幸福。“宛琦真可爱。沉浸在爱情滋润中的女孩果然迷人又自信,浑身散发出幸福的气息,让人好不羡慕。” “你在说你自己吗?”她也是沉浸在他的爱情滋润当中,不也同样散发出迷人又自信的气质? 魏容恩没料到他会把她对宛琦的赞美套用在她身上,有点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是啊!连教授都说她最近变得红润光采放多。 她旋身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指着所处的房间好奇的问:“这—是—你—的—工—作—室—吗?” “恩,是我平常创作的地方。”方书谚牵着她的手来到荧幕前面。“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让你看看我最近设计的一套软体,取名叫‘乐章’。” “乐章?” 方书谚走到门边,将灯光关掉,阁楼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谚?”黑暗中她无法读取他的唇语和手语。 他伸手按住她的唇瓣,要她噤声,然后拉起她的柔荑抚向滑鼠,一起按下荧幕上的“y”键,再揽着她的腰走到阁楼的中心位置。 魏容恩一头雾水的任由他带领着自己,才在纳闷他到底想做什么,随即便看见左下角亮起了一盏白灯,同一时间墙上藉由上头的投影机打出了一道频谱分析仪的光影,伴随着白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将其振幅与频律显示在频谱分析仪上头。 她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几秒钟后右下角出现了一盏白灯,加入了左边那盏的行列。两盏白光同时出现,加强了墙上光波起伏的变动,在左右两盏渐强渐弱的光芒下,振幅也跟着忽高忽低,上下跳动。 这时,头顶亮起了一颗红色灯泡,紧接着又一颗橙色灯泡,然后黄色、绿色、蓝色、靛色、紫色、七个色彩。 七个灯泡又区分为light、medium、heavy三种光感,一块反覆着同一个顺序,不停重复着闪烁的步骤,循序渐进的加强亮度,好像是在透露什么节奏。 这一瞬间,她恍然明白了。 原本这七种颜色代表着七个音阶,亮灭的速度代表着节拍,强弱代表节奏,三种光感则是显示音阶的力度,左右两盏白光谱出了1/4拍,光线在1/4拍编织成了四拍一节的旋律,所有光束串成一气,就呈现在频谱分析仪上头,谱成一首4/4拍子的乐章。 魏容恩笼罩在了七彩缤纷的色彩下,双眼因为亮灭的灯光不由自主的打起拍子,熟谙音律的她,很快便将七盏灯填入七个音阶,随着它们循序渐进的加强力度,无声的世界里竟然也能生出一串音符,在脑子里自然的编写成了一首旋律。 隐约间,她感觉到一道相当遥远的声音浮现脑海,直到灵光乍现。 “我—知—道—了。”她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瞳瞬间亮起,拉着他的衣袖惊喜兴奋的问:“是—卡—农,对—吧?” 他满意的点头微笑。 此时此刻,他的兴奋绝对不亚于她,因为自己的作品成功地让她“感觉”到卡农的旋律。 能够从灯光的堆叠顺序中感觉到音符的跳动,也唯有懂得音律又聪颖过人的她才能感受到,也是他愿意为她量身订作“乐章”的主因。 魏容恩激动的看着墙上振幅逐渐加强,持续重复的亮灭灯光激起了她记忆中的卡农。 她因为抑不住胸口的发热,眼眶很快的凝聚了薄薄的水气,看着不停堆叠的七道光彩显得十分朦胧虚幻,仿佛带领她进入了一道时空隧道,回到儿时充斥着欢笑、音乐、鸡啼、鸟鸣的世界。 是啊!多么令人怀念的旋律,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听见“卡农”地的悸动,虽然声音对她而言已经遥不可及,但这首曲子依然如此令她刻骨铭心。 看着由强转弱的灯光随着音乐即将进入尾声,此起彼落的光彩在最后四小节里头逐一熄灭,最后是左右两盏白光,慢慢褪去了光亮,她的世界又重新回到最初宁静又黑暗的阁楼。 方书谚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就离开她身边,来到门边,等待她稍稍平复情绪后,才将灯光打开,恢复阁楼原有的明亮。 “喜欢吗?” 魏容恩眨着眨着水气的双眸,朝他点头,轻扬的唇畔仍然残留方才的满足。 方书谚看着她激昂的情绪,更是格外感到成就与得意。 “我说过,音乐绝对不是单单只能用耳朵才能回味,还能用眼睛看,用心感受,就像你感觉得到它的旋律一样。” “记得上次我在咖啡厅说了一句希望能回味卡农,所以你创造了‘乐章’,希望藉由它让我感觉到旋律?” “是的。” 魏容恩深深的吸了口气,情绪依然处于高亢状态。“你好厉害。是什么灵感激发你利用电脑控制灯光创作出这套‘乐章’?” 方书谚看着她许久,吐露出维持不变的答案。“因为爱你。” 魏容恩因为他突然的示爱而眨动眼睫。“你怎么突然……” “这套‘乐章’只有你能够感觉到它的旋律,如同我的爱只有你能感受,别人无法分享。所以、设计这套‘乐章’的灵感来源就是,‘我爱你’这三个字,没有其它答案。” 魏容恩心口因为他灌注的爱情而满溢,脸上的燥热更是在他的热情之下蔓延到了胸口。 “谢谢你不单单让我重温旧梦,也让我重新听见了‘卡农’,满足了我的愿望。” “因为我爱你,所以愿意满足你的一切心愿,只要办得到,一定竭尽所能。” 魏容恩一双水盈盈的黑水晶在他一对深情款款的黑曜石凝视下,相互辉映着璀璨光芒,脸上早已漾开无比柔媚的笑颜。 她的瞳眸因笑意而柔软,脸颊因羞怯而莹亮,整个人灵透动人得像一池湖水。方书谚则是为她展现的娇媚而春心荡漾。 “相信我,你的世界不会永远无声,因为你的身边有我。”方书谚十分肯定的告诉她,同时也意味着保证。 “嗯,我绝对相信。”魏容恩用力点头,从不怀疑这个保证,因为只要与他在一起,她绝对是平凡又平庸,没有丝毫特殊与缺憾。 方书谚享受她全心的信赖与依赖,这种成就感前所未有。 “会跳舞吗?” “跳舞?” 他调暗了灯光,点了一盏柔美的光线,然后在电脑里选了一个程式,按下“y”键后,左右两盏白光立刻瞬间全亮,然后灭一盏,再灭一盏。 昏黄的阁楼里,持续着“亮、灭、灭,亮、灭、灭”的节奏。 魏容恩自然的在心中数着拍子,脑子里很快便浮现一身曼妙的舞者穿着华丽的舞衣在舞池里翩然起舞的画面。 她愉悦地绽开了笑靥,娇媚入骨的回睇他。“华—尔—滋?” 他赞赏她的聪敏,对她明白他的情趣感到无比高兴。 方书谚带着深邃的黑眸,像个骑士一样高傲的朝她伸出了手,邀请美丽的公主成为他的舞伴。 魏容恩没让他等太久,很快便交出自己发热的小手;没一会儿,他们头顶上的七彩灯光开始奏起了一首3/3拍的旋律。 他顺势将她拉进怀里,两具发热的身体亲密的贴合,随即跟着拍子开始大步迈开,随舞摆动。 无声的世界里,他们却能够随着心中的音乐一起扬舞,两只发热的目光紧紧锁住彼此,不用任何言语,即可传达彼此心中的情欲讯息。 在他高超舞技的带领之下,她只能跟着他的步伐不停的旋转、飞舞,整个人翩翩然的仿佛飘了起来,每转一圈,脚边就多了灿烂的荷花,一朵又一朵绽满了四周,宛如置身在百花齐放的原野当中,就连空气中似乎也闻得到淡雅的花香。 因为他,她的世界变得多彩多姿,美轮美奂。 因为他,她的世界不再沉寂、孤独。 他不只开启了她封闭的心门,还为她敞开了另一扇窗,让她的人生倾注了阳光的朝气,还欣赏到人生的美妙。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世界会永远停留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晕眩当中直到尽头,他的下一个动作,很快又将她带领到另一个世界的尽头。 方书谚缓住了舞步,灼热的目光投入她迷蒙的水眸,抚在她背后的大手忽地使劲将她提起,倾身温柔地霸占她的唇瓣。 她还没来得及闭上双眼,他的唇就已炽热地攻占了她的柔软。 他小心翼翼得宛如她是尊易碎的陶瓷娃娃,就怕一个粗鲁急躁会伤害到她;直到他确定她足以承受他波涛汹涌的狂热,原本抚在她背后的手往上移置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他大胆探索这个蛊或他许久的芳泽,情欲在两人体内燃起了一把火焰,狂野的深吻让她的喘息化为嘤咛。 他感觉身上的某些细胞正在急遽膨胀,快速吞噬他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必须暂缓急躁,放浅这个深吻,否则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做出逾越的行为。 方书谚强迫自己退开她的柔软红唇,却又不舍地改用蜻蜓点水式的啄吻取代胶着缠绵的深吻,绵密的轻吻沿着她姣美的唇形慢慢吻到耳边,在她耳珠子一番流连之后才紧紧将她的娇躯拥入怀里。 他给彼此时间慢慢沉淀差点一发不可收拾的热情,同时也在激烈的拥吻后急需补充氧气,感觉她在自己怀里与他一块调整呼吸。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完全融合了她的味道,就连两人的心跳也几乎分不清楚是谁的,他这才恍然…… 原来,爱情会将两个灵魂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第七章 “这是迎新,农历的主题,麻烦你帮我交给书彦。” 魏明毅打量着刚出炉的设计样本,这次的作品背景是采用金色颜料喷洒大红云彩纸上头,“迎新”两字则是以隶书字体加上烫金效果增添年节气氛,华丽不失低调的风格,很符合书谚的个性。 “设计得不错,相信书谚一定会很满意。” “谢谢。” 魏明毅收起了sample,知道不需要电话联络,书谚下午肯定就会亲自来前来验收。 他注意许久未见的容恩气色红润饱满,浑身充满了活力光采,该是这些天被方书谚拉着到郊外爬山,接受阳光洗礼所带来的成效,整个人彻底摆脱荏弱苍白的印象。 “听说书谚的妹妹年后要出嫁?”他随口闲聊,多半是想趁机和容恩增加谈话的内容。 “是啊!宛如是个可爱又善良的女孩,能够有个懂得珍惜的男人爱她,我真的替她感到开心,希望她能永远幸福。” “唉,真是令人羡慕。”魏明毅轻声叹口气,故作哀怨状。 魏容恩一脸狐疑。“羡慕什么?难不成你也想成家?”她只知道哥哥的女友从不固定,却不知道哥哥早就有结婚对象? 魏明毅没好气的用食指朝她的额头推了一记。“胡说八道,谁要结婚了。我是羡慕书谚日后多了个有钱的妹夫;不像我,盼了这么多年,却只盼到一个卖水果的小老板当我的妹夫,怎能不羡慕呢?” 魏容恩没看清楚哥哥话里的意思,直觉就是想替书谚说话。“卖水果有什么不好?起码职业正当,又有吃不完的水果。” “唷,看来你真打算要当水果行的小老板娘啊?” 魏容恩酡红着脸,不停眨眼。“我哪有?” “你刚才不是说卖水果没什么不好吗?”魏明毅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自顾自地的说着:“其实只要他真心待你,我这个大舅子当然不会对他太苛求。” “就算要结婚,也是长幼有序,我绝对不会抢在你前面的。” “就怕有人控制不住,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饭,就算真有长幼有序的观念,也难逃奉子成婚压力啊。”以他了解书谚狂放直率的性子,妹子想要全身而退的机会绝对渺茫,就怕喜事来得突然,会让爸妈措手不及。 魏容恩听了哥哥的调侃,马上满脸通红,脑子里同时想起这些天书谚确实有愈加热情的迹象,只是书谚总能及时把持最后一线理性,没有突破更进一步的关系。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出嫁?难不成是想摆脱我这个麻烦?”她促狭的睇一哥哥一眼 。 魏明毅一脸无辜的捧着心。“天地良心。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子,怎会是我的麻烦呢?况且真有那天,我肯定是全天下第二个舍不得你出阁的人啊。” 魏容恩不用想也知道第一个舍不得她的肯定是老爸,至于老妈那个工作狂,一心一意只为癌症病童埋首于病理研究,若有朝一日老妈获得“医疗奉献奖”的提名,他们全家也不会感到意外。 毕竟医生本来就是天职,这个家从不对老妈在工作上的狂热有所批判,即使母亲因为照顾病重而疏于发现她的病况而导致听力损伤,她对老妈也没有任何怨恨。 “你放心吧,我跟你一样暂时没有结婚的想法。”因为她还没有把握书谚对对她失聪一事能够忍受多久,是不是新鲜感一过就开始厌倦手语的生活,她还必须多花点时日了解他的心态。 身为容恩的哥哥,他当然明白妹子的顾忌,虽然她接受了书谚丰富狂热的感情,但她在感情的释放上却还是谨小慎微,有所顾忌。 “和他在一起快乐吗?” 她以点头的方式回答。 “见过他的家人了吗?” 她又点头。 “你爱他吗?” 她立刻提防的瞪了哥哥一眼。“嘿,说好不深入感情的话题。” “嘿,你是我最心爱的小妹。关心一下都不行吗?”她果然还是无法抛开自卑和不安的心理,看来书谚必须多花点心思才能突破她的封印,让她大胆说爱。 “我们很好,这就是我的答案,其它无可奉告。” 魏明毅肯定的点了点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 “跟书谚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和平常人没两样,连我最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都可以完全忘却,他功不可没。” 虽然她不愿正视自己的感情寄托,不过光看她沉浸在幸福里的模样,魏明毅都不禁感叹:“唉,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容恩没看清哥哥的唇语,好奇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自言自语。”揶揄的话自己懂就好,当事人可不一定能够接受他的幽默。 容恩给他一记质询的眼神。“那你自己呢?” “我?”他指了自己,故意装傻。 “别眼我说你真的玩创意玩上瘾了,不打算回归正途跟随爸妈一块悬壶济世,妈不会允准的。”哥哥在美术设计方面算是无师自通,开创这间“奥图商业设计”只是单纯兴趣,她不相信哥哥真会长久停留在“美术总监”的位置上。 “再说吧!我觉得设计这一行还挺好玩的,暂时没有披上战袍(白袍)上战场(手术台)的计划。” “妈不会让你逍遥太久的。” 魏明毅露出哀怨的表情。“拜托,我才二十八,离三十大限还有两年,你别跟妈一样老是耳提面命,破坏我快活的日子。” “别玩得太过火,小心会自食恶果。” “是,小妹大人。”他当然不会玩太久,他只是在等某人做好心理准备继位总监一职,才能功成身退。 魏容恩戴在腕上的震动式手表提醒她时间。“两点了,我得走了,手边还有工作要忙。” “路上小心。” 魏容恩和其他同事点头招呼一声后才离开奥图。 大伙对于这个从不久留的“r。z”多半停留在点头之交,很难想像这么沉静的一个女孩每次的设计作品都能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相当惊艳。 魏容恩离开商业大楼后,才准备前往公车站牌,眼前忽地窜出一个人影,害她吓了一跳。 她眨着惊吓的眼神看着来者,眼底透着疑惑。 “呃……那个……请问……”对方的表情比她更为紧张,两手在空中忙乱的胡乱比划,然后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等我一下。” 魏容恩好奇的看着对方慌张的从皮包里拿出笔和纸,在上头潦草的写了一串。 你是魏容恩吗? 看着自己的名字,她疑惑的眨了眨眼,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位略高她一些的女子。“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你会说话。”女人先是松了口气,一会儿又赶紧拿起纸和笔准备写出一串文字。“呃,再等我一下。” “我--看--得--懂--唇--语。”魏容恩阻止对方的动作,直接告诉她。“找--我--有--事?” 女子放下纸笔,换上一张充满愧色的愁容。“我们知道不该来找你,但我们真的没办法,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魏容恩注意到女子说着“我们”两个字时,目光总是不时的往旁边瞄去;顺着女子的视线,她看见一个同样也是愁容满面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这里。男子一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刻点头回以苦涩的笑容。 这时女子上前一小步,眼底充满了央求。 “容恩,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忙,不知道你方便让我跟你解释一下吗?” 魏容恩眨动盈盈水眸,对于这对男女的身份,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至于他们的目的…… 方书谚开车来到容恩指定的咖啡厅。 交往几个月下来,他们的关系一直处在主动和被动的姿态,召集她第一次传简讯约他见面,让他不禁感到格外兴奋,很高兴这女人终于有主动的一天。 这是不是表示他们的关系可以有更大胆的进展了呢?方书谚脑子里不由得开始计划起两天一夜的旅行,巴不得快点把她吃掉。 只是没想到他期待又心痒的情绪在一踏进咖啡厅,看见了容恩以外的第二个女人时,温柔的眼神霎时冷了下来,眉宇间生起了波澜。 他先看向容恩,给她一记困惑的眼神,然后再看向另一个女人,给她一记淡漠的注视。 方书谚似乎明白了容恩约他的目的,因而以不耐烦的口吻向那个女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联合他最要好的工作伙伴背叛他的前女友--林佳玲。 佳玲会出现在他面前,他并不意外,只是容恩竟然介入其中,倒是令他错愕中夹杂了愤怒的情绪。 再度面对昔日情人,林佳玲对他的愧色依然没变。“我……我们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你都不接,所以……” “所以你就找上容恩,要求容恩骗我出来跟你见面?”他咬牙的反问。 “书谚,你听我说--” 方书谚没给佳玲解释的机会,直接用手语问向容恩。“为什么你在简讯里没有告诉还有其他人?” 魏容恩看了佳玲泫然欲泣的模样,直接反问:“如果我说了,你还会来吗?” “如果这个约会只有我们两人,我一定会来。” “很显然,我不能说实话,就怕你不肯来。” “所以你把我骗出来?”方书谚拧着眉宇,露出高张的情绪。“你知道当我看到简讯时有多么高兴吗?” 魏容恩咬着唇,眼底透着歉意。“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无心欺骗你。” “你真的让我好受伤。”他指责着。 “别这样,她只是需要你倾听她的请求。” 林佳玲看着他们飞快的手语,完全插不上话。“呃……书谚?”她试着出声。 “你知道她是谁吗?”他站在两个女人中间,指着情已逝的女人。 魏容恩看了看佳玲,轻轻的点头。“我知道,等你出现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方书谚露出嘲讽的表情。“是吗?那么她怎么跟你介绍自己?” “移情别恋的前女友。” “移情别恋”这四个字让方书谚的火气又提了上来。‘既然知道,你还帮她约我出来?难道不怕我们旧情复燃吗?“ “……她求我。” 她的答案让他傻眼。“她求你,你就帮她?” “……” “原来你的爱心不是只有在医院当志工时才会发挥作用,就连情敌有求于你,你也要帮。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学会在乎我的感受?”方书谚因为气不过,所以比划的肢体动作中充满了力道。 魏容恩无话可说,只是垂下眼帘,漠然不语。 林佳玲虽然看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从书谚紧绷的表情揣测他们正在争执,紧张的她连忙插口帮忙说几句话。 “呃……书谚,你在骂容恩吗?你别怪她,是我拜托她的,与她无关。” 方书谚仍是没有理会佳玲,不允许容恩逃避他的问话,伸手轻抬容恩的脸,用手语对她说:“跟我走,现在,马上!” 魏容恩露出微笑的轻轻摇头,比起因为书谚震怒的表情害怕到发抖的佳玲,她的笑容显得心情毫不受影响。“我是该离开,而你必须留下来。” “容恩?”方书谚缓和了情绪。 魏容恩指了指手表。“我必须快回去工作,我答应妈咪要制作海报今天是最后一天,不能再拖了。” 他当然知道容恩每一天的行程,更清楚她的责任感。 “我送你回去。”他知道对容恩发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反正她听不见,只要她不看他,就算他气到把桌上掀了、把房子拆了,她也能无动于衷。 “不用了,这附近就有公车。而且你们也需要时间好好的聊一聊。”她还是希望他能学会用理性处理事情。 方书谚深吸了一口气,懊恼取代了原先的恼怒,“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对凶,我只是……很气你竟然联合她来设计我。” 魏容恩不想解释原因,只是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们聊吧,我先走了。”她拍拍他的肩膀。“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吓她。” 方书谚没好气的白了容恩一眼,这女人竟然还能如此理性的帮佳玲说话,他开始怀疑容恩对他到底有没有情侣间最基本的“占有欲”。 “忙完后记得传简讯给我。”趁她移开视线前,他急忙给她一句话。 魏容恩只是侧脸微笑,便安静的离开了咖啡厅,留下一脸懊闷的书谚和一脸紧张的佳玲,沉默的气氛让两人尴尬。 “她……长得真漂亮,气质更不在话下,只可惜听不见声音。”林佳玲自以为找到了书谚比较有兴趣的话题当开场白,没想到并没有因此而化解僵硬的气氛,书谚漠然的态度反倒令她更陷入狼狈的窘境。 方书谚坐进了容恩刚才的位置,摸着身体,想找出烟盒来上一根,突然想到自己只要和容恩在一起就没有带烟的习惯,最后索性一口喝掉容恩留下来的半杯卡布奇诺。 “找我什么事?”他一口喝光冷掉了的咖啡,浓郁的奶味软化不少他死硬的脾气。 “呃……还记得你和阿泰一起设计的套装软体吗?”林佳玲不敢担搁太多时间,直接说明来意。“公司计划半年后将这套软体上市,只是这半年来品检部在试用期间发现有很多bug,阿泰已经尽力解决了七成的bug,却带是有三成仍然无法找出原因,公司要求阿泰在年底前把问题全部解决,所以……”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阿泰说那部分程式是你写的,只有你了解那套程式的每段语法到底哪里出头绪,所以……”她说得战战兢兢,就怕一个字不对,惹恼他愤而转身离开。 “我已经辞职了,没必要帮公司处理即将问市的产品。” “这是你和阿泰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撰写出来的心血结晶,好不容易终于可以上市,你总不希望它在上市前因为无法通过最后一道检验关卡而沦落被迫销毁的下场吧?” “就算真的被销毁,也与我无关。” “书谚,我知道你一直在等这套软体能够顺利上市,因为你想等权利金一进帐就立刻把你父亲的债务全部还清,还想把老旧的房舍彻底翻新改建,这些计划我相信一直都没改变。”她说得很心虚,毕竟她曾经是那么了解他未来的计划,却没办法陪他一块实现计划。 林佳玲的这番话完全激不起他的心情起伏,方书谚仍是一贯冷调的反问:“所以呢?” “阿泰说过,属于你的部分,他一毛钱都不会拿,他一直保持这个想法,没有独吞的意思。” 方书谚唇角一勾,露出讽刺的笑。“在这方面,他倒还是挺有点良心。” 林佳玲怯怯的低着头,不能反驳什么,只能接收书谚嘲讽的奚落。 “书谚,”她想了很久,才敢开口。“……为什么当初你不把当从阿泰手上抢回去?” 方书谚黑眸中透着无谓。“你们不是情投意合吗?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女人,追回来还有意义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和阿泰所在会在一起……其实是你撮合的?” 方书谚剑眉半挑。“我什么时候成了月老了?” “其实……我有好几次故意在你面前和阿泰暧昧不明,但你一点都不吃味,还大方的让阿泰接送我到公司。” “那是我信任你们。” “你就这么自信?”她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决定问出他心中早就知道答案的疑问。“还是我和阿泰会在一起,早就在你意料之中?” 方书谚冷然看了林佳玲一眼。“这个问题有回答的必要吗?” 林佳玲只能苦笑。“是啊,确实没有必要,答案是什么……我们其实都心知肚明。” 有些话,说穿了就没意思了。 其实他们本业是两条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平行线,各自有着属于自己的终点目标,只是其中一方因为角度稍偏移,才会让彼此有短暂的交集;不过另一方很快便发现便发现了错误,及时导正了角度后,又回归到最初平行的状态。 到底是谁偏移了角度,他们并不想去追查,可能是磁场错乱,才会一时意乱情迷,等回过头时才发现他们其实应该继续保持平行,因为他们都了解对方并不是自己等待的目标。 既然他并非真的遍体鳞伤,又何必以一副身心受创的姿态去索取他们的愧次与自责呢? 方书谚沉默片刻,开口说了一句:“叫阿泰进来喝咖啡吧。” 还在忙吗? 整个下午,他重复着这句简讯,直到傍晚五点多,他改变了简讯内容。 有空了吗?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讯,他开始在简讯上面加入表情符号,显示他此时的心情。 为什么不简讯给我?(生气的脸) 半个钟头后,他叹了口气,又换了个表情。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和那女人聊了些什么吗?(疑惑的脸) 他知道容恩吃软不吃硬,所以又摆低了姿态,开始引诱她。 你都不会吃醋,让我好失望,看来我魅力不够。(哭丧的脸) 他了解容恩在感情上没有安全感,要是真有第三者跑出来抢他,她肯定会选择退出,只因为她是个不会主动悍卫自己权益的笨女人。 嘿,你不会是在胡思乱想吧?这样对我不公平喔!(委屈的脸) 一传完简讯,他直觉的就是准备传下一封,没料到手机突然“毕毕”两声,表示有一封简讯进来。 我没有胡思乱想。 他愣了一下,急忙消除先前还未key完的简讯,咧着嘴窃笑的又重写了一封。 那你在想什么?(好奇的脸) 等待她回讯的时间并不长,却让他犹如度过了一个世纪。 想你。 一世纪的等候果然值得,他心满意足的扬起笑意。 等我,三十秒后到。(开心的脸) 魏容恩讶异看着简讯,以为他打错了字,果真不到三十秒,大门上的灯闪起了有客来访的讯号。 难不成他早就在这附近? 她赶紧开启大门,讶异看着他。“既然在附近,为什么不直接上来?”她一开门就问。 “怕有人还在生气。” 她没好气的睇了他一眼。“今天确实有人在发脾气,不过好象不是我。” “你明知道我生气是因为你设计我。”任谁看到前女支联合现任女友设计他,都会生气。 “你该学会控制自己的冲动。”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能对他的火爆脾气装茸作哑。 “我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他故作委屈状,天晓得他的冲动总是因为她啊。 魏容恩给他一脸甜笑,敞开大门,退开一步。“先进来吧。” 方书谚一进门就注意到她正忙着替医院的癌童病患设计平安夜专题海报,内容充满了活泼生动的卡通人物,显见她的工作甫告一段落,才会注意到他最后几则简讯,并不是真的不理他。 魏容恩收拾着绘图工具,一边问着。“后来你有冷静倾听她的请求吗?” “前任和现任女支联手对付我,我还能不乖乖就范吗?” 魏容恩读着他的唇语,讶异的张大双眼。“所以愿意帮忙解决系统程式的问题?” 方书谚无奈的走到她面前。“嗯,我是这套软体的设计者之一,有一份责任和义务,当然不希望它面临销毁的命运。还有那笔丰厚的权利金,我一点也不想放弃。” 魏容恩挑了挑秀眉,赞赏他的胸襟。“真不简单,你的度量令我刮目相看呢。” “你也不差,竟然将自己男友送到敌人面前,你的度量一点都不比小。” “别胡说,她不是我的敌人。”她纠正他的措词。 方书谚马上点头附和。“是啊,她确实不足以做你的敌人。” 魏容恩没好气的睇着他。“你又故意扭曲我的意思,懒得理你。” 方书谚伸手扳回她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同时取走她手上的绘图工具,认真的告诉她:“别想逃避,你还久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她装傻反问。 方书谚眯了眼,充满警告,暗示再给她一次自首的机会。 魏容恩知道利用了他对自己的在乎骗他赴约,确实相当过分,毕竟那是曾经背叛过他感情的女人,她的确有错在先。 她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最后以前所未有的大胆伸手主动环抱他的腰身,仰着一张酡红的脸,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对--我--的--信--任。原--谅--我--好--吗?“她诚心诚意道歉,希望能寻求他原谅。 方书谚因为她难得的主动贴近而浑身一颤,原本微蹙的眉宇却是愉悦的扬起。“我非常满意你道歉的方式 ,而且绝对欣然接受。” 说着,就着她仰起的角度,长指扣住她的后颈,顺势俯身吻上她的唇,处罚性的吸吮她的柔软,恣情探索她的芳泽,让她原本就羞红的脸蛋更加晕红。 她的美味具有神奇的力量,能瞬间让刚烈的他化作一池春水,彻底融入她迷人的香气里。 她有绝对的条件做为谈判筹码,只要她主动,他一定甘愿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做她的奴隶。 方书谚百般不舍的退开她那湿润的樱唇,双手则是慢慢放开她虚软的身躯,让她坐在制图桌面上。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答应帮她了吗?”因为她茫然嫣红的模样,他的唇角露出了满意的笑。 魏容恩没有他恢复得那么快,所以花了点时间调整急促的呼吸,等稍稍褪去了脸上的红潮,才慢慢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她说她怀孕了。” “什么?!”方书谚咋舌的站直了身子,连忙解释:“等等!孩子不是我的!” 他虽然重感情,可绝对不是一个情欲泛滥的人,对男女关系有着绝对原则--不到论及婚嫁,绝不随便发生关系;他恪守着男女情感最保守的观念。 魏容恩因为他的反应而卟哧笑了出来。瞧着他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又没人说是你的,你紧张什么?” “不是,那……”对啊,他在紧张什么劲!“既然如此,你又怎么会因为她怀孕而帮她呢?” 她浅浅一笑,眼底充满了温柔。“因为我不希望你后悔。” 方书谚眯起了眼,有些讶异她竟然能够看透他的心情。“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 魏容恩抿着唇慢慢解释她的观察。“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写电脑程式,也非常注意科技市场的变化,只要能让这套软体顺利问市,我相信你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出手帮忙。再者,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可能不帮阿泰的忙。” 方书谚嘴角扬起满意的笑,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观察自己,而且观察得十分细微。 他欺近她,两手置于她身体两侧桌面,将她包围其中。“告诉我,你还了现到什么?” 她因为他暧昧的姿势而羞赧的用手语回答他。“我还发现……价钱们羡慕不相爱。” “她说的?” 魏容恩摇了摇头。“佳玲内向害羞的个性跟你完全不搭,倒是和阿泰的老实稳重相当匹配,所以一定是你故意给他们机会,自己选择退出,既然你有心撮合他们,自然也会想帮他们争取这份权利金做为结婚基金;要是你知道佳玲怀孕了,更会义不容辞。” 方书谚的眼神深沉,充满了诱惑。“还有呢?”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好,除了期待已久的成果即将在市场流通,主要原因是你们终于重新找回了昔日的情谊。其实你早就已经原谅了他们,只是缺少机会让你们解开心结罢了,所以我当然不能让你再错过这个机会,否则日后你一定会懊悔不已。” 方书谚深深的凝视着她,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不曾有人如此透彻他的想法,剖析他的心情,她虽然活在无声的世界,却拥有比平常人更敏锐的观察。 她彻底掌握他的心思,而且完全吻合。能够拥有一个懂他的人,他何其幸运!对她的迷恋,又加深了一层。 魏容恩在他那对星眸的凝视下,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你还好吧?” 方书谚眼底带笑地垂下眼帘,胸口顿时有股暖意缓缓漾开,那是幸福的感觉,因她而起。 “他们说下个月要在板桥地方法院办理公证,希望我能当他们的证婚人,只是他们并没有告诉我佳玲已经怀孕的事,所以令我有些讶异。”他淡然说着,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皱眉的表情。 魏容恩咬着下唇,调皮的笑着。“因为新郎不是你,所以你怏怏不乐?” 方书谚狠狠的用手拍好额头一记,这次换她故意扭曲他的意思。“他们结婚是喜事,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魏容恩揉着自己惨遭毒手的额头。“那为什么你愁眉不展?” “我只是不解为什么现代人总是奉子成婚?” 魏容恩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现代人对爱情的观念趋于开放,不追祟信守一生的山盟海誓,所以才需要有个结婚的理由作为动力吧。” “嗯,你说得没错。”就像他们,因为相爱而决定厮守是一回事,但面对一纸证书的法律约束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之间的爱情绝对无庸置疑,只要需要更多时间来考验彼此的坚定。 他希望两人是在彼此身心都做好准备的前提之下结婚,而非任何理由或藉口迫使他们面对婚姻。 相信容恩在这方面肯定比他更需要时间来准备。 他扯了扯他的衣服,好奇的用手语问:“最后你有答应当他们的证婚人吗?” “有,就当作是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吧。” 魏容恩绽开笑颜。“冰释绝对是最好的礼物,相信他们在你的祝福下一定会更加珍惜彼此。” 方书谚并没有因为她的甜美笑容而忘了给她一记警告。“记住,不准再有下次,哪有人帮外面的女人出卖自己男友,真不像话。” 魏容恩淘气的眨着无辜的眼。“如果你还有其他前女友跑来求我,我可不敢保证。” 他眯起了眼,硬是被她损了一顿,却也庆幸自己向来有感情上的洁癖,不随便谈情说爱,否则难保有一天跳出一个女人来恳求她离开他身边,而她还真的发挥同情心,释出大爱的劝他回心转意。 “怎么我前女友突然出现,你好象一点都不在乎?”对于这点,他实在很不是滋味。 魏容恩嘟着小嘴,一脸委屈状。“谁说我不在乎,我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是吗?”他终于听到了令人兴奋的答案。看见她第一次露出娇嗔表情,搅在腰际的手臂忍不住加强了力道,将她紧紧困在怀里。“告诉我,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在乎?” “那是因为我的在乎取决于你的反应。”魏容恩回想着今天下午自己疯狂的决定,心里仍不免颤动。“其实……我在跟自己打赌,假如当你看到佳玲时的反应是惊喜,是兴奋,就表示你心里有她,你的心根本不属于我的。” 方书谚闻言,忍不住眯起了黑眸。“结果我的反应是错愕、是忿怒、完全符合了你期待的反应,所以我通过你的测试了?” 她怯怯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回答他带愠的眼神。 方书谚对于自己莫名其妙通过她的考验感到哭笑不得,甚至有些气恼。“你知道吗?这世上最禁不起考验就是爱情,任何一丝诱惑都可能使人们的感情变质。” “我知道。所以当我发出简讯约你见面之后,就后悔了。并非我对你没有把握,而是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容恩?”这是她第一次谈及他们的感情,原来在她心里还是潜藏着不安全感。 “我很害怕看到你因为佳玲的出现而露出兴奋的表情,我真的很怕。”魏容恩深深的吸了口气。下午那段内心的挣扎还残留在她体内,让她久久无法忘怀。“不过,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看见你眼里自始自终只有我一人时,我知道我真的做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我不该考验你。” “我方书谚的眼里除了你,根本看不上其他女人,你该相信你自己才是。”他用强烈的措词告诉她。 “是啊!你的直率与狂放再度让我安心,即使你在咖啡厅公然对我大发雷霆,我却是觉得甜蜜,只因为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所以才会对我生气。” 这次换方书谚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你知道吗?考验我的感情是要付出相同代价的。” “代价?” “既然你证明了我的心完全属于你,那么,你是不是也该证明你的心只属于我一人呢?”他像个小孩似的,不甘于自己赤裸裸的表露真心,也试着向她索取真心。 魏容恩凝睇他狂野的星眸,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对于已经拥有他的全部,她自然不会吝于展现,而且绝对毫不掩藏。 “是--的。”她起身仰着小脸迎上他发热的黑眸,声音细软的说:“你--绝--对--不--只--拥--有--我--的--感--情,还--有--我--的--心,我--的--人,我--的--全--部。” 方书谚讶异的看着她的举动,觉得有必要再次确定她的答案。“你的……全部?” 她甜笑的看着他,一双带颤的手大胆抚上他质感极好的衬衫,感觉衬衫下那狂热的心跳,娇媚的反问:“你--不--希--望--拥--有--我--的全--部--吗?” “容恩,千万不要随便诱惑男人,你要知道,我接下来绝不会只是跟你接吻,搂抱而已,你确定要继续引诱我吗?” 魏容恩用行动回答了他的疑问。 她抬起轻颤的双手抚上他紧绷的脸部线条,在他惊讶中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性感的唇。 在情欲上,方书谚绝不轻言交出主导权,包括接吻这档事。 所以在她凑上前来的同时,他早已张开唇准备迎接她那迷人的芳泽,左手则是绕到她身后,温柔的按着她后脑勺,以加深这个难能可贵的献吻。 他的唇舌有别于以往的保留、压抑,变得大胆且火热,不断地从她身上挑起欲望的火苗,让她深切明白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爱抚,而是更进一步的突破。 他的热情逼得她无路可退,只能不停地回应着他,体内蛰伏许久的欲望在他挑逗之下开始蠢蠢欲动,期盼获得释放。 方书谚因为听见她逸出嘤咛,更加肯定了她的心意;他决定不再以文明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执着,而是要以最原始的野性来传达自己对她的另一种渴望。 经过这一夜,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隐瞒,也不需要任何考验,因为他们已经交付彼此的真心,托付终身,完全坦然。 第八章 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因为他们参加了两场最热情的喜宴。 一场是昔日女友和好友终成眷属的婚礼;另一场则是把最疼爱的妹妹送出阁。两场喜宴有个共同点,就是‘奉子成婚’,所以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尤其是宛琦的婚礼,令他一度萌生‘想婚’的念头。 想婚? 有没有搞错!他和容恩才交往不到一年,竟然‘婚’头了? 事实证明,他就是为爱昏了头。 父亲在十多年前经商失败、欠债度日,亲朋好友早在那个时候就逐一销声匿迹,将方家列为拒绝往来户;母亲也是在那个时候受不了父亲的暴躁性情,所以选择离开。 多年来,他们早习惯没有亲友的关心,更习惯冷清的年节气氛。在没有亲友团的助阵下,加上宛琦的老公杜泓祺是再婚身分,法院公证绝对是简单又低调的唯一选择。 看着年仅二十四岁的宛琦在法官和亲人的见证下,勇敢说出‘我愿意’,刹那间的感动使他握住容恩的手不由得加重力道,仿佛也在向自己心爱的女人许下承诺一般,心情隐隐激动着。 离开法院的路上,容恩以为他是因为舍不得宛琦出嫁才会突然情绪激动,还试图鼓励他和抚慰他。 面对她的温柔,他只是笑而不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女人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早已悄然无声地盘据他生命的全部,取代比自己还要重要的地位。 她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停止思考,脑海里浮现的绝对是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或许是思念的驱动,让他没一会儿就会出现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几分钟的搂抱,也能满足一整天。 就是现在,抓住时间的空档,他又出现在她的住处,只为了看她,确定她完全属于自己,心里才会有安全感。 容恩似乎也习惯了他早上‘报到’的动作,所以总会先准备好两人份早点,一块享受一天的开始。 最近他才知道,原来手语也有专用的名字,就像人们习惯为自己另外取个英文、日文名字一样。 所以当两人身处在外面,她都称他做‘书’——书本的意思:而她的手语名字则是‘容’——容貌的意思。 这下子除了每月刊登在软体月刊上的笔名、出国旅游使用的英文名,想不到他又多了个手语名,真是有趣。 方书谚享受着飘浮空气中的香郁咖啡,还有她亲手煎烤的法国土司,满足的看着这一切,感受小小的餐桌上溢满幸福的滋味,让他愈来愈有成家的念头。 身旁的她低垂着头的模样,就像个小妻子;他温柔的替她把长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张怎么看也看不腻的容颜。 魏容恩轻声叹气,试着劝诱。“你知道你最近很忙,为什么还特地绕过来?” 他总会在八点以前完成水果批货工作后绕到她这里,只为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她不在乎麻烦,只在乎他疲劳过度。 方书谚露出有些疲态的笑容。“一日之计在于晨,我希望一天的开始都能在你这里享用到美味的早餐。” “美味的早餐到处都有,你家附近的早餐店多到足以让你轮流吃一整年都不会腻。” “那些都只是填饱肚子的食物,从你这里才能补充一天活力的元气。” 魏容恩故意忽略他的甜言蜜语,反耍质疑起他的动机。“你分明是假借早餐之名,行监督之实。” 方书谚不否认的唇角带笑。“你以前三餐没人管就算了,现在有我,我不可能漠视你饮食不正常的坏习惯。” “什么时候你成了一个老妈子,开始管起我的三餐来着?” “我不喜欢老妈子这个称呼,倒是喜欢老公这个称谓;我也不介意有个老婆管我,你觉得呢?” 魏容恩咬着下唇,脸上一阵嫣红。“一早就胡言乱语,懒得理你。”她起身收拾盘子走到流理台,对于他最近习惯把“老公、老婆”的称呼挂在嘴上持续装傻。 方书谚拿起自己的空盘,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先将盘子搁在流理台上,然后从背后搂抱住她,亲吻着那带着香味的颈项。 想不到光是闻着她身上的气味,就具备安定心神、抚去疲惫的作用,真是神奇。 他从她身后伸出两手,在她面前比着手语。“谢谢你的早餐。” “不客气。只要你别得寸进尺,打算连晚餐都想待在我这里解决。”她暗指他这些日子开始会在晚上七点出现的动作。 方书谚讶异的挑眉,赞叹她的观察细微。“真不愧是我心爱的女人,连我脑子里在盘算什么都知道。” “休想。”她直接否决了他的念头。 方书谚因为她的拒绝而皱眉,索性将她的身体扳过来面对自己,委屈地问:“难道你不喜欢跟我共餐吗?” 魏容恩再次轻声叹气。“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累。” “这几天我已经请了几个帮手协助打理水果行的琐事,正打算从明天起把清晨批货的工作也交出去,这样一来,我只要负责网路订单的事,一点都不会累。” “先前那份软体设计的问题呢?都解决了吗?” “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今天会将程式弄出去给阿泰接手,之后我就会有很多时间可以休息。” 他这几天确实忙得有些分身乏术。 每天清晨六点就赶赴批发市场集中批货;八点绕到这里,只为了一顿早餐;然后赶在下午前完成订单出门的动作;晚上又不定时会出现在她家讨晚餐吃;待到十点后还要回家整理网路订单,再加上他最近还得兼顾修改各式的工作,才会没什么时间休息。 “瞧你,黑眼圈都跑出来了。”她心疼地抚上他的脸庞,瞧他身形都消瘦了一圈。“现在还早,再睡一下好吗?” 方书谚捉着她伸来的手,亲吻她的手心。“不了。”其实今天他还有几个程式需要修改,怕时间不够。 “你确定?” 方书谚看着她许久,改变了主意。“如果你肯陪我睡,我就不反对。” 魏容恩瞧他像个孩子在撒娇似,忍不住低头偷笑,最后索性牵起他的手往自己房间走去。 方书谚心痒痒的由着她带自己进她的房间,却双因为她窃笑的表情而十分好奇。 “你在偷笑什么?”他走到她面前,用手语问她。 “笑你像个孩子。” 方书谚眯起了眼,不太愉快。“你是指我幼稚吗?” “我没这么说。” “有,你眼神透露了实话。”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魏容恩先顿了一下,最后忍不住噗哧轻笑出声。现在他们的行为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在斗嘴了,还说他呢! 在她抑制了笑意之后,抬眸正好迎上他一双愕愣的表情。 “你怎么了?” 方书谚像挖到宝似的,双眼透着惊喜。“你刚才笑出声音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你的笑声。” 魏容恩尴尬的眨着眼,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发出笑声,所以让她有些紧张。“很……奇怪吗?” “不,很好听,像天赖。”他知道她曾经因为发音不正确而招来嘲笑,也因此对开口说话有些却步,除非万不得已要与人沟通,否则她甚至可以一个星期都不开口说话。 魏容恩因为他的赞美而羞红脸,习惯性咬着下唇的动作又出现。“你吃糖啊?今天嘴那么甜。” 他试着鼓励。“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又柔又甜,应该要多说话、多发声才是,否则就太可惜了。” 魏容恩清了清喉咙,慢慢地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谢-谢-你-的-赞-美,我-会-努-力-的。” 方书谚心怜地亲吻她的唇。这个女人,真是令人想要永远揽在怀里保护,她的柔美值得他用一辈子细心呵护。 魏容恩轻轻地将他推到床上,让他躺在属于他的位置。“睡一下吧,十点我再叫你。” 他强健的臂膀很快地抱住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臂膀里。“你要负责陪在身边,别想落跑。” 她点点头,安静地闭上眼睛,安分地偎在他怀里。 昏暗的房间充满了她的气味,让他原本略带疲意的眼皮很快便陷入昏沉状态。 不到一分钟,她便感觉到他的呼吸平稳而缓慢;当她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他已经进入熟睡状态。他真的累了。 她轻轻地抬地起手,为他拉上被毯,满足地感觉着他的体温,还有他的味道。 很高兴他在感情方面是一个重视心里层面胜过生理需求的男人。 当初他们突破禁忌关系时,她还担心他是个只在乎肉体关系而不重视精神层面的人;事实证明,他绝对拥有正常男人的重量反应,但他更重视两性之间的互动,而不是一味的为满足性欲。 虽然偶尔霸气狂妄,不过他的温柔与体贴已然掳犹获她的心,让她不后悔把自己交给他,只因为他是个值得依赖的男人。 魏容恩漾着幸福的微笑,享受凝视他睡颜的权益。 他有一对英气逼人的浓眉,还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以及总是茫然看待一切事物的眼神,似乎没有什么事值得起他正眼去看,却愿意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她就是爱上了这么一个目空一切的男人,因为他的眼里只有她,一如她的心里只有他。 是他让她摆脱了郁抑的人生、死寂的世界,宛如重生一般感觉到活着是件美好的事。 是他让她发觉‘听不见’并没有那么可悲,也是他让她知道这纷扰的社会其实有许多人向往宁静的世界。 他总能以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让她明白自己的失聪并不特别,所以没必要躲在社会的边缘,只有勇敢地融入其中,才能体会生命的可贵。 是了,她是幸福的。 原来,爱情会让人对未来充满希望。 “书-谚,起-来-了。”她拍拍他的臂膀,试着唤他起床。 看着他眉心轻蹙,原本侧躺的他翻过身子,然后一动也不动地仰躺在床上,嘴里不知喃喃地在念些什么。 虽然她很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不过时间紧迫,她不能害他耽搁了时间,影响到一整天的行程。 “书-谚,十-点-了。”她心疼地看着他的睡颜,又唤了一声,并且抬手抚上他脸庞。 见他仍然文风不动,魏容恩眼眸流转,决定仿效‘睡美人’的方式唤醒熟睡中人,不过当她吻上他的唇,马上就后悔了。 当她一碰触到他,他像是早就有所准备地马上张口迎合她的唇,一双手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扣住她的身躯,然后迅速一个翻身,将她重重地压在床上,让她在惊声中无法挣脱。 “你-早-就-醒-了,对-吧?”在他结束火热的吻之后,她立刻带着微喘的气息质问。 “我欣赏这种叫人起床的方式,难怪沉睡百年的睡美人一吻就醒。” “已经十点了。”她再度提醒他。 方书谚抬手看了一下腕表,表情有些懊恼。“真想继续享受抱着你的感觉,不过时间真的太晚了。” “是不早了。我答应医院里的病童今天要教他们手语,你也得快点回去整理出货的事。” “又要去医院?” “嗯。答应小朋友的事不能食言。”说着,便推开他坐起身子,整理被他弄破的衣服。 他轻轻扳回她的脸,用手语告诉她。“我开车送你。” 她摇头婉拒。“不用了,几条马路而已,很快就到了。” “不行,这附近车又多又快,我不放心。” 她佯怒的嘟起了嘴。“你又来了!说你像老妈子还不承认。” “我只是担心。” “你该试着相信我。” 方书谚突然想到阿毅曾经说过:容恩觉得她可以,你就应该信任她的决定,而不是用自己的关心增加她的压力。 这个提醒让他只能无奈地妥协。 “好吧,到医院后要记得传简讯给我。” 魏容恩欣然点头允诺。 重新整装之后,他们一块下楼,在骑楼准备分开。 当他松开了掌心,任由她的小手滑出了他的大手,手中空虚的感觉随之涌上心口,彷佛她就像一缕轻烟般让他无法掌握。 她没留意他眼底瞬间闪过的失落,朝他浅浅一笑后便转身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方书谚看着她走远的纤细身影,明知道她并不会因为他的呼唤而停足回首,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扬声唤她。 “容恩!” 或许是一种无形的频率将他期待的波长传达到她心中,魏容恩竟然在他出声后回过头看向他。 魏容恩只是没来由地做了一个回头看他的动作,却发现他的眼神充满了讶异,使她好奇的问:“你怎么了?” 方书谚收上进心了讶异,扬起一抹不可言喻的笑。 虽然她听不到,但他们却是心有灵犀,能感觉到彼此的意念。 在无声世界中产生的默契,更是难能可贵。他的心因此而充塞着满足。 “路上小心。” 魏容恩甜甜一笑,用力点头保证。“我会的。” 方书谚眼神变得深邃。看来今天他肯定是吃错药了,只不过是短暂的分开,却让他百般依依不舍,恨不得分秒都在一起,害怕分离。 “我爱你。”他禁不住地朝她说爱。 魏容恩娇颜嫣红,千娇百媚回答他。“……我也爱你。” 方书谚呆愣。这是她第一次大胆地对他说爱,让他的心跳当场漏掉一拍。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老是喜欢听他说爱她。 这种告白,会蚀骨,会销魂,会使人浑身飘飘然,就像嗑药,也会使人上瘾。 “再说一次。”他深情要求。 魏容恩轻咬下唇,用甜美的声音满足他的愿望。“我-爱-你。” 是了,他爱上这个瘾。 原来,爱情会让人习惯甜言蜜语。 哔哔! 一声简讯声响,让坐在电脑荧幕前始终维持同一姿势许久的男子终于变换了个姿势。 他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手机点阅简讯内容。 晚上吃咖哩好吗? 整天埋首在错综复杂的程式语法里,几乎到废寝忘食的方书谚,紧蹦的眉宇因为这则简讯而舒展了。 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西下,屋外的街景正因夕阳余晖而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色泽当中。 方书谚大略捉了下她下午的行程,判断她应该是在医院附近的超市传给他的。若不是这对简讯提醒了他,也行连错过了晚餐他都浑然不觉。 只要与你共进晚餐,吃什么都是美味佳肴。(幸福的脸) 他很快地传送出这则简讯,同时也把要给阿泰的程式做最后处理,准备传给阿泰,让他们完全整合的工作。 哔哔! 那我买两碗泡面好了。 方书谚哀怨她的不解风情,却可以想像得到她在收到他的简讯时,彩霞飞上面颊的羞怯模样。 你好狠心,竟然舍得让操劳过度的我吃泡面。(欲泣的脸) 等待她回讯之余,他已经把阿泰交代的工作利用网路传送过去,也拨了电话要阿泰即时接收,确定程式准确送达无误。 哔哔! 晚上七点,准时开饭。 她没有回答晚餐到底会是咖哩还是泡面,这倒是让他对晚餐充满了期待,虽然他早把赌金下注在前者。 可以追加消夜吗?(渴望的脸) 方书谚笑笑地又传了一对简讯,然后走到衣橱前,准备晚上要穿的衣服,脑子里突然想到他好像不曾送花给她。虽然海芋比较适合她,不过玫瑰代表爱情,所以他决定顺应朝流,送她一束玫瑰。 哔哔! 消夜?……你想吃什么? 方书谚半挑浓眉。还能吃什么?他开始怀疑她的不解风情不是装的。 吃你。(邪恶的脸) 方书谚坏坏地笑着等待她的回讯,显然害羞的容恩禁不起他大胆的暗示,在这之后,他又等了十分钟,却没再收到她的简讯。 他把手机搁置在桌面,注意到时钟的短针指向五点,这表示时间还早,他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到底该买几朵玫瑰来代表心意。 方书谚拿起干净的衣裤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番视着下颚刚冒出的胡髭,摆出一贯的昂然之姿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喜欢这种调调,这让他有股坏坏的男人味。 不过,为了符合容恩清闲脱俗的气质,他还是干净一点会比较体面,最后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摆脱一身颓废,还有一身的疲惫。 五分钟的战斗澡不算太慢,却让手机铃声连续响了三、四次。 方书谚顾不得发上还渗着水珠,飞快地拿起电话,却在看见荧幕上的来电显示后,心口倏地窜过一阵战栗。 他犹豫着该不该接听电话,因为上头显示的正是容恩的名字。 “……我是书谚。”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像被勒紧咽喉,相当低哑。 “不好意思,这里是警察局,请问您是这支手机主人的家属吗?” “容恩发生了什么事?” “她出车祸了,目前正由救护车送往省立医院抢救中,麻烦您通知这支手机的家属尽速前往医院协助处理。” 方书谚在警方挂上电话的同时,脑子呈现一片空白。 一向自诩胆量过人的他,这一瞬间终于体验到什么叫做——恐惧。 第九章 方书谚像火箭似的直冲进急诊室。等他赶到医院时,容恩早已经完成初步的急救动作,直接送进手术室进行紧急处理。 容恩的父母本来就在省立医院服务,所以一接到书谚的通知,立刻就在急诊室外等候;魏明毅也比他早一步赶到医院面对容恩的伤势。 魏明毅看着书谚大步朝自己这里跑来,焦急的情绪全写在脸上,马上给予安抚,企图安定他的情绪。 “书谚,你先别急,容恩已经送进了手术室,现在一切都在我爸的掌控当中,不会有事的。” “是啊,我们一家子都是医生,这辈子都在行医救人,绝对不可能救不了自己人。”顾佩蓉跟着儿子加入安慰的行列,并且暗自打量容恩爱上的男人。 这是方书谚第一次与容恩的母亲见面,然而他却没有心情和容恩的母亲寒暄,只是紧绷着一张脸,情绪始终无法放松。 方书谚心情紊乱的以指耙梳半湿的黑发,然后退开几步,独自转身走到一旁;因为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突然用力朝水泥墙壁挥出一拳,这个举动立刻吓坏了一旁的母子。 “书谚!”魏明毅担心冲动的书谚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连忙抬手搭在书谚紧绷肩膀,紧张地看守着。 “抱歉。”方书谚深深地呼吸,试着扯动嘴角压抑的说:“我没事。” 魏明毅确定书谚不会再做出惊人之举后,才放下了手。“容恩不会有事的。” 方书谚先是看了哥们一眼,然后再看向那扇冷冰冰的手术室,很难想象他最深爱的女人竟然就在里头独自面对生死难关,而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待在外面枯等。 漫长的等待中,交通警察已经在魏明毅的协助下完成了笔录;所有意外无非是一连串的巧合。 肇事者为了赶时间,所以抄捷径把货车开进狭窄的巷子,以为只要沿路按喇叭就可以提醒路人自动让开车道或是闪避,不料失聪的魏容恩恰好出现在这条巷子,事发地点刚好是交叉口,等肇事者猛然发现她时已经来不及;散落一地的食材,显见当时撞击力道之强大。 方书谚沉痛地听取交警描述事发经过,无法想象容恩躺在血泊中的画面会多么令他抓狂,纵然肇事者对这个意外表达万分歉疚,还是无法降低他胸口燃烧的火焰。 方书谚沉不住气地不停走动徘徊,就在他决定要做点什么事来转移注意力的同时,冰冷的手术室门突然敞开,里头走出以为身穿绿色无菌衣的护士。 焦心等待的他们一看到手术室有了动静,立刻蜂拥而上。 “如何?手术顺利吗?”代表发言的自然是容恩的母亲。 护士戴着口罩看着现场的两名男子。“请问哪位是方书谚先生?” “我是。” 护士把目光放在出声的那名男子身上。“魏医师要求方先生进入开刀房,待在伤患身旁,麻烦您准备一下,随我一块进入手术室。” 顾佩蓉当场脸色刷白,焦急地扯住护士的手。“等待!魏医师为什么突然如此要求?”毕竟手术中要求外人在场,绝非寻常之事,难不成………… “由于魏小姐一直处于血压过低、心跳过弱的状态,魏小姐的体质不适合注射强心针,所以魏医师需要有个人在魏小姐的身旁支持她的意志。” 专攻心脏外科的魏明毅当然了解父亲的用意,所以他也支持父亲的做法,鼓动书谚加入手术的行列当中。 “快去吧,书谚。”魏明毅拍了拍书谚的肩膀,严肃得让书谚明白自己的使命。“虽然容恩听不到声音,不过她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因为她听得到你的‘心音’。” 方书谚紧撑着眉宇,毫不犹豫地跟上护士的步伐。 在护士的协助下完成双手消毒、无菌衣穿着、再戴上网帽和口罩,随后加入与死神搏斗的战场。 当自动门一开,他看见躺在手术台上毫无血色的容恩,一颗心马上揪痛起来。 方书谚不需要魏忠华的指示,自然地走到容恩身边,紧握着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期盼将手中的热能传到她心中。 面对她平静的容颜,他的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如果说结婚一定要有冲动的理由,那么,这样的生死关头绝对比任何理由都具备那股冲动,只因为——他不想失去她。 魏忠华谨慎地看着心电图和血压反应,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很快地对着手术团队下达指令:“可以继续了。” 手术房里虽是低温状态,却仍然让两个男人紧绷到汗流浃背。 两个小时的手术过程,方书谚始终紧握着容恩的手,目光根本不曾移开过她宁静的容颜,若不是耳边还能听到监控心跳的仪器肯定她的生命迹象,他实在无法想象那双冰冷的手的主人仍然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 他相信她一定听到了他的恳求,因为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同一句话:不准离开我。 这场意外,造成容恩左边第三、第四根肋骨断裂,连带引发肋膜炎现象,还有在左边大腿骨产生裂痕额际唯一撕裂伤也缝了十余针,脑部超音波扫描之下呈现轻微脑震荡现象。 毕竟在这么近距离的撞击之下,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魏忠华将这次手术的成功归功于书谚,这也让他们对书谚更有一家人的感觉。 经过四十八小时加护病房的连续观察期,确定没有引发其他并发症、完全脱离危险期之后,魏忠华才允许容恩转往普通病房,由家属照料。 方书谚当然不假他人之手,自愿扛起看护的全部责任。 魏忠华因为担心容恩承受不了身体剧烈的疼痛,评估之后只好强迫她接受止痛剂持续昏睡。 就这样,他一直耐心地守护在她身边,从白昼到夜晚,为的就是希望她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他。 魏忠华会在休诊期间安排容恩做一连串检查,除了想判断容恩的恢复状况,另一个目的则是希望让书谚有休息的时间。 他早料到这绝对是长长期抗战,所以安排的病房是绝对的舒适清静;他可不希望书谚为了容恩而累倒,因此强迫书谚休息是为了希望他们能走更长远的路。 当护士将病床重新推回病房,方书谚立刻放下手中的饭盒,迅速从家属休息的榻上跳起,期待的问向最后进入病房的魏忠华。 “检查结果如何?” 魏忠华满意的点头微笑。“先前断裂的肋骨已经有密合现象,胸腔阴影部分在x光片显示下也消失不少,一切都在掌控中,放心吧。” “那就好。”方书谚松了口气。 觉得自己好像打了一场漫长的战,直到确定她彻底脱离危险期,他的情绪才彻底的放松。 方书谚转身走向病床,安静地坐在床侧的椅子,端详着那依然沉静的睡颜,抬起那冰冷的小手包覆在两手之中,静静守着她的睡颜,在心里持续对她谈情说爱。 魏忠华对负责巡视的护士交代了几句,然后回头看了书谚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离开病房,准备巡房去。 方书谚紧握着容恩的手;如果他们真的能传递心音,那么她肯定听得见他焦心的期待,至死不渝的誓言,还有厮守一生的承诺。 “快醒来吧,容恩。” 就在他以为她又将睡过一天之时,突然感觉到她的指尖有动静,这么轻微的动作立刻让他全神贯注。 “容恩?” 他心急如焚地握着她的五指,注视她依然紧闭的眼帘,原本虚软无力的小手终于有了反应,虽然还不到与他十指交握,却能感觉到她正试图回应他。 方书谚紧张地站了起来,看见容恩的眼睫颤动,才睁开眼却又立刻闭上,仿佛再度沉静睡着,让他不太确定她是否已经完全清醒。 “容恩,你醒了吗?” 他知道她听不到,索性俯身轻吻她的唇,希望能藉由彼此最熟悉的碰触唤回她的意识。 果然,她又睁开了眼,而且焦距正锁着他,不像过去那样虽然醒来却意识不清。 “你终于清醒了。”他开心地露出笑容,握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了些,不过他欣喜的心情没一会儿马上又因为她眼里流出泪水而慌张起来。 他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手足无措。“伤口很痛吗?” 这段时间,就算承受再大的痛楚,也不曾像现在一样掉下泪水,所以她的眼泪着实令他心慌。 趁着她抬眸看着自己,他焦急地问:“我马上通知护士帮你打一针止痛剂?” 魏容恩缓缓摇头回答了他,泪珠却又无声地从她眼角滚出。 方书谚心疼地拭去她的泪水,才打算起身伸手按下服务铃通知护士,她却摇头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她因为双手无力抬起,只能虚弱的说“不——要……叫——人。” “可是你在痛。” 她还是摇了摇头。“我……可——以——忍。” 其实她刚刚在检查室时就已经苏醒,也从爹地那边稍稍掌握到这些天来的状况。她会哭,是因为心疼他的痴,心疼他的傻………… “容恩…………” “我——只——是——以——为……我——死——了。” 方书谚闻言,立刻以掌撑在她头部两侧,用严肃的表情俯视着告诉她:“不会的,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身边,绝不。” 魏容恩读着他的唇语,因为感觉到他霸气的执着,所以回以一抹虚弱的笑。 “梦——里……我——听——见——了——声——音。” “声音?” 她轻轻点头。“梦……不——该——有——声——音,我——却——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所——以……我——才——会——以——为——我——死——了” 方书谚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告诉我,那个人说了些什么?” 她的视线从他的唇慢慢移到他那发热的眼,缓慢无力的回答:“他说……不——准——我——离——开,他说……绝——对——不——放——手,他说……要——天——长——地——久。” 方书谚听了之后,深深地闭上眼睛,久久无法自己。 是了,她能听见他的心音,这世上只有她能。 “你没听错。”他睁开一双深情的黑瞳,直直投入她布满水气的泪眼。“你听到的是我内心的呼唤和承诺,而且一字不漏。” 魏容恩虚弱的笑了,随即又闭上了眼,任由感动化成了泪水,溢出了眼眶。 他替她拭泪,不希望见到她哭,他会心痛。 魏容恩因为她的抚触,又睁开了眼。他就在她眼前,从未离开。 她强忍着身体的痛楚,硬是抬起虚软的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当她的手触摸到他下巴的髯髭,微刺的感觉让她深刻感觉他的存在不是虚幻,颓废模样的他像是经历相当漫长的煎熬,这令她心痛。 方书谚抓住柒她抚摸的手,按在自己的下巴,激动地告诉她:“我真高兴你又回到我身边。”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准再有下次。”他严肃命令着。 魏容恩点头保证。才刚清醒就说这么多话,让她胸口隐隐疼痛,消耗大半体力后有些意识混沌,沉重的眼皮显示她的虚弱。 方书谚知道她又即将睡去,所以赶紧对着她说:“赶快恢复,我们一起回家。” 她来不及读完他的唇语,隐约只看见“回家”两个字,昏沉的意识很快又将她带进睡梦当中。 他知道她又睡着了,按着她微微发热的额际,他仍继续对着她说:“快点恢复,我带你去竹子湖采海芋。” 方书谚紧握着她的手,明白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放开了。 原来,爱情不止会使人怯懦,也会使人产生勇气。 第十章 银色轿车流畅的滑过产业道路,直直驶进一处人烟稀少的深山里头。 依照手中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方书谚避开阳明山旅游中心设计的“海芋导引路线”,来到一处同样具备海芋生长环境的山林之中,再三确定眼前所处的景色便是目的地之后,便将车子停靠在平坦的泥路上。 熄火后,方书谚先下车感觉一下车外的温度,湿冷的空气中飘着细雨,让他马上皱起了眉。 魏容恩眨着眼看着他下车后,也耐不住性子,好奇的跟着他走出车外。 “你确定是这里?” “嗯,应该就是这里没错。”方书谚说着,便拿起羽绒外套替她穿上,还奉上一个暖暖包,好让她的小手保持暖度,避免暴露在冷空气中不停比手语的她冻坏了小手。“走吧。” 魏容恩轻笑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直往山里走去。 抬头看着云雾缥缈的山林,每当初春乍暖时节,便是海芋盛产的季节。 山谷里,常有急掠而过的蓝鹊及悠游自在的鹭鸶不停的在白绿交错的海芋花田里穿梭,吸引赏芳爱花的游客驻足品位这一季的美。 当初他说要带她来探海芋时,直觉以为竹子湖便是他的目标,没想到他竟然有另一个秘密花园,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问他是什么样的惊喜,他保持神秘,笑而不语,让她只能充满期待。 走了将近十分钟路程,山路有些崎岖不平,不过因为有他的大手保护,所以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平稳。 直到越过一个弯道,眼前即是一望无际的海芋田;由于它的位置坐落在山谷之中,所以更有一种山林环绕的怡然景致。 眼前的海芋田仿佛无人规划照顾似的杂乱无章,却只属于他们两人,可以尽情采撷、放肆拥有。 魏容恩看着这宛如与世隔绝的美景,欣喜的绽开了笑颜。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浓重的雾气在她纤长的睫毛形成一排透明玉珠,每眨动一次,就像美丽的扇子一样。 “宛琦介绍的。”他一路上的寻宝图自然也是宛琦提供的。 魏容恩点点头,表示明白。看着海芋之姿在浓雾之中显得飘渺虚幻,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方书谚当初在听宛琦介绍这块神秘花园时,第一时间就想带她过来感受,只是他一直在等待她的身体恢复最佳状态,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一年多。 看到她盈盈水眸中荡着兴奋,他知道她喜欢这份惊喜。 “会冷吗?” 魏容恩甜笑的朝他摇头,然而她那透明白皙的脸蛋却掩不住寒意透骨的冷。 方书谚怜爱的替她拨去沾在发梢的露珠,拉起羽绒外套的帽子替她戴上,虽然无法保暖,起码能抵挡泰半寒气。 她的身体才刚复原,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差池。 “忍耐一下,往前走一点,会有一处遮风避雨的矮檐,到那里应该就没那么冷了。” 魏容恩持续荡着甜笑,朝他用力点头。 方书谚领着她慢慢往山谷走去,没多久便来到他所说的矮檐。 看着置放在一旁的锄头、犁具、显然这座矮檐是农夫搭建起来放置工具的地方,虽然简陋,却是应有尽有,连墙上都还挂着已经鲜少可见的蓑衣和斗笠。 “你待在这里,我下去摘。” “你确定这海芋田有对外开放吗?”魏容恩看了看四周,仍觉得有点不安。“会不会让地主误认为我们是小偷,误闯私人土地?” “放心吧。宛琦说过这座海芋田因为地理位置不好,无法规划进观光路线里,所以地主才会放任其生长,加上很少观光客知道这里,于是干脆不收费,任由游客进出采摘。” 魏容恩点头表示明白,注意到田里早有一对小情侣,期间还不断传来闪光灯,要是有问题,地主应该早就跳出来赶人了吧。 因为寒风中飘着绵绵细雨,下去一趟肯定会沾湿一身,所以方书谚干脆脱下外套递给了她,然后取下墙上的蓑衣披上,还戴起斗笠,当然也换上了采摘海芋时必备的雨鞋。 魏容恩看着他一副像是要夏天耕耘的打扮,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笑什么?我的样子很滑稽吗?”方书谚才在懊恼蓑衣不够大件,覆盖不了他的衣服。 魏容恩轻咬着唇瓣,仍然退不了笑意。“……是有点怪。”毕竟蓑衣下有高级衬衫,雨鞋上有名牌牛仔裤,还有斗笠下有张俊颜,完全不搭。 方书谚没好气的低头看着自己,最后干脆拿掉斗笠放在她头上,想不到她戴起来样子可爱多了,像朵小香菇。 他脱下了行动不便的蓑衣,重新穿起棉外套,再次叮嘱她: “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一年前他没有机会送她玫瑰,反正玫瑰一点也不适合她,索性放弃;一年后他决定要送她海芋,因为海芋更适合她,所以决定亲采。 魏容恩站在矮檐前,看着他穿着雨鞋慢慢踩进泥泞中,伫立在海芋田的中央左右挑选,只为了摘取最盛开的海芋给她。 面对他的温柔,她泛着无比幸福的笑意。 回想这一年多来,他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减,无微不至的照顾更是不在话下,加上他夜以继日的细心照顾,才能使体质稍差的她在短短一年间迅速恢复。 是的,在她出院的同时,他就已经决定住进她的房子,开始过着两人同居的生活。这项决议的最大支持者莫过于父母和哥哥,她势单力薄,加上有伤在身,就算想抗议也被驳回,只能无奈的配合他霸气的决定。 其实,表面上他是霸气的,实质上真正霸气的是她。 这段时间,她将他“乐章”的作品介绍给听障协会评估,没想到协会相当满意“乐章”的创作,马上决定以七位数收购“乐章”的版权。 她知道书谚对于她出卖“乐章”一事并不开心,因为他认为“乐章”应该只属于她一人;但是她更愿意把他的作品推广到世界各地,让所有人见识到他创作的能力,也让更多听障同胞享受旋律的乐趣。 书谚不表赞同,却还是依了她的期望,签约的同时,他还将版税全数捐给弱势群体,彻底跟随她发挥爱心的行动。 这是他第一次捐款,想不到一出手竟是如此大手笔,说不心痛是骗人的,不过只要她开心,也就值得了,他是这么说的。 所以,她是羸弱的,却也是霸气的,不似他的霸气只是虚张声势,就像纸老虎,只能唬人,不会咬人。 协会表示,在制造商评估改良后,决定融合他的科技与她的设计,年中就可以将“乐章”引进启聪学校,现有学界人士试用“乐章”,如果评估可行,再由财团法人赞助推广到公益单位,让更多听不见的族群可以感觉到旋律。 这段时间,她不只卖掉了他的“乐章”,还和哥哥联合怂恿,成功将书谚推上了“奥图”总监一职。 改朝换代后的“奥图商业设计”,仍然广收平面广告的邀单,还另开了网络市场的广告业务。 书谚利用网络团体的行销策略,成功的替水果行增加了业绩之后,再度以网络广告替“奥图”开拓更宽广的获利空间。 难怪老哥常说书谚待在冷气房里当软体工程师实在太可惜,以书谚的能力加实力,若不开创一番事业实在可惜。 如今,水果行的网络生意已经交由方伯伯接手处理,店里的生意则全由阿满姨坐镇。书谚知道水果行的生意肯定会忙不过来,所以贴心的替店里找了两名员工,以减轻阿满姨的工作量。 那两名员工不是别人,正是阿满姨出家多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络的女儿和女婿,这份工作刚好帮了他们遭逢资遣的经济压力。 他说阿满姨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他面前不停的掉眼泪,偏偏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人家,只能尴尬的任由阿满姨哭给他看。 她可以想象得到当时他发窘的表情。 这个男人虽然行事大而化之,实质里却是心细如针;而这样一个男人,却是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 魏容恩深深的吸了口冷空气,在抖瑟的温度中吐出一团浓重的白雾,待她的目光从远方一簇樱花树上收回视线,这才发现他正站在对角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虽然两人相隔着数十尺,却不需要任何言语,即能感受彼此眼神中传达的依恋。 “干嘛这样看着我?”她率先打破沉默,用手语问他,不解他为何要如此看她。 他站在遥远的彼端,隔着一座海芋田,对着她无声的说:“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脑子里浮现的就是这个。” 她指着自己,看着他手里的一把海芋。“海芋?” “嗯,你就像海芋一样,有着坚韧的茎,又有柔软的花瓣,出淤泥而不染,使我第一眼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手中握着一把海芋,朝她慢慢走去。 魏容恩对于他的形容,只能偏头浅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竟然有如此冰清玉洁的形象,不禁莞尔。 他像是有感而发,持续对着她闭着手语。“记得一年前你出事的那几天,我几乎每天都会做恶梦,梦见你离开我,我吓醒过来,不敢再睡,宁可看着你的脸,确定你还在呼吸,还有心跳,才能放心。”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她有点讶异的眨眼。一年来,他从不想去讨论车祸的事,原来并非不想讨论,而是不敢。 “因为我真的好爱你,我发现不能一天没有你,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你。” 魏容恩看着他慢慢走向自己,白皙透明的脸蛋因为他的大胆说爱而开始发热;虽然这种甜言蜜语他几乎每天挂在嘴边,不过仍然每一天都令她脸红心跳,因为他的眼神是灼热的,表情是认真的。 “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生性内向的她没把“同居”说出来,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没有安全感。 他来到她面前,轻轻的摇了摇头。“不,不够。” 魏容恩用眼神询问他的想法。 “我们结婚好吗?”他以最冷静的表情,问了这句早就在心里准备许久的话? 魏容恩讶异的睁圆了杏眼。 方书谚笑看她的反应,先将手中亲手采摘的海芋递给了她,然后熟悉的比着手语,述说自己的决定绝非突然,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心理需求。 “我发现我现在不只是想要清晨一醒来亲吻你的唇,晚上睡觉前闻着你的香气入眠,我已经开始渴望跟你共同组织一个家庭,想象我们在生下一群可爱的小孩之后,在小孩围绕追逐中的画面。” 魏容恩因为他的形容而荡开了笑颜,脑子里似乎也开始想象憧憬他所描述的画面。他站在她面前,食指指向了她。 “你,魏容恩,出生在医生世家,算是上流名媛,从小学琴,所以培养一身优雅的气质,外表亮丽,内在更是美丽,个性善良,对人充满了爱心。你的完美深深虏获了我漂泊的心。” 她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面颊却因为他的赞美而害羞嫣红。 他抬起她的脸,以拇指指着自己。 “我,方书谚,出生在小康家庭,平凡的工程师,没耐性也没内涵,负债去年才还清,存款不够买豪宅,开的不是百万名车,目前的职位还是阿毅拱手相让的,如果你以为这样一事无成的人会没勇气对你提出结婚的要求,那你就错了。我还是想跟你求婚,只因为我是个识货知趣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放过眼前的好女人。” 魏容恩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他在暗讽过去那些没有勇气继续爱她的追求者有眼无珠,也是在自诩眼光独到。 方书谚从她的笑容之中得到了满足,问:“你相信我能给你幸福吗?” 魏容恩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用力的眨眼点头。 她的信任,绝对比中了发票头奖还要令他开心。 他牵起她的手,引领她走在狭窄的桥上,一边回头问她:“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一百二十分贝的声音你听得见吗?” 魏容恩以为他早就忘了这段闲聊的对话。“记得。不过我没试过,所以我不知道。” “我们来试验看看。” “怎么试?” 方书谚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紧握着她的手,面对这眼前翠绿的山谷,深吸一口气,对着山谷大喊: “魏、容、恩,我、爱、你!” 他的声音在谷底形成环绕式回音,惊动了眼前停憩的鹭鸶振翅疾飞,撼动了远处的飞禽逃窜如入山林,就像山鸣谷应的画面在她面前呈现。 站在他身边的她,强烈感觉到他的声音传到耳内,经过淋巴震波引起耳蜗内的基膜震动,再冲破早已损伤多年的神经纤维传到延脑、中脑、视丘,来到大脑皮层听觉区产生听觉。 他的声音虽然缥缈,却成功的令她的耳膜产生共鸣。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就像电流一样令她浑身一阵发麻。 她愣愣的看向他,发出颤抖的声音:“我……听—见—了。” “真的吗?”他又惊又喜,相当激动。 医学书上记载,“极重度重听的人仍然可以接受低音频率的声音,并非完全失去听力,只要分贝数够,仍然可以听见声音。他因为这项研究,保持着决定一试的心理,没想到这的成功了。” “嗯。”她用力点头,任由感动的泪水纵横。 终于,她终于听见许久不见的声音!泪水禁不住感动的扑簌簌掉下。 他开心的又对着山谷用力大喊。“嫁、给、我,好、不、好?” 魏容恩喜极而泣的学他对着山谷大喊:“好!” 她的回答令他震惊,他急着求证:“真的吗?你真的答应我的求婚?” 魏容恩害羞的点头,又哭又笑的表情尽是千娇百媚。 “哇,实验成功,求婚成功,我真是太幸运了。” 方书谚兴奋的保住她,若不是碍于地形不便,他一定会抱起她疯狂旋转三圈,向全世界宣示他的喜悦。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零星的笑声,惹来他的注意。 “大哥,现在还流行这种山谷传音的示爱方式哦?很远耶。”小情侣奚落着。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耳朵不太灵光,要大声求婚才听得见。”方式眼放开了魏容恩,指了指海芋田里的小情侣,用手语解释有人在笑他求婚的技巧很落伍。 魏容恩荡着一脸幸福的娇羞,对着他们比划着手语,然后由方书谚代为解释。 “我女朋友说我求婚的方式虽然老套,不过却很管用,她建议你下次不妨试试看。”方书谚洋洋得意的说着。 他的话马上让小女生露出欣羡的表情,男生见状,立刻学者向女友大声示爱:“王小美!我爱你……” “啊,讨厌啦!”小女生被男生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丢脸的感觉让小女生当场无地自容,急忙转身跑开。 “你们不是说这套很管用吗?”男生傻眼的追认去。 人家用老套方法追到一个老婆,为什么他用老套方法却吓跑身边女友,怎么会差这么多? 方书谚和魏容恩看着小情侣越跑越远,忍不住相视而笑。 “我好高兴,我好幸福!”他极度兴奋的继续抱着她,在她耳边喊着:“爱情万岁!结婚万岁!老婆万万岁!” 魏容恩埋进他宽阔温暖的怀里,紧紧的闭上眼睛,感觉他的声音在耳边缭绕着。 这个声音,这个承诺,她永远不会忘记,一辈子都要—— 听你说爱我。 p.s 小女孩方宛琦与大主管杜泓祺的故事请看《爱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