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财小户女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第二天,两拨人聚在正堂中,与朱晗和厉名轻一起,将合作的事情敲定。 苏然满口应承,今天就可以把盐都送来,压一百石。 四方会也表示,另外一百石的钱三日内结清。 之后,每半月梅花庄送盐二百石到兰城,另送一百石到附近另一个城市。 而殷祺的条件与苏然基本一样,只除了要送往的城市略有出入。 从正堂出来后,殷祺问她:「不知苏庄主后续的盐从哪里来?」 苏然神秘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她哪有什么妙计,不过是山穷水尽,这盐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到现在这一步,这船盐对整个寨子来说已经是个负累了,只要有人肯收,不欠货款,她就卖。 四方会完全符合这一点。 虽然要压一百石,只能收到一半的钱,但是他们给的价还高呢,这一半的钱已经比齐州盐场那边私盐价格还多了。 何况人家还能三日内结清。 压的一百石,苏然就大方地送给四方会了。 至于谈好的后续买卖,反正是半个月后才送来第一批,到时他们早就拿着钱找地方隐姓埋名了。 连地方她都考虑好了。 从兰城再往西北,就到了藩王雷静海的地盘,四方会再厉害,也不能跑到人家藩王的地方去闹事吧。 苏然之前想过,如果四方会一定要把梅花庄查个清楚,那她好歹带了一百多个人进来,还有傅小刀和吃土人在,大不了就杀出去。 幸好,四方会大约是对自己的势力很有信心,也许他们觉得,买卖个盐而已,都是有实物的,想不到还会有人钻这种空子。 四方会的人想不到,是因为他们对苏然不了解。 但是有人想到了。 这天晚上,苏然叫了罗乘风来给小刀检查伤口。 到底从小练武的孩子,就是皮实,伤口愈合的很好。 就在这时,何进按照殷祺的吩咐来请苏然到院中小坐,说是要聊聊生意的事。 苏然隐约猜到殷祺是想说什么。她不想去,又怕殷祺跑去拆穿她,便拉着脸走过去,心里打算的是,如果他敢威胁自己,她就用他真实身份来威胁他。 等坐到石椅上,苏然看到桌上有一盘点心。 她昨夜被红薯搞得没吃东西,白天又因为胃疼的余危尚在,只喝了些粥,到晚上肚子饿起来。 她素爱吃甜,此时注意力被点心吸走大半。 殷祺笑道:「这是我特意拜托朱先生找人做的,加了药材,对你的胃有好处,尝尝。」 他说完,率先吃了一块。 苏然没绷住,也掂起一角,放入口中。 点心不知是用什么制成,味道清甜,入口即化。 苏然挑眉,有些赞许地看了殷祺一眼。 殷祺又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问:「那日你和傅大刀在山洞中发生了什么事?」 苏然微讶,意外他居然是要聊这个,想了下,发现自己也有很多疑问。 「我还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他不是真心要投靠你的?」 殷祺:「我只是换成他来想。他和单五爷动手,间接害得五爷断了条腿,又用毒果威胁,即使日后表现再好,也很难不被猜忌。与其当个不受重用的手下,不如拿着五爷的玉佩找个地方重新自立为王。」 苏然点点头:「他也是这么说的。」 殷祺顿了顿,双眼直视她,问:「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如果换成他,也许会答应傅大刀。因为对付一个中了毒果的人,远比对付一群官兵要容易,逃跑的机会就大多了。 苏然口中有点心,说话有点含糊:「那不是还惦记着千两白银嘛,再说,他那大胡子……」 殷祺无语,好吧,在他心里逃跑是比银子更重要。 不过,胡子是什么情况?他下意识伸手想摸下下巴,伸到半路又收了回去。 他沉默片刻,直起身道:「傅大刀这人,的确有点本事,可惜了。」 苏然看他一眼,想着人都死了,他说这些话应该也是真情实感,便应和道:「其实他也挺惨的。」 殷祺眼眸微闪,反问:「他当了寨主,手下近千人,这还叫惨?谁没有点悲惨事。」 这点心个头非常小,一口左右,苏然又掂起一个,嘀咕了句:「我就没什么悲惨事。」 殷祺将热水递给她,柔声道:「慢点吃。你喜欢吃甜的?」 苏然不好意思地笑笑。 月光洒进院子里,照在他身上。她恍惚着想起山谷中,他自行正骨时紧咬牙关的样子。 殷祺将目光放远,似是在回忆往事,悠悠说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出身虽然普通,家境倒还不错。父母早亡,留了些家产给他,十六岁那年,有媒人为他说了一门亲事。那女子很漂亮,他见了十分喜欢,夫妻恩爱,相续生下一儿二女。」 一般来说,以「我认识一个人」「我有个朋友」这种句式开头的,后面讲的其实就是自己的事。 苏然一边抿着口中甜点,一边想,这殷祺是要仿着傅大刀,给自己也添上一段悲惨事? 殷祺仿佛忽然反应过来,冲她抱歉地笑笑:「还是不说这些,凭白让人难受。」 苏然忙道:「没事啊,说一半吊人胃口才难受。」 其实后面她也猜得差不多了,无非就是几年后,遇到什么什么倒霉事,人死了之类的。 殷祺看她一眼,便继续:「可惜,几年后,一场瘟疫家中三人同时受染。变卖家产,也没有保住他和儿子的性命。夫人虽然留下条命,却无法劳动,只能常年卧床,勉强又耗了些年也撒手人寰。」 果然…… 不是苏然冷血,这故事太套路了。而且殷祺讲的太过平淡,比傅大刀的差了不少。 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红眼圈,只能应和着:「真是挺惨的。」 殷祺笑了下:「他的夫人,当年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在家中排二,闺名许二姑。」 他话说得慢,但一直没停,这时突然转头轻声问了一句:「你认识她吗?」 苏然听得并不专心,问题来的突然,她下意识摇头:「不认识。」 才一说完,就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动作顿住,听到殷祺叹气。 「我还以为你会认识她。毕竟她去世不过数月,就被亲生女儿忘了,真让人寒心。」 苏然抿唇,身子慢慢坐直。 屁个讲故事啊,给她挖坑呢! 她还真不知道原主的娘叫什么。她穿过来一共和这个娘没说过几句话,光忙着填饱肚子了。再说村里的人都是叫她苏家娘子。 谁能想到要去打听打听自己娘的闺名是什么! 而且殷祺先是用一盘点心做糖衣炮弹,又透过何进暗示她谈话内容和盐有关。 害得她光想怎么来互相威胁了,完全没料到他是在这留了一手。 这就是典型的,以有心算无心。 苏然没好气地将手中的点心扔回盘子里,就要起身离开,腕上忽地一紧。 殷祺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扣在桌子上。 苏然绷着脸用力,对方握得很紧,完全挣脱不了。 殷祺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章 他依然笑着,和刚刚那种和煦的笑不一样,苏然怎么看怎么觉得瘆的慌。 她挣了两下,见挣不开,咬咬牙,突然把另一只手拿上来,反扣在殷祺的手上。 猛一看,就好像用两只手握住了殷祺一只手。 场上的形势立马从被动变为主动。 殷祺一愣。这是他完全没料到的场景,他本能地想把手抽出,最终忍住了。 苏然挑眉,冲他嫣然一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一句谎话要用一百句谎话来圆。」 「所以?」 「所以我正在努力想另外九十九个谎话。」 「哦?」殷祺毫不退让,「想出来了吗?」 苏然:「还需要点时间。」 殷祺:「太久了可不好。」 苏然:「两秒就好。」 她话音一落,殷祺感觉到后心被剑抵住。 苏然放松下来,真心地笑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多等了两秒。小刀他平时不习惯用剑,动作慢了点。」 傅小刀身形鬼魅,走路无声。殷祺正和苏然斗到兴处,一时不查,被人威胁。 他知道今天是问不出结果了,但也没松手。 苏然得意地往外抽手……没抽动。 她敛起笑,警告殷祺:「放手。」 殷祺弯唇:「我偏不放手,你敢让他杀了我?」 苏然无语。这种耍赖皮风格是她的,不是你个堂堂世子该有的。 这时,殷祺身后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敢。」罗乘风接过傅小刀手中的剑,往前多送了一分。 殷祺微侧头,向后看了一眼,随后视线再次落到苏然身上,慢慢松开手。 苏然揉揉手腕,示意罗乘风把剑拿开。 罗乘风不动。 苏然冲他一瞪眼。不想活了?这是世子,杀了他你拿什么陪葬? 罗乘风将剑收起。 苏然将刚刚扔下的小点心重新掂起放入口中,说:「谢谢陆堂主款待,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她站起身,就要离开。 「苏然。」殷祺叫住她。 他跟着站起,因着腿伤,动作有点慢。 「如果半个月后,你的盐不能按时到,整个北地十余个城市用盐就会出现问题。到那时,你觉得朱晗会不会因为你压下的一百石盐就让此事不了了之?」 苏然站着没动。 殷祺又道:「四方会在北地的势力远比你想的要大,它能在短短十年间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你认为是靠什么?热情好客吗?」 苏然转头,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调调问:「陆堂主可是有什么好建议给我?」 她当然知道这次又在行险棋。 若能提早掌握四方会更详细的情报,她未必会来冒这个险。 她也想能在一夜之间把这个世界摸得透透的,但那都需要人力物力财力。 殷祺垂首笑了一下,复又抬起头来:「苏然,你很聪明。」 苏然偏头无所谓道:「还行吧。」 等着你的「但是」呢。 殷祺看着她:「这种聪明,会让你在太平盛世生活的很好,也会让你在乱世死的比别人都早。」 苏然没说话。夜晚的风有些冷,她紧了紧朱晗送她的袍子。 殷祺见她不出声,也不在意,继续说着:「你之所以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不过是因为对手不了解你的手段。你那些伎俩,用一次很有效,用两次就只能寄希望于对手愚蠢些。」 「但是,」他顿了下,「随着你慢慢往上走,接触的人只会越来越厉害。你若一直用这种法子,我很担心,下次还能不能见到你。」 苏然承认殷祺说的都对。 上辈子,她靠这种小聪明,确实让自己的日子过的不错。当然,她的要求比较低,吃喝不愁还有余钱,她觉得就不错了。 但那是一个和平的、有人权的社会,社会福利、法律体系、商业系统都比较成熟。确实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存在,但比眼下这个世界要文明很多很多。 她咬唇不说话,思想却跳了两跳,想别地去了。 殷祺这话说的,有漏洞啊。 他的意思是,现在是乱世,她不能靠坑蒙拐骗过日子。 别人听了这话可能不觉得怎么样,因为这个世界确实不是太平盛世,他没说错。 但她知道殷祺要造反的,这话听起来就多了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乱世……是一个皇室成员该说的吗? 苏然不说话,殷祺以为她在思考。 他走了两步,到她身边,缓缓开口。 「让我猜猜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你收了四方会的银子,把二百石盐都留下,没准还觉得自己挺大方。然后呢?齐州府回不去,很快四方会发现真相,北地你也呆不了。你带了这么一大帮人,不可能一直四处飘荡,肯定是要找个落脚点。可这个国家到底什么情况,你又不知道,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如今来了北地,稍做了解后,你是不是打算再往西北,到雷静海的地盘扎根?」 这种自己的打算全被人猜中的感觉很讨厌,苏然直觉就想否认。 殷祺不等她说,便道:「你不必否认,因为眼下的情况,你只能如此。但这可不是一个好选择。雷静海的封地是什么情况,你依然不知道,如果到那里又出现眼下的情形,你怎么办?继续得罪人然后往下一处躲吗?」 殷祺盯着她,见她一脸倔强,不由笑道:「你看,只要对你的性格有点了解,就很容易推测出你接下来的行为。你太要强,总以为单打独斗就可以。如果你真的够聪明,这时候就该去找个明白人,虚心请教,让他帮你出主意。」 苏然哧笑一声:「哪个明白人?你吗?」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让她向他屈服呗。 「既然你问我了,那我就给你指点指点。」 苏然惊讶皱眉,谁问你了?脸皮越来越厚了啊。 不过她现在确实需要有人给指点指点。所以她重新坐回石椅上,挂着无所谓的表情,掂着点心吃起来。 殷祺轻笑,坐到她对面,状似随意地说:「你也就敢拿这种态度对我吧。」 苏然微怔。好像还真是,她对何进,甚至对罗乘风都会更客气些。 殷祺说这话,也没打算让苏然回什么,而是自顾说道:「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找朱晗,坦白一切,讲清楚你是因为无知所以产生误会。他对你有些好感,再加上这人比较……怜香惜玉吧,应该不会为难你。弄好了,你还有可能在四方会有立足之地,虽然不能再自称庄主,但也算生活有了着落。」 苏然听他的话,真是在给自己出主意,便收起之前的态度,正经问道:「第二呢?」 「第二,」殷祺看着她,「单五爷缺人手,我不能在这久留,所以需要一个人打理北地的生意。内容不复杂,以你的头脑很快就可以掌握。这样,后续的盐单五爷全担了,你愿意做苏庄主就继续做你的苏庄主。」 苏然垂眼。殷祺给出的条件,对现在的她来说,真是太诱人了…… 如果她接受,那她实际上就是单氏盐运集团北地分公司负责人,远程向上级汇报工作,工作内容听上去也不难,偶尔再接待下总公司派来的检查员。 第三章 唯一的甲方就是四方会,财大气粗好相处。 如果……如果她不知道殷祺的真实目的的话,她肯定会选第二条。 但是她知道啊。等肃王爷失败的那天,包括单五爷在内的,只怕哪个也跑不了。 苏然现在大致能顺清这几人之间的关系。 何行修说曹钟文以沙石充抵官盐重量,那些被偷出来的官盐也得卖啊,于是就有了单五爷这个大盐枭。 如今殷祺自称是单五爷手下,说明什么?说明单五爷是他的手下。 也就是说,殷祺才是齐州府最大的盐枭。真正的盐枭还得找地方进货,他连这步都省了,真正地无本万利。 一个世子,这么死乞白赖地挣钱干嘛?造反啊!造反多烧银子啊。 她的小说结尾是改了,没有明说殷祺到底怎么样,但书中皇帝已经在怀疑他了。没结局只是因为她写的潦草,按照这个世界强大的自我完善功能,九成造反还是失败了。 她神情复杂地瞅了殷祺一眼,慢吞吞地说:「我考虑考虑。」 这事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不管是从原主的结局,还是从殷祺的结局来看,她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关键她也不知道,他们造反这事到底什么时候败露的,如果还有很多年,她倒可以提前做准备,但万一明天就败露了呢? 如果面前坐的是殷华,她没准还劝两句,暗示一下什么的,但是殷祺…… 她又想起谷底那几日。这人对自己都那么狠得下手,他想做的事,只怕不是别人几句话能劝的,弄不好怀疑到她头上,再把她咔嚓了。更不用说,他上面还有个肃王爷。 苏然的话似乎在殷祺意料中,他点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苏然想了下,试探着问:「你堂堂……又有腿伤,为什么要跑到这……」 她吭哧着,不敢把话说的太直白。堂堂世子,这样和盐枭勾结,不会很容易让人看出问题吗? 殷祺笑道:「等你成为我的人,再告诉你,在这之前,你还得帮我保密。」 苏然忙道:「那肯定的,和我无关的事,我不会说的。」 殷祺看看她,勾唇:「看来只有和你有关的事,你才会放心上。」 她还有话想说,不知该不该开口,有些踌躇。 殷祺见她这样子,略觉好笑,这人怎么也说话吞吞吐吐了。 他淡笑:「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苏然斟酌下用词,开口道:「其实卖私盐已经挺赚钱了,就不要让府尹大人在官盐里掺砂子了。买一斗官盐,对百姓来说也不是小钱。」 她说完,怕他不高兴,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偷偷用余光观察他的表情。 殷祺收起笑,眼神有点冷。 苏然:……果然不高兴了。 她这话,明着是让府尹大人不要在官盐里掺砂子,但他俩都明白,这府尹大人还是听他的。 所以,实际上,苏然这话就是说给殷祺听的。 这时,一阵笛声从正屋传出。 院中几人都不说话,静静听着。 待笛音停下,殷祺才道:「真真的笛子吹的越发好了。」 苏然转头,赶紧解释:「有件事我得跟你解释清楚,不是我不让她走,是她自己不肯走。」 殷祺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知道了。」 苏然心道,这是不是不高兴了?被人甩了? 她想了想,安慰道:「强扭的瓜不甜……」 殷祺莫名其妙看她一眼,解释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然的安慰没成功,落了个没趣,就起身告辞。 殷祺独自在院中又坐了许久,直到何进过来。 他转头问何进:「她不愿意为单五爷做事,你觉得呢?」 何进稍做思考,回道:「公子念着谷中恩情,对苏姑娘的确不一般,只是似乎她并不想领这个情。」 殷祺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明明看着没什么心机,怎么总觉得瞒了我很多事。」 人的行为总会和她的想法保持一致,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尤其是当有突发事件时。 就好比刚才。按苏然一心赚钱的性格,在听到第二条建议时,她理应首先是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路子,紧接着或许会怀疑他目的不纯。 怎么也不该出现那种纠结神色,殷祺甚至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 这真的让他有些不爽。 她嘴上说的考虑考虑,实际行动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她不会同意的,她不想和他有太多关系。 她那么爱财,跟着世子混不是更有出路吗?远好过领着一帮土匪东躲西藏。 殷祺觉得自己一直在上赶着给对方送好处,但她总是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 你在忍什么? 看看曹钟文,单正浩,还有很多人,跟着他讨饭吃的,哪个不是日子过的舒舒服服。 想到曹钟文,殷祺头疼。 刚刚苏然那话,分明是在批评他,卖着私盐还要往官盐里掺砂子。 这个黑锅他可不背。 他冷冷地对何进说:「曹钟文到任后,找个人教他,让他快点惹出事来。」 何进犹豫片刻,劝道:「……要慢慢来,世子莫要心急。」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笛音划过夜空。 殷祺手一抖,转头看向正屋,笛音正是从那里传出的。 他脸一黑,昨天买了两支笛子回来…… 这时,又是一声走了调的笛音,像是撕破的喉咙发出凄惨悲鸣,划得人耳膜发颤。 殷祺动作飞快地端起桌上的点心盘,递给何进。 「给她送进去,希望她还没吃饱。」 当晚,真真在院外小山的亭中吹笛。 她连着试了几个开头,都找不到感觉,轻叹口气,将笛子放下。 身后有人开口:「到底不如自己用惯的那支。」 真真起身,对来人福了福:「陆堂主。」 殷祺看她一眼,径自走到亭中石椅坐下。 真真犹豫片刻,站着没动。 殷祺不在意,开门见山问她:「什么时候回王府?」 真真抿唇,没有吭声。 殷祺看向她:「你不想报仇了?」 真真闭了下眼,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真真感谢王爷王妃的养育之恩。」 殷祺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难道要让萧将军永远蒙冤九泉吗?」 真真嘴唇微颤,垂首不语。 殷祺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发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安抚道:「没关系,人各有志。」 「世子……」真真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殷祺站起来,从她身边走过,说:「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说完,就慢慢离开。 等他走远,真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院口,树后,殷祺一手扶着树干,静静听着若隐若现的哭声,满眼冷肃。 希望她的愧疚足够逼她做出回王府的决定。 苏然坐在正屋的小厅里,把玩那支玉笛,身边的桌上放着个空盘子。 刚刚她才想和真真学学吹笛,何进就把点心送进来。 正好她之前光顾着聊天,还没吃够,就开心地接过来。 真真见她在吃东西,便独自跑到院外吹笛。 第四章 苏然想着刚才那几声肯定是真真吹的。她心痒难耐,吃光点心,又玩起自己那支。 正不知该如何找调,就看到真真进屋了。 苏然叫住她,兴致勃勃地说:「明天你教我吹笛子吧,简单一点的。」 真真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小声回了句:「好。」 苏然听着她声音不对,抬起头,一把拉住她,纳闷地问:「你怎么了?」 真真没说话。 苏然恍然:「是不是见到殷祺,想家了?」 真真忙回头看了看,见房门紧闭,才小声提醒她:「你不可以直接叫他名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以。」 她一抬头,苏然就看到她哭红的眼睛,愣愣地问:「你怎么哭了?」 真真背过身去。 苏然平时很难出现这种情况,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小心地问:「要不要喝点水?」 真真很快平静下来,恢复往日的样子,坐到桌子边。 苏然觉得她可能想找人聊聊,就安静地等了会儿,见她还不说话,笑嘻嘻地说:「你要是有什么想说,又不方便说的话,你可以这样开头——‘我有一个朋友……’‘我认识一个人……’。」 见她一本正经地在那表演,真真被逗笑了。 苏然见她笑了,也嘿嘿一笑,说:「我还经常跟人说‘有句真理是什么什么’,其实那真理就是我自己说的。」 真真收起笑,将杯子端在手中,轻轻开口:「我……认识一个人……」 苏然眨眨眼,挺高兴自己的招术被人马上实践。 真真:「她有灭门之仇,父亲含冤九泉……全家二十余口,只活下她一人。但是她……她并不想报仇。她是不是很不孝?」 她的手绞着水杯,嘴唇颤抖。 苏然看了一眼被她紧紧握着杯子,小声地问:「她为什么不想报仇?」 真真:「她也不知道。那时她六岁,家里出事后,母亲说,是父亲做了错事,理应受罚,但是大人做错事不该怪孩子,所以让乳母带她逃了。」 真真慢慢抬起头,目光放远,回忆起往事。 母亲将所有人叫到院中,分发银两,遣散仆从。大家似乎都知道大难将临,虽然为主家难过,却也无能为力,多数人再三叩拜后离开,只有几个忠心梗梗的老仆留了下来。 她是家中唯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母亲将她叫到身前,亲吻她,嘱咐她,父亲做了错事,要受责罚,但这一切与她无关,她是个好孩子,以后要跟着奶娘好好生活。 她还记得自己哭着求母亲一起走。 但是母亲说,她要和父亲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夫妻。 此后几年间,奶娘带着她东躲西藏,小小孩童并不懂得这其中的关系,只觉得日子再不像以前那么舒服。 好在,奶娘就像在家时一样,每晚会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不管她们当时住得是客栈还是破庙。 还说她的父母哥哥们都化做天上的星星,每天都笑着看着她,希望她永远快乐。 奶娘一生辛苦,担惊受怕,积了一身病痛,弥留之际,有人找到她们。 那人说,她的父亲是冤死的,他们要为她父亲报仇,问她要不要加入。 十来岁的孩子,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住了王府,成了别人口中的表小姐,跟在陌生女人身后,学着规矩,从此背负起完全不知将会如何开始的复仇。 真真说到这,停住。 苏然吸了下鼻子,说:「等等我先擦擦眼泪。」 原本压抑的气氛被她这句话挑出一丝裂缝,真真忍不住含泪弯了下嘴角。 苏然坐回桌边,想了想说:「我吧,体会不到深仇大恨是什么感觉。不过,我觉得我能理解她母亲和奶娘的做法。」 「我以前听说有个女的,她的家被仇人灭门。她特别想报仇,可是又舍不得让自己的儿子背负这种痛苦,于是她就把孩子寄养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那家农户虽然不富裕,但夫妻二人都是心地好,乐观又爱孩子的人,后来她亲生儿子就长成一个开朗乐观的青年,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找到快乐。」 「但她的仇还得报啊,她就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婴儿来,把他当孩子养大,从小灌输他报仇的思想。这个孩子长大后,心理阴暗,永远都在提防别人,生活目标只有复仇。」 苏然叹气,想起自己的外婆,又说:「换成是我,我也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背负这种痛苦。他的心理已经完全坏了,即使报仇成功,也永远不会快乐的。」 「所以,」她口气一变,看着真真说,「她应该感谢她母亲和奶娘,是她俩用一己之力保护她的心灵不被毁灭。如果她一心想报仇,才是辜负她们的心意,才是真的不孝。」 苏然眯着眼:「反倒是那些一个劲劝她报仇的人,要么是对她父亲超级超级忠心,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真真听到这,似是想到什么,忽然抬眼,说:「庄主,陆堂主来这里,绝对不会是为了卖盐。」 这个苏然当然知道了,说到底都是为造反嘛。 她给了真真一个放心的眼神,回道:「我想过的,我这次和他碰上,应该只是偶然,等拿到四方会的银子,我们就走。你放心吧,跟我在一起,谁也不能逼你报仇。」 真真看她一眼。 苏然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又改口说:「如果你的朋友跟我在一起,谁也不能逼她报仇。」 「不过吧……」她想殷祺的话,又愁眉苦脸地,「他说得也对,我不能就这样把四方会得罪了。要不,去找朱晗坦白从宽?」 真真犹豫下,小声提醒道:「那个朱晗,不可深交。」 苏然挑眉:「你认识他?」 真真眼中有一点不屑:「他不认识我了。」 第二天上午,苏然闲来无事,让真真教她吹笛子。 真真随意吹了个小曲。 曲音刚落,压着最后一个音符,院外传来一阵箫声。 真真听了会儿,脸色微变。 苏然不认得这个曲子,她的音乐水平停留在流行音乐这一层,就以为是有人在用音乐撩拨真真,古人不是都这样吗? 等那箫声渐落,苏然笑着打趣她:「看来遇到知音了啊。」 苏然是个乐盲,学乐器这么高大上又烧钱的爱好,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不是她能负担的。 她拿起笛子,简单学了下吐气方法,又找了找调,就吹起来。 殷祺正在屋里看书,当苏然第一个音吹响时,他把手中的书放下,伸指揉了揉额角。 苏然试了几次,让她找到一点窍门,勉强能吹个调出来,虽然因为气息不稳,音还是忽有忽没的,但能听出像个曲了。 她兴致高昂,把这一个十几秒的小曲来回地吹。 殷祺叹气,心中暗想,得找机会给她培养点别的兴趣爱好。 当苏然这次的小曲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那箫声又起来了。 殷祺侧耳听了会儿,冷笑一声,起身慢慢往屋外走。 他要看看是谁吹的。 苏然听不懂,但觉得这人刚应完真真的曲,又来应和她的,实在不地道。 她转头问真真:「这是什么曲子?」 「凤求凰。」 第五章 苏然微愣。这不是古代求偶的曲子吗?那谁谁谁用来撩拨那谁谁谁的。 呵,这人真行,明知道吹笛子的是两个人,居然轮着撩。 苏然听那箫声离这不远,就手握着笛子,站起身:「哪来的人渣,我去会会。」 真真忙跟上她。 朱人渣站在小湖边,玉树临风。待箫声停下,他转过身,极有风度地对苏然微颌首。 「苏姑娘。」 苏然勾唇一笑。连庄主都不叫了啊,脾气够急的。 殷祺见苏然先一步到了,就停在不远处,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苏然边往他那走,边笑道:「朱管事好眼力。」 朱晗一手捋着胡须:「苏姑娘姿色天然占尽风流,实难遮掩。」 苏然听了,眼波流转,微笑地对他勾勾手指。 朱晗往前两步。 真真在一旁,想开口说话。苏然递她个眼神,示意她等下再说。 她微侧过头,问朱晗:「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一貌倾城。」 苏然含蓄一笑:「有眼光。」 朱晗深情不语。 「我不光人美,还很年轻!」苏然笑着夸起自己来,「手下有一百多个弟兄,打仗是不够,但好赖也能被人叫声苏庄主。我还有点钱,不太多,这辈子是饿不着了。」 朱晗淡笑,赞道:「苏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称得上女中英杰。」 「过奖过奖。」苏然客气道,「我说这些呢,只是想告诉你……」 「我的条件太好了,所以挑男人的眼光有点高。」她上下打量朱晗,一脸抱歉地摇摇头,「长成你这样的,不太行。」 朱晗今年三十有二。他家世良好,头脑聪明,样貌不俗,活到现在也算顺风顺水,偶有小麻烦凭着心机都能轻易解决。唯有在男女一事上,过于自命风流,动不动给自己弄个情圣人设,总是以红颜知己遍天下自豪。 他看不上婚姻这种形式,觉得爱情美就美在男女暧昧朦胧时刻,互相的试探撩拨。一旦面纱掀起,他就兴趣全无。 初见苏然时,他对这个年轻貌美偏偏领着一群粗汉的姑娘好奇不已。 待发现她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后,朱晗觉得自己又要掉落情网了。 他不大明白苏然对他的意见是从哪里来的,用箫声应了她的笛音而已。 不过他自诩花间老手,对这点碰壁并不在意,反而还觉得有趣。 他不改面上微笑,拿出一支通体洁白的玉笛,递给苏然:「苏庄主想学吹笛,朱某这里正好有支闲置的笛子,很适合苏庄主。」 苏然看看那笛子,扭头询问地看向真真。 真真小声说:「成色非常好。」 苏然和她咬耳朵:「你要是喜欢,我就收下。」 真真摇头,明确表示自己不要。 苏然便转回头教育朱晗:「送礼要投其所好。你以为听到我吹了两声笛子,就代表我喜欢这种东西了?」 朱晗完全不气馁,将笛子收起,问:「那不知苏姑娘喜欢什么?」 苏然想了下,直白道:「我是个俗人,就喜欢真金白银。」 朱晗看向真真:「想必这位姑娘也不会收了。」 真真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苏然哧笑。这人是要把自己当情圣啊。 她语重心长地说:「追女生第一条,就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你想同时追两个。」 回去的路上,真真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决定告诉苏然。 「庄主,他吹给我那曲叫《洛水止息》。前朝名臣洛康因直言反对新政被处以绞刑,他在临刑前弹奏的这曲。」 她是想让苏然知道,朱晗并没有追求她的意思。 「没关系,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苏然脚步不停,又随口说,「他吹这曲子干嘛,听着怪不吉利的。」 真真没说话。待到二人回到房中,她关好门,才回答苏然。 「洛康是我父亲佩服的人。他常说,为人臣子,就该如洛康这样,敢于直言进谏,不畏生死。」 苏然怔了几秒后,心里浮上个念头,所以她父亲最后果然学着洛康直言进谏不畏生死去了。 「我父亲是曾经的镇北大将军萧广。我原名萧宜真。」 苏然马上在心里串通起昨日她说的话,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萧广作为忠臣,选择直言进谏,却被皇帝来了个满门抄斩。 真真逃出来,在母亲和奶娘的有心保护下,护住了童心。 然而之后,却有人告诉她,她父亲是冤死的,鼓励她为父报仇。 这和她母亲的教诲矛盾,让她无所适从。 苏然有点同情,难怪她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问道:「那朱晗吹这曲子是想与你相认?」 「大约是试探我,毕竟那时我还小,容貌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他应该不确定。」真真摇摇头,「他是我父亲请的教习先生,给我两个哥哥启蒙。等我到读书年纪时,他已经被父亲带到军中,做了军师。」 真真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他试探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不会和他相认的。父亲出事后,他是最早选择离开的人。」 苏然咂嘴。朱晗想与真真相认,应该心里是有一点愧疚的。 他能被带进军中做军师,肯定是有些本事。如今他生活不错,见到疑似旧主遗孤想拉一把,倒能理解。 以他的圆滑性子,当初估计是力劝将军不要和皇帝对着干,可是梗直的忠臣不听他的。 大难临头各自飞,也不能说他做错了,顶多是没什么骨气的人。 和自己有点像,难怪她觉得能理解。 真真又开口:「你昨日说,那些劝我报仇的人,或许另有所图。但我想不出,我一个孤女,他们有什么可图的。尤其是……」 她往殷祺住的那房看了一眼,说:「不曾发现他们和我父亲有什么过厚交情。我小时候,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北地与雷静海打仗。」 苏然眼睛一亮,又是北地。 她下意识看向殷祺的房间。 巧合这种事,发生一次是巧合,发生几次那就是有意为之。 肃王爷为什么要替萧将军报仇,还千方百计找到他的遗孤带回府偷偷抚养。 真真不明白,她可明白了。 还真是另有所图呢。 她哼了一声,颇有些万事皆在掌握的样子,对真真说:「我知道他们图什么了,肯定是图你父亲的兵。」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以前有多少兵?」 真真蹙眉想了下:「我那时还小,再说行军打仗这种事,不会对女孩子讲。我只偶尔听到过父亲和人商议事情时说,再派七万大军过去。」 「这就是了。」苏然一拍大腿,「你父亲是个忠臣,人以类聚,围在他身边的肯定也是忠臣多。如果他是含冤死的,他的手下能没几个揭竿起义的?就算被朝廷收了,也肯定有人心中不甘。」 「这时,比如,」她挑挑下巴,往殷祺那点,「他把你娶了,那他就可以借你的名义将你父亲旧部收起来,还可以团结朝中为你父亲不平的人。」 「但是,」真真不太明白,「如果我父亲是被奸人陷害的,只需要让皇帝看到真相,要兵做什么呢?」 第六章 作为一个忠臣,按照大家闺秀的路子培养出的女儿,是绝对不可能想到造反这两个字的。 她只是单纯的以为,肃王爷是要为她父亲平反,揪出奸贼,请皇上重新审理。 苏然眨眨眼。 好险,她差点就要把肃王爷想造反的计划说出来了。 虽然她不想掺和进殷祺造反的事里,但她也没打算当那个最先发现他企图并且告密的人。 她清清嗓子,说:「你说的也是,我都是瞎猜的。」 「哎,」苏然推了真真一下,笑嘻嘻地说,「你看你,出身高,又有神秘往事,还有好多人怀着目的接近你,都想把你拉成自己人。我现在觉得你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 「什么书?」真真一直觉得苏然说话她时常听不懂,之前不好意思问,现在没那么多顾忌了。 苏然无所谓道:「就是这个故事呗。」 真真以为她在用故事比喻人生,就叹道:「每个人都是他自己故事中的主角。」 苏然正要拿茶杯的手一顿。 每个人都是主角啊……殷祺的故事她知道,苏夕的故事她知道,她自己的故事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总之,不可能是被人一剑捅死就对了。 苏然和真真离开后,朱晗望着她二人的背景,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感觉身边站了一个人。 他转头,笑着施礼:「陆堂主。」 「朱先生。」殷祺回礼。 他看向苏然,问朱晗:「不知朱先生到底看中哪一个?」 朱晗笑道:「不巧,和陆堂主看中同一个。」 二人相顾一笑。 朱晗问:「陆堂主似乎与苏庄主早就认识。」 「不止认识,」殷祺神情很是轻松,「是非常熟,我与她曾同盖一锦裘。所以我很清楚,你没机会的。」 「哦?」朱晗淡笑摇头,手捋上胡须,「陆堂主居然如此自信,我看那苏庄主不像与你很熟的样子。」 「我不是自信。」殷祺看了眼他,「我只是知道,她不喜欢留胡子的。」 朱晗捋胡子的手一顿。 殷祺:「听说总舵主今日晚些就要回来了。」 「正是。」 殷祺:「不知朱先生这边是否都准备好了。」 朱晗正色道:「万事俱备。」 苏然在真真的帮助下,勉强搭配出一套正式的衣服,只是看上去还是有点寒酸。 最后披上朱晗送的锦袍才算有点样子。 她拿起那把剑,想起殷祺的目光,又放下,叹道:「其实应该把那笛子收下的,拿不了剑,握根笛子也挺有格调的。」 真真说:「下次买把好点的。」 苏然摇摇头:「我又不会用,买贵的浪费。也不知这总舵主是个什么样的风流人物,看这庄子上下,人人都跟要见到财神爷似的兴奋。」 真真笑道:「听说是个英雄人物呢。」 「是吗?」苏然不以为意。想起小舵主厉名轻提到他家总舵主时,那一脸崇拜的样子。 两人一起往外走。 苏然朝右厢房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那吃土人怎么样了,这几天都没动静,别是死里面了。 转念一想,谁死他也死不了,大牢里呆了十年,出来就想杀人。 搞不好是在闭关修炼。 她正想着,就听左厢房门打开,殷祺从里面出来。 殷祺见到她,两眼一亮,赞道:「果然好样貌。」 苏然下巴轻抬,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几人一同往山庄门口走去。 苏然问他:「你见过这个总舵主没有?好不好说话?」 之前她逞口舌之快,怼了朱晗,再拉下脸去找他坦白有点别扭,毕竟现在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如果这个总舵主真是个英雄人物,那应该不会太为难自己吧。 殷祺听她这样问,反问道:「看来你真不打算为五爷效力了?」 苏然挑眉,默认。 殷祺不再追问,只说:「我也没见过他,听说是个人物。」 苏然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是不是要拉拢人家。 四方会的八千人,虽说当兵是少了点,不过人家还是垄断企业,盈利能力超级好的。 山庄门口,几十个人排成两队,分站路边。 厉名轻一身红衣,站在最前。他的头发梳理整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苏然走过去,小声说:「小舵主,今天真俊啊。」 厉名轻今日心情非常好,听到苏然的话,笑着顺了下头发。 苏然跟着笑起来。这个小舵主不顾旁人眼光,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对她的脾气。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对总舵主用情不浅。 她对这总舵主越发好奇起来。 这时,路尽头扬起一阵灰,传来马匹踢踏的声音。 几匹高头大马速度很快,当先跑到庄门口。 领头的那匹停在厉名轻身边,马上跨下一个男人,身高体健。 厉名轻对他拱手:「舵主。」 那男人哈哈一笑,将他扶起:「大家都等在这里做什么,快快进庄,多日不见,可想死我了,今晚一定要与大家痛饮几杯。」 苏然觉得这总舵主是个豪迈人,便笑眯眯地凑上去,想混个脸熟。 这时,跟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也到了,停在庄口。 总舵主几步走过去,打开车帘,伸手进去,动作十分小心。 不一会,一个美貌妇人从车中探出身,对总舵主娇笑,就着他的手走下车。 等她站直时,苏然看到她挺着大肚子,竟是身怀六甲。 苏然下意识看向厉名轻。 厉名轻已经快步迎了上去,对那妇人说:「夫人一路辛苦了,快快回庄中休息。」 这天下午,他们在山庄门口迎接总舵主魏有道。 一番寒暄后,大家一起回庄。 魏有道对他夫人很是小心体贴,一路相扶,低声低语。 大家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得出总舵主夫妻平日感情很好。 厉名轻几无表情地跟在他们身后。 晚饭是顿接风宴,也是魏有道特意安排的,要与几位客人痛饮几杯。 晚宴时,舵主夫人只露了一面,就很快告辞了。 待她一离开,厉名轻明显情绪高涨许多。 苏然就不信,他这么明显的态度,连她都能看出来,那个总舵主会不知道? 还有他的夫人,女人都是敏感的。 若魏有道真的在意夫人的想法,就不该在身边留这样一个人。四方会的生意遍布北地那么多城市,随便往哪不能派出去?留在身边给他夫人添堵,还会让厉名轻断不了念想。 晚宴虽然很丰盛,但是杯酒间,你来我往互相致意,苏然又要暗中将酒倒掉,又要笑着应酬,吃的并不舒服。 在看到苏然又一次将酒含在口中偷偷吐掉后,殷祺找了个人低声吩咐几句。 再一轮酒起时,苏然惊讶地发现,她杯里的酒不知为什么变成了白水。 她不好跟人打听,索性坦然接受这突来的好意。 好容易熬过酒席,苏然回到屋里,累得趴床上,心想这古代的应酬和现代也没差太多。 虽然暗中倒掉不少,但还是喝下去一些,而且菜也没吃上几口。 正觉得肚里没食难受时,何进来叫她,说陆堂主准备了热粥和小点。 第七章 她很痛快地就跟着过去了。 殷祺住的西厢房有两间屋。 外厅的桌上摆着粥,两个小菜,和一盘点心。 苏然忿忿道:「怎么朱晗老给你开小灶?」 殷祺回她:「我事先让厨子准备的。四方会的客人,提这点要求还是很容易满足的。」 知道缘由后,苏然吃得很踏实,还对他说:「以后再有这种宵夜,你还记得叫上我。」 将一碗粥喝光后,她恢复些力气,便向殷祺打听起魏有道这个人。 殷祺简单讲了讲。 四方会现任总舵主名叫魏有道,今年刚满三十岁。 他的老丈人就是前任总舵主,也是四方会创始人。 魏有道加入四方会后,凭着过人的本领得到前舵主青睐,并且将唯一的女儿池宝琴许配给他。 前舵主过世后,便由他接手四方会,并且短短几年时间,将四方会发展得更加壮大。 提到总舵主魏有道,整个四方会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为人仗义、豪迈、颇有本事,是个英雄人物。 「是么……」苏然听完殷祺的介绍,单手托着下巴嘀咕了一句,「有点怀疑。」 殷祺听到这话,批评道:「莫要背后议人是非。」 苏然挑眉,嘲道:「虚伪!你肯定也在背后议论别人。」 「根据呢?我议论谁了?」殷祺淡淡反问。 「我呗。」苏然哧笑,「你不但议论过我,还派人调查我。」 殷祺顿住,随后一笑,竟没有反驳。 苏然倾身,问他:「你都查出我什么了?」 殷祺似笑非笑:「你紧张什么?」 「有人背后调查你,你不紧张?」苏然立刻回道,「万一查出我三岁偷鸡五岁摸狗……」 殷祺无奈:「又在胡言乱语。」 苏然哼了一声,翘起下巴,说:「是人就会被人议论,反过来也一样,谁都会在背后议论人。无非是议论你的人多不多的问题。像总舵主这种身份,他就算再不愿意,也会有大把人在背后说他。他接了总舵主这位子,不也就是为了让别人都记得他吗。」 殷祺:「他就不能是为了施展抱负,造福一方百姓?若没有四方会,这兰城还不知乱成什么样。至少现在,说他的话都是好的。」 苏然往椅子后面一靠:「太完美了啊,太完美就不真实。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完美的。」 「谁?」殷祺好奇,他知道苏然指得肯定不是他。 苏然冲他俏皮一笑:「苏夕。」 殷祺回忆下,发现自己对苏夕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以为她是在维护自己人,没多想,只问道:「你一个人跑到这,也不怕她担心?而且看你的样子,似乎也不担心她的生活。」 苏然撇撇嘴没说话。苏夕的生活确实不用人担心,尤其是殷祺也离开齐州府。以她的个人魅力,很快就会有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不过提到苏夕,她就想到殷华,想到殷华就免不了想起那两个玉佩。 她试探着问殷祺:「殷华的玉佩,干脆还给你吧。」 「不必。」殷祺不在意道,「他的东西,他自己扔的。」 苏然纳闷了。自从发现傅小刀体内的玉佩和殷华的一样,她就以为这东西很重要,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但殷祺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又让她拿不准了。 殷祺看她一眼,问:「你想去找魏有道求情?」 苏然不知原主酒量如何,刚刚席上她没喝多少,这会只有一点晕乎的感觉。 听到殷祺这话,她立马想到之前他提供的机会,自己还没给答复呢。 殷祺给了她这么大的好处,结果她还不给面子地推了,有点不合适。 她讪讪笑道:「谢谢五爷给的机会,我还是比较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殷祺不客气地打断她:「不要在我面前耍你的小把戏。你若真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就不会接下梅花寨的烂摊子。凭你的脑子,带着我给你的金子,随便去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苏然被拆穿也无所谓。他不让说那就不说了,正好她还懒得编来编去的。 殷祺端起茶杯,轻声问:「为什么?」 苏然微挑眉梢。因为跟着你混,危险系数比较高呗。 这话可不能说,她反过来把球踢回去。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么好的机会?」 殷祺被她的话逗笑:「你也知道这是好机会。」 苏然抿嘴一笑,睫毛忽闪两下,低声问:「你明明之前一直挺针对我的。」 搬柴火垛这么没节操的事,他都干得出。 殷祺淡笑不语。 苏然不屑,跟她玩深沉。 她头有点晕,单手撑着,眼睛往旁边一扫,看到书架上放着几本书。 「咦?」苏然站起身,「你这屋还有书?我那怎么没有。有没有好看的,借我一本。」 殷祺平日出门习惯带着几本书,但苏然以为这是房间里自备的,类似酒店客房服务那种。 殷祺正想开口,顿了下,没说话,也站起身走到书架前。 苏然随手取出一本。 「什么而什么。」书名三个字,两个都是繁体不认识。 她撇撇嘴,动作很快地把那本书放下,以掩盖自己的文盲,重新拿起另一本。 还好,这次的四个字都认识。 「织罗广记。」这是什么意思?苏然右手拇指随意翻动,只一下,从书里掉出一张纸。 苏然赶紧弯腰去捡。 纸是对折的,掉下时折页半开,显出里面的画像。 一个女子,胡乱扎了个辫子,眼角微挑,透着生动俏皮,十分漂亮。 她拿着画像直起身,左看右看,嘀咕着:「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因为那就是你。」殷祺在她身后开口。 苏然吓一跳,猛地转身。 殷祺负手站在她面前。 距离嘛,还好,没多近。 苏然打量他一眼,忽然发现,殷祺在男女一事上还挺保守的,当时在谷底,他也每天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她扬了下手里的画,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殷祺笑着回了句:「这是当时帖在齐州府城门上的通缉令。」 ……没想到是这玩意,听着真不吉利。 「通缉令你收着干什么?」她微眯眼,抿唇,一本正经地问,「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殷祺不太明白暗恋这个词的意思,不过和苏然接触久了,经常能听到一些奇怪的词,习惯后多少能猜出来。 于是他轻轻笑了下,忽地往前迈了一步,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 苏然本能地往后躲,后背碰到书架。 殷祺看着她的眼睛,微俯上身,伸出一只手。 苏然有点不自在地眨眨眼,觉得眼神没处放,耳梢也热乎乎的。 殷祺的手从她耳侧过去,像是要把她环进怀中,接着,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单手一抖。 书的夹页里掉下一张纸。 他把纸打开,扬了扬:「当时画了好几张,顺手做签用,放在书里忘记了。」 他收回手,直起身前眼神落在她红红的耳朵尖上。 待他的气息完全离开后,苏然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她右手抬起,顺了顺耳后的头发。 随后提步往门口走去。 第八章 将要开门时,听到殷祺带着笑意地问:「不吃了吗?」 苏然深呼吸,转身,举起一根手指,对他说:「我这人心眼小,会记仇的,这是第一次。」 离开殷祺的房间,苏然紧抿着唇,一脚狠狠踢飞个石子。 刚刚她的表现太差劲了!随便一下就被撩得面红耳赤,看殷祺那个得意的样子。 下次!下次她绝对不会这么没用。 看着苏然气乎乎地离开,殷祺坐在那,忍不住弯起唇,将手中的画像打开细细品味。 可能是酒精闹的,苏然第二天天大亮了才起床。 一开门,就看到小院门口,真真与朱晗面对面站着,朱晗不知在说什么。 苏然快步走过去,将真真一把拉到身后,满脸警惕地问:「你干嘛?」 朱晗被她护犊子的样子逗笑,道:「我来是和苏庄主说一声,银子已经准备好,请苏庄主前去清点。」 「哦……」苏然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还真是找自己有事。 她下意识看了眼真真,转头对朱晗说:「谢谢朱先生。」 待朱晗离开,她问真真:「我还以为他是来找你的。」 真真摇头,复又点头,小声说:「朱晗想让我留在四方会。」 「你怀疑他有目的?」 真真摇头:「不管他有没有目的,我都告诉他,苏庄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姑娘。」苏然赞道,随后,她正色,「不过,既然朱晗已经认出你了,以他现在的本事更能保护你的安全。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苏然现在的情况,自己都没个着落。这也是当初她没把苏夕接到身边的原因。 她现在带的这一百多人,看上去好像挺厉害,其实就是碗行走的红烧肉,惹人眼馋,但因为不清楚情况所以别人不敢轻易出手,一旦碰上个横的,就玩完。 真真想了想,问她:「你想不想留在四方会?」 苏然接过她的话:「我如果留下,这一百多人就得被打散了,分派到北地各处。到那时,我就被架空了,徒留一个虚名。」 真真不再说话。 苏然看看日头,叹气:「人家货款都准备好了。我还是去找魏有道,争取坦白从宽吧。大英雄啊,肯定不会和我这种小女子较劲的。」 朱晗从苏然那里离开后,一路面带笑容回到自己的住处。 一进门,他便叫了个亲信过来。 「派人去查一查这个苏庄主的来头。」 对方领命离开。 朱晗在躺椅上倚着,眼皮微阖,放松身体,脑子里却在串着事情。 他记得将军府出事后,他曾乔装偷溜回去辨认尸体。 全家二十八口,一个不差,只不过时年六岁的三小姐,身高矮了那么一点点。 那时他孤身一人,能力不够,过了好几年,才暗中通过四方会的势力打听三小姐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 这个苏庄主到底是哪路神通,竟然让真真这般死心塌地。 若是她确有实力,又得三小姐信任,他倒可以谈谈合作的事。 苏然现在很能体会傅大刀的心情。 她不过当了一个来月的大当家,只领着一百多人,就已经觉得「宁可自己辛苦点当个头头,也不愿意在人家手下做个不受待见的跟班」。 她慢悠悠地往正堂走,心里盘算着待会见了魏有道要怎么说才好。 首先,得态度诚恳地表示,这货款她不能收。 其次,表明她是第一次接触四方会这么大的顾客,不知道原来大生意是这么做的。她当时头脑冲动,又被四方会的气势震慑,就口快应下了后续的盐。回去和手下商议后,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最后,要羞愧表态,因为自己的冒失,险些影响北地百姓的生活,这二百石盐她送给四方会赔罪。 和魏有道这种英雄人物打交道有个好处,即使他是个伪君子,他也要顾忌自己的形象,不好小气了。 再一个嘛,苏然觉得自己远没到需要人家上心的地步。 这就是一个市值十万的小公司,好不容易搭了个上市公司,虽说都是老总,但人家上市公司老总八成都懒得理你。 所以苏然做了最乐观地估计。这船盐要么原封不动还给她,要么四方会就一口气收下了。 她再卖便宜点也是可以的。 就不知道痛心疾首,羞愧难当,泪流满面……哪种状态比较合适? 她想着想着,脚步就慢了下来。 从她住的小院到正堂,有不近的一段路,中间还会经过一片湖。据说这湖是人工开凿的,因为北地偏干,很少有天然湖。 为了让四方会的庄子有些景致,人工开了这片水。 昨日朱晗正是在这湖边吹的萧。 今日,湖边又站了个人,穿着红衣,背影有些落寞。 苏然停下脚步,想着要不要过去和厉名轻打个招呼,就见他身边的树后又走出一人。 魏有道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双手一抖,披到厉名轻背后。 厉名轻转头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苏然左右看了看,又瞅了眼湖边的二人,没她什么事,转头继续往正堂去。 走了没多远,迎面过来两个人。 当前一人挺着大肚子,身体也不显累赘,步子迈得挺快。 魏夫人也看到苏然,笑着点头:「苏庄主。」 苏然忙回礼:「夫人好。」 魏夫人停下脚步:「听闻苏庄主是南方人,不知北地这气候是否适应。」 苏然:「劳夫人挂心,四方会待客实在周道,苏某住得非常舒服,都不想走了。」 那魏夫人听了直笑:「苏庄主这是要去哪?」 苏然:「去正堂清点银子。」 魏夫人觉得这人说话有点直白,好在她平日各种人接触得多了,倒没什么不习惯。 「那便不打扰苏庄主了。」 二人道过别,就要各走各的。 苏然抬脚走了几步,转回头,见那夫人和侍女正往湖边去。 她心下有些担忧,不及细想,就唤了出来:「夫人请留步。」 魏夫人转过头,询问地看着她。 「呃……」苏然想了下,「我认不清路,能否请夫人指点下正堂的位置?」 魏夫人身边的丫鬟马上开口,将正堂位置指出。 她话才刚说完,苏然就看到魏有道从对面远远地走过来。 她吁了口气,对魏夫人一拱手:「多谢夫人,苏某先过去了。」 魏夫人看着苏然背影,笑着摇摇头。 魏有道走上前,从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问:「在看什么?」 魏夫人一手抚在肚子上,半边身子放松下来,轻倚着夫君,淡道:「有点累。」 「我扶你回去休息。」 经过湖边时,魏夫人看到厉名轻身影闪过。他身上披着件黑色大氅。 魏夫人微低下头,唇角轻抿,步子缓慢。 厉名轻站在湖边,他刚刚和魏有道吵了几句。 这一次,魏有道离开四方会是应藩王雷静海的邀请。 厉名轻以为,他去是谈买卖,毕竟四方会是凭着兰城的生意起家,如今北地的生意几乎全数被四方会控制,接下来若想壮大,确实需要打开新的城市。 却没想到,雷静海竟然是想招安,而魏有道居然要同意。 第九章 魏有道说想先和他商量下,再通知其它弟兄们。 厉名轻不知该如何回他。 接受招安,就意味着,这些弟兄名义上还是四方会的,但实际上却要听从藩王的安排。 自古以来,接受招安的势力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厉名轻缓过神后,立刻表示反对。 「这四方会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力独自决定。」 「雷静海答应我们现在的势力不会变,同时还会给我们打开西北五城的大门。」 「他这次给你打开西北五城大门,下次跟你要五千人,你给不给?」 「自古生意人,有几个不是想方设法弄个一官半职。」 「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个好听的官名。」 魏有道没接话,场面一下冷住。 过了许久,他才又说:「我要当爹了,总要给孩子铺一条大道。」 厉名轻冷笑:「为了孩子?那你可问过夫人的意思?她愿意让你把四方会拱手送给雷静海?」 魏有道声音严厉起来:「不是送!四方会依然是四方会。」 厉名轻不再说话。 魏有道叹气,脱下大氅,轻轻搭在厉名轻肩头:「我知你一向懂事,必能明白我的苦心。这些年,你一直是支持我的。这次,你再好好想想。」 苏然到了正堂,发现朱晗不在。 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见到她,略感意外。一般清点银两的活都是派个手下来,哪有主人亲自数钱的。 苏然才明白自己这井底蛙又露怯了。 她决定回去后把侯三带到身边,有什么事都派他先去一趟。 那小厮惊讶过后,还是如数将银票和银两交给她。 苏然想了想,没接,说晚些再派人来。 她惦记一事,便问那小厮:「兰城的武器店在哪里?」 小厮回道:「四方会有自己的铁匠铺,就在街上。成品应该也有,不过要想打把好的,至少需要十日。」 苏然回到院子,就把侯三叫来,咬牙拿出一百两银子,让他去街上买把像样的剑回来。 她现在接触的人越来越高大上,个个看上去牛逼哄哄的,回头她要找魏有道坦白,也不能显得太寒酸了。 她不会骑马,又不好意思麻烦四方会,跑一趟嫌远,只好派侯三去。 她不放心,再三叮嘱:「别太贵,给你一百两不是让你把一百两都花了,但是看上去要好,明白吗?关键是性价比,性价比!」 侯三被嘱咐地有些紧张,手里捏着巨额银票,脑门直冒冷汗,生怕自己买的东西大当家不满意。 他小跑着往街上去,很顺利找到四方会开的铁匠铺,进去一打听价格傻眼了。 店里的成品剑和苏然上一次买的那把差不多,看着就不怎么样,还卖的贼贵。 侯三不敢乱买,他沿着整条街逛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可心的。 庄主难得交待他一回任务,他都没能完成,越想越自责,垂头丧气往回走时,身边停下一辆马车。 殷祺打开帘子,笑着问他:「是不是要回山庄?正巧同路,载你一程。」 殷祺带人围剿梅花寨时,侯三跟着罗乘风去救苏然了。 他没见过殷祺,只知道对方是陆堂主,忙回道:「没事没事,我跑得快。」 殷祺再次相让,侯三推不开,就傻乎乎地爬上马车。 车子再次出发,殷祺温言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侯三搔搔脑袋,心想,他家大当家确实有点可怜了,瞧人家陆堂主就知道自备个马车住进四方会,这样出门也不用每次都拜托主人家。 他咧嘴笑着说:「陆堂主叫我侯三就行了。」 殷祺点头,又问:「侯小兄弟为何如此沮丧?」 「庄主让我帮她买把剑,哪想兰城的剑卖这么贵。」 殷祺说:「街上铺子的成品哪有好的,而且兰城物资匮乏,什么都贵。」 他想了下,拉开帘子问何进:「这次带了哪把剑出来?」 何进:「听海。」 殷祺得到答案,放下帘子,转头对侯三说:「陆某这里正好有把剑,前不久刚买的,很适合苏庄主,不如你就拿去交差,她定会满意。」 侯三忙摆手:「那可不行,哪能白收您的东西。」 殷祺挑眉,反问他:「你确定?你家庄主不肯白收别人送的东西?」 侯三一怔,好像…… 殷祺笑道:「你若不放心,就把那一百两银子给我,只当是我把剑卖给你了。」 这个方法倒是不错,只是,他吭哧着:「庄主说,不可把银子都花了……」 殷祺无语,提了个建议:「……要不,我再找回给你十两?」 这陆堂主看着就比他们庄主有钱,肯定不至于骗他这九十两,侯三便应了。 殷祺又说:「此事还是不要告诉苏庄主,毕竟听上去好像承了我的情。」 「行,庄主不问我就不说。」侯三憨笑着回道。 殷祺无语片刻,又道:「那银票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以后你家庄主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 侯三吓一跳:「我哪能收您钱呐。庄主要是有事找您,我肯定会告诉您啊。」 殷祺再次无语,抿唇想了下又道:「前段时间,齐州府突然多了几百人,其中有位侯奶奶,年纪不小了,身边只有一个孙女陪着。」 侯三傻乎乎地应道:「那是我奶奶。」 「原来如此。」殷祺瞅着他,「那我可要和五爷说一声,以后要多多照顾这位侯奶奶。」 侯三一脸惊喜,连连摆手:「陆堂主,你真是好人。不过,我奶奶身体不错,身边也有人照顾,没什么事,不用麻烦人了。」 殷祺:…… 有马车在,很快就回了庄子。 何进将剑取出,递给侯三时,想到苏然那人虽然贪财,却不像个爱惜东西的,便嘱咐了侯三一句:「此剑颇有来头,还望苏庄主珍惜。」 侯三笑呵呵地双手接过剑,应道:「我家庄主很喜欢这些刀剑,她有把匕首,天天带身上。」 他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捧剑告辞离开。 殷祺负手看着他,过了会儿,转头问何进:「我刚刚用他奶奶威胁他……他是不是没听懂?」 何进回道:「好像是。」 殷祺眯起眼,叹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手下。」 何进呵呵一笑:「公子此言差矣,苏庄主只是懒得算计人心,并非愚钝。侯小兄弟这种人在她身边,她才觉得轻松。」 殷祺笑笑,问:「可有什么消息?」 何进低声:「朱晗在调查苏庄主。」 「调查苏然?她有什么可查的……」殷祺蹙眉,「让人拦一拦。」 四方会按照约定好的,在三日内将银子准备好。 一切谈妥,殷祺就准备离开了。 按说苏然也该走人,但她再三衡量后,觉得就这样拿钱离开,确实有点危险。 就像殷祺说的,她的前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不知道。之前她迷迷糊糊阴差阳错得罪不少人,以后能不树敌尽量不树敌。 她又一次敲响魏有道的房门。 魏有道的书房很大,他这段时间不在,堆了不少事。 这时,里面正有三个人在和他说话。 ……这总舵主真够忙的,偏偏她要说的事,还真不能让这么多人在场。 第十章 魏有道:「苏庄主可是有急事找我?」 苏然:「总舵主忙着,我还是再找时间吧。」 魏有道喊住她,有点无奈:「那不如这样,晚饭前苏庄主再过来,我留出时间给你。」 「好好好。」苏然忙应着。 苏然离开后,又碰到魏夫人。 她对魏夫人有点同为女性的同情,说话也温和许多。 魏夫人见她从这条路过来,脸带失落,就知道自家夫君又在忙,她安慰苏然:「苏庄主可是有什么话一定要告诉有道?」 苏然不好意思:「苏某犯了点小错,不赔个礼心里不安。」 魏夫人笑道:「苏庄主如果不介意,也可以和我说。」 「夫人现在不宜受累。」苏然眉眼弯弯地,「您要小心身体呀,我听说月份越大越难受。」 魏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续而哭笑不得。 她走到苏然身边,低声说:「苏庄主,我虚长你几岁,斗着胆子劝你一句。你要是实在不会装男人,就扮回女人也挺好的。像我们四方会,从来不会因为性别来限制一个人。」 苏然万没想到她是要说这句。 她张张嘴,完全接不上话。 魏夫人看她的样子,笑着摇头:「你若真是个男人,就之前还有刚刚说的那些话,算得十分轻佻无理了。」 苏然尴尬地咧嘴一笑。 魏夫人见她单纯不是作伪的样子,便道:「上午谢谢你。」 苏然犯懵,谢她什么? 魏夫人目光放远,悠悠叹道:「他毕竟是我夫君,我能怎么办呢?」 和魏夫人分开后,苏然心里一阵难受。 古代女人都得这么委屈吗? 还是现代好,像她母亲,一个不爽就离婚了,孩子也撒手不管,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找人扑空,溜溜达达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进院,就看到侯三正站在门口。 她双眼一亮,快步走进去,问:「买回来了?什么样的,快让我看看。」 这种心情,就像是大学时,让同学逛街时帮忙捎个小包包回来。 虽然很少有满意的时候,但在见到实物前总是会心情激动充满期待。 但这一次,苏然表示,真是她两辈子托人买东西以来,最满意的一次。 那剑平静地躺在桌上。剑鞘并不花哨,做工极为精细。 苏然小心地握上剑柄,慢慢将剑抽出。 剑如薄翼,反着寒光。 「天呐,侯三,你也太会买东西了。」苏然由衷地赞道。 侯三皱起脸,欲言又止。 大俗人苏然马上问出第一个问题:「多少钱啊?」 侯三心想太好了,他就等着大当家问这个,这样一路顺着问下去,他就可以把陆堂主说出来了。 他马上回道:「庄主,那一百两……」 「我就知道!」苏然爱不释手,「这么好的剑,肯定是把一百两都给我花光了。算了,我觉得还算比较值。」 侯三嘴唇发抖,憋了半天把话憋回去,呐呐地说:「还找回十两。」 苏然得到好剑,心情愉悦:「那十两你自己收着吧。」 侯三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开了光,人人都要送他钱。 苏然将剑放在腰间比了比,遗憾地说:「长武短武都有了,就是装备还差了点。」 这时,院里传来何进与殷祺的说话声。 苏然眼珠一转,上次殷祺鄙视她的剑,这次得显摆显摆去。 她把剑佩在腰上,推门走出去。 殷祺听到声音,转过身,打量苏然一秒,目光落到她腰间的剑上,笑着赞了句:「好剑。」 苏然嘴角忍不住地弯起,她走下台阶,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得意。 走到殷祺面前,她歪头,伸手轻轻拍了下剑身,笑眯眯地谦虚:「还行吧。」 侯三跟着出来,满脸尴尬地瞅着殷祺。 苏然显摆了会,觉得差不多了,扭身往回走,嘴里念叨着:「我得学两招,这么好的剑不用可惜了。」 殷祺上前两步,走到侯三身边,小声说:「你看她多开心,所以不用和她说实话了,明白?」 侯三咬牙狠狠点下头。 魏有道在他的大房间里处理事务,觉得疲劳时,会闭目休息片刻。 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油绿色的扳指,这是总舵主身份的象征。 只要他回到四方会,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北地大小将近二十个城市,每一个商户,每一处生意,从争地盘到开场子,甚至地方官员为解决赋税问题,都会来找他。 他很享受这种繁忙,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是站在权力高处的人。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野心。 但是四方会再大再了不起,它就是一个商会,做到头也就是他现在的位置。 实在没有上升空间了。 接受招安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他将从最低级的商一步跨进最高级的仕。 两年前,他还没有这种想法,但是如今他要当爹了,为了他的孩子,他需要更进一步,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更好的前途。 阻力当然会有,来自厉名轻的将会是最小的一个。 他很清楚,他这个小师弟即使再怎么恼火他,最终还是会站在他这边。 他需要先拉厉名轻和自己一个阵营。 这样才好说服更大的麻烦——自己的夫人池宝琴。 四方会是池宝琴的父亲一手创立的,若要说这个会里谁会最反对招安,一定是她。 因为她父亲就是因为拒绝招安,和官兵打仗时被杀死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怀孕了,为了孩子,她一定能理解他的决定。 敲门声传来。 魏有道头也不抬:「进来。」 池宝琴进屋时,看到的就是她的夫君伏案疾书的样子。 这个男人,很有雄心。 她走到他身边,一手抚上他肩头,轻声说:「休息会吧,别累坏了。」 魏有道听话地放下笔,将大手盖在他夫人的手上,闭上眼,有些疲惫地说:「我辛苦点,以后我们的孩子就能轻松些。」 池宝琴笑笑:「想那么远做什么。」 魏有道双手环住夫人,将脸埋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轻轻蹭蹭。 「夫人真是太辛苦了。」 池宝琴没接他的话,转头看向桌上的纸,问道:「你要接受招安了?」 魏有道身体一僵,有些尴尬地挪开脸。 「琴儿,我知你心有芥蒂,招安不像你想的那样。四方会永远是四方会。」 池宝琴只轻声问:「你的小师弟也同意?」 魏有道听她这样问,有些不高兴地转过身,将桌上的纸收起,淡淡回道:「早跟你说过,我和他只是师兄弟的关系。我们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池宝琴扭身走了几步,说:「明不明白有什么重要的。我与你是夫妻,好的坏的总归是要一起受着。为了孩子,你想接受招安,我当然能理解。」 魏有道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好说话,不禁有点喜出望外。 池宝琴又道:「只是厉名轻,他性子直,若真心不愿意,我担心他会乱说些什么,毕竟……他这些年一直心有不甘。」 第十一章 魏有道蹙眉。他发现自己防着夫人防得有点过了,却忘了,她到底是自己的夫人,又有身孕,早就已经和自己同一条心了。 而厉名轻,他这个小师弟,却是一个麻烦。 他想了想说:「夫人有什么好建议?」 「这会儿知道问我了?」池宝琴嗔道,「我能有什么好建议,无非是让这人从四方会离开。」 魏有道不喜:「他是我师弟,这些年也没什么过错。」 池宝琴冷笑:「我只是说让他离开,北地那么多城市,哪个不能去。」 魏有道想了片刻,点头说:「这倒是个方法。」 「咣」地一声,大门被推开,厉名轻迈着大步跨进来,转过身一脸愤恨地瞅着魏有道。 池宝琴淡淡地转过脸,一手放肚皮上轻抚。 魏有道一惊,不知是谁把厉名轻叫来的。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夫人就在身旁,堪堪停住脚,只是话已出口:「师弟,你听我解释。」 池宝琴嘴角带出一丝冷意。 厉名轻哪还有心情听他解释。这些年,他忍着背后被人说三道四,依然守在他身边,只因为当年他曾握着他的手,说过一句话。 「若是没有你,我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如今他嫌他是个麻烦了,就要把他打发走。 他二人从未有过苟且之事。 魏有道是个英雄,他不能背上断袖的污名。 厉名轻完全明白。至于别人背后如何说他一厢情愿,他并不在意。 厉名轻越想越气,心中悲愤交加,突然手抚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魏有道一慌,快步走上去:「师弟,你……」 还没等走到厉名轻身边,魏有道腿一软,一把抓住身边的木椅,控制不住地滑坐到地上。 他心中大骇,到底什么时候?他怎么会中毒的? 池宝琴站起身,慢慢走到魏有道身边,低头看着他:「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得忍受那些闲言碎语。如今你还要用四方会做你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你是我的夫君,我能怎么办呢?」 池宝琴小的时候,最喜欢跟在父亲身边,看他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长大一点,她经常跑到父亲的椅子上坐着,模仿他的样子,这里写写那里划划。 再然后,会里来了个小伙子,英俊爽朗,颇有能力,很得父亲器重。 池宝琴不服,她觉得自己一点不差,一个外人怎么能比她还得父亲看重。 她多次暗中给他下绊子,却不知为什么,总是弄巧成拙。 最后她忍不了了,举着剑去找他,要真刀真枪地比个胜负。 剑还没出鞘,就被他扣住。 他用力,连人带剑抓进怀里,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懂什么叫真刀真枪吗?」 顺风顺水的大小姐,第一次遇到人生挫折。那个人,她打不过,斗不过,就连他的问题她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才明白自己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父亲问她:「这人做你夫君如何?」 她面上清冷,心里却笑开了花。 时光流转,当年那个白天娇蛮,晚上却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细数与他的点点滴滴的少女,早已为人妇,并且将要为人母。 池宝琴站在桌边,根本不看地上的二人。 她的手轻轻抚过桌上的镇纸,幽幽叹道:「父亲总是担心我不行,其实我根本不比你差。若是我做总舵主,四方会一样会发展到如今的样子。」 魏有道觉得四肢开始发冷,他强撑着一口气,咬牙唤道:「琴儿,你误会了,我与师弟……」 「我知道,」池宝琴转过身,看着他说,「你们什么事都没有,你是个正人君子嘛,断袖这么难听的词怎么可以出现在你身上。」 「但是你忍得不难受吗?」她手一指厉名轻,「你还不如他,至少他还敢直面自己的感情。」 她又走到厉名轻身前:「你知道,我曾经有多同情你吗?觉得你看不清真相,一厢情愿。」 她笑笑:「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不是一厢情愿,只不过你喜欢了一个懦夫。」 厉名轻的手指微动,她现在和他的距离很近了。 魏有道不甘心,他不信琴儿会对自己这么狠。 「孩子,你忍心让他没有父亲?」 提到孩子,池宝琴脸上显出一丝难过,但她随后又笑了:「他没有父亲,却有一个做总舵主的母亲,还会有天下最厉害的师傅,四方会上下八千个弟兄,都会待他如己出。」 魏有道呼吸越来越快,他感觉视线变得迷糊,忍不住哀求道:「琴儿,你我夫妻一场……」 「夫妻一场。」池宝琴笑道,「所以你就有权力卖掉四方会吗?」 她慢慢弯下腰,伸手,抓住魏有道的手。 魏有道努力地回应她:「琴儿……解药……」 池宝琴两指一捏,将那油绿色的扳指从他手上取下,又在他衣服上擦了几下,才缓缓站起身。 她举起扳指,往前走了几步,满意地笑。 突然,下腹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上来。 她低头,一把剑从下向上斜刺出,顶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 厉名轻这个动作坚持的很勉强,他现在站不起来,否则不会指在这个位置。 他咬牙说:「解药拿出来。」 池宝琴哧笑道:「你从来没有杀过人吧?你的大师兄把你保护的这么好,怎么舍得让你杀人。」 她根本不信厉名轻会动手,她往前走了一步,果然见厉名轻的剑往后缩了一寸。 她不屑地笑:「其实我挺舍不得杀你的,毕竟我们也曾喜欢同一个男人。但是他死了,总要有个人来担这罪名。放眼整个庄子,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她又往前一步,厉名轻的剑再次后缩。 池宝琴开口:「你人虽不错,却太过痴傻,活该被人戏耍。」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失了耐心,面目有些狰狞,话一说完,就一脚踢向厉名轻心口。 厉名轻根本没力气闪躲,他硬生生受下这一脚,身子被踹得往后蹿了两米,一口血吐出,昏死过去。 「师弟!」魏有道吼出声。他双目爆红,想起自己辛苦多年,竟是这种结局,心一狠,用尽全力拍上桌面。 要死大家一起死。 书桌下不知何时被他改造了几个机关,此时机关启动,对着池宝琴射出两柄小剑。 池宝琴背对着他,听到声音,才一转身,就觉得心口一凉。 她手一抖,扳指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到门边,一柄小剑当胸穿过。 魏有道一掌拍出,气力全无,喷出一口血,趴倒在地。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池宝琴退了两步,硬撑着,扶着墙慢慢坐在地上,拼命喘气。 她需要叫个人来,她的伤或许还有得治,这里发生一切只要都推到厉名轻身上就行。 她盯着门口地上的扳指,努力想支起身子,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站在门口轻声问:「总舵主,我是苏然,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池宝琴将身边的立架推倒,发出「哐啷」一声。 门外的人显然听到了,犹豫片刻,她迈步进屋。 苏然按着约定的时间,在傍晚时分来到魏有道的超大书房。 第十二章 临行前,她特意打扮了下,良好的形象也是加分项,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掉几滴眼泪,博一把同情分。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但院中很安静,苏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许这个时间是魏有道特意安排出来的独处时间。 对于一个平日忙得飞起的人,安排独处空间是很重要的。 这么一想,苏然有点不好意思,人家特意把这个时间分给她。 她站在门口,报上姓名,等了会,没听到人回答,屋里却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苏然微怔,琢磨了下,抬步往里走。 她最先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厉名轻,紧接着是靠坐在墙边,胸口流血的魏夫人。 苏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魏夫人冲她伸出手。 苏然忙跑过去,想扶她起来,又不知该从哪下手。 「你等我啊,我去叫人。」 「扳指……」魏夫人咬着牙,「把它给我。」 什么?苏然顺着她的手,往门口看,见地上躺着个绿绿的小玩意。 她过去捡起,顺便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快来人呀!」 然后,她又回到魏夫人身边,这才看到书桌那边还趴着一个人。 她吓得先是尖叫一声,随后才认出那人正是魏有道。 苏然此时手脚冰凉,感觉四肢有点不受控制的发抖,险些没拿住扳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夫人努力伸手,终因失血过多,无力垂下。 苏然咽咽口水,小步退到魏夫人身边,半蹲下,把扳指给她递过去。 但是魏夫人已经没法再出手,她用尽力气对苏然说:「你把它给……给……」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委顿下去,出了最后一口气,双眼闭上。 苏然伸着脖子,到底也没听清,这扳指是要给谁。 这时,门外跑进一群人,打头的正是朱晗。 他看清屋里的情形时,也是一愣。 苏然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成了凶杀现场的第一目击证人,搞不好还成了第一嫌疑人。 她蹭地站起身,双手举过头顶,手掌摊开,右手拇指将扳指按在掌心,快速为自己辩解。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进来时就这样了,是总舵主让我这个时间过来的。」 众人在大惊过后,马上有人站出,分开检查地上三人伤势。 朱晗不关心苏然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这事和她没关系。 他的注意力都被她手中那枚扳指吸引了。 他快速走到苏然身边,伸出手,说:「我知你与此事无关,先把扳指给我。」 苏然眨眨眼,没动。魏夫人最后说的话,让她有些犹豫。 但以朱晗在四方会的地位,的确很有可能是要把扳指给他。 她抿唇正要把扳指交出时,一只白皙肥厚的肉手从二人中间穿过。 一个商人打扮,身体发福的中年人对朱晗说:「朱先生,小舵主还有一口气。我们不如先救人,其它的事稍后再议。」 朱晗收回手,转身往厉名轻那里去,命人将他抬下去救治。 那个中年人看了眼苏然,对她一拱手:「苏庄主,四方会今日出了此等大事,还请苏庄主在庄内多留几日,帮我等查明真相。」 苏然没办法,她是唯一的人证,只能配合道:「应该的。」 她心里苦笑,早知有这一出,真该收了钱走人的。 现在人家说不定怀疑自己。 检查伤势的人站起身,摇摇头。 总舵主死了,舵主夫人死了,小舵主受重伤,生死不明。 四方会遇到了创建以来最大的难关。 唯一的证人就是这个来山庄做客的盐商苏庄主。 在场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朱晗抬步走出,对苏然拱手:「苏庄主,可否将刚才的情形说一下。」 苏然暗自「啧」了声,细细地把她如何与魏有道约好的时间,如何发现屋里死人的事情讲了一遍。 最后一字一句说:「魏夫人临死前,让我把扳指捡起来,说‘你把它给……给……’。」 众人屏息静气,都在等她后面的话。 苏然停住话头,只见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然后呐?」朱晗终于忍不住问。 苏然茫然地摇摇头:「没有然后啊。她就说到‘给……给……’,就没了。」 众人一阵无语。 半晌,朱晗才再次开口,不过是对那中年人说的:「不知许掌柜如何看?」 那许掌柜眉眼细长,皮肤红润,一看就知平日生活水平不错。 他听了朱晗的话,想了想说:「在事情未查清前,这扳指既然是苏庄主捡到的,那就请苏庄主先代为保管。」 苏然是局外人,与四方会还没有利益往来,而且一直住在庄内,是个合适的人选。 众人皆无异议。 苏然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看样子他们并没把她当嫌疑人,但这扳指放她这,再想离开也难了。 而且,对方虽然没有怀疑她,但她住的小院子,外面却增加了很多守卫的。也是,她手里拿着四方会最重要的物件,难怪人家会担心。 苏然觉得自己似乎无形中被软禁了,好在,这院里不止住了她一个。 莫名其妙被拉下水的殷祺,看着院口高高壮壮的四个守卫,沉吟片刻,对苏然说:「发现你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惹出事来。」 苏然不服:「什么我惹事,每次都是事情来惹我。」 殷祺又问:「你真不知那日发生什么事了?」 苏然摇头,想起那天的情形,身上汗毛倒竖。她叹道:「也不知什么人,连孕妇都不放过。」 她把扳指拿出来,在手上摩挲,一抬头,见殷祺的视线落在这个扳指上,遂起了玩心。 她将扳指在拇指和食指间打转,咻地一下套进指头中,对着殷祺伸过手去,勾着嘴角坏坏地问:「想不想要?」 权力嘛,不就是这些人争来争去的东西,没看朱晗当时就急着想把扳指拿到手,她打赌殷祺绝对想要。 殷祺一听就明白她的小心思,才不吃她这套。 他抬眼,淡笑反问:「要什么?你吗?挺想的。」 苏然不擅长对付不正经时的殷祺。 她手僵在那,想找一个有气势的话反撩回去,但是脑子有点打结。 殷祺等了几秒,见她还不接,便笑了句:「纸老虎。」 目光倒是落在她白嫩纤细的指尖上。 苏然这才回过神,一把收回手攥成拳,说:「转移话题,想要又不直接说,真假。」 她指的是扳指,殷祺了然,却笑着回:「明明说的就是想要。」 他反问苏然:「你想要吗?」 苏然转了下手上的扳指,挑眉摇头:「这块肉太肥,我胃小吃不下。」 捡了个扳指而已,就能成人家头头啦,那也太轻松了,她还捡了个世子呢,也没成王爷啊。 殷祺:「那你想把它给谁?」 苏然莫名:「我想给谁?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殷祺笑道:「谁说你不能决定,虽然已经过了最好的时机,不过只要你再仔细想想当日的情景。那魏夫人临死前必不是只有一句话留下,她的动作、眼神都会有所指向。」 苏然蹙眉,下意识回忆起来。 第十三章 殷祺见她的样子,又道:「依我看,这事很简单,四方会如今不过就是朱晗和厉名轻二人,魏夫人与这二人的关系肯定有个亲疏,想来她是不会将扳指交给不亲近的人。」 苏然歪头,好像是这么个理,她喃喃了一句:「那她肯定是要交给朱晗的。」 魏夫人那日说「他是我夫君,我能怎么办呢」,显然是知道她老公和厉名轻之间有些什么。 不管当时到底谁先动手的,苏然觉得,任谁也不会把自家产业交给情敌。 殷祺见她想明白了,便转了个话题:「那日你想借书,我找了找,这本比较适合你。」 他边说边起身将书拿来递给她。 苏然被打断思路,也无所谓,伸手接过书。 「《南行全记》」 「讲的是西南风土人情,都是些趣闻秩事。」 苏然翻开看看,果然内容比较浅显,有些地方旁边还被人写了小注。 苏然瞅了几眼,见字体瘦劲清峻。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殷祺,这小注应该是他写上去的。 正好她也想对这个世界多些了解,便说:「那我先收下了。」 殷祺淡淡「嗯」了声,说:「看来你母亲果然偏心你更多些。」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苏然问:「为什么这么说?」 殷祺:「因为苏夕识字不多,这种书她必是看不了的。」 苏然「啧」了一声,把书放在桌子上,看着殷祺那张欠扁的笑脸,忽然一笑:「你别想诈我,我妹认识的字可多了,还能写一手漂亮的小书。」 不识字?搞笑呢?这是说她创造的女主是文盲吗?人家苏夕还要和殷华鸿雁传书的。 「哦?」殷祺好奇,「那你的字怎么那么丑?」 苏然一愣。 殷祺主动解释:「那日签契时,我见你执笔都执了很久。不光字丑,画的花也很是怪异。」 苏然有点臊得慌。这不能怪她,谁让他们用毛笔呢。她用毛笔写大字都费劲,更别提那种小小的字。能不执很久吗,她早不记得毛笔怎么拿了。 这人又来……苏然不慌不忙:「我呢,兴趣爱好比较特殊,就喜欢与众不同。你还有什么怀疑的,自己去慢慢查吧。查得出来,算我输。」 殷祺失笑:「这么有信心。」 晚上,苏然坐在小厅里,将扳指放到桌上,用手指有意无意轱辘着玩,脑子里在想殷祺的话。 他那样一说,苏然也觉得,魏夫人肯定不是要把扳指给厉名轻。 但是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她再改话头,实在不好,再说,这个理由……她不想让魏夫人蒙羞。 真真坐过来,说:「这个扳指用料一般,或许当初制作它时,主人还没什么钱。」 她把扳指拿起,示意苏然伸手,然后将它套进苏然大拇指上,上下动了动。 「大了点,勉强能戴。」 苏然没当回事,呵呵一笑,把扳指拿下来,放进袋中。 第二日,苏然托腮坐在正堂的小椅上,无聊地打个呵哧。 前面大约有二十来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苏然心里冷哼一声。 小到一个家,大到一个帮会,甚至一个国家,大家长一死,最先冒出的问题,总是遗产怎么分,继承人谁来当。 她这两天把那日的情况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说得她都要暴走了。 有什么都要拉她过来坐陪,也不给开工资。 苏然不懂。现代,大家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在古代,还有种江湖人管江湖事的想法。 要是换个有正义感责任感的大侠,这时八成会挺身而出,作为中立方来代表正义了。 再次喝光一杯茶,苏然竖着耳朵听了会,发现内容和昨日差不多。 如今四方会内部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朱晗上位,另一派以许掌柜为首坚持要等小舵主醒了。 朱晗这个老油条就天天坐那端着,也不发言,一手没完没了的捋着胡子。 苏然不屑。这种招数,她一眼就看穿了,不就是让下面的人替他说话,等事情完结,成不成的,他都能推个干净。 反正他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这些人争了两天,争不出结果,也都是心烦气躁,吵着吵着就要动手。 一拨起了头,另一拨也不能闲着。 眼看着文斗要上升到武斗,朱晗终于发话了:「我看苏庄主有些累了,此事不如明日再议。」 还议?你们议就议吧,能不能别拉着我坐陪? 苏然瞅了空子,拉住朱晗:「朱先生,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明天我就不用参加了吧。」 朱晗语气无奈:「让苏庄主看笑话了。还请再忍耐两日,再过两日事情必有结果。」 苏然他们进庄后,一直是朱晗和厉名轻来安排各种事情,与他二人接触更多。 如今厉名轻昏迷不醒,苏然有事第一想到找朱晗商量很正常。 但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却有了其它含义。 这个时候,苏然的一句话就有可能扭转整个事情的风向,庄子里现在还有很多人保持观望的态度,一旦风向变了,那些观望的人也会立刻做出选择。 而她与朱晗走的近,对另一拨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许掌柜与另一中年人对视一眼。 苏然回到院中,吃罢中饭,发现院外巡逻的人又多了。她忍不住看了眼殷祺的房间。这人怎么这么稳当? 正想着,就见二十几个四方会的人冲进院子里,领头的是那个许掌柜。 苏然皱眉。 左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殷祺从里面出来。 他对许掌柜拱手,问道:「不知许掌柜带这么多人来,是何用意?」 许掌柜对殷祺一拜:「打搅陆堂主了,此事与堂主无关。」 殷祺开口:「许掌柜到这,朱先生可知道?」 随着他的话音,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又一帮人冲进院中。 紧接着,朱晗从人群后走出来。 两拨人分站两边,火星四溅,平时静悄悄的小院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真真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 苏然递她一个眼神,真真趁众人说话间,悄悄溜出小院。 朱晗口气不善:「许掌柜可是要违规,以武力逼迫苏庄主给你扳指吗?」 许掌柜回道:「若非如此,只怕这扳指就要落到朱先生手里了。」 朱晗冷笑:「就凭你身后这点人?」 许掌柜人虽胖,说话毫不含糊:「我知你已经另调人手过来,再有一两日也该到了,可见朱先生也是打算用武力的。」 苏然「啧啧」两声,难怪朱晗说再有两日就要有结果了。 全都带人杀进她的院子,幸亏,她也不是光杆司令。 就在他二人你来我往斗嘴皮时,院外传来一个大嗓门。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们大当家跟前闹事?」 苏然第一次觉得冯冲这大嗓门挺好听的,她呼了口气。 都当她好欺负啊。 她来之前就打听过了,四方会在庄内的人不过二百,如今分成两派,还有些中立的。 真算起来,哪边都不如她的人多呢。 冯冲毛六领着长刀队,呼啦啦穿过小院正中,齐齐站到苏然身后。 真真和罗乘风紧随其后。 第十四章 另外几十个没有武器的弟兄,就围在小院外,将整个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四方会是个商会,会里主事的,多是些掌柜,势力虽大但主走和气生财路线,各各看上去慈眉善目好相处。 冯冲这伙就不一样了,山匪出身,不管是真横还是假横,面上都是凶神恶煞样,再加上个个长刀佩身,数量上又占了优势。 而且苏然的来头,他们并不真了解,光看气势觉得挺不得了。 跟在许掌柜和朱晗身后的那些人,先就往后缩了缩。 苏然心道,当初把大伙都拉进庄子打秋风真是太明智了。 她背起手,等院中静下来,才开口:「二位,我听你们吵了这么多天,都没个结果。今天来的都是四方会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多年,刀光剑影的不好看。不如这样,我出个馊主意。等下,我把这扳指扔到天上,您二位来抢,谁抢着是谁的。」 殷祺心道,果真是馊主意。 许掌柜身体发福,他自觉吃亏,第一个不同意。 朱晗也道:「这不是儿戏,若是扳指落地摔坏如何是好。」 他说完,暗中和殷祺对了个视线。 殷祺开口,带上点内力,声音清朗直入人耳:「诸位可容在下说一句?」 许掌柜:「陆堂主请讲。」 殷祺:「听闻那日,只有苏庄主一人在场,那魏夫人最后这句话也只有她一人知道。陆某以为,不如让苏庄主再详细讲一遍当日情形。魏夫人的话是没说完,但她有没有指着什么,或者看向哪处?」 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到苏然身上,院中又安静了。 苏然眯起眼,看着殷祺。 他昨晚才给过她暗示,今日就跑来出这个风头,这是要拿她当枪使吗? 难道说朱晗上位对他有什么好处?那她要不要顺了他的意? 顺了他的意,自己会不会惹上麻烦? 场中一片安静,苏然正犹豫不决时,真真忽然往前两步,对着众人一福身,说道:「我也有句话想说。」 真真是将军之女,又在王府生活多年,行事大方,自带气场。 再说了,殷祺是外人,他都能发言,真真当然也有权利发言。 苏然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马上回道:「你说吧。」 真真是苏然带来的人,她发话了,别人更不好反对。 真真点头,慢慢开口,声音沉静:「某不才,枉自猜测,魏夫人要说的,或许是……」 她顿了下,看向苏然。 「你把它给……戴上。」 小院中一片寂静。 殷祺拢着手,敛容看着一脸呆滞的苏然,面上没什么表情。 何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过了许久,罗乘风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仿佛炸了锅。 院中众人登时开始议论纷纷。 「这怎么可能,他都不是我们四方会的人。」 「听上去不可能,但也不排除夫人想这样说。」 「我觉得苏庄主肯定是哪边都不偏的,他完全可以从一开始就编一句。」 「他说是总舵主约他在那个时间商议事情的。」 「对啊,总舵主这个时间从来不见客。」 「没错,我当时在场,是总舵主让他傍晚时分过去。」 「那又怎么样,他到底也不是我们四方会的人。」 底下乱七八糟的话,苏然都没听到,她才刚从真真的话里回过味来,正一脸呆愣地瞅着真真。 她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不是把自己往刀头上甩吗? 真真凑上来,低声说:「庄主不是说,我留在四方会更安全吗?那庄主不如把四方会收了,这样我就更更更安全了。」 在这一片混乱中,朱晗看着真真,不语沉思。 殷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事态发展要超出他的掌控。 那许掌柜一抬手。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他往前几步,走入院中,对苏然拱手。 「不管魏夫人到底要说什么,扳指既然在苏庄主手上,按着规矩……许某敢问苏庄主,可要争这四方会总舵主的位子?」 按着规矩,如果一个帮派,甚至一个国家,如果有某样代表至高权力的物件,那么理论上,谁得了这个东西谁就有资格当老大。 不过通常不会有人傻到,真的以为拿了传国玉玺就能当上皇帝,说到底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的。 许掌柜跳过中间的话,干脆地问苏然要不要争,实际上就是希望她直接宣布放弃。 罗乘风忽然轻笑出声。 「哪里还用争。这扳指不就在她手上吗?」 苏然现在看出来,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想她趟这浑水。 罗乘风的话一说完,院中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马上有不服的跳出来。 跟在许掌柜身后的,有些脾气急的直接亮了家伙。 朱晗的人马不甘示弱,也纷纷掏出武器。 毛六不干了,他一抬手,六十来个装备长刀的弟兄,齐齐拔刀出鞘。 院中一片「锵锵」声。 许掌柜再三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他对罗乘风施礼,问:「请问这位是?」 「罗乘风。」罗乘风干脆地回道,反问,「你叫什么?」 许掌柜:「在下姓许,名逍遥,是四方……」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右厢房「嘭」地一声,大门被人打飞。 一个披头散发地人从里面飞出。 几个离得近的人,被他带出的气流撞飞。 那人冲到许掌柜近前,一手掐上他的脖子,另一手向下发出大招。 院内立时气浪翻滚,许掌柜身周一片人全都向后倒地。 苏然抬袖护住脸,待放下袖子,就见院中众人大半东倒西歪,还站着的,也都是慌张不知所措。 吃土人掐着许掌柜,嘶哑问道:「肖遥?!他在哪?!」 苏然忙喊:「前辈,手下留情!」 朱晗一脸震惊,看着吃土人,喃喃自语:「梨花破……」 殷祺短暂讶异后,与何进对视一眼:「南水君。」 吃土人横空出现,打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眼睁睁看着许掌柜落到他手里,马上就要一命呜呼。 也该着他倒霉,没事起个名字叫「逍遥」。吃土人对这两个字敏感,一听到就暴走。 苏然急急开口:「前辈,许掌柜是自己人。」 她与四方会无冤无仇,如今虽然招了点小麻烦,也不是解释不清的事。但若吃土人杀个四方会的头头,那她真是有口难辩了。 吃土人阴阳怪气地哼道:「老夫要杀谁,谁就成你的自己人了。」 苏然一看他没动手,感觉有戏,就笑着和道:「真的是。你看这边的朱先生和这位许掌柜,都是四方会的人,我现在正和他们谈生意,当然就是自己人了。」 吃土人看了眼手中抓的人,白胖白胖,的确不是逍遥客,便松开手。 他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说:「怎么,个个都亮着家伙,是想一起上?」 苏然无语,您老真是想多了,谁知道你要出来啊。 她马上命令毛六:「收起来收起来,武器都收起来。」 一抬头,见下面四方会的人还不动作,她「啧」了一声,吼道:「都这么不懂事呢?还不赶紧收家伙?」 朱晗转头示意,他身后众人都收起武器。 第十五章 那边许掌柜的人见气氛变了,也都老实下来。 苏然眼珠转转,心里有点得意。让你们横,还敢打进我的小院来,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她笑眯眯地对吃土人说:「前辈辛苦了,我给您搬个椅子坐吧。」 那边真真很配合地把藤椅搬过来,温言软语:「前辈您请坐。」 吃土人看出她俩的小心思,这是想让他帮着坐阵呢,不过两个小美女,一口一个前辈,细声细气地,还挺受用。 他大喇喇地坐下,嘶哑着嗓子说:「丫头,你继续,底下的人都听好了,再有想找事亮家伙的,别怪老夫不客气。」 今天这事,不管是不是善了,它总得了了。 苏然定定神,脑子开始飞快地转起来。 既然她已经趟进这浑水里了,真真,罗乘风,毛六他们架势也摆好了,吃土人也站在她这边了。 那……要不玩把大的? 殷祺眯起眼,看苏然眼中亮光一闪一闪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好预感。 苏然眼珠转转,往院中众人望去,寻思着如何找一个突破口,就见朱晗一直低头不语。 她勾勾唇,对朱晗开口:「朱先生,如今这庄子里,除了小舵主昏迷着,应该就是您最大了吧?」 这点众人无异议。四方会长期以来,总舵主之下,就是朱晗和厉名轻两个处理事务。 许掌柜只是厉名轻那边的人,在身份上确是不如朱晗。 朱晗被点名,抬头看着苏然。 苏然将扳指拿在手里,对朱晗道:「我只是个生意人,不小心被拉进这事里。现在,朱先生您给个话吧,这扳指到底归谁。」 「你说给谁,我就给谁。」她强调。 四方会的人听了这话,又要开始吵吵。 吃土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吵吵的声音马上静下来。 苏然心里爽的哟,暴力真是简单直接有效果。 朱晗手捋上胡子,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既然夫人的话没说完,这扳指又确实落在苏庄主手里,按照规矩,总舵主的位置的确该给苏庄主。」 许掌柜此时顺了气,听到朱晗的话,直觉想反驳,一眼看到吃土人,想起刚刚被掐着喉咙要死的感觉,又把话忍回去,憋着火说:「朱先生这样说了,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怕苏庄主不能服众啊。」 拿得到扳指,也不代表底下的人就听你的。 苏然当然明白这点,她接过话:「朱先生说给我,我还真不敢收。尤其现在小舵主还没醒,也许他醒了后和我的说法不一样呢。」 殷祺心道,以退为进,欲迎还拒。 朱晗呵呵一笑,走上前一步:「苏庄主若是担心,那不如这样,在小舵主醒之前,就由苏庄主暂代总舵主位子。若是小舵主一直不醒,就以三月为限,到时再重新商议。」 就是说给她三个月试用期呗。 苏然瞅着朱晗,笑呵呵的。这个可以,不错,三个月,她不用再东跑西颠,还能找机会把盐卖了,再把这个世界摸摸熟,到时拿着银子带着人,找个地方安顿。 她让朱晗给个话,不是随便选的,也不是因为朱晗对她的那点好感。 因为她知道,朱晗只能是让她留着扳指。 他不可能把扳指交给许掌柜,也不能提自己,因为还有许掌柜和一群等着小舵主苏醒的人。 那这扳指还得留在苏然这。 但经过刚刚那一出,他就不能再说是让她「保管」了,显然苏然这边的态度是要争一争这个位置。 另外,抛开武力强大的吃土人,真真也是一个很重的筹码。 不管朱晗为什么想让真真留在四方会,他总归是希望真真留下。 而真真已经明确表态,会跟苏然在一起,如今这场面也是因为她一句话造成的。 若朱晗真的惦记着真真父亲的旧部,他必会认真考虑真真的想法。 朱晗这话算是给当前僵持不下的局面一个很大的缓冲。 即使别人再有异议,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硬抢,谁也抢不过吃土人。 软攻,如今连朱先生都发话了。 而且都是兄弟,谁也不想刀剑相向。 殷祺冷飕飕地看了朱晗一眼,又望向院正中的苏然。 他阴下脸,转身回到屋里。 何进暗自叹气,跟着离开。 朱晗再次抬头,看着许掌柜:「若是大家都没意见,就先请苏庄主代理总舵主三个月,三月后,再行决定。」 当晚,山后小亭,殷祺负手问:「朱先生都不用事先支会一声,就擅自做主,将四方会拱手让人。」 「顺其自然。」朱晗回道,「朱某不过是按这四个字来做事。」 殷祺冷笑:「见风使舵,硬被朱先生说成顺其自然,果真本事了得。」 朱晗捋着胡子:「陆堂主,可信人各有命这句话?」 殷祺:「不信。」 「朱某也不信。」朱晗淡道,「但是朱某活到现在,见过一些沉浮,却懂得莫强求这三个字。」 殷祺勾唇:「莫强求?看样子朱先生已经完全接受新主子了。」 朱晗装糊涂:「这不是有三月为限吗?」 殷祺甩袖要离开。 朱晗叫住他:「陆堂主,总舵主虽然换了,四方会还是四方会。我们或可另寻合作机会。」 殷祺往苏然住的小院看去,说:「四方会既然有了新主人,那陆某也不必再和朱先生谈了。朱先生切莫小看了她,有时候越是无心越成事。」 他这次过来,与朱晗有约在先。 他会支持朱晗做四方会总舵主,而朱晗要想办法让魏有道接受招安的算计落空。 朱晗做上总舵主后,四方会在必要时候,听从殷祺调遣,一次。 同时,殷祺会助他打开西北城池的大门,而四方会则以北地的情报网做回报,成为殷祺在北地的眼线。 只是千算万算,却在最后关头,漏算了一个苏然。 这总舵主的位子居然落到她手中。 什么三月为期,三个月足够发生很多很多事情了。 殷祺走得很慢。他在脑中计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每一种方法,每一条路,每一个人,能用的不能用的,全都在他脑中盘旋,推倒再来推倒再来。 他依然可以和四方会合作,甚至可以帮苏然巩固她在四方会的地位。 只是,他有种感觉,苏然不会同意的。 别看她什么都没有,但她就是有胆子一直拒绝他。 而且现在,他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解决。 他已经离京太长时间,再不回去,就要重新找个借口了。 待他回到小院时,已是皓月光空。 他一眼就看到苏然。 她正站在院中,面对着他住的西厢房,手里抱着他送的匕首,一脸的忐忑。 这忐忑中却传出一种愉悦感。 殷祺脚步微顿。 这时,苏然转过头看到他。她先是一愣,随即动作很快地把匕首藏到身后,双眼明亮,唇边带笑。 殷祺略觉奇怪,走近了笑着问她:「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半个时辰前。 苏然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对真真说:「我这次可是被你害的,挑了个这么重的担子。」 第十六章 真真不以为意,笑道:「这有什么重的,有朱晗在,会里的事情自有他处理。你如今就算是有了地盘,而且这地盘还不小。三个月后,可进可退。」 「就是这个理。」苏然笑眯眯地表扬她,又更正道:「是‘我们’!好在四方会就是个做生意的,要是打打杀杀那种,我绝对不敢接。」 真真对大场面见得比苏然多,这时也比她淡定:「朱晗未必服你。」 「哪有人服我呀,走一步看一步。」苏然咂嘴。 真真手一顿,转头批评她:「你若是这样说,让罗乘风他们怎么想?冯冲毛六听说你有危险,立刻带了人过来,他们若不是服你,又怎会如此?」 苏然讪笑:「也对。以后我要尽心做好大当家。」 「是总舵主!」真真纠正。 苏然看了眼右厢房,说:「这次还多亏了前辈出手,怎么才能讨好讨好他?这人性格太怪了,难。」 她边说边摇摇头。 真真温言道:「前辈自有他的想法,你也未必欠了他什么,不必刻意。」 她的眼光落在苏然的剑上:「这剑……我能看看吗?」 苏然随意道:「看呗。」 真真将剑轻轻拔出,视线在剑身上落了片刻又把剑收回。 苏然想,她是将军之女,或许是喜欢这剑,便宽慰道:「回头我让侯三照这样的再买一把给你。」 真真一怔,知她不清楚缘由,便笑道:「这剑可没那么容易买到。」 苏然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待真真离开,她将剑从剑鞘里拔出,视线在剑身上来回看。 剑体通亮,反着冷光,在剑身与剑柄相接处,有两个小小的字——听海。 苏然盯着那小字看得出神。 过了会儿,她又把匕首取出,果然在同样的位置看到两个小字——海燕。 这是匕首的名字。 两个「海」字虽然一个稚嫩一个稳健,但笔锋走向却十分接近。 苏然忙将殷祺借她的书翻开,将小注上的字对比。 三种字体不是同时期写的,一个比一个成熟,但能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 苏然看了许久,慢慢地弯起唇角,忍不住越想越开心。 她不是个心里能装事的人,尤其是人生第一次动心。 苏然小心地将它们收回鞘,歪头从窗户往西厢房看,见那屋还亮着烛火。 稍做犹豫,她站起身,披上衣服,打开门来到院中。 她在院中站了会儿,嘴唇抿了又抿,双手抱着匕首,纠结再三,决定上去敲门。 正在这时,小院门口走进一个人。 苏然看过去,殷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苏然立马精神了,她下意识把匕首藏到身后,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殷祺看到苏然,笑着问:「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苏然咧着嘴,有些磕巴地说:「呃……我乘凉,嘿嘿。」 殷祺点点头,往房间走,离她近了,又站住,转头问:「你拿着什么?」 「哦。」苏然把手从身后拿出,「你的匕首。」 殷祺纳闷了,半开玩笑地说:「不是要刺杀我吧。」 苏然马上摇摇头。 殷祺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便问:「有事?」 苏然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笑着问:「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殷祺想了下,觉得今天除了她当上总舵主,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便道:「还忘了恭喜你当上总舵主。」 「啊,这个啊……」苏然有点失望,她又暗示道,「你有什么话,你直接和我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殷祺蹙眉想了想,说:「你虽然挂了这总舵主的名头,却没有真得到实权。」 苏然眨眨眼,情绪一时没跟上。 殷祺觉得此时气氛正好,不如试试合作的事。 他走到苏然身边,低声说:「我可助你打开西北城池大门,到时四方会在北地势力会更大,你有这功劳在身,总舵主的位置就算站得稳了。」 苏然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她轻声回应:「那你想要什么?」 殷祺:「我想要的很简单。借用四方会在北地的关系网,传送信息和物资。」 是传送情报和非法物资吧。 苏然轻呼一口气,觉得心没个着落,她又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殷祺皱眉,觉得自己刚刚说得很清楚了。 苏然追了一句:「你是个世子,你要传送信息和物资干什么?」 殷祺不喜她追根究底,淡淡回道:「和你一样,为了赚钱。」 苏然抿唇,毫不掩饰失望之色。 她侧过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回道:「我虽然爱钱,但其实没什么志向,有几个小钱就知足了,到现在这步已经是赚大发了。我们的人生目标不一致,没有合作基础。」 殷祺笑了下,果然被拒绝了。 「合作不一定要人生目标一致,短期目标一致就可以了。你想站稳总舵主的位子,我需要借用四方会的网……」 苏然心里冒上一股火,语气有些冲地打断他:「谁说我想站稳总舵主的位子了?」 殷祺什么身份,平时哪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而且他刚刚算计落空,正为下一步如何进行犯难。 他冷下脸,盯着她不言语。 苏然一句话出口,也觉出冒失,她以前对殷祺说话虽然偶有放肆,但语气是欢快的,还有点小心在里面。 她低着头,感觉到他生气了,心里也觉不痛快,带着气转身就要回房间。 「苏然。」殷祺叫住她,「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能给个理由吗?」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里面却暗藏着威胁的意味。 苏然先是被「第三次」搞蒙了下,她就记得上回他让她做北地负责人,还有哪次? 上一次,她是因为不愿意被造反失败拖下水,这次,殷祺想用四方会的网,怎么可能是为赚钱。 如果他肯说实话,她或许还重新考虑下。 她呐呐:「你想让人合作,却连实话都不肯说。」 总应该让合作伙伴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吧。 殷祺眼中冷意冒出。 他两步上前,逼近苏然,低头看她,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还是说,你知道什么,所以才断定我没说实话?」 苏然感觉他站过来,下意识抬头看他,发现二人距离过近。 她往后退步,想避远一点。 殷祺抬手按住她肩膀,将人制住,双目锁紧她的眼睛。 「不如你先说实话?」 「凭什么我先说啊,现在是你来求合作。」苏然下意识抬手想别开他的胳膊。 「求合作?」殷祺失笑,「我是不是把你惯得,让你忘了我的身份?我给出合作的机会,是因为我不想用其它方法。你一再拒绝,从不担心我会生气报复吗?」 苏然挣不开,眼圈有点发酸,她左右看看,不见有人来。 她咬牙,对殷祺说:「既然你提到身份,我提醒你一下。陆堂主,这里是四方会,我是总舵主。」 殷祺勾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总舵主?」 正屋的门开了,真真一脸平静,先是对殷祺福了福身,然后对苏然说:「庄主,很晚了。」 苏然甩开殷祺的手,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屋里走。 殷祺在她身后说:「我明日就要离开这里,苏庄主以后自己小心。」 第十七章 苏然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待她进屋后,真真再次对殷祺福了福。 殷祺点头还礼。 苏然心里一股子火,又是委屈又是生气。 她发现剑是殷祺暗中送的后,原本是满心雀跃,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切实的回复。 结果却成这样,她想不通,本来挺开心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真真无奈地看她一眼,倒了杯水,递给她。 苏然有点尴尬,刚刚她和殷祺拉拉扯扯的。 她清清嗓子:「刚才吧……就是他想合作,然后我没同意,就吵起来了。」 真真慢慢坐在她对面,即使在晚上,她依然保持姿态优雅。 她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慢慢说:「我以前住王府,还曾好奇过。他不习武,为什么要收藏这些武器。现在想想,如此示弱,不知所图为何。」 苏然曾看过殷祺和傅大刀打架,高不高手她看不出,但不会武肯定是装的。 她没吭声,这个世界上,除了肃王爷王妃,大概只有她知道殷祺要干吗。 真真又看她一眼,说:「我住进王府时间不长,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他的。说来也好笑,明明没人提过,但为什么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苏然暗忖,这大约就是洗脑,平时有意无意地一句「将来做了你表哥的人……」之类的,听在十来岁的女孩耳中,就会慢慢形成这种意识。 肃王府这个算盘打得不错,可惜真真住进王府时,年纪已经不算小了,有些思想已经形成。 苏然抬头,问:「你不愿意,所以才跟我跑出来不想回去了?」 真真笑道:「其实我没什么愿不愿意的。他若需要,以后自会娶我,若不需要,我就一直当王府的表小姐。不管是哪种,都差不多。」 苏然呐呐:「怎么会差不多,是要一起生活的人。」 真真瞅着她,道:「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多娶一个少娶一个,娶谁或者不娶谁,没什么区别。对于他娶的女人们来说,只要不是正妻,也没什么区别。」 苏然没吭声。 真真叹气,说:「皇帝给他指了婚,是皇后的亲侄女,应该快要及笄了。」 苏然不知道真真是不是看出什么,但她挺感谢真真的,这一盆冷水来的及时。 人生第一次动心,就这样被掐死在萌芽中。 天快蒙蒙亮时,苏然才睡着。 睡得晚,醒得也晚。 她醒时,太阳都升的很高了。 她是被朱晗和真真的说话声吵醒的。 朱晗:「还请转告舵主,既然做了舵主,就要勤快些。」 苏然:…… 她穿上衣服,简单收拾下,走出门,拉着脸盯着朱晗。 朱晗完全不在意她的脸色,径直说:「属下有事相告,还请总舵主做决定。」 苏然还没适应身份的转换,下意识问:「什么事?」 朱晗示意身后的随从拿过两套衣服。 「四方会的总舵主还是要多加注意形象。这里是两套软甲,请总舵主试一下,如果合身,便按尺寸制作一批衣物。」 苏然看两套衣服样子差不多,就「哦」了声,说:「你放这吧,我试好了会跟你说。」 朱晗顿了下,又道:「这是一男一女两套,所以,总舵主要做的第一个决定是,以后到底是男装还是女装。」 苏然挑眉,这他都管。 朱晗继续:「属下建议,还是以女装示人。一来舵主并不擅长装男人,二来以舵主的条件,女装会更有优势。」 苏然觉得他这话有点嘲讽的意思。 她冷哼一声:「就是说,要用样貌当武器?」 朱晗一派自然:「样貌天生,也就是天赋,以自己的天赋做武器,是最平常的。舵主不如先试试这衣服合身否。」 苏然在真真的帮助下,将女装穿上。 不得不佩服朱晗的眼光,到底是花丛高手,不但尺寸合适,而且照顾到苏然的习惯,这女装介于常服与军服间。 将她的优点充分发挥,既有女性的柔美又不失英气,行走间还很利索。 苏然一穿上,就喜欢得不得了。 她又把殷祺的剑佩上,回到小院里,视线往殷祺那屋挪了下。 朱晗满意地点头:「这个样子,可以为我四方会增色不少。」 苏然毫不谦虚地收下他的吹捧,又看了眼殷祺的房间。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朱晗道:「陆堂主今日离开,如今已经到庄口,舵主是不是……」 苏然手还在剑上,昨日本来想谢谢他。 她稍做犹豫,便抬步:「走,送客去。」 殷祺在山庄门口,正与人谈笑。 他身材修长,站姿挺拔,面上带着和煦的笑,言谈举止永远不失风度。 苏然边想边往那走。说起来,他最气急败坏也就是在谷底时。 恩,还有昨晚,似乎也气得不轻,但看今日的样子,好像是没事了。 殷祺原本就心不在焉,苏然才一露面,他就立马捕捉到。 他抬眼望过来,面上笑容加深。 苏然忽然庆幸朱晗这套衣服送的及时。 正与殷祺说话的人,见他停住,也顺着视线看过去,不由一愣。 别说四方会的,就是梅花寨的人,也是第一次见苏然穿女装,一时间,谈笑声淡下去。 苏然仿佛听不到周边的声音,她一直走到殷祺面前,才笑了下。 殷祺开口:「果然人靠衣装。」 他这一句话,便将昨夜的点点不愉快吹散了。 苏然低头一笑,又拍拍腰上的佩剑,说:「剑也很配。」 她的衣服全身银白色,只在肩头腰带处缀有大红色装饰。 那剑鞘刚好也是银白色,坠有大红色穗子。 殷祺点头微笑。 苏然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脸颊发热,她低下头,轻抿嘴唇,说:「谢谢你。」 殷祺不明原因,笑着问:「谢什么?」 苏然是谢他送的剑,但既然对方没有说破,她便顺着说:「你夸我好看,所以谢谢你呗。」 殷祺:「实话而已。」 「那……」苏然眼神飘向别处,「你接下来去哪?」 「回京。」 「哦。」苏然终于重新看着他,「那就,后会有期。」 殷祺温言:「后会有期。」 他坐进马车。 车轮滚动。 苏然望着马车的方向。 车帘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苏然忙收起落寞的情绪,举起手冲殷祺摆了摆。 「拜拜。」 殷祺失笑,学着她的样子,也举起手摆了两下。 苏然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忙起来。 帐本这些还好,她学的比较快,除了不用阿拉伯数字这点有些烦人。 但是会客真的就烦死了。 听说四方会换了总舵主,北地大大小小城市各路商户,都派人过来。 甚至还来了几个府尹。 苏然每天提着笑脸,应酬着,还得在朱晗的指点下,敲打一些想趁四方会人事更迭时钻空子的人。 累得她每天倒头就睡。 好不容易忙过那一阵,她找到朱晗,表示要学骑马。 「以后逃跑时,不能只靠两条腿呀。」 朱晗皱眉:「逃跑这个词,舵主以后不可再说。」 第十八章 作为总舵主,怎么能这么怂,把逃跑挂在嘴边上。 苏然莫名:「不说逃跑,说什么?遁走?」 朱晗:…… 厉名轻昏睡了将近一个月才醒。 醒了后,就像满身是刺的刺猬,谁去看谁倒霉,张嘴就是小刀一样的话。 朱晗对苏然形容:「不太会正常说话了。」 苏然还以为他是伤了脑子,去看过一次,挨了几句不软不硬的讽刺后,她将这毛病定性为失恋综合症。 他只出过一次门,就是去总舵主夫妻坟前站了整整一天。 但是那天发生的事,厉名轻嘴巴咬得死死的,谁问也不说。 人都死了,再纠缠这些也不过是为满足好奇心。 后来被问的烦了,他索性大门一锁,谁也不理。 以前的活也不干了,该他负责的生意也不管了,天天在屋里关着。 在苏然又一次处理了本该是厉名轻负责的事情后,她忍不了了。 叫了几个人,搬着小山一样的册子,浩浩荡荡地往厉名轻的住处去。 厉名轻一身红衣,爱答不理地坐在桌边。 见到苏然,也不动身,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总舵主。」 苏然笑眯眯地坐到他对面,问:「小舵主想自杀吗?」 厉名轻一愣,随即有些恼怒:「我岂是那等懦夫。」 「那就好。」苏然放心了,她很怕厉名轻为情要死要活的。 她又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厉名轻往后一靠,看着窗外,怅然道:「浪迹天涯。」 随后又瞥了苏然一眼:「你不用说了,这总舵主的位子我不稀罕。」 苏然很痛快:「那行。不过你浪迹天涯前,麻烦先把你之前弄错的帐目核对一下。」 她拍拍手,后面跟着的随从将一叠叠册子摆在桌上。 苏然随意抽出一本,打开一页,递过去:「这里,还有这里。」 厉名轻下意识接过账本,反驳道:「不可能。我不可能搞错。」 「做人呢,要谦虚,错了就是错了。」 厉名轻看了会儿,皱眉道:「这不是我记的,这字也太丑了。」 苏然探头:「哦,这是我记的,笔不好用,凑合看吧。」 厉名轻扭了下身子,眉头更深了。 苏然一连打开数个本子,呼啦啦铺了一桌子。 「这些帐都有问题,你看看是哪里错了。」 她转头看了看那堆小山一样的册子,说:「都弄完估计得要个十天半月的。」 她拍拍厉名轻肩膀:「你就踏实在庄子里住着吧,哪浪不是浪呢。」 终于将大部分的活推了出去,苏然总算能喘口气了。 这时,朱晗来了,他带了个消息。 新上任的文选司曹钟文因收贿赂,暗中将选拔上的才子换了下去。 偏巧那个被换掉的是朝中大官的亲戚。 曹钟文因为几千两银子,得罪了大官,被揪出一系列罪证。 其中之一就是他任职齐州府府尹时,在官盐中掺入砂石,又与当地盐枭单五爷勾结,将官盐私自卖出,数额巨大。 曹钟文见事情败露,在家中自尽。 何进在殷祺的授意下,暗中活动,勉强帮他保住妻儿老小的性命。 而刚刚南下求医返回的肃王府世子,正巧在此时途经齐州府,便与新任府尹一道将单正浩这批盐枭抓入大牢。 单正浩听说曹钟文倒台,便一五一十将他这些年如何与曹钟文勾结的事情全招了。 涉及白银数万两。 皇帝大怒,西南战事军费吃紧,盐运收入是重中之重,这些人却如此大胆。 他命殷祺暂留齐州府将此事彻查。 「这肃王府世子殷祺,正是之前的陆堂主。」朱晗说。 他之前派人查苏然,查到齐州府时线就断了。他略微思索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而开始调查这位陆堂主。 才刚有点眉目,就听到这个消息。 再一联系他之前在四方会时说的那些话,朱晗便明白,单五爷就是殷祺的人。 苏然纳闷地说:「他这不是自断臂膀?」 朱晗回:「曹钟文离任已经有段时间,齐州府那边早就交接完毕。至于单五爷,就更不重要了,完全可以用刘七爷,王八爷来代替。」 朱晗叹道:「也怪他们自己私下搞小动作,否则有世子在上面罩着,断不至于到这地步。殷祺自断这一臂想来也有得疼。」 苏然还是不解:「他的身份被你查得这么清楚。若你去告密,他就不怕皇帝知道生气?」 「若是之前,大约是怕的。如今……」朱晗卖关子。 苏然冲他挑眉。 朱晗笑了下:「他对皇帝说,查出单五爷与北地的四方会渊源颇深。而四方会暗中与藩王雷静海往来甚密。」 「皇上本来就对藩镇很是忌惮。雷静海听闻,紧急上表,说自己与四方会没有任何关系,四方会只是北地一商会而已。」 朱晗停住,道:「你可知皇帝怎么说?」 苏然顺着问:「怎么说?」 「皇帝说,什么商会,不过是一群匪徒。既然雷静海与四方会毫无瓜葛,正好派他前去剿匪。而那世子殷祺,因为此事是他查出来的,皇帝就命他过来做监军。」 苏然眼睛转了转:「所以……殷祺马上要带兵来剿匪了?」 朱晗点点头。 苏然愣了两秒,随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朱晗敛容,面色不霁。 苏然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住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她笑够直起身,「我到哪落脚,他就要跟到哪剿匪。」 这会儿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北地早晚还有些冷,白日里阳光正好时,却是十分舒服。 苏然不喜欢魏有道那个超大书房,她每次进去都会想起那日的情景,头皮发麻。 日常会客就在正堂,而平时单独处理事务时,她就喜欢在自己住的小院。 殷祺离开后,左厢房空出来,苏然索性让人收拾收拾就当个小书房了。 这会儿,朱晗正在这屋里向苏然介绍北地的情况。 自从苏然接下总舵主的位子后,朱晗对她的态度立刻从之前的小暧昧调整到上下级公事公办的状态。 他这种自觉又迅速地转换,苏然还挺佩服的。 说明人家对感情收放自如,而且头脑清醒主次分明。 苏然毫不怀疑,一旦她卸下总舵主这名头,朱晗的脑波就能再次切换到男女之情上。 「这一片就是雷静海的属地。」 朱晗指着地图给苏然看。 这张地图很详细,但是范围并不大,以兰城为中心,往北画的非常细,小到山与山之间的细沟都有。 再往南则越来越粗,直到齐州府就已经只是个圈圈。 横跨地图的是一条河——通广河。 当初苏然他们就是坐船沿着通广河一路到北地。 在古代,地图很难得到,往往只有领兵作战者才有。 而地图的准确性,直接关乎一场战争的胜败,说它是军事机密也不过分。 这张图,很显然就是专门为打仗画的,而且战场就在这北地,以及,西北。 苏然看了眼朱晗。 她记得真真说过,朱晗曾经是她父亲的军师,这图想必就是萧将军在北地与雷静海打仗时所画。 第十九章 朱晗犹自在说:「和亲之后,雷静海一直没什么动静,每年按时朝贡。这次圣上要求他剿匪,表面上是清理四方会,实际是为了敲打他。朝廷对藩地一直心有顾忌,殷祺便送了个借口给圣上,借此来试探雷静海的忠心。至于单五爷到底是不是和四方会有关联,这并不重要。」 「所以我们没必要去解释和单五爷的关系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听的。」苏然念叨着,「殷祺这手也够狠的啊,是非打不可了?」 「想不打,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向圣上表忠心,将四方会拱手让出,不过圣上此举意在雷静海,未必肯接受我们的忠心。」 「另一个方法,就是接受雷静海之前的招安。只是如今圣上下了旨,他若是再收下四方会,就等于抗旨。」 「就是说,」苏然歪着脑袋边想边说,「要么和雷静海打,他是官我们是匪。要么和雷静海合作,鼓动他和皇帝打,这样一来,我们就和他一起变反贼?」 朱晗很勉强地点点头,指出:「反贼这个词,没有人用来说自己。」 苏然摆摆手:「雷静海有多少兵?」 朱晗笑笑:「不多,也就六七万。」 ……四方会是多少来着,八千?当时厉名轻还很得意。 苏然拧眉,大难临头啊……不行还各自飞吧。 她「啧」了下,说:「要不这样吧。」 朱晗以为她有了主意,抬起头看着她。 「厉名轻不是醒了吗?你俩再商量商量谁当这个总舵主,我呢,还是带着我的人和银子,就不给你们捣乱了。」 反正她就一百多人,真打起来,多这一百少这一百也没什么区别。 朱晗无语的望着她,半晌才说:「苏总舵主!这不是儿戏。」 就是因为知道这不是儿戏,所以才要跑路的嘛。 她发愁地挠挠了后脑勺。这次不像傅大刀围攻梅花寨,小打小闹的,她还能想法子坑蒙拐骗一下。 几万大军啊,要怎么才能诈退……她的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忽然问:「如果雷静海来打四方会,胜了后,他也就是表了个忠心,四方会肯定归朝廷,那他不是出了力气还落不到好处。」 这是苏然能发现的唯一可利用之处。 朱晗见她又开始想办法,才捋胡子回:「舵主说得对。此事对雷静海来说,确实是出力不讨好。十三年前,他就曾起兵过,如今朝廷的兵力大部分在西南战事上,你说他会不会心动。」 苏然眯起眼:「我们可以和他谈谈,四方会出钱,他出兵,看看能不能合作一把。」 横竖他们都是反贼了,怎么能活就怎么来吧。 苏然这话正说中朱晗的打算,他马上应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殷祺应该很快就从齐州府动身,我们要赶在他之前,与雷静海谈妥。属下已经命人给雷静海去信,这一两天该有回复了。」 苏然微愣,勾唇夸了句:「原来朱先生早就打算好了。」 她看了眼朱晗,忽然抬步走到门口,喊真真过来。 真真应声进屋,对朱晗笑了笑,然后站到苏然身后。 朱晗眉头簇起,眼带疑惑地看向真真。 她可从来没对自己笑过。 这时,罗乘风,傅小刀陆续进到屋内。 走在后面的罗乘风随手把门关上。 朱晗意识到苏然要干吗,他面色平静,看向她:「舵主可是对朱某擅自给雷静海去信,有所不满?」 苏然摇摇头:「确实不满,不过这不是今天的重点。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我觉得你没有说实话,今天这门你大概就出不去了。」 她扭头对真真说:「还好现在厉名轻已经把会里的事都捡起来,要不一下少个朱先生还真有点麻烦。」 朱晗无所谓地笑笑:「朱某识人还是有点自信的,舵主必不会杀了在下,也就不用再说这些唬人的话了。」 苏然莫名:「谁说我要杀你了,平时打打杀杀惯了,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朱晗眯眼:「舵主不如先说说想问什么。」 苏然:「十年前,萧将军到底为什么被降罪。」 朱晗敛笑,不说话。 苏然转头对真真说:「我觉得以朱先生的风流才气,在这兰城里定是有不少红颜知己。你说,如果朱先生在兰城大街上走一圈……」 真真:「不可,实在太不雅观了。」 苏然:「也对,还是遮上点吧。」 真真:「朱先生那里想必有些佳人所赠的香帕之类……」 苏然:「好主意,前面一片后面一片。」 朱晗叹道:「舵主,这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属下是为了舵主和三小姐……」 苏然打断他:「你先说实话,至于怎么样对我们好,我自己会判断。」 朱晗无奈,看了眼真真,心道,也罢,反正她早晚也要知道的。 朱晗:「将军当年在找一个三岁男童,具体原因属下不知。孩子似乎是找到了,只是将军没来得及接到他,就出事了。」 真真家是十年前被抄,找三岁男童,那这孩子如今就该有十三岁了。 苏然不信,朱晗这些年就没再调查过? 她开口:「朱先生一次把话说完吧,不要藏着掖着,你知道些什么,有哪些猜测。」 「十三年前,先皇御驾亲征,贵妃和婕妤皆有身孕。婕妤在先,却难产而亡,腹中孩儿也没有保住。贵妃则生了一位公主。于是,先皇无子,便由其弟,也就是现在的圣上继位。」 听完了这一段,苏然已经脑补完整出大戏。 就是狸猫换太子嘛。 有人暗中和萧将军说,先皇有个儿子,不过被人抱出宫了。忠君爱国的心,让萧将军无法接受皇位得来不明的皇帝,于是偷偷寻找那个男孩。 手握军权又怀疑自己皇位的大将军,放哪个皇帝身上,都必须不能留啊。 于是皇上就找了个理由把将军一家抄斩。 苏然暗自佩服自己,写个谈恋爱的小说,居然能自主完善出这么狗血的背景来,也是很强了。 她问:「那个男孩到底是婕妤生的还是贵妃生的?」 朱晗摇头:「将军当年也不知。但即使找到这孩子,也很难确认他的身份,因为贵妃多年前就已离世。」 明知前路艰难又危险,也要坚持,这位萧将军果真是个耿直的人,苏然不由得想起何行修,他也是这种性格。 宁可头破血流,也要维护心中正义。 苏然是没法理解,命都没了,还能用什么维护正义呢? 反倒是朱晗这种,见势不妙,脚底抹油,她还能理解些。 真真冷着脸问:「所以,朱军师当年就是因为早早看出情势不对,才主动离开吗?」 她用了军师的称呼,朱晗想起往事,心中也是一片哀伤。 他对真真抱拳:「当年,我曾劝过将军。大战刚平,一片荒芜,百姓的日子才开始安稳,只要在位的是明君,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必非要洗清一切。即便查明真相,三岁稚子登基,必会迎来一场新的权力之争,腥风血雨。」 苏然在心里点点头,越发觉得她与朱晗三观接近。 她这种升斗小民,志向低下,不理解那些人对权力的欲望。 第二十章 就比如殷祺,明明已经是世子了,将来还会做王爷,舒舒服服一辈子不好吗?非要使劲地往刀头上撞。 真真冷笑:「朱军师如今在这小小四方会安居一隅,可是因为对明君十分满意?」 苏然在心里给真真竖了个大拇哥。 她一穿越人士,都看出现在这个皇帝当的不怎么样,不把工作重心放在富国安民上,而是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到处打仗。 真真这话就是直接掌扇朱晗的脸。 朱晗沉默片刻,忽然转过身,弯膝对着门外跪下。 罗乘风下意识往后两步,避开他面前的范围。 朱晗沉声:「朱某一生唯愿辅佐明主,只可惜明君并未现世。朱某自问当年的选择没错,即便重来一次,也依然如此。若说有愧,只愧对将军的伯乐之恩。」 他说完,低头一拜。这一拜,是给已故的萧将军。 苏然把他前后的话连在一起,有些惊讶地问:「难道说,你想支持雷静海当皇帝。」 朱晗:「雷静海明强实弱,并非良主。朱某这个提议仅仅是为解决眼下的困境。」 苏然点点头,说:「好,我信你的话。」 她绕到朱晗身边,将他扶起来,笑着说:「朱先生,我是新官上任,咱们需要磨合一段时间,互相有些提防很正常。不过我这人,最烦勾心斗角,太累,所以咱们今天先把丑话说前头。」 「从现在起,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你,但你只要有一次背着我偷偷干什么,被我发现,我就再也不信你。」 朱晗听罢,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说:「舵主既然如此说……那朱某还有件事,说完了就没有什么再瞒着总舵主了。」 苏然翻眼皮:「敢情还真有事瞒着我,我要不说,你是不是也没打算说?」 朱晗没有否认,他说:「兰城往西北,经过麻绥山。那里原本是人迹罕至的荒芜地带,数年前,来了一群流民在那安家,竟渐渐发展出规模,山下形成数个村落,平时物资基本是自给自足。」 「我曾多次派人前去试探,但是对方设防很严,明显不是一般的流民。」 「我这次本来计划,在去见雷静海的半路上,暗中引总舵主和三小姐过去。」 朱晗看着真真:「因为从我查来的蛛丝马迹看,对方的首领很可能是萧将军失踪的副将柏江。」 真真微怔,片刻后呢喃:「柏叔叔。」 苏然几人商议后,决定先去麻绥山碰碰运气,如果那个首领真是柏江,也算是给真真找到个故人,对当年的事还能了解的多些。即使不是,也没什么损失。 她再三考虑后,把自己所有的人都带上,而四方会的人只带了朱晗一个,防止他路上起歪心。 朱晗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通透,却没办法反对。 苏然说了:「反正是要带人手的,带谁都一样,难道说朱先生眼里,这四方会的弟兄还分你的我的?」 除了这些人,苏然还带了将近两千两白银,这正好就是之前谈妥的盐款。 当初她带着盐和人进庄子,如今她带着银子和人离开庄子。 厉名轻皱眉瞅着,看着苏然和她的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往山庄外走。 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熟悉。 就在数月前,苏然刚带着这一百多人搬进山庄里打秋风。 他憋不住问:「总舵主,你这该不会是不打算回来了吧。」 苏然骑在她的小白马上,这是朱晗给她找得一匹母马,性子温和,还不到两岁。 苏然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现在已经可以骑着它小跑了。 她转头对厉名轻责道:「怎么可能,这点责任心我再没有?」 她又附身,低声说:「一个月后就到三月期限了,到时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先当着总舵主,我再找机会把扳指还你。」 厉名轻:…… 麻绥山离兰城不远,快马加鞭也就两日路程,不过苏然的队伍不是人人都有马骑。 他们到第七日才进入麻绥山的地界。 苏然和真真骑马走在队伍前面,正听朱晗讲。 「当年将军出事后,柏江正领命去接那个男孩,之后便杳无音讯。」 苏然问:「说不定他就带着那孩子隐居在这。」 朱晗道:「若真是如此,柏江必是要完成将军遗愿的。」 他说到这里,眼神无意中扫过队伍中的马车。 自从苏然认识到暴力的重要性后,就把吃土人的待遇提高了,知道他不喜欢露面,特意让他坐在马车里。 朱晗想了下,低声问苏然:「舵主,南水君是如何与你在一起的?」 「南水君?」苏然莫名,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马车,随即惊讶,「他叫南水君?」 这人居然有这么好听的称呼。 「逍遥客,南水君,人称双壁。」朱晗手牵马缰,「不过这双壁只是因为他们容貌俊美,不是指品行。」 这么一句话,就能想出这两人品行有多差。一般人们对长的好看的人,都会比较宽容,外号叫双壁,结果还要特意指出人品有问题,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问题了。 不过,容貌俊美……苏然忍不住又看看马车,怎么也想不出那前辈到底长什么样,这才发现,他那一脑袋披头散发的到现都没梳起来过。 正说着,就听后面一阵马蹄声。 苏然转过头,只见几匹高头大马从他们后边超上来,扬起一阵土。 领头的人同样骑着一匹白马,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经过。 就在这时,苏然身下的小白马突然一声嘶鸣,烦躁地踢了踢后腿,跟着就冲了出去。 苏然「啊」了一声,幸亏她正抓着马缰,才没有被甩下来。 小白马目标明确,速度飞快,直奔刚刚跑出去的那几人追去。 朱晗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策马追赶时,苏然已经跑出去很远。 苏然紧抓马缰,身子整个趴伏在马背上,这个速度不是她能控制的。 前面那几人本已跑远,听到身后动静,其中一人转头,发现有人在追赶他们,便向领头的人喝了一声。 领头之人回首细看,顿时明白,这并非追赶,而是马匹不受控制自行奔跑。 他勒住缰绳,打马站在原地,拦在苏然前面。 苏然眯着眼,一见前面居然有人停住,慌地大喊:「马惊了,快让开。」 那人稳坐马上,全神贯注。 眼看着小白马就要撞上去,苏然本能地闭上眼。 那人瞅准空隙,伸手拽住苏然手中缰绳,还没等用力,小白马主动停了下来。 感觉到小白马不再奔跑,苏然颤巍巍地睁开眼。 就见它正围着那人跨下大白马摇头摆尾,一个劲把脑袋往前送。 马上的人显然十分爱马,他笑着弯身摸摸大白马的脖子,给了个安抚的「嘘」声,头也不抬地对苏然说:「你的马到了发情期,这个月份正是发情旺季,你得采取点措施,要不下次它还这样。」 苏然暗中用腿夹了小白马肚皮一下。丢人,有异性没马性的家伙。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那人年纪不大,不知有没有二十,腰细膀宽,声音清健,身穿白色软甲,手中握着一支银枪,可能是太阳下跑久了,他皮肤微红,额头有细汗。 苏然笑着开口:「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不知道发情期要采取点什么措施?」 第二十一章 那人原本注意力在马上,并未多关注苏然,此时听到她开口,声音清澈动听,让人心旷神怡,不由得抬头望去。 这才注意到,对方是个年轻少女,还十分漂亮,少侠顿时红了脸,再一回想她的问题,更觉尴尬。 被苏然盯着,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就……找匹公马……」 说到这,他又想起什么,赶紧抬头加了一句:「最好等到满了三岁。」 苏然看出他的别扭,就不再问,打算把这个问题交给朱晗,她笑着告辞:「那就多谢少侠了。」 她拉着缰绳,想调转马头,谁知小白马在人家那磨磨蹭蹭不肯走。 那人见她实在不懂,便出手帮了下,说:「在下柏寒青,不是什么少侠,姑娘不必多礼。」 苏然扬眉,姓柏啊…… 朱晗与罗乘风从后面追上,恰好听到这句。 朱晗下意识开口:「寒青?」 柏寒青看向朱晗,拧眉思索,随即惊讶:「朱先生!你怎么留胡子了?」 柏寒青的母亲过世早,他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军队里一起生活,寒青这名字还是萧将军给起的。 他从小跟在那些士兵屁股后头瞎混,等长大点,萧将军就让他与自己儿子一道跟着朱晗读书识字。 将军出事时,他已经快十岁,有不少记忆。 也因此,很快就认出朱晗。 朱晗对他讲明来意,便问:「柏将军可是在麻绥山?」 柏寒青收起刚刚面对苏然时的拘束,变得沉稳又谨慎。 他先是对一人打了眼色,那人当先快马加鞭赶回去报信。 然后,柏寒青对朱晗抱拳:「朱先生请见谅,未得家父允许,寒青不能带先生上山。」 「应该的。」朱晗回道。 一人一马速度就是快,半日的工夫,就折回了。 一人离开,回来时则又带了两人。 那两人也是认识朱晗的,见到他,先是互相施礼,连个叙旧都没有,就直奔主题。 「不知朱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苏然免不了默默地送给朱晗一个白眼。 好歹同事一场,她还以为就算假客套也该先热络热络,结果人家三防六防的,到现在正主还不现身。 她小声对真真嘀咕了一句:「这谱摆的,真够大的。」 声音不算低,柏寒青听到了,面上发僵。 朱晗浑不在意,仍然是一派平静:「在下与四方会总舵主苏然,及三小姐萧宜真,同来拜见柏将军。」 那两人听到真真的名字,终于有些动容,向队伍后看过来。 他们的视线在苏然和真真之间转了两转。 真真主动弯身施礼。 其中一人顿时有些激动,抢上前两步,一把将她扶起,来回打量。 「想不到萧将军还有后人留下,这真是……真是……苍天有眼。」 真真抿唇,眼圈微红。 另一人看向苏然:「这位是……」 「四方会总舵主苏然,见过先生。」苏然学着朱晗的样子抱拳施礼。 那人点头,夸道:「果然是女中英杰。」 别管真心还假意吧,苏然听着挺受用。 那两人确定过几人身份后,便领着他们往麻绥山去。 麻绥山周围,大大小小有多个村落。 朱晗问:「这些村落可都是柏将军所建?」 那二人,一名黄奇,一名段忠。 黄奇回道:「当初刚来这里落脚时,临时搭建的房屋,后来慢慢也出了样子。」 他指了指周围的田地:「平日供给都是靠自己,这的土地不好,种不出什么东西。」 苏然观察山下,见村民们身体虽壮,衣衫却破旧。 房屋都是茅草屋,商铺她没看到,铁匠铺倒有两个。 可见平日重武。 一个将军只会行军作战的,突然要带着手下过日子,又不肯放弃军队实力,要操练还要制作武器,这日子想得出,大写的一个「穷」字。 说话间,众人便上了麻绥山。 柏江早已等在院前。他如小山屹立,一身正肃的杀气。 真真走上前几步,轻声唤了句:「柏叔叔。」 柏江作为萧将军副将,将军府去过几次,最后见真真时,她刚满六岁,这时模样中依稀还有儿时的影子。 柏江认出真真,立刻受不了了,大步跨上前,双膝一弯,「咚」地跪在她面前。 「三小姐,末将无能,没有保护将军,害得他……」 真真哪受得了这个,马上扶住他:「柏叔叔,快快起来,您这样,我……」 她说到这里,已是哽咽难耐。 苏然上前几步,轻抚她肩膀。 当晚,众人便住在麻绥山上。 粗茶淡饭后,柏江与朱晗谈话。 苏然揉揉肚子,她可是有阵子没吃过这么粗的饭食了,这柏将军看来是真没钱。 朱晗问:「这麻绥山周围的村落都是将军的旧部?」 柏江道:「我最初只带了几千人,后来又陆续遇到黄参军和段忠,便又收到一些,就先了此处落脚。中间陆续有人离开,又有人找过来,才慢慢发展成今日这样子。」 朱晗:「现在有多少人?」 柏江想了下:「一万五千余人。」 苏然心道,真是不少,柏江要养这么多人,确实不容易。 这时,她听朱晗说:「这几年,朱某借着四方会的力量,也在寻找当年那个男孩,只可惜……」 他摇摇头。 柏江沉吟片刻,深吸气,慢慢道:「那孩子一直就在我身边。」 苏然和朱晗站在柏江身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有些人正围坐一起吃饭谈笑,全是粗布麻衣,有几人还把袖子挽得老高,像是刚干完活的样子。 其中有个男孩,十三四岁的年纪,手里正拿了个馒头,有人说了句什么,他跟着大笑起来,笑过低头咬了一大口。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头望过来,冲着柏江举了举手中的馒头。 柏江笑着一摆手。 朱晗问:「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柏江摇头。 朱晗又道:「你是如何确定的?」 人也看过了,柏江转身,当先往回走。 朱晗和苏然等人紧跟其后。 待回到房间,柏江挥退众人,仅留朱晗和苏然真真三人。 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朱晗:「这玉佩便是证明,我找到他时,他颈上挂着此物。」 苏然好奇看过去,赫然见柏江手中有一块白色长方形,中间镂空莲花图案的玉佩。 这东西她太熟悉了,她怀里就有两个呢。 柏江说:「此玉佩是已故陆贵妃随身物,将军下令时,便说以此佩为凭。」 苏然看一眼真真,慢慢举起手,小声说:「那个,我插一句。这个玉佩好像不是唯一的。」 真真点头:「没错,肃王府二公子殷华也有一块。」 「我知道。」柏江回道。 「啊?你知道?」苏然意外。 第二十二章 朱晗接过话:「肃王妃姓陆,她与陆贵妃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二人闺名中均有莲字,其父特意请人制作了两块相同的玉佩。王妃与贵妃同年前后出嫁,对方又是皇家兄弟,这事在京城引起好一阵热议。」 「所以……」苏然斟酌着问,「这玉佩就只有两块,没有第三块?」 「无。」朱晗回道,「肃王妃善妒,人人皆知。那年她故作大方接了殷华回府,明着被人称一句贤惠,暗中不少人笑她做戏。一次皇宫家宴上,肃王妃被几位贵妇打趣,无奈之下,为表她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便将玉佩当场送给殷华。」 苏然:「那殷华也是十三岁吧。」 朱晗和柏江对视一眼,说:「没错,但殷华比陆贵妃的孩子早生数月,那时先帝还未御驾亲征。」 苏然抿唇,想说什么,犹豫下又收了回去。 等离开柏江,住进安排好的房子后,苏然把罗乘风叫进屋。 「你来摸摸看,傅小刀是几岁了。」 罗乘风没动:「什么叫摸摸看几岁了?」 苏然:「你不是医生吗?不能通过摸骨判断这人几岁了?」 罗乘风受不了:「你哪听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然蹙眉,瞅着乖乖站着的傅小刀。 她上前一步,站到傅小刀身前,抬手从他脑袋顶比划了下。 傅小刀比她稍微矮一点,再过两年应该会超过她。 罗乘风见她不放弃,也跟着认真打量起来,还上手摸了摸他肩膀等位置,然后才说:「大约十四五岁吧。」 「有可能是十三岁吗?」苏然问。 罗乘风说:「也有可能。」 「还是不能确定呀。」苏然发愁,「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神秘的身份,比如皇子?」 罗乘风失笑:「他这个样子,当皇子还是什么好事吗?」 苏然抬眼,看看傅小刀。 少年眉眼乖顺,皮肤细致,只是眼神失焦,茫然一片。 心智全无,到了皇宫这种地方就是受罪吧。 苏然撇嘴,叹道:「你说的也是。」 她抬手在小刀头顶揉了揉,笑眯眯地说:「你还是做你的傅小刀吧,有我罩着,起码顿顿有肉吃。」 罗乘风双臂抱胸,看着苏然在那自言自语,唇角微弯。 晚上,苏然躺床上,又把玉佩拿出来。 殷华的那块,是肃王妃亲手送的,肯定是真的。 那么柏江和傅小刀的这两块就必有一个是假的。 她当初就觉得这玉佩不是好东西,没想到竟牵扯了这么大的事。 如果她此时把玉佩拿出来,无疑是将小刀推进火堆里。 她翻了个身,将玉佩收好,闭上眼睛,心里念叨了句:不管了,这皇帝谁有本事谁当,反正和我没关系。 至于小刀,她是不会让的。 第二日,朱晗向柏江讲了四方会面临被围剿的事,并提出希望柏江能作为四方会与雷静海谈判时的后盾。 毕竟,对方六万的兵力,打个商会毫无负担,但若是打个一万五千多久经沙场的士兵,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说到底雷静海这次剿匪,本身就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他肯定不愿损失太大。 「若有这一万五千人,朱某便有六成把握说服雷静海。」 不想,柏江却一口拒绝。 「我只想完成将军的遗愿。如今皇家正统血脉在我这里,我不能随意犯险。」 他的态度太坚决,朱晗一时语塞。 苏然唇角一挑,看向柏江,问:「听柏将军的意思,是想让皇家血脉回到该去的地方?」 柏江坚决道:「那是自然。」 苏然心道,又是一个耿直的。 她说:「那柏将军可有什么计划?」 柏江:「集结兵力,静待时机。」 「既然这样,四方会对柏将军来说很重要啊。」 柏江皱眉,看向苏然:「四方会区区几千人,又非行伍出身,勉强上战场……」 苏然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柏将军,恕在下冒昧。我以为,你这里如今缺的不是兵,而是钱。」 她拍拍手,不一会儿,冯冲毛六分别带着几个人,抬着几口箱子走进屋内。 他们将箱子放在地上,一一打开盖子。 一排排的银子发出迷人的光芒。 这是苏然离开四方会时,为免意外,提前准备好的,她当时倒没想过会在哪里用上,只是觉得要有银子傍身才安全。 苏然转头说:「柏将军,这里是两千两白银,只是第一批,先给将士们买些大鱼大肉,光吃米可不长力气。我已经传令四方会尽快购买制作一批铠甲武器。哦对,还有战马,这就需要柏将军的人出面挑选,我们四方会也就只能从金钱上给些支持了。」 柏江一时呆愣,没有话说。 苏然暗爽,这种用钱把别人砸晕的感觉真是爽歪了! 要集结兵力,不给钱谁来? 她拍拍箱子盖:「柏将军,既然你想拥立正统,那对当今圣上来说,就是要造反。如今四方会被说成是匪。既然大家性质差不多,那不如联起手来一起反啊。」 柏江的眼睛半天没从银子上移开。 作为一个十几岁就从军的人来说,就连军饷都不是直接发到他手中。 这几年,他为了养这一万多的兵,可谓煞费苦心。 朱晗赞许地看了眼苏然,从旁劝道:「柏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朱某此去与雷静海会面,倒有六成把握说服他与四方会合作。」 柏江拧眉思索道:「但是皇子一事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让外人知道。」 朱晗应声:「那是自然。」 柏江想了片刻,说:「如此,我便让寒青与你们同去。」 苏然眯起眼,右手捏着自己的头发在指间打转,脑子里琢磨着。 她忽然开口:「我有十成把握让雷静海跟咱们一起造反。」 朱晗回望她。 苏然问:「皇帝不是怀疑四方会与雷静海有联系吗?我们可以仿着雷静海的语气伪造一封书信,上面就说,他不想剿匪,问四方会是否愿意出钱支持他起兵。」 朱晗马上明白苏然的意思,笑道:「不必仿他的语气,这信由四方会来写。四方会明白王爷处境艰难,愿意听从王爷的命令,将会全力支持王爷的大业。朱某有办法让此信半路被截进宫。」 苏然与他心照不宣对视一笑。 逼反嘛,他们不就是这样被殷祺逼反的,如今再用这方法来逼反雷静海。 皇帝看过信,哪还会再听他解释。 到那时,雷静海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跟四方会合作了。 柏江拧眉,他不喜耍阴谋诡计,但是当年萧将军就曾用了朱晗的建议,有过以少胜过的战役。 他虽心中不满,却也接受了,只是义正言辞提醒苏然:「总舵主,以后不可用造反一词。我们拥立的是正统龙脉,那皇位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反贼。」 苏然诚恳地道歉。 其实在她看来,正统和反贼就好像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没什么哪个正哪个不正的,就是谁行谁上的事。 不过柏江的想法,她完全理解。 而且苏然对这种忠正耿直的人,是很佩服的,虽然她自己做不到。 朱晗捋着胡子说:「在说服雷静海之前,我们还要对付一人。」 苏然勾唇:「如果四方会按照雷静海的吩咐,半路将皇帝派来的监军给抓起来,不知会怎么样。」 朱晗笑道:「齐州府过来,先走水路再走旱路,大约再有几日,也该经过这一带了。」 苏然举手:「主动请缨。」 第二十三章 殷祺是监军,若是雷静海摇摆不定,很可能被他劝走,所以,殷祺最好是一直不出现在雷静海面前。 几人说定大事,就从房间出来。 柏青寒牵着小白马走过来。 见到苏然,他笑道:「苏姑娘,你的马没事了。」 苏然还没回话,就听柏江怒喝:「胡闹,苏姑娘是你叫的吗?这是总舵主!」 柏寒青忙请罪。 苏然摆手:「叫什么都一样,苏姑娘更好听。」 她说着,接过小白马的缰绳,拉着它往前走,警告它:「你以后再敢这么丢人,我就把你关上三天三夜不给饭吃。」 小白马不满地喷气。 柏寒青追上两步,说:「不可,马通人性,找对方法,将来它会和你非常亲。」 「是吗?什么方法?」苏然边走边问。 柏寒青跟在她身边,一一讲来。 二人渐渐走远。 朱晗眯起眼,捋着胡子盯着并排离开的年轻男女。 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往西北方向跑。 马车上挂着一面旗子,上有大大的「肃」字,马车前后跟着十余个护卫。 殷祺半倚在马车里,手握一本棋书,样子很是悠闲。 突然,车轮停止转动。 他放下手中的书,就听时一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世子,有人拦路。」 殷祺蹙眉,这是官道,又有护卫,还挂着府旗,有点眼力的匪徒都不该这么大胆。 他打开正前的帘子,向前望去。 几匹高头大马正拦在官道上。 这时,从道路两边又冲上来一大群手握武器的人,他们很有阵型地分层围住马车,看样子不像是普通的山匪。 殷祺心中暗忖,这一带难道有什么豪强不成? 正想着,就听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那几匹高头大马分开一条路。 一匹白色小马从当中小跑冲出。 马上的少女一身银甲,笑意盈盈。她腰间佩剑,头发用红绳高高扎了个马尾辫。 殷祺放松下来,从马车中步出,笑着看她。 时一手指微动,看向主人。 殷祺暗中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动手。 苏然骑着小马,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打马停在殷祺面前数米外。 她下巴微抬,右手举起,对着周围的人下令。 「抓起来。」 然后,她笑着冲殷祺眨了下右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殷祺被人团团围住,不着慌也不着紧,他抬头细细打量苏然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几人。 那几人皆是身姿挺拔端坐马上,手握兵器,面容端肃,透着一股杀气,看上去与普通山匪大不相同。 当先一名白马银枪的小将打马上前到苏然身边,与她低声说了句话,苏然点点头。 殷祺半眯起眼笑着问苏然:「不知现在该怎么称呼,苏庄主?总舵主?还是……苏将军?」 苏然装模作样地谦虚一笑:「这些都是朋友们的谬赞,世子想如何称呼,请随意。」 什么苏庄主啦总舵主啦都挺好听的,最后面这个苏将军似乎更有气势,哪个都不错。 殷祺点头道:「如此,就听你的,还是叫苏然吧,直呼姓名比较舒服。」 苏然:……这么多名头就不能选一个出来? 苏然命人将时一与其它护卫隔离开严加看守,她可不会犯了当初殷祺的错误,把傅小刀放在她旁边。 念着殷祺的腿伤,苏然准许他继续坐在马车上。 她离开前,柏江再三嘱咐要对世子有礼,不可轻慢。 看她现在多有礼。 殷祺腿伤其实已经好了,不过既然可以坐马车,他就没必要自己辛苦。 他暗中猜测跟在她身边的人是什么身份,既然现在逃不掉,索性随遇而安,以朱晗的头脑断不会将他如何。 再加上真真,殷祺隐约觉得对方是要跟自己谈条件的,至于现在这一出,八成是苏然搞的鬼。 他侧坐马车边缘,一路与苏然说笑,完全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引得柏寒青频频侧目。 到麻绥山下时,殷祺从车上下来。 他与何进,身后各有两人看着,而看他们的人态度里有明显的恭谨。 殷祺瞅了眼苏然,见她笑盈盈挺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暗叹,这丫头需要敲打敲打了。 众人徒步往山上走。 殷祺对苏然说:「你可知这次抓我犯了哪些错?」 苏然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不费力气就把人抓到了。 当然,不排除殷祺有故意放水的嫌疑,但她带了这么多人就算他顽强抵抗,肯定也跑不掉的。 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那应该是漏算了哪里,苏然下意识开始思索。 殷祺见她蹙眉,便上前两步对她说:「你虽带了不少人来,却没有事先估量好我这边的实力。若是刚刚我奋力抵抗,胜负也未可知。毕竟你对我只能生擒,而我对你这边却可以不顾死活。」 ……好像是这么回事。 殷祺又道:「还有……」 苏然等了下,见他停住不说,便疑惑地转头看他。 殷祺弯唇,对她勾勾手。 苏然下意识凑近两步,殷祺低下头小声说:「你这样……」 他的声音很小,苏然听不清,便又往前两步。 殷祺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笑道:「笨,敌人对你勾手,你居然还真的过来。」 他话音才落,苏然就觉得自己腕上一紧,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拽进殷祺怀中。 殷祺手下用力,将她扭了个身,环抱住,另一只手顺势上来掐在她的脖颈上。 苏然低声惊呼,她背靠殷祺胸前,身体被制住,心中暗骂这人越来越坏。 殷祺带着笑意欠扁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主将被擒,这可怎么是好,干脆投降吧。」 殷祺是在跟苏然闹着玩,他当然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但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却是让人大惊失色。 尤其是对士兵来说,主将被擒可不是开玩笑的。 柏寒青双目一凛,银枪挑起,对着殷祺刺来。 殷祺这一下虽说是闹着玩,却也存了试探对方的心思,他手擒住苏然,注意力可是放在了周围几人身上。 柏寒青银枪就要刺到,殷祺松开手弯腰就地一滚,再起身时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苏然闪开两步,看清他手中匕首,伸手到靴中一摸,果然空荡荡。 柏寒青一枪未中,打转枪头继续刺来。 殷祺持匕首与他快速过招。 柏寒青占了武器长的优势,再加上他常年训练,一打起就压得殷祺只有招架之力。 但是柏寒青不敢伤了他。 殷祺看出这点后,冷笑一声,直接冲上去近攻。 柏寒青只得收枪回防。 就在这时,高处传来一声怒喝:「逆子,还不住手!」 柏寒青咬牙,急急收住动作。 殷祺的匕首却刚好送到,眼看着就要刺中他。 苏然急得一声呼喊:「住手!」 匕首在柏寒青脖颈处停住。 两人身高相仿,针锋相对。 殷祺与他对视片刻,才慢慢收回手。 苏然跑上来,先看了眼柏寒青的脖子,急着问:「没伤着吧?」 第二十四章 这要是受伤了,就是她的罪过。主将太废,被敌人生擒,手下来救,却因为身份限制受了伤,这主将的脸往哪放啊。 殷祺向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苏然围在柏寒青身边打转。 柏江与朱晗等人急匆匆从山上走下。 殷祺的父亲肃王爷,是先皇的亲兄弟,不管将来皇位到谁手里,他这王爷的身份都是坐实的。 殷祺的世子身份也是不会变的。 在柏江心中,君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何时,他们都不可对上位者无礼。 更不用说,真真之前就与柏江说过,她这几年住在肃王府,肃王爷王妃都知道她的身份,还说要替萧将军报仇,还人清白。 柏江认为,肃王爷是知道真相的,至少知道部分真相。 如果肃王府肯出面认下皇子,这事情就成了一半。 柏江原想亲自去见殷祺,却被苏然死乞白赖拦住。 她信誓旦旦地说她与殷祺是旧相识有救命之恩,她去最合适,殷祺见了她必定高兴。 柏江就信了她的话,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她见了世子一定要行礼,尊卑要分明。 苏然满口答应。 却不想居然老远就看到自己儿子在跟世子动手。 柏江气不打一处来。 苏然见势不妙,赶在柏江暴走前,挡在柏寒青身前,解释道:「柏将军,误会了,他们两个只是切磋切磋。」 她边说着,边看向殷祺,见他冷着脸,十分不高兴的样子,心想:这人真是小心眼,当初她千辛万苦把他从那山谷里救出来,还没等好好吃顿肉,就被他关进大牢,关了足足五天,也没这么生气啊。 她不过是戏耍一下,都没打算把他关进牢房。 柏江见苏然拦着,不好下手,瞪了柏寒青一眼,转身对着殷祺单膝跪下。 不管怎样,他的儿子对贵人动手。 殷祺神色肃然,他将匕首收回,扔给苏然,低头看着柏江问:「所跪何人?」 随着柏江的下跪,柏寒青等周围一众人皆跟着他一起跪下,就连朱晗也同样双膝落地。 其实平日并不需一见就跪,只是萧将军一日未得清名,他们就都是逆贼逃犯,见到殷祺自是要伏低。 苏然:…… 又来,当初在山谷里,就是这样,话还没说,一群人就呼啦啦跪在地上。 她撇撇嘴,跪肃王妃时,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如今跪殷祺,还真是……但是大家都跪,就她站着,太显眼了点。 苏然小心地觑了殷祺一眼,想着这次能不能也糊弄过去。 却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不像平日那样温和,带着锐利锋芒。 他不说话,显然是在等苏然的动作。 苏然撅起嘴,一脸不情愿地跟着跪在地上。 柏江听了殷祺的话,回道:「末将柏江。」 殷祺平静地问:「可是那个逃犯柏江。」 当年萧将军降罪,跟在他身边的几个近随都一并处罚,柏江因不在军中躲过一劫,成了漏网之鱼。 肃王府收留真真,本就存了借机招回萧将军旧部的念头,现下柏江自报姓名,殷祺立马想到其中关联。 他看了眼苏然,心道,果然有真真和朱晗跟在身边,还是让她找到萧将军旧部了。 想明白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 真真必是将王府中事给柏江讲过,所以他才会一见面就下跪,这是想让肃王府出面帮萧将军正名。 而肃王府也确有此意,两方人马默契地进入合作状态。 不过当日已晚,双方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有用的话。 柏江对殷祺完全是谦和恭谨的态度,朱晗当初不知殷祺真实身份,与他说话还算平常,如今也变得恭敬许多。 柏江安排了最好的房间给殷祺,但其实这山上的房间都差不多的简陋。 好在殷祺并不在意,他貌似随意地挑了一间,恰好离苏然住的房子很近。 晚饭后,苏然往房间走,见殷祺正在房门口与何进说话。 她心中有气,故意当看不见,转身就要离开。 殷祺忽然叫住她:「苏然,你等一下。」 苏然很想甩胳膊走人,但想到白日那一跪,再想到殷祺算不上什么好心人,觉得自己要真的甩手走了,估计没法善了。 殷祺与何进结束谈话,让他离开,随后信步走到苏然身边,低头笑问:「还生气呢?」 这话中包含了一种让人辨不清楚的宠溺。 苏然回道:「不敢,你是世子。」 「原来你还知道。」殷祺回道。 他今日见到柏江后,立刻就明白,柏江绝对不会同意苏然把自己抓上山,请上山还差不多,这个主意肯定是苏然自己决定的。 她现在有点权力,管了些人,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 殷祺转到她身前:「我是官,你是匪,我愿意接你这一跪,说明我同意接受你。你这么聪明,怎么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你看柏寒青,即使刚刚与我打过,下跪时也毫不含糊。规矩就是这样,将来你还要跪许多人,雷静海很可能就是下一个。」 苏然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矜持的,当初跪王妃她也没含糊啊,但是换成殷祺,总归是有点不舒服。 她嘀咕着:「那不一样。」 殷祺抬步往前,苏然下意识往后退。 他一边走,她一边退。 殷祺问:「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永远免了你的下跪之礼。」 苏然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人身上,只觉得他逼的太近,想往后躲,脑子里想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殷祺出手,拉住她胳膊:「小心。」 苏然回头,才看到身后地上有块大石头,这就要撞上去了。 殷祺又往前一步,离她更近了,眼睛瞅着她头顶,忽然笑道:「看来最近吃的不错,好像长高了点。」 苏然这段时间确实吃的不错,尤其在四方会里,把她的嘴都养叼了。 但要说身高长了,她觉得有点夸张,毕竟原主这身体也十七八岁了,而且她和殷祺才分开两个多月。 苏然两手抵在他胸前用力一推:「说话就说话,不要站这么近。」 她说完,转身溜回屋。 殷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弯唇,每次和她在一起,都很轻松。 她的反应简单直接又真实,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想要就是想要,不要是真的不要。 不像他们这些人,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与人说话总要留几分余味,兜几个大圈。 虽然他早已习惯,但偶尔还是会觉得有点累。 跟她说话,不用勾心不必算计,也不担心她是不是有所图谋。 她若笑了一定是高兴的,她若噘起嘴一定是不开心了。 殷祺忽地明白真真为什么不愿意回王府。 那些烦人的规矩,言语中的试探,没有希望的将来。 肃王爷将真真留在王府,确实存了利用她收萧将军旧部的意图,但真真的身份注定不可能成为世子正妻。 真真离府不归后,王爷还曾让人传书与他,命他一定要将真真带回来。 殷祺之前纠结过,他想尊重真真的意愿,可又不能放弃这支军队。 其实,他也不想身边人全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才娶进门。 第二十五章 眼下这局面,与四方会和柏江的合作,虽然与最初设想不同,倒也算间接有了军队支持。 只一点,这丫头还是让人不放心,她手中权利越来越大,不看紧点真不行。 第二日,众人聚在柏江的房中,说起当年的事。 既然大家已经有了默契,目标一致,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柏江率先说起。 十三年前,先皇出师未捷,大佑王朝动荡不安。 萧将军奉命在西北继续与雷静海打仗,直到和亲告示下来。 那之后,萧将军便一直驻守在北地。 三年后,也就是十年前,忽然有人带了消息给萧将军。 说先皇尚有一子流落民间,并且给出线索。 萧将军顺着线索往下查,竟真让他找到一三岁男童。 朱晗力劝将军将此事瞒下。 但萧将军不听,他派了柏江领兵前去接那男孩。 柏江接到那孩子后,遭遇数波截杀,九死一生时,又听到将军府出事的消息,便偷偷带着孩子藏了起来。 这一藏就藏了近十年。 十年里,他辗转多处,直到风波渐停,才在麻绥山安定下来,又伪装出村落的样子,来屏蔽外人视线。 柏江:「除了养兵蓄力外,我一直在寻找当年是何人给将军传来皇子的消息。」 殷祺沉默片刻,才开口:「正是肃王府。」 众人皆是微怔,唯有朱晗似是早有预料,面色平静。 「陆贵妃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好,重病之时,将家母叫进宫,详细告知当年一事。」 陆贵妃发现婕妤难产并非意外,便明白自己的孩子怕是难逃毒手。她千般小心万般谨慎生下皇子,将他交给帖身宫女,用早就准备好的女婴将孩子换走。 圣上见她生的是女儿,便留了下来,之后,他就名正言顺地继承帝位。 苏然蹙眉,这不对吧,那皇帝在宫里,能让婕妤一尸两命,怎么就能让贵妃把孩子生下来呢? 「贵妃临终前,求家母此生若有机会,就去找一找她的孩子。肃王府找到线索,却无力护皇子回朝,想到萧将军一身正气,是先皇重信之人,又有兵权在握,便将此事透露给他,没想到,却给将军招来横祸。」 柏江接道:「世子请看,这玉佩可是信物?」 他将玉佩递给殷祺。 殷祺接过,仔细看了看,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擦,之后交回柏江:「没错。」 苏然瞪大眼,看着他的动作,暗暗记在心里。 柏江道:「我接到这孩子时,他身边并没有女人看护。」 殷祺回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只知道陆贵妃请了当世两大高手相护,从那之后,这二人就再无音讯。」 他说到这里,看向苏然。 朱晗也转头看过来。 苏然挑眉,她也想到了,这两大高手是谁。十三年前,音讯全无,两大高手。 苏然直起后背,清清嗓子,对着众人指了指外面,说:「南水君就在这山上,你们谁有本事谁去问,我是问不出来的。」 殷祺对柏江道:「当年的真相如何,一时半刻查不清,也不是眼下的重点。如今要考虑的是如何让龙脉回归正位。」 众人点头。 殷祺又道:「肃王府没有实权,在这件事上,只能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殷某此次前去藩地,也是想试探雷静海的想法。若能得他支持,此事便可成功一小半。」 朱晗道:「世子难道是想劝动三位藩王共同起事?」 大佑王朝如今有三位藩王,分占西北,西南和东北三地。 其中以西北藩王雷静海势力最大,多年来一直蠢蠢欲动。 而西南藩王现在正与朝廷对战,已在要输的边缘。 唯有东北一地,尚有几分平静。 殷祺点头,承认下来,又道:「西南战事正在要紧处,朝廷兵力牵扯过多。所以实际上,只需说服雷静海一人即可。有两位藩王支持,再有柏将军出力,此事大半可成。只是,殷某不愿见战火燎原,百姓涂炭,所以,一直在计划将此事和平解决。」 苏然托腮,看着殷祺侃侃而谈,发现她一直以来都误会他了。 还以为他家是要造反,原来是要拥立正统,说起来也是忠臣了。 就是,和平解决什么的……太理想化。 柏江应道:「我从小在军中,深知战争对百姓的伤害,若世子可以不战而成事,柏某定会全力支持。」 殷祺严肃地看着他:「如此,肃王府希望柏将军发誓将会永远效忠大佑正统龙脉。」 苏然歪头,狐疑地看了眼殷祺。 这就有点过了吧,人家柏将军若不是为了保护正统龙脉又怎么会混成这样,还要人发誓。 柏江却毫不犹豫,当场立誓。 再之后,他们便开始安排后续事情。 苏然听着听着,发现自己插不上话。 现在与雷静海谈判的主力已经从朱晗换到殷祺身上,四方会的人和肃王府世子相比,那肯定是后者更有影响力。 同时,柏江会以一万五千精兵作为谈判筹码,若雷静海坚持按诏剿匪,那么柏江会全力出兵,与四方会联手对付他。 苏然现在只要等着谈判结果。成了,殷祺就伙同柏江与雷静海一道,帮那小男孩当皇帝,不成,那么殷祺会暗中出钱,柏江出兵与雷静海打,朱晗依然做柏江的军师。 看上去,成不成的,好像都没她什么事了。 四方会总舵主单手支在桌子上,眼睛飘到窗外,想想晚上吃点什么好。 按说揭开陈年往事,应该更明白才对。 但苏然觉得疑问还是不少。 陆贵妃到底何方神圣,能在那么危险的情形下把孩子生下来,还能请动逍遥客南水君作保镖。 南水君不像个好人,那逍遥客,双壁嘛,半斤八两的事。 陆贵妃居然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这两个人保护? 苏然觉得肯定是半路出事了,要不南水君能这么恨逍遥客吗。 还有玉佩。 苏然把玉佩拿出来,回忆着殷祺的动作,在中间用手指摩擦。 摩擦半天,也没擦出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来。 她又把玉佩并排平放,低头看,薄厚也没区别嘛。 殷祺凭什么认出那块是真的。 她看自己手里这两块也都像真的。 第二日早晨,苏然从屋里出去,就看到远处柏寒青在训练小白马。 它正对着柏寒青手心呼哧呼哧的。 「到你手里,她怎么这么听话。」 柏寒青咧嘴一笑,将缰绳递给苏然:「马镫给你调过了,你再上去试试。」 苏然单脚踩着马镫,想来个一步跨上马,可惜她暂时还没有练出帅气的上马姿势,不出意外,半路滑了下来。 她狼狈地抓着鬃毛,讪讪地对柏寒青笑了下。 柏寒青伸手托了她的胳膊,借点力给她。 苏然又试了一次,终于稳坐马背。 她双脚夹马腹,小白马抬脚跑了出去。 苏然溜了一圈回来,打马停在柏寒青身边,她坐在马上,对他笑:「谢谢你了。」 柏寒青站在那,摸摸小白马脖子以示奖励。 苏然见他离得近,索性单手撑着他肩借势下了马。 殷祺站在不远处的房屋前,拢手看着。 第二十六章 朱晗无声地站到他身边,也笑眯眯地瞧着,半晌说了句:「真是男才女貌,年龄也般配。」 殷祺转头,笑道:「我还以为朱先生从不介意年龄。」 「还是分人的。我家总舵主姿色天成,有钱有兵,挑男人的眼光是要高一些。」朱晗说这话时,带着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殷祺不语,冷眼看着苏然与柏寒青分站小白马两边。 他们不知在说什么,苏然笑得眉眼弯弯。 殷祺转身,往柏江处走,对朱晗说:「麻烦朱先生把你家总舵主叫来,商议要紧事。」 殷祺说是有要紧事,其实不过是把昨日说好的,再细细推敲,看看哪里还需要提前安排。 柏江保留了军队时的习惯,房屋正中摆了张大桌子。 苏然坐在桌边,双手交握支着下巴,见他们说的都是昨日听过的,难免有点走神:这几日再叫人买点大鱼大肉上来,然后跟着柏寒青学学马术,争取把那帅气的上马姿势学到手。 殷祺就坐她对面,一眼就看到她神游太虚的样子。 柏江对殷祺道:「世子此去,可需带些兵?」 殷祺摇头,他以监军的身份去见雷静海,带兵才奇怪。 柏江又道:「若是雷静海不同意……」 殷祺笑了下:「柏将军请放心,如今四方会与柏将军联手,这个筹码够重了。况且雷静海原本就有自己的心思。」 「只是……」他犹豫了下,对柏江说,「对方若是问起来,报四方会的名字还是有些奇怪,毕竟一个商会,份量不够。」 「世子的意思是,要找一个人,出面代表四方会与柏某?」 殷祺点头。 一只军队,总要有个人领着,理论上应该是由十三岁的皇子来做这个头头,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目前时局不明,推他出来无疑是很危险的。 若得到雷静海支持,到时就可以挂出先皇遗孤的大旗。 殷祺明着还是皇帝派来的监军,更不能当这个角色。 朱晗捋着胡子道:「柏将军藏匿此处已有多年,不宜露面。皇子的身份还不能暴露。看来这牵头之人,只能是四方会出了。」 他说完,抬眼看向苏然。 苏然单手托腮,歪头看着窗外,心想今日天气真好,她却得坐在这听这些人说话,倒有种小时候坐在课堂羡慕地望着外面的感觉。 不知能不能来次烧烤…… 她想得美了,呵地一笑,才转过头来,却发现四周一片安静。 她抬起头,见众人齐齐看着她。 像是开小差被老师发现突然点名提问时,她赶紧在脑子里回想,刚才他们聊到哪了? 好像是朱晗说什么牵头之人,只能是四方会出了…… 她眨眨眼,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鼻尖,眉梢轻挑,询问在地看向朱晗。 朱晗冷静地一点头。 苏然哀叹一声:「不会吧,又是我……」 苏然做了名誉主席,再叫她总舵主就不合适了。 如果此时是皇子带领的话,就直接立旗子建政权称帝。 但这放她身上肯定不行。 柏江斟酌后,建议苏然与他平级,以萧宜真义姐的身份来做这个将领,就称为苏将军。 苏然索性借了这个由子,真的与真真结为姐妹。 刚刚把这件事敲定,四方会运来的第一批武器就到了。 军人没有不爱武的,麻绥山上下一片欢腾。 苏然笑呵呵地看着大家挑选兵器。 朱晗却将她叫到一旁:「苏将军,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说什么?」苏然莫名。 朱晗无奈道:「按不同兵器将士兵划分兵种,选出将领,不可由着他们凭喜好胡选,尤其是……」 他把后面的话省略,没再往下说。 但苏然明白了。 柏江手下的人,原本就是训练有素的将士,遵守纪律听令行事。 但是梅花寨的人完全是另一种画风。 大伙见武器来了,一窝蜂冲上去帮着搬运,然后就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东挑西选。 梅花寨以前的作风就是有饭同吃,有钱同花。 冯冲嗓门大,老远听见他在和人吵吵:「这个刀这么长,你个小豆子拿得住吗?哈哈哈哈哈。」 苏然暗自黑线。 她不好意思地对朱晗说:「回头我和他们说一下,以后不会这样了。」 朱晗沉吟道:「苏将军还是现在就说吧。兵器未记录入库前,谁都不可以动。」 军队纪律是要严明些,她理解,于是转身对着梅花寨的人喊道:「都停下别动了,兵器要先记录入库,然后再分发。」 多数人听了这话,就把手里的兵器放下,但也有几个不但不放,还在那挑捡。 冯冲就是头一个,他听见苏然的话,并没当回事,还笑着对她说:「大当家,我给你挑了个小弓,你力气小,这种好使。」 苏然走过去几步,笑着催他:「放回去放回去,都说了要先记录。」 这时,朱晗突然出声:「冯冲不听军令,以下犯上,对将军无礼。念他是初犯,从轻发落,打二十军棍,来人。」 两边马上冲上来几个士兵,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冯冲押住。 突然的变故让苏然一下子犯懵,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朱晗:「你是……开玩笑?」 看到新武器兴奋不是很正常吗?这就要打军棍。再说,他们又不知道军纪是什么。 冯冲呆愣过后,下意识挣扎。 朱晗一脸严肃:「军中无戏言。打。」 那几个拉着冯冲就往一旁去。 苏然看向四周,包括殷祺在内,所有人都是一脸平静。 她这才明白,朱晗不是在开玩笑,登时心里有股火冒上来。 前脚赶鸭子上架让她当造反头头,后脚就要打她的人。 她冷笑一声,抬步就要去追冯冲。 大家不过是合作关系,怎么着,第一天就想给她下马威? 但她脚步才动,朱晗就一撩衣摆,双膝着地,跪在她面前,挡住去路。 「朱某越俎代庖,该罚四十大板,请将军下令。」 这一句话,让苏然才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 她打量朱晗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主动讨打。 四十军棍不是闹着玩的,冯冲人高马大,或许能受住那二十下,朱晗一介书生,真打下去,小命都得没一半。 想到冯冲,她觉得朱晗应该是认真的。她转头往四周看,若是有人求情,只要一句话,她就借机把两人的责罚都免了。 柏江一本正经目视前方,既不说话也没有泄露表情。 殷祺倒是垂眸看着朱晗,面色很平静。 连个求情的都没有吗?居然没人递个台阶给她。 在场的士兵和梅花寨众人都看着她。 苏然用商量的语气小声问柏江:「柏将军,这个……」 柏江冲她抱拳,低声道:「该打。」 ……朱晗这人缘。 「那就……打吧。」苏然勉强下令。 柏江却说:「为将者下令需斩钉截铁,不可犹豫分毫。」 愁死个人,苏然也烦燥起来,她对着下面干脆地说:「打!」 自己讨打。 第二十七章 她说完,又要去追冯冲,突然想到,冯冲犯错在先,若朱晗受了这四十军棍,他又怎么能免掉。 苏然正纠结时,已经有士兵上前将朱晗带走。 苏然忍不住对那士兵叮嘱了一句:「轻点打,都轻点。」 她眼看着二人被带走,心中十分不舒服,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殷祺看了一会儿,无声离开,追上苏然。 他走到苏然身边,见她小脸拉着,便劝道:「朱晗是在替你立威,柏江并非不求情,而是他们都明白,军纪就是军纪,不是玩乐。小事姑息,大事难行。」 苏然点点头,有点丧:「我只是没想到……以为只是挂个名而已。」 殷祺笑道:「你被推到这个位置,总要担上一些责任。不急,可以慢慢学。」 苏然啧一声,叹道:「还不如让朱晗来当。」 殷祺与她慢慢走着,听了这话,转头看她一眼,思量片刻才说:「你以为谁都可以到这位置上吗?」 苏然奇怪:「难道不是吗?除了不能暴露身份的人。」 殷祺笑了下:「我们说柏江不宜露面,这话对,但也不是必须。他抚养皇子多年,又有精兵良将在左右,来领这个头其实很合适。」 「既然这样,干嘛还拉我出来。」 「你可知,以幼主为名起事者,最忌惮什么?」 苏然想了下:「挟天子,令诸侯?」 殷祺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倒不像你能说出来的。是这个意思,以幼主为名起事者,大半是想自立为王。好一点的,独揽大权,差一点的,逼幼主让位。」 苏然:「我觉得柏将军不是这种人。」 「不能用‘你觉得’,说话要有根据。」殷祺反驳道,「不过柏江的确没这个心,所以他肯推你出来。他是在避嫌,好让其它人安心。」 「至于朱晗,」殷祺笑道,「他若想出这个头,我首先不同意。这个人野心不小,我还没搞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苏然想起朱晗曾对天下跪,说自己一生唯愿辅佐明君。 「也许他只是想做个一代名臣。」 「也有可能。」殷祺随口回道,「所以你看,你到这个位子上,并不是随便捡的。你这人,没野心,图安逸,易满足,将来断不会有控制幼主的想法。你来出这个头,大家都放心。」 苏然斜眼看他:「这是在夸我吗?」 「你可以把它当成夸奖。」殷祺笑道,「你要好好想想如何安顿梅花寨的人,从现在起,他们必须要选一条路。」 苏然将罗乘风叫来。 「梅花寨是你的人,你说怎么办?」苏然开门见山。 「你是大当家,你决定吧。」 苏然深吸气,开口:「罗乘风,我忍你很久了啊。整天一幅看破红尘,随时要羽化而去的倒霉样子,大事小事都不肯拿个主意。打虎爪寨时,我就想说你了,人家来围你就去打,我说让你等等你就等等,你就没点自己的想法吗?」 「没有。」罗乘风回的很干脆。 苏然:…… 她背起手来回走了几步,转身对他说:「我马上要去见那个藩王,梅花寨的人就留在这里,跟着柏江的士兵一起操练,你也一样。」 罗乘风沉默会儿说:「好,你自己小心。」 苏然没脾气了。 她现在算是一只脚踏进泥潭里,得挂些彩,但是梅花寨的人并没有,他们还可以全身而退。 她一屁股坐到他对面,耐心劝道:「你看你,年纪轻轻怎么一点活力都没有呢?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还是因为体质原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啊。」 罗乘风抬手在苏然额头弹了一下:「别瞎猜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整天上蹿下跳。」 白天刚被人说图安逸易满足,晚上又被人说上蹿下跳。 苏然无语,她这都什么形象啊。 第二日,苏然将梅花寨的人叫到一起。 冯冲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老大个爷们还哼哼唧唧,显然心里有火,不服气都在脑门上写着。 苏然看到他的样子,免不了想起朱晗。 他挨的棍子更多。 她没好气地说:「人家一书生挨了四十下,也没像你这样。」 冯冲瞪眼,张嘴就想反驳。 毛六抬脚对着他受伤的屁股就是一下。 冯冲「嗷」的一声,回头怒瞪毛六。 毛六翻着眼皮:「不长记性。」 苏然看着眼前这一百多人。 梅花寨给她提供了安身之所,这些人都是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的,曾经一起诈退傅大刀,一起捡漏,他们还为救自己变得无家可归。 她抿抿唇,将昨晚想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我带着大家跑了这么远,一路走到现在,却忘了问问你们的意思。」她歪头,环视大伙,「我的错。」 「现在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一些,可能不是很明白,这没关系,总之就是我们现在集体从匪变成兵了。往后的路,比以前舒服,但比以前危险。」 「有多危险?」有人问。 「要死要活的那种。」苏然回道。 「要么死,要么大富大贵。」罗乘风补了一句。 众人相互看看,有人说:「本来就是烂命一条,今天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这算什么危险。」 苏然抬手压住:「我还没说完呢。」 「我现在退不出去,不过你们还有的选。要留下的,就得跟着柏将军每日操练,严守军纪,将来就是一名战士。不想留下的,我每人给一百两银子,算是安家费。」 一百两着实不少了,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些,省着点,娶老婆养孩子也够了。 苏然斟酌再三,才定下这个数字,如果这些人全都离开的话,就是一万多两,这钱她自己还出不了,得和四方会预支。 「你们考虑下,这一两天告诉我。」 她转头看罗乘风:「包括你。」 毛六忽然开口:「大当家,你这是想赶我们走啊?」 他转头,看着大伙:「大当家以为咱们都是怕死的,也不想想,如果活下来,将来那是什么日子,一百两就想把大伙打发啦。你们说行吗?」 「不行!」冯冲撅着屁股,「那我不是白挨二十板子了,将来老子还得上场杀他几十敌人,给那姓朱的看看!」 「对!」大伙纷纷喊起来,「不就是军纪吗?吓唬谁呀,老子从小挨我爸打早就习惯了。」 苏然忍住上翘的嘴角,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别当这是儿戏,柏将军治军很严的,冯冲就是个例子。」 冯冲「嘶」地吸气:「大当家,你能别老提我吗?不就是被挠了几下吗。」 苏然点头,绷起小脸:「那你们谁要是违反纪律……」 「我就拿刀削他。」罗乘风接道。 大伙哄笑一片。 苏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穿越到现在,什么总舵主、苏将军这些都是虚的,有这一群弟兄才是真的。 只可惜,苏夕不在。 朱晗自讨了板子后,一直卧床。 苏然去看他。 他趴在床上,对苏然点头:「不能给将军见礼了。」 苏然抿唇:「算了。你伤的重不重?」 朱晗回道:「无大碍,多谢将军……」 「别跟我客套了。」苏然摆摆手。 朱晗无语,说:「这不是客套,这是上下级之间该有的礼节。」 第二十八章 他叹气:「你要尽快摆正身份。将帅没有将帅的样子,士兵又怎么会有士兵的样子。」 苏然不语。 朱晗又道:「如今我有伤在身,你与世子先一步出发,朱某在这等你们的消息,再决定下一步如何。」 他像个不放心的家长,又嘱咐苏然:「我知你与世子是旧识,但也不可对他全然信任。战火将起,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你此去,带上寒青,有事可与他商量。他虽非足智多谋之人,却与柏将军一样,值得信任。」 苏然看他趴在床上,明明转头都难,还要不停的叮嘱自己,便忍不住问道:「朱先生,那你的小算盘是什么?」 朱晗叹道:「朱某年轻时过于自负,犯过错误,如今年纪渐大,只希望四海安平,民富国强,若能得一明君辅佐,便是此生无憾。」 苏然觉得他的话挺实在,上次他在真真面前的表现也不似作伪。 她没有说话,与朱晗告辞。 这一次出发,苏然只带了傅小刀,队伍不像以前那样浩浩荡荡,但质量上去一大截。 武有柏寒青、时一、傅小刀,文有何进,再加上十来个护送殷祺的侍卫。 苏然看得出,柏寒青跟在这里,更多是代表柏江。 真真和南水君及其它众人都留在柏江这里。 苏然临走前特意去和南水君告辞,让他安心住着,真真会每日来看他。 南水君哼哼两声算是回应。 苏然想了想,还是没问十三年前的事,以现在的交情,人家估计不会说的,一个问不好没准又暴走了。 她与何进、柏寒青一道骑马前行。 殷祺依然坐在马车中,时一负责驾马。 苏然回头看了眼马车,有点不屑又有点羡慕,长时间骑马确实挺累的。 她趁着这个机会跟柏寒青学马术。 在四方会时,她有很多杂事要处理,练习时间少,身边又没个像样的老师,顶多算是能骑了。 柏寒青从小和他的大白马一起长大,对马的性格脾气都很了解。 他帮着苏然将马鞍和缰绳调整到合适位置,又从细微处指点她的动作。 几日下来,苏然进步很多,遇到平坦安全的路,还能和柏寒青比上一比。 小白马被人训过后,乖巧不少,正常行走时并无异样,但是一停下,它就往大白马那里凑。 殷祺觉得自己每次打开帘子都能看到苏然与柏寒青挨得过近,那马头和马头都快碰上了。 每日午时,她会到殷祺的马车中休息一会儿。 多数时候,殷祺会将马车让给她一人,自己则改骑马。 偶尔他也会留在车内看书,不过当二人同在车内时,他会把帘子一直打开着。 他们没有多余的马,所以换人时,殷祺只能骑小白马。 苏然原想,马认主,小白马肯定不让他骑。 哪知殷祺与它对视几秒,又伸手摸摸它脖子,就这样骑上去了。 苏然不爽之余,心里暗想,这马真是通人性,见到帅哥就乖得很。 这天,何进走着走着,回头对苏然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会儿,再往前就进入雷静海的属地,今晚就能到达容城。」 容城是雷静海地盘上最东边的小城,十三年前打仗时,一度被萧将军占领过。 苏然从马上下来,揉揉自己发酸的腿。 柏寒青往路边寻了寻,找了处青草丰美的地方,对着大白马吹了声哨。 殷祺从马车中下来,走到小白马身边,抬手顺着它的脖子,对苏然夸道:「你这小马性子温和,与主人不大像。」 苏然「切」了声,转身往路边一棵果树走去。 殷祺小声对小白马说:「你若是喜欢,就自己追过去,别老拉着主人一起。」 他牵了下缰绳,轻拍小白马。 小白马鼻子呼哧,蹬蹬前蹄,踢踏踢踏去找大白马一起吃草。 苏然站在树下,一蹦一跳地想摘上面的果子。 殷祺到她身后,垫脚伸臂,拉住树枝,将它压下,伸手从上面摘下一只。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抬头往树上望去。 苏然眯眼,忽地伸手,将果子从他手中抢过来,往后跑了几步,得意地冲他扬扬果子。 殷祺失笑摇头,又从树上摘下一个。 他走到苏然身边,将第二个果子塞她手里。 「抢什么,本来就是给你摘的。这个比较红,应该更甜些。」 他对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人过来摘果子。 苏然用手蹭蹭果皮,咬了一口,皱起小脸。 「还是挺酸的,凑合吃。」 她拿着另一个果子,递到傅小刀嘴下,弯腰说:「张嘴,好吃的。」 傅小刀完全不理。 苏然直起身,批评他:「正长身体的时候,这么挑食怎么行。」 傅小刀除了肉,其它一概不吃。 殷祺含笑看着她。这一路,她但凡有点吃的,就先往傅小刀嘴里送,但是人家一次面子也不给。 苏然不计较,锲而不舍,她说:「他又不说话,谁知道哪样东西就能入了他的眼,只能一个个试。」 她还问过殷祺:「你猜小刀多大了?」 殷祺随口回道:「十四五岁吧,肯定比你小。」 「你也这么觉得啊……」她抬手摸摸小刀的头。 这孩子真可怜,只是个携带玉佩的容器,不知是谁这么坏。 侍卫将摘下的果子挑选洗净,端上马车。 殷祺问苏然:「车上还备了些点心,你要不要上去吃,顺便休息一下。」 「好啊。」苏然痛快答应。 她爬上马车,果然见当中一个小桌,桌上摆着水果点心,还有茶。 她捏了几块点心,用个帕子兜好,又从车上下来。 殷祺还在外面,见她拿着点心径直走到小刀面前,心道,真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张嘴。」苏然捏着点心,在小刀嘴边晃。 过了会儿,又悻悻地收回手。 殷祺弯唇。 这个人相当护短,那日朱晗下令打冯冲,她当场就要翻脸,落在梅花寨人的眼里,估计很高兴。 护得住护不住,是看当时的情况,但护不护,却表现出上级对待下属时的心态——到底是利用,还是真当成自己人。 柏寒青牵着两匹马回来。 小白马摇着尾巴,它吃饱了,见到苏然,高兴地喷个鼻息。 苏然小跑两步过去。 「寒青,给你点心。」苏然将手中糕点递给寒青,自己牵过小白马的缰绳,与他一同往回走。 柏寒青俊脸微红,拿起块点心,掩饰地放进口中。 他没吃过这么细致的食物,只觉得一入口就化没了,嚼都没得嚼,实在没什么意思。 「你喜欢吃这种东西?」 苏然点头,反问他:「不好吃吗?」 「好吃。」 苏姑娘觉得好吃,那一定是好吃的。 他们现在轻装简行,苏然就让柏寒青直呼自己名字,那些奇奇的名头全都不要了。 点心分完,她自己还空着肚子,就又回到马车上。 马车很宽敞,左右各有一长榻,足够两人躺着休息,若是坐着,少说可以舒服地同时乘坐八人。 第二十九章 内部修饰简单,没有多余的装潢,但铺的软席明显是苏然不认识的高级面料,和外部一样,处处透着低调奢华。 殷祺上车,给她倒了杯茶,笑道:「你对自己人倒是照顾有加。」 「那是必须的。」 「不知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个荣幸。」 苏然看他一眼,哧笑道:「你这么厉害,哪用我来照顾。」 殷祺没再回她,而是掀起帘子,吩咐何进驾车。 车轮慢慢滚动。 苏然问他:「朱晗说,雷静海这个人外强中干。」 「嗯,没错,雷静海并非忠君之人。」殷祺道,「所以我要先探探他的口风,再决定接下来如何。」 苏然想了想。 探口风她明白,在有把握前,先不说来意,只当是监军来监督剿匪的。 「他若是不愿意,咱们就逼反?」苏然问。这应该就是她和柏寒青跟着的原因,用柏江和四方会的两万多人做筹码。 「这位藩王手里有七万大军,逼反风险太大。」殷祺抬眼看她,「我们需要得到镇守西北的藩王支持拥立正统,并不是一定要得到雷静海的支持。」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苏然蹙眉思索。 片刻后,她惊讶地睁大眼,压低声音问:「你是想换个……?!」 这步子迈得太大了吧。 殷祺一笑,没说话。 「你有这个权力?」 殷祺随口说道:「见机行事吧。」 他边说边抽出一本书,抬腿到席上,一腿伸直,一腿半曲,倚靠车头。 苏然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不注意形象,呆愣几秒,才问:「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以后不会杀人灭口吧。」 殷祺听到这话,很想将书打卷,敲她头顶,只是这动作对个姑娘家实在不雅。 他摇头自嘲:「我把你当自己人,你怀疑我杀人灭口。」 苏然学着他的样子,半倚到车壁,心想,这可真不好说。 看他对单五爷和曹钟文就知道了,知道太多的棋子,该弃就得弃。 马车摇摇晃晃。 殷祺看了会儿书,发现车内十分安静,再一抬头,见她已经睡得香甜。 他嘴角微勾,叫时一停车,又将帘子放好,起身拿了件大氅,半跪在榻边,盖到她身上。 苏然睡得沉,平时灵动的眼睛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下,唇边还带了丝笑意。 他垂眼看了会儿,慢慢弯曲食指,在她面颊上轻轻刮过,随后离开马车。 苏然醒来时,马车还在前进。 她迷迷糊糊地将帘子拉开个口,问:「时先生,我睡了多久?」 时一道:「姑娘睡了不过半个时辰。姑娘叫我时一就好。」 苏然应声,又靠回车内,醒了会儿盹。 随后她整理下仪容仪表,叫停马车。 殷祺正与何进,柏寒青一道骑马,见马车停下,便一同站住。 苏然走到小白马身边,对殷祺说:「我骑吧。」 重新开始前进。 柏寒青犹犹豫豫,突然小声问:「苏然,你觉得朱先生的胡子,好看吗?」 苏然莫名,这叫什么问题。 她回道:「好看啊。」 柏寒青吃惊:「你真这么觉得?」 苏然纳闷,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就像如果有人背后问她,你觉得谁谁谁漂亮吗?那必须是回答漂亮啊。 再说,不喜欢胡子只是她的个人喜好,朱晗留着胡子确实有种美髯公的意思,这也是事实。 何进在一旁不言语。 刚刚世子与柏小将说话,言语中暗示胡须让男人更有气势,像朱晗那样。 柏小将颇是吃惊,心里却想到苏然,不知她是不是这么认为,于是忍不住询问,没想到真得了肯定答复。 何进侧头看看柏寒青,见他单手摩擦下巴,不免有点同情。 作为合格的下属,是不能给自己主子拆台的,何进决定内心鄙视他一下。 苏然随意应付过这个问题,拉了拉缰绳,问柏寒青:「前面不远就到容城了,咱们要不要再比一段?」 柏寒青欣然应战。 苏然双腿夹马腹,喝了一声「驾」,就冲出去。 柏寒青让她五个马身,紧随其后。 殷祺在车内,听着外面的动静,将手中的书放下,半阖着眼。 苏然与柏寒青一路往前冲,始终领先一个马身。 她知道这是柏寒青故意让她的,但也笑着受用,每次都赢得十分开心。 就在她快要停下时,前方突然出现四五匹黑马。 苏然牵住缰绳,站住。 柏寒青追上来,立在她身边,握紧手中银枪。 马上的人皆着红黑相间的铠甲,背后背弓,一字排开拦在路前。 唯有当中一匹,上面坐着一名小将,看着比柏寒青虚长两岁,没有背弓,而是握着一柄长刀。 或许是真的上过沙场,差不多的年纪,这人身上带着一股凌厉之气,相比之下,柏寒青温和许多。 那人打马往前几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柏寒青平日对人态度温和,但终归只是个双十不到的年轻人,又在军中长大,自小习得一身武艺,本领高超,傲气肯定有的。 他见对方与自己年岁相当,却气势压人,说话的调调,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于是心中不服。 他打马上前,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黑马小将眉头一皱,横起长刀,喝道:「此乃将北王地界,再不报上名来,休怪我刀下无情。」 将北王是雷静海的封号。 柏寒青听了这话,不但不怯,心中还起了较量之意。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亮出银枪,枪头挑起,对准那黑马小将。 都是年轻人,气盛之时,最经不得这种激将。 两人四目相对,火星乱溅。 苏然忙在一旁和稀泥:「等等等等,有话好说。」 她伸手拦住柏寒青。人家都说了此乃将北王地盘,又是骑马又是披铠甲,八成就是雷静海的人。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何进骑着马快速奔过来。 黑马小将抬头望向何进,跟着就看到他身后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上插有大旗,旗上是个醒目的「肃」字。 黑马小将眯眼,危险地扫了柏寒青一下,才收回长刀,对何进开口:「来者可是监军大人?」 何进翻身下马,冲他一抱拳:「正是,敢问这位小将军尊姓大名。」 黑马小将也从马上下来,走到何进身前抱拳施礼:「在下雷安,奉家父之命在此迎接监军大人。」 何进笑道:「原来是镖旗小将军,久仰。」 他说完,含笑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这五个人来,心中不由暗想,这迎接监军大人的场面也太寒酸了点,看来雷静海着实不愿剿匪。 雷安看他的神色,立马解释道:「近日北夷人频频骚扰,家父又染疾在床,并非对监军大人不敬,而是实在抽不出人手。而且此地距离敦和城尚有距离,家父已命人在城中设宴迎接大人。」 何进礼貌地表达关心:「不知将北王身体如何?」 雷安抱拳:「多谢先生关心,家父年迈,近两年偶有小恙,却无大碍。」 这时殷祺的马车已经到了,他从里面下来。 雷安迎上去,将刚刚的话语又说了一遍。 第三十章 殷祺同样先是询问将北王身体如何,之后才说:「将北王为国操劳,镇守边疆,又身体抱恙,理应多加休息,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苏然在旁边听着,心想殷祺真能给自己找面子,明明人家根本没搞那些繁文缛节,让他说得好像是他不让弄一样。 众人寒暄完,便一同往容城前进。 苏然在来的路上已经跟何进打听过,知道这雷安是何人。 将北王雷静海今年已经50岁,他一生有五个孩子,三儿二女,皆为第一任王妃所出。 大儿子十三年前死于战火中。 二儿子雷敏才如今二十七岁,理应封为世子,将来继承将北王封号,但不知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雷静海都没有立世子。 雷安是他最小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九。 雷安是雷静海几个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小小年纪便上阵杀敌,曾带领一百人的奇袭队取回敌人上将头领。 圣上封他为彪骑小将军。 雷安与柏寒青同年,但因为常上战场的缘故,面上挂了些杀气,看上去更显成熟。 柏寒青听过雷安的名声,此时见到他真人,一方面觉得名不虚传,另一方面心里颇有些不服。 他只是没有机会上战场,得不到历练而已。 从容城到雷静海所在的敦和城,以马车的速度尚需大半日。 当晚,众人便在容城歇脚,住进雷安事先安排好的客栈。 晚饭时,殷祺先是问过文宁公主的情况。 十三年前,先帝突然驾崩,又无子嗣留下,朝中登时动荡不安。 当今圣上临危受命,接手政务,一时抽不出精力对付雷静海,便提出和亲。 但先帝的女儿中,没有已及笄的,只好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先帝大女儿殷合瑞远嫁西北,封为文宁公主。 当时说好,公主先客居王府中,待成年后才正式成婚。 圣上为此觉得十分愧疚,对不住公主,时常将此事拿出来自责。 说起来,这文宁公主还是殷祺的堂姐。 那时殷祺十岁,对这位堂姐有些印象,是个性格温婉长相标志却不大受注目的人。 雷安早料到殷祺会有此一问,便回道:「母妃一切安好,只是时常思念故土,这次见到亲人,想必会是十分欢喜。」 殷祺笑道:「圣上很是惦记此事,特意嘱咐我要将王妃近况传书与他。」 说罢这些,他又与雷安谈起北夷的情况。 雷静海镇守西北,要对付的主要敌人就是北夷人。 雷安道:「家父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北夷蠢蠢欲动,这一两年更是频繁骚扰边境百姓。只是今年初就已经有数次小规模争斗。」 殷祺沉吟:「北夷如今有多少人。」 一提到战场上的事,雷安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他对殷祺道:「北夷前两年刚刚换过首领,新任首领颇有能力。他们现有两万多战士,数量虽然不及我们,但个个凶猛异常。」 殷祺点头,北夷人能骑善射,骁勇非凡,他也早就耳闻。 又问:「不知将北王这边可用的兵马有多少?」 雷安叹气,面上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说是有七万精兵,实际能打的不过四万余人。」 两万多的蛮夷战士对四万多的大佑士兵,数量听着差很多,但实力却没有差这么多。 殷祺问:「这几年没有招兵吗?」 雷安立刻回复:「西北地区人口本就不多,每场战争又会有损失,招兵是一年不如一年。有条件的人家都往南去了。」 殷祺沉默,过了会儿问他:「死去的将士可有安抚?」 雷安道:「死者皆有抚慰金,若家中有孤儿老母无人赡养,也会按月发放例银。数量很少,仅够生存。」 殷祺点点头,不再说话。 仅雷安这几句,他便已明白,西北地区的情况很不好,上要对朝廷纳贡,下要安抚战死将士,中间又要对抗北夷骚扰。 苏然在旁边听着,不禁对雷安产生些敬佩心。 若是个图虚名的官,必不会说出「数量很少,仅够生存」这种话,而是会夸大自己的业绩,恨不得给百姓花一分得说成十分。 雷安以弱冠之龄统领大军,还能做到心系百姓,说话从实,真是不简单。 柏寒青看雷安的眼神,也不再是单纯的不服气,多了几分探究。 吃过饭,殷祺屏退众人,与雷安就北夷的情况一直聊到半夜。 两个人似乎都忘了,他这一次监军,要对付的目标根本不是北夷,而是四方会。 第二日一早,苏然还没醒就听到客栈后院中有兵器相撞的声音。 她揉着眼睛趴在窗口往下看,只见柏寒青正与雷安斗在一起。 苏然先是吃惊,随即看到何进与殷祺在一旁观望,便知这二人是在切磋武艺。 真是机不可失,苏然忙简单梳洗好,也跑到院中观战。 两位小将年岁相当,皆是武艺超群,又都有少年人不服输的心气,昨日才会面便起了一较高下之心。 而且两人都有晨起练武的习惯,一碰面便心照不宣的开启了对战模式。 一着银甲一着黑铠,一柄银枪一把长刀,一个白净俊美英姿勃发一个明目朗星刚毅血性。 苏然看得目不暇接,这个好帅,那个也好帅。 看到激动处,她还忍不住鼓掌加油,仿佛回去过去,和同学一起去看偶像演唱会的情景。 有美女观战喝彩,柏寒青与雷安像是炫耀的雄孔雀,斗得更起劲。 这个时代的女孩普遍保守,就算欣赏也不会如此直白地表现出来。 雷安扔掉昨晚与殷祺说话时老成持重的样子,显出年轻人的嚣张气,一个招式的间空还转头冲苏然邪气一笑。 苏然被闪得跳脚拍巴掌,转头对殷祺说:「太帅了,是不是?」 殷祺缓缓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挤出三个字:「还行吧。」 苏然挂上一副「你真没眼光」的表情,反驳他:「什么还行,明明帅呆了。」 何进轻咳一声,说:「早膳已经备好,大家还是趁热去吃吧。」 「好。」苏然应声,率先往回走。 何进跟在她身后,小声说:「世子特意嘱咐按姑娘的口味准备的。」 苏然略觉意外,有些感激地看了殷祺一眼,见他正与雷安说话,便不打扰跟何进一同走了。 殷祺正对雷安说:「我觉得比武这种事,还是只在校武场进行的好。若是不小心损坏了百姓的东西,赔钱事小,让人家生活不便就不好了。万一有不懂事的孩童冲过来……」 雷安马上意识到,他与柏寒青在这后院比武确实有些危险,这里毕竟不像王府的院子那么宽敞。 他立即回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雷安以后一定注意。」 殷祺点点头,夸道:「雷小将军果然武艺了得,不愧为我大佑的栋梁。」 吃罢早饭,就要启程往敦和城去。 雷安的几名手下到后院牵马。 这时,其中一个手下揪着个小孩到雷安面前。 「将军,这孩子偷东西。」 那小孩大约十岁的年纪,衣衫褴褛,面上脏兮兮的,此时正在奋力挣扎,口中骂道:「呸!你才是个小偷,你全家……」吧啦吧啦,小小年纪,脏话成串地往外冒。 第三十一章 那人揪着他脑后衣领,将人提得脚不着地,道:「不但偷东西,还满口污言。」 雷安问:「他偷了什么?」 那人说:「属下要给掌柜的结账时,发现银子不见了,这一早上,属下只与这孩子擦身而过,找了两条街才把他抓住。」 那小孩坚决不承认:「血口喷人,我什么都没偷。」 那人说:「偷没偷搜搜就知道了。」 小孩嗷嗷的叫唤起来,挣扎的更加使劲:「你们凭什么搜我啊,杀人啦,仗势欺人啦,救命啊!」 他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吼,周围很快聚集一群人。 有围观群众忽然说:「这不是小舟吗,又偷人东西啊?」 一名老者说:「不长眼的家伙,居然敢偷到官老爷身上。」 苏然:敢情是个惯偷。 那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们欺负人,你们凭什么说我偷东西,证据都拿不出就要搜身。」 随着他的挣扎,衣服乱拧,本就穿的单薄,这下更显得身形瘦小。 苏然瞅出不对劲,嘀咕了一句:「好像是个女孩。」 小孩听到她说话,一边哭一边偷偷用眼神瞄她。 雷安这才注意到那孩子一直死命护着衣衫,虽说是个孩子,也有十岁的样子了,让个男侍卫搜身的确不好。 他想了下,问殷祺:「不知可否请这位姑娘帮个忙?」 雷安是指苏然,但他想当然觉得苏然是要听殷祺的话,于是直接向殷祺寻问。 殷祺看向苏然。 她点点头,这有什么不能帮的,举手之劳。 她上前用身体挡住小舟,小声说:「你若是偷了东西就赶快拿出来,还能算你坦白从宽。」 小舟绷着脸,恶狠狠的瞪着苏然,咬唇不说话。 苏然叹气,熊孩子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一伸手便准确的从她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兜,在手里掂了掂,感觉里面是有点碎银子,笑着说:「早就露陷了。」 刚刚她挣扎时,隐约露出怀中的灰色布兜一角。 小舟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流着眼泪委屈道:「好姐姐,你帮帮我,他们都是坏人,特别凶,会剁了我的手。」 刚刚还凶巴巴,满口污言秽语,这会儿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拐弯。 苏然摇摇头,这种小伎俩。 小小年纪就成了惯偷,不给点教训怎么行,她无奈回道:「我刚刚想帮你,是你不要。」 她转身将东西交给雷安。 小孩突然原地无声窜起,往人群中扎去。她动作飞快,而且身体轻盈,像小猫似的。 只是围观群众太多,她又人小腿短,才跑了两步又被人揪住领子带了回来。 雷安见人赃并获,心里有些烦躁,也觉得可惜,但还是开口:「偷东西,按律当剁去双手,念你年纪小,只去左手罢。」 苏然本来抱胸看戏,听到雷安的话,吓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这孩子说的剁手,不是夸张啊? 她下意识要开口,就接到殷祺递来的眼色——别人家地盘上的事,要按别人的规矩来,你少管闲事。 苏然皱眉。这孩子是犯错在先,但这个惩罚也太重了点,小罚一下,让她长个记性就好,哪知雷静海治下这么严。 斩一只和斩两只又有什么区别,总归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更别说,这孩子一看便身无分文,这样严重的伤口有可能要了她命。 苏然有点懊悔,刚刚应该帮她瞒一下了。 她偷偷瞄了雷安一眼,见他一脸严肃,便知他不可能改主意。 眼看着手下就要将小孩带走,苏然忽然开口:「雷将军,是不是问问她为什么要偷东西,这样也好给其他人一个警戒。」 雷安想了下,便问小舟:「你为什么偷东西?」 苏然从旁应和:「将军问你话,千万不可胡说。到底是因为父母双亡无人照料,还是因为腹中饥饿难耐,你一定要从实招来。」 小孩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眼泪哗哗地流,本就脏兮兮的小脸这会儿更是黑一道白一道的。 她抽抽搭搭:「我父母都死了,我很久没吃东西,实在太饿了。」 嗯,还行,两个理由一下子全用了。 苏然又道:「腹中饥饿的又不只你一个,也不是人人都偷东西。再说,凡是因对抗蛮夷而死的人,家中有无人照料的老幼,每月都有例银发放,只要节省着用,总不至于出来饿着。」 雷安蹙眉,脑中思索这孩子刚刚可说过她的父母是对抗蛮夷而死的? 殷祺暗叹,苏然是想给那孩子指条道,让她说自己的父母是死在蛮夷手中,以此来博得雷安的同情。 雷安还没有想明白,就听那小孩哭着说:「我父亲几年前被叫出去打仗,就没回来,母亲死后我一人生活很久了,什么例银啊,一分也没见过,全被那些当官的贪了。」 真上道,苏然暗赞。 雷安的注意力从那孩子父母是不是被夷人杀死的,转移到她父亲若是战死,她怎么会没有收到例银上。 他转头看向手下。 其中一人上前小声在他耳边提醒:「将军,发放抚恤银之事是由二公子负责的。」 言外之意,让雷安不要越界管闲事。 雷安面上带了犹豫。 殷祺见如此,便对雷安道:「看来此事另有隐情,不如先将这孩子带回去,慢慢再查。问一下她父母姓名,看看是否在战死名单上。」 监军大人发话,雷安自然是听的,他让人将小舟父母姓名记下,准备回去再查。 多了一个人,却没有多的马,殷祺大度地让出马车。 苏然与小舟坐进车中。 别看小舟脏兮兮的,上了马车却一点不怯,好奇地打量。 苏然警告她不许乱动,表现不好,回去还是要挨罚。 然后问她:「你偷东西多久了?」 小舟眨着无辜的双眼说:「我这是第一次……」 苏然冷笑一声:「跟我装是吧,信不信我这就让他们把你带走。」 小舟不吭声。 苏然又问:「你真的很会偷东西吗?表演一个。」 她往马车上一坐:「来吧,你从我身上偷一样东西走,如果被我发现就说明你技术不行。」 神偷什么的,听着还是挺神秘的。 小舟垂眼没吭声。 苏然:「怎么?不敢?我让你动手的,没事。」 小舟瞅了她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说:「已经偷过了。」 嗯?苏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舟向她伸出手。 苏然下意识看向她手心,上面赫然是自己那两块玉佩。 她倒吸口气,一把将玉佩抓回来,往左右看了看,确定马车帘子拉的很严,这才低声警告她。 「什么时候干的?」 「你搜我身的时候。」 苏然:「……再让我发现一次,我亲自把你的手剁下来。」 小舟低下头,呐呐地说:「师傅说,不偷东西不给饭吃。」 苏然知道这小丫头惯会装怂,只反问:「你还有师傅?」 「师傅被人剁了手,我照顾他几天,伤得太重就死了。」小舟说这话时,连点情绪都没有,像说别人家的事。 苏然吁口气,还是觉得剁手这个刑罚太重了点。 第三十二章 她想了下,说:「你再这样偷东西,你师傅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明白吗?还有你记住,不偷东西才有饭吃。」 雷安带路,沿用了军队作风,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过了午时就到达敦和城。 苏然原以为在城门口就能见到列队欢迎的人,结果啥也没有,甚至守城的卫兵见到雷安,也只是行礼放行。 不知是这个国家就这种作风,还是雷静海架子实在太大。 直到王府门口,才终于见到迎接的人。 除开两侧的侍卫,王府大门口前,并排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大约二十出头,相貌标志,鹅蛋脸,柳叶眉,标准的古典美人,姿态大方,透着贵气。 男的…… 苏然吃惊不小。这雷静海长得也太年轻了吧,虽然脸上皮肉略有松弛,还有眼袋,有些纵欲过度的虚感,但顶多三十岁,还有股翩翩公子的感觉。 这时,雷安从马上跨下,大步走到那二人身前,先是对女子行礼:「母妃。」 随后又对男子抱拳:「二哥。」 那男子虚扶他胳膊,笑道:「三弟请起。」 苏然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雷静海二儿子雷敏才,旁边那女子就是文宁公主,竟是如此年轻漂亮。 大家纷纷从马上下来。 雷敏才快走几步,对着殷祺施礼:「监军大人一路辛苦,府中已收拾好房间,请大人稍作休息。家父抱恙,无法出门,晚些时候会在房间内拜见大人。」 苏然暗自撇撇嘴,真不是一般的不给面子。 殷祺环视他身后,先是客气地回礼,之后才看向文宁公主:「多年未见,皇姐别来无恙?」 王妃笑着点头:「大人一路辛苦,还是先进府吧。」 苏然又是觉得好笑。殷祺叫人家皇姐,上来就想套近乎,人家叫他大人,摆明了不想套近乎。 这些人啊,一句一话之间,都是戏。 雷敏才笑道:「王妃说得对,叙旧有的是时间。」 他带领众人往府内走。 雷安殿后,待大家都进去后,才抬步。 远道相迎的是小儿子,入城来接的是二儿子,直到晚宴时分,神秘的将北王才终于露面。 苏然之前以为,雷静海肯定是眼高于顶,不屑来迎接这位监军大人。 等见到真人后,她才发现自己误会人家了。 将北王雷静海被人搀扶着进入正堂。 他身形枯朽,脸色蜡黄,面上纵横褶皱,根本不像个曾经上阵杀敌的人,倒比七十岁的还不精神。 这哪是抱小恙,根本病入膏肓了吧。 将北王妃跟在他身边,快到主位时,侍女下去,王妃亲自扶着老王爷落座。 苏然看看将北王妃,生平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理解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将北王先是向殷祺道歉,殷祺自然是不敢受,又反过来关心对方。 一通假惺惺地寒暄后,宾主落座。 将北王拉着王妃的手,一脸「慈爱」地看她。不管王妃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在娘家人面前,总要给些面子。 苏然简直不忍直视,他还不如别秀恩爱,画风还能正常点。 王妃始终面带微笑,详和愉悦地与他说话。 苏然心里为王妃点了一万个赞,就冲这份忍耐力,也是寻常人难比。 雷安看了几眼,便低下头,一个人喝起闷酒。 将北王坐了没一会儿,身后有侍从递上丸药,他就着酒喝了。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再次递上丸药,将北王又吃了。 殷祺与何进对视一眼,都明白将北王为何会成如今这模样。 称王拜相身居高位的人容易迷恋丹药,总惦记着长生不老,雷静海看样子就是吃药吃成这模样的,快成仙了。 雷静海两丸药下肚,就说身体不适,要先告退。 老王爷刚一离开,雷敏才就主动担起了主人的职责。 王妃跟着起身,也打算离开。 不想,雷敏才端着酒过来,对她说:「母妃见到故人,怎么这么着急离开,莫不是太过担忧父亲?」 雷安听了这话,抬头看过去。 王妃温言:「敏才说笑了,我以为你们想痛快饮酒。」 雷敏才刚刚喝了几杯,酒精上头,看着王妃的样子,心头有点痒。 她十二岁入府时,模样未开,如今倒是越来越出挑,自己那父亲整日沉迷丹药,只怕那方面早就不行了,也不知这王妃有没有尝过云雨。 将北王府与朝廷之间,多年来互相制衡。朝廷需要他们镇守西北,真打起来,说不好谁更占优势。 这次朝廷想借剿匪之名,试探将北王的忠心,又派了个毫无实权的世家公子来做监军。 雷敏才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也就是他父亲,人老糊涂了,胆子越来越小,还要顾忌面子。 他伸出一只手,就要按在王妃肩头,口中说着:「那母妃更不可以走了。」 堂上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 雷敏才手一顿,看向声音来处,就见雷安桌上的酒壶被扔到地上。 雷敏才眯眼看着雷安,对左右说:「没见我三弟的酒壶摔了,还不赶紧换一个。」 他又对殷祺抱拳:「让大人看笑话了。」 殷祺淡淡一笑,正待开口。 雷安朗声问道:「二哥,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小女孩,她父亲战死疆场,她却没收到过一分例银,二哥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雷敏才放过王妃,走到雷安面前,问:「三弟这话,可是怀疑我私扣了她的钱?」 雷安面无表情:「不敢。」 眼看着兄弟二人就要吵起来,何进轻咳一声,提醒在场诸位,今天的主角是监军大人。 苏然偷偷发出一声哧笑。 殷祺举杯的手一顿,转头佯怒,瞪她一眼。 有何进和稀泥,一顿接风宴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 饭后,殷祺与何进沿着湖边走。 何进叹气:「想不到王妃在这里竟如此难过。」 殷祺负手:「雷静海这么多年一直野心不死,莫说对一个十二岁的和亲公主,便是对我这个监军,也不见有多客气。」 何进:「总算这府中还有人帮她。」 殷祺却道:「她过来时,不过十二岁,雷安幼年丧母,那时也才六岁。她与雷安可算是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些也正常。只怕雷安也护不了她多久,一旦雷敏才继承封号……」 雷静海现在的身体,死亡是分分钟的事,他如今未立世子,亡故后,必定是雷敏才继承封号,除非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出现,才会轮到雷安。 「真是天助我等。」殷祺看向远处的湖心亭,悠悠说道,「该去和皇姐谈谈了。」 将北王妃坐在湖心亭中,四周轻纱遮盖。 侍女们皆在远处岸边等候。 王妃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殷祺跪在她面前。 王妃看他一眼,说:「你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我答应帮你,只是为了替我逝去的大哥保住大佑正统血脉,将那贼人拉下皇位。」 殷祺正色,拢手对王妃道:「殷祺代皇室上下感念公主大义。他日事成,殷祺必定结驷连骑,亲迎皇姐回家!」 王妃道:「你起来吧。我受不起。」 第三十三章 殷祺起身。 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问:「我离宫时,你已十岁。我听说你现在与暄妍有婚约在身?」 殷祺微顿,随即点头承认。 王妃淡淡一笑,缓缓道:「暄妍满周岁时,入宫见我母后。我表弟悦安看她模样可爱,便摸摸她小脸,被其它孩子捉狭,笑他想娶暄妍。悦安面皮薄,躲到一处去哭。你当时可有七岁?」 殷祺回道:「差不多。」 王妃点点头,继续说:「你对他说‘暄妍父亲虽无权却可世袭爵位,将来必定封公。娶她门当户对,想入朝就入朝,不想入朝做个闲散王爷,还不用怕娘家势大,不是挺好的’。虽是玩笑话,但也不无道理。你却不知,悦安当晚便将此话告诉我母后,我正好在场。母后当是小孩子胡闹,没往心里去,只随意道‘肃王爷敦厚保守,却有个满肚心思的儿子,这肃王府倒是后继有人了’。」 王妃起身往湖边走了两步:「想不到最后要娶暄妍的是你。国公府地位高,却无权,肃王府世子又是个醉心商道之人,这两家联姻,要兵没兵,要权没权,是个让人安心的好方法。今日与你一席话,我才明白,娶暄妍这主意应是你自己出的吧。」 殷祺面色平淡,知她未说完,也不言语,静静听着。 王妃转身,看着他道:「你那时七岁,那种话还会随意说出来,如今怕是什么都不会显在面上了。我与你虽是姐弟,却并不熟络。你一来,就能精准地发现将北王府中的矛盾,也料到我必定不会拒绝你,可见是有备而来。」 此时此刻,他也没什么好装的,便默认下来。 王妃年幼就被当今圣上,也就是自己的叔叔远嫁边关。若是先皇不死,她又何必受这苦。她心中怎么会没有一丝抱怨? 如今她知道,先皇尚有子嗣,却被当今圣上隐瞒下来,甚至先皇之死都有疑团,她又怎么可能不出一分力。 不管结果如何,也不会比她现下的情况更惨了。 殷祺早就算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入府一日便发现,公主的实际状况比他以为的还要糟糕。 未来的将北王竟然对她有所垂涎。 殷祺几乎能肯定,公主在这事上必会助他。 但若只是助她摆脱将来更可怕的困境,这一点好处,殷祺觉得还不够,于是便承诺事成后,会大铺依仗风光接她回京。 王妃自幼品尝人情冷暖,又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她摇摇头:「你不必说那些好听话来哄我,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情分。自古和亲公主哪有回家的道理,我离京十余年,家早就没了。」 她年纪不大就远嫁,虽说将北王并没有虐待她,但是整个王府中也没人真正关心她。 她生病时,只有医者和苦药,没有人安慰。 不过是一个和亲公主,死就死了。 漂流异乡,寄人篱下,有苦难言。 唯有六岁的雷安,怀着一份童真,会实心实意地关心她。 殷祺想了下,又问:「王妃不愿回京,可是有其它想法?若是想管理这西北封地,殷祺也可助王妃一臂之力。」 王妃叹道:「你这般为我着想,不过是担心没有利益交换,我不会真心助你。既然如此,我便提一个要求,也好让你安心。」 「雷敏才无德无能,不配做将北王。他日事成,让雷安来做将北王。」 殷祺抬头,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即道:「此事容易。」 辞别前,殷祺问:「王妃可知,王爷若有珍贵之物会藏在哪处?」 王妃道:「他能有什么珍贵之物,无非是那些个丸药。其它的,你可去书房找找看。」 苏然在将北王府得到了与何进相同级别的待遇,有独立房屋,还有侍女伺候。 小舟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大眼睛黑亮黑亮,笑起来相当地单纯无害。 苏然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这种人,最容易哄骗住别人。 她身上有不少伤疤,脸上却很干净。 苏然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说是师傅打的,不打脸,因为女人长大后,脸有用。 小舟一边吃桌上的点心一边说这里真好。 苏然却觉得,将北王府一点都不好,整个府里弥漫着泥潭般让人憋气的感觉。 就连漂亮的王妃身上都透着股沉沉的味道,明明那么鲜亮的人。 第二日,雷敏才来找殷祺商议剿匪一事,见到苏然。 他笑着上前见礼:「这位姑娘有礼了。」 语气轻佻,油腔滑调。 但人家身份在那,苏然只得笑着福了一福:「见过二公子。」 雷敏才上前一步,拉进距离。 苏然忍住想踢飞他的动作,不禁想起王妃在酒宴上的忍让,心中又多同情几分。 雷敏才小声问:「不知姑娘与监军大人是什么关系?」 苏然还未回话,身后传来殷祺的声音。 「这位姑娘与何进一样,是我身边重要的参谋。殷某用人,不分男女,有才者居之。二公子来此,可是想商议剿匪一事?」 雷敏才直起身体,应道:「正是。」 殷祺走到苏然身边,对她说:「你不是说想学个一招半式,我与雷安说好,你直接地校武场找他即可。」 他说完,便与雷敏才一道离开。 苏然原地站了会儿,校武场在哪里? 「姑娘若想去校武场,妾身可引路。」 苏然转头,身后过来一个女子,打扮十分漂亮。 她走到苏然身边,福了福:「妾名元瑶,入将北王府已有三年。」 苏然明了,这是个入府三年依然没有身份的侍妾。 她笑着说:「那就有劳了。」 二人在路上说话。 苏然问:「姑娘可是大公子的人?」 元瑶笑道:「妾是将北王的人。」 苏然尴尬笑笑,早知她就不问了,这不是戳人痛处吗。 她见这人年轻漂亮又挺开心的样子,还以为是跟着大公子的。 这么想,苏然对将北王印象又差了点,人都老成那样了,还一个接一个把年轻姑娘带府里。 「王爷待元瑶很好,元瑶是心甘情愿的。」元瑶见她的样子,就知她在想什么,「元瑶无才,不比姑娘,只能以色侍人。」 本来听了前一句,苏然还想恭维两句,再一听后一句。 这不是对应刚刚殷祺说的「有才者居之」吗?怎么听着那么像讽刺呢? 雷安正与柏寒青在校武场比试。 二人休息的当空,就见苏然带着傅小刀兴冲冲地走来,她手上还握着一把剑。 苏然见到雷安,先是问:「他们去商量剿匪的事,你怎么不去?」 柏寒青看她一眼。剿匪不就是剿你吗?怎么你还这么高兴。 雷安低头擦刀,说:「有二哥在,不用我。」 苏然「哦」了声,原来将北王的两个儿子,是分工合作的。 雷安负责吃苦受累上战场送死的活,雷敏才负责耍帅出风头拿权力的活。 可惜再怎么耍,肾虚就是肾虚,帅不起来的。 柏寒青一眼看到苏然手中的剑,说:「你这剑倒不错,借我看看。」 苏然递给他,笑道:「可惜是别人送我的,要不然送给你都可以。」 柏寒青将剑拔出,雷安不由得起身,被吸引过来。 他赞道:「果然好剑,你能舍得送这小子?」 第三十四章 「什么小子?」柏寒青不满,明明年纪一样大,雷安就总是一副老大哥的口气。 雷安的话里有丝调侃的味道。 苏然当听不出,回他:「这剑在我这,百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雷安斜眼看她:「看来你与送剑之人关系菲浅。」 「还行吧。」苏然随口答道。就官兵和匪徒的关系。 「你们看我用什么武器合适?」她边说边把匕首也抽出来。 雷安看到匕首,「呵」了一声,不客气地来了句:「果然浪费。你呀,别想武器了,学学逃跑的功夫就行了。」 他说完,一抬头,目光看到远处廊下走过的人,一时无语。 苏然接着他的话说:「逃跑的功夫也可以啊,教我几招呗。」 她等了会儿,没等到回话,有些纳闷地抬头,顺着雷安的视线看向远处。 王妃正与侍女经过长廊。 苏然眨眨眼,又回头看一眼雷安。 待王妃离开,雷安才回过神,问:「你说什么?」 柏寒青将剑收起,说:「她说学点逃跑的功夫。」 雷安道:「上阵杀敌我就会,逃跑我就教不了了。」 他一推柏寒青,咧嘴笑道:「你可以让他教你,他一准会。」 柏寒青脸一红,一拳就打过去:「谁会逃跑。」 两人瞬间挪出好远,斗成一团。 苏然与他二人在校武场玩了许久。 又换着骑了几匹战马。 她才知道,经过训练、带着马鞍的战马,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认主,稍微通晓马性就可以骑上去。 雷安笑她:「战马若是认主,到战场上,不肯让别人骑不是麻烦了。」 晚饭后,苏然才带着傅小刀回到院中。 一进去,就看到殷祺正坐在院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棋盘,他正同时执黑白两色,自己和自己下棋。 苏然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殷祺头也不抬,问:「在校武场玩了这么久,学到什么了?」 苏然坦然回道:「嗯……骑马逃跑时不能回头,还要伏身防着敌人放冷箭。」 殷祺失笑,抬头看她:「就学了这些?」 「很重要的好嘛。」 她看了眼棋盘。 殷祺问:「会吗?」 苏然先问了一句:「你下得好吗?」 「一般。」 「那我就会。」 殷祺无奈摇头,收拾好桌面,将黑子放到苏然手边。 苏然确实会下围棋,不止围棋,中国象棋也下得不错。 小时候,住在胡同里,每天都有许多大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下棋。 苏然放学后,就喜欢看他们下棋,没办法,娱乐活动太少了。 她仗着点小聪明,竟也摸索出一套自己的下法,渐渐在胡同里打出点小名气,小学时甚至拿了回全校第一。 当她以为自己颇有天赋时,碰上个真正学过的孩子,被对方杀的落花流水。 人家说的定式之类的,她完全没听过。 这就是科班出身和野路子的对比。 通常两个第一次碰见的棋手,前面几招一般是试探对方棋路。 占过金角后,多数人会开始走定式。 到苏然这,两子金角过后,就是自由发挥的时间了。 第三子,她便落了天元。 殷祺与人下棋,都是走古式的稳定路子,甚少见到如此跳跃的对手,一时间被打得有点懵。 待他熟悉苏然的棋路后,便笑着认输。 苏然得意洋洋:「我这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殷祺收棋:「再来。」 第二盘,苏然感觉殷祺的作风变了。 上一回,她每次都占先手,虽然下着下着,就会被他抢了地盘去,但她换一处还是占先手。 这次,她打到哪,他就跟到哪,他跟到哪,哪就被他抢去。 苏然不高兴地认输。 殷祺温言:「你的棋风猛一看,似是毫无章法,但细细思索,便很容易赢了。因为你一看形势不对就放弃,明明还有机会占地,却直接舍了。上一盘,我以为你还会打回来,就固守一地,保证这片已经圈到,而此时,另一块就被你抢了先机。」 苏然嘲他:「殷老师,下个棋你也能分析出这么多,不动脑子不行吗?」 「不行。了解越多,才越安心。」 苏然:「那你现在想到怎么对付雷静海吗?我觉得雷安不错,你不是说想换个王爷。」 殷祺看她一眼:「他不好控制。」 「雷敏才好控制?好色之辈……」苏然说到这,想起校武场时看到的,小声对殷祺说,「雷安和王妃……」 「不要乱讲话。」殷祺警告她,「你是想冤枉他们罔顾伦常,要陷他们于不义吗?」 「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吗。」苏然小声辨白,「你不觉得王妃很可怜吗?」 殷祺不以为意:「她是公主,生于皇家,享受了常人享不到福,自然要担些苦。即便是平常人家,若是父母执意将女儿嫁给年长富户为妾,做女儿的又能如何。她现在是王妃,已经是高高在上,完全可以想办法为自己谋得力量,根本不必如此忍气吞声。」 「就是说她自己不争气了?」苏然不同意,「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似的。」 「像我如何?」殷祺好奇地问。 「像你这么有手段有野心呗。」 殷祺笑了下。手段,野心,听上去没一个好词。 他道:「我答应事成之后,接她回京,但是她拒绝了。你看,并不只我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也懂。她回去了,还是个公主,还得履行公主的责任,将来会不会再次和亲都不好说。」 苏然挑眉:「事成之后?这么说你都安排好了?王妃也知道了?」 「她知道她该知道的,与她无害就行了。」殷祺看向苏然,「你这次不要再坏我的事。」 苏然莫名:「我什么时候坏你事了?再说,你不想让我坏事,那你得告诉我你的安排是什么呀。」 殷祺想了下,觉得这些让她知道也没什么,便说:「雷敏才与雷静海之间矛盾重重,我们只需稍加利用。让雷敏才去对付雷静海,到时我们掌握他弑父的把柄,便可以此控制他。至于雷安,他还是镖旗小将军,只是他的兵往哪打,要我们说了算。」 苏然听着不喜。但这是她主动打听的,又是殷祺第一次说出他的计划。 反正雷静海和雷敏才都不是什么好鸟,雷敏才有把柄在王妃手中,应该就不敢欺负她了。 就是雷安……她看了眼殷祺。 昨日他二人还就北夷问题谈论许久,今天就在算计人家的兵。 第二日,苏然往校武场走。 半路上,看到王妃在前面,就想追上去打招呼。 却看到雷敏才从一旁小路走出。 他先是与王妃见礼。 随后王妃与他说了几句话,二人一道往小路走去。 侍女们远远跟着。 苏然想了下,没再追。 雷静海与雷敏才之间,除了迟迟不立世子这个矛盾外,王妃也是矛盾之一。 雷敏才对王妃不敬,谁都看得出来。 王妃想必心中清楚,才会与殷祺合作。 只要她手中有雷敏才的把柄在,等老王爷身死,她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苏然想得烦,心不在焉地走着,到校武场发现那两人都不在。 第三十五章 一个侍卫告诉她:「两位将军说要文斗,同去书房了。」 苏然噗嗤一笑:「还文斗?」 那侍卫见她笑,也跟着笑,说:「姑娘若是想去观战,沿着路到头,转个弯,第二个屋就是书房。」 苏然谢过他,往书房去。 那侍卫看着她的背影,移不开目光。 另一人上前,打了他一下:「看什么,这是贵客。」 侍卫揉下肩膀,忽然疑惑地问:「将军有没有说是去哪个书房?」 另一人想了下,摇头道:「好像没说。」 府里有三个书房,一大两小,王爷自从迷上丹药后,书房就甚少去了。 雷安常年在外,又是武将,书房本就去的少。 三间书房基本上都是雷敏才在用。 殷祺事先让王妃牵住雷敏才,自己则偷偷进入书房,寻找东西。 此物不可让别人看到,所以他只能亲自动手。 几处格架抽屉都找过,没有发现,殷祺便在书架上随处按转,看看有没有密室。 这时,院中传来脚步声。 殷祺皱眉,四下环顾,闪身藏进柜子中。 柜子是双开门,但中间有条隔断,一侧分了小格,不好藏人,另一边可容下一人。 殷祺进去后将门关好。 苏然按着侍卫指的路,找到这间书房,却发现院中安静无人。 她推开门的瞬间,一下想起四方会时的事,手一抖,没敢进屋。 房间缓缓打开。 苏然先是问了两句「有人吗」,又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这间书房不大,里面的摆设一目了然。 没有死人,她这才放心地跨进屋。 屋内有一张书桌和两个书架,与书架并排有个柜子,书桌对面还有一软榻。 这个书房更像是私人小憩的地方。 苏然明白自己走错了,正要离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声。 「讨厌,这么多天不来找人家,这会怎么?」 是元瑶的声音,这语气,这内容,绝对不可能是跟老王爷说的。 苏然暗自「啧」了一声,她该不会是要撞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正想着,外面的人就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拐过来了。 苏然忙把书房门关上,在房间里打转,想寻个藏身处,尽量避开尴尬场面。 这时,书架旁边的柜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殷祺冲苏然招手,无声命令。 「进来。」 雷敏才刚刚与王妃说话。 他甚少有机会与王妃独处,正暗自高兴时,老王爷遣人来叫王妃。 这老王爷多少年也想不起来找王妃有事,偏巧他与王妃说话时,就有事了。 雷敏才顿觉烦躁,顺着小路快步往回走,却与迎面而来的元瑶碰到了。 说起来元瑶这个女人心计不错。她出身青楼,曾试图感动恩客将自己赎出,却失败。 巧的是,她的恩客中有老王爷身边的药师。元瑶知道后,哄得药师帮她,以老王爷身边须有九阴之女为名,将她从青楼中赎出。 虽然在王府中无名无份,但却享受着与药师差不多的待遇,吃穿用度皆是上等,还有侍女伺候。 而老王爷醉心丹药,从来不找她,这点也让元瑶十分满意。 她相当有眼色,并没有因为抬了点地位就眼高于顶,待下人和颜悦色,出手也大方,府中上下对她总体好评居多。 只是元瑶毕竟年轻,深闺难免寂寞,很快就与雷敏才搭上了。 这些天,因为监军大人到,雷敏才没怎么找元瑶。 正好今日碰上,两人便嘻嘻笑笑的一同往书房来了。 府中的书房平日冷清,这间小的里面有个软榻,他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屋里翻云覆雨了。 苏然听到声音,正忙着找地方藏身,柜门忽然无声开了。 她吓一跳,待看清是殷祺时,露出一种「你个世子居然也干这种事」的表情。 殷祺忽视她的表情,侧过身,在身前留出一人空间。 吃惊归吃惊,苏然还是手脚麻利的钻进柜中。 她身形纤细,侧着身刚好站到殷祺身前。 两人相对而立,后背紧靠隔板,身前勉强有半拳的空隙。 殷祺伸手将柜门关上,柜内顿时一片黑暗,只从门缝里漏点光进来。 与此同时,书房门被人推开。 雷敏才带着笑意:「这几日太忙,没顾上你个小浪蹄子。」 元瑶调笑:「你有什么好忙的,那剿匪的事难道还要二公子亲自出马?」 雷敏才扬手打了她屁股一下:「小小一个商会,我去就我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打算亲自上阵。 他听殷祺分析过四方会的情况后,顿时觉得这是一次出风头向皇上邀功的好机会。 四方会只是个商会,听上去有七八千人,实际分布在北地将近20个城池,以做生意为主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元瑶被他调戏的打了一下,顺势「嗯嗯」两声倒进他怀里。 她入府后,只跟了雷敏才一个。 应该说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雷敏才将来会继承王爷的位置,她又有九阴之女的名头在,把二公子哄开心了,将来便可在王府中养老。 若是雷敏才手再松点儿,给她个名分也说不准。 俩人很快进入前戏状态,伴随着你来我往的调情话,嘻嘻嗦嗦的脱衣声响起。 殷祺呼吸放缓,轻阖上眼。 苏然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想她还有这眼福能看场真人秀。 穿越前在大学宿舍里她也是看过动作片的,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纸上谈兵问题不大。 元瑶年轻漂亮,雷敏才人虽然讨厌,但模样说得过去,算是个翩翩公子,这二人在一起,应该比那些动作片要好看。 随着屋内越来越放浪的叫声,苏然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她下意识的脑袋前倾,想从门缝往外看一眼。 殷祺正半闭的眼,放缓呼吸,不让自己受外面影响。 苏然与他的距离过近,她身上带的少女香气,在这狭窄的柜中弥漫。 殷祺不由得想起谷中那两日,两人相拥而眠。那时他伤处痛楚,又不知情况如何,只单纯地互相取暖,此时此地再忆起,却有些浮想联翩。 他彻底闭上眼,脑中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利用雷敏才与元瑶的奸情。 柜外出现身体相撞的声音,元瑶虽然极力压抑,但是叫声仍然越来越高。 苏然努力伸长脖子,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看到了。 殷祺闭着眼,忽然感觉下巴那里痒痒的,好像有头发丝滑来滑去。 他皱眉睁眼,就看到苏然的小脑袋凑在自己下巴处,头顶的发丝不时滑过他皮肤。 门缝里漏进来的光打在她脸上,她正一脸好奇地努力着。 殷祺在心里叹了口气。莫说是未出阁的女人,便是已婚的,即使只是不小心看到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都会尴尬得面红耳赤马上离开。 哪有这样跳着脚非要看个究竟的。 更何况,这种场面,是她一个女孩能看的? 殷祺顿生一种责任感,觉得自己必须出手管一管。 他轻轻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一伸,准确的钳住苏然下颌,轻轻用力将她的脑袋瓜扳正。 苏然冷不丁下巴被制,吸了口气,本能的抬头向殷祺望去。 第三十六章 柜中黑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眼中的光正牢牢的锁着自己。 苏然为了观赏人家的真枪实战,刚刚身子前顷,俩人本就很近的距离被她拉得更近。 殷祺正低头看她,措不及防她也仰头看了回来。 黑暗中,呼吸相闻。 殷祺没有松开手,指尖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流连。 他在黑暗中的视力比苏然好,此时可以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只要再低一点,他就可以碰到她。 应该没关系吧,反正她已经是自己人了…… 就在这时,外间进入了冲刺阶段,元瑶尖叫一声,伴随着雷敏才的低吼,俩人一同躺倒在床。 苏然的身子跟着元瑶的尖叫抖了一下。 这一抖,提醒了殷祺。 他快速松开手,改用食指点在苏然额头将她向后推,直到她帖在柜壁上,重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咽了咽口水,喉头滚动,呼吸紊乱。 苏然原本只是想看戏,但经过刚刚那一下,顿时觉得这柜中空气有些稀薄,让人胸口发闷,脸颊发热。 她低头舔舔嘴唇,也没了观战的心思,身体不自在地扭动两下,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出去还是想在这柜里继续站着。 雷敏才收拾了一下开始穿衣服。 元瑶不顾自己衣不蔽体,起身帮他穿衣,满眼含情,口中说道:「二公子真厉害,每次都让元瑶好开心。」 雷敏才得意的笑了一下。 元瑶有意无意的说着:「不愧是未来的将北王。」 雷敏才斜眼看她,说:「我知你在想什么,放心吧,以后我不会亏待了你。」 元瑶似嗔似怨地:「二公子惯会拿好听话哄元瑶,真是太坏了。」 雷敏才很受用,呵呵笑笑,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抬步率先离开。 元瑶穿衣服,又把软榻整理好,也离开了。 室内恢复安静。 过了许久。 苏然犹豫着说:「好像……完事了啊。」 殷祺在黑暗里轻轻「嗯」了一声。 苏然:「……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出去了。」 殷祺没出声。 不知为什么,他不说话,苏然不敢乱动。 又等了会儿,殷祺伸手把柜门推开。 苏然先一步离开柜子,站在屋中,双手拍拍脸,讪讪地说:「这柜子里还真热。」 她没回头,甩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就急匆匆离开房间。 殷祺站在屋里,盯着苏然的背影,神情莫测。 他已多年没有过情绪不受控的时候,刚刚险些乱了分寸,差点忘了来这里是要干吗。 深呼吸,殷祺环视房中。看元瑶和雷敏才驾轻就熟的样子,这书房不是个正经地方,贵重物品肯定不会放在这里。 元瑶从书房离开,沿着小路往回走。 身后传来二人争辩声,她转头,就见雷安正与那白袍小将一同走来,连走边争执。 她笑笑,对着雷安福身:「将军。」 雷安是皇帝封的小将军,府中下人都喊他三公子,军中将士才叫他将军。 但是元瑶就喜欢这样叫。 雷安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挥一挥手,让元瑶起身,随后与柏寒青一路走一路说,从她身边经过。 元瑶无名无份,但又不是府中下人,雷安平日很少见她,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元瑶被忽视,也不觉得怎样,她正好也往同一方向走,便跟在他二人身后。 经过校武场时,两个侍卫对雷安施礼:「将军。」 雷安点头,随口问道:「苏姑娘今日没来吗?」 其中一个侍卫回道:「苏姑娘来过了,属下告诉她将军在书房,她自己找过去了。」 雷安听了一愣,转身问柏寒青:「你看到她了吗?」 柏寒青摇摇头:「没准跑哪玩去了。」 元瑶垂下眼,也不打招呼,转身就沿着原路往回去。 另外几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元瑶站在书房门口,想了会儿,才伸手推开门。 屋里空无一人,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 她在房内随意走着,视线渐渐定格在书架边的柜子上。 她看了眼软榻的方向,慢慢往柜子走去。 犹豫了下,她突然伸手,飞快地拉开柜门。 柜里空荡荡。 元瑶目光向下,原地半蹲,伸出一指,在柜底抹了一下。 再拿起时,指头上带着些泥土,不是灰尘,而是人鞋底带进来的泥土。 「王妃小心。」侍女轻扶王妃右臂。 文宁公主冲侍女温和笑笑,她现在心绪烦乱,没留神脚下的台阶。 刚刚老王爷叫她过去,问她要不要跟着殷祺一道回京。 她受惊之余,心中涌出一种哀伤。 如果是十年前,她必会开心地答应,而不去想回京后她又会得到些什么。 但如今……她早就不再做这种梦。 她知道,老王爷是好心。虽然这些年,他并没有给过她关怀,但也没让她受委屈,有王妃的身份在,整个府中没人敢欺负她。 她拒绝了老王爷的好意,回京面临的是更加悲惨的生活。 她宁愿留在将北王府,与殷祺合作,将来做个老王妃,最终安眠在这西北。 若是殷祺兑现承诺,让雷安做王爷,她还可以看着他娶妻生子。 从老王爷院中出来,经过大书房。 她听到雷安爽朗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你这个字写的,就是人家说的春蚯秋蛇,哈哈。」 柏寒青不服气,反嘲道:「那你这就是龙飞凤舞。」 文宁公主想到雷安从小就讨厌练字,老王爷布下功课,作为母妃,要她在旁敦促。 其它功课,雷安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唯有写字,老王爷时常抽查。 这又没法找人代写,雷安便常常对她抱委屈。 为了让他踏实练字,文宁就在旁边跟着一起,反正她也无事。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字越发好看了,而雷安的字,的确够「龙飞凤舞」。 文宁公主轻轻一笑。 雷安的手天生就是拿刀的。 她很久没听到他这样笑了。 王府内没有与他同龄又志趣相投的人,想来他在军中会更开心。 他原本可以长留军中,但只要无战事,他就会回王府住着。 侍女轻声问:「好像是三公子在里面,王妃要进去吗?」 文宁公主摇摇头,带着侍女从另一边离开。 雷静海离开院子后,两名洒扫小厮正在打扫。 王爷平时甚少在自己院中,多是停留在药房。 没人看着,两个小厮活干得也轻松,还能聊天。 一个说:「听说长生不老药又做出来了。」 另一人道:「这次做了多久?有半年吧?」 「差不多。」 「呵呵。」 「你笑什么,没准这次就是真的。话折子里还有人修成仙了。」 「话折子你也信。」 「哎,我跟你说,这药就算不真,那也是价值千金。」 「值多少也不是你我的,干活干活。」 窗棂下,小舟咂咂嘴,长生不老药啊,自己吃也不错,偷出去卖掉也挺好。 她一个闪身,动作轻灵地沿着墙边溜了。 第三十七章 雷静海正慢吞吞地往药房走,最近监军大人到,做做样子也是要陪几次的,药房都去得少了。 十三年了,第一次有京城的人来,雷静海便问王妃愿不愿回去。 他这辈子坏事干了不少,好事也干了一些,如今年纪大了,能积点德就积点德。 文宁公主的回答在他预料之中。 他也没在意,本来就是随口一问的事,大家都是明白人。 正走着,脚下一滑,旁边的随从忙伸手扶住他。 不想,另一边也有人扶住了他。 雷静海纳闷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见他看自己,那小孩甜甜一笑:「伯伯,这里路滑,要小心。」 雷静海心里觉得好笑,他长到现在,还没被人叫过伯伯。 随从大喝一声:「哪来的小孩,不长眼,这是王爷。」 小舟一听,吓的「扑通」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雷静海一摆手,示意随从不要管了,又接着往药房走。 年纪大了,挺烦听这些吵闹声。 回到房内,随从上前帮他更衣。 衣袖中掉出一张纸。 随从忙弯身拾起,将纸打开。 上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你最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雷静海心里一惊,将纸条拿过来,沉下脸,对随从说:「你先下去。」 待随从离开,他急忙走到架子边。 架子上摆着一个个小盒子,里面是各种丹药。 雷静海将其中一个盒子拿在手里,打开。 一枚黄白色的丸药安静地躺着。 他皱着眉,将丸药拿起,攥在手里,在盒子边缘抠索,不一会儿,将丸药下面的纸板打开。 盒子下,有一个薄薄的夹层,里面是一个红色锦包。 雷静海将锦包取出,捏了下,又打开口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将锦包揣进怀里。 不管那纸条是冲着什么来的,东西还是随身拿着更安全。 小舟笑眯眯地跑到偏僻处,手中攥着锦包,心里想着到底是自己吃还是卖出去。 这药丸个头不小啊,还硬硬的。 她第一次搀扶雷静海时,偷偷给他袖口里放了张字条。 一般人都会把重要东西藏好,但是她一来不可能去药房中找,二来那么多药,谁知道哪个是长生不老用的,找起来多费劲,还不如让他自己拿出来。 雷静海看到字条,必会疑心,只有将东西随身放才安心。 第二次,她等在拐角处,假装迷路慌张,险些与老王爷撞上。 她亮出监军大人的招牌,再加上那张单纯无害的脸,老王爷果然让人送她回去。 只那么一个擦身,东西就到了她手上。 小舟迫不及待地打开锦包,看清里面的东西,却是一愣。 苏然回到房子里,看到小舟,问了一句:「你去哪了?」 小舟吭哧着:「就在这里随便转转啊。」 苏然抬头,眯眼看她:「跟你说过不可以到处跑。你到底去哪了!有没有偷东西?」 小舟一梗脖子分辨道:「什么偷东西,我是把你的东西拿回来,你要好好感谢我才对。」 苏然皱眉:「我的东西?」 小舟小跑到她身边,低声说:「你的东西被人偷了,我帮你拿回来了。」 她说着,把锦包掏出来,递给苏然。 「哪来的?」苏然很生气,这一看就是从府中某人身上偷来的。 她一边问,一边看了眼包里的东西,一下愣住。 小舟见她不说话了,心里有些得意:「怎么样,没瞎说吧。」 苏然盯着包里的东西想了几秒,将包收好,问她:「怎么回事?」 小舟吊儿郎当地说:「你怎么谢我?」 对付这种人,苏然很有办法,她转身拿了个银元宝过来,对着小舟晃了晃。 小舟眼睛一亮。 苏然笑着把元宝递给她,说:「这是感谢你的。」 她一转身,又拿出一个,再次递过去:「这个呢,你说说怎么回事,也归你了。」 小舟抿唇,把事情讲了一遍。 苏然听完,点点头:「东西我收下了,不过你不能再留下。」 「为什么?!」小舟跳起来,「我帮了你呀。」 「所以我谢谢你呀,银子也给你了。你若是不想被剁手,就趁早拿着银子跑远些。王爷身上的东西你也敢偷,他转过身就能发现了。」 苏然边说边往外走。 小舟跟上问:「你去哪?」 「还回去。」 苏然将锦包揣进怀里,慢悠悠地往老王爷住的院子方向溜达。 她没打算还回去,她也没本事还回去。 这个东西丢了,雷静海肯定不会声张,只会暗中寻找。 苏然禁不住想笑。 将北王府里居然出现了第四块玉佩,殷祺到书房偷偷摸摸的是要找这个东西吧? 殷华那块是肃王妃给的,除此之外,这世间应该只有一块是真的。 小刀那块不知哪来的。 柏江那里不但有玉佩还有皇子,但那玉佩和皇子就是肃王府传消息给萧将军的。 如今将北王小心翼翼地也收着一个。 这些人怕是都以为自己那块是唯一的。 这水搅得,真浑啊,说不定另外几个藩王人手一个。 难怪要柏将军发誓。 苏然不觉得搅浑水有什么问题,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她也知道水越浑越好摸鱼。 但是如果对合作伙伴也藏着掖着就不合适了。 毕竟大家作为利益共同体,风险是要一起承担的。 而且,既然玉佩在这,那十三岁的男孩又在哪呢? 远远地,一个随从自雷静海的院子出来。 苏然脚步停下,笑着问那人:「这位小兄弟。」 那随从早就看到苏然,虽然极力表现的不在意,目光还是不停地落到她脸上,此刻被她突然叫住,立时红了脸。 苏然冲他勾唇笑笑:「麻烦问下,校武场怎么去?」 那人年纪不大,憨笑道:「姑娘走反了,我带你过去吧。」 路上,苏然问他:「看你年纪不大,有十五了?」 那人摇头:「我是家生子,明年才十五。」 她又问:「我看王爷侍从年纪都不大啊,十三四岁的多些。」 「是,王爷觉得年轻手脚勤快。」 苏然笑道:「真巧,监军大人也这么觉得。」 「难怪前两天,那个穿青衣的先生还问我多大了。」小厮一脸恍然。 「是嘛。」苏然笑呵呵。 ……何进啊,你家主子找玉佩,你负责找十三岁男孩,倒是分工明确。 当晚,殷祺又在院中自弈。 他在等苏然。 自书柜相处后,他意识到自己对苏然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书柜里,他想与她亲近,可以推说是受外界刺激。 但是现在,他仍然很想与她亲近,这就只能是出自内心的真实欲望了。 其实从谷底出来时,浅意识中,他已经觉得苏然是他的人了,毕竟看也看了,抱也抱了,人家一个清白女孩,他自然是该负责的。 她不愿意去王府,他也能理解,那种性格确实不喜受拘束。 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安顿她时,她就越狱了。 第三十八章 他原本就只是从责任的角度出发,倒也没有一定要收到身边的想法。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那时的苏然实在不值得他花大力气计较。 所以派人抓了一阵子,也就先搁下了。 在四方会再见。 殷祺觉得这姑娘越发有趣了,而且她神秘的来历,也勾得他好奇不已。 所以有意无意帮她挡掉一些烂桃花,也算是做件好事。 直到在柏江那里,苏然身边有了朱晗出主意,不再是他可以轻易拿捏的。 最关键的,出现了一个柏寒青。年纪、性格以及身世,与苏然都相当般配,若他俩在一起,柏江就与四方会有了更深的联系,朱晗必定是想到这点,所以才让柏寒青跟着苏然一起来见将北王,好在路上,让他俩培养感情。 殷祺想到这,冷笑一声。 他的人,哪是朱晗能算计的。 殷祺觉得,以前没多喜欢也就算了,如今既然心悦她,实在不必委屈自己压着感情。 世子大人决定顺从自己的欲望,而且他看得出,苏然与他之间,有一种自然的亲昵感。 若是他真心相待,想必不会被拒绝。 而且苏然如今在此事中没有利害关系,反倒能更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利用将北王府,帮她提一提身份,有个好的出身,他再对父母开口就容易多了。 虽然不能做正妻,但他的后院,自然是他说了算,正妻与否,很重要吗? 婚姻在他的脑海里,总是自动化成各种利害关系,在他看来,实现利益最大化,便是婚姻最重要的功能。 除此之外……殷祺抬头,脑海中浮现苏然的模样,生平第一次觉得,若能有个真心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也挺好的。 他看了眼院门。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正想着,就见苏然负着手溜达进院里。 不出意外,她看到他在下棋,便自然地坐到他对面。 殷祺心中暗自欢喜,面上不动声色,问:「听说你让小舟离开了。」 「恩,她偷东西,要是让这里的人知道,又要斩手。」 殷祺笑道:「赶走就赶走吧,本来留个小贼在身边就不安全。她偷什么了?」 苏然冲他眉眼弯弯地一笑。 殷祺看得心动,忍不住开口,语气温柔许多:「苏然,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这么巧。」苏然挑眉,「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哦?」殷祺略惊,但想到白日从柜中出来,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心中有几分明了,便笑道,「什么话?」 苏然想了下,伸出手扣在棋盘上。 「我觉得吧,工于心计不是坏事,但对合作伙伴隐瞒自己的重大计划,就不太合适了,毕竟人家还帮你担着风险呢。」 她手拿开,棋盘上安静地放着一块玉佩。白色,长方形,中间是镂空的莲花。 殷祺收起笑,视线落到玉佩上。 苏然合手,支着下巴,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这是从将北王身上偷出来的。监军大人,你说,西南那边的藩王手里会不会也有一块呢?要不好端端的王爷当着,为什么非要起兵呢?」 殷祺将玉佩拿起,在手中打个转,然后收进怀里。 他抬头看着苏然,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苏然盯着眼前这张帅脸,心里有些气恼。 他总是这样,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却一直在怀疑这个算计那个。 明明没有危害到他的人,他也要一起算进去。 柏江一片忠心,雷安心系百姓。 如今她既然猜出来了,干脆说个清楚,若他还是遮遮掩掩,索性一拍两散。 她就按着在麻绥山说好的,用四方会的钱和柏江的兵做筹码,与雷静海求合作。 反正柏寒青也在这里。 肃王府要兵没兵,要权没权,凭什么将大家玩弄在股掌中。 苏然的情绪很容易摆在脸上,除非她刻意撒谎。 殷祺一看便知,她是真的恼了。 他看着她紧抿的唇,很想一把掐过来,好好亲一亲。 苏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丽婉转,与她的性格不太一样:「我要知道你所有的计划,如果再欺骗我们,那就对不起了,我……」 「你们?」殷祺打断她,语气不太好,「指谁?」 苏然轻挑眉:「我和柏寒青啊。」 殷祺嘲道:「原来如此,所以我是和你们对立的?」 他在「你们」上咬了重音。 苏然语塞,用对立这个词似乎有点过了。 她想了下,慢慢说:「如果你再继续这样……」 威胁的话,她只说了一半,后面有些说不出口。 他们现在做的事,风险很大,她担心肃王府只是利用柏将军,达到目的后却弃之不管。 当真如此,那她很难原谅知情不说的自己。 她现在没有去找柏寒青,而是先来找殷祺,是因为她不想柏将军和肃王府闹翻,私心里她也希望殷祺可以对自己更坦白些。 殷祺却想,原来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自己人,发现了疑点,就立刻认定是他在隐瞒算计。 他冷笑道:「我再继续这样,你又能如何?没错,肃王府布了很多棋,你只猜到个皮毛,身上挂了两个虚名,就敢跑来威胁我?」 苏然心有点凉,抬头看他:「意思就是没得谈呗?好吧。」 她起身就往院外走,既然殷祺执意隐瞒,那她必须把自己的猜测和柏寒青说明,不能眼看着他们被人利用。 「站住!」 殷祺跟着站起来,命令道,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意。 苏然加快脚步。 殷祺皱眉,起身大步追上,抬手就要抓她。 一道黑影从屋内蹿出,直直地奔向他。 殷祺拧眉,改变手的方向,与来人快速过了一招。 与此同时,时一从屋里冲出,挡在殷祺身前,举剑相迎。 苏然急着开口:「小刀,住手。」 她也就敢和殷祺吵吵嘴架,哪敢真的伤了他。 但她话音才起,傅小刀口中银光一闪,数枚细针向着殷祺和时一多个部位打去。 苏然大惊。 时一和殷祺同时出手抵挡,衣袍扫过,呼呼带风。 为了防止小刀再攻击,时一挥开细针后,冲上前,与小刀近身打斗。 一枚针被吹动,改变方向,冲着苏然面门飞去。 那针细如牛毛,速度极快,她根本不知道危险将近,还在担心小刀与时一,可千万别伤了哪个。 殷祺挥开射向自己的针,一侧头就见有个漏网之鱼朝着苏然过去了。 他没时间细想,纵身上前,胳膊抬起,揽住她肩头,往身前带。 紧接着,他上臂一痛,细针从后面刺入肉中。 殷祺皱眉,这点痛不至于让他叫出声,他转头喝道:「时一。」 时一应声停手。 苏然忙叫小刀住手,有些紧张地看了殷祺一眼。 他揽住自己时,虽然没说话,但肌肉的瞬间僵硬,让她明白,他受伤了。 她见他面色如常,才安心些,小心地问:「你……伤哪了?」 殷祺扫她一眼,问:「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傅小刀。」 这怎么说呢,当然是两个都担心了。 第三十九章 不过现在看他的样子,似乎没大碍,那她就担心小刀多些。 伤了世子,哪怕只是个毫毛,没准就是掉脑袋的罪。 但这话可不能说,她马上讪讪地笑:「当然是担心你了。」 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孩子计较。 时一过来,看了眼殷祺的上臂:「世子,属下去叫大夫。」 殷祺看向苏然。 苏然不想事情闹大,若是让雷静海知道,监军大人在他府上被人伤了,就算殷祺不计较,他也不能饶了小刀吧。 她探头看了眼伤处。 天又黑,衣服又一层层的,苏然都看不到伤口在哪。 她小声地劝道:「这个……伤得不重,自己包扎一下就好了吧,叫大夫什么的,惊动那么多人,折腾到大半夜,太麻烦了。」 殷祺「嗯」了声:「有道理,谁来包?」 苏然看向时一,对付这种打架的伤口,他们这些练武的应该很有经验吧。 时一很明智地没有接话。 殷祺等了会儿,没人搭腔,他对时一说:「看来还是找二公子,让他叫个大夫吧。」 「哎,别别别,我来我来。」苏然忙开口,把这活应承下来。 殷祺抬步往屋里走。 走了几步,他转头:「还不跟上?」 殷祺的伤是在上臂。 他指挥着苏然,将衣服剪开。 「天,居然这么深。」苏然看清伤处,倒吸口凉气。 那针几乎全根沉入,只留两三毫米在皮肤外,边缘并没有多少血迹。 殷祺胳膊轻动,才会渗出点鲜血。 「你以为傅小刀是随便吹的?若不是这根被打歪了,他的力道是能穿透人身体的。」 苏然咋舌,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捡了个这么厉害的宝。 「那我现在,把它拔了?」苏然有点下不去手。 殷祺侧头看她,说:「你退后一点。」 然后,他右手握拳,整个右臂紧绷,肌肉鼓起。 他左手抬起,握住伤处下方的位置,用力一攥。 那针咻地从肌肉中喷出,伴随着一小股细细的血丝。 苏然眯了下眼,忙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覆在他伤处上。 等了一会儿,她抬起一点,凑近看,还有血往外冒。 要是有创口贴就好了。 「我觉得不用包扎,按一会儿,不流血应该就没事了。」她一边看,一边说。 殷祺:「那你就多按会儿吧。」 苏然:……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两人一时无话,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太安静了,苏然觉得尴尬,没话找话。 「谢谢你不跟小刀计较。」 殷祺:「你怎么不谢谢我救了你?」 「……谢谢你救了我。」 苏然用闲着的那只手揉了揉鼻头。 刚刚才信誓旦旦地吵过,转脸就被人家救了。 想想,略觉尴尬。 「苏然。」他突然叫她。 「嗯?」 「你手里是不是还有玉佩?」殷祺语调平淡,好像只是随口一问,「除了殷华那块。」 苏然挑眉,飞快地说:「没有啊,我就是看到这个随便猜的,诈诈你。」 殷祺一笑,说:「那两块玉佩和其它几块不一样,中心略浅,你想想你手中的,一样吗?」 苏然下意识开始思索,她之前也想过是不是薄厚有差别,还放桌上比过。 脑中浮现当时的情景,哪块中心略浅吗? 「你还真想啊,我乱说的。」殷祺笑出声,抬手在她头上胡噜一把,「这才叫‘诈诈你’。」 苏然抿起唇,有些不满地瞪他。 殷祺唇角微勾,自嘲地笑:「还说我隐瞒,我看你也是藏着一堆事。」 苏然歪头想想,好吧,大家半斤八两。 有些时候,藏一些秘密,会更有安全感。 她见殷祺还看着自己,有点不自在,把手抬起一点,说:「应该不流血了……居然还没止住,这么久了……」 殷祺见她念念叨叨,心里觉得好笑。伤口止血时间是看伤口深浅,这么深的伤,虽然创面小,但要完全止住也得好一会儿。 让她一直按着好了。 也就是这根被打歪了,要是按着小刀原本的力道和方位,胳膊都能半残了。 殷祺想到小刀出手时的狠辣劲,心中暗想,以后也要喂他吃些肉。 「手酸了就换一只。」他好心提醒道。 谁叫这是傅小刀干的,苏然无奈换了只手,为了更舒服些,她不得不换了个姿势,行动时,手指擦过殷祺肩膀皮肤。 她的手指有些凉,激得他皮肤一片麻痒。 「萧将军出事后,我父亲马上命工匠做了几块一样的玉佩,并且寻了若干年纪正对的男孩,将他们暗中送到各地藩王身边,又将消息传出去。短时间内虽然能找到相仿的玉料,但总归在颜色质感上有细微差别,所以他一共做了五块玉佩,包括殷华那块,都是后做的。而真正的玉佩已经被毁掉了。」 「三位藩王都有?」 「都有。」 苏然马上在心里计算,她这有两块,柏江一块,雷静海一块,还有两位藩王,那一共是……六块? 苏然皱眉:「两个真的都毁了?」 殷祺看她:「只毁了一个。萧将军出事的消息,我父亲比柏江更早知道,他提前采取行动,柏江接到的人只是一个替身。」 「难怪你要人家发誓效忠正统。」苏然了悟,「正统在你们那里?」 殷祺没说话,算是默认。 「那真的玉佩不是有两个吗?还有一个呢?」 殷祺:「应该在南水君或逍遥客手里,当年陆贵妃让他二人护送皇子。」 苏然挑眉,我去,傅小刀不会是逍遥客吧。 「你们把真的毁了,还怎么确认皇子身份啊?」 殷祺看她一眼,伸手,按在她手背上,示意她布快掉了。 苏然这才注意到,自己想的入神,把他伤口的事都忘了。 殷祺回道:「玉佩并不是确认皇子身份的证物。」 苏然惊讶:「那是什么。」 殷祺淡道:「以后你会知道的。再多的,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他说完,扭脸问她:「我告诉你这么多,该轮到你了吧。你手里的玉佩哪来的?」 苏然犹豫着不想说。 殷祺眯起眼:「原来你只想‘得到’,不愿‘付出’啊。」 他的语调怪怪的,苏然轻呼口气,小声说:「我是不想给他惹麻烦。你也说了,玉佩反正也不是证物。」 其它玉佩持有者都有人保护,不管是柏江还是藩王。 傅小刀不一样,他没人护,而且神志不清。 殷祺了然道:「这样说,就很好猜了。能让你上心维护的人不多,四方会和柏江那边肯定排除在外,也就是苏夕、真真、罗乘风、傅小刀这么几个。去掉性别和年龄不相符的……」 苏然看他一眼,殷祺笑着停住,换了个问题:「既然这个不能说,那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呃,这个吧……」苏然一脸为难。 殷祺失笑道:「闹了半天,你气势汹汹的来质问我,结果自己一个问题也不能回答。」 好像,是有点不地道啊……苏然冲他讪讪一笑,准备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殷祺看着她,轻声说:「没关系,不管你是谁,来了就好。」 第四十章 雷静海从药房出来时,已近深夜,小厮上前扶住他。 老王爷慢慢往台阶下走,左手下意识往怀中摸了一下,登时愣住。 锦包不见了。 他在脑中略略思索,便想起了两次碰到的那个小男孩。 他心里冷笑一下,想不到监军大人来这西北居然还有其他目的。 小舟是跟着殷祺来的,雷静海想当然的认为偷玉佩这件事是殷祺指使小舟干的。 但到底这是殷祺个人的行为,还是说京城的那位已经知道了皇子在他手中? 这两者的差别是很大的,雷静海拿不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小声吩咐随从,让人偷偷将小舟抓过来,并嘱咐此事不可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监军大人。 苏然还在与殷祺说话。 血早就止住了,殷祺将衣服穿好。 如此深夜,一个姑娘家实在不该留在男子房中。 但殷祺没提醒她,反正已经认定是他的人了。 苏然问:「既然这些玉佩都不是真的,你干嘛还要找呢?」 殷祺说:「我需要确认雷静海是否藏有玉佩和皇子,以此来推测他的想法,好确定下一步该如何。」 类似的话殷祺说过好几次了,看来他真的是随时根据情形调整战术。 苏然好奇:「你们布了这么多棋,还需要这么麻烦吗?」 殷祺笑道:「肃王府远在京城,天子脚下,行事多有不便。棋子是布了许多,但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哪些必须用,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苏然感慨:「真够累的。」 殷祺心道,确实累,还偏偏老有人给搞破坏。 他看了眼这个破坏精,想到她也不是故意的,又觉得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第二日,苏然刚出院门没多远,就与元瑶碰上了。 元瑶对苏然福了福身,苏然忙也福身回应她。 她二人的身份其实都是下人,所以元瑶没必要对苏然行礼。 元瑶温言:「姑娘若是无事,可否和元瑶一起走走。府中甚少遇到同龄人,元瑶见到姑娘很是欢喜。」 这熟络来的莫名其妙,尤其在苏然刚刚才听过壁角的情况下,就更觉别扭了。 苏然完全没把他俩的事放心上。一来与她无关,二来元瑶又无名无分,跟谁好是她的自由。 但看元瑶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左右无事,她便与元瑶一同走着。 走着走着,元瑶轻轻叹了口气。 苏然轻挑眉梢,这时应该礼貌地问一句「有什么烦心事」之类的,但她预感没好事,只当没听见。 元瑶见这人如此不上道,只好主动开口:「元瑶来将北王府三年,仍是无依无靠。元瑶无才无德,不知将来年华逝去,又该如何。听闻姑娘颇有才能,可否帮元瑶出出主意?」 苏然心道,这事怎么能找到她头上。 她客气回道:「什么颇有才能,你别打趣我了,不过是监军大人帮我找几分面子的话。」 元瑶却道:「能让监军大人如此维护,姑娘也是很有本事了。」 这话吧,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猛一听像讽刺,但她的口气又挺真诚,再结合上面的几句话,好像是真心羡慕苏然,希望能学到一招半式的。 苏然猜着雷敏才必定不会当众维护元瑶,那老王爷想必也不会。 元瑶很清醒,知道自己虽然与雷敏才是情人关系,却不能依靠他,而她现在依仗的老王爷就更不是长久之计。 苏然心下不免有点同情,便安慰道:「我觉得你也很厉害,以后会幸福的。」 以元瑶的情商和智商,将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差,苏然这话是发自真心。 但听到元瑶耳中,却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什么叫「她也很厉害」? 这话就是讽刺她利用身体进了王府,见老王爷不稀罕她,又利用身体巴结上二公子,结果却两边都没有真心待她。 元瑶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冰冷一片。 看来这苏姑娘不但知道她与二公子的事,还很瞧不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告诉王爷了。 她这「九阴之女」的名头,有一点就是,不能和男人发生关系。 若王爷知道了,或许不会要她命,但也绝不会再留她在府中。 同一时间,雷安接到边境传来的消息。 北夷人夜袭我方营地,抢走粮草十车,杀死二百余士兵,守将熊良被抓。 雷敏才得到消息,气得破口大骂,指责雷安布兵不慎,竟然让敌人趁虚而入。 雷安没有理他,而是觉得奇怪。 北夷这两年屡有骚扰,却只敢骚扰边境村庄,偷袭营地这种事却没有做过。 熊良的营地,是一处补给营地,以物资为主,战斗力不强。 这种营地往往会扎在比较隐蔽的后方,北夷人潜过了前面的军事营,直接袭击后方的物资营,而且他们非常了解营地部署,粮草存放的位置,主将呆的营帐,可见是事先得到了准确的消息。 雷敏才见雷安独自思索,更是气恼,觉得他不把自己放眼里。 雷安皱起了眉,军中难道有奸细? 他有了这个想法就呆不住了,马上整理队伍,要往前方去。 柏寒青很想跟着,但知道自己还有其他任务,只得压下内心渴望。 苏然知道此事时,雷安已经要出发了。 她跟着殷祺去给雷安送行。 殷祺与她讲了下事情的经过。 苏然狐疑道:「这是不是有内奸啦?」 将北王府外,王妃再三叮嘱雷安:「若真有内奸,敌人抓了熊良必会埋伏,等你自投罗网,你万万要小心,不可鲁莽。」 雷安让她宽心,道:「母妃请放心。」 他提刀上马,转头对众人抱拳,驾马离开。 王妃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走远。 雷敏才晃悠两步,上前站在王妃身边,语带讥诮地说:「莫非待三弟果然与众不同,不知孩儿何时能得母妃如此青睐。」 王妃轻声道:「我只是替王爷担心而已。」 雷敏才哼笑两声。 雷安离开,带走了跟着他回来的军中诸将,王府立马显得清冷许多。 苏然照旧白日跟着柏寒青在校武场练习,她如今骑马没什么问题,就是人瘦力气小,又不愿吃苦,只能学些轻巧保命的功夫。 这天晚上,苏然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将平日随身拿着的玉佩匕首这些都放在床上。 这时,有人来敲门。 苏然去开门,门外是个侍女。 她见到苏然弯身施礼,笑道:「苏姑娘,王妃想请姑娘过去小坐。」 苏然莫名:「王妃找我?」 侍女道:「王妃思念故土想与人聊一聊京中的事。」 苏然笑道:「我甚少在京城,说不出什么的。」 那侍女回说:「王妃只是想与人说说话,毕竟监军大人是男子不方便。」 她见苏然还在犹豫,就说:「府中平日也就三公子能与王妃说几句话,如今三公子离开,王妃已经许久没和人谈天了。」 苏然想想也是,她看了眼殷祺的房间,里面黑黑的,显然是还未回来。 又想了下,既然是去见王妃,小刀是个男子,也不方便带着。 她与侍女一同离开院子。 第四十一章 苏然方向感差,一开始完全放心地跟着侍女走。 但走着走着,她觉得不对劲,这侍女怎么专门往黑处走。 苏然心里不认为这府内会有人暗算她,她现在顶多能让人贪图下美貌,但是殷祺还在呢,那雷敏才也不像色胆包天的人。 而且殷祺没回来,他八成是和雷敏才在一起。 她想了下,还是谨慎点好,于是停下脚步,笑着对侍女说:「我内急,姑娘等我一会儿。」 她说完,马上转身就走。 侍女在后面喊她,小跑着追上来。 「姑娘,我带姑娘去净房。」 苏然脚下不停,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手拿佛尘。 那侍女见到他马上拜了拜:「大师。」 大师挡住苏然的去路,不待她说话,手中拂尘一撒。 苏然只觉得眼前一蒙,摇摇晃晃地倒地。 元瑶从假山后走出,看着苏然,面上神情难辨。 那道士装模作样的说:「元瑶姑娘有手段有心计还够狠,将来成为人上人,到时还不要忘了我。」 元瑶笑道:「那是自然。元瑶必定牢记大师恩情。大师可要动作快些,商队明日便要离开敦河城。」 小舟在将北王府外转悠两天了。 前几日她被苏然赶出府后,先是找地方将银元宝换成碎银子,在身上分着不同的地方紧紧藏好。 然后便在敦河城内闲逛,想不出自己要往哪里去,心中又念起苏然的好,便偷偷潜回将北王府。 她又怕偷东西的事情败露,又拉不下脸去找苏然,就一直在府外打探,没敢进去。 她蹲在墙角,一下下揪着地上的草,眼睛不时往后门停着的马车看一眼。 这车已经停了快一个时辰了。 她贼性不改,见这车无人值守,便偷溜上去,想翻翻看。 这时两个身形鬼祟的人从王府后门出来,手中抬着一个麻包。 小舟忙缩进角落里,隐蔽身形。 那两人小心地将麻包放好,正准备离开时。 其中一人突然低声喝道:「谁?谁在那?」 小舟见藏不住,蹭地跳起,往车外冲。 外面的两人早有防备,饶她动作再快,到底是个孩子,一下就抓住她后衣领,将人提起。 一人问:「哪来的孩子?怎么办?」 另一个说:「多一个就多一个,都带上。」 小舟正要尖叫,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殷祺当晚回去时,已经夜深了。 他习惯性地看了眼苏然的房间,见里面一片黑,以为她已经睡了,没再去打扰。 第二日早饭时,殷祺仍没有看到苏然。 他心下疑惑,便到她房中去找,敲了许久也没人来应。 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屋中只有小刀一人。 殷祺试着与他说了几句话,没得到回应,他视线轻移,很快看到床上放的剑、匕首和一个锦包。 他上前几步,将东西拿在手里,转身快步离开,往校武场去。 苏然若是出门,不可能人和东西一样都不带。 柏寒青每日都会晨练,苏然贪睡,他从来没在早上见她出来过。 此时见殷祺问起,他并没太在意。 「可能跑哪玩去了,玩饿了就出现了。」 柏寒青很少有害人的心思,而且苏然是跟着监军大人来的,这里又是王府,一般人哪有胆子动她,所以他根本没往坏处想。 殷祺却不这么认为,他生长于皇家,阴暗事见的多,深知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种下祸根。 他首先想到雷敏才。 雷敏才从苏然进府那天,就显出对她的兴趣。 但是殷祺不觉得他会笨到让人这么明显地失踪,而且以雷敏才的地位,若真是喜欢苏然,肯定会先开口向他要人。 他让时一和柏寒青在府中寻找苏然,自己则跑去见雷敏才。 雷敏才听了他的话,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我见那姑娘是个性格跳脱的,说不定正在哪里玩耍。监军大人莫要着急,我派些人在府中找找。」 殷祺很想让他派人去城中寻找的,但此时军中出事,尽管雷敏才不管这些,也不好在此时此刻用这种小事麻烦他。 是的,不管是在雷敏才眼中,还是在殷祺眼中,一个侍女半日不见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 虽然殷祺说苏然与何进一样是他的属下,但这话,估计没几个人信。 多数人和云瑶的想法一样,觉得苏然不过是哄得殷祺高兴,所以人前给她面子。 殷祺自然知道雷敏才是如何想的。 他欲言又止,告退,回到自己院中。 临近午时,时一回报,没有找到苏然。 殷祺面沉如水,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站起身往外走,时一跟在他身后。 殷祺往书房的方向去,半路上遇到了元瑶。 元瑶对殷祺福了福:「元瑶见过大人。」 殷祺面色不好,只微微颌首便从她身旁走过。 走出去几步,他忽然站住,转身看向元瑶。 元瑶才刚刚起身,见他又停住,便有些疑惑的看过去。 殷祺走回几步到她身边,问道:「我带来的人不见了,元瑶姑娘可知她在哪?」 元瑶笑道:「苏姑娘性子活泼,或许是到城中玩了,大人不必担心。」 「哦?」殷祺笑道,「元瑶姑娘在府中无名无份,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一下就知道我指的是苏姑娘。」 元瑶微怔,无名无份这种话相当不客气了,实在不像平日总是温言说笑的人会说出来的。 她控制着表情,笑道:「我今日上午已见过柏小将军,知道他在找苏姑娘。」 「原来如此。」殷祺上前一步,低声说,「元瑶姑娘可知,那日藏在书房柜中的人是我,不是她。」 元瑶大惊失色,呆愣半响。 待她回过神后,就见殷祺正冷冷的看着她。 元瑶心知自己刚刚失态了,但他无凭无据,只要自己抵死不认,他又能如何。 元瑶温婉笑道:「元瑶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殷祺也笑了。倒是个人才,真是可惜了,聪明用的地方不对。 他的目光在元瑶脸上打量片刻,说道:「听闻姑娘是九阴之女,所以才会跟在王爷身边。既然是体质特殊,那这张脸用处就不大了。」 他对身后的时一下令。 「时一。」 时一立刻明白,他抽出剑,剑尖直指元瑶的脸。 元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住了,她一脸惊惧,语气中带了哭腔,说出话万分委屈:「不知元瑶做错了什么,大人竟如此威胁。」 殷祺语气凉凉:「人各为己,你没做错什么。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回答让我不满意,这剑就会在你脸上留下一道。」 他手在元瑶额头比划了一下:「给你六次机会,三横三竖。刀剑无眼,姑娘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 元瑶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大人你……」 殷祺皱眉:「时一。」 时一应声手起剑落。 元瑶「啊」的一声尖叫,颤巍巍的摸上自己的脸,这才发现那一剑只是个警告,并没有划破她的脸,只是把她一侧的头发自耳下齐齐划掉。 看着地上的一绺头发,元瑶心知这第二剑就该落到自己脸上了。 殷祺:「苏然在哪里?」 第四十二章 元瑶呼吸急促,挣扎半响才到:「她在商队的马车里。」 殷祺皱眉:「去哪了?」 元瑶:「北夷。」 殷祺与柏寒青拿上将北王府的令牌,带着一小队士兵沿路往北夷方向追去。 他将元瑶交给雷敏才,说:「这人性命暂时保留在二公子这,待我回来再定夺。」 凭元瑶在王府的那点地位,居然就敢动他的人。 雷敏才的确不怕他这个监军,但他也断不会傻到为这样一个女人得罪肃王府世子。 殷祺就是要让元瑶看看,雷敏才会不会护她,哪怕只是偷偷将她放走。 他二人快马行了半日,一路打听一路找,天快黑时,才终于得到点消息。 有可能载着苏然的商队,应该已经过了尧城。 尧城是大佑距离北夷最近的城市,雷安如今应该就在这里。 过了尧城再往北,就是几个平日饱受北夷人骚扰的小村落,这些村子人口稀少,生活贫苦。 若是商队已经进入了北夷的地盘,他们就不能这样随便地追过去。 殷祺决定先去尧城找雷安。 苏然迷迷糊糊中,觉得咯噔一下,随即她的脑袋向前一栽。 她想伸手撑一下,却不料双手被东西缚住,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 痛呼一声原地翻身坐起,苏然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了绳索。 这时,有人在旁边伸手捞了她一把。 苏然坐正身体,对那人说了声「谢谢」,这才渐渐适应黑暗,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一辆行驶中的马车,车里席地坐着七八个女孩。 有人面色轻松,有人哭哭啼啼。 苏然注意到,凡是面色轻松的,都没有被绑着绳子。 角落里有人「哼」了一声,声音是从鼻腔里发出。 苏然顺着声音看过去,难以置信:「小舟?」 小舟觉得自己是被苏然拖累的,扭脸不理她。 苏然舔舔发干的嘴唇,决定先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再说。 她看向身边,刚刚出手帮她的人。 那女子应该有二十五六岁了,属于神情轻松,手脚自由的。 苏然笑着问:「这位妹妹,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那姑娘听了她的话,噗嗤一笑,说:「我比你大这么多,叫我妹妹?」 苏然有些惊讶:「原来是个姐姐吗?看我这眼神,还以为比我小呢。」 角落里小舟不客气地发出声嗤笑。 那姑娘「切」了声,明白她这是奉承话,不过还是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便回了她的问题。 苏然听完她的话,大概明白了。 抓她的人,暂时这么定义吧,是一伙人贩子,在大佑与北夷之间运人。 不管是大佑的贵族,还是北夷人,时不时总会想找个外邦人尝点鲜。 敦和城的妓院里,还有北夷过去的姑娘。 运到北夷后,好一点的,往富户送,差一点的,直接放军营。 这姑娘原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因为得罪了人,主动求老鸨偷偷将她转卖。 所以她不像其它人那样,要死要活的,反而待遇比较好。 她看苏然既不惊慌也不哭咧咧的,对她有几分好感,劝道:「你可以和他们说说,先把手脚的绳子去了,还能舒服点。」 苏然谢过她的好意,又问了问这伙人的特点,知道其中有个黑面皮的老头比较好说话,便记在心里。 马车中间停下时,苏然找了机会,与那黑面皮老头说了几句话。 老头姓杨。 苏然一口一个「大爷,伯伯」,又说都是误会,她是很愿意去北夷的,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听话。 老杨头看她瘦瘦小小的,没几个力气,此地又已经过了尧城,周围都是荒山野岭,聪明点的人也不会逃跑,便松了她的手脚。 苏然索性与他聊起天来,这才知道,他们这一车人是要送去军营的。 一车女人送去军营能干吗?苏然心里暗骂,暗算她的人到底有多恨她。 苏然原想在路上找机会脱身,可是她醒来的太晚了,车子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唯一做到的,就是从小舟身上找出些碎银子。 她把银子收好,小声对小舟说:「先借我用用,我想办法把咱俩救出去,回去后再还你。」 小舟根本不信她的话,表情凉凉,眼神莫测。 车子停下后不一会儿,外面有人说话:「最近正是要紧时候,怎么还往这送,谁有空陪她们玩,拉走拉走。」 老杨头小心地解释:「是早就说好的,都年纪不大,费工夫找齐的,好几个处子。」 那人听了,估计是有些心动,打开车帘看了一眼。 「拉进去吧。」 姑娘们从车上下来,被人带着往营地里走。 好几个哭哭啼啼的,守卫不耐烦地推她们。 那个帮了苏然的姑娘大方得很,主动向守卫抛媚眼。 那守卫才终于露了个好脸出来。 苏然偷眼打量营地。 夷人善马,营地到处都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战马。 营地不小,但似乎没多少人。 可能真是紧要关头,所以都去忙了。 不远处,一个架子上绑着个人,看样子已经绑了几天了,两个士兵看着他。 苏然她们经过时,那两人正在说话。 其实中一人问:「给他点水喝,别干死了。」 「活的好好的,将军说了,这人不能死,还得靠他把那姓雷的小子引来。」 听到姓雷的,苏然心中一动,想起前几日,雷安有个属下被抓了,叫什么来着? 熊良? 几个姑娘被关进一个帐篷里,不像其它帐篷是厚厚的布帘,这个帐篷有木栅栏做的门,上面还落了锁。 苏然用从小舟身上翻出来的银子买通守卫,好言好语的拜托人家给自己找个性情好的头领,又一再保证将来必定不忘他的恩情。 那守卫见她长得漂亮性子活络,再看在银子的份上,勉强答应下来,又说最近上面都忙,他只能先帮着问问。 小舟嘲笑她急着伺候男人,苏然不跟个小丫头计较。 这不就是贞操与生命选哪个的问题吗?事情没发生时,还有得选,事到临头时,还有机会选? 她现在就是要赌一把。不是说最近忙吗?忙好啊,她才有机会逃掉,等他们不忙了,那真的就要找人来伺候了。 天已黑透,守卫才回来,对苏然说:「走。」 苏然乖乖跟着他到一处营帐,路上拜托人家给透露点消息。 守卫虽然心痒苏然的美貌,但这种新来的营妓,他们这些小兵是不能先上手的。 他说道:「我现在可是豁出性命帮你,回头从将军这出来,别忘了我的好。塔力甫性子最是温和,不过你也别大意,性子再温和也是将军。」 苏然连连保证。 营帐门口的小将见到苏然,皱眉说:「怎么现在就送来了,将军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她怕自己再被带回笼子里,赶紧温言软语道:「知道将军忙,才想来安慰的。」 她抿唇,委屈道:「妾身可以在帐中等,等多久都可以。」 那小将皱眉。他们不像那些大佑人,在军纪上没那么严格,平日主动替将军安排个女人没什么问题。 第四十三章 只是这几日,雷安或许会来劫囚,又因为此事有隐秘之处,所以他们都小心着。 苏然冲他眨眨眼。 小将心一软,觉得这些女人为了让自己日子舒服点,也是费尽心机,想趁着身子没被人动过,主动找个靠山,将来或许可以少受点苦。 他提醒苏然:「将军今晚回不回都未可知,若是见不到,便明日再来吧。这帐中的东西都不可以动。」 苏然忙应声,连连感谢。 等到守卫离开,营帐中只剩她一人。 她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脑子里回忆着刚刚的路线,从这里到熊良处再去找小舟…… 营帐并不大,地上有一处席,应该就是床了,北夷人似乎不用床睡觉。 旁边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不少东西,书本、信件、笔墨。 苏然看了一眼营帐口,走到桌子边,没敢动,只低头在那些信件上随意的看了几眼。 她还记得,熊良被抓据说是有内奸。 但是信上都是北夷字,她不认识。 撇撇嘴,苏然又把视线落在桌上一个扁扁的小盒子上。 是个棕色,巴掌大小的盒子,感觉里面一定放着贵重物品。 苏然忍住打开它的欲望,万一她还没逃时,就有人进来了,发现东西被动过,她就完蛋了。 就这样,在帐中晃悠了好一会儿,那将军还没回来,苏然忍不住庆幸,真是天助我也。 她拉开帘子,对门口守将娇笑着,小声说:「这位小将军,将军怎么还不回来呀?」 那守门小将年纪不大,他刚刚看到苏然被人送来时的样子,又识趣又漂亮,说不准会得将军青睐,以后常驻帐中。 这样想,他对苏然的态度还算客气。 「将军回来的时间不一定,你若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 那怎么行,苏然面露难色:「妾怎么舍得回去,实在是,等得太久了,有点内急……」 那小将一听就明白了,她的确是等的时间不短了。 他想了下,为了一会儿让将军开心,还是得满足她这个要求。 他让另一个继续守着营帐,自己亲自带苏然去净房。 苏然边走边与他说话,她声音甜美笑容可亲。 「不知小将军怎么称呼啊,将来说不定会常打交道呢。」 「皮达。」 「原来是皮达小将军。」 皮达跟在将军身边也有段时间了,倒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积极努力有事业心的营妓,再加上她一直温柔小意的,皮达对她多了两分好感。 他引着苏然到了净房附近,便独自守在外面。 苏然一人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一声尖叫。 发出叫声之人似乎意识到不妥,迅速压抑住声音。 皮达差点就要冲进去,苏然猛地跑了出来,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她颤抖着指着净房后面:「我刚刚看到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从后面跑过去了。」 皮达马上神色一凛。 他们前几日抓来了大佑的守将熊良,准备用他做饵来引出雷安。 难不成今日,他们要来救人了? 皮达推开苏然,冲到净房后,四处查看却没有见到人。 此事不可儿戏,他要把苏然送回营帐后,赶快去禀报将军。 但当他从净房后面绕回来时,哪里还有苏然在。 苏然还记得朱晗说过相貌天成,以天赋做武器最是平常。 此时,她正一脸坦然地走过营地。 偷偷摸摸的,被人发现说都说不清楚,还让人怀疑,光明正大的,就算皮达追上,也可以坦言自己迷路了。 路上不时有士兵对她指指点点,苏然一一笑着回应。 遇到胆大的冲她连连吹哨,她也毫不扭捏,扭扭小腰对人家笑笑,引得士兵们一阵儿欢呼。 只是他们拿不准苏然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人以前不曾见过,似乎不是营妓,又如此坦然悠闲地在营地中大摇大摆地走,若不是谁的家属便肯定是某位将领的帐中人了。 一个胆大的士兵拦到她面前。 苏然面不改色,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人问:「美人儿是要去哪啊?」 苏然:「妾要去塔力甫将军的营帐,可是这个方向?」 那人一听塔力甫的名字,就知道自己没戏,至少今晚没戏。 苏然就这样,一路往绑着熊良的架子旁走去。 临近时,她吸了口气,突然变了一个脸色,慌慌张张地冲过去,对着看守熊良的人说:「有敌人,将军营帐被袭,皮达叫我来跟你们说一声。」 皮达是看守将军营帐的近卫,这几日雷安的确有可能派人来。而且刚刚苏然被人带往将军营帐时,他俩也看见了。 恰在这时,营帐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另一个人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皮达在净房附近没找到苏然,以为她逃跑了。 一个营妓而已,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让皮达很生气,居然敢戏耍他? 他小跑着找苏然,这么短的时间,她肯定是偷偷藏在营地某处。 结果一路上老有士兵跟他打听是不是新来了营妓。 皮达一问,才知道,苏然刚刚还大摇大摆地走过,吸了一片目光,转瞬间就给自己拉了一群潜在客户。 他放下点心,再一次确认这姑娘真是事业心很重。 所以,当他在营帐内没有见到苏然时,还以为她是迷路了。 正要出去找她,突然一眼扫过书桌,那个放着重要信件的小盒子不见了。 皮达心中大怒,跑到帐外,对外面的士兵喊:「都去把那个女的找出来,她是个奸细,偷走了重要物品。」 帐外一阵骚动。皮达心里暗骂,雷安明明挺英雄的一个人,居然用这么下流的招数,派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来当奸细。 熊良这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看守,他正往骚乱处张望,突觉后脑一痛。 他呆呆地转头,就见苏然双手抱着个大石头。 苏然一下打下去,见那人居然没倒,顿时心里有点儿发慌,情急之下决定牺牲色相。 她扔掉手中石头,扭捏一声:「将军……」 话音未落,那人便「扑通」一下瘫倒在地。 苏然大喜过望,她跟着柏寒青练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发挥一次了。 她赶紧从那人身上摸出把匕首,跳过去将熊良身上的绳子划开。 熊良哑声问:「可是将军派姑娘来的?」 苏然快速跟他说:「你赶紧出去,碰到你家将军就跟他说,这里有埋伏,别过来。」 熊良抓住苏然衣袖:「姑娘不和在下一起逃吗?」 苏然道:「我还得救个人。」 她扶起熊良,眼看着营帐那边乱起来,又有几个人往这边走。 她左右看了看,一脚将旁边照明用的火盆踢倒。 然后扶着熊良往不远处的几匹马走去。 熊良虽然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但却没有伤到根本,他伏在马上,对苏然说:「敢问恩公大名。」 「苏然。」她回道,「你跑你的,一会儿这边要是乱起来,也别回头。」 熊良抱拳:「姑娘今日救命之恩,熊良有朝一日必定以命相报。」 苏然对着马屁股打了一下。 第四十四章 熊良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苏然提起衣摆,往相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火啦,着火啦,粮草被烧啦。」 同时,她见一个火盆就踢翻一个。 北夷人听说粮草被烧,那还了得,整个营地顿时混乱起来。 苏然一路跑到关押小舟的地方。 进去时却傻眼了,只见牢门大开,里面的人都不见了。 小舟见苏然拿了她的银子贿赂守卫,被带去见什么将军。 心里就是冷笑,她不过是考验考验苏然,看吧,果然甩下她,自己一个人跑了,她会叫她后悔的。 当守卫再次过来,挑了一个姑娘带走时,小舟跳起来,隔着栏杆拉位守卫的衣服,对他甜甜一笑:「小哥哥,我还小,能不能放我走呀?」 他嘲笑道:「小有小的用处,等着吧。」 这里关的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姑娘,守卫很松心,带着人直接离开。 等他一走,小舟转了个身,捏了捏手中的钥匙,弯唇一笑。 她打开牢门,也不管后面那些人,独自跑了出去。 等她离开后,那些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拿不准该不该跑,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喊「着火了」,才你推我搡的跑了出去。 小舟仗着人小目标小,再加上大家都忙着灭火,索性一溜小跑,直接往营地中最大的帐篷去。 那个什么将军,肯定是住最大的帐篷了。 等下苏然看到她安然无事的逃脱了,一定会后悔两次遗弃她。 还没等跑到,小舟就听到营地中传出几声呼喝,许多人往一个方向跑去。 小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更加方便她行动。 她偷偷溜到帐篷边,扒了个缝往里看,见里面很安静,便低下身刺溜一下钻了进去。 这营帐已经是整个营地中最大的了,苏然居然不是被带到这里? 她忍不住嗤笑,讨好了人家半天还不是只送到了二把手那。 她在帐中扫了扫,没见到什么值钱货,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将桌上的一个扁扁的小盒子揣进怀里。 帐外有人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小舟赶忙跑了出去,就见一边火光冲天。她转头往相反方向跑,才跑了几步被人拦腰抱住。 她正要尖叫,耳边就听到苏然的声音。 「是我。」 小舟停住,扭头诧异地问:「你在这干什么?」 苏然更奇怪,这不是废话吗。 「回来救你呀。」 小舟一顿,没说话。 苏然拉着她往黑暗里跑。 小舟问:「你要去哪。」 苏然:「找马。」 她将小舟扶上马背,自己也一步跨上去,按着熊安离开的方向打马往前跑。 身后有人喊道:「她在哪,抓住她,她是奸细。」 苏然心里着急,对小舟说:「抓紧。」 小舟依言俯下身。 苏然夹紧马肚大喝一声:「驾。」 脑后传来破空之声,她赶紧弯腰,却觉得左肩一痛。 苏然大骂一声:「卧槽!!」 小舟听她声音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苏然咬牙:「中箭了。」 她不敢停,趁着茫茫夜色更加用力的驾马,身后传来追兵的声音。 苏然不知小舟偷了人家重要的东西,只在心里暗骂,这北夷人是穷疯了,没见过女人,跑个营妓而已,也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追? 也不知骑了多久,也不知身后的追兵还在不在,苏然只觉得左臂越来越沉,额头冷汗冒出。 小舟感觉不对,回头问她:「苏然?」 苏然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重新打起精神,小舟又不会骑马,她要是倒了,两人都完了。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似是有许多人过来。 苏然心中一紧,难道自己跑错方向了? 有人出声询问:「来者何人?」 听到这个声音,苏然大喜,顿时觉得力气没了,她小声说了句:「是雷安。」 这句话说完,她便往前一倒,勉力握住马缰。 小舟死命地抓住苏然的胳膊,大声对来人喊:「快来救人啊!」 几匹马飞快地迎了过来。 雷安当先,他一把拽住苏然的缰绳。 战马前蹄蹬起,苏然一个不留意向下滑去。 另一侧,有人伸手接住了她。 「苏然,看我。」殷祺命令道。 苏然睁开眼,见到殷祺反问一句:「怎么是你呀?雷安呢?」 睁眼就问别的男人…… 殷祺顾不上生气,将她打横抱起扶到马上,转头对雷安说:「我先带她回去了。」 「好。」雷安道。 这时北夷人的追兵赶上来。 雷安将小舟交给柏寒青:「你带她走。」 柏寒青不干:「我和你一起杀敌。」 雷安冲他勾唇一笑:「想上战场?那你要先学会听从命令,现在我命令你带她回去。」 他说完一招手,身后的将士们便和他一起迎着敌人冲上去。 柏寒青低头看了眼身前的小舟。 小丫头满脸惊恐,可怜巴巴的瞅着他。 柏寒青皱眉,只得一夹马腹带她先离开。 雷安本来是准备偷袭敌营的,目标只是要把熊良救出来,所以带得人不多。 但拖住追兵,给殷祺和柏寒青留出逃命的时间是没问题的。 可不知为什么,北夷追兵在将领的指挥下,不与雷安正面打,竟是分了三路,一路与雷安缠斗在一起,另两路刚分别向苏然和小舟追去。 雷安皱眉,想拦住他们,却无法分身。 本来应该是他拖住对方的腿,如今却成了对方拖住他的腿。 苏然坐在马上,眼前有些发花,颠簸让她不觉得伤口有多疼。 殷祺一边驾马一边低声问:「还好吗?」 苏然勉励点点头。 殷祺已经看到她肩上的伤。 那是一只小镖,是北夷人常用的武器。它是由一种袖珍小弩射出来的,射程不比弓箭近多少,携带却方便许多,而且造价更为低廉。 但是这种镖因为个头小,所以杀伤力不够,北夷人通常会在镖头抹毒。 因着她的伤,殷祺刻意控制了速度,但是很快身后传来马蹄声。 怎么雷安的人居然没有挡住追兵吗? 殷祺蹙眉,看了眼怀中的苏然,她双眼微阖。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一匹马坐了两个人,速度上太吃亏。 苏然并没有睡着,她知道这时候,危险还在,不能睡。 只是刚刚带小舟逃命时,精神太过紧张,又受了伤,此时只觉得全身疲惫。 殷祺左手环住她的腰身,右手松开马缰,将身上的大氅一挥,把她严实的包在身前。 他低声对她说:「坚持一下。」 然后,他双腿蹬起,抱着苏然从马上跃下,同时手指弹出一枚石子,打在马屁股上。 马受惊,嘶鸣一声撒丫子就跑。 殷祺抱着苏然滚了几滚,滚进路边的矮坡下,藏匿身形。 很快,头上一阵马蹄声呼啸而过。 待四周恢复安静,殷祺小心地扶起苏然,问她:「能听见我说话吗?」 苏然睁开眼,冲他点点头。 第四十五章 殷祺安下心,和他预计的一样,这药应该毒性不强。 毕竟毒性强的药成本也会更高,不可能大规模使用在普通武器上。 苏然感觉左臂发沉,同时脑子有点迷瞪。 刚刚在马上颠簸不觉得,现在四周静下来,身体一放松,便开始感到伤处麻麻痒痒的疼。 殷祺右手扶住她的右肩,让她背对自己坐好。 左手轻轻将她的衣衫打开。 镖头尽根没入,伤口四周有些青黑。 苏然「嘶」了一声 殷祺问:「很疼?」 苏然点头,撇撇嘴。她刚刚和小舟往外逃时,还觉得自己豪气冲天,这会儿只觉得委屈想哭。 殷祺仔细看过她的伤,说:「镖上有毒,我需要现在帮你处理一下。」 苏然一听有毒,吓得脑子清明几分,马上问:「会不会死啊?」 殷祺笑道:「反应这么快,说明没什么事,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道:「等下可能会有些疼,你能忍住不叫吗?万一引来追兵……」 苏然哀嚎道:「我忍不住,你还是捂着我嘴吧。」 这样的要求……殷祺觉得实在没有道理拒绝。 他索性弯腿坐到苏然身后,将她半环在胸前,右手抬起覆住她的嘴。 他右手微微用力,让她将头侧靠在自己胸前,小声说:「我先把它取出来,然后再将毒液……」 苏然有气无力地打断他:「你不要告诉我这么详细,你就赶紧动手吧。」 她嘴唇开合,温热的气息在他掌心滚动。 苏然半是吓得半是累的,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殷祺身上,半裸的左肩一阵阵发凉。 殷祺扯了一块衣襟准备好,然后左手捏住镖尾。 「我数到三,一……」 他左手用力,嗖的一下将镖拔出,一股发黑的血水从伤口涌出。 苏然正等着他的三呢,措不及防就觉得左肩生疼,毫不控制地尖叫出声。 殷祺早有准备,他右手紧紧捂住苏然的嘴,将那尖叫声压制在喉咙中。 他低头,听着她嗓子里发出的呜咽声,不由得拧眉,将人更紧的揽在怀中。 一边用力吻住她发顶,一边安慰道:「马上就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 呜咽声渐渐消去,苏然的眼泪终于飚出来,她以前也就受受穷,哪受过这种苦。 殷祺见她平静下来,慢慢松开手,右臂从她身前环过。 苏然整个人脱力,上身趴在他的胳膊上。 殷祺一面将她环在怀中,一面双手在伤处挤出毒血。 还是疼,但有刚才那一下,现在这种程度的疼,苏然还可以忍。 她哼哼唧唧,抽抽搭搭。 眼看着黑血渐渐变成红色,殷祺放下心,打趣道:「其实这个伤真得没多重,哭这么惨,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了。」 苏然脑袋一歪,枕在他胳膊上,任他给自己处理伤口。 突然,她觉得伤处那里,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覆上。 她吓得立起脑袋,就要回头。 殷祺命令道:「别动,我把毒吸干净点。」 「但是……」她不知说什么好。 殷祺吐出口中毒血,问她:「你怎么不跟着熊良一起出来。」 苏然道:「我想把小舟也救出来,我会骑马她不会。」 「逞强。」殷祺批评她,开始帮她包扎伤口。 苏然伤处的疼痛渐轻,这一晚折腾后的疲惫便显出来,侧头依靠在殷祺身上,眼皮就怎么也撑不住了。 殷祺一转头,就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几络发丝被汗水浸湿帖在脸上。 刚刚一心给她疗伤,没有多想,现在情绪放松下来,手指数次抚过她细白的皮肤,他渐渐有些心动。 他伸手,把发丝从她脸上顺到耳后,静静看着她,另一手在她肩头皮肤上轻轻摩擦。 在帮她穿好衣袖前,他低头,在她肩头轻轻落下一吻。 将北王府内,大书房里。 元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二公子,你一定要救救元瑶。」 雷敏才有点烦躁,口气很冲:「我救你?我拿什么救你?你求错人了,你该去求我爹。」 元瑶哭着摇头:「王爷不会管的。」 雷敏才觉得好笑:「那我就该管吗?你自己犯蠢,嫉妒人家,还胆大包天,我都没怪罪你与那种商队勾结。我劝你一句,还是尽早自行了断吧。」 雷敏才自我感觉很好,他知道这事是元瑶干的后,第一反应就是元瑶在嫉妒苏然,因为苏然得了他的青眼。 元瑶冲上去两步,跪倒雷敏才脚边哭诉:「二公子……我这也是为了二公子啊。」 雷敏才蹬腿甩开她:「为我?可笑。」 元瑶喊道:「她撞破你我二人的奸情,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云瑶命不足惜,但王爷迟迟不立世子,三公子如今又是皇帝亲封的小将军……」 雷敏才最烦听到小将军这三个字,不就是皇帝亲封的吗?大将军又怎么样,将来不还是得听他的。 他一脚踹中云瑶胸口,咆哮道:「你的意思是说,父亲不立世子是因为觉得我不如雷安能干?」 云瑶忍着心口疼痛,为自己辩解:「二公子雄天伟地岂是那等人可比,元瑶只是替公子担心,老王爷的心思太难猜了。」 雷敏才冷哼一声:「那老东西吊着一口气,一只脚已经进了棺材板,另一只脚死活不肯进去。」 元瑶抿唇,在心中暗自思量,咬咬牙,决定拼一把。 她往前几步,跪在雷敏才脚边低声说道:「元瑶愿助二公子一臂之力。每次仙药炼成,都是元瑶将药取出。」 这是九阴之女唯一的用处,就是那仙药做成后,只能经她一人之手。 雷敏才听了这话,眯起眼威胁道:「你可是在叫我弑父?」 元瑶猛摇头:「元瑶不敢,二公子对老王爷敬爱有加,只是仙药说到底效果难料……」 雷敏才咬牙思虑片刻,勾起嘴角,单手扶起元瑶:「你的动作可要快一点,若是在监军大人回来之前办妥此事,你或许能逃出这王府也说不准。」 元瑶大喜,马上弯腰福身:「元瑶知道了。」 这时,里间的屏风「哐当」一声,砸倒在地。 雷敏才和元瑶同时一惊,没想到书房里间竟然还有人。 这书房,除了他和雷安,还能有谁来? 雷敏才与元瑶对视一眼,他二人刚刚的对话万万不可被人听到。 他抽出一把剑,抬步往里走,整个府里,还没有他杀不起的人。 里间,屏风在地上倒着,老王爷雷静海四肢抽搐躺在屏风上,勉强伸出食指,指尖对着雷敏才,口中不断念着:「孽子,孽子。」 雷敏才万万没想到,里间弄出动静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爹,他吓得手中的剑直接掉到地上。 雷静海自玉佩丢失后,便有些心神不属,一时猜是小舟偷的,一时又想着会不会是被自己人拿走的。 雷安不可能,但是雷敏才若知道有此玉佩,就说不定…… 老王爷来书房是想找找看,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出弑父的话,一时气火攻心,药力反弹,身体不受控制摔倒。 元瑶跟着冲进来,见到眼前的情形,也是一阵发慌,但她比雷敏才冷静很多。 只是一个犹豫,她便慢慢屈膝,将剑从地上捡起来,塞进雷敏才手中,小声说:「二公子,机不可失。」 第四十六章 雷敏才握剑的手直抖,嘴唇发白。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胆识的人,好人当不了,坏又坏得不够彻底,弑父这种事,他可以让元瑶去干,但要自己动手,又退缩了。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雷静海突然口中喷出鲜血,手脚绷直,一下没了声息。 室内安静,元瑶小声提醒雷敏才:「二公子。」 雷敏才回过神,对元瑶说:「你过去看看、看看王爷怎么了。」 元瑶心底对他涌出一股鄙视,但她还是依言慢慢走到老王爷身边,伸出两指在他鼻下试探。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语气有丝惊喜:「老王爷仙逝了。」 雷敏才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元瑶的动作很快,她一个转身跪在雷敏才身前,说道:「恭喜二公子,错了,是恭喜将北王。」 雷敏才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手里握着剑,慢慢的裂开嘴,笑道:「我是王爷了,我是王爷了。」 元瑶轻笑:「恭喜王爷。」 雷敏才点点头,看着元瑶一叠声的「好,好」。 他的眼睛四处转着,口中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元瑶道:「王爷要找个理由,老王爷为何会出现在书房,又为何会吐血而死。」 「对,对。」雷敏才点头,他需要一个理由。 他一抬头看到元瑶,心中登时有了主意,眼中杀意涌现。 他举起手中的剑,一剑刺向元瑶胸口。 元瑶与他的距离很近,这一剑根本躲不开,直到死她都是睁着双眼。 雷敏才将剑抽出,往后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他将剑放入老王爷手中。 自己走到门外,大声的喊道:「来人!快来人!王爷出事了。」 苏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睁开眼没有动先四处打量了一下。 眼光到处,房顶是木梁结构,木头一看就年代久远。手摸摸,身下是草席。这房间,想必十分简陋。 这肯定不是军营,也不是王府。 「你醒了。」殷祺走过来,低声询问,同时两指搭上她的脉。 苏然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是边外小村庄。」殷祺回道,「既然醒了,我先帮你重新包扎一下,昨夜天黑看不清,不知伤口如何了。」 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白布放在旁边。 苏然看看这布,料子不错的样子,又看看他的衣服,衣衫完整。 殷祺见她眼睛乱转,便解释道:「这里条件差,没有合适的纱布,你先将就下。」 好吧,反正古人衣服穿得多,里三层外三层,这也不一定就是里衣上撕下来的。 她转过身,背对着殷祺,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医生和患者嘛,太扭捏就显得矫情了。 她状似随意地问:「昨夜……你背我过来的?」 她有点迷迷糊糊的印象,好像自己还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殷祺轻轻「嗯」了声。 苏然等了会儿,见他没动,纳闷地回头看他一眼。 殷祺犹豫下,问:「你……还要我帮你脱衣服?」 苏然脸蹭地红了,磕磕巴巴地说:「昨……昨天……」 昨天不就是他脱的,今天特意这样问,什么意思嘛,搞得好像她故意让他脱衣服似的。 殷祺回道:「昨日事急从权,并非……」 苏然赶紧打断他的话:「别解释别解释,我都懂。」 她边说边急急地想把衣衫褪下,却因动作太大碰到伤处,倒吸口凉气。 殷祺伸手按住她肩头,慢慢说:「我来吧。」 他动作轻柔,小心地避开伤处,口中轻声解释:「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怕你不高兴。」 苏然听了,偷偷弯唇。她挺喜欢殷祺这样既想当正人君子又不想当正人君子的纠结。 殷祺现在确实有点纠结。 昨日的情况说事急从权也对,但如果换个人,比如真真。 那他在确认过毒性不强后,应该会直接带她找大夫,而不是半路自行处理,这样于姑娘家清誉有损。 而且一旦这样做了,他是应该负责的。 但他心里,与苏然发生这些接触却是没关系的。 可能是她性格爽朗的原因,也可能是自己已经确认感情的原因。 但是,昨夜,他背着苏然时,她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你干嘛偷偷亲我。」 话里的语气,似乎带点指责,让他顿时纠结了。 这是不是在责备他趁人之危? 严格地说,他昨夜确实有点趁人之危,不够君子。 所以刚刚,他犹豫了,怕自己动手帮她脱衣,又被她责备。 苏然觉得,这一次包伤口似乎比昨夜时间还长。 好不容易一切结束,她胳膊不好活动,殷祺又帮她穿好衣服。 这时,外间传来个大嗓门。 「喂,拿壶茶来。」 殷祺食指在唇前「嘘」了一下。 苏然会意地不再说话。 外面大约来了四五个人,坐下就开始聊天。 她听了会儿,大意是说追了一宿也没追到,等下不知如何回去复命之类的。 苏然用眼神询问殷祺:就是这些人? 殷祺点点头。 昨夜他背着苏然走了大半夜,才找到这个小村庄。 村庄只有零星的几个房子,几乎都是空的,他一连敲了五个门,只有这一家里面有人。 开门的是个老头。他在这里经营着一间小茶水铺,客人就很杂了,往来的夷人和大佑人都有。 老人见苏然受伤,又同是大佑人,便让他们住进屋里。 没想到,那几个追着战马离开的夷人也过来了,他们没有追到人,准备回营地交差,跑了一夜,便在这里歇脚喝茶。 殷祺附身,在苏然耳边低语:「这里到尧城还有一段距离,你我二人不能走着。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去找匹马来。」 他握着剑,侧身在门后等待。 那几个夷人喝完一壶茶,就起身离开,二人先出去,另有二人在屋内给钱。 殷祺突然出手,一下便刺中背对自己的夷人。 另一人急急拿出武器,大喊门外的同伴。 但他的动作哪有殷祺快,转瞬也送了脑袋。 杀掉两人后,殷祺以极快的速度侧身站到门边,等第三人刚一进屋,又是一剑。 老汉被突然的变故吓住,弯腰躲进里屋。 殷祺将那几个夷人杀掉后,进屋来扶着苏然。 他看了眼缩在墙角的老汉,问:「老人家,此地不可再住,你可还有亲戚?」 老人说:「有一侄儿在敦和城,路途遥远,我一把老骨头根本去不了。」 殷祺想了想说:「既然如此,你便和我们一同离开,到了尧城,我派人送你去找你侄儿。」 老人家并不想离开,但是看看满地的尸体,只得同意了。 将北王府内,王妃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脚边跪着雷敏才。 身侧皆是下人,都在抹眼泪。 雷敏才一边哭一边说:「母妃,父亲他……」 他哇的一声,仿佛哭的更厉害了,顺势扑倒在王妃的腿上。 文宁公主轻皱眉头。 刚刚她得到消息,就急急过来。等她赶到时,元瑶已经被人抬到院中,而老王爷也已经裹尸在榻上。 第四十七章 据雷敏才说,老王爷听说元瑶暗算监军大人的人,一气之下将她一剑刺死,自己却因气急攻心,口吐鲜血而亡。 王妃自然不信,她刚一听到此消息,就立刻命人请了三个大夫过来。 结果这三人都证明老王爷的确是死于急火攻心,再加上长期食用丹药,导致气血不调才会血淤上脑。 雷敏才的嫌疑被摘得一干二净。 王妃与殷祺原打算挑拨雷敏才与老王爷的关系,让他亲手弑父,以此作为要挟。 这个计划显然落空了。 很快雷敏才就会名正言顺的继承将北王的位置,到那时,这府中怕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难不成只能一死来保全清白吗? 王妃阖上眼,泪水流过她美丽的脸庞,她已经多年没哭过了。 她任由雷敏才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一句话也不说。 雷敏才此时心中却在算计些别的。 虽然将北王的位置他已经稳坐了,但他心知一旦雷安回来,必定重查老王爷的死因。到那时,若被雷安知道自己与元瑶的事,他这个三弟的脾气可不是好唬的。 好在,雷安现在跑去了北夷人的地盘,这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 只要雷安死在北夷人手里,任谁也怪不到他头上。 当晚,雷敏才将心腹叫来,吩咐道:「和塔力甫将军说,让他们尽可放心追敌,徐光亮自会配合。」 他又道:「再传令给徐光亮,若是见到夷人追兵,不论追谁,一不可放箭,二不可出城迎敌。」 属下领命离开。 雷敏才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手里玩着一对紫金珠,嘴角勾起。 前段时间,北夷将领塔力甫找到他。 塔力甫正与胞兄争夺北夷王的位置,若他能在这边境立功,会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他对雷敏才许以重金并承诺将来他若成为北夷王,必会全力支持他成为将北王,并且十年内不再冒犯边境。 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希望雷敏才能够送他几张雷安军营的部署图,助他立功。 雷敏才觉得他二人处境相似,心里生了些同病相怜之感,再加上那些好处的诱惑,便同意了。 如今塔力甫可以直接拿到大佑镖旗小将军的头颅,更会好好感谢他。 真是一举两得。 殷祺与苏然同乘一骑,因着身边又带了个老人,速度十分慢。 他还要小心着,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 「老人家,我看这村中已经没人了。既然边外生活困苦又危险,你为什么不早些离开?」 那老汉的侄子都能去敦和城,他又何必死守在这么个鬼地方。 老汉叹道:「我有个儿子,跟着将军上了战场,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想着,不能搬家啊,要不他回来怎么找我。」 苏然听了,心想,这也是个可怜人,他儿子到现在都没回来,肯定是战死了。 殷祺听了,说:「待我回去查一查,与夷人打仗战死的,都有例银发放。」 老汉听了,哑声一笑:「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不是和夷人打的。」 殷祺没说话。 发放例银是为了鼓励西北壮男从军,才颁布的,不过几年的事。 十三年前…… 雷静海还可以通过示好重新做他的将北王,甚至还能娶到公主。 但那些死掉的士兵,只怕连名字都没有记下,因为他们都是反贼啊。 老汉道:「我自小在这村里长大,眼看着人越来越少。那些夷人,也不都是凶神恶煞的,平日喝茶偶尔还会多给几个小钱。小心着点,日子也能过。」 就这样边聊边走,到达尧城时已是将近黄昏。 尧城因是边境城市,平日城门总是紧闭着。 殷祺在城外喊了许久,守城的将领仍然不给他开门。 直到他亮出监军的身份,城主才终于放他们进来。 尧城城主徐光亮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白面须髯。 他确认过殷祺的身份后,赔礼道:「大人莫怪,尧城周边不太平,平日大伙都是谨慎惯了。」 殷祺淡笑:「若是没有这监军的身份,殷某怕是进不来尧城了。难怪边外的百姓,日子再难也只能守在那。」 徐光亮知道殷祺是在讽刺自己,他对监军还是很客气的,但是西北毕竟自成一域,他们这些官,也不是朝廷给的,而是将北王给的。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你官再大,人家心里也明镜似的,还是得听自家主子的命令。 他礼貌回道:「若是不小心混入了奸细,下官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还反过来暗示,是你监军大人不顾大局了。 殷祺眯起眼,又打量徐光亮一回,然后开口:「府中可有医者?」 徐光亮疑惑抬头,问道:「大人受伤了?」 殷祺没有回他,而是吩咐:「烦请徐大人请个大夫过来。」 昨日殷祺给苏然疗伤时,说这伤不重,苏然就宽了心,这一天下来,确实觉得胳膊轻松许多,伤口处不碰倒也不怎么疼。 这时,听说还要让大夫再看一遍,她就有点嫌麻烦,随口说道:「不用了,我都觉得好多了,再说你不是给我重新包过了。」 那大夫是个年岁相当大的长者,性格十分教条,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 这二人应该不是夫妻吧,伤在肩胛,不脱衣服是看不到的…… 老大夫不免有些谴责地看了殷祺一眼,这年轻人看着斯文有礼,却是个轻薄子。 殷祺无语,对着他行了个礼:「这里交给大夫了,我先出去。」 老大夫心想,这会儿倒知道要避嫌了。 他帮苏然检查过伤口,又敷了些药,重新用干净的纱布包好。 口头嘱咐了些饮食禁忌,便离开了。 刚一出门,殷祺就迎上来,目送侍女领大夫离开,转身进去房间。 老大夫回头看他着急的样子,不满地摇摇头。 打仗打得,世风日下,这些年轻人,男女大防都不顾了。 殷祺走进屋,转身关好门,来到苏然身边,侧头看了看。 苏然正小心地活动胳膊,说:「果然专业手艺就是不一样,这包扎得舒服多了。」 殷祺:「……以后在外人面前,说话还是要注意些。」 苏然不明所以:「我说什么了?」 她哪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殷祺背了个轻薄子的黑名。 殷祺无奈,想了下,又笑道:「算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这莫名其妙的宠溺语气是怎么回事? 苏然唇角忍不住弯起,转过身背对着殷祺,问着旁不相干的问题。 「雷安和柏寒青还没消息吗?」 「没有。」 苏然叹气:「也不知道熊良有没有跟他说,这是个陷阱。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陷阱,但是那些夷人,要用熊良把雷安引来。」 殷祺垂眼,安慰道:「熊良已经逃出来,也见到雷安,想必他不会再去敌营。」 只是内奸一日不除,终是头顶悬剑的感觉,他没有说出来,怕苏然担心。 但苏然自己倒说了:「要真有内奸,那危险还是时刻都在。」 殷祺想起,对苏然是不必隐瞒实情的,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 第四十八章 苏然坐着,他站着。 他的视线落在她头顶上,想起昨夜,他也曾吻在那里。 苏然脑袋摇晃,口中念叨着:「你说,这夷人也怪了啊,一个营妓跑了,至于派人夜行八百里紧追不舍吗?那一屋子女人全跑了,难不成都去追?效率也太低了吧。」 殷祺愣住,忽然想到,他光顾着担心她的伤,都忘了问问,苏然被抓到营地里的事。 一个女孩,被抓进军营,放到任何女人身上,怕都是要命的事吧。 苏然还在那琢磨:「难不成发现是我放得火?那也不至于呀,着火了不是应该先灭火,后抓纵火犯吗?」 ……殷祺无语,她还敢放火?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往下听了,要不有可能被她气死。 他走近两步,坐到她面前,轻声说:「别管他们了,先说说我们的事吧。」 殷祺这话说完,留神观察苏然的表情,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上翘又绷紧唇强自忍住,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能感觉到苏然对他的亲近,只是这种亲近到底与男女之情有几分相关,他就拿不准了。 因为看苏然的样子,对身边人都很好,不论男女。 他在其中,并未显出特别来。 如今她这一个下意识的表情,泄露出内心真实感受。 殷祺才敢确定,在这感情里,自己不是一个人。 苏然抿着唇,下巴微扬,单手顺着头发把玩,状似不在意地问:「我们有什么事啊?」 殷祺不说话,只笑着看她。 苏然没得到回应,抬眼看他,就见他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羞。 她绷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弯唇笑了出来。 「苏然。」殷祺轻声叫他。 「嗯?」 「待此间事了,我还要去西南一趟。你随我一起可好?」 苏然心头涌上一股喜悦,她转过身去不看他,翘着嘴角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我干嘛跟着你呀,你现在不怕我给你坏事了?」 殷祺笑道:「怕,所以才让你跟着,放在身边好看紧点。」 苏然转头用余光瞪了他一眼,赌气道:「不去。」 殷祺低声道:「那边风景优美,小食众多,你肯定喜欢。」 「那我自己去,不跟着你。」 殷祺伸手,握住她的手。 苏然作势抽了抽,没抽动,也就让他握住了。 殷祺垂首,在她耳边说:「是我想让你跟着,有你在身边,我很开心。」 苏然紧紧抿着唇,很用力的不要让自己的嘴角翘得太高,眼角眉梢全是喜悦。 殷祺得了她的应许,心中欢喜,握得更紧了。 苏然转头,嗔道:「那你现在该干吗啦?」 亲一下呀,亲一下,都这样了,还是赶快亲一下,我不会拒绝的,她在心里暗搓搓的激动。 殷祺想了下,说:「待柏寒青回来,我们先回敦和城,将北王必须换人,还有云瑶,不能放过她。」 苏然眨眨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虽然她也恨元瑶,但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名字。 殷祺忙问:「怎么了?」 苏然又是叹气,然后摇头说:「我这次突然消失,小刀一定很着急。」 殷祺笑道:「我看他的样子,不像很着急。」 「你不懂,他是急在心里。」 「是,你说的都对。」殷祺从身上取出她的东西,「这些,还给你。」 苏然看过去,是那把匕首和装着两块玉佩的口袋。 她忙将袋子拿起,这么重要的东西,万一落到别人手里。 她打开袋口,确认里面东西完好,想了想,把它交给殷祺。 「这个你收着吧,放我这有点不安全,反正你也都知道了。」 殷祺不和她客气,直接接过,当着她的面将玉佩拿出比对,然后说:「这一块是真的。」 「真的?」苏然蹭地坐直,「陆贵妃那块?这么说小刀是皇子?」 殷祺看她一眼,没说话。 苏然想起,玉佩并不能用来证明皇子身份,而且真正的皇子已经被肃王府暗中保护起来了。 她喃喃道:「难道是逍遥客。」 殷祺说过,陆贵妃的玉佩应该在南水君或逍遥客手里,当年是他二人护送皇子。 南水君见过小刀好多次,都没有反应。 那就只能是逍遥客了。 殷祺点点头:「我也这么猜的,只是不知其中原委。」 苏然看着他,慢慢说:「你以后不会利用小刀吧,还有柏江,雷安,他们都是好人。」 殷祺笑笑,想揽她入怀,刚一抬手又犹豫了下放回去,温言道:「他们都是我大佑栋梁,当然不能有事。只不过……你还要帮我瞒一段时间。」 「这个……他们不问我就不说。」 殷祺纳闷:「你不是很会说谎的?」 苏然挑眉:「那要分情况的,如果人家真心对你,你还撒谎的话,以后就不会有人真心待你了。」 殷祺笑道:「不用瞒很久。我正好在这当中找机会帮你安排个像样的出身。等事情都办完,你便和我一同回王府吧。」 苏然眨了下眼,有些犹豫着说:「这么麻烦……咱们就不能只谈情,先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 殷祺知道她在某些方面不通人情世故,便耐心解释道:「这怎么是乱七八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可以少。只有这样,我才能给你名份。」 还扯上名份了,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她扯扯嘴角:「能问下,你准备给我什么名份吗?」 殷祺神情带上些歉意。 「我要先娶应国公嫡女,她今年正满十六。」 「十六,比我还小啊,你下得去手吗?」 殷祺听出她话里的讽刺,解释道:「她是皇帝赐婚,我不能拒绝。本朝已经没有平妻的说法,我现在……只能委屈你做侧室。」 其实殷祺是往好了说的,以苏然的出身,做他的妾都是看在她当初在谷底对他多有照顾。 他打算这段时间暗中安排下,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出身,这样就可以直接提为侧室。 像四方会这种江湖组织,别说现在已经被定性成反贼,就算不是反贼,也根本入不了皇家的眼,提了还不如不提。 苏然吁出口气,觉得自己这出「闪恋」怕是要黄。 有句话是「帅不过三秒」,她这是「恋爱谈不过三秒」。 她想了想,故做轻快地问:「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大老婆每日早请安,晚叩头?」 殷祺眯起眼,听出她语气不对,但一时不确定她是对哪里不满意。 「这些礼节,你若不愿也可以不做,暄妍年纪小,不会介意,只是在旁人眼里,难免落下口舌。」 言外之意,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能做还是做做,给别人看个样子。 苏然心里就像整个吞了个大年糕,堵得直恶心。 殷祺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隐隐觉得苏然是想要正妻的位置,但又不太信。 肃王府世子的正妻,那是从他一出生便有人给安排的。 这个道理,应该不难理解吧。 他又试着说:「你若实在不喜欢王府规矩多,我也可以另外安排别院。」 苏然翻翻眼皮看头顶,完了,越说越糟糕。 第四十九章 她抽出手,揉揉鼻头,嘀咕着:「我怎么听着觉得自己像个小三似的。」 「小三?」殷祺反问,重新握住她的手,「与暄妍的婚事,我也可以再拖一拖,只是……」 只是将来,他总归还是要被安排一个王妃的。 像他这样的皇家子弟,从一出生,婚姻的选择权就不在自己手上。 苏然「啧」了一声,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住进王府,听着和住进笼子差不多了,然后还得笑眯眯地送老公去别的女人那。 她觉得自己没法为了殷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那个……既然这样的话,咱俩还是算了吧。」 殷祺皱眉,什么叫「算了吧」。 虽说他俩现在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些程序日后都会补上,哪能这样草率,说算了就算了? 他心中有些不虞,慢慢道:「苏然,在这件事上,你不能要求太多,有一些我也承诺不了。」 「错。在这件事上,是你要求太多。」苏然伸出一指晃了晃,「我只想要你,你却非要给我个名份。」 名份这个东西,有时候必须要有,有时候真得很鸡肋。 雷安这几日正在一个营地里。 这些年,大佑与北夷之间大规模的战事很少,多是小规模的骚扰。 为了能快速出兵应对小股小股的北夷骑兵,雷安在边外部署了四处大小不等的营地,位置比较隐秘。 之前他们探到消息,说塔力甫前段时间新扎的营地士兵不多,所以他们准备把熊良被救出来。 后来,因为苏然意外出现,熊良直接逃了。 而那处营地又莫名其妙起火,他们就没再进去。 雷安正在和手下分析熊良的营地为什么会被夷人拔起,思索奸细是如何混进来时,就听到帐外有战马嘶鸣声。 雷安和手下到营帐外,塔力甫的声音在夜空中传过来。 「雷安,你让人放火烧我营地,今天这就是我的还礼。」 他的话一说完,营地中多处同时起火。 雷安皱眉,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因为这四处营地是为了对抗小股敌人准备的,只为能快速出动,每个营地规模都很小,常驻士兵也不多,四处合起来不过千人。 这时,喊杀声已经从四周包了过来。 他骑上自己的战马,又命人将另两处营地的士兵集结过来支援,转身投入战斗。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殷祺与苏然之间的气氛有点怪。 殷祺想不通,听她的意思,自己想给她个名份还做错了?没有名份,那不就是苟且。 苏然倒还好,这事没对她造成太大困扰,睡一觉,又恢复心情了。 就是殷祺好像怎么也过不去那个劲,摆个扑克脸。 有一次,苏然主动和他说话,他淡淡地「嗯」了声就走开了。 苏然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小气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他听见。 雷安派人将熊良送来了尧城。 苏然去看他。 熊良暂时活动不便,但精神已经好多了,面上也恢复些气色。 他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头发短短的像刺猬一样支着,据他自己说以前是个光头,后来想讨媳妇,就慢慢留起来,可是头发长得太慢,到现在就出来这么一堆黑杈。 苏然问雷安的情况。 熊良说:「那日之后我还未见过将军,不过姑娘不必担心,将军定是在其它营地,肯定无事。」 苏然心里有些嘀咕,到底内奸未除,让人不放心。 直到她听说柏寒青和小舟被营地派出的士兵接到,已经直接返回敦和城,才终于心情好些。 这天,苏然像往常一样到城墙上远望,一上去便看到殷祺与城主徐光亮在上面说话。 殷祺一抬头,看到苏然,叫住她。 「苏然。」 苏然调整一下面部肌肉,冲他咧嘴一笑。 殷祺走到她身前,低头,语气平淡:「我们明日就返回敦河城。」 苏然惊讶:「不等雷安了?」 殷祺道:「雷安还有自己的事,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等,而且……」 他压低声音:「雷静海死了。」 苏然大惊,下意识反问:「谁说的?」 殷祺转头看了一眼徐光亮:「徐大人今早收到的信。」 苏然张张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有点懵。 雷静海死了,那谁来做将北王……她猛地抬头看向殷祺:「他是怎么死的?」 之前她还觉得殷祺要利用雷敏才和雷静海之间的矛盾来间接控制西北将士们,手段有点阴险,但如今雷静海真的死了,她倒是满心希望他的计谋已经得逞,这样王妃就安全了。 殷祺面色沉静,看向远处:「急火攻心,被元瑶气死的。」 苏然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与元瑶接触不多,但能感觉到元瑶是一个情商较高八面玲珑的人,她刚刚惹毛了世子,此时必定伏小求饶,怎么可能转头再去把老王爷气死了。 这么一想她又问:「元瑶呢?」 殷祺:「死了。」 果然。 她与殷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情绪——有问题! 苏然抿唇,问出自己的顾虑:「那王妃她……以后会怎么样?」 殷祺深深地看她一眼:「所以我们要尽快回去,我会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回京。」 他作为监军,在雷静海死时,居然没有在场,而是跑到北夷这边,若是让京中那位知道,怕是要怀疑他是不是想与北夷有勾结。 苏然沉着脸独自从城墙上下来,殷祺仍然留在上面与徐光亮说话。 她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喊:「是将军!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 声音很急,而且绝对不是看到雷安应有的欣喜,倒是有种紧张慌乱感。 苏然转头,快步跑到城门处。 守城的卫兵已经将城门拉开半扇,苏然一眼就看到远处一匹黑马正往这边疾驰。黑马的后面有大约二三百人的北夷追兵。 苏然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大声喊道:「雷安。」 殷祺在城墙上也看见了,他站得高看得更清楚。 雷安的马背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看那人的样子似乎身上有伤,最重要的是马的身上也中了两箭。 但雷安仍然用力挥鞭抽打马身。他不能停,他若停下这身后的北夷追兵就会乱箭将他们射死。 殷祺皱眉,下意识伸手扶到城墙上,细细观望。 这些追兵的确是北夷人,但奇怪的是,若是两军对阵,北夷不会只来这么点,但若仅仅是为了追杀雷安,他们又不会追得离城门这么近还不停下。 再跑,就要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内了,居然还没有停住的意思。 这时城墙上一个将领吼了一声:「弓箭手准备。」 徐光亮突然开口:「放肆,我还未下令,谁敢动。」 雷静海已经死了,他到死都未立世子,雷敏才就是下一个将北王。 徐光亮几日前便得到雷敏才的消息,命他见到夷人追兵,不可迎敌。 那时徐光亮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这一刻他顿时明了,也立刻做出了选择。 他在这尧城已经守了多年,这里战事最多,危险又容易犯错。 第五十章 老王爷不问政事,根本不记得他们这些守城的官兵,想要往高处调一调难上加难。若能得了雷敏才的信任…… 刚刚发出号令的将领听了他的话,登时不知所措。 他多年守城的经验,让他在见到这种情况时,下意识作出正确的反应,但是作为一个军人,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又是他的天性。 苏然在城门下,急的不行,对身旁的士兵喊:「你们快去帮他呀,没看他马上还驮着一个人吗。」 守城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只负责守城,这个时候应该有上级下令派人去接应雷安。 没有接到命令谁也不敢妄自行动。 苏然急得跳脚,又没有办法。 殷祺在城墙上厉声喝问徐光量:「大人这是何意?」 徐光亮对殷祺一抱拳:「下官也是听令行事,请大人勿怪,近日军中出了奸细,谁都有可能。」 就在这时,有人发出惊呼,殷祺抬头看过去。 雷安身前那人趁他不备,硬生生从马上跌下。 「末将为将军殿后!」 这哪里是殿后,分明是不愿拖累雷安。那位将领没有了马,很快被冲上来的北夷人包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连砍数个马腿,直到身中多箭才终于坚持不住。 雷安红了眼大吼一声,旋即抽动马身继续向城门冲刺。 有那将士搅乱追兵的马匹,给他挣出一段距离。 徐光亮眼见如此,索性一抗到底,就算他还愿意承认错误,雷安也必不会放过他。 他一咬牙对着士兵下令:「关上城门。」 殷祺猛地转头看向他。 城楼下的士兵听到此令,俱都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就在这个时刻,战马终于撑不住了,前腿一弯栽倒在地。 陪了他多年的战马口吐白沫胸口起伏,眼看着是活不下来了。 雷安从马上摔下,就地打了一个滚站起身,面对追兵,将长刀横在身前。他看出来了,有人在城中作梗,不会派人来救他的。 反正跑不掉,死之前拉上几个夷人垫背。 只是有一人……放不下。 苏然在听到关城门的命令时,实在忍不住了,她狠下心,猛地拽上城门边的战马,一步跨上去,夹紧马腹,大喝一声。 「驾!」 便冲出城门,直奔雷安而去。 城墙上的将士们发出一阵细碎的惊呼声,人群有点骚动。 殷祺转头向下看,只见一匹马从城门方向迎着雷安冲了上去,马上的人正是苏然。 她穿着她的银色软甲,肩上大红的绣穗被风吹的高高飞起。 殷祺狠狠一锤城墙,大吼道:「苏然!!你给我回来!」 他转身「锵」地一声抽出长剑,比在徐光亮的脖子上。 徐光亮吓了一跳,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今日不是雷安死就是他死。 他勉强让自己站住,对殷祺道:「监军大人莫不是要维护奸细?」 殷祺根本不理他,冲着之前下令的那位将领说:「你,过来!」 那人赶紧过来对他抱拳。 殷祺问:「接下来该如何?」 那人飞快答道:「弓箭手准备,待敌人进入射程内,放箭。」 「很好。」殷祺说,「现在起,你就是这尧城的守将。」 他话音一落,手中剑锋划过徐光亮的脖子。 鲜血喷出,徐光亮瞪大双眼扑倒在地。 那将领在些微愣怔后,迅速转身,下达命令。 「弓箭手准备。」 此时的雷安手握长刀,背对城门迎着北夷人追兵站着,脑中闪过文宁公主的笑脸。那年银杏树下,美丽女子笑容温婉,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 突然,身后有人高喊他的名字。 「雷安——」 雷安猛地转头,就见苏然骑着一匹马向自己冲过来。 她的身体微向一侧倾斜,左手握缰,朝着他伸出右手。 见他转头,灿然一笑。 雷安收起长刀,转身大步朝她跑,在距离马身两米左右时,他双脚用力,离开地面,一手握上苏然的手,同时大步一跨飞身上马,双手把她环在身前,将缰绳从她手中拽过,紧紧拉起。 马被强行转头,前蹄高高举起,嘶鸣一声,往回奔去。 苏然俯身,紧抓马鬃,听到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数支箭矢从身旁飞过,插在地上。 雷安驾马,在身后舞了个密不透风,夷人的箭矢纷纷被打落。 城墙上,新上任的尧城守将下令:「放箭。」 无数的箭矢向着北夷人射过去…… 进到城内,雷安从马上下来,转身托住苏然,将她扶下马。 随即冲她喊:「你不要命了?!这样也敢出去。」 苏然那一腔热血还没凉呢,听他这样吼,跳起脚地指着他,嗓门更大。 「我救了你的命哎,不说金银珠宝谢谢我,居然还敢吼我?!」 「苏然!」殷祺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 苏然立马闭上嘴,刚刚对着雷安的嚣张气一下萎了。 她转身就见殷祺冲着自己走过来。 他脸色不太好,似乎挺生气。 苏然觉得自己真冤枉,难得当回大英雄,没有夹道欢迎也就算了,还一个两个的给她甩脸子。 殷祺一直走到她身前才停住,垂眼看着她。 被他二人先后一凶,苏然也后怕起来,不过口中还是不服气地嘟嚷着:「这不是有雷安吗?我就送匹马而已……」 殷祺突然伸手,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苏然倒吸口气,差点咬到舌头,瞬间把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周围立时安静,将士们目瞪口呆,雷安半晌才找回话头。 「看什么看,把城中士兵全都叫出来,集合!」 雷安的面前摆着一具尸体,是徐光亮的。 殷祺上前一步,对雷安说:「殷某一时气急……」 雷安摆手:「大人没做错。」 从官职上来说,殷祺绝对有权利换一城守将的,但通常,监军只是皇帝派来制衡军中势力用的,不会真的去管这些事。 况且,殷祺这个监军,是为了剿灭四方会才派过来的。 他之前的确是一时心急,徐光亮不死,城墙上的士兵不可能听他的。 如今,雷安回来了,此地的事就全都交给他。 塔力甫偷袭营地那晚,带了将近两千的士兵。 这数字听着不多,但三处尚在的营地加起来也不到千人。 而且塔力甫对这三处营地情况十分了解,出手又狠又准。 众将看出形势不对,便兵分多路,沿不同道路撤回尧城。 塔力甫放出最强精兵追杀雷安。 雷安带着众将边杀边退,最终只与自己的副将逃了出来,眼看着快到城下,却没有人支援,以至于副将牺牲。 若不是新任守将临危受命,他和苏然未必能平安跑回城中。 徐光亮只是一城城主,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只能是得了更有权的人命令,要让雷安死在夷人手中。 什么人还能有这么厉害的权利,让徐光亮宁可担着风险也要坚持。 只能是将北王。 雷安现在已经知晓老王爷的死讯。 四处营地同时被敌人拔起,老王爷才死,徐光亮就敢当众谋害将军,所有的疑点全都串到一起,内奸是谁几乎呼之欲出。 只是,他们没有证据。 第五十一章 徐光亮的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雷安想到跟随多年的手下惨死在自己面前,又想到自己险些毙命于自家城门下,而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即将踏着父亲的献血成为新的将北王。 他心中涌起一股恨意,握紧拳头,用力锤在梁柱上。 他与新任尧城守将长谈之后,第二日,便与苏然殷祺一道返回。 因那日一抱,苏然与殷祺之间的气氛又变了,两人默契地都不再提起之前那些不愉快,一切似乎回到老样子。 几人快马加鞭,当天便回到王府。 离家几日,天翻地覆。 与上一次一样,仍然是王妃和雷敏才一道迎接,只是这回,他们都穿着孝服。 王妃一身孝衣,面色苍白,眼底憔悴,下巴尖尖,几日的工夫,竟是瘦了许多。 看到雷安下马,雷敏才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他,哭道:「三弟,父亲他……」 雷安闭上眼,紧咬牙关,许久才终于抬臂环住雷敏才,沉声道:「二哥。」 众人进入王府。 雷敏才请殷祺到书房,并特意提到带着苏然。 他态度很好,先是向苏然表示歉意,并且说元瑶已经被老王爷处死,问她可还有不满之处? 这面子是给殷祺的,苏然还能说什么呢?凶手已经死了,她又毫发无损。人家刚刚没了爹,就这样认真地给自己道歉。 她只能诚惶诚恐地表示不敢。 他们现在是在雷敏才的书房里,就是他当初和元瑶翻云覆雨的那个。 大书房因为发生命案,雷敏才心中有鬼,不敢过去。 苏然注意到,这小书房被人重新布置过,原来的软榻和柜子都不见了,只余书桌和书架,角落放了盆景,墙上多了幅画。 画的是一个院子。院中有房,房下有美人,正观赏园里盛开的牡丹。 绘画之人似乎偏爱朱砂色,整幅画的基调偏红。 旁边还提了一首小诗。 落款是个印章,苏然定睛,竟是雷敏才自己画的。 都说字如其人,这位品德不行的二公子,竟有一笔不错的小字,只可惜,字好画好不代表心灵好。 看这布置,雷敏才是打算在这间书房里处理事情了。 他现在完全是以将北王自居,就等皇帝的一纸诏书了。 从苏然那里得到回复,雷敏才很满意,他就是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然后,他和殷祺说起别的事。 「我父离世的消息,还将监军大人尽快告知圣上。」 其实他早就派人传信了,只不过殷祺再说一次更好,希望圣上尽快下诏让他继承将北王的封号。 殷祺回道:「那是自然。」 雷敏才又道:「听闻那尧城守将徐光亮私通夷人,险些让我三弟命丧夷人手中,幸亏监军大人发现的及时,将他斩于剑下。」 苏然眯眼,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快赶上她了啊。 殷祺沉吟片刻,才道:「此事还有待调查。」 雷敏才道:「必须查清楚是否还有同党,我已命人去查抄他家,或许有收获。」 等他二人从书房出来,苏然小声问殷祺:「你的计划落空,现在怎么办?」 雷敏才要当将北王了,可殷祺手中却没有他的把柄,将来如何控制他? 殷祺:「若是能找到他通敌的证据,此事还可继续进行。」 苏然略有惊讶:「这种人你还敢用啊?」 「人有缺点才好控制,要不然,你觉得怎么才能让雷安听我调遣?」 苏然好笑地看他:「你就不能换个方法?比如说出真相,让他心甘情愿帮你?」 殷祺没说话。 苏然回到院子,见到柏寒青。 柏寒青对她讲了路上的事,最后指着小舟说:「这个人你不能留,她到现在还偷东西。」 苏然一愣,看向小舟。 小舟跳脚:「证据呢?诬陷谁不会。」 柏寒青冷笑。 苏然明白,一定是柏寒青路上发现丢了东西,知道是小舟偷的,却不好意思搜她的身。 柏寒青不喜与人逞口舌之争,小舟又偏偏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估计他这一路没少受气,能把人完好无损带回来,大概全凭责任感了。 她问:「你丢了什么?」 柏寒青:「军符。」 这个军符不是真正的军符,而是萧将军当年用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效力了。 柏江让他带着,只是为了向雷静海证明身份。 苏然将小舟带进屋里,冲她一伸手:「你自己拿出来,还是让我搜?我搜出来,这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小舟听不懂什么叫「性质变了」,但能看懂她的表情。 她一脸不情愿的将兵符取出,嘴里还在为自己辩解:「他就只说兵符不见了,我又不知道这是兵符,明明就是一块金子嘛。」 苏然听了她这话,忍不住乐了。 「听听,还挺有理,合着人家的金子你就有权利偷了?」 「师傅说过,我们做贼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空手而归。」 苏然将兵符拿到手中,看了眼小舟,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小舟瞪起眼:「你干嘛?」 苏然说:「替你爹妈教育教育你。」 小舟蹦起脚骂道:「我呸,就你?你也配?」 苏然坦然道:「配不配我说了算,你现在就得老实听着。有本事你从这屋出去,只要你走得出去,我绝对不拦着。」 小舟斜眼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小刀,撅起嘴,气鼓鼓的坐下,双臂抱胸歪着脑袋不看苏然。 苏然说:「第一次抓到你偷东西时,雷安可以剁了你的手,但是他没有。第二次抓到你偷东西时,我可以把你交给王爷,但我也没有,而是给你银子让你走了。」 小舟:「那银子是我换来的。」 苏然淡笑:「第三次,柏寒青抓到你偷东西时,他完全可以把你甩下不管,但他没有,还拼命把你送回王府。」 小舟撇嘴不说话。 苏然说:「我们体谅你从小受苦,所以对人戒心很重。但你若永远不信会有人真的关心你,那你就真的永远都得不到别人真正的关心,到那时,你身边就只剩下互相利用。」 「我身边绝不留一个会对自己人下手的人,你好好想想,到底以后要怎么样。」 王妃来到书房,她站在门口,闭了下眼,深吸口气。 里面传来雷敏才的声音。 「进来。」 侍女推开门,请王妃进去。 雷敏才马上起身,走到王妃身旁热情的扶住她的胳膊。 「母妃快请上座。」 文宁公主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任他将自己扶到椅子上坐好。 「不知敏才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雷敏才叹了口气,说:「最近军中出了奸细,三弟不慎,四个营地被敌人一口气全部拿掉,损失上千将士。三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这做哥哥的很难维护他。」 文宁公主明白他什么意思,十分不耻,面上还是解释道:「雷安定在认真彻查此事。」 雷敏才走到文宁公主身边,低头小声说:「母妃似乎对三弟很有信心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真香。」 文宁公主脸色发白,气的嘴唇发颤。 第五十二章 雷敏才问:「父亲去世,母妃将来便是一个人了,那梅院住着太过冷清,母妃不如还搬回兰院吧。」 兰院是老王爷住的院子。 文宁公主嫁入王府时,年纪还小便客居在梅院。 与王爷成婚后,雷静海常年流连丹房,很少回兰院,文宁公主索性就一直住在了梅院,这也是老王爷亲口应允的。 如今老王爷去世,即将搬入兰院的是雷敏才。 他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调戏了。 文宁公主控制情绪,小声说:「我在梅院住得很好,劳烦敏才挂心。老王爷尸骨未寒,我无暇考虑太多。」 苏然将兵符还给柏寒青,她还是想再给小舟一次机会。 让她意外的是,没过一会儿,小舟主动交给她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苏然还挺眼熟,正是她在塔力甫营帐中见过的那个,当时她想动又没敢。 苏然接过盒子,纳闷地问:「你怎么还进去他的营帐了?」 小舟面不改色张嘴就来:「我去救你啊。」 苏然挑眉,颇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将这个盒子打开。 盒子很扁,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 苏然将纸拿出来小心打开,每张纸上都是一个图。 画是用朱砂色绘成,配着发黄的纸,有种不同的美感。 画图之人水平很高,整张图上没有一个字,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上面画的房屋代表什么。 有米仓,有大小不等的营帐,还有士兵站岗的位置。 这似乎是营地的布防图。 苏然看不太懂,但是没关系,这既然是从塔力甫的营帐中带出的,必是和军事有关,交给雷安就对了。 而且,这朱砂色,像是雷敏才喜欢用的,只是光凭这点不能证明这是他画的,毕竟朱砂色谁都可以用。 苏然一边想着,一边将纸重新折好放回盒中,又把盒子揣进怀里,出门去找雷安。 王妃从书房出来,沿着小路慢慢走。 侍女担忧的扶着她,轻声问:「王妃,要不要和三公子说一声?」 文宁公主摇摇头,告诉雷安又能怎样,他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能帮她。 想到这里,文宁公主忽然停下脚步。 不,雷安帮得了她。 若是雷安将雷敏才杀掉,那么这将北王的位子就可以到雷安身上。 不过这样的话,以雷安的性情,背上弑兄的罪名,大概会去自首。 或者她去。她只要把雷敏才约出来,在酒中下毒…… 反正她这辈子已经没有指望了,不如帮雷安一次。 文宁公主举棋不定。 雷敏才若当了将北王,这西北的百姓日子必定困苦。 而且雷安将来也会处处受钳制,生死便是由雷敏才说了算。 侍女见她停住不走,轻声问:「王妃?」 文宁公主回神,朝她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经过校武场时,她远远的便看到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文宁公主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凄凉。 雷安心里有火,他明知雷敏才做了背叛大佑的事,却苦于没有证据,甚至连父亲的死因都透着蹊跷。 他将手中长刀舞得呼呼带风,出了一身汗,才觉得戾气散了些。 他用手背抹了下额头,一个转身,便见到远处廊下的人。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望。 对现在的文宁公主来说,回京城还是留在西北大约也差不多了。 雷安回过神,大步的冲着文宁公主走过去,到了近前却是行礼。 「母妃。」 文宁公主点点头,掏出一个帕子递给雷安:「出这么多汗,赶快擦擦吧。」 「谢谢母妃。」 帕子细白,在他额头擦过蹭得发黑,雷安有些不好意思将帕子攥在手里说:「弄脏了。」 文宁公主低头:「扔掉吧。」 这时,雷安才发现文宁公主的神态不对,她眼眶发红似是哭过。 他往前一步问道:「母妃因何哭泣?」 文宁公主垂眼,心中万分挣扎。 一旁的侍女插话说:「是二公子……」 文宁公主转头打断她:「住嘴。」 侍女赶忙低头退后两步。 雷安又上前一步,低头问:「二哥干什么了?」 文宁公主抬头。这孩子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需要她仰着头看。 她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终于滚落。 雷安心里急的要命,他知道雷敏才想干什么,但是父亲才刚刚过世他居然就敢这么大胆,那回头等自己回到军中,王妃的处境…… 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一手抓住文宁公主的胳膊,哑声问:「他到底干什么了?他是不是威胁你?」 他是威胁我,用你来威胁我。 文宁公主含泪抬头,望着雷安的眼睛,轻声问:「我该怎么办呢?」 声音里透着一种绝望,她原本就活的暮气沉沉,如今更是毫无希望。 雷安牙关紧咬,怒目看向雷敏才书房的方向,手中长刀握紧,咬牙切齿道:「我去杀了他。」 他松开手,提着长刀大步往书房去。 文宁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对不起。」 随后,她对侍女说:「你速速去叫监军大人,让他到书房来。」 侍女领命离开。 文宁公主又等了片刻,也提步往书房去。 苏然正从另一个方向往校武场来,她老远就看到雷安提着长刀呼呼从她前面的小路上经过。 她喊了一句:「哎……雷安。」 雷安完全没有听到,目不斜视,瞬间离开了苏然的视线范围。 苏然纳闷的嘀咕:「这急匆匆的干嘛去?」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王妃迎面过来,身边竟连个侍女都没有。 苏然知道文宁公主如今的处境很不妙,不知她是否改变主意跟殷祺一道回京。 现在有殷祺在,他以娘家人的身份开口,雷敏才怎么也该给个面子,若是殷祺离开,王妃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回京,虽然没什么地位,但她公主身份尚在,好过留在西北受人拿捏。 王妃看到苏然,冲她淡淡一笑。 苏然忙上去给她见礼。 王妃说:「听闻在尧城是姑娘舍命救出将军。」 苏然忙说:「我就是送匹马而已,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王妃很羡慕苏然,觉得她每天都是精神百倍,似乎永远无忧无虑。 她对苏然福身:「合瑞在此谢过姑娘。」 王妃本名殷合瑞,她这样说,着实是给苏然行了很大的礼。 苏然哪敢受,忙将王妃扶起,眼尖地看到她衣服上臂处,有几个手指印,将白纱蹭的发黑。 衣服脏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联想到刚刚雷安的样子…… 每次从校武场回去,双手都是脏脏的,苏然也不例外。 她又看了一眼王妃,见她眼圈发红,明显是刚刚哭过。 王妃跟她告辞,却没有按她原本的方向继续往前走,而是拐了个弯,顺着雷安离开的方向走远。 苏然在原地皱眉,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那边通往雷敏才的书房。 雷安去找雷敏才,为什么要提着大刀。 雷安和王妃之间一向恪守礼节,刚刚到底怎么了,会让他失态到用手去抓住王妃的胳膊。 第五十三章 殷祺的计划,王妃是知道的,他们当初打算挑拨雷敏才弑父,以此来要挟他。 如今这一计谋失败了。 难道说,殷祺和王妃合谋,改而利用雷安对她的感情,让他杀了雷敏才,以此要挟雷安? 苏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雷安本来就对雷敏才出卖自己一事怀恨在心。 若是王妃再从旁煽动…… 苏然赶紧往书房方向跑,不能让雷安真的在冲动之下将雷敏才杀了,弑兄的罪名,以雷安的性格只怕不会轻易饶恕自己。 她越想越急,跑得太快,险些在拐角处撞上一个人。 柏寒青伸手,将将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停下来,奇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苏然一拍他:「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你赶快去找雷敏才,守在他身边,千万千万要拦住雷安,别让他把他杀了。」 柏寒青莫名其妙:「谁杀谁?」 苏然一推他:「你快去,记住千万要拦住他。」 柏寒青见她是真得着急,就转身往书房去,又问了一句:「那你呢?」 苏然咧嘴一笑:「我一会儿就来,我想到怎么让雷敏才承认奸细是他了。」 她一路跑回自己的院子,在院门口正好遇到殷祺。 殷祺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和柏寒青一样,问道:「这么着急干什么?」 苏然来不及回他,正要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忽然拉住他衣袖:「我去你房里,用一下笔墨。」 她不会写毛笔字,所以日常也不动房中的笔墨。 殷祺平日总是写写画画的,笔纸都是现成的。 殷祺刚得了王妃的信,正要去书房,没时间带她,就冲何进使了个眼色。 何进领着苏然到屋里,将纸笔备好,一转头,就见她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张纸。 苏然将纸铺好,脑子里仔细地回忆在营帐中见到的北夷字。 她先在何进准备的纸上试着写了一个。 何进探头,疑惑地问:「这是……北夷文字?」 苏然眼睛一亮:「何先生,你是不是会写北夷字?」 何进谦道:「粗通一二。」 「太好了!」她把笔塞到何进手中,「你来写。」 她用手指点着画上的几处地方。 「这里写米,这里写将,这里……写小一点,不要让人一下看清楚。」 何进眯眼看了看纸上的内容,心中大惊,面上还是笑呵呵的,按着她的要求分别写好。 苏然拿起纸,在空中吹了吹,待墨迹全干,满意地收进盒中。 抱着小盒子,她往书房跑去。 何进忙跟上。 雷安握着长刀,冲到书房门口,一脚将门踢开。 雷敏才惊得抬头,见是他,皱眉问:「你不去好好闭门思过,跑到这里干什么,我又没叫你。」 因为四处营地被拔,雷敏才指责雷安治军不严,让他思过。 雷安手用力,长刀指向他,忍了多日的怒火一起发出来:「营地的消息可是你告诉塔力甫的?」 雷敏才微怔,随即嗤笑道:「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说。你再不走,我就叫人来了,倒是让人看看镖旗小将军的刀不对夷人却对着自己的亲哥哥。」 雷安握刀的手又紧了紧,说:「休要打王妃的主意,否则我……」 雷敏才挑眉,从书桌后转出来。 「否则你怎么样?」 这个弟弟他很了解,说好听点是遵守礼教,不好听就是迂腐保守。 别看他气势汹汹地提刀进来,敢杀自己的亲哥哥?呵。 雷敏才一点不怕,对雷安低声说:「你不是也在打她的主意吗?我不介意,咱们兄弟一起……」 雷安大喝一声,长刀对着雷敏才砍了过去。 雷敏才就地打一个滚,意外他还真敢出手,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雷安长刀抡圆,又是一下过去,眼看着就要砍到雷敏才头上,就听「铛」的一声,一柄银枪架在他的刀头上。 雷安转头,对柏寒青怒吼:「让开,我要杀了这个混蛋。」 柏寒青紧皱眉头:「你疯了?你不能杀人。」 雷安不管柏寒青的态度,长刀一挥,避过他,追着雷敏才砍去。 雷敏才大叫一声,缩到墙边。 即使没有苏然的嘱咐,柏寒青也知不能让雷安杀了自己的哥哥。 刀和枪在狭小的空间中又过了一招。 文宁公主赶到时,就听到房中兵器相碰的声音。 她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才要抬腿,就被人摁住肩头。 「皇姐当心,刀剑无眼。」 殷祺被她的侍女找到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此时见她在门外犹豫,又听到里面的打斗声,心下了然。 她当初能同意挑拨雷敏才和雷静海的关系,她现在就能同样挑拨雷安与雷敏才。 而且后者之间,矛盾更重。 只是,殷祺看了眼这个皇姐,雷安若背上弑兄之名,她不会愧疚吗? 事实上,文宁公主现在就已是无比愧疚了。 她刚刚被雷安追问,一时间,委屈、害怕、对前路的茫然,各种情绪主导了理智。 让人去叫殷祺,是想事后对雷安坦白一切,让他知道先皇尚有血脉在人间,求他一起扶持正统。 殷祺挡在公主身前,当先进去。 雷安与柏寒青正在较劲,雷敏才缩在角落处,正寻机会想要钻出来。 他看到殷祺,大声喊:「监军大人,雷安是奸细,他被我知道了要杀我灭口。」 雷安咬牙,对柏寒青道:「我今日一定要杀他,你再不让开连你一起。」 柏寒青毫不退惧:「口气不小,试试。」 殷祺被雷敏才点名,便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么胆小又愚蠢的将北王多好控制啊,真是可惜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必须要从雷安和雷敏才中选择一个。 雷安是将才,西北若没了他,北夷人会更加肆虐。 但若是他做了将北王,将来无法控制…… 殷祺看了眼身后的文宁公主,不知她对雷安有多少影响力。 文宁公主从他身后转出。 雷敏才看到她一下想通,一定是这个女人说了些什么,雷安才会突然发疯。 想不到她懦弱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居然给他下绊子。 雷敏才哈哈大笑起来,面目狰狞,冲着雷安骂道:「你个傻子,你被她利用了,哈哈哈,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在英雄救美?我就不信这府中没有一个人帮我。」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啊——」的尖叫,配着这个声音苏然的呼喊传进来。 「啊啊啊啊啊,刀下留人——」 众人皆是一愣,转头看向门口。 苏然一口气跑过来,扶着门框站稳身体,一手叉腰,含胸弯背不停的喘气。 好不容易顺过气后,她看清屋内情形,断断续续地说:「幸亏赶上了,累死老娘了。」 然后,她直起身,对着雷安扬了扬手中的盒子。 「我有证据,这是雷敏才画的营地地图,我在塔力甫的营帐中发现的。」 雷敏才先是愣住,随后喊道:「你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进得去塔力甫的营帐。」 第五十四章 「哎哎哎,你这样说我就不爱听了啊。」苏然冲他走了几步,食指伸出点着他,「你的小情人把我卖进军营,以我的条件,当然是往最高级的人那送,难道你是说我不配进塔力甫的营帐吗?」 殷祺忍不住看她一眼,就见她一脸坦荡荡,心中顿觉无语。 雷敏才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但他思路被苏然带歪,一时结巴,不知回什么好。 雷安从苏然手中拿过盒子,打开后,捏起其中一张纸,果然是营地地图。 他看向雷敏才:「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敏才回忆了下,确认自己没有在画上留下任何记号,扯唇笑道:「你根本没法证明这是我画的。」 苏然笑眯眯地说:「你呢,的确是没在画上留下任何记号,但是你不留,不代表对方也不留啊。」 她说着,从雷安手中把纸拿过来,打开,对着雷敏才晃了晃。 雷敏才瞪大眼看过去,但苏然的手一直晃啊晃的,他根本看不清对方在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原本全是朱砂色的画,被人零散地写上了几个墨色小字。 看字体,似乎真是北夷文字。 塔力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他的画上加几个字呢? 苏然继续抖着手里的纸,一边说:「塔力甫怕他的手下不明白图中所示都是什么东西,只好用笔在上面做了标记。」 雷敏才迷迷瞪瞪的,不明白图中所示?他画的这么清楚。 苏然换了个语气,将画又拿在手里看了看,一脸嫌弃地说:「不怪人家看不懂,你瞧瞧你这画的什么呀。」 她说着,用手指在画中某处点了点。 雷敏才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平生最是引以为傲的就是他那一手小字和花下美人图。 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个风流才子,这会被人当众质疑绘画水平,心中不服,瞪眼看过去。 这次还真让他看清楚了。 苏然手指的是一处小山,是为了定位营地画的,现在山的位置被人用笔写了个字。 苏然一边指着那个小字,一边说:「这个,就这个营帐,画得像个山包似的,不标上点,到时再跑错了。」 雷敏才咬牙:「那本来就是个山,只有塔力甫那个野人才看不懂。」 苏然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个山啊,我就说嘛,明明你这幅花下美人画得挺好的。怎么可能到地图上水平就掉这么多。这么说,这图的确是你画的呗?」 屋里众人都不说话。 雷敏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他咬牙盯着苏然:「苏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三番两次与我为难?」 他话没说完,突然抽起手中的长剑,对着苏然就刺了过去。 苏然惊呼一声,殷祺伸手,将她拽到身后。 与此同时,柏寒青和雷安同时出手,一道拦住雷敏才。 雷安命手下人将雷敏才关入监中。 雷敏才被拉下去,房中一时安静。 殷祺开口打破沉默:「此事殷某必会如实向圣上交代。」 这个时候,雷安已经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再结合刚刚雷敏才的话,他不受控制地看向了文宁公主,眼神中有一丝难过。 她不可能不知道,在没有证据证明雷敏才是奸细时,若自己真的将他杀死,这一辈子都不会摆脱这个阴影。 为了她,他可以杀人,但他杀了人,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文宁公主垂首,不敢看他。 如今这个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 殷祺暗自叹了口气,看向苏然。若是这个盒子她提前给自己该多好,那他就可以稳稳地掌控住雷敏才。 如今雷安得了证据,必会将雷敏才交给朝廷处置。 现在西北的形势算是定下来了。 雷安一向行正坐端,他做将北王,肯定不会受任何人威胁。 看来,只能是按苏然说的「告诉他真相,让他心甘情愿一起合作」,而对付雷安,文宁公主就是一个突破口。 殷祺看向雷安,斟酌开口:「公主若愿意,这次也可随殷某一道回京。」 雷安微怔,随即愤怒:「她是我将北王府的人,谁敢带她走?!」 殷祺把将北王府发生的事传信圣上,没几日便得到回复。 雷安继承将北王爵位,雷敏才通敌卖国即刻押解回京。 雷安得到消息,并没有多开心,他接过圣旨,便沉默的离开。 不管以前的家是多么死气沉沉,至少还有人,如今父亲死了,二哥也是死罪。 而文宁公主……他得了这将北王的位子又能如何。 除了操持后事这些外,他大部分时间在校武场,疯狂训练手下的士兵。 大家都是叫苦不迭。 人人都能看出他不对劲。 殷祺私下找过他,再次提到带文宁公主回京的事。 他其实是无所谓的态度,但这次是公主拜托他的。 她如今在王府中有些尴尬,若是之前不曾起过利用雷安的心,这时还可以坦然住在府内,只是上次的事,雷安分明已经清楚缘由,虽然没有责备她,态度却的确有变化。 她利用的是雷安对她的感情,这让她无法勉强自己再以母妃的身份面对他。 雷安很沉默,他无法谴责她,可心理上却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事。 他听下人们说,公主已经在房中关了几天,忧思烦虑,饮食也少。 她就是心太重了,进王府这十几年,他印象中就没见她笑过几次,明明笑起来那么美。 这天,雷安从校武场出去后,与苏然不期而遇。 苏然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脸皮很厚地主动提到:「我上次救了你,你还没谢谢我呢。」 雷安这才想起,光顾着府里的事,实在是疏忽了。 「你救了我两次,还帮我拿到证据,说吧,想要什么答谢?」 城门外是一次,让他免于落下弑兄罪名又是一次。 真是痛快! 苏然马上仰起脸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想了半天,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似乎什么都不缺。 若是以前,肯定是真金白银的招呼,但是现在吧,她每天吃的不错喝的不错,想买什么东西也不用自己出钱,关键是她还有个四方会,听朱晗说过,四方会每年的收入快百万两白银了。 想到四方会,苏然突然意识到雷安还要剿匪呢。 这一次他们本来是要说服雷静海合作,之后顺了殷祺的意思打算用其他手段要挟雷敏才。 但如今这两个人都没了。 雷安的话……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比较拧,苏然决定先把这个权利保留。 「是不是我提什么要求都行啊?」 雷安说:「当然是我能力范围内的。」 「这样啊……」苏然吭哧着,「那我先保留吧,等我想两天再告诉你。」 雷安爽朗一笑:「行,想多久都可以。」 苏然冲他嘿嘿一笑。 雷安看她那模样,忽然说:「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天天开心就好了。」 苏然马上会意,他这是指文宁公主。 她拍拍他的肩,像老朋友似的和他并排坐在校武场的台阶上。 「这件事吧,你是受了点委屈,但是她的做法也能理解。对小舟,我们都能一再给机会。王妃她……就这一次,更可以原谅了。」 雷安看着前面,像是询问又像是劝自己:「我是不是应该让她回京?」 第五十五章 苏然下意识问道:「听说和亲公主回京后很惨的,你舍得吗?」 雷安意外她问得这么直白,顿时有些面红:「她是我母妃,我当然不愿她受苦,但她若是执意想回去……」 苏然皱眉:「她怎么可能是想回去,不过是觉得对不起你,不好意思在王府住了。你给她句话,让她宽心,不就能踏实留下了。」 雷安抿唇看着地面:「我又没责怪她。」 你自己都这么想了,还拘着干嘛。在这点上,苏然还是挺佩服元瑶的,瞧这两个,多墨迹。 「如果你不让她回去,总要保证她在这边的日子会比京城更好吧。」 雷安道:「那是自然。」 苏然:「你说的好应该是指锦衣玉食,我说的好是指心情愉快。」 雷安莫名:「你的意思是说,公主留在王府心情不愉快?」 苏然瞅着他,心想这榆木疙瘩不说明白了真不行。 她左右看看无人,就低声对雷安说:「公主想要的是你,这还看不出来?」 雷安「蹭」地站起身,磕磕巴巴地指责道:「你,你不要乱说。若是让人知道,她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苏然「啧」了一声,愁死了。 她拽着雷安的衣袖让他坐回来。 「你怎么就这么轴呢。咱们假设,如果这一次你让她跟着殷祺回京了,再过二十年后,你回过头来想想现在,会不会后悔?若她再被和亲或是生活不顺,你是不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你是想让将来的自己后悔呢,还是想现在不留遗憾。」 雷安抿唇,他在沙场杀伐决断,如今却是犹豫不决。 「再说了。」苏然循循善诱,「这件事情根本就没多难,你不就是觉得必须得给她个名份吗。我有招啊,假死,换个身份重来。这十多年京城都没有人来看过她,估计再往后十几年也不会有人来看她。她那么低调,还能给你惹麻烦?」 雷安双眼一亮。 「你都是将北王了,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苏然托腮,「我要有你这地位,不知道得作成什么样。」 自己的女人……雷安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心里竟觉得十分甜蜜。 他双手握拳,低下头,口中喃喃:「但是……」 苏然一拳捶向他后背:「别但是了,少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跑到她跟前,跟她说,你能理解她的做法,不会怪罪她,向她表明你有多爱她希望和她在一起。」 雷安听了这些话,面红耳赤。 苏然犹自不觉,又添一把火:「我觉得以公主的性格,不像是个想得开的人,说不准她这几天正在绝食,因为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不想活了。」 雷安受惊不小,磕磕巴巴的说:「不会吧。」 苏然用手摸着下巴,一本正经:「这还真不好说。」 雷安站起身:「我去看看。」 文宁公主当然没有绝食自杀的打算,但她也确实吃不下睡不好。 她自觉愧对雷安,又认为他如今继承了将北王,做了王爷,将来的生活必会风光坦荡。 这西北,她实在没脸留下,却不知该如何对他开口,就拜托殷祺代为传达。 侍女见桌上饭菜未动,轻声问:「王妃,菜都快凉了,奴婢再去换一份吧。」 王妃摇摇头,正想让她将饭菜撤了,就听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王爷。」 雷安来了,这是他当上王爷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文宁公主突然觉得有点紧张,想见他又怕见他。 不管他如何责怪,自己都该受着。 侍女将雷安请进屋。 他看了眼站在屋中有些局促不安的人,转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是。」侍女们退出房间,将房门关好。 雷安见桌上饭菜一动未动,又看向文宁公主,几日不见她似乎又瘦了。 这西北真是不养人。 「这些,不合胃口吗?」 「不是。」她忙解释道,「是我心里烦闷,吃不下。」 「因何烦闷?」 文宁嘴唇动了动,过了会儿回道:「因为府中近日变故太多。」 这个理由挺好的,几日之间,老王爷身死,二公子入狱,确实挺让人烦闷的。 雷安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坐,便也站着。 「那日的事,我不怪你。」 文宁公主嘴唇翕动,半晌福身:「谢谢王爷。」 雷安向一旁躲开,没有受她这一礼。 「你对我说话……不必这样小心。」 即使他是王爷了,即使她曾想利用他,但她名义上仍然是他母妃,这样有顾虑地说话,让他心中有些烦躁。 他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雷安对她的称呼从母妃变成了你。 文宁公主轻声应道:「是。」 她如此听话,让雷安更加烦躁。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小心地应对他父亲,应对他二哥,如今也要这样对他吗? 她从前都不会这般小心翼翼和自己说话。 不就是想利用他杀了雷敏才吗,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是雷敏才真的敢对她动手,不用她说,他第一个也会把他杀了。 文宁公主不知雷安来此是想说什么,她已经做好被责备的准备。 只是等了许久,他也不说话。 她有些忐忑,斟酌着开口:「这一次,我便随殷祺一同回去吧。」 雷安负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哑着声音问她:「你当真如此想?你若真想回去,我不拦着,只是和亲公主回朝,都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这不是她想听的话,但她想听什么呢?那些都是妄想。 文宁公主低下头,抿唇咽下心中苦涩。 「我……都由王爷决定吧。」 「我决定?」雷安看着她低垂的头,以及颈后露出的细白皮肤,「那就不要走,留在这里。」 文宁公主闭上眼,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一颗心落在实处。 有雷安这句话,困扰自己多日的烦思顿时烟消云散。 「但不是做我的母妃,」雷安向她走近一步,声音坚毅,「而是做我的女人。」 文宁公主一颗心才刚落下,听了这话,诧异抬头,嘴唇微张:「你……你在说什么?」 她的肤色如玉,眉目间总有淡淡的忧虑。她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宛如正要盛开的白莲,吸引着他。 雷安喉头滚动,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文宁公主吓得往后连退两步,身体撞到桌子,上面的碗筷发出轻微碰撞声。 她本能地用双手在背后支住桌面,才勉强站稳。 雷安早就不是那个围在她身边蹦跳的少年,他身上浓浓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她。 文宁公主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任由他予取予夺。 过了许久,雷安才放开她。 文宁公主慢慢找回理智,抬手扇在他脸上,声音发颤。 「放肆!我是你母妃!」 雷安硬生生受下这一掌,面上毫无羞愧之色,只牢牢锁住她双眼,一字一句。 「今日起,不是了。」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攒财小户女 卷一》作者:连天 02、《攒财小户女 卷二》作者:连天 03、《攒财小户女 卷三》作者:连天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