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财小户女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雷安请人把殷祺叫到书房。 他开门见山。 「我派人找过父亲的遗物,没有发现那个玉佩。监军大人可知道玉佩的去向?」 殷祺听完,心里便明白了,他笑着问:「看来皇姐果然对王爷情意深重,将这般隐秘的事都告诉你了。」 雷安无视他的嘲讽,没错,这些的确是文宁公主告诉他的。 他知道此事后,便命人在老王爷的遗物中寻找那块玉佩,同时把那个男孩保护起来。 殷祺在屋里走了两步,转头问:「既然王爷都知道了,那么请问这府中可有十三岁的男孩?」 雷安抿唇,盯着殷祺,半晌后才说:「有。我不会告诉你是谁。」 府中下人的卖身契里没有一个十三岁的。 但是雷安知道,跟在药师身边的一个药童,他的卖身契是伪造的,实际年龄不详。 这个孩子曾经一度被老王爷带在左右,直到他开始沉迷丹药后,才将那孩子送到药师身边。 雷安猜测。老王爷在得知玉佩和皇子的消息时,起初是有些打算的,所以将皇子小心安置,但是后来,他心性发生变化,大约也知此生不可能再造反了,于是将他送到药师身边。 如果这府里真有这样一个十三岁的男孩,那只能是他了。 殷祺又问:「你怎么确定他就是。」 雷安盯着殷祺:「玉佩以及我父亲对这孩子不一般的保护。退一步说,如果这个孩子不是皇子,那我府中便没有皇子,当今圣上还是圣上,与其他人无干。」 雷安的态度很明显,有正统便扶持正统,若没有正统当今圣上就是正统,无论何时也轮不到肃王府的头上。 殷祺暗叹,以雷安的性格的确会如此,这也是他当初想扶雷敏才做将北王的原因。 「监军大人到我西北,这般重要的事不去和我父亲说,却暗中与公主联系,妄想挑拨二哥与父亲的关系。肃王府如此处心积虑,真的是为扶持正统吗?」 殷祺弯唇:「王爷竟然连母妃都不叫了,这样很容易落人口舌。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公主该当何处?」 雷安拍桌站起:「你在威胁我?」 殷祺面上风轻云淡:「殷某不敢,只是觉得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就该齐心合作,若是王爷想给肃王府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那也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懈可击。」 人人都有软肋,文宁公主就是雷安的软肋,若是被人知道她与继子有纠葛,雷安不会怎么样,倒霉只会是她。 殷祺:「王爷接下来打算如何?」 雷安:「自然是拥正统,起兵造势。」 殷祺摇摇头:「殷某有个提议,如今从西王正与朝廷打仗。王爷不如去信给从西王,寻求联手。到时两位藩王合力,若能和平解决此事,也可少些无谓的牺牲。」 雷安不语,心中计算。 殷祺:「还要多问一句,王爷准备拿四方会怎么办?」 「四方会?」雷安反问,随即想起这一次殷祺来西北是为了剿灭四方会的。 他根本没把四方会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商会,哪值得出兵。 殷祺:「四方会总舵主现在就在王府内,王爷可要见见她?」 雷安奇道:「魏有道也来了?」 魏有道曾来过王府,雷安与他有一面之缘,印象中是个沉稳大气的人物。 殷祺摇摇头:「他已经死了,现在的四方会总舵主是苏然。」 「苏然?哪个苏然?」雷安嘴张的半圆,半响才磕磕巴巴地问,「她是……四方会总舵主,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一个……」 殷祺反问:「一个女人?」 雷安摇头。他不是指性别,而是,一个商会的总舵主怎么也该像魏有道那样成熟稳重,圆滑老练,但是苏然她…… 殷祺点点头,心有戚戚:「不必说,我明白。」 就在这时,有侍从来通报。 「塔力甫派使者前来,想与王爷商量谈判一事。」 塔力甫虽然打掉了雷安四处营地,但他自己的一处大营被烧,损失很惨重。功过相抵,并没有让他在与胞兄的王位之争中得到优势。 如今雷敏才收监了,若是与雷安硬碰硬,难度很大,他就想出了另外一个方法,与雷安合作。 雷安听到侍从通报,冷笑一声:「他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判。」 殷祺沉思,开口道:「王爷是不是该见一见,至少听听他要说什么。作为一军之将,克敌制胜是目标,但是作为一地之统领,除了战争之外应考虑多种合纵连横的方法。」 雷安道:「我不愿与这种阴险小人谈话。」 殷祺:「你觉得他是阴险小人,北夷王或许觉得他是个人才。如今是他需要我们的帮助,若能以此为条件换得边境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安稳,百姓的生活便会舒服许多,西北也有休养生息的时间。现在他来求见,对我们谈判会更有利,请王爷三思。」 西北处在边境,大小规模战事不断,人口越来越少,再加上朝廷一直对他们忌惮,各种名义的赋税和借兵不时就会压下来。 如今要拥正统,很难兼顾与北夷的战事,塔力甫此时来的时机刚好。 雷安皱眉,片刻后起身,随侍从一道去见来使。 这天晚上,苏然与殷祺在院中小坐。 她这两天心情不错。雷敏才得到了惩治,自己毫发无损的从北夷军中逃了出来,而且雷安与王妃似乎进展神速。 「那地图,你当真是从塔力甫的营帐中拿出的?」 苏然点点头,将那日的事情对殷祺说了一遍。 殷祺了然:「下次,你能不能先把这些交给我。」 苏然脑子转了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真的要扶持正统吗?」 殷祺轻笑:「有意思,雷安今天问了我同样的问题,若不是有公主在,我都要担心了。」 「……不怪人家这么觉得,因为你做事太不坦荡了,老是暗中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那你说说,肃王府不为扶持正统,能为什么呢?」 「肃王府隐在其中,事败,就不出声,反正有那几个假皇子在,有柏江和雷安冲在前面。」苏然左右看看,探身过去小声说,「事成,就站出来,说正统在你们这,到时,小皇子你们养大的,非要让位给皇叔,谁也说不出什么。」 殷祺看她一眼:「没了?」 苏然一挑眉,上下打量他,补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你们怎么证明手里那个是真皇子。」 「这的确是个问题。」殷祺点点头,「我再给你补充几点。首先,此事若败,可以说柏江和雷安是受人蒙蔽,误信谣言,因为他们手里的确不是真皇子,若态度够好,朝廷缺人,不会要他们的命。其次,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一人了,你若是想我死,就可以拿出去和别人讲。」 「四方会现在被说成反贼,那我肯定是愿意换个皇帝,至于谁当,我又无所谓……再说,我答应帮你瞒着了。」苏然莫名被怀疑,嘟嚷了一句,又好奇地问,「那你以后不是要当太子?」 第二章 殷祺学着她的样子,也倾身道:「我做太子,你做太子妃如何?」 苏然不意他突然凑这么近,正想往后,又被这句话唬了一下。 她眨眨眼,说:「我前几天还只能给你做侧室,怎么才几日工夫,都能当太子妃啦?我也没多长二两肉啊。」 殷祺笑道:「你如今与雷安有大恩,西北又是藩王中势力最大的,若是他认你做妹妹,你便是郡主,再有他的大军支持……」 苏然坐直身体,有些好笑。 「你想得真长远。我救他是头脑发热,他被我救下来,也没许什么好。你都已经帮我们安排那么多了。你说你这脑子,整天吸收各种信息和数据,在里面不停地计算整合,找出最有利的那个,像不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人?」 这句话,殷祺听了个半懂不懂,但是没感情他听明白了。 他沉下脸,反问她:「原来城门那日,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就是没有感情。」 苏然语塞。那天,他把自己抱入怀中,以殷祺平日的冷淡作风,那一下绝对是出于本能的情感,自己这样说,是有点伤人。 她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呐呐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想夸你脑子好用……」 殷祺见她如此,叹道:「我若一个不慎,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陪葬。而现在,除了这些非做不可的事外,我还想能将你留在身边。你想要正妻,我就想办法给你。为此,我的确会利用一切可用的人和事。」 殷祺抬头看着她:「你觉得这样就是没有感情?」 苏然愣愣的。 天,这样说话的男人,真特喵太帅了。瞧那双眼,如此深情……很想扑上去…… 就在这时,何进端着一壶热茶过来,打断了苏然即将伸出的狼爪。 他将茶壶放下,便转身离开。 苏然看着他的背影,夸道:「何先生真是厉害,十项全能,哪找的这么好的帮手?」 殷祺笑道:「我还有,你若嫁我,就送你一个。」 苏然「噗嗤」一笑,伸手去拿茶壶。 「送自己妻子男人,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殷祺也伸手去拿茶壶,随意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他当先握住壶的把手,另一手正要拿杯,忽觉手背温热。 苏然的手正好也到了,与他的碰到一处。 两人同时微怔,但谁也没收手。 苏然抬头看他。 月色正好,人如冠玉,墨色双眸,神情专注看着她。 美色当前,苏然觉得有点把持不住。 殷祺似有所感,安静地等她开口。 苏然抿唇,在心里措了下辞。 「……我觉得吧,谈恋爱就像找工作一样,应该先有个试用期,才好知道两个人合适不合适,你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大着胆子轻轻动了动手指,像羽毛一样在他手背上摩挲。 「试用期?」殷祺垂眸看着她不老实的手指,「你的意思是想跟我先来一段试用期?」 殷祺勉强猜出「试用期」的意思,不想破坏这个气氛,便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苏然冲他抿嘴一笑,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殷祺轻轻点下头,又问:「那试用期结束,你若是满意又该如何?」 苏然莫名:「那就……继续试用呗。」 「苏然,」殷祺压下心里的火,语气变硬,「你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他在努力想办法给她身份,她在想什么?还试用期,听着就不是好词。 苏然见他神情变了,忐忑地收回手指,试探着问:「要是认真的,你打算怎么样?」 殷祺沉下脸,盯着她。 「我会很生气,想把你关起来,用链子锁住,让你永远也跑不掉。」 苏然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生气就生气吧,突然玩起暗黑干吗。 忽地又想起,殷祺这个人在原书里似乎就是暗黑系的,他不是把女主关起来了? 她余光瞄了眼小刀呆的屋子,又笑着对殷祺说:「当然是开玩笑了,你这么认真干嘛。」 雷安考虑过殷祺的建议后,命人给从西王去了一封信。 他留了个心,没有提到皇子的事。 只说十三年前先皇在与他父亲的那场战争中,死因不明,或有皇血留落在外,问从西王是否知道此事。 那边的回信比他预计的快许多。 对方不但知道此事,还说他们从西王府被人扣了屎盆子,硬说皇子在他们那,所以才有的现在这场仗,同时表示十分愿意与将北王联手,共同彻查此事。 若真有皇血流落在外,一定要找出来,并委婉地提出,希望雷安能先出兵帮他对付一下朝廷。 雷安接到信有点懵。 从西王的画风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从西王这一次在与朝廷的战斗中明显落了下风,输了就得交出爵位,全家掉脑袋的事,会这样急切好像也能理解。 只是出兵帮助从西王这事,雷安还需再议,现在他正在与塔力甫会面。 会面前,殷祺给雷安做了些心理建设,比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种,直白话就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国与国之间更是如此。 以免他当场和人家打起来。 结果,雷安还是捏碎了个杯子。 相比之下,塔力甫可能因为是客非主,而且他本身不是主战派,倒是圆滑许多。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不主战,所以在王位争夺上一直被压着。 北夷地处偏寒,游牧民族出身,资源少,盛产优质马匹。 现在,他希望能得到将北王的支持,扶他做北夷王,并且将来开放边外通商,让北夷人可以从大佑买到食物布匹,而北夷也会相应地提供骏马。 同时,他成为北夷王后,许诺十年内不侵犯边境百姓一丝一毫。 这是雷安第一次不在战场上打仗,而是在书桌前与敌人过招。 谈成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心情轻松不少。 未来十年,西北的百姓不必再受征兵困扰,那些久未归家的将士可以有时间与妻儿团聚。 雷安终于有些体会到殷祺所说的「作为一地统帅,应考虑多种合纵连横的方式」。 但是谈判最后,塔力甫提出联姻,这一条被雷安果断拒绝。 「若是牺牲女子才能护邦定国,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殷祺听闻此话,与何进道:「雷安果然有大将之风。」 何进点头称是,却又慢慢道:「西北有他守着,将来定会越来越强大。要不要提前防一防?」 殷祺道:「这是圣上该操心的事,你我二人就别管了。」 何进不语,心中却在奇怪。 肃王爷虽然没有明说他的意图,但府中知晓此事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世子这话倒像是将来不打算…… 他正这样想,又听殷祺问:「我听说暄妍有个心上人?」 何进纳闷:「世子怎么关心起这些了?」 妙龄少男少女,虽说婚姻大事都是遵着父母之命,但哪个心里能没个心动之人。 殷祺想了下说:「若是她想退婚……」 何进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立刻明白其中的利害。 世子这是想退婚了。 第三章 但他不愿肃王府出这个头,便想让暄妍开口,这样既不让圣上怀疑肃王府,也能护住暄妍的面子,只是…… 何进低声劝道:「王爷王妃在京中已是凶险万分,这时候,不宜平生枝节。」 殷祺看着苏然门前的银杏树,过了会儿,说:「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塔力甫来王府见雷安一事,除了殷祺关注外。 苏然也很惦记,她听说塔力甫来了,着急忙忙的跑过去,小舟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 她们在会客厅不远处遇到了文宁公主。 公主从雷安那里知道之前苏然说的话,对她十分感激,此时见她匆匆忙忙,便问道:「苏姑娘有何要紧事?」 苏然神秘兮兮的冲她一笑:「我听说塔力甫来了,我去看看。」 文宁公主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会客厅,蹙眉对苏然说:「这……未得命令。」 苏然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就偷偷看一眼,又不是要进去。」 小舟也扬扬手里的小盒子,十分乖巧地说:「苏然姐姐说,我偷了人家东西,得还回去。」 盒子里的地图,雷安都拿走了,小舟说喜欢这盒子精巧,背着苏然找雷安要了回来。 苏然一把将盒子抢下来,把这东西还给塔力甫,不是点火吗。 「这回就算了。」 她俩说完,一前一后往会客厅走。 刚一到门口,就听里面传出脚步声和说话声,看样子像是谈完了要出来。 苏然忙小跑到后面,摆了摆姿势,等大门一开,她一脸自然地走过去。 雷安将塔力甫送出门,正好与苏然来了个「不期而遇」。 苏然装出惊喜的样子,对雷安道:「想不到碰上将军了。」 她又转头,先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殷祺,后者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苏然冲他笑笑,才看向塔力甫。 他是个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鼻梁挺拔颧骨高,面部线条硬朗,皮肤黝黑,头上脖子上挂着些有鲜明特色的饰品,和他的黑皮肤很相称,透着股豪爽的气势。 男人帅不帅三分长相七分气势,苏然暗自满意,长相还是过关的。 她装着不知道,问:「这位是?」 雷安的眼神飘到文宁公主身上。她与苏然在一起时,似乎也变得开朗些。 公主垂首,面颊飞红,唇边含笑。 塔力甫主动自我介绍:「在下塔力甫,这位姑娘是?」 「苏然。」 塔力甫微怔,觉得苏然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随即想起营地失火之后他派人调查,得知那晚偷走他东西的营妓就叫苏然。 塔力甫想到自己的事情居然是被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给搅黄的,不但不生气,反而还觉得新鲜好玩。 「我要早知道那晚在营帐中等我的姑娘这般漂亮,无论如何也会早些回去。」 苏然抿唇:「我要早知道将军如此英明神武,也就多等会儿了。」 塔力甫一脸遗憾:「这么说我没机会了?」 北夷人生性开放,在男女之事上没那么多讲究,他这话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苏然冲他眯眯眼,认真地说:「我已经把你放到备选名单上了。」 雷安听她说话不着调,便引着塔力甫离开。 殷祺跟上。 苏然和公主落在最后。 苏然小声对公主说:「这人差点就成了我第一个男人,我当然得看看他长什么样了。还挺帅的啊。」 走在前面的殷祺,脚步顿了下。 文宁公主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下意识的先看了看左右,怕被人听了去。 她觉得苏然年纪小,可能出身苦没人教过,便好心劝道:「姑娘被人带入军营一事,还是不要提吧。」 「我是受害者,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不提别人也知道啊。没事,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走在前面的殷祺弯唇,苏然这样说,他就知道她没有受什么委屈。 待到一个拐弯处,苏然与王妃分开。 殷祺却一个转身,跟着苏然一道往回走。 殷祺:「你有没有觉得雷安与王妃最近有点不一样?」 苏然自得的一笑,她的功劳。 殷祺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小舟。 小舟「啧」地一声,冲天翻个白眼,转个身往别处去。 她一离开,殷祺说话便无顾虑。 「他们这样不怕万劫不复?」 苏然:「你不要乱说话,人家什么都没干。」 殷祺观察她的表情,过了会儿,了然道:「你是不是又出馊主意了?」 这个词不太文明,还是殷祺在四方会时听苏然自己说的,他用了一次后,觉得这词相当贴切,也就顺手用起来。 苏然为自己辩解:「我那明明是好主意。」 假死,瞒天过海,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真正的好主意是这样的。」殷祺不以为意,「让公主与我一道回京,雷安再次请旨求娶公主。宫里如今没有适龄的公主。圣上或许会觉得把一个嫁过人的公主指给藩王不合适,但若这藩王自己愿意,那圣上也不会说什么,还免得他再出一个公主。」 苏然脚步停了停,敢情他有招啊。 「那你怎么不早说。」 殷祺好笑道:「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让雷安承我的情,那还不如用公主要挟他更好用。」 苏然一愣,随后手握成拳,伸出食指,虚空点点他,警告道。 「你要是敢用王妃威胁雷安的话,我就跟你彻底掰了。」 殷祺低头,就看到她的手在自己眼皮底下晃啊晃的,便一手握住,用力往身前一拽。 苏然往前踉跄一步差点撞到他身上。 殷祺低头小声说:「所以你现在是在用你自己威胁我吗?」 苏然抽回手冲他扬扬眉。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威胁我很有用啊。」他笑道,随即眯起眼。 「我只是好奇,他是怎么说服自己的。明明比你我二人要难得多,他怎么就能成呢?」 雷安那个性格,居然能克服心理难关。 殷祺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人。 苏然也正皱眉嘀咕着:「谁说不是呢。」 从四方会那次开始,再到尧城,以及前几日晚上的勾引,全算下来,自己都主动送上门三回了。 三回!什么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 可惜,殷祺不是脑袋不开窍,只是他想给她的,和她想要的始终不是同一个。 她想到这,侧头看向殷祺,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两人都是微怔,有些不自在的各自回过头去。 与塔力甫谈判结束,雷安就有时间安排接下来的事。 他需要决定是否派兵助从西王,以及如何安置皇子。 如今皇子的消息还未漏出,只有几个人知道。 若按雷安原来的想法,这时就该公开此事,质问上者。 但他做了几天的将北王,渐渐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暗中将皇子保护起来,后来又为什么放弃。 先要证明这孩子真是先皇的,然后,还要考虑能不能赢,若赢不了,就是数以万计的人命,不是那么简单地出个兵就完事。 第四章 不过就算皇子一事先搁着,从西王的事也不能搁着,他就快要输了。 殷祺从另一方面来劝雷安。 从西王若是输了,三位藩王只剩两个,下一个会拿谁开刀? 雷安最终决定先不提皇子,待助从西王赢得此仗后,再议。 他派出两万士兵,南下协助从西王。 两万大军不可能一下子到达,要分批,那就需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开路,给从西王递话。 殷祺他是不敢信的。 公主提议让苏然带五千骑兵先去。 这姑娘脑子灵活多变,嘴皮子也厉害,就是身份低了点。 不过这个事情也好解决,雷安认她做个妹妹就行了。 公主将此事告诉苏然后,被苏然拒绝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还带兵。」 她在柏江那里能同意,是因为那只是挂个名,又没真给她兵。 但这次,听公主的话,是有五千骑兵的。 别说五千了,就是五百她也不知道怎么用啊。 那会在梅花寨,她只带一百多人上虎爪山捡漏就已经是力有不歹了。 雷安说:「我当然会派人跟着。」 苏然嘀咕:「你的人也不可能听我的呀。」 雷安道:「这个肯定听你的。」 他对门外喊:「进来。」 熊良大步迈进屋,对着雷安抱拳。 「末将见过将军,见过苏姑娘。」 南下的事敲定后,如今雷安也知道她是四方会总舵主了,那苏然就不再客气。 「你之前说要谢谢我的,我现在想到要什么了。」 雷安反问:「我认你做妹妹还不行?」 这以后就是郡主啊,多大的礼,等于送给她整个人生。 苏然不解:「当你妹,我其实没落到什么实际好处啊。」 雷安看了眼殷祺,低声道:「好处很多,以后你就知道了。若是有人想欺负你,将北王府就是你的娘家。」 是这样吗……草根出身的苏然,对于地位突然拔高还没有什么切身感受。 「不过,」雷安又道,「你想要什么,我听听看。」 苏然想起,这才是她想跟雷安要的东西。 「你能不能把西北所有城市的经商权打开给四方会?四方会做生意很厉害,能大大拉动城市经济,而且还特有底线,一点都不奸。」 这可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不算自卖自夸。 雷安笑道:「这有何难,本来我父亲也曾想与你们合作。」 就这样,苏然带着雷安写给从西王的信和他的五千骑兵,以及给四方会的「西北地区商业许可证」,辞别雷安,往南行进。 第一站去找柏江,把与将北王合作的事告诉他,也算是完成了此行的任务。 对了,这队伍里还跟着一个奇怪的人。 苏然坐在马车里,问殷祺:「为什么你也跟着?你不是监军吗?」 殷祺一手执书,一边随意道:「雷安暗中协助从西王谋反,还将圣上派来的监军扣为人质,送给从西王作见面礼。」 苏然哑口,这种解释都可以…… 她嗤道:「我看你就是想赖着我。」 殷祺笑了:「这么明显,还用说出来?」 苏然:……扭头偷笑。 殷祺看她,也跟着心情愉悦。 「我不跟着,你哪有马车坐,小食吃。」 苏然正伸手去拿蜜饯。 这个是桃子做的,殷祺知她不喜吃酸,便没带梅子干那些。 苏然觉得不能让他太得意,就打击道:「如果从西王那里也有个皇子,那雷安一去信,你不就露陷了?」 殷祺:「我自然是知道那边没有。」 「咦?你不是说,每个藩王都送了一个吗?」 殷祺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书,对她招招手。 「你近前些,我小声跟你说。」 苏然抵不过好奇心,到他旁边坐下。 殷祺侧身,在她耳边低语。 「圣上厉害的很。当时派出去的四个孩子,三个给藩王,一个给萧将军。但是往东北去的,半路被人截走了。如今从西王府上若有这个孩子,和朝廷打了这么久,早就会有消息出来。」 殷祺说完,垂眼看她白瓷似的皮肤,嘴角边还粘了一粒蜜饯上的糖粉。 苏然心道,这些孩子也是可怜,从一开始就被当做替身,专门吸引火力用的。 「从西王这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我们要做的事,无论怎样,都是要死很多人的,我只是想尽量死的少一点。」殷祺回她,「你一定要替我保密,皇子的事必须要在合适时机放出消息,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怎么就成「我们」了,她从来没想要干什么「都是要死很多人」的事。 苏然转头:「我到底是怎么被你拖下水……」 她话一下停住,因为她这一转头,才发现,自己与殷祺实在离得有点近,几乎快要呼吸相闻了。 她眼睛往下,落到他唇上。 我靠,这么近了,要不要亲一下。 她抿抿唇,正犹豫时,马车一震,她措不及防,脑袋往前一撞。 这一下,原本是要亲上的,但殷祺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肩膀,这一下就没碰上,只是额头擦过他唇角。 苏然坐正,清清嗓子,觉得应该坐回对面去,但又舍不得。 马车中安静了一会儿。 殷祺:……我为什么要扶她。 柏江得知将北王愿意联手后,有些惊喜,意外事情竟如此顺利。 又问:「将北王当真愿意拥立皇子?」 苏然点点头。 都是真心想拥立皇子的,不过每个人都拥了个假皇子而已。 至于真皇子,苏然虽不知殷祺说的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但她也能感觉到,现在的局面让真皇子暴露出来不合适。 梅花寨众人得知苏然回来后,都很高兴。 苏然先是和侯三打听了下齐州府那边的情况。 侯三和苏夕通过信。 苏夕和侯奶奶生活在一起,平日接点零活,两人一起做,收入够生活。 自上次殷祺整顿过府务后,齐州府各种税收少了许多,大家的日子还算不错。 苏然听了就放心了,让侯三传信回去,就说她过段时间就回去。 吃土人得知苏然要南下,就要跟着。 苏然心里一动,问他:「是不是逍遥客在那边?」 吃土人没回,只哼了一声。 她探头看了他半天,想看看当年的「双壁」到底长什么样。 吃土人哑着嗓子:「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而最让苏然惊讶的是,罗乘风的不告而别。 苏然开始还挺担心,结果跟梅花寨的人一打听,人家都不当回事。 说他们二当家一直是这样,每年在寨子里都呆不了几天。之前是因为大当家死了,他才回来的。 但苏然还是觉得奇怪,人去哪也不说一声? 倒是朱晗给了她一个解释。 「大概是去找药了。」 「什么药?」 朱晗略有疑惑:「原来你不知道?罗乘风体内有多种毒素,这辈子怕是清除不了了,他能活到现在,应该是靠四处找药来续命的。」 苏然还真不知道,她只知道罗乘风体质特殊,一般的毒药毒不死他——这是侯三的原话。 第五章 她心里挺难受,难怪他老是给人一种不考虑明天的感觉。 认识这么久了,也不说一声,要找什么药,大家一起不是更快。 朱晗宽慰她说:「换成是我,也不会用这种不愉快去影响别人,大家都围着他安慰才是他不想要的。」 梅花寨的人都被柏江收编进了自己的队里,还让毛六当了个小头头。 苏然带上真真和朱晗离开,侯三也想跟着,殷祺就帮他说了几句好话。 苏然身边的人,要么太精,要么太梗,像侯三这种傻乎乎好套话的,还是很需要有一个,这样他有要知道的事,就可以随时找侯三了。 柏寒青被柏江踢出来,让他跟着熊良,多历练历练。 他们再去一趟四方会,把经商令交给厉名轻,然后就可以出发往西南了。 苏然心里还挺期待的,听说西南风光特别好,而且水果种类超级多。 朱晗提前派人传信给厉名轻。 于是,在苏然回去的那天,她得到了和魏有道一样的待遇。 两排人分站山庄路两边,厉名轻领头,只是上次是一身红衣,这次是一身蓝衣。 苏然骑着小白马,一马当先冲着他过来。 还没从马上跳下来,就急着扬起手里的大信封。 「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厉名轻早就知道那是西北所有城市的经商许可,但看苏然那邀功样,还是配合的问了句「什么」。 苏然从马上下来,将信封递给他。 「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啊。」 厉名轻随口驳道:「什么我一直想要,是大……大师兄想要的。」 苏然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长,准备地说是朱晗离开的时间不长,也就不到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厉名轻将会中大小事务都处理的很好,这些本来也是他得心应手的事。 只是,当听说他们又要很快离开时,厉名轻不干了。 以前会里的事是他和朱晗分管,魏有道更是个劳模般的总舵主。 换成苏然后,不但不干活,还把朱晗也拐跑了。 他现在是一个人干以前三个人的活。 苏然哄了半天,又是夸又是凶,还批评他不知道给自己选两个助手。 没见人家总裁都是十个八个秘书助理的。 事必亲躬,那是打工仔,不是老板。 末了,保证事情一完,就马上回来。 厉名轻这才勉强忍了。 苏然从朱晗和殷祺那里,了解到现在西南战场上,朝廷这边主要是两位将军。 一位叫邓艾,是朝廷派来的,带领三万大军。 另一位是海城城主蔡全,城中有士兵一万余人。 海城是朝廷的边境城市。目前两位将军都在海城,邓艾作为主力,在城中的时间比较少。 苏然又打听了下他二人的关系,殷祺立刻会意,直言关系不好不坏,要挑拨起来也容易。 苏然觉得自己身边围着的人都不像好人,她应该多和柏寒青接触,要不就快被带坏了。 她让人仿着蔡全和邓艾的帅旗做了几面,将它们交给侯三。 又准备了几日,就直接南下了。 从兰城到从西王所在的古栖城,没有水路,还要横跨通广河。 骑兵的话,走上半个月差不多能到。 苏然他们到达古栖城那天,正遇到邓艾率大军兵临城下。 古栖城大门紧闭,城墙上有弓箭手,却不见主人。 苏然带着五千骑兵,远远地躲在城门外,看着前面黑压压的敌军。 心里暗骂,这什么副本,第一天就打,难度也太高了。 还有那从西王,什么情况?弃城逃了? 殷祺让人将苏然叫到马车边。 「这位邓艾邓将军见过我,我不便露面。趁他还没看到你,你可以绕路从古栖城西门入……现在可能来不及了。」 苏然转头,就见敌军中跑出一匹马。 那马冲着他们过来,很显然是想近距离看一看这伙骑兵是哪来的。 苏然皱眉,吩咐侯三。 「把蔡全的帅旗挂上。」 邓艾是一名老将,这次与从西王一战结束后,再养个几年,差不多要解甲归田了。 圣上派他来,也是想让老将军退休前多个光环,因为在大家的印象中,从西王是个很容易打败的人。 事实上,邓艾原本的意思是要劝对方投降,这样大家都体面点。 但他料错了一点,这仗开始没多久,从西王就仙逝了,留下三个女儿和一个没记入家谱的私生子。 从西王一辈子风流潇洒,安逸享乐,安居西南一隅,按时上贡,从不给朝廷惹事。 而且西南之地,自然环境好,物产丰富,经济算得上繁盛,又没有外族侵扰,原本生活就十分舒适。 这也养成了从西王好逸恶劳的性格,他一生沉迷于琴棋书画,平时没事就爱效仿先人到处游山玩水,听说一年里也不会在府上呆多久。 本来从西王还有可能投降,如今他一死,皇帝定不会封那个私生子,肯定会派个皇子来接这王爷的位子。 但人家自己有儿子,虽然只是个私生子,也不能看着自家王位旁落,反正已经打起来了。 于是在从西王一众员老的撺掇下,那个私生子被举成了王爷, 邓艾心里很清楚,这三位异姓王,圣上早就看不顺眼了。 这一次出兵讨伐从西王的原因,据说是他私藏罪人,意图谋反,可是这仗打了这么久,眼看着对方的兵越来越少,仗都快打赢了,也不曾听说有什么罪人被交出来。 其实就是个借口,先捡着软柿子捏死。 他希望能快点结束这场战争,于是今日带了一万军大军候在城下。 只是他的人喊话喊了半日,对方也不派个人出来接话。 他正想着要不要硬破城,就听手下有小兵来报,说从他们后方忽然出现一支几千余人的骑兵。 邓艾心下琢磨,从西王平日在朝中又没有什么交际,谁会给他支援?难不成是自己人?但也没接到朝廷派援军的文书啊。 如今能在这战场上出现的除了从西方的军队外,也就只有他和蔡全的。 从西王败局已定,蔡全没有必要再派军队来。 他眯眼看过去,那支骑兵离得远远的不像要有行动的样子,倒像是在观望。 他命一名斥候过去看看是哪一路。 斥候离队后,不一会儿对方的队伍里也跑出来一名骑兵。 两位信使在场中碰见,说了几句话,邓艾就见自己的人跟着人家一道过去了。 邓艾心道难不成真是蔡全的兵,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见那队骑兵中立起了蔡全的绿底黄字旗。 虽说确认了是自己人,但邓艾心里还是觉得奇怪。蔡全不好好在海城守着为什么要派了骑兵过来? 正这么想,那群骑兵动了。 他们打马往前,速度很快,齐齐地向自己的队伍冲来。 邓艾拧眉。 若是两军相遇,这么大阵仗的冲锋早就该喊杀声冲天了,但这些骑兵全都闭口不言,只有马蹄声杂乱飞起。 邓艾手下的士兵,以步兵为主,他们听到声音往后看,只见一群骑兵举着熟悉的绿底黄字旗向他们冲过来。 第六章 既然是蔡将军的人,而且自家将军也没有发话,士兵们都很安心的原地等待。 但是那些骑兵眼看着越来越近了,仍然没有减速的意思,人群中不免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邓艾直觉有问题,马上传令给副将:「全军准备。」 但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耽搁,那些骑兵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直接杀了起来。 副将果然下令:「应战!杀敌!!」 他话音刚落,就听混战中的人群里,有人高声喊:「蔡全反啦,全军撤退——」 一个声音喊完,远处又一个声音喊起同样的话——蔡全反啦,全军撤退。 声音混在人堆里,也分不清到底是你家人喊的,还是我家人喊的。 邓艾的士兵们刚刚得到将领杀敌的命令,转眼又听见有人高喊撤退。 大写的懵逼。 而且,蔡将军反了?也有可能,要不怎么会对他们大开杀戒。 但是没有撤退的角号声响起,训练有素的军人们马上就回过神来,只是在战场上些微的犹豫和退缩,足以使士气严重下滑。 有些反应快的,一直在杀敌。 还有些反应比较慢的,听到人群中此起彼伏的——「蔡权反啦,全军撤退」,仍然是一副不知该如何的表情。 这些情绪又互相影响,出手时难免慢上两分。 副将着慌,问:「蔡将军反了?」 邓艾沉着脸。 蔡全就算真反了,也不可能这样打仗。这明显是对方在扰乱军心,这么不要脸的打法,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副将对他说:「将军,时不予我,还是先撤退吧。」 搞不清楚敌情的邓艾只得下令撤退。 当撤退的号角声响起时,他手下的士兵们都是松了一口气,好像等这号令等了很久一般。 熊良整理清点队伍,只有数人受伤,他现在心里百味杂陈。 苏姑娘打仗的风格,真是……一言难尽。 王爷若是知道,不晓得会不会后悔把兵交给苏姑娘。 作为军人,他们可以身中多箭,只为帅旗不倒,而死咬一口气。 想不到今日,竟然在两军阵前,高举别人家的帅旗…… 而且打仗就打仗,还要喊什么「全军撤退」的口号来迷惑对方。 他叹了口气。其实以骑兵的机动性,五千对一万步兵,胜算还是有的。 但苏姑娘说舍不得让自己人牺牲。 这话听上去十分有道理,熊良顿时无话可说。 苏姑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而且这些行为确实都是为了赢得战争,虽然有点无耻…… 苏然骑着马,穿过这片战场,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很不舒服。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傅大刀死在她面前,虎爪山下也曾尸横遍野,但那些不是她下的命令,看到和亲手造成心情还是不一样。 殷祺走下马车到她身边。 「这种场面你一定要习惯,我们要干的事无论怎样都会死很多人,他们死总好过我们死。」 苏然抬头看向面前紧闭的城门,城墙上有人影闪过,想必是目睹了刚刚这一场算不上战斗的战斗,回去向他们的头头禀报了。 她打马来到城门下,都懒得上去喊。 雷安答应过会派兵来助从西王,如今他们就在城门下来了这么一出,若是对方再不派人出城迎接,她就干脆掉马走人。 很快,城门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人,当先是一位中年人,他到近前,对着苏然拱手。 「这位可以将北王的妹妹,苏然郡主?」 雷安曾提前传信,说明领军之人是他的妹妹。 但苏然不是郡主,这个是要雷安向皇上请封。 来人主动称呼她郡主,只是为表礼仪和示好。 苏然下马,与真真殷祺一道上前。 「正是。您是……王爷?」 这个中年人和她之前听来的从西王形象不符。 都说从西王年纪虽大,却很有股文人骚客的风流。 这位嘛,就显得朴实多了,更像是教书先生。 那中年人拱手道:「在下只是府中的先生,不敢相瞒,王爷已经离世,如今管理王府的,是公子。」 他转头,对身边一年轻人使了个眼色。 那年轻人本来正小心地偷瞄真真,突然得了提示,发现真真抬眼来看他,脸一红,忙往前两步。 「在下崔秉龙。」 众人一道进入城中。 崔秉龙就是从西王那个私生子,如今也算是王爷了。 他完美地继承了从西王强大的基因,不论是长相气质还是性格爱好,都与其父如出一辙,最喜把酒当歌,对月成诗。 这也令众多老臣十分担忧,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位也甩手不干了。 幸亏有他的老师莫文澜镇着。 莫文澜就是最先的那位中年人。 与苏然说话的主要也是他。 目前这古栖城里对外称有一万大军,实际上五千不到,还有不少是伤患。 苏然问起战事的由头。 对方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莫文澜说:「一直要我们交出一个男孩,但也不知是什么孩子。」 苏然对殷祺对视一眼,后者执笔随意画了个玉佩。 「老王爷身边可有此物?」 崔秉龙看过,说:「有。」 「哦?在哪里?」 「就一直和父亲的那些玉器珠石放在一起。」 殷祺温言:「可否拿来请在下看一看?」 崔秉龙有些为难地看了他的老师。 「已经跟着我父亲下葬了。」 苏然一愣,反问他:「老王爷没说过,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崔秉龙一脸呆萌:「没有啊,父亲很少在家,我甚少能与他说话。」 下葬了就没戏了,总不可能去挖人家的坟吧。 好在,这玉佩本就是假的,没就没了,只是既然玉佩在这里,那个假皇子很可能也在府中,只是看崔秉龙的样子,怕是找不出来了。 苏然倒觉得心理轻松些,她之前还以为这男孩凶多吉少,既然在府里,日子应该不难过,就让他继续现在的生活吧。 她将雷安的话转达,最后说:「这次将北王出兵助王爷一臂之力,希望他日王爷也可以助将北王拥立皇子。」 崔秉龙正要开口,余光发现真真也正看着他,顿时耳朵都红了。 他挺了挺腰板,对苏然道:「在下必定全力支持。」 既然双方已经达成共识,接下来就该讨论如何应对邓艾和蔡全了。 今天苏然用的这一招,其实是非常容易被看破的,对方会撤退,只是因为毫无准备,待他们回去后,重新部署,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莫文澜提议先休息,晚宴后再议不迟。 就在大家要离开时,莫文澜叫住苏然。 「郡主请留步。」 苏然停下脚步,等他说话。 莫文澜有点尴尬。 「这事本来直接问郡主不合适,只是如今看郡主的样子,并非一般闺中女子,所以……」 「先生有话就说吧。」苏然一向应付不了这种客套话。 第七章 莫文澜看了眼崔秉龙,见他完全无动于衷,像是把之前的叮嘱都忘了,心中叹气,跟着这种主子,操心,太操心了。 他心里叹气,面上却是笑呵呵的。 「不知郡主可有婚配?」 他们之前打听过,将北王这个妹妹是突然冒出来的,出身似乎很一般。 但既然雷安应了她妹妹的身份,又放心把军队给她带,想必她在雷安心里的地位不低。 何况自家主子说起来也是个私生子。 崔秉龙今年刚满二十,年龄正好,若是能和这位郡主结个亲,那对从西王府来说,绝对是百利无一害的。 本来他觉得这事十拿九稳,两个出身都不算高,一个王爷一个郡主,还是挺般配的。 只是今日见过她的英姿。 莫文澜又暗自叹气,都说马上女子不喜风花雪月,偏偏自家主子又是个只喜风花雪月的,不知人家能不能看上眼。 联姻这事,苏然是绝对不考虑的。 别的不说,那崔秉龙一看到真真就面红耳赤的。 苏然只想对莫文澜说——您老别乱点鸳鸯了。 不过她这个话还没来得及传过去,邓艾那边就下了战书——三日后,大军围城。 正如苏然他们所料,邓艾在回城之后,与蔡全通了气,确认了是敌军用诈。 邓艾心头着恼,就想一鼓作气将古栖城直接拿下。 他派出人手去打探那群骑兵的来处,但消息回来怎么也得要个几日,他并不打算等着。 对方今日来了五千人,再过几日或许还有援军到,趁着现在敌我力量悬殊,尽早取胜。 苏然他们收到战书后,连夜开始作战会议。 这些是熊良早就习惯的,柏寒青正在兴头上,巴不得日夜都在讨论战术。 殷祺也是全神贯注。 包括从西王府的老将老臣都跟着日夜不休。 苏然被责任感驱使,虽然听不太懂战术这些,但也每晚跟着。 两日下来,她就有点顶不住了,真的太累了,关键是讨论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以少胜多的好方法。 这天下午,苏然在殷祺的陪同下,一脸疲惫地往房间走。 殷祺见她脸色不好,便劝道:「今晚你不要来了,休息一下。」 「可以吗?」苏然拿不准,「但那是雷安的兵,不看着点,我这心里不踏实。」 正说着,就看到崔秉龙正在和真真说话。 她与殷祺对视一眼。他们为了围城一事烦的不行,这位崔王爷还有心思泡妞。 崔秉龙手中拿着一卷画正递给真真。 「真真姑娘,这是我花了两日画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真真没接画,看到苏然,提醒他:「大战当前,王爷是不是……」 崔秉龙道:「这是我用闲余时间所画,姑娘先看一看吗?」 苏然溜达过去,探头看了眼他手里的画。 「这位王爷,你家先生给你的任务是追求我。你花了两天的时间画了一张别的女人的画,还当着我的面送给人家,你这个关注点错的不一般哪。」 崔秉龙受惊,回头见是苏然,吓得磕磕巴巴:「我看过你不在,我才给她的。」 苏然大悟:「哦哦,原来你还知道要挑我不在的时候呀。」 真真弯唇一笑。 苏然伸手把画拿过来,走到真真身边,打开和她一起看。 画中美人秀丽端庄,温柔可人。 画的倒挺好。 崔秉龙在旁边,怕苏然生气,忙说:「苏姑娘若是也想要,我可以给你也画一幅,很快的。」 苏然万分无奈:「送人家的,就是精心画了两天,送我的就很快。」 崔秉龙呐呐:「这个真的很快就可以画好。」 苏然实在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说:「你说话这么实诚,邓艾知不知道啊?」 崔秉龙点头:「蔡将军与家父熟识,以前来府上做客数次,对我比较了解,邓将军是这次打仗才见过的。」 苏然挑眉,重复道:「原来是这样啊……」 她将手中的画放回崔秉龙手里:「加油。」 随后她转个身,又往原路返回。 殷祺走在她身边,问:「你是想到什么破围的法子了?」 苏然听到他的话,忽的想起什么,转头问:「你上次画我的头像,用了多长时间啊?」 「你是指那张通缉令?」 「什么通缉令这么难听。」 殷祺笑道:「很快,半炷香时间可以画两张。」 苏然不满的撇撇嘴,瞧瞧人家多用心,花两天,他可好,半炷香两张。 想着如今二人关系不同,估计会用心些,又问:「那你现在画,要多长时间?」 殷祺笑意加深:「更快。」 苏然「切」了一声,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殷祺凑近,小声说:「因为你在我脑子里实在印象太深了,我闭着眼也能行云流水的画出来。」 这还差不多,苏然慢慢抿起唇,嘴角微弯,很大度的说:「算了,原谅你了。」 苏然把想法跟莫文澜说了。 莫文澜很是犹豫,觉得这个法子有点危险。 苏然劝道:「就算不成,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万一成了,不是又能撑几天。要不然莫先生你给出个主意?」 他们拨拉拨拉总共就一万的兵力,如何能与邓艾和蔡全联手的四万兵力相抗。 莫文澜还是有些犹豫,问:「要不要和王爷说一声?」 苏然摆摆手:「就是要他的本色演出。」 围城那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苏然将崔秉龙推上城墙,自己则躲到后面城楼里,既晒不到太阳,又不用暴露。 为了鼓舞崔秉龙,她拉着真真一起。 崔秉龙硬着头皮站在城墙上面对着城下的三万大军。 他转头看了眼苏然,见她一脸平静地坐在阴影里,心里才稍微踏实点。 就在不久前,苏然突然非常激动地跑来,对他说,她后面的五万援军已经快到古栖城了,只要他上城墙想办法拖住对方。 崔秉龙听了,也很激动,忙问要怎么拖延时间。 苏然说,你不是认识蔡全吗,就和他叙叙旧。 小从西王听了有点无奈。蔡全做海城城主多年,因离古栖城近,与老王爷关系不错,也算是见过崔秉龙几次。 这点关系,哪称得上认识。 但对方都到城门下了,他作为城主,总得揽点事吧。 更何况,真真姑娘就在那看着呢。 崔秉龙把脑子转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从他记事后第一次见到蔡全讲起,中间讲到兴起处,还连问蔡全几个问题。 蔡全碍着过往与老王爷的交情,礼貌地回了两次。 邓艾却等不急了,数次打断他的话——这拖延时间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但是崔秉龙得了苏然的授意,不要管对方说什么,你只管往下讲。 古人打仗,还是比较讲究的,两军对阵,先叫阵,再派将单挑,最后才是混打。 崔秉龙不应战,只在那聊天。 邓艾很想不管不顾直接打,但实在拉不下那个老脸,而且看蔡全的样子,似乎与这小子还聊得挺乐呵。 崔秉龙口沫横飞地讲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没话可说了。 他转头看了苏然一眼,眼神中的意思相当直白——你说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第八章 苏然转头看了眼朱晗,朱晗摇摇头。 崔秉龙顿时一脸失落的转回头,颤悠悠的开口:「蔡叔叔,你还记得三年前……」 就在这时,苏然派了个小兵上前,低声对他耳语。 崔秉龙大喜过望,毫不掩饰一脸的兴奋,大声地问:「真的吗?真的到了?」 苏然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到了。」 崔秉龙马上转过头,对着城墙下喊道:「蔡叔叔,等打完仗,侄儿再陪您接着说。我的五万援军到了,咱们还是先打仗吧——」 他情绪激动,又转头问苏然:「他们到哪儿了?」 苏然镇定回道:「西门外二里地,已经集结完毕。」 崔秉龙连连点头,兴奋地直跳脚,他终于要打一场翻身战了吗? 城墙下,邓艾和蔡全就看到崔秉龙在听到小兵的话后,立刻变得精神百倍。 五万大军? 以邓艾的经验,五万大军是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一下子集结完毕,一般是几千几千分批到达。 他皱起眉,想起之前那五千来处不明的骑兵,心里有些拿不准底。 崔秉龙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准确的说崔秉龙这个人是非常容易被人了解的,他是个不会说谎,喜怒形于色的人。 若不是有确切消息,他肯定装不出来,他的手下不可能有这么大胆子骗自家王爷。 就在邓艾犹豫时,就听崔秉龙在城墙上大喊着:「打开西门,让援军从城中穿过,我要让百姓们看一看。」 他一转头,就见到真真正对着他笑,顿时心中涌出一股豪气,随即又喊道:「把这个城门也打开,来个瓮中捉鳖。」 城墙上知道真相的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自家王爷平日怂憨怂憨的,居然一下就搞这么大。 苏然也有点傻眼,邓艾不会真的带兵杀进来吧。 她确实是在利用崔秉龙这个人的性格特点,以及蔡全对他的了解,来诈一诈邓艾。 这个想法是从空城计来的。 但空城计里,诸葛亮事成后还口吐鲜血呢,可见城墙上这个表演者心理压力是相当大的。 满古栖城扒拉,也找不出一个诸葛亮来,到时城墙上那个人表演失败,被人看出破绽,就完了。 所以她才想着,让崔秉龙真的以为援军到了。哪知这孩子,心眼也太实了…… 苏然伸手揉了揉鼻子,有点忐忑的回头问殷祺:「从哪个门逃走比较容易?」 朱晗略有不满,说:「大军当前,将领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殷祺倒是了解她,知道她越是心里紧张时,越爱说些打趣的话,便笑着说:「我早就看过了南门出去比较好跑。」 苏然冲他眯眼一笑,送给他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 那边崔秉龙还在嚷嚷:「不光如此,我还有其他的准备,今日我就要为我父亲报仇雪恨。」 相比起邓艾的求胜急切之心,蔡全就稳多了。 他本来就不想打。这一场仗来得不明不白,他深知老从西王的性格绝不是一个会藏匿反贼的人。 也因此,他对这一场战争颇为不满,但又不能说,原本安稳的西南地区,也被卷进了战火纷飞里。 这时听了崔秉龙的话,蔡全就更加不想打了,万一那五万援军是真的,他们得牺牲多少人才能赢。 他上前对邓艾说:「邓将军你看今日这事……」 邓艾眯眼,问:「蔡将军有何高见。」 蔡全谦道:「蔡某对打仗一事不甚精通,当然还是以邓将军为主。只是崔秉龙这孩子我是了解的,他若没有十成的把握,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又道:「即使他们今日是诈我们,待我等回去查明之后,改日再来也是可以的。」 邓艾现在是理智和经验上判断对方使诈的可能性更大,但心底下又不敢冒这个险,万一是真的,就算勉强胜了,如何向圣上交待,敌人来处都不详。 再加上蔡全这明显的退意。 这就是出师无名的不利之处,斗志不强。 眼看着邓艾和蔡全的军队缓缓撤离。苏然总算是呼出了一口气。 连日来缺少睡眠的疲惫一下子袭上。 她的身体往后一靠,坐在椅子上暗中伸了个规模很小的懒腰,心想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大觉。 回到自己的院中后,苏然瘫坐在石椅上,吩咐侍女去烧热水。 她把脑袋一歪,直接放到桌上,对殷祺喃喃道:「好累呀,再来一次真的顶不住了,我也没招了。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立马睡着。」 殷祺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 「你这是何苦来的。我想和你借小舟用一下……」 他说到这,没听到回应,抬头,就见苏然双目闭着,呼吸轻缓,已经睡着了。 殷祺停下话,走到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指,轻拔她发丝。 低声唤她:「苏然?」 想她这么贪玩的人,居然被推到这个地步。 他左右看了看,见院中无人,便将她横抱起。 苏然有点意识,微睁眼,见是殷祺,便重新阖目,脑袋动动,往他臂弯里扎了扎,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上去想搂他脖子,抬到半路抵不过困意,又顺着他前襟滑下来。 殷祺失笑,明明都这样了,还说不愿嫁他。 他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说:「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吧,你不用再管了。」 邓艾从城主府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他刚从蔡全这里得知,圣上派了二皇子做监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二皇子做监军,这明显是准备让他接从西王的位子,不难理解。 只是跟着二皇子一起来的那个人……邓艾心头有点压,圣上这是在怀疑谁? 出了城主府没多远,要穿过一条小街,这个时间,小街两旁多是摆摊卖货的。 邓艾只得下马步行。 一个半大的孩子从他身旁跑过,撞了他一下。 邓艾皱眉,原想抓住那不礼貌的孩子,又觉得没时间在这里多耽搁,就快步穿过小街。 刚一上马,便发现腰处感觉不对。 他伸手,从那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个硬硬的东西。 邓艾回头看了眼小孩消失的方向,将信封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个纯金打造的牌子,正中有个「萧」字。 老将军拧着眉,将牌子反复地看,忽地想到这是什么东西,心中大惊,再次看向孩子消失的方向。 这是萧广的兵符。 想到萧广,邓艾心中涌起一股哀思。 萧广曾做过他一年的副将,邓艾见他是个将才,举荐给先帝,之后便看着他一路凯旋直到做了镇北大将军。 若不是十年前…… 邓艾打断回忆,又拿出信封,仔细检查,终于在内页看到三个字——七里坡。 七里坡是海城外一个山谷,距离他的营地不远。 对方选了这个地方,应该是想让他安心。 邓艾年纪虽大,心性却不老。 他打马出城,先回营地,带上一队精兵,直奔七里坡。 到七里坡时,天就完全黑了。 山谷入口处,有个人影。 见到他带了一队精兵,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见。 第九章 邓艾抬手,示意手下停住,自己则独自往谷口去。 到了人影消失处,邓艾下马,身后响一个声音。 「殷祺见过老将军。」 邓艾转头,眯眼端详他许久,慢慢说:「想不到十年前的事,竟然与肃王府有关。」 殷祺施礼:「不只如此,还有些事,晚辈想与老将军细说,可否请将军到从西王府做客几日。」 邓艾思虑片刻,却道:「世子切莫自称晚辈,臣不敢当。当年的事,臣不想再提起。」 「老将军若真不想提起,又怎么会来这七里坡。如今萧将军的后人正在从西王府上,老将军不想去见一见?」 萧广的大儿子出生时,邓艾亲眼见过,说一点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事由肃王府出头,味道就变了。 邓艾抬头看向殷祺,目光变得凛厉:「当年的事究竟如何,臣当然是想知道的。只是肃王府处心积虑,在圣上面前百般示弱,目的却不明,若是大家历经艰险,最后只为他人做了嫁衣,我宁可还要如今这局面。」 「我已料到老将军必会这样说,所以……」殷祺抿唇,低声,「今日若不能请老将军到府一叙……」 他话音一落,山谷周围冒出无数弓箭手。 「晚辈失礼了,从西王府一行,必不会失望。希望老将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这一腔热血自有它用武之处,不该徒洒在山谷间。」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他若不配合,殷祺是会下杀手的。 邓艾点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比你父亲可是有心多了。但你只抓了我没有用,圣上已经派监军前来。」 殷祺眯起眼,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二皇子要来?不可能只派他一个过来,还有谁能跟着?」 从西王输了后,这王爷的位置圣上肯定是要封给自己儿子的,大皇子是储君,适龄的只有二皇子了。 二皇子德行一般,不足为虑。 圣上必会派个人跟他一起,这个人会是谁?朝中可用的武将,现在都各守职位,派个文官来又没什么意义。 邓艾看他想不通的样子,似是有些高兴,便说道:「此人一来,人人自危。」 殷祺微怔:「丁灼?」 丁灼是圣上的密探,擅情报和刑讯,他手下的人,不论品级,不跪百官,只听令圣上一人。 他的师傅是圣上还是王爷时就跟在身边的,前些年离世后,便由丁灼接任此位。 经他手查的案子,不管有罪没罪,最后一定是有罪的。 大家心知肚明,只要圣上派他来,就说明这是看你不顺眼了。 当晚,殷祺叫来何进。 「京城里可有异动?」 「未听说。」 「你认为丁灼来,是冲谁?」 何进也是奇怪,他们还没露面,就算邓艾查出骑兵的来历,也该是对将北王。 但丁灼一向只对付朝中文武百官,这种有封地的异姓王,圣上轻易不会动,一个闹不好人家就会造反。 「难不成是蔡全?」 殷祺摇摇头:「不管对谁,我需要有人来吸引注意。丁灼出现,那雷安派兵一事必定瞒不住。」 他想了下,对何进吩咐道:「你马上安排,想办法让圣上知道,雷安暗中协助从西王,已派兵到西南。肃王府世子被扣为质,目前押在从西王手中。至于雷安起兵的原因……先不说,让丁灼自己去查,我倒要看看,他手上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 「还有,让我母亲知晓,」他接着说,「宫中的那位,也该帮点忙了。」 丁灼这个人,性格古怪,行事风格十分特别,邪气非常。 还得提醒苏然一下。 一辆乌木制成的马车,正在官道上向南行。 车中坐着两个人。 一个青衫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面皮白嫩,想说话又不太敢,有些怯地看着对面的青年。 这少年就是二皇子,这次据说是要去接任从西王的,以后有了自己的封地,可以事事自己说了算,不必在宫中受气,本应是件高兴的事,就不知为什么,父皇让这么个修罗跟着他。 他想到这,又偷偷看了对面青年一眼,这个方向好像不是往西南去的。 但他不敢问,其实对方一路上对他很客气,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但他就是怕他。 那青年此时正用白绢仔细地擦拭一把匕首。 他坐在车中,脊背挺直,薄唇轻抿,肤色微黑,眼角稍向上挑,尖尖的下巴带出一种锋利的危险感。 他戴着一副丝绢制成的白手套,即使在七月的夏季,还是片刻都不离开,只要脏了,就扔掉换一副新的。 「那个……丁大人,」二皇子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方向可是往西南去?」 丁灼抬起头,勾起唇角,言语温和:「不,我们先去齐州府接个人。二皇子可是着急了?」 他赶紧摆手:「不急不急,只是有些好奇。」 丁灼扔掉手中的白帕,将匕首收好,耐心地向主子解释。 「前段时间,从西王手下突然多了几千骑兵。我调查后,发现这些骑兵是将北王派出来的。带兵的是个女子,姓苏名然,被将北王认做妹妹。有意思吧?」 二皇子也不知道哪里有意思了,反问:「既然是这样,那快点告诉父皇,将北王也反了。」 丁灼淡笑:「不急。他们既然想瞒,就瞒着好了。毕竟杀了将北王的妹妹,这个事可比杀了从西王手下一女将要麻烦的多。」 二皇子脑子转了转,这话的意思是他们还是要去杀那个什么苏然的,那和去齐州府有什么关系? 丁灼主动解惑:「苏然有个妹妹,正住在齐州府。」 二皇子一听这个,心里有点不齿,居然是要千里迢迢去抓人家的妹妹。 这就和抓住敌军将领妻儿老母做威胁有什么区别,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一个女将而已,就不能正面迎敌吗?难怪别人都说丁灼这个人,千万不能得罪。 齐州府。 平日冷清的小院门前,左右各站了两个黑衣男子,一身冷肃杀气。 周围的邻居远远地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询问。 院内共有三间屋,正中是房东的,此时一家四口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喘。 女主人小声抱怨男主人。 「早跟你说,不能租给那个女的,长的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个惹事的。」 左侧厢房里。 侯奶奶站在床边,小心地瞅着刚刚进屋的高大男子。 屋子比较矮,丁灼进屋时,还要稍稍弯腰。 不过房子内部倒是比外面舒适很多。 房子虽小,朝向不错,有大片阳光洒进来。家具很少,样样收拾的干干净净。 苏夕不在,听这位奶奶说,是去裁缝铺送衣服了。 丁灼不在意,反正他时间多。 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伸出手指在上面抹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手套没有变的乌黑油腻。 屋里有两张窄床,侯奶奶守着一张。 第十章 丁灼走到另一张旁。床铺整洁,上面的面料有打过补丁,针脚细密,一旁的矮柜上整齐地摆着几件女子衣服,旁边是木梳等物。 丁灼叫人进来,将这些衣服和物件一并装上。 侯奶奶张张嘴,想拦一拦。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苏夕今天就觉得心里发慌,将东西送到后,急急往家赶。 老远见自家院门口站着几个陌生人,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顶着他们杀人的目光进到院里,正好看见有人拿了包东西从她的房中出来。 那人看到苏夕,目光中闪过惊艳,但马上快步离开了。 苏夕不明所以,忐忑地推在房门,一眼就看到屋中站着的高大男人。 丁灼正好转过身,眼神落到她身上,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 随后,他问:「你是苏夕?」 苏夕点点头,问:「你……找我?」 丁灼笑笑:「我来带你去见你姐姐。」 「姐姐?」苏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前不久才收到侯三的信。 这些人身份不明,来意不清,有点脑子也知道不能跟他们走。 她回绝:「不了,我在这等她就行了,奶奶不能一个人。」 丁灼抬步,他人高腿长,几步就到苏夕面前。 他抬头,对着外面的人下令:「留两个人在这里照顾……这位奶奶。还有,把那个裁缝店查一查,看看是不是有人暗中接济她们。等我们走后,若有人来找,记得问清楚是谁。」 这话里威胁的意思那么明显,苏夕不安地看了侯奶奶一眼,隐隐猜出这人大概是想抓她来威胁苏然。 丁灼说完这些,才低头看向苏夕。 「这回我们可以走了吗?」 齐州府门外,乡间小道上。 丁灼翻身从马上下来,留苏夕一人坐在上面。 苏夕不会骑马,马车又是给二皇子坐的。 丁灼在自己手下间选了选,又看看苏夕虽然紧张仍强撑镇静的样子,觉得有意思,于是决定亲自带她。 他的语气有点兴奋:「你说救你的人几天才会到?我都等不急了。」 苏夕不说话。他们刚出城,丁灼就下令慢点走,他怕走得太快,人家消息得的慢,就追不上了。 丁灼微抬下巴看她,忽然笑道:「你放心,我的人一定将你奶奶照顾的很好。」 苏夕别开眼,淡淡说道:「你也就会用奶奶来威胁我。」 丁灼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乐了。 他凑近,低声说:「那你真是错了。」 他说完,目光转开,看到不远处田间正在玩耍的几个孩子,便眯起眼,不怀好意地瞅了苏夕一下。 随后,他向手下使个眼色。 手下拿出两块银子,冲着那几个孩子喊道:「你们来两个人帮个小忙,这银子是谢礼。」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银子吸引了,但看这些人不像好人似的,又不敢上前。 终于有个胆大的,先迈了步。有人带头,剩下的就纷纷跟着跑过来。 丁灼的手下伸手拦住他们,只放了两个女孩过去。 那两个孩子跑到丁灼面前,目光闪闪地盯着他手中的银子。 丁灼将银子在手里打个转,转头看向苏夕。 苏夕不知他要干什么,有些警惕地回看他。 丁灼与她对视几秒,弯起唇角:「我可不是只会用你奶奶威胁你。」 他转身看着那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说:「我现在要杀一个人,你们两个杀谁好呢?」 他语调十分和气,那两个孩子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苏夕却一下子听出他的意思,有些慌了。其实这一日,丁灼虽然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但行事还算客气,没太为难她。 苏夕以为自己刚刚那句话惹他不高兴了,忙开口,想让他把这两个孩子放了。 「丁大人,我……」 丁灼猛地回头,手指在唇边「嘘」了声,有些危险地问:「你叫我什么?」 苏夕嘴唇动了动,过了会儿才犹豫着开口。 「丁灼……」 丁灼满意了,说:「怎么,你想决定杀哪个?也好,我正想找一个留你身边伺候,你觉得哪个顺眼?」 苏夕咬唇,小心地说:「能不能两个都留下……」 丁灼摇头:「只能选一个。」 那两个孩子吓得跪倒在地,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又不敢哭出声,都在哀求地看着苏夕。 丁灼失了耐心,对手下吩咐:「看来这两个她都不喜欢,杀了,再带两个过来。」 「别……」苏夕叫住他,语气放缓,低声道,「丁灼,你放他们走吧,我以后不会顶撞你了。」 「可是,我喜欢你顶撞我。」丁灼微笑,「换两个来。」 手下应声,上来就要动手。 苏夕伸手,手指在两个孩子间打颤,最终落在那个蓝衣小孩身上。 她忍着眼泪说:「她……我喜欢她。」 另一个穿灰衣的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丁灼冲手下一点头。 那手下上前,刀锋划过蓝衣小孩的脖子,鲜血喷出,孩子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苏夕的手还没收回来,怔怔的。 丁灼走到灰衣小孩身边,将两块银子都放在她手里。 「你看,她刚刚想让我杀了你呢,但是我喜欢你,所以我让你活着。你帮我看好她,她一顿饭不吃,我就切你一根手指,她若逃跑,我就切了你的头。」 那孩子连连点头,手里捧着两块银子瑟瑟发抖。 苏夕回过神,嘴唇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丁灼。 丁灼走到她身前,眯起眼,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喃喃道:「你的眼神还真是干净啊……」 他伸指,向她下巴捏去,却看到手套上已经染了灰,犹豫了下,将手套摘了,扔到一旁。 手下马上递上一副新的。 丁灼接过,转身走开。 苏然万万没想到,殷祺一转头的工夫,把人家将军给抓回来了。 说抓回来也不准确。 邓艾此时正背着手,围着柏寒青打量。 「我见过柏江。」 柏寒青正要礼貌回话,邓艾对着他膝盖窝就来了一脚,踢得他脚一软,差点跪地上,堪堪忍住了。 邓艾不满地摇头,说:「比你父亲还差的远。」 柏寒青脸憋得通红,谁被这么突然踢一脚还能纹丝不动?但是人家用他父亲做比较,还不能反驳。 邓艾说完,眼光就落到真真身上。 真真朝他福了福。 一旁的崔秉龙不放心了,往真真身边挪了挪,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她身前。 这老头不是善类,之前杀得他东躲西藏,真真这么弱,哪挨得住那么一踢。 邓艾两步走上去,大手伸出,将崔秉龙往旁边一扒拉。 崔秉龙趔趄两步,尴尬地站稳。 邓艾盯着真真,过了半晌问她:「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真真语气平缓,不卑不亢:「前几年与奶娘漂流各地,后面几年多亏肃王府收留。」 邓艾冷眼看看殷祺,问真真:「肃王府收留你,可有提什么要求?」 真真摇头。肃王府确实没对她提过任何要求,其它的都只是她的推测,不能当事实说。 邓艾冷哼一声,面色才算缓和下来,又和真真聊了几句。 第十一章 这天晚上,苏然拉着殷祺,问他:「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能把他抓回来?」 殷祺低声说:「因为我魅力太大。」 苏然推他一下:「少来,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敌军将领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抓着,还打什么仗啊。 殷祺叹气:「还不是因为他同意被我抓来。」 邓艾到底是两朝老将,心中对血统是有一丝固执的,只是他的性格更圆滑些。 当年萧将军出事,他看出那是在以卵击石,就撇的一干二净,半点荤腥都没沾。 这一次,肃王府想出头,让他帮忙他是不会同意的,但若是从西王把他抓了,那他就没办法了。 事成与不成,他反正都是无辜的那个。 殷祺道:「朝中需要几个他这种人,要全是萧将军那么忠梗的,一出事全杀了,哪还有人可用。」 苏然听着他谋划这个那个的,心里就不喜,又想到之前殷祺提醒自己的,要小心丁灼此人,便问:「那接下来是不是丁灼来领军?」 殷祺摇摇头:「丁灼的地位,从某些方面说,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所以,圣上是绝对不会再给他兵权的。」 他负手,眼中带出些自信的光。 「等雷安借兵的消息传到京城,圣上就会知道监军被扣为质送到从西王府上。我父亲是出名的惧内,我又是他唯一的嫡子,他当然会去找圣上哭诉。到时,不管用什么方法,蔡全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但是救人哪有这么容易,费劲部署之后,也只能把监军救出来,邓将军却因身份重要,看管更严,无法施救。之后,我会跟着他们去海城。」 苏然恍悟:「到时海城只有蔡全一人,丁灼又不能领兵,那这临时将领只能落到你头上了?」 殷祺叹道:「费这么大劲,可算要有一支自己的兵了。」 丁灼要来,蔡全急得吃不好睡不香。 他不知丁灼为谁来,但可着整个西南地区找,怎么看他都像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偏在这时,邓艾被擒,蔡全索性停了进攻的姿势,开始全方位思索自己到底是哪里引得圣上不满了。 难道是因为过去和从西王走的太近? 蔡全负手在屋里踱步,忽地又想,难不成是因为圣上要找的那个孩子,从西王一直不交出来? 他的紧张使得苏然他们得了几日空闲。 这期间,雷安剩下的一万五千兵也到了,苏然算是彻底缓了口气。 两万五对四万,这仗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崔秉龙心情一松,更是围着真真转悠,被莫文澜人后说了好几次。 「别说她父亲已经没了,就算她父亲还在,她也只是个将军的女儿,何况她现在连个娘家都没有,如何做得我从西王府的王妃?你若是真喜欢,大可将来再娶回来。但是现在,你的目标是苏然,苏郡主!」 崔秉龙梗着脖子:「那怎么行,那样真真姑娘不会伤心吗?」 莫文澜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这晚,何进匆匆走进屋,低声对殷祺说了几句话。 殷祺当时正在自弈,听了他的话,将棋子放下。 「多久的事?」 「有半月了。」 「怎么才知道?」 「她平日也是几天才去一次裁缝店,那店主一开始未注意到,觉得时间有点太长了,才遣了小徒以送衣服的名义去打探。也亏着那孩子机灵,远远地听着街坊闲谈,就没敢往上凑,要不可能就被丁灼发现了。」 殷祺起身,负手走到窗边。 他离开齐州府时,除了将弟弟送回王府并且禁足外,还留了人暗中盯着苏夕。 那时他没想太多,只为有备无患。 时间一长,他又与苏然一起经历了这些事,也就不再管那些。 半个月,人都快到了。 何进问:「要不要派人拦一拦?」 殷祺摇头:「不可,丁灼就等着有人去劫,万一暴露了。」 何进:「那,苏姑娘还不知道……」 殷祺抬头,看向窗外。 「你觉得,她们姐妹二人关系如何?」 何进沉吟:「以属下见,她二人并没有深厚的姐妹情谊,但以苏姑娘护短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必会派人营救。如今王爷王妃在京城处处小心,我们更是不能踏错一步。」 何进叹道:「此事,还是先对苏姑娘瞒一瞒罢。只是怕要委屈苏夕了。」 落在丁灼手里,横竖都是要受些委屈了,如果她够聪明,至少能不让自己太遭罪。 苏夕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她自己住独立的一间房,只有那个半路上带着的女孩和她同屋。 她有种感觉,丁灼在等她逃跑,这样他好玩些猫捉老鼠的游戏,再通过折磨她的心理来获得乐趣。 丁灼进屋时,那小孩正把饭菜放下,见到他,吓得手一软,饭菜显些打翻。 苏夕在旁边托了她一下,说:「你出去吧。」 小孩看着丁灼不敢动。 丁灼弯唇:「去吧。」 小孩如蒙大赦,慌也似得跑了。 丁灼坐到苏夕旁边的椅子上,笑得温和,但眼中全无感情。 「怎么都过去这几日了,还没人来救你?难不成得找个人通知她一下?」 苏夕根本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变态,又怕哪个眼神哪句话刺激了他,便低头不语。 丁灼看她不说话,觉得无趣。 这一路,一点意思都没有。刚开始,她还露点小爪子出来,才不过杀了个女娃娃,就变得像个哑巴一样。 丁灼抿唇,手指从桌面上滑过,洁白的手套上变得灰了些。 他眯起眼,居然没有打扫干净。 苏夕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这个人明明脏到骨子里了,怎么有脸对环境要求这么高。 丁灼感觉到她的视线,看过来。 苏夕马上移开目光。 「别动。」丁灼下令,「继续看。」 这几日相处下来,苏夕渐渐发现,如果顺着他,至少他的表现还能正常点。 她慢慢挪回视线,重新看向他。 丁灼端详她半晌,伸出手,在她面前停了下,将手套摘掉。 可能因为常年戴手套的缘故,他手上的皮肤倒比其它地方肤色亮些。 丁灼用手指掐住她下巴,笑着说:「你这眼睛倒是好看,要不要把它挖出来给你姐姐送过去?」 他手指有点凉,苏夕心里害怕,慢慢垂下眼。 「看着我。」丁灼用力捏了下。 他又摇摇头:「不好,送对眼睛,又不知道是谁的,说了未必信。」 他松开手,改捏她的衣角:「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 苏夕点点头。 「料子差了点,针脚倒不错,样子也挺规矩。」 他抬头,笑道:「脱了吧。」 苏夕一愣,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脱了给你姐姐送过去,看她能不能认出来。」 苏夕胸口起伏,忍着情绪道:「我的衣服呢?」 他曾经从她房中拿了些衣服走,只要从那里拿不就行了。 丁灼摇摇头:「脏兮兮的我怎么知道扔哪去了。」 他坐在那里,也不走,就那么瞅着她。 若是换个人,苏夕还能跟人家讲讲道理,这个人,他从来不开玩笑的。 第十二章 苏夕桌下的手,在衣角上绞来绞去。 这人是个变态,还有洁癖,任何东西,他能不碰就不碰。 苏夕站起身,背对着丁灼开始解扣子,她的手哆哆嗦嗦,虽然是夏天,却手脚冰凉。 客栈的房间就这么大一个屋,躲是没地方躲的。 现在是夏天了,她里面只穿了一个小褂,领口开得有点大,袖子也短。 若是换苏然倒没什么,不就是件宽松短袖吗。 但是对苏夕来说,和没穿差不多了。 她脱下外衣,心里又委屈又生气,随手往后一递。 递过去了,才想到他刚刚把手套摘了,这会儿不可能接东西。 苏夕忍着哭的冲动,正想收回手,就觉得手中一轻,衣服被人拿走了。 身后传来人起身离开关门的声音。 苏夕慢慢转过头,桌子上放着那副手套。 「这么说,你一直和苏夕有联系?」殷祺放下手中的茶杯,问苏然。 「通讯这么不方便,一个月联系一次很好了。」 殷祺状似不经意地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苏然看他一眼,批评道:「本来人家可以和殷华双宿双栖,现在,一对有情人被你给拆散了。」 殷祺道:「乱讲。殷华如今才十四岁,懂什么情。再说,他就算不知生母是谁,那也是肃王府二公子,怎么能……」 他说到这,一下子停住,忽然意识到苏然一直以来的抗拒,是从哪里来的。 苏然挑眉看他。 殷祺想了想,说:「殷华的性子,再放任他留在齐州府,会坏我的事。」 这还真让他说对了。 他又道:「而且怎么能说我是拆散的,当初拉着她逃跑的人,不是你吗?」 苏然哑口,还真是,她俩是被春来阁的人追上盐船的。 她笑了下,问:「你估计他们什么时候来救你?」 「这才几日,消息都未必到。蔡全现在正忙着想办法应对丁灼。你知道郊外那个七里坡吗?」 苏然点点头:「就是你把邓将军抓来的那个地。」 「那个谷口往里是很大的一片山谷,进退皆宜,以后我们可以约在那里见面。」 苏然明白他的意思,以后大家可以在那里碰头交换情报。 但她还是坏坏地说:「听上去像私会一样。」 殷祺看她一眼:「你明白私会什么意思?」 「明白啊。」 殷祺点点头:「懂得真多。」 苏然抓着桌上小食,随意地说:「你今天怎么想起问苏夕了?」 殷祺可以找个借口把这事搪塞过去,但她问起来了,他有点张不开嘴。 只这一点点犹豫,苏然立马警觉地看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殷祺不语。 苏然扔下手里东西,探身盯着他,语气肯定:「还真有事瞒我。」 她眼珠转转,直接问:「苏夕出事了?」 殷祺问:「你为什么每次都叫她名字,而不是用妹妹。」 苏然愣了下,哪跟哪啊。她脑子里飞快转起来。这个时候苏夕能出什么事? 殷祺见她已经在思索了,也知瞒不住,便道:「她在丁灼手里。」 苏然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后,一下站起来:「他们在哪。」 殷祺皱眉,拉住她:「苏夕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你若现在派人去救她,一定会中了丁灼的计。」 苏然气急:「是你说的,丁灼这人是个神经病。」 殷祺心道,我没这么说过。 他拦着苏然:「他抓苏夕就是为了引你出去,如今我和邓艾在这里,他要留着她换人,必不敢太过为难她。」 丁灼喝了两杯酒,心头有些气郁。 他现在在一个小地方的府衙里,那府尹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他要经过,派了人来请。 丁灼虽然地位高,但无官阶,平日和百官接触,面子还要给的。 不过,多数人知道他经过,不躲就不错了,哪敢来请。 那必是有事求他。 金银珠宝这些,丁灼才看不上眼,他若是能被这些东西吸引,那圣上也不可能这么信他。 随意打发了府尹,丁灼回到给他安排的小院里。 抬头,就见苏夕的房间烛火还亮着。 他动动手指,转身走过去。 苏夕正准备睡觉,听到他过来,吃惊不小。 丁灼一个眼神赶走那个碍事的小丫头,手套随意地擦过家具,见苏夕一脸警惕地远远站着,笑道:「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杀你,还得留着用来威胁你姐姐呢。」 苏夕不说话。这个时间,这个气氛,让她本能地紧张害怕。 丁灼最不喜欢她装哑巴,有些孩子气地赖皮道:「你若不问问我来干嘛,我就不走了。」 苏夕知他是故意的,如果他不打算走,她问与不问,他都不会走。 她冷道:「你想干什么,谁又拦得住。」 丁灼转头看她。 烛火下,她穿着一身白棉单衣,头发松松地在背后挽着,很素,也很干净。 「你说的对,我是可以对你为所欲为的。」他喃喃自语。 随后朝着她走过来,伸手点在她肩头。 苏夕只觉得身体一软,被他接在怀中。 丁灼将苏夕抱到床上,自己侧身躺在她旁边,一指一指地往下慢慢摘着手套。 苏夕虽是家中最年幼的,却挑家生活这么多年,该懂得都懂。 她隐隐意识到丁灼要干嘛,双唇紧闭,两腮绷紧,泫然欲泣。 丁灼摘完手套,动作轻柔地帮她解衣扣。 苏夕开口:「丁灼。」 「嗯?」他声音温柔低沉,好像在哄情人一般。 「你就像一块脏抹布,盆里的水再清澈,也洗不干净它。它进去,只会让水变脏。」 丁灼的手一顿,瞅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过了会儿,忽然笑笑。 「你说得没错。现在,你就是那盆水。」 ……一夜过去…… 第二日,丁灼抱着苏夕在马上。 他侧头,看她眼皮微有红肿,面色发白,脖颈处尚有青痕。 昨夜确实太用力了些。 他小声问:「还疼吗?」 苏夕看着前面,不说话。 丁灼附在她耳边:「今晚我会轻一些。」 蔡全战战兢兢一个月,才终于把丁灼迎来了。 他不明白,从京城到海城,正常速度也就半个月,这位爷怎么走了快一个月才到。 除了二皇子外,这伙人里还有个女的,漂亮非常。 蔡全也不敢问是怎么回事,只试探着问,给这位姑娘准备哪里的房间。 丁灼随意道:「不用麻烦了,和我一间就行。」 蔡全应声,紧张地擦擦额头。 西南本就热,这会儿又是夏日。 丁灼淡淡瞥他一眼,问:「蔡将军何故如此紧张,莫不是心里有鬼。」 蔡全忙应道:「下官是担心邓将军。」 丁灼:「只担心邓将军吗?肃王府世子可也在对方手中为质。听说肃王爷已经到圣上面前哭过了。也对,他就这么一个嫡子,是该紧张些。」 蔡全又擦擦额头,小心地问:「关于营救人质的事,下官也想过几点。」 蔡全只希望这丁灼不是为他来的就好。 丁灼似笑非笑看看他。 第十三章 「蔡将军不觉得这些事太巧了吗?邓将军经验丰富,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劫持。」 「这……」蔡全糊涂。这种事难道还有自愿的吗? 他还是不了解丁灼。 这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与常人不同。 一般人若是家人朋友被劫,首先担心对方是否受苦,再想如何营救。 但丁灼,他会先想,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串通好的。 丁灼笑道:「邓将军要么是自愿的,要么是真的被人劫了。如果是真的,那他不在,对谁最有好处呢?」 蔡全冷汗呼地就下来了,邓艾不在,那最有好处就是他啊,四万大军都在他手里呢。 「下官……下官……」 他急着想为自己辩解,又不知从何开口。 丁灼冷笑:「蔡将军莫急,我们就等着。若真是有人背后安排,那他会比我们还急。这三万大军,无主就无主吧,我看对方也不像急着要打仗的。」 殷祺算着时间,对方也该差不多提出交换俘虏了,毕竟三万大军无帅,肯定很着急。 但是转眼又过了半个月,竟全无声息。 殷祺不明白,丁灼到底要干什么。 现在海城里,蔡全名义上是城主,帅大军,但实际上,他肯定听丁灼的。 苏然过了最初的慌乱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救出苏夕。 她找到殷祺,仔细打听丁灼这人的具体情况。 「我与丁灼没有正面接触过,但对密探这个官职有些了解。丁灼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一个组织,从他师傅开始,都是如此行事。」 殷祺自责:「也怪我当初没有考虑周全。」 苏然明白,这事怪不到他。 这就好比两军对阵,对手总是暗中派人把敌军主将的妻儿老母绑来,再拿到战场上威胁。 如果是无意中抓到的,还能说得过去。 但是特意去绑,这就相当没底线了,全无节操。 若是每个将领都这样做,那当将军的也就别娶妻生子了,毕竟这种事怎么防得过来。 「他武功高吗?」 「不知道,或与我不相上下。毕竟他很少需要亲自出手,所以没必要有很高的身手。」 苏然点点头。 殷祺担心她轻敌,若按着她以前的方法来对付丁灼是绝对不行的。 他劝道:「再耐心等一等,我父已经找过圣上。有皇帝下令,他无论如何不敢违抗的。」 苏然素着小脸,过了会儿说:「你跟我说说,皇上这些年都想要什么?」 肃王爷连夜进宫,跑去对他的皇兄哭诉。 「丁灼都到海城这么久了,也不说快点去救祺儿。内人整天以泪洗面,我实在受不了了。丁灼他到底什么意思啊?守着三万大军,也不说对敌人下战书,他到底想怎么样?祺儿若是死在战场算是为国尽瘁,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 圣上忙是安抚,又表示会马上传信丁灼。 肃王爷这话里,暗示丁灼是惦记那三万大军。 圣上完全不信,但他也没怪肃王爷挑拨,唯一的嫡子被抓这么久,换成谁都精神崩溃,何况他这个弟弟本来就是保守传统的人。 皇上回到后宫,对着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发牢骚:「丁灼这孩子也是,知道他是想抻抻敌人,但也不能抻这么久。天天找我哭,老泪一大把,到底是亲兄弟,看着也难受。」 他说完,看向正在桌边对镜梳发的美妇。 铜镜中映出一张绝美容颜,皮肤细腻无一丝褶皱,但眼角眉梢又带着成人才有的风情万种,让人辨不出年纪。 她听了皇上的牢骚,只是轻笑了下:「丁灼这脾气看来是改不了了。」 皇上笑道:「也亏着他性子古怪,倒是能帮我不少事。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他的,他怎么出格,别人都不会说他。若是换个人,早不知被骂成什么样了。」 那妃子听了,随意道:「可不是,上次他说要再给我做一块当年一样的玉佩。要不是知道他行事乖张,我当时就要发火了。」 皇上听了,眉梢轻挑,起身到她身后,拿过她手中木梳,轻轻帮着理发。 「你还和当年一样美,我却老了许多。」 美妇自得一笑,烟波流转,抬手抚上他的手,轻声道:「圣上为民操劳,妾才能有这舒心日子。」 皇上被她的样子勾的心动,恍惚间问:「从前的事,你不怪我了?」 她似是无奈,转身,揽住他的腰,将脸帖上他。 「你呀,还是不懂我的心。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心爱我,对我好的人。如今既然已经得到,又何苦沉迷过去。」 就在苏然琢磨着如何去救苏夕时,他们收到对方的消息,人质换人质。 苏然焦急了这么久,终于等来对方的动作,她差点当场就同意,反正殷祺也是要去海城的。 殷祺按住她,愣是憋了几天才回信,原因无它。 苏夕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根本无法与肃王府世子、两朝老将相提并论,一个理智的统帅这个时候就该强忍心中哀痛果断拒绝这个提议。 但他们又不能真的拒绝,于是就营造出一种纠结讨论多日,而姐姐实在无法接受妹妹在敌营受苦,所以决定用不太重要的王府世子来交换。 至于邓艾,那就别想了,不可能一人换两人的。 这样,就合上殷祺最初的打算,邓艾不在,他到海城,无主的三万大军很可能是交给他临时统领。 等丁灼的回信又等了几天。 一磨一蹭间,约定的换人日期就跑到了半月后。 通讯不方便这点真是麻烦,要是放在现代,大家视频会议一下,没两天就能拍板。 时间地点都约好了,可是丁灼到底不是正常人,他亲自带了一队士兵,在完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将人送到古栖城。 他来的那天,苏然他们都很意外。 果然变态的思考方式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殷祺眯着眼,隐在城墙后,看着下面的男人。 丁灼骑着一匹马,整个人闲散地坐在马背上。 他身边还有一匹马,上面绑着一个穿白色棉裙的女人。 她头发披散,脑袋半垂。 丁灼伸手,揪着她的头发,将人往后扯。 那女子吃痛,漂亮的脸上显出难过的神色。 确是苏夕。 苏然在城墙上紧紧握着拳头,恨恨地看着丁灼。 若是苏夕有什么好歹,她一定千刀万剐了他。 殷祺思索片刻,为了以防万一,叫来朱晗,小声叮嘱了几句。朱晗点头应下。 这些话,他没法嘱咐苏然,因为这是需要根据情况变化立刻做出决定。 倒不是他不信苏然,而是她的思维习惯和他们不太一样。 她脑子虽活,却不善以恶意揣测人心。像丁灼这样的人,他的每个举动背后可能都牵着数条线,这就需要和他有同样心理的人才能很快明白过来。 城门打开,殷祺骑着马从里面出来,往丁灼的方向走过去。 丁灼拍了下身边的马,那马载着白衣女子慢悠悠对着城门走去。 殷祺眉头微蹙,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女子身上。 第十四章 女子似乎受过些苦,透着憔悴,只在马身刚动时,她睁开眼看了看,之后一直闭着双眼。 单看面容,似乎就是苏夕。 错身而过时,殷祺忍不住转头扫了她一眼。 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他只看了很短的一瞬,若是盯得时间太长,怕丁灼会起疑心。 就在这时,丁灼勾唇笑了下,突然抓起手下的长弓,搭上箭,对准马上的女子。 蔡全大惊,道:「丁大人,世子还未离开对方射程。」 这时若是射死人质,那对方从城墙上袭击世子不是更容易。 丁灼眼中冒出冷光,手指一松,箭尖反着银光向女子背后飞去。 殷祺眼看着箭冲着苏夕飞去,他若是反身相救还是能把人救下来的,只是那样一来,他与敌军私通可算是证据确凿。 而且,这个时候,做为正在被释放的俘虏,同伴向敌人射出一箭,他应该做的是打马奔回己方阵营。 他咬咬牙,强忍住回头看的冲动,喝了一声,马蹄飞起,向前冲着丁灼奔去。 同一时间,城墙上有人发出惊呼。 殷祺身后传来破空声,一枝箭穿过他马蹄飞起的尘土,戳在地上。 双方的距离并不是很远,殷祺勒马停在丁灼身边,冷声问:「丁大人这是何意?」 丁灼笑道:「大人毫发无伤,对方的人却中了一箭,这不是好事吗?」 殷祺眯眼,抿唇不语。 丁灼这一箭含义颇深。他在殷祺尚未脱离敌方射程范围时放箭,正常情况下,敌方也一定会还以颜色,若是没还,那就要怀疑一下俘虏和敌人到底什么关系了。 亏着朱晗也想到这一点,及时放箭。 殷祺冷道:「若是伤了呢?」 丁灼:「在下自会向皇上请罪。」 在皇上心里,只怕肃王府世子还比不上丁灼一半重要,真到那个时候,罚是肯定要罚的,但绝对不会让他偿命。 但万一试出肃王府有问题,那这功劳可就不是一般的大。 不,丁灼他不会在意功劳大小,他完全是出自本能地怀疑试探一切有可能对皇上不利的人。 殷祺不再与他争辩,问道:「那女子真是苏夕?」 丁灼失笑:「当然不是了。我很意外,居然这么顺利就把世子换出来了,你说,下次再用苏夕能不能换出邓将军?」 听到不是苏夕,殷祺心宽下些,语带讥诮地说:「殷某也算见过些人,像丁大人这么阴险的,当真罕见。」 丁灼想了想,很认真地回他:「实不相瞒,世子这句话,我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夸我。」 殷祺:「的确是夸赞。」 他慢慢转头,看向城墙上,那里已经没有苏然身影。 城墙下,苏夕被人接入城中。 苏然原本正紧紧盯着苏夕,就见到从敌军方向射来的箭,深深地钉入她的后心。 马上的人立刻倒在马身上。 她忍不住发出惊呼,却听到朱晗命令柏寒青攻击殷祺。 柏寒青些微的犹豫后,挽弓射箭。 苏然觉得全身的血瞬间变得冰凉,整个人像凝固住一样,眼睁睁看着那箭戳进土地里。 她目光转向马背上中箭的女子,箭埋得很深,马上的人一动不动。 苏然有种脱力感,不得不用双手撑在城墙上,支住身体,眼看着有人跑出城门,将人带马一起拉回城中。 她咬牙盯着丁灼离开的方向,随后转身,快步来到城墙下。 朱晗更早到达,他正弯腰,探了探女子口鼻处,又摸了下她的颈骨,再翻开眼皮。 苏然跑到近处,不敢上手,问朱晗:「她……怎么样了?」 朱晗没回她,却伸手在女子面皮处轻捻,不一会儿,竟让他从那脸上揭下一层皮。 苏然看过去。皮下的女子,也算得上面容清丽,但一看就知,不是苏夕。 朱晗站起身:「这是很粗浅的易容术,若是放到近处,很容易就能识破。人已经死了,但不全因为那支箭,她来之前就已中毒。」 朱晗敛容:「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们一个活人。」 丁灼心情不错,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捡着盘中餐食。 「你若是看到你姐姐有多担心,一定会很高兴。她见那女子中箭,恨不得跳下城墙。你说,等她发现,那人原来不是你,是不是会感谢我?」 他抬眼,看苏夕不动,问:「不合口?」 站在苏夕身边的女孩马上紧张地看向她。 苏夕摇摇头,拿起筷子。她若是不吃,丁灼又不知要为难谁了。 但她这几日真的没有胃口,闻着所有的味道都觉得恶心。 她勉强夹了个凉拌萝卜丝,甫一入口,胃中便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一手捂嘴,顾不上理丁灼,跑到门外,扶着树一阵干呕。 丁灼挑眉,看她一眼,转过头看向傻愣愣的女孩。 那女孩接到他的目光,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夫人这几天不舒服,她真的吃饭了,一顿也没落,真的。」 女孩以前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夕,有一次无意中叫了声「夫人」,却发现丁灼似乎听了情绪挺好,就这样小心地叫了下来。 丁灼语气平平:「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女孩不知该怎么撇清自己,着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定是因为肚子里的小宝宝,我娘怀我弟时也是这样,一吃东西就吐……大人,我真的好好劝夫人吃饭了。」 丁灼手中的动作一顿,将筷子放到桌上。 「你是说她怀孕了?」 小女孩拿不准他是什么态度,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不过丁灼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他起身,走到外面,眼神落在苏夕身上,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叫人来:「让蔡将军帮我请个大夫来,要女的。」 蔡全得了消息,发愁:「大夫是有,到哪去请女大夫啊。」 女的,别说大夫了,能在医馆当个学徒的都少见,接生婆倒是很多。 手下上前,提醒道:「听说那位女华佗前几日还在海城出现过,要不派人去试试看?」 海城时不时会有个女大夫来给穷人免费问诊。医术到底高不高,蔡全不知道,但因为她的善举,百姓都叫她「女华佗」。 蔡全犹豫道:「可她似乎脾气不太好……」 「那也是她得罪丁大人,不关咱们的事。」 丁灼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穿着青布衣,面色冷淡,做男装打扮的「女华佗」,有些不满。 但还是先让她进去看看苏夕。 自己则转头问蔡全:「这么年轻?」 蔡全怕他怀疑自己是不用心找,忙道:「这位许如许大夫年纪虽轻,但医术了得,平时都是四海云游,偶尔才来海城,这次是赶巧了。」 丁灼随口:「先让她看看吧。」 蔡全心道,这要是丁灼不满意动了手,传出去,平日救济穷人的许神医在他城主府上被人杀了,他以后还怎么收民心啊。 再者,杀了她,上哪再找一个女大夫去? 蔡全小心地说:「这位大夫医术就算不神,也定是不错的,只是她性子有些怪……」 第十五章 丁灼斜了他一眼:「还能有我怪?」 妈呦,简直是送命题。 蔡全马上说:「大人心胸宽广,爱民如子,怎能和升斗小民相提并论。」 丁灼「哼哼」两声,抬步走进屋子。 许如已经给苏夕摸完脉,正端详她的面色。 丁灼问:「是怀孕了吗?」 「没错,月余。」许如简单回道,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夫人身体挺好,平日应是经常劳动,并非弱不禁风之人,只要在饮食上注意些就行了。」 丁灼看着她的动作,说:「从现在起,你就留在她身边,直到她顺利生产。」 许如顿了顿,转头看看他,又看看脸色十分难看的苏夕,一笑:「我从不在一地多留。」 丁灼直起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那我就会让你永远留在此地。」 许如停下动作:「这位大人,如果你真想让我长时间照料……她的身体,那你实在应该对我客气些。我是个医者,要想不动声色对你的孩子做点手脚,太容易了。」 丁灼眯起眼,唇边带出冷意。 苏夕被许如的话吓着了,她实在不想再有人因为她死掉。 许如往她身后走了两步,单手按在她肩头,对丁灼说:「就比如刚刚,我若是觉得自己有性命之忧,那点时间,足可以让我拉上这一母一子来垫背了。」 丁灼赞了句:「想不到还是个女中豪杰。」 许如淡道:「我只是说实话,任何一个医者都有这个能力。」 丁灼看了眼面色苍白的苏夕,见她神情有些恍惚,想了想,忍下杀人的冲动,冷声说:「那就麻烦许大夫了,等她顺利生下孩子,你就可以多活些日子。」 「那就请大人先离开吧,你在这,她怕是没法配合我。」 待丁灼离开,许如坐到苏夕对面,看她的样子,知她大约是起了身死的念头,便道:「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你是想拉我垫背吗?」 她自己活的肆意,就看不上苏夕这个样子。 苏夕摇头,眼泪往下掉:「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许如嘲道:「你怀孕了,然后你就成了全天下最惨的人了?活都活不下去?有多少人巴不得和你换换。」 苏夕听了这话,看向她:「他用侯奶奶的性命威胁我……」 许如敛容,自顾地拿起茶杯倒水。 「那是你心肠不够硬,别人的死活与你何干?你若能这样想,就不必受他威胁了。」 苏夕有些惊,这是一个医者该说的话吗? 「或者,你也可以反过来威胁他啊。」许如这话说的无比自然,「像刚刚我那样。」 苏夕喃喃:「可是,我有什么能威胁他的。」 许如撩起眼皮扫过她,视线下滑落到她肚子上,嘀咕了一句:「以前没有,以后不是就有了。」 殷祺真是万万没想到,苏夕竟然住在丁灼房中。 丁灼从某些角度讲,是个对自己对他人要求极高的人,苏夕必是对他来说与众不同。 这个发展实在出乎殷祺预料,他心中立刻冒出两个利用苏夕对付丁灼的念头,但是想到苏然,又忍了下去。 可在与蔡全对话后,殷祺又动摇了。 听蔡全的意思,丁灼不像是为他来的。 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解释了,丁灼是为了真皇子一事来的。 邓艾要求从西王交出逆贼,或许只是个出兵的借口,但丁灼出马,说明圣上已经怀疑当年那个被丁灼师傅找到的皇子身份真假。 一旦起了疑心,肯定就会猜测,是不是有人在搅浑水,混淆他的视线。丁灼来这里,八成就是要揪出那个搅浑水的人。 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在城门下射箭。 他在怀疑肃王府。但没有确凿证据前,他是不会和皇上说的,若是他怀疑一个就上报一个,那皇上还要他做什么。 在殷祺看来,瞒过丁灼比瞒过皇上更难。 皇上做事尚有多重顾虑,丁灼完全没有,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得心应手,只需要忌惮皇上一人即可。 偏偏这人还不能一杀了之,先不说杀他难不难,单是他背后代表的人……若他死,皇上怕是会把整个国家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出动手的人。 这也是丁灼仇家无数却仍然如此嚣张的原因。 但这个人绝对不能留,至少也不能让他再这般受圣上重用。 殷祺的视线落在丁灼的房间。 或许是看苏夕日日呕吐,什么都吃不下,人越来越憔悴。 丁灼难得地问她想要什么,苏夕求他把那个孩子放回去。 丁灼笑她天真,大好的机会居然就提这么个无意义的要求。 不过他还是让人把那孩子放了,还给她些银子,又派个人送她回家。 只是当晚,丁灼抱着苏夕,在她耳边低语。 「我把那孩子送走了,你若是偷偷寻死怎么办?啊,对了,还有那个新来的女华佗呢,差点忘了。」 苏夕闭上眼,她想到上次他利用自己诓骗苏然的事,就心里后怕,担心他以后想出更过分的招数。 于是轻声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若不死,我大约永远也走不了。你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再用我对付我姐姐了。」 丁灼一手摸上她小腹,反问她:「若是我落到你姐姐手里,你会不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求她对我网开一面?」 苏夕没说话。她不会的,这个人该死。 丁灼轻笑:「看吧,既然你不会,凭什么要求我啊?」 他说完,将她抱得更紧些,自言自语道:「以前有个人说,像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有后代,老天爷若是有眼,定会让我断子绝孙,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他说这些话,完全没有恨意,只是语带遗憾:「我真该让他活着,这样就能让他看看,老天爷到底有眼没眼。」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笛音,伴着众人跑来跑去的嘈杂声。 丁灼起身,推开门,有侍卫上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他对侍卫说:「叫许如过来陪她。」 然后,自己抬步往院外走。 海城城主府今日来了稀客。 府衙门楼上,背着月光高高立着一个男子。 那人负手而立,身形修长,白衣宽大,随风轻扬,黑色长发如瀑,隐约露出侧脸,容貌看不清晰,似是不俗。 蔡全得了消息,带人过来。 笛音还在继续,院中众人没人敢动,来人是敌是友不清楚。 殷祺听到动静也过来了,正好与丁灼前后脚到。 可能是看该来的全来了,笛音停下,门楼上的男子一扬手,无数纸张从空中飞洒而下,落了一地。 其中一张掉到殷祺脚边,他弯身拾起,就见上面画着一朵花,中心一个圆四周几个半圆,下面立出一条茎,上去一左一右两个枣核形就是叶子了。 这种十秒画成的粗糙花朵,他曾经见过,在齐州府府衙里,一个狗洞旁边的墙上。 殷祺心里暗笑,面上却皱起眉,语带疑惑地小声嘀咕:「逍遥客?」 一旁的丁灼听到,转头看他。 殷祺解释道:「传闻逍遥客风姿绰约,喜出风头,每次必以花朵留名,今日这人倒有几分相像。」 第十六章 丁灼闻言,看向门楼上的人。 圣上找逍遥客找了很多年,想不到居然在这西南边境见到了。 也对,逍遥客善毒,西南各种植物毒虫繁多,他会躲在这边很正常。 若是能将他留下……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可是逍遥客前辈?」 那人只当未闻。 殷祺心知这必是苏然的主意,便故意帮着拖延时间,也上前两步问道:「不知前辈今日来,有何需要?」 蔡全也忙帮着发声。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回问了几次,对方也不出声。 丁灼渐觉不对,正想换个方法将人留下。 就见那人足尖轻点,飞身离开,来去无声。 院中一片静默。 丁灼突然心下一糟,转身便往院中快步奔去。 房门口,躺着他的手下冯笃。 屋中,桌上还摆着许如的药箱,箱口大开着,却全无一丝人影。 苏然在城墙上,来回踱步,不停地往远处张望,焦急地等待着。 她也不知这法子能不能行得通,若是殷祺能看出她的计划,稍加帮持一二,或许能成。 之前,她问殷祺,皇上想要些什么。 殷祺对她讲了。其中有一条,皇上一直在找逍遥客,这肯定是和十三年前的事情有关。 这一次,丁灼用个假人换走殷祺。 苏然就明白,对这种人,不可能用正常的方法救回苏夕。 因为对方是个根本不讲约定的人。 她与朱晗、柏寒青商量多日,决定利用皇上想找逍遥客这一点,来吸引丁灼的注意力,寻机救出苏夕。 只是这里,需要有个人帮忙,如何说服那人成了大难题。 苏然与真真轮番上阵,好吃好喝温言软语伺候吃土人几天,又不说她们要干吗。 南水君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只是人生逢变,又心怀仇怨,才成现在这样子。 吃人嘴短,再加上两个丫头人又俏嘴又甜,他终于绷不住说了句:「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 在南水君的指点下,柏寒青化妆成逍遥客的样子,也不用特别像,毕竟没几个人真的见过他。 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到海城府衙。 真真在墙外吹笛,将所有人引到院中。 吃土人则独自一人进去找苏夕。 找她不难,从高处看,府衙晚上不过就那么几个屋子有光,再看丁灼从哪个院出来就知道了。 不过,让吃土人没料到的是,不一会儿又进去个丫头。 苏然只说让他把丁灼身边那个漂亮的女孩偷偷带回来。 成熟男人看女人,不只是长相。吃土人左右看看,这个挺漂亮,那个也没差多少,关键是风格不同,他瞅着都不错。 反正带一个还是带两个对他来说不是事,索性一口气把两个都抓回去。 苏然老远看到马车过来,急急跑下城墙。 马车不减速,一口气冲进城门。 城门缓缓关上。 吃土人当先跃出马车。 苏然越过他,上前,打开帘子。 「姐姐……」苏夕抬头看她,眼眶发红,强忍泪水。 苏然对这个妹妹的感情有点复杂,姐妹情深是谈不上的。她和苏夕相处时,尚未有局中人的自知,看谁都像是游戏里的npc,尤其苏夕的性格和她南辕北辙。 可她是苏然用心创造出的第一个人物,又在一起生活过。可以说,苏然穿越来,都是靠苏夕养活的。 这一次她被丁灼掳走,也是因为苏然。 也不知她受了什么苦,不过单看外表似乎还好,苏然暗中观察她,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些。 她伸手,将苏夕扶下车,轻轻搂在怀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苏夕听了她的话,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苏然拍拍她后背,小声说:「没事了啊,我们回屋再说。」 这时,真真下了马车,手里还拿着笛子,许如跟在她身后,一并出来。 苏然抬头,这才发现,还多了一个人,不由一愣,随后看向吃土人:「前辈,她是谁?」 吃土人没什么好气:「我怎么知道她是谁。你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苏然马上保证:「前辈放心,我一定全力帮你寻找逍遥客。」 这晚,苏夕哭了很久,直到后半夜,才累得睡着。 苏然也没让她忍着,能哭出来是好事,只是不知她受了什么苦,问了两次,她只摇头不说,苏然也就不敢追问了。 直到第二天,她找到被吃土人买一送一抓回来的姑娘,一问之下,才知道苏夕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是谁的就不用再问了。 苏然咬牙,心里恨不得立刻去找丁灼算帐。 许如心道,看苏然的样子,应该是会放她走的,就是可惜她的药箱,里面还有新鲜摘回的药材,不便宜呢。 她叹气,算了吧,也没道理让人家赔。 她问苏然:「不知我现在可不可以离开?」 苏然微怔,下意识说:「既然一直是你帮她调理身体,那能不能还请你继续留在这里?」 许如不客气:「你这是命令,还是在问我的意思?」 「当然是在问你。」 「我留下也可以,不过我的诊费很高的。」 虽然现在苏然已经有很多钱了,但是她还是本能地问:「多少钱?」 许如蹙眉:「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说‘神医只管开口,无论多少银子,悉数奉上’吗?」 这样的话,她听过多少次了,但凡是找上门有求于她,有点身份地位的,都喜欢说这种话。 苏然挺吃惊,失笑问:「你是神医啊?」 不怪她怀疑,这姑娘看上去年纪有点小,神医什么的,还是一把白胡子更可信。 许如讽道:「姑娘太会说话了。」 苏然对这神医也不太感冒,说:「一般神医不都视金钱如粪土吗?」 「没关系,姑娘不愿出钱,我离开就是了。」 苏然眯眼,威胁道:「我也可以像丁灼那样逼你留下。」 许如很淡定:「那我也可以像对付丁灼那样,暗中给你下药。」 苏然倒吸口气:「你不是医者吗?医者仁心,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对啊,医者是有个人心啊,人心爱什么?」 我去,太有道理了,苏然无语,半晌才问:「你真的给丁灼下药了?什么药?」 许如凑近,低声说:「不举。」 苏然嘴巴张圆,过了片刻,对她一竖大拇指。 「就冲这点,多少钱,你随便提。」 丁灼一巴掌搧在冯笃脸上,昨日就是他把人看丢的。 「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冯笃不敢动,口腔里有血腥气,他只敢暗中将血吞下。 丁灼斜眼看他:「哑巴了?」 冯笃马上回道:「大人,来的人武功奇高,属下都未来得及反应,从身手看,绝对不是从西王手下能有的。」 丁灼:「你是说,她姐姐那边有高手?」 冯笃回道:「属下不敢乱猜,但这人既然对逍遥客外貌性情颇有了解,也许真的和他有些关系。」 第十七章 「那可就有意思了。」丁灼弯唇,「皇上要找的人,竟然和将北王还有关联?」 冯笃:「是否要传信宫中?」 丁灼转头,像看个垃圾一样看他:「你想让皇上以为我像你一样废物吗?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怎么能拿到皇上面前,让他老人家忧心?」 冯笃马上说:「属下无能。」 丁灼下令:「告诉宫里,将北王雷安造反,派了大军来支援从西王,臣请调令,四万大军一起进攻。」 等他打下古栖城,全城的人都是他的。谁敢动他的孩子,他就把那人扒皮抽筋。 同一时间,殷祺的房中。 时一按着吩咐,一直隐在暗处,负责传递消息。 殷祺正在一件件事做出安排。 「让何进马上传信宫中——丁灼让对方将领的妹妹怀孕,他用假人来做交换,以至对方恼火不肯释放邓将军。消息给她,她自然会知道如何将它们联系起来。动作一定要快!我们要在丁灼之前把这个消息带进去。」 「苏然发现她妹妹怀孕,必不会放过丁灼,你带个话给她——丁灼不会留,但他现在不能死,否则会惊动一些人。」 「昨日看守苏夕的冯笃,查清楚他的身份和关系网,尽快告诉我。」 小舟在苏然授意下,溜进海城。 年纪小就是方便,她在城中转悠了几日,完全没有引起任何注意,还打探到丁灼的行踪。 下月初七,是二皇子生母的忌日,他约了法师讲法,连续三天,住在海城往南的鸡鸣山寺中。 丁灼会陪同。 这是个好机会,苏然准备亲自动手,却在行动前,接到殷祺的指示——丁灼不能死。 晚点死也可以,但这口气一定要出来。 她让时一回复殷祺——死不了。 殷祺收到回复时,有些无奈,只得暗中做点安排。 没办法,自己的女人,只能自己罩着,能帮就帮点,也顺便看着她别太过分。 丁灼陪着二皇子入寺那天,法师看到他,摸着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 丁灼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他心中,只有一个信仰,那就是皇上。 他已经派人将寺院上下检查过,又布兵把守,这才安心地住下来。 只是,他只防住不让外人进来,却没有防住里面的人。 这晚,他陪二皇子回客房,在房门口,遇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那人一言不发,上来就动手,而且下手毫不留情。 只过了一下,丁灼立马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想到冯笃说的来人身手奇高,但也晚了,对方就没打算和他过招,一下就将他打昏。 丁灼再次看到光亮时,是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 他的双手缚在身后,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他。 周围有几个蒙面人,他们手中有剑,其中一把正架在二皇子脖子上。 巷口传来马蹄声,丁灼看过去。 一匹个头不高的小白马「踢踏踢踏」出现在视线中。 马上的女子穿着银色软甲,头发高高扎起,用素绳绑住,面容和苏夕有几分相似。 丁灼立刻明白这人是谁。 苏然从马上下来,一边背着手,快步冲他走过去,一边对抓着二皇子的人说:「等下丁灼如果反抗,他动一下,你们就在这位少年的脸上划一刀。记着,是划脸,不是划脖子哦。我们可不是变态,随便杀人这种事干不出来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人就离丁灼越来越近了。 二皇子从苏然出现,就直愣愣地看着她,听她提到自己,有些不自然地咽了咽唾沫。 就在这时,苏然已经到了丁灼面前。 她二话不说,直接飞起一脚,正正地踢在丁灼两腿中间。 她可是一点没脚软,结结实实地发了一招。 气氛顿时静默,周围都是男人,他们下意识做出往后躲闪的姿势,同时并了并双腿。 二皇子那口唾沫被这一下吓得呛在嗓子里,剧烈咳嗽起来,感同身受地觉得自己小宝贝隐隐做痛。 丁灼低头发出闷哼,咬牙,两腮绷紧,额头青筋暴起,瞬间渗出细汗,他微弯了些腰,硬是一声没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瞅着苏然,眼中透出凶狠嗜血的兴奋。 「苏夕呢?」他哑着嗓子问。 苏然「哈」了一声:「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就又想……」 她一边说,一边又要抬腿。 柏寒青蒙着面,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倒不是因为怕伤了丁灼,而是……这么多人呢,一个女孩子,哪能一脚一脚地老踢男人那儿。 他咳了一声。 苏然正要抬起的脚顿住,忍了忍,深吸口气,转身走到二皇子面前,笑吟吟地问:「会写字吗?」 二皇子只觉得她这个模样太可爱了,下意识点点头。 旁边有人递了纸笔过来。 她又走到丁灼面前:「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然后殿下就写一句。乖乖跟我说完,我就告诉你苏夕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你的孩子……」 丁灼目光闪了闪:「说什么?」 苏然背起手,口中念起:「近日身体微恙,于男女一事,力不从心,听闻神医的药有奇效,我特派人来取,丁灼。」 二皇子听到这,执笔的手停住,眨眨眼,有些紧张地看向丁灼。 丁灼勾勾唇,照着苏然的话说了一遍。 二皇子咽咽口水,开始写。 苏然叮嘱他:「多抄几份。」 她又看向丁灼:「丁大人,近日是不是觉得身体不适啊?没准我那一脚就给治好了。」 丁灼:「苏夕呢?」 苏然直起身,敛容,反问他:「你一直问她,是想让我觉得你在关心她?」 丁灼冷笑:「她有胆带着我的孩子跑,你说呢?」 他只是在生气,背叛他的人都不能有好下场。 苏然眯眼:「我明白了。」 绝对不能再让苏夕落到这个人手里。 二皇子在一旁哆嗦着问:「写了五张了。」 苏然接过,冲丁灼摆摆:「很快,京城里就会流传着丁大人的趣闻了。」 丁灼勾唇:「我从来不会这样与人联系,一看就知不是我写的。」 苏然无所谓道:「没关系的,大家只会信他想信的部分,才不管事实是怎么样呢。反正丁大人名声够臭了,不差这一笔。」 虽然不够解气,但比之前痛快点了。 她骑上马,转头对丁灼说:「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看到苏夕一眼。你的孩子,我养了。我还会帮他找一个英俊潇洒本领高强疼爱苏夕的好男人做爹!」 苏然他们离开后,二皇子等了会儿,才哆哆嗦嗦地帮丁灼解开绳子。 丁灼揉揉手腕,面无表情地盯着苏然离开的方向,语气平平地问:「你觉得她恨我吗?」 这话问的没个由头,二皇子先在心里想了下,这个她是指今晚这个还是指之前那个,又想,这两个应该都挺恨他的,就下意识点点头,点完又发现自己怎么那么笨,居然把心里想的给表现出来了。 不过丁灼并没有看他,也没打算让他回答,而是自顾地往下说:「她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浪费一个好机会。」 第十八章 二皇子不知回什么好,合着人家没杀你,你还遗憾上了。 丁灼突然勾唇:「殿下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二皇子诚心问。 「说明有人嘱咐过她,不能杀我。」 丁灼眼中冒出一种近乎期待的光,自言自语道:「你觉得会是谁?能选的目标不多呀,让我们一个一个来试。」 皇宫里。 皇上躺在爱妃腿上,任她手指轻柔地帮自己按摩。 他这两天有点烦。 丁灼发来消息,将北王出兵帮着从西王,暂时不明原因,但这肯定就是反了呗。 可朝廷如今也没太多精力去管西北,还是要先把从西王这边搞定。 丁灼想集中火力一举拿下从西王,可邓艾如今还在敌军手里,三万大军无帅。 他叹了口气。 「皇上因何这么烦心?」 皇上闭着眼,问:「你说海城的三万大军,是让丁灼来领,还是给祺儿?」 美妇话里带着笑意:「皇上是拿臣妾打趣吗?我哪懂这些。祺儿是商人,领兵怕是不会吧。」 皇上「嗯」了声,又问:「那让丁灼?」 美妇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手一顿,有些八卦地说:「这些皇上决定吧。臣妾倒是听说一桩趣闻。丁灼这孩子,动了凡心呢。」 皇上睁开眼:「什么意思?」 「臣妾听说丁灼掳了对方将领的妹妹,还让人家怀孕了,他舍不得放人回去,用个假的去换祺儿。对方发现立刻就恼了,直接对着祺儿放箭,差点要了他命。大家都说,从西王气得不轻,所以才坚决扣着邓将军。」 「你从哪听说的?」皇上坐起身。 「到处都在传呀。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平平常常,放在丁灼身上,那可太新鲜了。」 没错,这种事放在丁灼身上,绝对新鲜。 密探的训练是从幼儿时期开始,一路能活下来的,全是冷情绝爱,一心只为皇上考虑。而有资格接首领位置的,更是从尸堆上爬出来,心里眼里全无感情的人。 他们自幼被灌输的唯一信念就是忠于皇上,为他铲除一切异己。 「怎么可能。」皇上自语。 美妇似是意外,半嗔半勾引地轻推他肩头,低声道:「年轻人,初尝情爱滋味,难以自持,这也很正常啊。我倒是觉得他平日的样子太瘆人,还是有点感情的好。」 「你不懂。」 密探不像别的职位,必须百分百忠于他,不是忠于朝廷,而是仅仅忠于他一人。有了感情负担就有了弱点,一旦有了弱点,这个人就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忠诚。 难道丁灼这次忽然要全军进攻,是因为这个吗? 苏然这几日时刻不离苏夕,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寻了短见。毕竟这种事,不管放现代还是古代都没那么容易接受。 至于她在丁灼那的事,苏然都是跟许如打听的。 这日,许如给苏夕看过后,收拾东西离开。 苏然跟上去,向她询问苏夕的情况。 许如表示她很好,无须担心。 这时,柏寒青提着一箱东西过来,见到许如,便说:「大夫要的药材都在这里了。」 许如的药箱落在丁灼处,便列了个单子,让人帮她采买药材。 她要的东西不少,而且还不都是寻常物,全算下来,价格着实不便宜。 柏寒青见她手中拎着药箱,便跟在她二人身后说:「我帮你送过去吧。」 三人一并往许如房间走。 进到屋,许如道:「既然二位已经来了,不如我也帮你们看看。」 苏然惦记着苏夕,便说:「等我过几日得了空再来找你。」 许如不在意,看向柏寒青,说:「这位小将军身体似有隐疾,是否要让我检查一下?」 柏寒青和苏然听了,都是一愣。他年纪轻轻又身强体壮,从来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然下意识回道:「他身体好着呢,能有什么隐疾?」 许如很自然地说:「于房事上,将来或有不力之忧。」 柏寒青想明白她的意思后,瞬间涨了个大红脸:「你!」 苏然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许如没管柏寒青,倒是奇怪地看了苏然一眼,仿佛对她的大惊小怪不满。 柏寒青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苏然忙拉住他:「哎,别走别走,有病要治,没听大夫说只是‘之忧’吗?」 再说,这么贵的大夫,光照顾苏夕一人也有点浪费。 她问许如:「许大夫,这能不能治啊?」 许如看向柏寒青:「当真要治?」 柏寒青冷着脸。 苏然帮着搭腔:「治啊,治,不能讳疾忌医嘛。」 许如点点头:「那你先出去。」 苏然一想,也是,这种确实不适合有第三者在场。 她离开前,还贴心地帮着关上门。站在门外,她想了想,估计也没那么快,干脆先去找苏夕吧。 可她前脚一动,就听着大门「砰」地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柏寒青脸色涨红,气道:「你从哪里找的庸医!」 说完,头也不回地从旁边离开。 苏然被凶得莫名其妙,接着就看到许如从屋里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许如对她点点头,背着手就要离开。 苏然拉住她,小声问:「许大夫,他怎么了?」 许如见她的样子,收了笑,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苏然回神:「朋友。」 许如:「那你可知,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苏然挑眉,说:「这你得去问他。许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许如重新挂上笑。 苏然眯起眼:「所以他到底有事没事?」 「有啊。不过无大碍,男子五十往后,皆有此风险,不必担忧,可治可不治。」 苏然:「……」 许如歪头想了想,抿唇一笑,告辞离开,留下苏然风中凌乱。 她看看柏寒青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许如离开的方向。 「柏寒青是不是被个女流氓给调戏了?」 御书房里,皇上看过手中的密奏,皱眉道:「这么说,丁灼真是因为那个女人,才想全力进攻的。唉……」 一旁立着的内官小声道:「圣上不必忧心,丁大人的忠心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知道。」皇上语带遗憾,「就是觉得可惜,温柔乡,英雄冢。」 培养一个让人百分之百放心的密探不容易,丁灼自接了他师傅的位子后,一直都干得很好。 内官悄声说:「要不要派个人把那女的……」 皇上想了下,说:「也许弄巧成拙,丁灼还不至于真的迷了眼,再看看吧。」 内官讪笑:「这几日,城中倒是传了个丁大人的趣事。」 「哦?」 内官有些不好意思:「丁大人派人找药。」 他一边说,一边低声将传闻中的字条的内容讲了一遍。 皇上受惊不小,本能地选择不信,但偏偏刚听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子,就有了这传闻出来。 空穴不会来风,难道是以前太压抑吗,他居然把心思用在这种地上。 皇上坐在椅子上,想了想,问:「前几日,肃王爷过来,是有什么事?」 第十九章 内官忙回道:「想让世子尽快回京。」 皇上「啧」了声,摇摇头:「溺爱,男子汉,总养在家里能成什么大事。」 「这样,」皇上吩咐道,「传个令下去,海城的三万大军,先让祺儿领着。没带过兵不要紧,先稳着点,想办法把邓艾救出来。」 朱晗建议趁着敌军主帅被擒,主动进攻。 崔秉龙没意见,主要还是看苏然的,毕竟现在主力都不是他的人。 军事上,苏然不懂,她让朱晗和熊良仔细探讨后,确定此事可行,就这么定下来。 蔡全收到战书,很是紧张,马上拿去询问丁灼的意思。 哪想,丁灼不考虑如何打仗,反而笑着说:「正好趁这个机会,试试那个给她递消息的人。」 殷祺得知此事后,便让时一叫了苏然到七里坡会面。 苏然那天穿了身轻便的薄衣,外面套着宽大的轻纱,作为遮掩。古人在夏天也要里三层外三层的穿法,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 轻装勾勒出玲珑的线条,比起刚穿越时,这副身体长开了长高了,面容也越发妩媚起来。 只是这些放在苏然身上,妩媚收敛,带出一份英气。 殷祺看得目不转睛,想起初见她时,她窝在大大的头盔里,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一边躲闪一边好奇地打量他,动不动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那些小算计小心思只一眼就全被他看了去。 苏然下了马,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前,面上有些得意。 殷祺知道她是因为收拾了丁灼所以高兴,但一想到时一说的她那天的行为,他还是忍不住批评道:「简直胡闹,万一伤着怎么办。那么多人在场,随便谁不能去踢,非得亲自动手吗。」 苏然扬扬下巴:「我是到他跟前临时起意,谁让你说的不能杀他。」 「这点小痛小痒。」殷祺笑道,「对丁灼来说,皮肉之苦根本算不得惩罚。」 「你有好主意?」 「正在安排,他还有用处。」 苏然撇撇嘴,嘲他:「这个人对你也有用,那个人对你也有用。」 「哪个都没有你重要。」殷祺笑笑,又嘱咐她:「这次领兵做做样子就行了,再过几日,会有新的变化。真打起来,太危险。」 「本来也没打算真打的。你也知道,这个从西王……」苏然摇摇头。 殷祺想了下,问:「苏夕,你准备怎么办?」 苏然莫名:「我准备怎么办?这个要看她吧,不过我还没问她,等她情绪好了再说吧。」 她略带自得地弯唇:「反正不差钱,怎么着都行。」 说完,还斜睨殷祺一眼,当初,因为两个银元宝,她栽在这个人手上。 殷祺也想到了,笑笑,视线落到她面上,轻叹:「快结束了……」 殷祺暗中安排,与冯笃私下见面。 冯笃冷脸抱胸:「世子有事?」 他与丁灼一样,不必对百官下拜,但他又与丁灼不一样。丁灼只需要顾虑皇上,而他还需要时刻小心丁灼发火。 事实上,在冯笃眼中,丁灼远比皇上难相处的多。 殷祺面色平静,淡道:「那日交换俘虏时,冯大人也都看到了吧。」 冯笃明白他是在气丁灼不顾他的安危,贸然放箭。 但是冯笃不觉得这样哪里做错了。 「都是为了圣上。」他说。 殷祺笑笑:「没错,他与你与我一般,都是为了圣上。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肃王府确无实权,但每年为国库充了多少,冯大人心里也有数吧。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咽不下。」 冯笃冷笑:「咽不下又如何。丁大人身后是圣上,就是闹到御前去,世子也未必能出了这口气。」 殷祺看向他:「不如何,只是想向冯大人讨教一二。冯大人一身本领,究竟是怎么做到这般忍气吞声的,还请为殷某宽宽心。」 「你说什么?!」冯笃顿时气急。他是在忍气吞声,丁灼手下的,哪个不是这样?殷祺这是明着打他的脸,看不起他。 殷祺起身,走到他旁边,低声说:「冯大人刚刚有句话说的不对。并非丁灼身后是圣上,而是你们整个组织的身后是圣上。他丁灼不过是选出来的代表,这个位子,是他坐还是换个人来坐,只要够忠心,于圣上来说,都是一样的。但对你我而言,却大不一样了。」 「哦?」冯笃失笑,反讥道,「怎么这和肃王府还有干系?」 「当然。有此一事,肃王府本就势弱,又与丁灼结下梁子,将来哪有好处。」 冯笃没说话,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殷祺见他的样子,继续说道:「丁灼如此年轻,想来冯大人必是可以在他手下干上几十年的。」 冯笃心中微颤。丁灼能接这个位子,也是因为前一任年纪太大,而在他之前,已经因出任务死了好几个更合适的接班人。 到底是不是死于出任务,这个谁也说不好。 但要想等丁灼死,他冯笃这辈子怕是没戏了。 「世子跟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殷祺笑道:「殷某只是想以后的日子舒服些,若冯大人有意,殷某愿全力支持。」 「如何支持?」 殷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冯笃:「这玉佩是真品,丁灼将他送给那个女子。女子不喜,逃走那日就没带,正巧被殷某捡到。」 冯笃低头,看那玉佩。参与过当年事的密探都知道,真玉佩有两块,一块在当年的陆贵妃手中,跟着小皇子丢了,另一个块就是在肃王妃手里。 当年前任首领抓到一个皇子,事隔多年后,丁灼却发现尚有玉佩和皇子流落在外。 丁灼不傻,皇上也不傻,他们很快就猜出,有人将真皇子藏起来,放出假的引人耳目。 丁灼如今就是要找出那个人。 不过这些,除了他们几个位置较高的密探,以及那个尚未被揪出的人外,没人知道。 殷祺想来是拿了肃王妃的真玉佩,要冤枉丁灼私藏陆贵妃丢失的那块。 换位思考,冯笃能理解。被丁灼盯上,就像被毒蛇盯上,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来一下,防不胜防。 冯笃冷哼一声:「这么拙劣的借口,谁会信。」 殷祺叹道:「不用信啊,只要怀疑就行了。那女子消失时,丁灼有多生气,冯大人应该比我更了解吧。玉佩放在这里,冯大人可以想想,到底是把它交给圣上,还是把它交给丁灼。」 殷祺说完离开,冯笃的目光锁在玉佩上,久久没有移开。 交战那一日。 苏然带着兵,压到海城城门下。 她坐在小白马上,翘首看向城墙上,身后是黑压压的大军。 别说,这感觉确实挺热血的。 难得热血一把的苏然发现城墙上只有丁灼和蔡全,不见殷祺。 她正觉得疑惑时,就见丁灼往前两步。 他双手撑在城墙上,面容闲适,开口道:「昨日我抓了个逆贼,本来是要杀了的,但是想想,这人到底威胁力不强。若是苏姑娘愿意用苏夕来换,我也勉强能答应。」 苏然与身边的朱晗对视一眼,丁变态又要发什么疯。 第二十章 丁灼说完,冲旁边使了个眼色。 两个手下推着一个被缚住双手的人上了城墙。 苏然皱眉看着,待那人一露面,登时瞳孔一缩。 是殷祺! 他怎么可能,难道他的计划被丁灼发现了? 她下意识就要打马上前,被朱晗喝住。 「别动!莫要自乱阵脚。你忘了上次苏夕的事。」 苏然控制住小白马,意识到自己刚刚险些露了马脚,差点让丁灼看出她对殷祺的担心。 同样一脸懵的还有蔡全,他看向那人,大惊道:「丁大人,这怎么……」 丁灼冲他摆摆手,问苏然:「他现下还未受什么苦,你若是把苏夕交出来,这人我就送给你了。」 苏然稳了稳神,再次看向那个殷祺,见他也同样看着自己,距离太远,辨不出他眼中的情绪。 她心中涌出说不清的滋味。 朱晗见她还不说话,便对丁灼说道:「既然是逆贼,你们留着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罢,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丁灼「啧」了一声,转身抽出剑,抵在殷祺胸前。 苏然无法不动容,她坐直身体,面无表情,盯着丁灼的动作。 丁灼弯唇,那剑往前送进去一分。 殷祺咬牙不吭声。 苏然握缰的手越攥越紧。 剑越送越深,如果是要害部位,这时人怕已经不行了。 苏然的手在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朱晗侧头看她的表情,心中知道她无法控制情绪。 今日不能再留了,若这是丁灼抛出的诱饵,苏然怕是会添了倒忙。 城墙上,丁灼一下抽出剑,殷祺扑倒在地。 朱晗命柏寒青将小白马拉走,看住苏然,自己则上前与对方说话。 苏然僵硬着身体坐在马上,任人将她带到大军后方。 仗还是要打的,只是丁灼这一下,弄得双方将士都有些心不在焉,草草收场。 丁灼看着鸣金收兵的战场,觉得有些无趣,想了下,又吩咐道:「传个消息出去,肃王府世子重伤,被手下救出,逃往七里坡山谷中。」 他笑着对蔡全说:「多派些人手,暗中藏在七里坡各个谷口,若是有人要进去,格杀勿论。」 丁灼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上回那个无辜受牵连的老臣一纸告到圣上面前。 圣上当众狠狠批评了丁灼,却不伤筋不动骨的。 正是丁灼嚣张乖戾的性格,让他做起事来更容易,这其实是圣上有意无意间培养出来的。 蔡全暗自叹气,这样的人,却被圣上重用,除了人人自危,还能有什么用处。 「丁大人到底在怀疑肃王府什么?一再试探。」殷祺冷眼问道。 今日一大早他就被限制在屋中。 看着他的人起初还是客气的,当他坚持要出去,对方就变得强硬起来。 他对外表现出来的并不会功夫,这时肯定不能打出去,又无法叫时一进来。 丁灼无所谓的笑着说:「都是为了圣上,还请世子多担待。」 殷祺不担心自己,他担心苏然。 若是她得到消息,真的去七里坡找他,可怎么办。 这一刻,他决定,要提前对丁灼下手。 直到后半夜,时一才找到空隙进得屋里。 二人黑灯轻语。 「你去传话苏然,告诉她我无事。」他想了想,有朱晗在,应该会拦住她,但万一她已经去了七里坡…… 「你先去七里坡看看,若是她真的过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落到丁灼手中。」 时一领命要离开。 殷祺叫住他:「假如丁灼发现你……」 时一立刻答道:「属下立时毁容自尽。」 殷祺看着他,抿唇不语,随后伸出右手按在他肩头。 「一定要小心,活着回来。」 朱晗等人围着桌边,你一言我一语。 「上一次,他就用的易容术骗过我们,这一次也有可能。」 「不管是真是假,你都不能去。」 「我已派人去打听,很快会有消息。」 消息确实回来的很快,但并不好。 殷祺重伤,逃往七里坡。 苏然听到消息,立刻坐不住了。 殷祺在这边,并没有多少人手,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近似于单打独斗。 肃王府藏了最大的秘密,却无法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一直在做的,就是穿针引线,利用各种矛盾,让几方势力为他所用,以此来胁迫今上。 他现在身边只有时一,若真的被丁灼追赶,只靠他一人,又如何能成。 她带人进谷看一看总可以吧。 苏然起身,还未等说话,朱晗便道:「丁灼要等的就是我们去救人,这样就能坐实世子与敌军私通。」 「万一是真的呢?」苏然反问,「如果丁灼已经掌握了证据,只是要抓住他……」 朱晗起身,拦到她身前:「即便如此,那也是命,他选这条路,一早该料到各种危险。没有了肃王府,我们一样可以成事。」 朱晗说的没错。从他们的角度看,肃王府确实用处不大。 「所以我就在这里这么等着吗?」 「不,你该和我们一起商量下一步如何安排。」 事情很快有了转折。 第二日,正被软禁于屋中的殷祺接到从京城来的圣旨,任命他临时掌管三万大军,蔡全配合。 圣旨中没有提到丁灼。 殷祺谢恩接旨,送走传信的公公。 蔡全有些尴尬,殷祺被禁足一事虽不是他的主意,但到底是在他府中,他却始终不闻不问。 不是他不想管,真的是没法管。 殷祺只是个身份较高的王孙贵族,手中却只有钱,没有权。 丁灼若查不出什么,赔礼道歉这事也就算了,肃王府只能吃个哑巴亏,还没法去跟皇上说。 但若真查出点什么,那蔡全肯定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如今这道圣旨算是解除了眼前的困境。 毕竟是皇上新任的大军统领,就算只是临时的,也不是丁灼能随便禁足的。 蔡全这口气还没放下,正想着如何跟殷祺赔礼,就见他手握圣旨站在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蔡全上前,对殷祺施礼:「恭喜世子,下官……」 「蔡将军,」殷祺打断他的话,「如今海城的三万大军我是不是可以调配了?」 「那是那是,下官必定全力配合大人。」 殷祺点点头:「好,那现在要麻烦蔡将军,带人将丁灼抓起来。」 「啊?!」蔡全才刚觉得事情有个缓和了,冷汗又唰地下来,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但是左右权衡下,他现在还是得先听殷祺的,大不了抓人时,把责任尽量撇出去。 殷祺又叫人备马。 时一还没回来,也不知苏然得没得到消息。丁灼必然派了人埋伏在七里坡。 他要亲自去古栖城看看她才放心。 是夜,苏然坐在园中石椅上,手里拿着殷祺送他的匕首。 她的右手在匕首上轻轻摩挲。 一日过去,尚未有新的消息过来,朱晗他们似乎已经放弃殷祺。 他安排谋划这么多,生死关头,却无人去救。 苏然闭了下眼,她明白这事不能怪朱晗他们狠心。 第二十一章 肃王府如今在这局棋里到底是在扮演什么角色,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准确地说,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左右不过是为皇位谁来坐的事。 从表面看来,有柏江、雷安和从西王三位联手,肃王府确实可有可无。 更何况,盯上他的是丁灼,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而且,如果殷祺真的逃入谷中,也未必希望她去救他,她露面,反而会坐实了丁灼的猜测。 「我们要做的事,总归会死很多人,他们死总好过我们死。」 这是他劝她的话。 苏然闭上眼,一滴泪水流过脸庞。 「我只为你哭这一次。」她喃喃自语。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站起来,转过身。 身后站着一个人,月光洒下,他一身白衣,从容贵气,和齐州府府衙门前,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一样。 「心真狠啊,就为我哭这一次。」他笑道。 苏然弯起唇角,别过脸,想把眼泪憋回去。 殷祺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环住她。 苏然索性把脸整个埋在他胸前,蹭蹭,将眼泪全都蹭到他衣服上。 他一手抚在她脑后,另一手环住她的腰。 苏然仰起脸,眼中还带着水汽,晶光闪闪地看着他。 殷祺低头,目光落在她嫣红湿润的唇上,喃喃道:「我以为,应该发乎情,止乎礼……」 苏然不说话,就那样目不转睛,唇角弯出轻微的弧度。 「算了……」殷祺俯首,托在她脑后的手微微用力,准确地擒住她的唇。 西南的夏天有些闷热,好在晚上有凉风。 苏然穿着轻薄,透过衣衫能感觉到手的温度,他的手很稳,牢牢扶住她。 苏然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殷祺没有松手,继续揽着她腰身,说:「圣上让我暂领大军,我就把丁灼抓起来了。」 苏然吃惊:「现在可以抓他了?」 殷祺:「其实还不可以,不过他实在太危险了。」 再让丁灼这么试下去,用不了几天,他就要暴露了。他倒不怕,但王爷王妃还在京中。 苏然弯唇,双手一下攀住他脖颈,调笑着:「抓到敌军主帅一个。」 殷祺两手托在她腋下,一用力,将人举高。 苏然腿自然的弯下,站到石椅上,比殷祺高出半个头。 她低头,又在他唇上啄了下。 殷祺很开心,有些不舍道:「我得赶快回去。蔡全这些日子,受惊不小,难免情绪紧张,我就不好再给他添堵了。而且丁灼依然是密探首领,我就这样把他关起来,得盯紧点。」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殷祺敛笑,知道她气还没出,便解释道:「他还有用。」 苏然眯眯眼:「知道了。」 皇上看着桌上的玉佩,又看看前面跪着的人。 冯笃单膝跪地,脊背挺直,这些都是他们自小训练过的。 「你叫冯笃?」 他应是。 「这是从丁灼身上找到的?」 冯笃道:「这是丁灼送给一女子的,那女子离开时没要,属下看到,觉得此物非比寻常。」 皇上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拿去给丁灼?难道你不知道要忠于首领吗?」 冯笃表情坚定,语气没有波澜:「臣只知要忠于圣上。」 皇上没什么反应,又看了他一眼。 没过几日,殷祺接到京城中的消息,冯笃升为密探首领,但皇上并没有说如何安置丁灼。 这个意思就需要人自行揣测了。 丁灼仇家太多,远的不说,就是冯笃也不可能让他活下来。 殷祺到牢中去看他。 他依然是密探首领,虽在牢中,也并未有损伤。 他现在算是被殷祺非法囚禁,以他的性格,当然是不怕的。 他看到殷祺,还笑着说:「看来世子果然有问题,接下来你打算拉着蔡全一起反吗?」 殷祺往前走了几步,离他更近些。 「丁大人还是先关心自己吧。」 丁灼:「你现在抓我,实在是心太急了,过几日皇上联系不上我,就会发现不对。」 殷祺叹了口气:「皇上有冯笃,也就不必再联系你。」 丁灼眯眯眼:「皇上怎么会信他。」 「那皇上又怎么会信你?」 丁灼嗤笑,表情带出「这还用说吗」。 殷祺唇角微勾,道:「你犯了个错误。你一心用自己的方法揪出异己,却忘了那个人他怀疑一切,又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你?」 「如今冯笃做了密探首领,他的首要任务大概就是除了你。你只要从这牢里出去一步,冯笃的人就会立刻围杀你。」 丁灼挑挑眉,像听了什么笑话:「难道我会怕死?只要我见到皇上……」 「你没机会见到皇上。冯笃不会给,我也不会给。」殷祺打断他的话,「但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你说出当年的真相——你们收到的命令是什么?」 只有从丁灼口中,才能问出,皇上当年是不是下令杀死先皇皇子。 他是一个重要的人证。 丁灼笑了:「你也是这样引诱冯笃的?」 殷祺抬眼,看着他,慢慢说:「你现在大势已去,我知你不怕死,但你当真不想见见自己的孩子?」 丁灼收起表情,盯着殷祺,许久后才问:「不死只怕也没有好下场吧。」 殷祺只道:「我能保证让你活到孩子出生为止。至于以后,就看你的命了。」 有殷祺暂领大军,战事算是进入了缓和阶段,毕竟两边现在明着对立,暗着是一头的。 于是崔秉龙又开始围着真真打转。 真真对他不远不近,崔秉龙有些着急,脑袋一热,人家就求婚了。 有趣的是,所有人听了这个消息,都只是惊讶一瞬,就平淡地接受了,好像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很正常。 只不过,府中老臣们只是接受他求婚这件事,并不是同意他结婚。 怎么着也是从西王,不能娶个孤女当王妃。 可是真真是苏然认下的妹妹,苏然又带着援军住在王府里,这种话不好说的太明白。 以莫文澜为首的从西王府老臣,决定对这件事采取不闻不理不言的策略。 真真心思玲珑,一早就看出这其中的弯弯绕,对崔秉龙依然是不远不近。 直到某天,崔秉龙忽然病了。 他这病来的奇怪又凶猛,可把莫文澜吓坏了,战争还没结束,王爷还没留下子嗣呢。 崔秉龙念念叨叨,坚持要求娶真真。 对这种满脑子风花雪月的人,有些道理是讲不通的。 莫文澜找到苏然,委婉地表示,能不能让真真进王府做侧妃。 苏然一口回绝。 「这事吧,你得问她,我做不了主。」 她口气不算好。 他们是不知道真真的本事,就崔秉龙这种,能娶到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还挑三拣四的。 她拉着真真:「这种人不嫁就不嫁,周围一群老顽固,谁还稀罕了。」 真真沉默了会儿,忽然对苏然行了个大礼。 苏然吓一跳,往后一躲:「你这是干吗?」 真真面色沉静,说出的话很有分量,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第二十二章 「我想做从西王王妃,请姐姐帮我。」 苏然:…… 没过两日,莫文澜忽然接到消息,说苏然在整军要回北方。 麻油,这一个两个的,打仗怎么都跟闹着玩似的。 他急匆匆找过去。 苏然委婉地表示,她与真真姐妹情深,见不得她在这里被人背后讥笑。 「而且真真虽然父母双亡,却都是为国尽忠的,比很多人强了多少。她还有个叔叔,将来必定是大将军,」 莫文澜心道,这怎么着也是个小事,因为这个把将北王得罪就实在划不来了,关键自家王爷太不给力。 他和几个老臣商量后,决定正妃就正妃吧,也勉强算是和将北王联姻了,将来有合适的再娶就是了。 崔秉龙听说老臣们松了口,顿时精神百倍,这病自己就好了。 他非说是因为真真旺夫,并且当众定了结婚的日子。 一个月后! 老臣们自是不愿的,哪有王爷结婚这么匆忙的。 但是请了人一算八字,合且不说,最好的日子就是一个月后。 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苏然倒没觉得时间紧,闪婚她也不是没见过。 只是崔秉龙这病来去匆匆,偏又时间刚好,免不了让人多想。 她去找身边唯一的大夫许如打听。 许如看看她,笑了下,说:「是他自己跑来,拜托我帮忙的。」 殷祺抽空来看苏然时,她跟他讲了这事,嘲笑许如这个大夫正邪不分,同时又有点感慨。 崔秉龙的性格不太像是能想出这种方法的,那就只有真真了…… 「我一直觉得她是那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型的,想不到还是挺有野心的。」 她这话没什么褒贬的意思。 殷祺笑笑,说:「你想想你自己,在四方会,是被谁推进这浑水中的。」 苏然歪头,好像的确是因为真真的一句「你把它给戴上」开始的,还因此惹了殷祺不快,撺掇着把四方会打成反贼。 殷祺又道:「她生于大户,幼年漂泊,寄人篱下,背后又有柏江,岁月静好这种从来不是她的理想。她一直在静待时机,从肃王府跟你逃跑开始,每一次都是主动抓住机会来主宰自己的命运。我还挺佩服她的,表面柔弱,骨里坚强,审时度势,目标明确,将来从西王府定是她说了算,比起崔秉龙,倒也是好事。」 苏然坏笑着问:「心里什么滋味啊,看着原本要嫁给你的女人,成了别人的老婆。」 「挺不是滋味的。」殷祺斜睨她,「连崔秉龙都要娶妻了,我也不知差在哪里。」 殷祺自打抓了丁灼后,明显轻松了些,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没说,苏然就没问,造反嘛,这种事急不来。 时一之后去了趟七里坡,想找找丁灼的残部,人没找到,倒让他拿回样东西。 苏然看到后,脱口而出:「罗乘风?」 正是罗乘风惯常使用的小刀。 她想到朱晗说过,罗乘风是靠四处寻药来续命的。这七里坡谷中,听说药材丰富,真没准就在里面。 她带上一队人打算进谷找一找。 殷祺听说后,坚持陪她一起。 开玩笑呢?放老婆一个人去找情敌,到时对方一感动非要来个以身相许怎么弄。 七里坡的山谷不深,谷中奇花异草繁多,这也是西南特色。 苏然与殷祺一并骑着马,颇有种郊游的感觉,这么轻松的时刻真是难得。 两人寻到一处溪水旁,下了马,手下们自觉地远远站开。 苏然到溪边拍水降温,殷祺走到她身边蹲下,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撩水。 苏然脑袋凑过去,两人的脸倒映在溪水中。 她感慨:「真是郎财女貌啊……财产的财。」 殷祺歪头看她,手指一拨,几串水珠溅到她脸上。 苏然叫了一声,正要回击,忽然觉得不对劲,四周似乎变得安静了。 殷祺上前牵住她的手,再往后看,什么手下啊,马啊,都不见了。 殷祺四下观察,说:「我们好像闯进人家布的阵了。此阵没有危险,应该只是个警告。」 苏然有点紧张,往他身边凑了凑,问:「那是不是要我们快点离开?」 殷祺还未说话,忽然响起一阵琴音。 他细细听了会儿,笑道:「高山流水,人家在邀请我们去做客。」 苏然:「会不会有诈?」 「琴音里倒听不出恶意。」 听他这样说,苏然的好奇心又摁不住了,这明显就是要有大机缘啊! 「那……我们过去看看?」 殷祺转头:「不去也不行,又离不开这阵。」 二人循着琴音,沿着溪水往前走。 很快就看到一处小院。 院子的围栏是用各种植物组成的,错落有致,颜色搭配不俗。院中素雅,有石子围成的小池,池中还有数条金鱼游水。池边一张古台,上面煮着热茶,茶香飘出。 还有一间石屋,用青石搭建,上面爬了些牵牛花。 小院布置得十分迷人,但再怎么迷人,都远不及那扶琴之人耀眼。 那人身穿一袭艳艳红衣,墨色长发如瀑垂下,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面色淡然,半垂着首,纤长手指轻拨琴弦。 悦耳的琴音从他指间流出。 苏然看呆了,脑子里闪出一句——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颜狗这种生物从古到今,遍布天下。 苏然也不例外。 她穿越到现在,见过的帅哥也不少了,但和这人在一起,都会被抢了风头。 这就是现代娱乐圈里,不能同框的那种人。 她呆愣过后,下意识挂上笑容,挺了挺背,将仪态调整到最佳状态。 遇到迷人的异性,本能地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她这些小动作都没逃过殷祺的眼睛。 殷祺:……很无语。 那人一曲弹罢,手指轻缓地抚下最后几个音,从容地抬头看向二人。 苏然双手整整衣襟,笑眯眯上前见礼。 「先生琴技高超,实在好听。」 作为乐盲,多的吹捧词她也不会。 那人温言,问她:「姑娘若有兴趣,也可弹奏一曲。」 苏然嘿嘿一笑:「我不会。」 她站直,眼睛往四处打量,荒野山谷,孤独小院,再加上那个阵。 帅归帅,这人肯定不简单。 她眉眼弯弯地,问:「在下苏然,先生怎么称呼?」 抚琴之人抬手,莞尔道:「姓肖,单名一个遥字。」 肖遥……这名挺耳熟。 在四方会时,吃土人暴走就说的这个名字。 肖遥,逍遥客。 朱晗接到消息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跟着苏然一同进去的一队人马回来了,但是苏然和世子不见了。 这…这还得了? 朱晗不是冒失的人,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细细询问事情经过。 他们进谷是去找罗乘风的,当然也没有抱很大希望。 罗乘风的体质他有点数,这类多种毒素混合又能活这么久的,通常是从小被人当作药人试药长大的。 而巧的是,逍遥客的臭名声中有一条,就是喜欢抓孩童做药人。 第二十三章 不管这个巧合到底是不是真的,朱晗决定带上吃土人,只需和他说一句「逍遥客可能在这谷中」,都不用劝,人家自己就跑过去了。 他叫上柏寒青一并进谷。 柏寒青准备出发时,许如带着她的药箱子跟过来。 「七里坡谷中奇草很多,我的药快用完了,能不能跟你们进去一趟?」 柏寒青想起她那日做的事,没什么好气:「你别添乱。」 说完,又觉得自己口气太冲,道歉不好意思,只解释了一句:「可能有危险。」 许如对他的冷脸视而不见,说:「逍遥客擅毒,带着我或许会有用。」 朱晗听到觉得有道理,就让她跟着。 许如站在柏寒青的马旁边不动。 柏寒青正要上马,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她,心里冒出个不好的预感,问:「你不会骑马?」 许如淡定地点点头。 柏寒青顿时纠结了。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若是队伍里有不会骑马的和人同乘一匹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就像此时此刻,他理应礼貌地顺着话再问一句:「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可载姑娘一程。」 若是平常姑娘家可能会不好意思拒绝,再另想办法。 但这个姑娘…… 柏寒青觉得,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这时,朱晗他们已经上马准备出发了,见他这里迟迟未动,纷纷看过来。 柏寒青硬着头皮问:「姑娘若是不介意……」 许如不等他说完,回道:「不介意。」 柏寒青:……我就知道。 看到逍遥客这个样子,苏然免不了为吃土人憋屈。 双壁呀,一个还是这么风光霁月的神仙样,一个却披头散发在牢中过了十年。 殷祺接话道:「原来是逍遥客前辈,久仰。」 这个时候,肯定要把他哄开心了,才能放他们走。 苏然忙跟了一句:「不止是久仰,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逍遥客怡然一笑,起身走到石台前,拿了个茶杯,问:「二位可要尝尝我的手艺?」 苏然不敢喝,她还记得朱晗说过,这人人品堪忧,而且还擅毒。 殷祺却上前,接过茶杯,转头对苏然道:「前辈若是想对我们下毒,根本无须这么麻烦。」 逍遥客看他一眼,说:「说得没错,这茶中的确无毒。」 他见苏然仍是不动,便笑道:「我观姑娘面色,可是月事不调?」 苏然惊讶:「前辈光看面色就能看出来?」 她穿越来,月事一向不准,她也没太上心,就原身以前的生活环境,还能有月事就不错了。 这段时间经过她的调养,主要就是吃的好了,身体明显好起来,只是月事依然不准。 逍遥客:「自古医毒不分家,这有何难。」 苏然问:「前辈可知该如何调理?」 逍遥客目光往她身后一送,瞅着殷祺道:「找个男人就好了。」 苏然:…… 殷祺放下茶杯,问:「我们进谷来是想找个人,不知前辈可曾见过一个年轻男子?」 逍遥客道:「前几日确实有个人误进我这里,我见他体质有异,就多留了几日。」 他转头示意:「就在这屋中,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苏然与殷祺对视一眼——小心有诈。 但就像殷祺说的,他若想对他俩做什么,完全没必要使诈。 苏然慢慢走过去,从窗户往里看。 屋里没有灯,但是有阳光进来,里面家具很少,左右各有一张床,中间是个小桌加两把椅子。 其中一张床上,盘腿坐着一个人,双目紧闭,若不是他微皱的眉头,苏然都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个活人。 「罗乘风!」 苏然隔着窗户喊了一声,转头看看殷祺,示意他等在房子外,随后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轻手轻脚过去,小声地问:「罗乘风?」 走近了,她才发现,他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有汗冒出。 罗乘风勉力睁开双眼,很快又重新闭上,从牙缝里挤出个字:「笨。」 苏然微怔,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办,回头看了殷祺一眼。 殷祺转头问逍遥客:「他这是怎么了?」 逍遥客语气平平道:「在压制毒性。」 「什么毒?」 逍遥客抬头,笑了下:「和你中的不一样。」 他话说完,抬手一挥。 殷祺正站在门边,只觉得一阵强劲的气力将他推进屋里。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从上面「唰」地落下一道铁栅栏,将门堵了个严实。 「喂!」苏然飞快地跑到门边,用力拽了拽。 片刻惊讶过后,她移动到窗边,笑着说:「前辈,是不是哪里误会啦?我们完全没有恶意的。」 逍遥客走近,依然是那副谪仙样,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我知道啊,我也没有恶意,近日新做了几味药,不知效果如何,想请你们帮着试试。药性温和,不伤身的。」 我去……再不伤身,你也不能随便揪个人来试药啊,药物过敏怎么办? 殷祺心中吃惊不小,刚刚那茶他其实没喝,而且他相信逍遥客说的茶中无毒,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他暗自运力,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于是催动内力在体内游走一圈。 这回试出来了……他正想开口,看到逍遥客还在和苏然说话,就忍住了,转身往另一张床上去,像罗乘风一样盘膝坐下。 苏然看到他的动作,挺想夸他一句适应力真强,这就开始压制毒性去了。 毒性……靠,还不知道是什么毒呢。 苏然转头,强压骂人的冲动,还是好言好语地。 「前辈,我们中的什么药啊?能不能给介绍一下?」 逍遥客已经转身要离开,听了这话,忽然微怔,随即有些开心道:「我本来还没想好这药叫什么名字,今日运气不错遇到你们,一下就来了灵感。」 他轻笑:「果然我还是喜欢貌美之人。」 苏然在心里暗搓搓把他抽了几个来回,笑着说:「和前辈相比,我们实在太过平凡。」 「那是自然。」逍遥客坦然回道,「他二人中的药,一个叫情意绵绵,一个,叫干柴烈火。」 他说到这顿住,似是很满意这两个名字:「都是相当贴切了。」 苏然眼珠一转,见他没提自己,心里冒出点希望:「这么说,我没事?」 逍遥客奇怪地说:「我岂是那等厚此薄彼之人,你中的,叫如饥似渴。」 他说完,就径直走到琴旁,长袖一挥,端坐石椅上,双手轻抚琴面,看样子不像是要离开的。 苏然心里把这三个名字嚼了嚼,再看看罗乘风的样子,有点明白这是什么药了。 想不到中x药这么狗血的梗也能落自己身上,她一边腹诽,一边想着该如何逃跑。 再看一眼逍遥客的背影,心道,这人不走,他们没办法离开。 苏然想了想,扒着窗户问:「前辈,你不是要在这里吧?你在这,人家不好意思的。」 第二十四章 「我需要看看药效如何。」逍遥客挺有耐心,说出来的话却和形象相差甚远,「再说,你一个人对两个都行,被人听个壁角又有什么关系?」 我……简直太有道理了,无言以对。 苏然咬牙切齿地嘀咕:「你个死变态猥琐男。」 逍遥客在院中出声:「小丫头,虽然你背后骂我,但我还是好心地送你一份大礼。两个美男子,风格不同,慢慢享受吧。」 苏然往后退了一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随后暗自动了动身体,嗯,目前似乎还没有如饥似渴的感觉。 但其实,两辈子母胎单身至今的人,并不知道如饥似渴是什么感觉。 琴声起,看样子,那人是彻底不要节操了,年纪一大把还要听壁角。 苏然这会儿也不觉得他长得好了,只担心地想,假如真的躲不过…… 干柴烈火什么的,听上去太可怕了。 毕竟是第一次,还是希望能碰上个温柔的。 她转头,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帅哥,讪讪一笑,俏脸微红,有些难以启齿。 「你们两个,谁是情意绵绵啊?」 正在运功压制毒性的两位没工夫回应她。 倒是逍遥客听了她的话,说了一句:「不用怕,你都会喜欢的。」 苏然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又看看那两人,她自己目前还没什么感觉。 既然已经遇到逍遥客,趁着药性未起,赶紧聊几句。 她站在窗户边,惦着脚尝试往外看。 「前辈,您在这谷里住多久啦?」 逍遥客一边抚琴一边答:「不记得了。」 苏然不甘心:「那一定是很多年了吧?」 他手下不停,口中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你起效这么慢……」 苏然眉梢轻挑,转头看看床上的二位。 罗乘风就不说了,她来时,他就已经在毒发状态中。 而殷祺……苏然滴溜溜跑到殷祺身前,观察他的脸色,倒不像罗乘风那么明显,便小声问:「你感觉怎么样,我这药好像没什么效果哎。」 说不定他的也没效果呢。 殷祺等了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直直地看着她,眼底轻微发红,显得黑瞳格外幽深。 苏然微怔。他的样子,有点吓人。 她猛地跑到窗边,拉着窗栏喊:「逍遥客,你这个药除了让人想那什么,还有没有别的副作用?你知道他是谁吗?快点把门打开……」 逍遥客仍是自顾地弹琴,没回她。 苏然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再一转身吓了一跳。 殷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他面色苍白眼底发红,配上冷冰冰的表情,很像书里写的远古大魔头之类的。 苏然感觉到危险气息,脚步往后蹭,不过她本来就在窗边了,再怎么躲也没有多的余地。 殷祺伸手,抚上她面颊。 苏然不敢乱动,讨好地冲他笑笑,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还好吧?」 不是x药吗?这效果怎么那么像走火入魔呢。所以说药不能乱吃。 殷祺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不过动作却很轻柔。 他慢慢凑近,在她唇边落下一吻,舌尖轻挑探入。 苏然起先是不敢乱动,但随着他的动作,她渐渐觉得有股火从身体里漫出。 她本能地张唇迎合他,手也慢慢攀上他衣衫,想要往里…… 罗乘风皱眉。 逍遥客做的药一向霸道。 罗乘风自小试百毒长大,再蛮横的药到他身上也会减弱几分,今日这事他原本可以抗住的。 但是那两个家伙就难说了,自己受他们影响,难免冲动。 若是在这小石屋里来个三人行,再加上外面的逍遥客……画面太美不敢想。 他默默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飞刀,打算趁自己还能控制时,先把殷祺打晕了。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高声喝笑:「逍遥客,老夫等了你十年,想不到你居然藏在这里。」 琴声戛然而止。 殷祺动作一顿,眼神恢复几分清明,立刻发现自己正与苏然热吻,而她的小手已经很不老实地摸进自己衣衫内。 殷祺心下着恼。这逍遥客不仅暗中给他们下毒,竟然还用琴音迷惑心智,他是真打算观赏一次在药物刺激下,迷失人性的感官盛宴。 这样的人,岂可留着祸害人间。 逍遥客侧头,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竟然引了南水石过来,真是讨厌。」 他话说完,起身往院外走去。 琴音一停,殷祺理智回来,虽然药力仍在,而且让他很难过,但他可以忍住。 他艰难地推开苏然,说:「有人来救我们了。」 苏然却不一样。她一贯不会委屈自己,何况这时药劲也上来了,根本听不到殷祺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 殷祺抬手,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弄晕时,就听着外面一阵嘈杂声。 柏寒青当先带着许如过来。 殷祺一边搂住苏然,一边抓住她四处乱摸的小手,对窗外的许如道:「有没有办法让她正常点?」 如果没有,他就只能下黑手了,否则这样出去也太难看了。 许如只一眼就明白发生什么事,她从药箱中取出三个小瓶子,全都从窗户外递给殷祺。 「三个都试试,放在鼻下。」 殷祺依言,将三个药瓶顺次放到苏然鼻下,随后自己也闻了闻。 也不知是哪个起了作用,苏然一连打了数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才揉着鼻子,泪汪汪地抬起头,眼神总算没那么迷离了。 殷祺又将药瓶递给罗乘风,之后避开窗口,将自己和苏然的衣服整理好。 这个时候,时一也驾着马车赶到。 门是铁栅栏,众人合力才从下面撬起来。 许如的药虽然起了些作用,但还是难消身体本能的欲望。 到底这么多人在场,苏然抿着唇,手里攥着药瓶,准备时不时就吸两下,跟夏天闻清凉油似的。 她走到门外,一眼就看到几匹马,登时眼睛一亮,完全不理身边不远处的马车,直奔着马过去,口中念着:「我,我骑马。」 她完全是出自身体本能的感知,觉得这个时候骑在马上,又颠又磨的一定很舒服。 殷祺暗自皱眉,就她那自制力,这个时候骑马,不知得多丢人。 他伸手,拉住正往前奔的苏然,拽着她来到马车前,双手掐住她腰,将她掐抱上马车。 苏然不干,还想起来。 殷祺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按了下,口中说:「乖点。」 轻飘飘的一句话,苏然就老实了。 他正要收手,被她一把抓住。 「你去哪?」她声音有点哑,话音带着几分旖旎感,语气全是不舍。 因为x药再加解药的双重作用,她现在脸颊微红,气息不稳,眼睛里水汪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殷祺一下子心软,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先回去一趟,过几日再来看你。」 无故消失数个时辰,蔡全应是已经得到消息,还是要先回去稳住大局。 但他说的几日,一下子就过了半个月,也没有消息过来。 吃土人也一直都没回来,苏然猜他俩会不会两败俱伤了。 第二十五章 也不知他俩到底是什么仇,看样子像是逍遥客单方面得罪了吃土人,然后跑到山沟沟里布阵躲着,遇到闯进谷的陌生人就抓去试药,像结网的蜘蛛,等人自投罗网。 她和殷祺就是这么进去的。 提到殷祺,苏然惆怅了。 她那日就着许如的药,又抱着棉被在床上打滚一下午,才把那药劲缓过去。 她问罗乘风是不是在冷水里泡了一天。 罗乘风无语片刻,说了句:「你还是去担心他是怎么解决的吧。」 ……苏然本来还没想那么多,被他一提醒。殷祺会不会去找个女人来解决啊??? 这么想,她顿时觉得老大不舒服,面上也难看起来。 罗乘风盯她半晌,实在忍不住说:「发现你这人,怎么那么天真。别说他的身份了,随便谁中这种毒,去青楼找女人解决有错吗?若是这都接受不了,你将来怎么和他的三妻四妾共处。」 苏然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要和他的三妻四妾共处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是真难过。只要想到殷祺有可能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别说发生关系了,就是拉个手,她也觉得接受不了。 可这是古代,殷祺自己都说了,他的婚姻他说了不算。 苏然嘟着嘴,一脸落寞地坐在池塘边,看着里面的鱼游来游去,自嘲道:「要求这么高,活该单身一万年。」 与她的垂头丧气正相反,崔秉龙每天都喜笑颜开的。 婚期将近,府中上下都在做准备。 婚礼规模不大,一来真真身份不高,二来大战当前,也不适合大力操持这种事。 大战当前,还能满心思惦记着结婚的,也就崔秉龙这个情圣能干出来了。 苏然跑去找真真,问她:「将来崔秉龙若是纳妾什么的,你怎么办?」 真真心里明白她在想什么,劝道:「将来我若是无法生下男孩,会主动帮他挑选侍妾,进来什么人我自然有数。」 苏然不甘:「那你心里不难受吗?」 真真笑道:「难受,但我不会特别在意,做人正妻要懂平衡。」 她没有点破,只是委婉劝道:「此事一成,他原有的婚约自然无效。以你们如今的感情,正妻之位应是无忧。至于以后,你总要学会慢慢接受。肃王府的大门,会有很多女子想进去的。」 苏然托腮想了半天,最终叹道:「我还是接受不了。」 要是结婚后,她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她恨不得提把刀去,接受不了,怎么想都接受不了。 「算了吧,我还是单身吧。」 苏然打定主意,决定不再想殷祺。 她每日先看看苏夕。 苏夕比她以为的坚强许多,并未要死要活的,只不过心情也不好,从没见她提过孩子的事,自然也没有提过丁灼。 她不提,苏然就不提。 苏夕还未显怀,只是孕吐的厉害,什么都吃不下。 苏然见她这样遭罪,心里更怕了,越发觉得单身也挺好的。 只是这个想法,在见到殷祺后,立刻就动摇了。 真真大婚前一日,殷祺来送贺喜。 他找到苏然,解释了下为什么这么多天才过来看她。 西南热,穿得少,殷祺一身青衣,身形修长,他笑着,还抬头摸摸她头顶。 苏然盯着他的样子,想到那天那句「乖点」,以及那日的吻。 她舔舔嘴唇,暗自琢磨,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单身归单身,可以找个情人嘛,这两者之间又没有矛盾,是不是。 苏然没想到,她还有参加古代豪门婚礼的一天,而且还是以娘家人的身份坐在主桌上。 就连殷祺都没这个待遇,他是敌军主帅,旁边找个小桌坐着看会儿也就行了。 崔秉龙暗中让人制作了萧将军夫妇的牌位。 他们当年是被满门抄斩的,至今没有坟冢没有牌位。 这对牌子一做,也就意味着,将来从西王府会为萧将军讨公道。 不感动是不可能的,真真忍着眼泪。 苏然想,如果是她,一定当场抱住崔秉龙。他做过这么多事,包括装病受罪,但今日这一出大约才真的俘获真真的心。 不管将来如何,此时此刻,苏然是开心的,是感动的。 她一开心,就拿米酒当饮料多喝了几杯。 仪式完成,真真盖头未揭,准备回新房。 苏然抬头就看到以莫文澜为首的一群老顽固正坐在对面的男方主桌上,有一两个还满脸严肃。 她想到当初他们看中自己是雷安义妹的身份,一力怂恿崔秉龙讨好自己,又极力反对真真嫁入王府,还打算让真真当侧妃的事。 再结合,真真之前说的那些「懂事大度」的话,苏然心下有些郁气。 正巧这时,莫文澜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过来。 可能是因为酒精上头,苏然冲他勾唇一笑,肚子里冒出坏水。 她站起身,端起一杯酒,用筷子敲敲杯子边,发出清脆的「铛铛」声,拦住正准备离开的一对新人。 周围的人都停下交谈抬头看她,场中逐渐安静下来。 殷祺本打算新人离开,他也回房间,这时已经走到门边,见此情形,也转过身看她要干吗。 苏然见大家都瞅着她,又朝莫文澜笑笑。 莫文澜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苏然走到真真身边,真诚地祝福她:「一定要幸福!」 真真话音发抖,叫了声「姐姐」,便哽咽难耐。 崔秉龙傻呵呵地跟着叫了句「姐姐」,说道:「那是肯定的肯定的。」 引得莫文澜那桌好几个人皱眉。 苏然笑眯眯地,对着他说:「真真从小受苦,把她交给你,我是一万个不放心。将来你一个接一个的小老婆娶进门,人家都有娘家人,我们真真就一个……」 她本来还想说就一个她这么不着调的义姐,但她话没说完,崔秉龙就急着表白。 「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真真。」 苏然微怔,随即挑眉道:「当真?你愿意不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一辈子忠于她,爱护她一人?」 她把穿越前电视剧里的台词直接拿过来用。 在场的宾客们发出细碎的讨论声,从来没见过婚礼上对男方提这种要求的。但以苏然如今的立场说这些话倒不算太过分。 真真也有些困惑,这些词听都没听过。 崔秉龙马上回道:「当然愿意。」 殷祺微微眯起眼,盯着苏然。 苏然速度很快地向崔秉龙发问:「你敢发誓吗?」 莫文澜蹭地站起身,这是在给自家小傻子王爷挖坑呢! 这要是大庭广众发誓了,以后纳妾还不得被人背后笑话——堂堂王爷不守誓言。 他马上迈步,要过去拦住崔秉龙。 对古人来说,发誓是件挺重要的事情,崔秉龙也没傻到那份上,他略有犹豫,看向真真,虽然有盖头在,但他还是感觉到她的紧张和期待。 他突然就豪气冲头,大声说:「我发誓,一辈子忠于她爱护她一人。」 莫文澜脚下一个趔趄…… 苏然心里痛快点,笑得真心,小声说:「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崔秉龙本来正笑的憨气,听了这话,「啊」了一声,红着脸说:「这就不好了吧。」 真真娇嗔道:「姐姐……」 第二十六章 莫文澜莫名地松了口气,总算还没有做出当众羞耻的事。 柏江说起来算是和真真关系比较近的长辈了,也因此柏寒青坐在了主桌上。 他为人实在,一有人来敬酒就一口干,没一会儿灌了不少下去。 喝酒他倒不介意,主要是这种场合太没意思,又没几个认识的人。 他索性趁人不注意,就溜了,打算睡前再找熊良打打拳,让酒气散一散。 离开宴会,嘈杂声渐消,他舒出一口气,步子也放慢了些。 今日府内主仆都集中在一处,府中其它地方显得格外安静。 他走了会儿,四周慢慢黑下来。他眼神很好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人蹲在地上。 他一边走,一边朗声问:「谁在那?」 许如刚给苏夕检查过,正提着药箱往回走,因府中平日到处有人走动,她就没提灯。不想今日却没几个人,府中太黑,她一个不小心踩了凹下的石面,把脚崴了。 她正蹲着自行检查,似乎没什么大碍,就听身后那人发声询问。 柏寒青走近了,见是许如,有些不自在,清咳了声,也不知要说点什么好。打个招呼?来个你好?感觉有点奇怪。 许如比他自然很多,开口道:「我脚崴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提下药箱。」 这当然没法拒绝。 等许如一站起来,柏寒青就无奈了,总不能让她单脚跳着回去吧。 他说:「我叫个人来。」 许如道:「都在前面忙呢,别麻烦了。你若是不想送我,我自己也可以回去,药箱……就放这里吧。」 柏寒青年少侠气,怎么可能让她独自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单手扶住她胳膊,说:「我送你回去。」 但是这样扶着也不是个事啊,她一只脚跳跳跳的。 柏寒青往四处看看,不见有仆人来,而且要是来个男仆不是和他一样吗? 借着酒劲,他咬咬牙,说:「得罪了。」 然后他把药箱挎到肩上,长臂一伸,将许如打横抱起,大步迈开,快速往她住的地方去,鼻端是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这种味道比那些香粉好闻多了。 他按着许如的指点,将她放到桌边坐下,又帮她打了凉水,取了纱布过来。 许如脱下鞋袜,果然脚腕处只是轻微红肿,她想了下,将脚放进水中冰着。 柏寒青也看到她脚腕处的红肿,下意识盯得久了点,再一抬头,就见许如正瞅着自己。 他脸顿时红了,磕磕巴巴地说:「没什么事,那……那我先走了。」 许如也有点不自在,小声说:「等下还得麻烦小将军,帮我把这水倒了。」 这简单,柏寒青听完,心里一松,继续安静地等着。 待他把水倒掉再回来,许如正自行包纱布。 包纱布这种事,柏寒青很熟,他们平时训练难免受点伤,都是互相帮助。 他直接说:「我帮你吧。」 许如一愣,看向他。 柏寒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又红了,辩解着:「我没别的意思……」 许如很大方,将纱布递给他:「也好,以前我都是自己包的,总归动作上不方便。」 柏寒青想到,她平日来来去去总是一个人,又是医者,难免到处治病采药,若是在山谷受点伤,怕是只能自己处理。 他以前没少帮同伴包扎,但是女子还是第一次。 想不到女人的脚和男人的差别这么大,他动作很小心,好像怕力气大了,会弄坏一样。 屋里很安静,只有一支蜡烛的光。 许如抿唇,脚上偶尔传来的热度,让她的耳朵尖都变烫了。 包好后,柏寒青犹豫着要不要松手。 许如慢慢坐直身体,尝试着伸手去碰他,见他没有躲闪,就胆大地抚上他面颊。 柏寒青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喝了几杯酒,哪抵得住这种诱惑。 烛影下,只觉得她素净的脸极美极美。 他左手伸出,按住她的手,气息有些乱,语带警告:「许大夫……」 许如帖近他,在他面上落下一吻,目不转睛看着他,微微发抖地手出卖了她的紧张。 柏寒青咽咽口水,喉头滚动,一个转头,嘴唇擦过她的。 没有停,吻住她…… …… …… …… 酒宴的后半场,苏然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 真真结婚了,她多年漂泊,现在算是有个家了。 自己的家在哪啊?等此间事了,她和苏夕回哪去好呢? 清平乡是肯定不回了,那小破房小破屋的。 梅花寨早被人趟平了,就算没平,她也没兴趣住到大山顶上去,出个门多不方便。 想来想去,还是四方会那个小院子住得舒服。殷祺每晚都准备上她喜欢的小点心,虽然他老想从她这套情报出来。 所以,舒服的不是院子,而是因为有那个人吗? 苏然「啧」了声,摇摇头,不想那么多了。 总算!总算!自己现在是有钱人,将来怎么着都行。 她单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眼睛从众人中扫过,一眼看到殷祺。 他正站在门边,眸色幽深地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越过场中众人,牢牢地锁住对方。 一定是因为这个气氛,这个酒,所以才会觉得他今天特别帅,苏然想。 她闭了下眼,觉得头有点晕,就闭的久了些,再睁开时,却不见了殷祺。 苏然愣住,坐直身体,眼睛四处看,都没找到。 她起身,走到门边,往外张望,院中黑乎乎的。 他好像说过,今日这婚礼他看一会儿就走,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她抬步,往他的房间去。 老远地,就见屋中亮着烛火,她这才放心下来,笑意爬上脸。 殷祺还未等她敲门,就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径自打开房门,略有惊讶地问:「我以为你还要再坐很久……」 苏然快步走上前,揪住他衣衫,将人拉低,对准嘴唇吻了上去。 反正也不是两人第一次接吻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殷祺些微愣怔过后,便一手揽过她,另一手扶住她后脑,加深这个吻。 过了会儿,他低声问:「你喝了多少酒?」 苏然摇摇头:「不多。」 她说完,双手攀住他,又想往前。 殷祺扶定她,视线锁着,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苏然点头:「知道。」 她再次踮起脚。 殷祺揽着她的那只手慢慢用力,说:「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了,苏然心想。 他一把将她抱进屋,同时单手一甩,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何进刚刚看到苏然过来,就去端了热茶,见此情景,他脚步稍停,直接转身离开。 殷祺将人轻轻放到床上,附身前再次问道:「你想好了?今日过后,我便不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了。」 苏然眼神发飘,脑子发晕,哪里还想得清楚这么多,只点点头。 殷祺深吸口气,在她额头轻吻,口中念道:「我定许你正妻之位。」 第二十七章 苏然一听这个就头疼,她拉着殷祺的衣领,将人往下一拽,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 有些事情,苏然有胆子挑却没本事受,她原以为的那些浪漫激情,在巨大的疼痛感面前溃不成军。 「啊!!!殷祺!」苏然咬牙。 「……很疼吗?」他停下,轻吻她脖颈。 「很疼!你快出去!」 「……不行。」 「嘶……不要动!!」 「……也不行。」 事实证明,「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越是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人,反弹起来越厉害。越是上蹿下跳的,骨子里才真怂。 苏然懊恼,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送上门找罪受。 平日对她轻手轻脚的殷祺,上了床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听她指挥。 她只能在勉力受着的同时,双手用力抓他的后背来纾解,觉得自己释放了一头衣冠禽兽。 这一夜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沉沉地睡过去。 殷祺单肘支着身体,侧卧在她身后,在起伏的腰线处轻抚,慢慢在她肩头落下一吻又一吻。 通过她的呼吸声,他知道她还未睡熟。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语调缓慢,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敢承诺,但会尽力做到,如果实在不行,也希望你能明白,那些只是形式。」 苏然睫毛轻颤,她太累了也太困了,实在没精力和他聊这个。 殷祺挥手,一阵风将蜡烛刮灭。 他把苏然环在怀中,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苏然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她迷迷瞪瞪地想起,今天早上真真还有什么什么环节来着,昨日有人特意嘱咐她的。 「啊!!几点了?」她猛地坐起来,紧接着又「嗷」地一声躺回去。 「我的头……」她哼唧着,脑袋又晕又疼,这就是酒醉纵欲后的惩罚。 一只手伸过来,按在她太阳穴上。 「还早,等下先喝个醒酒汤吧。」殷祺也是刚醒。 苏然听到他说话,悄眯眯睁开一条缝,想到昨夜的疯狂,心底有点发怵。 「你怎么还没走啊……」 殷祺手一顿,直觉这不该是一夜缠绵后女人说的第一句话。 但他还是耐心说了句:「这是我的房间。」 「哦,对了……」苏然慢吞吞起身,忍着发晕的脑袋,「我的衣服呢?」 殷祺看看地上乱七八糟的料子,说:「等下叫人再给你取一身来。」 「不用不用。」苏然下床,胡乱地穿上衣服,又把头发拢了拢,眼睛飘来飘去地不看他。 「我去苏夕那,让她帮我梳个头。那个……我先走了啊,真真大婚,迟到就不好了。」 她皱着眉头,转身要离开,走得一快,牵得下身钝痛。 禁欲太久的人,果然很可怕。 「苏然……」殷祺在后面叫她。 苏然只当没听见,脚步不停,还帮他把房门关好。 来到院中,见到何进,她尴尬地笑笑,算是打了招呼,慌张张地遁了。 何进疑惑。他这把年纪了,以前跟在老王爷身边多年,还真没见过一夜之后,女的先走人,男的留屋里。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想象了一下世子在屋里的样子,决定先不去触霉头。 苏然哪敢去找苏夕,若是让她发现……还不知要怎么批评自己。 也不能找真真,但今天是个大日子,她得梳一种指定发型。 苏然决定去找许如,虽然她不一定会,但怎么也比自己强。 刚到许如房门口,那门就呼地打开了。 苏然吓一跳,就见开门的是柏寒青。 柏寒青看到苏然,也是吓得不轻,一脸紧张。 苏然「啧」一声,被他这一吓,头更疼了。 她一手揉上脑袋,一边批评他:「这么慌张干嘛,酒后乱性啦?」 柏寒青登时脸通红:「你别胡说!」 他这表现……苏然放下手,吃惊地往他身后张望,难以置信地问:「真得酒后乱性了?谁啊?」 话音才落,许如从房中走出。 她已经收拾妥当,面色淡淡的,看到苏然,福了下,也没说话,转身就往远处走。 就是走路姿势不像平时那么大步,动作有点涩。 苏然和柏寒青两个人,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她拐弯不见了。 苏然张张嘴,半晌,她转头,对柏寒青说:「那个……我帮你去问问,看她要不要负责啊。」 等真真婚后第一天早上的仪式完毕,苏然还神游太虚中,一会想柏寒青和许如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会想昨夜事后殷祺说的话。 真真到她身前,看她脸色,问:「你昨天喝多了?没睡好吗?怎么眼下这么黑。」 苏然回过神来,瞅着真真:「昨晚……还行?」 真真脸一红,送她一个批评的眼神。 「你真厉害。」苏然吁口气,慢吞吞地朝她竖起个大拇哥。 「一人结婚,六人破处。」 这一天,殷祺两次去找苏然,都扑了个空。 他敏感地察觉出苏然在躲着他,索性直接让人去请,半天等回来的信是——太忙了,走不开。 她能有什么忙的。 殷祺心里不免有些恼火,再联想到她以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对感情一事的态度。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似乎……这个女人好像不想负责任…… 而在此刻,何进带来消息,丁灼要见他。 殷祺看看府门的方向,决定先回海城,暂时放她一马。 世子三番五次来找,苏然都借口推掉,这不正常的反应被真真看在眼里。 在四方会时,真真就看出他二人之间有种特别的默契。 苏然每次看到殷祺都会明显高兴些,没事就爱往他身边凑,像今日这样一再敷衍搪塞真是头回见。 男女之事到底不好明说,若是换个人真真也就不问了,但她知道苏然没那么多忌讳。 于是,她委婉地问:「世子这般找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苏然不是不想见他,但是接下来她不知该如何处理。 殷祺每次一到这事上,准提结婚啊正妻啊纳妾啊这些。 苏然能理解,他是好意想给自己一个许诺,她也很想要,谁不想和心爱的人共度余生。 问题是,这个余生里不能再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都不知道会有多少个的其它人。 苏然发现她还是挺介意殷祺昨夜那句话的。 什么叫「那些都是形式」,你觉得是形式,嫁你为妾的女人们也把它当形式吗? 假如她后半生要一直活在这种阴影下,宁可单着。 她摇摇头,回了句:「没有。」 真真看她一眼。见都没见就知道人家没事?她越发肯定这二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和他如今……是什么关系?」 苏然不想提,抬头见真真还看着自己,就随口道:「没什么关系,就算是……炮友吧。」 她说的坦荡荡,反正真真也听不懂。 真真果然一愣,反问道:「炮友是什么?」 苏然琢磨了下,认真回她:「就是比朋友更深入一些,但没到夫妻的程度。」 她已经解释得很直白了——「深入」但没有结婚。 第二十八章 真真似懂非懂。没到夫妻的程度,那大约就是她和崔秉龙成婚前的状态吧。 殷祺回到海城后,先处理了一些事,抻了几天才去见丁灼。 牢房这样的地方,想讲究卫生是不可能了。 对于丁灼这种有洁癖的人来说,大约和要他命差不多了。 不过他并未受苦,一日三餐也有保证,到底现在的身份还是密探首领。 皇上近日重用冯笃,但也保不齐哪天又想起丁灼,殷祺要趁皇上对他有疑心的这段时间,尽快说服他。 殷祺进到牢房时,丁灼正站着。 他还是那身黑红相间的密探制服,窄小的牢房衬得他越发高大,长年的训练让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身形笔直。 他心理素质极佳,见到殷祺时,还能笑得出来。 「世子就这样把我关着,不怕皇上问起来吗?」 殷祺懒得跟他作伪,冷笑道:「我既然敢这样做,必是不怕被人问的,丁大人不用为我操心了。再说,我倒觉得,皇上若真的还关心你,也一定是因为怕你没死吧。」 当年的事,在密探中知道的人也不多了,一旦成为弃子,那是必须得死的。 丁灼:「世子倒是沉得住气,肃王爷王妃也是这么冷静吗?就算他们不急,宫里那位也该急了吧。」 殷祺抬眼看他,没说话,也没否认。 丁灼:「你们果然知道陆贵妃还没死,所以皇子是藏在肃王府?这些冒牌货也是你们放出来的?」 殷祺:「看来丁大人叫我来没什么要紧事。」 丁灼往前两步,隔着栏杆,双目灼灼地盯着殷祺。 两人身形相仿,此时都是毫不示弱,好像角力前的野兽。 但到底其中一只被关进了笼中。 丁灼率先开口:「十三年前,我师傅接到的命令是到一处等人。」 殷祺:「等谁?」 丁灼道:「说出真相,我当真能活下来?」 殷祺:「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丁灼点点头,慢慢开口。 陆贵妃谎称自己生的是女儿,暗中让逍遥客和南水君护送刚出生的小皇子逃跑,却不知皇上已经得到消息。 他对贵妃有情,到底没舍得拆穿她,在她面前装傻,背后命密探去劫杀小皇子。 丁灼的师傅便是接到这个任务,只是他不必亲自动手,只需在指定地点等待,自会有人送小皇子过来。 「你知道要来送小皇子的人是谁吗?」丁灼笑着问。 「逍遥客。」殷祺道。到了这个时候,真的不难猜了。 「没错。逍遥客护送小皇子,却私下被皇上收买,半路反水,重伤南水君和贵妃信任的宫女,抢走小皇子。」 「但他也没有按说好的出现,而是带着小皇子一同消失了。我师傅等了足足五日不见有人来,便回去复命。这些年,皇上一直在四处找他,还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南水君。」 这样一说,事情就能串起来了。 南水君被逍遥客重伤后,又被皇上遍天下的搜捕,便想办法冒充流民作乱,躲进了齐州府大牢里。 这一招玩的漂亮,任谁也想不到,逃亡重犯竟然就躲在府衙牢房里。 而他也能有时间调息重伤后的身体,在牢中专心练功,找机会再去寻逍遥客报仇。 不过这些,殷祺以前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小皇子一行四人,除了宫女的尸体,余下的全都消失了。 从那宫女的尸体上能看出,出手的人是逍遥客。 陆贵妃在心里恨了他十余年。 丁灼瞅着殷祺,继续道:「但是有意思的是,我们还没找到逍遥客,却意外地发现,萧将军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知道小皇子的存在,还派了人去接。圣上大怒,认为我师傅办事不力,竟然让人先一步找到小皇子,便重重责罚了他,另派他人前去劫杀。可惜那些人不是柏江的对手,到底让他带着孩子跑了。那时,我还真以为,这就是逍遥客当年抱走的那个。」 「直到又一个孩子出现,他被人暗中往东北藩王那边送,这一次是我出马,亲手将他抓住。皇上这些年一直对东北多有提防,四处削弱,也使得三位藩王中,那边的势力最弱。」 「直到这个时候,我那愚蠢的师傅终于意识到,有人隐在暗处作乱,四处散播假皇子和假玉佩。」 殷祺笑笑:「照这么说,背后作乱之人应该是逍遥客了,毕竟他手中有真皇子。」 「是啊,师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依然在四处寻找逍遥客。」丁灼叹道,「但我不这么觉得。逍遥客又不稀罕皇权,他图什么呢?再说,谁能惟妙惟肖地做出几乎完全一样的玉佩来?」 「但我不会告诉他的,他是个愚蠢顽固的废物。我暗中做了手脚,让皇上以为我师傅办事不力,慢慢不再重用他。」 殷祺:「然后,就轮到你了。」 丁灼:「斗败我师傅一点成就都没有,他实在太自负了,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 殷祺:「这不是和你现在一样吗?」 丁灼眯起眼:「你知道,我接手后,最先怀疑谁吗?」 「谁?」 「陆贵妃。这个女人我真心佩服,她利用皇上对她的旧情,竟然改变身份活了下来,受宠至今,连那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女婴也一同封了公主。我曾多次试探她,但她演得天衣无缝。我只好换个角度想,陆贵妃若要成事,必须得有人在宫外帮她。有这个实力又值得她信任,同时,又渴望皇权的……除了她的姐姐姐夫,实在想不出别人。」 殷祺:「所以你这次一直针对我,多方刺激,就是等着我自乱阵脚。」 丁灼阴测测一笑:「我怀疑肃王府不是一天了,若你一直不出京,还真找不到机会。」 殷祺:「看来我尽快把你抓起来确是做对了。」 丁灼无所谓地一点头:「是,我就是没有料到这点,你竟有胆子越过圣上抓密探。也是因为你这一举动,我才能确认,就是肃王府在帮着陆贵妃。」 殷祺:「还要多谢你城门下那一箭,否则我都不知用什么借口抓你才好。泄私愤虽然听上去小气了些,但很合理,大部分人会信。」 丁灼:「我只好奇一点,逍遥客抱走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小皇子?如果是,为什么不见你们找他,如果不是,那真的在哪里?」 也正是因为,肃王府多年来一直专注于赚钱,才让人找不到丝毫把柄,若他们也暗中寻找逍遥客,十三年啊,双方人马肯定有碰头的一天,说不定早就被密探发现了。 殷祺没有直接回他,只道:「你也许有机会活到那一天。」 丁灼笑了:「难不成陆贵妃对逍遥客和南水君也撒谎了?她在皇上身边有十年了,受尽恩宠,一人之下,却依然藏着复仇的心。女人真是狠呢,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可以是假的。你说是不是?世子大人。」 殷祺没说话,脑中闪过苏然的样子。 他拉回心思,问道:「这么说,皇上曾两次下令让你们去截杀小皇子?」 这是篡位的重要证据,证明当今圣上不但知道先皇有遗孤,还暗中命人将其杀害。 第二十九章 丁灼忽然哈哈大笑,说:「我刚刚都是瞎说的,乱编的。」 「但它也有可能是真的……」他停住笑,往前两步,紧紧抓着栏杆,语气发狠道,「只要,你把苏夕带来见我!」 殷祺离开牢房,何进正等在外面。 殷祺边走边说:「他要见苏夕。」 何进道:「有点难办。」 这点殷祺也想到了。苏然格外护短,这事若是找她去谈,九成九没戏,倒不如跨过她直接去问苏夕。 说到这里,他想起最近没有那边的消息,就问何进:「她这几日在做什么?」 何进道:「苏姑娘近日似乎迷上了画画。」 殷祺笑道:「她这兴趣倒是几天一变」。 何进跟着笑,然后凑近小声说了句话。 殷祺微愣,问:「这是什么意思?」 「属下猜大约就是跟以琴会友、以酒会友的意思差不多吧。」何进认真道,「以炮会友。」 殷祺皱眉,以炮会友他还是不懂。 但是想到苏然平日说话没谱的风格,再加上他们前几日刚做过的事,多少能猜个七七八八,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词。 呵呵,他可没打算和她当什么好友。 殷祺吩咐何进:「给我备马。」 何进看看天色,问:「世子这就要过去吗?到那边大概很晚了。」 殷祺轻笑了下:「今日天气甚好,想必月色不错,正好去会会我的炮友。」 京城。 每年皇上寿辰前一个月,贵妃会亲自到寺中为皇上祈福。 她会在去的路上买几样小吃带到寺中做贡品,一来起到敬畏神灵的作用,二来主要是借机为皇上积德。 因为她买东西一定会出几倍的价钱。 轿子很低调,沿着街道往前,街两边是各种铺子。 侍卫手中已经拿了好几样小食,分别包好。 经过一家包子铺时,贵妃叫停轿子。 侍女上前,对卖包子的说:「来十个包子。」 店里应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壮汉,肤色糙黑,五官倒是硬朗。 他手在外衣上蹭蹭,熟练地装好十个包子,递给一旁正在看书的儿子。 「快给贵人送过去。」 侍女暗自皱眉,抿唇将嫌弃的神色掩饰住。 那男孩听到父亲的命令,「哎」了一声,放下书,提着包子走过去。 轿中人把帘子轻轻拨开一道缝,将那男孩看在眼中。 男孩约莫十三四岁,虽然穿得朴素,容貌却十分秀美,与他父亲很不一样,许是读书识字的原因,他身上还带了些这种人家不该有的文气。 侍女接过包子,被这男孩的容貌吸引,总算露了丝笑,夸道:「你家人倒是有眼光,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她从怀中掏出两个银锭,递给男孩:「诺,赏你的。」 男孩吓了一跳,这也太多了,没敢接。 他父亲迎上来,双手接过,连连陪笑:「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轿子重新抬起,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街口。 壮汉胡噜一把儿子的脑袋,说:「去吧,看书去。」 苏然这两天迷上新玩意——服装设计。 西南的夏天实在太热了,潮热,就算只穿一层,长袖长裤的她还是觉得受不了。 平日在外面忍就忍了,大家都穿好几层,就她搞特殊不太好。 晚上到屋里必须得放松身心啊。 而且,她现在能拿到的面料最差也是百分百真丝,又有苏夕这个手艺人在,不做几条睡裙都浪费了。 这晚,她正坐在桌前像模像样地画画,桌上点了两盏油灯。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真丝宽肩带睡裙,睡裙很宽松,转个圈能飞成圆形,里面连肚兜都省了,这是昨日苏夕才做出的「样衣」。 苏然穿上身感觉不错,打算再画几个样子,让苏夕去做,同时送给真真她们几件。 也正好给苏夕找些事干,免得她老想起不该想的人和事。 她已经画废了好几张,唯二两张能凑合看看的被她摆在桌上。让不会画画的人用毛笔作画,真是难为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然以为是住隔壁不远的苏夕过来了,头也没抬,问:「你看这两个,哪个好看?」 她拿起两张纸,往身边一递。 来人从她手中将纸取走,看了一眼,说:「都不好看,画功太差。」 苏然一惊,抬头就看到殷祺正拿着她的画。 她站起身,把画抢回来,说:「那是你不懂欣赏。」 殷祺今晚原是带着气来的。她不是想躲着他吗?那他干脆直接找上门来,看她还能怎么躲。 却没想,竟看到如此美景。 她穿着奇怪的衣服,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分外诱人,而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衣服下的风景若隐若现。 殷祺呼吸一滞,下意识转身回避。 苏然做了一阵子古人,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有趣。 他们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他还这般守礼。 苏然抿唇笑笑,轻手轻脚上去,一下从后面抱住他,脸帖到他背上,笑着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想我了?」 殷祺被她抱住,心里的火立刻就消了,问她:「你在画什么?」 「我设计几件衣服,让苏夕来做,好不好看?」 她说完,松开手,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殷祺转过身。 好看,她怎么样都好看。 他心里这样想,脑子里就忍不住忆起上次的事,心下便有些蠢蠢欲动。 而且苏然看到他,显然也很开心。 他眼神落在她的衣服上,说:「这样的衣服不可以穿出去。」 「我知道。」她还没夸张到敢出去穿。 殷祺面上现出笑意,看着她:「你身子养好了吗?」 「我又没事养什么……」苏然下意识回道,然后猛地明白他的意思。 人家这是在礼貌地发出邀请,而自己的回答等于接受邀请。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苏然想起上次他那股要将人吃干抹净的劲儿,怂哒哒地往回找补:「不过还是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殷祺往前一步,眼神里全是「看穿你」。 苏然往后退一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质问他:「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太……太没礼貌了。」 殷祺顿了顿。她这是想赶人了啊。 一到正事上,她就往后躲。 今天定要她说个明白,到底在躲什么。不过在说之前,可以先来次「深入」了解。 都这么多天了,什么疼也该养好了。 他一面向她靠近,一面疑惑地问:「炮友不是比朋友更深入的关系吗?」 苏然心里「咯噔」一下,这话怎么传他耳朵里去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炮友的真正意思,要不然一定会生气。 在他的压迫下,她一边往后躲,一边委婉地批评:「那……炮友也不是什么都能干啊。」 这种词,从殷祺嘴里讲出来,感觉怪怪的。 她的腿碰到床边,上身往后仰倒。 殷祺单手搂住她腰,低声说:「那正好,你教教我,炮友都可以干哪些事?」 第三十章 有些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苏然的感觉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和上回相比,明显有了更多的愉悦感。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进化了,还是殷祺的技术进步了,或者两样都有。 事后,她躺在殷祺臂弯里,翻身将下巴支在他颌下方,竖着脑袋看他。 「你这几天都见过谁呀?」 几天而已,若是技术进步这么多,一定是有高人指点过,搞不好那高人还是个女的。 「何进,蔡全,丁灼。」殷祺一五一十回她。 苏然:……好吧,也许何进是个老司机。 她一边瞎想着,一边将脑袋一歪,就着他胸口当枕头,手指随意地在他皮肤上轻挠。 殷祺抓住她的手,侧头看她。 苏然仰起脸,冲他弯唇一笑。 殷祺心里有些激荡,脱口道:「待此事有了眉目,我就传书父亲,让他选个吉日。」 苏然暗暗叫苦,又来了…… 她清清嗓子,想着如何措辞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又不会生气。 「其实吧,我觉得我现在这身份,有点假,还是配不上你……」 殷祺没什么表情,语气平平地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把正妻的位子给配得上我的人,然后自己做侧室?」 我去,当然更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了。 苏然咬牙在心里白他一眼,嘴上还是态度很好地说:「我的意思是……啊!」 她惊呼一声,人被推翻,仰躺在床。 殷祺覆身,压在她身上,一只胳膊支在床上以分担身体重量,另一只胳膊支在她脸侧,手掌抚在她头顶,将人牢牢钳制身下。 他低头,鼻尖几乎帖上她的,语气森森:「其实你的意思是,根本不想嫁给我吧。」 他的胳膊因为用力,肌肉线条鼓出,上面还残留着激情过后的汗水。 虽然用胳膊支在床上,但到底大半的体重还是她在负担。 苏然讪讪笑笑,小心地动了动身体,他给自己留下的可活动空间实在有点小。 「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嘛。这样太热了……」 殷祺没有动,眼睛盯着她,看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下挪动,妄想找个出口。 她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眼神柔柔地望着他,一脸单纯无害,像是在老虎爪子下面艰难求生的小白兔。 但他知道,这哪是一只小白兔,这是一只小狐狸,别看她现在很乖很乖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她耍了。 苏然见他毫无反应,挣扎的动作就大了些,嘴上也渐渐凶起来:「你快起来,太沉了,我受不了……」 她忽然停下动作,因为她感觉到殷祺有反应了,但不是她想要的反应。 苏然抿抿唇,心想坏菜,这该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样,没完没了的。 她不敢乱动了,重新挂上笑,语气温柔:「殷祺……」 殷祺低头,吻住她一开一合的唇,气息渐乱。 苏然后悔了,刚刚应该先应下来的,何必招惹他呢。 她努力找个空档说:「咱们先说说选吉日的事……」 殷祺呢喃:「晚了。」 随后用力。 苏然低呼,眉头微蹙,缓了下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我的确是。」殷祺在她面上轻啄,「所以刚刚给你那么长时间考虑如何回我。」 月影憧憧,一室芳华。 事后,殷祺仍然精神很好。 「苏然。」他叫她,看样子是想继续刚刚的话题。 苏然累得不行,索性直接装睡,不理他。 这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可长记性了,以后在这种情形下,她绝对言听计从。 殷祺知道她没睡着,但也知她确实累了,便不再坚持。 只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不可能像崔秉龙那样发誓,也不可能放你离开。至于你说的炮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我想要的。」 「那日事前,我就提醒过,以后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他轻吻她耳垂,叹道,「我说话一向算数。你先睡,醒了我们再说。」 苏然醒来时,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翻个身,手摸上旁边空空的枕头,一脸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最擅长唬弄,有什么对付不过去的人和事,嬉皮笑脸一通,再东拉西扯一通,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方法看来对殷祺无效。有些人啊,非得这么较真。 她手支着头,有点担心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后会生气。生气倒不怕,能哄好也行,万一哄不好怎么办。 她还记得在尧城时,殷祺一本正经地跟她表白了一通。 被拒绝后,生了好几天气,直到她出城救下雷安,才把这一页翻过去。 不管他平日怎么显出好脾气的样子,骨子里还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苏然很清楚,殷祺这个人,绝对不是好说话的,他认定的事,光靠说服是没用的。 现在看,睡服也没用…… 苏然做了会心理建设,决定趁天亮把话说清楚。 她懒洋洋地起身,身体还残留着一夜狂欢后的酸痛,精心打扮一番就出门了。 她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好,既能顾虑到双方的难处,又不会浪费时间,玩什么明明互相喜欢偏偏不说出口。 她这么漂亮,殷祺又刚尝过她的好,肯定舍不得拒绝的。 经过花园时,远远地看到苏夕一个人站在假山旁。 苏然停了下,还是不放心,调转脚步,往她那走。 还隔着几米远,就听到假山后,有人出声。 「你当真一点不想见他?」 是殷祺的声音。 苏然想了下,意识到这句话里的他是指丁灼。 她左右看看,也没地躲,干脆就原地站着,等他们说完。 这段时间,她从没在苏夕面前提过这个人,生怕刺激到她,但其实心里很好奇,苏夕到底是怎么看丁灼的。 从苏然这里,可以看到她半个后脑。 苏夕摇摇头,回复殷祺:「大人可以告诉他,孩子我会好好养大。但我不想见他。」 苏夕很有礼,每句话必带一个「大人」,这和苏然完全不同。 苏然在山谷中就已经直呼他大名,直到两人被救后,她才改口叫他世子。 同样的家庭养出的孩子,即使性格不同,在一些生活习惯上也不该差别这么大。 殷祺顿了顿,又问:「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孩子都有了,他觉得以苏夕保守善良的性格,至少会对丁灼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苏夕对殷祺还有印象,而且印象不错。 他带兵围剿梅花寨,未伤一老一幼,还出面安置了寨中众人,让大家有了落脚点。 所以她轻声回道:「大人,我能不恨他就已经很好了。他这么想见我,不过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她还是逃掉了。 殷祺道:「我倒觉得他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见你。有些人,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会导致缺失部分情感,需要慢慢填补才能明白。」 苏夕抿唇,反问:「大人是想告诉我他过去有多惨吗?」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改变主意吗?」 第三十一章 苏夕摇头:「我从他的话里也能猜出一二。但是,不管什么样的过往,都不是随意伤害无辜的理由。他不是十岁孩童,既然知道怎样做会让别人痛苦,就一定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他完全可以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守住自己的底线,只是他没有这样选。」 殷祺想不到她柔弱外表下居然有这么明确而坚定的是非观,倒是让他颇有些意外。 他沉吟片刻,道:「我想请你去见见他,这样他才肯承认他过去做过的错事。」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苏夕拒绝的是丁灼,那这句,她若不同意,就是在拒绝殷祺。 这让苏夕有点为难,她一贯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更何况,以殷祺的身份和地位,这样好言好语地请求她,她就更为难了。 但她真的不想见丁灼,或许再过上一两年,她可以放下心理负担去见他。 可现在,那个草地上死去的孩子,那个马背上中箭的女子,都在她脑子里留下清晰地印记。 她很想替那些人重重地惩罚丁灼,但她没有这个能力。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苏然蹦出来了。 她两步跳到苏夕身后,在她肩上拍了下,装成刚见到她的样子,语气欢快:「在聊什么?」 苏夕看了殷祺一眼,低声说:「丁灼想见我。」 她没有带出殷祺。 苏然问:「那你想见他吗?」 苏夕犹豫下,慢慢摇摇头。 苏然:「那就不去。」 殷祺从苏然一出来,就知道他今日是请不动苏夕了。 他倒也不是特别在意。 丁灼会越来越着急的,到时他就会交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就像现在,他已经暴露了苏夕对他的重要性,可他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 一个平时没有弱点的人,突然多了一个弱点,确实需要些时间才能承认。 苏夕道:「我这个时间要去找许大夫。」 苏然:「要不要我送你?」 苏夕摇头,向殷祺福身离开。 等她走后,苏然眯起眼,盯着他,唇角勾笑,阴阳怪气道:「越过我直接找苏夕,小算盘打的挺精啊。」 殷祺笑笑,也没否认:「还不是被你搅了。我本来以为她也会想见见丁灼,到底……」 他没再往下说。 苏然不干了:「到底什么?发生关系了,怀了孩子了,就该喜欢他?」 殷祺侧头看她,依然语气平常:「与喜欢无关,只是事实。若是丁灼没有落到我手里,他真心喜欢苏夕,再为她稍作改变,她还会这么坚决吗?」 「她是被强迫的,不管丁灼以后表现多好,都无法抵消这个错。反正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嫁给强迫我的人。」 「我强迫你了吗?」殷祺淡淡问道。 苏然莫名:「扯你干嘛,这不是在说丁灼吗。」 殷祺点点头,似是想不明白,疑惑道:「既然我没有强迫你,我们也这样了,为什么你还不愿意嫁我?」 苏然张张嘴,这话题怎么一下就被他拐到这事上了。 她想了想,知他必定不依不饶,反正也是打算说清楚的,便开始在脑中措辞。 殷祺再次开口:「我之前以为你想要正妻的位子,虽然有些麻烦,但想想办法,也可以做到。如今却发现,你不是非要妻位。你想要的远比一个正妻要难得多。我长到现在,从未见过。」 他是指他见过的人家,就没有一夫一妻的,除了那些穷苦到娶不起的人家。 苏然明白他的意思,嘟嚷了一句:「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 殷祺叹道:「你当真很难容下他人?」 他母亲已经够不能容人了,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妒妇,可即便如此,父亲依然有过数个妾室。他有两个妹妹,都是妾室所出。 苏然抿唇,低声说:「不是很难容,是完全容不了。越是喜欢你,越容不下。」 殷祺心中有些着恼。他已经为她做了许多,千千万万的家庭都是这样的,为什么就她容不下? 「我不可能给你这种承诺。」 放眼天下,只怕没人能给她这种承诺,就算崔秉龙发了誓,也没人认为他真的能一辈子做到。 苏然语气寂寥:「我知道,所以我也没要你给我承诺。」 殷祺有些不敢相信。就是说,她明知道他不能给她想要的,依然主动跑过来和他…… 他往前两步,走到她身前,低头问:「既然你知道,那晚为什么来找我?」 苏然有些委屈。 她不能接受这个世界的婚姻制度,所以就不可以拥有一段爱情了吗?因为知道难有结果,必须从一开始就放弃吗? 她还希望将来,不管他是肃王爷还是问鼎天下,她都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想当年,我还和……有过一段。 「因为我喜欢你啊。」她轻声说,拽了下他衣角,「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互相喜欢,就在一起,只要没有其它矛盾,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殷祺被那句「喜欢你」戳得心软,忍下心头火气,沉默许久,才说:「你是要一直做我的外室?」 在殷祺看来,她说了喜欢自己,又与他有了身体纠缠,自然是想一辈子在他身边的。 苏然没料到他会有这种想法,下意识说:「也不是……」 殷祺皱眉,疑惑地看她。 苏然呐呐解释:「等你娶妻,我就会离开……与婚姻的形式无关,我受不了心爱的人身边有别的女人。」 殷祺诧异,伸出手捏住她下巴迫她抬头,双眼直视她。 「我若娶妻,你就离开?苏然,你是在威胁我吗?」 「当然不是……」苏然又惊又委屈,使劲眨眨眼,脱口道,「离开你我也很难受啊!我理解你的难处,但不是说我就要接受它。」 殷祺松下手,眼神渐冷:「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在我娶妻之前,一直与我苟且下去。」 苏然直觉他是不高兴了,苟且……要不要用这么难听的词啊。 「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快乐的吗?只要别去想那些……」 「我做不到。」殷祺打断她,「我不可能不去想将来。所以,你说的这种方式,我拒绝。」 苏然张张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呀……你又不吃亏……」 殷祺摇头:「这不是吃亏不吃亏的事。在你心里,我反正可有可无。」 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这么认真的为一个人考虑将来,而她却只想要一时的苟且。 苏然眼圈发热,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就要和我分手吗?」 分手这个词,殷祺理解了一半,他点点头,又看向她,到底于心不忍,补了一句:「不管什么时候,不论你身处何等境况,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只要你来,我定会护你余生周全。」 他说完,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苏然手握成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不断地深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 她左右看看,见无人,便用袖子狠狠抹了下眼睛。 走就走,正好她以后还不用伺候了。 殷祺步子迈的飞快,直接出了府门,牵过马就要离开。 身后有人喊住他。 「世子请留步。」 第三十二章 殷祺转身,就见朱晗与莫文澜带着从西王府几位老臣追过来,身边还跟着柏寒青和熊良。 殷祺眯眯眼,这架势,将北王、从西王和柏江的人马都到齐了啊。 「朱先生有事?」 朱晗表情严肃,道:「朱某日前得到消息,原来将北王手中还有一皇子,世子可知此事?」 殷祺一笑,深知朱晗这样问,就是在怀疑肃王府暗中搞鬼。这也正常,换成是他,一旦知道这世上不止一个皇子,也会首先怀疑肃王府。 「朱先生才知道吗?看样子你的消息网该整整了。」 朱晗一愣,与从西王府几位老臣对视一眼,都很意外殷祺竟然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还请世子告知,这里哪一个是真皇子。」 「都不是。」殷祺看也没看,语气不善,说完就翻身上马打算离开。 朱晗皱眉,平日殷祺就算再生气,也能很好的控制自己,而且他一贯擅长用温和有礼的态度做伪装,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熊良看他要走,提着武器过去拦在马前。 「世子今日还是把话说清楚再走吧。」 殷祺在马上眯眼看他,冷笑一声,突然足尖弓起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马鞭直直地向熊良挥去。 在场众人都很意外。相传肃王府世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只会做生意赚钱,但看他今日这一手,断不是几年时间能练成的。 还不止。 殷祺一鞭挥出,被熊良提刀挡下,紧接着又是一鞭,同时欺身上前,左手成掌,一掌击在熊良胸前。 熊良捂着胸口连退数步。 他是武将,武功算不得高但肯定也不弱,不过几招就被殷祺打败。 柏寒青见此,立刻就要上前,被朱晗喝止。 他往前两步,对殷祺道:「原来肃王府世子竟是身怀武艺,失敬。」 殷祺侧头,笑问朱晗:「朱先生也想试试吗?」 「不敢。」 「那就别挡我的路。」 殷祺上马,大喝一声,驾马离开。 朱晗在原地停留许久,一手摸上胡子,自言自语道:「处处示弱,所图甚大。」 他顿了下,又在心中奇道,虽说他们作为反贼不可能去跟皇上告密,但既然藏了这么多年,为何在今日暴露出来? 从西王府地处西南,水量充足,府中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湖。 罗乘风正半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双手枕在头下。 月色如华,照得水面点点粼光。 突然,一样不知什么东西被人从远处扔进湖里,掉在距离岸边一米左右的位置。 罗乘风眯眼,好像是把……匕首? 他懒得动。 这时,就见一道人影急匆匆跑过来,从他身边不远处闪过去,直接趟进湖里,在匕首掉落的位置弯腰去摸。 罗乘风坐起身子,心里纳闷,苏然这是折腾什么呢? 苏然正在发泄情绪。不是分手嘛,那就不能再留前男友的东西,省得睹物堵心。 她抱着殷祺给她的匕首,跑到湖边,将它直接扔进湖水里。 那匕首甫一落水,苏然就后悔了。 万一哪天……再说,上面还有红宝石呢。 还好掉的位置不远,她很快就捡回来了。 苏然后退两步,离开水面,一屁股坐在地上,反正裤子也湿了,脏就脏吧。 小心地把匕首打开,用干净的衣服轻擦上面的水。 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像她这么懂事又漂亮的女人去哪找,多少男人巴不得遇到一个。没眼光!活该单身一万年。等他以后娶上一堆貌合神离的老婆就会念起她的好,到时候,不管他怎么哀求,她也绝对不吃回头草。 骂着骂着,眼泪扑刷刷就掉下来了。 凭什么啊!别人分手,至少还有点原因,她这叫什么,情正浓时,分手?就不能先好上几年,等激情慢慢退了,再和平分手吗? 刚上床就分手,渣男! 她抬手,用衣袖擦眼睛,结果眼泪越擦越多。 罗乘风叹气,这时候他若离开,一定会弄出动静,苏然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了。 看来今晚难免尴尬了。 他索性开口:「哭什么,不是捡回来了。」 苏然一惊,回头见是他,责备道:「你怎么突然出现在人身后,也不说一声。」 罗乘风无语,明明是他先来的。 他看她胡乱地抹眼泪,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只会笑。」 「怎么可能,平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 所以现在不好了吗?罗乘风心里想,却没问。他视线落到那把匕首上。 他们三人被逍遥客抓住那日,罗乘风就看出苏然与殷祺之间不一样的关系。 她今晚这个样子,必是和那人有关。 他独来独往惯了,不懂如何安慰,等了会儿,问:「哭够了吗?」 苏然抿唇委委屈屈:「没有,还想哭。」 她转头看罗乘风一眼:「你快点离开啊,你在这看着,我怎么哭啊。」 罗乘风挑眉,这是赶上寸点了,惹不起。 他起身,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他停下,转身盯着她。 虽说可能性很小,但万一想不开跳湖了呢。 突然,身后有人语带惊喜地叫他:「二当家,你在这干吗呢?」 罗乘风回头,见是侯三,拍拍他肩笑着问:「你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侯三憨憨一笑:「我跟着熊将军,每天练武,你看,我是不是壮了很多。」 他举起胳膊给他看肌肉,眼一抬,发现远处的人影,疑惑地问:「那不是大当家吗?」 罗乘风拦住他:「她丢了很值钱的东西,正难过呢。」 侯三大惊:「那可惨了,大当家最爱钱了。」 罗乘风看看远处缩着脑袋的苏然,叹道:「可不是,正哭呢。你这几天没事,先跟在大当家身边,看着点她。」 侯三马上点头:「没问题,我跟熊将军说一声。」 随后他又看向苏然,口中喃喃:「居然让大当家都哭了,这得是多值钱的东西啊……」 同一时间,殷渣男正在院中舞剑。 他眼中没有光彩,全身被汗水湿透。 何进一脸深沉。 世子从回来到现在,已经耍了两个时辰了。 他已经想好,明日要如何跟府中其它人解释:世子自幼不喜练武,肃王爷逼着,好歹练了点花架子。 殷祺收势,冷着脸,将剑扔到一旁,迈开大步往院外走。 何进忙跟上,问:「世子可要先洗个冷水澡?」 冷静冷静。 殷祺道:「我去见丁灼。」 他一路不停,直接进了牢房。 何进不放心,也跟了下去。 殷祺将狱卒坐的椅子提到丁灼面前,气势全开地往上一坐,隔着栏杆冷冰冰地看着他。 丁灼感觉到殷祺的寒意,敏锐地察觉他今日充满危险气息,这是一种同类间的感应。 丁灼并不放在眼里,这人终于要扒掉那层伪装了吗? 他笑着说:「我要见的是苏夕,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说完挑衅地看了何进一眼。 第三十三章 殷祺开口:「你想见她,她不想见你。不过我倒是想了一个办法。」 「什么?」 殷祺胳膊支在腿上,往前探身,勾唇笑道:「把你上次说过的话写成血书交给我。三日后这个时辰,我若拿不到,就派人去杀了苏夕。」 丁灼咧嘴一笑:「你和她姐姐情投意合,却去杀她妹妹?」 殷祺:「你也说了,我是和她姐姐情投意合,和她妹妹有什么关系。反而这样我更方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 丁灼:「你觉得我会在乎?」 殷祺起身:「既然你我都不在乎苏夕的死活,看来她是死定了。一尸两命,真可惜。」 他转身就往外走。 丁灼往前一步,用力拉动栏杆,威胁道:「殷祺,你敢动她!」 殷祺没回头:「不是敢不敢,是看我想不想。而我想不想,就要看丁大人如何决定了。」 转眼到了第三日,殷祺收到丁灼的血书。 他并没有高兴的感觉,反而叹了一句:「这世上,果真不可能事事由己。」 何进道:「人从一出生,便自带枷锁,就是圣上也不可能事事由己。像许大夫那样的,已经算是很自由了。」 但她不是照样要受丁灼威胁,自由都是相对的。 殷祺过了许久,才问何进:「我这几日有些急躁,你是不是已经传信父亲了?」 何进没出声,算是默认。他是跟在殷祺身边的下人,也是肃王爷安排的眼线,一边帮着世子一边监督他,这也不算秘密。 他说:「王爷很相信世子,属下也相信世子,必能理智面对。」 「这是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何进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圣上要您在一个月内攻破古栖城。」 殷祺目光落到信上,没有伸手,沉默半晌,才慢慢说:「等圣命下来,你不必知会我,直接派使者传信崔秉龙。限他们七日内投降,否则四万大军一起攻城。」 苏然那晚把匕首捡回来后,穿着湿衣服在湖边坐到半夜,亏着西南的夏天非常潮热,才没有生病。 第二日,她被自己铜镜里的披头散发的女鬼样吓住了,要是就这样出门了,还不得被围观。 她无精打采地化了个妆,两手在脸上「啪啪」拍了几下,感觉有点疼了,才调整面部表情,挤了个笑出来,走出门去。 就这样,连续过了十来天,殷祺没有消息,也没有过来。 苏然只好承认,他是真的不来了。 也对啊,这个人不像她,他说话一向算数的。 许如找到苏然,表示苏夕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对身体不利,应该经常出来走走。 苏然觉得奇怪。她之前不是经常出门吗,怎么几日没注意,就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了? 许如说:「她的肚子有点显了。」 这下苏然就明白了。 其实大家看到孕妇会下意识扫过对方鼓鼓的肚子,挺正常的,并非恶意。 只是苏夕这孩子来的方式让人不好接受,她又是个未婚女子,就算别人是好意,都会顾虑一二。 总要有人把这层纸捅破了。 和苏夕的事比起来,她和殷祺那点矛盾就显得小题大做了。 苏然起身,一溜走到苏夕门口,伸手敲门。 屋里传来苏夕略有慌乱的声音:「……请,请进。」 苏然纳闷,推门进去。 苏夕正忙着收拾桌上的东西,她将那些玩意胡乱塞到笸箩里。 苏然眼尖地看到,那是一双小小的鞋子,非常小。 她心里一喜,原来苏夕已经在偷偷给宝宝准备衣物了。 苏然心里转了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让苏夕以后不再回避这个话题。 她像看到什么好宝贝似的,一脸惊喜上前,直接将那小鞋子拿起,爱不释手。 「哇塞,太可爱了吧。你自己做的?手艺真好呀,我们可以拿出去卖了。」 苏夕原以为她会装没看到,先是脸红,正想解释什么,听到苏然这样说,下意识回道:「没有人买的,这个料子太好,卖便宜了亏钱,卖贵了没人买。」 苏然「哦」了一声:「也是,穷人就自己做了,富人估计看不上。这个世界就是缺少中产阶级。」 苏夕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脸红红的。 苏然把鞋子放手心,疑惑地问:「比我手还小这么多,宝宝的脚真的这么小吗?」 苏夕回道:「我帮村里婶子做过,我还往大了做,能多穿一两年。」 「干嘛往大了做,就做合适的。她姑不差钱,可劲花。」 苏夕莫名:「她姑?」 「就是我呀。」苏然理所当然地说。 苏夕被她的语气逗笑。 苏然看她一眼,又问她是不是还做了小衣服,非要拿出来看看。 苏夕无奈,拿出两件做好的小袄,样子别提多好玩了。 苏然死活要拿走一件,苏夕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苏然又在她屋里转了转,一会儿嫌窗户太小,阳光进不来,一会儿又说院里的树把阳光挡住了,要找人砍掉。 苏夕忙拉住她:「这树长这么高也不容易,砍了多可惜。」 苏然想了下说:「那给你换间有院的房子吧,这样你可以在院里晒太阳,还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苏夕明白她的意思,片刻后说:「都听姐姐安排吧。」 于是苏然也有事忙了,她拜托真真选了个离她不远的小院,又把里面重新布置一番,让苏夕住了进去。 这一通忙活又过了好几日。 这天,朱晗来找她,开门见山地问:「总舵主最近可好?」 苏然瞥他一眼,这人一叫她总舵主,准是有事:「挺好啊。」 朱晗点点头,又问:「那总舵主可知世子好不好?」 苏然一愣,有些躲闪:「我怎么知道他好不好。」 朱晗掏出个信,递到苏然手边:「那总舵主知不知道,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苏然把信打开,看了下内容,大概就是劝他们投降,否则七日后攻城。 朱晗在旁边问:「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苏然也拿不准:「应该没有……」 分个手而已,不至于为此开仗吧,搞得她像个红颜祸水似的。 嗯?! 苏然猛地抬头,蹙眉想起。原主在书中就是被说成红颜祸水的,最后还被世子一剑刺死了。 卧槽,这特么不会是要走原剧情吧。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要不要搞得这么严重啊。 从西王府的议事厅里,乱哄哄的。 几方代表就殷祺这封信到底是何用意争论不休。 好几个人觉得这个劝降书只是做做样子,毕竟之前双方一直合作愉快。 而且照殷祺当初所说,还会一直合作下去。 虽然那日殷祺甩马离开时,的确显得很生气,但应该不是因为他们的质问,毕竟还没开口,他就已经翻脸了。 多数人觉得,这封信只是摆给京城的人看的。 朱晗却不这么认为。 殷祺之前没有兵马,虽然暂领了三万大军,但他从没有带兵的经验,不大可能直接选择攻城,一举一动还是要征得上面同意。 若这份劝降书是真的,那就说明,圣上给了他真正的兵权,让他可以在规定范围内自行调动兵马。 第三十四章 如果是这样,这个招降的目的就不单纯了。 所以,当有人提出「假降,面上对立,暗中合作」的建议时,朱晗立刻否决了。 「肃王府没有兵,只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将各路人马联合起来。但是现在他手里有军队,而且数量不算少,这时投降,很可能就真的被他收了兵马。」 他看向苏然:「就比如说你手中的两万人,不管怎么合作,都是将北王的。即使我们假意接受投降,对外作出来的样子,也是要把两万兵马送到殷祺手中。那他就有五万大军了。」 他这话,有些人还不明白,而像莫文澜这种风浪见多了的老臣就明白了。 那日,殷祺留下的话,分明就是说只有肃王府知道真皇子在哪。 如果他有军队,再摆出真皇子,到时就算雷安或者柏江想要反抗一下,也是没有能力且出师无名。 到这个时候,很多人也想通了,只怕惦记着皇位的是肃王爷。 苏然闹不清殷祺这信是真是假,思绪有些烦乱,觉得耳边这么多人很吵。 她起身,独自离开议事厅。 她刚穿来时,抱着这是一本书的想法,做事从不走心,如今羁绊渐深,她又差点忘了这是一本书。 原主是有结局的。 按着结局看,殷祺这封信很可能是真的。 她呼出口气。兵马是雷安的,他信任自己,才将兵权交给她…… 身后穿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苏然回头,就见朱晗追了出来。 苏然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有点头疼,出来透透气。」 「无妨。」朱晗正色道,「正好有话想私下问问总舵主。」 「什么?」 「这封信,你怎么看?」 还是关于这个话题,苏然兴致了了:「我也不知道。」 朱晗对她的回答似是意料之中,他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总舵主告诉我,你与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我才好去揣测他的意图,制定下一步计划。」 这让她怎么说啊?说她送上门去,结果人家不要,还反过头来生她的气。 苏然对天翻翻眼皮,扁着嘴转过脸去。 朱晗见她不悦,也知自己跟一个姑娘家打听男女之事,是有点那个,但谁让对方是殷祺呢。 他耐心劝道:「属下没有别的意思。世子这个人,我在四方会时与他私下有接触。他做事有明确的目标,且心志坚定很难动摇。而这次,他明显有点乱。但对他来说,乱也只会是一时的,定能很快找回方向。」 所以呢?苏然疑惑地看着朱晗,这个她也知道啊。 朱晗叹道:「从圣上下令剿灭四方会开始,我们与他的合作,除了扶持正统这个原因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一直对你手下留情。我猜你二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有可能从此以后,他对你就不再留情面。」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往后的策略都得改啊。 苏然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好像从谷底出来后,他确实对她算挺照顾的。 朱晗见她面色缓和,道:「不能投降,假的也不行,若是真的就更不行了。为今之计,只有你去找他,弄清楚这信中内容……」 「不行不行,这个绝对不行。」苏然立马回绝。 朱晗微怔,之前不是老往人家跟前凑吗? 「为什么不行?」 「唉……」苏然愁啊,「怎么跟你解释呢。风水轮流转你懂吧?如果说之前他还给我个正妻,那我现在去找他,说不定连妾室都没得当。当然,我也不打算给他当妾室,就是打个比方。」 她拉不下那个脸啊,这得多厚的脸皮哦,再想想殷祺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说真的,他在谷底时都没有这么冷。 朱晗反应了半晌,不太相信地反问她:「世子要给你正妻?」 苏然点点头。 朱晗眨眨眼,又问:「你拒绝了?」 苏然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只是拒绝嫁给他,不是拒绝他这个人。」 朱晗倒吸口气,总结道:「就是说,你不要正妻的位子,却愿意和他……」 苏然一拍巴掌,指着他说:「就是这个意思。你看你,一下就明白了,他就怎么都想不通。这不挺好的事吗?对不对。」 好!真是太好了! 朱晗在心中赞叹,这不就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情侣关系吗?可惜他难得遇到个中意的,对方却总是想嫁给他。 搞得他蹉跎到现在,一把年纪了连个枕边人都没有。 早知道苏姑娘如此通情理,当初真不该放弃的。 他点点头,说:「那我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苏然问:「你打算怎么做?」 朱晗没有回,倒是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苏姑娘不愧是女中英杰。」 过了没几天,苏然就知道朱晗是怎么打算的了。 他以将北王的名义约殷祺出来谈判。 对方欣然答应。 投降前,是要谈一谈待遇问题的。 将北王又不在,去谈判的当然只能是他认下的义妹苏然了。 这下,就算不想见殷祺,也得去见了。 苏然隐约觉得,自己是被朱晗这只老狐狸坑了。 谈判地点约在海城与古栖城中间的一个小镇上。 双方带着兵马分别驻扎小镇两边,谈判代表进入小镇唯一的饭店包间里。 显然,这个饭店已经被提前布置过,并且当日不对外营业。 店主战战兢兢,将包间布置成茶话会的样子,桌上摆了各种瓜子、梅干、小点、水果等。 苏然进入房间时,殷祺已经到了。 她原以为这个谈判怎么也该有十来个人一大屋子,没想到,一进去,除了殷祺外,只有何进一人。 苏然回头看看自己身后跟着的一堆帮手,文的武的皆有,气势上颇是惊人。 她清咳下嗓子,对何进点头打个招呼:「何先生。」 何进也微笑回礼。 苏然又看看冷着脸垂眸不看她的殷祺,心里翻翻白眼,决定也不理他,一扭小腰,扬着下巴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朱晗含笑对何进说:「听闻何先生于茶道一事颇是精通,还请与我一同去选选茶叶。」 苏然:……想不到古代谈判这么文明,都是要先寒暄几句? 何进暗想,自己什么时候于茶道一事颇是精通了?他只是对什么事都粗通而已。 正要谦虚,见朱晗已经摆了请势,不好再推脱,只得笑着与他一同出去。 朱晗一走,跟着苏然来的人一溜烟的全走了,屋中登时就剩下她与殷祺两个人。 苏然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这一群叛徒的背影,莫文澜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朱晗分明就是要让她亲口问问殷祺,这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怎么不问??殷祺个大活人坐在这,他倒溜了,不就是想让她利用一下两人的旧情吗! 太卑鄙了!想必何进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她转过头,就见殷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苏然讪讪一笑,没话找话地说:「都走了啊怎么,真是……太没礼貌了。」 第三十五章 殷祺右手在桌面上轻敲,瞅着她半天不说话。 苏然觉得气氛都快尬出天际,只好继续尬聊:「好久没见了啊。」 距离上一次滚床单有一个月了吧。 「三十八天。」殷祺开口。 苏然微愣,随后明白,他是在说三十八天没见了。 「你记性真好。」苏然夸道。 殷祺淡淡回她:「我一向记性很好。」 ……话里有话,苏然听出来了,这是在说「我很记仇」。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小气」,就听殷祺又说:「听朱晗说,你改主意,打算答应了?」 苏然挑眉。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答应了,再说,现在答应,就算是正妻,那也明显处了下风啊。这么傻的事,她才不会干呢。 不过听殷祺这样说,她心里一阵窃喜,他很惦记这事嘛,看来也是想和好的。 哪有不吵架的情侣呢,是不是。 「没有,别听他胡说,我还是以前那个态度。」苏然弯弯唇,小声道,「不过如果你想改变主意,我没问题的……」 殷祺抬眼,手指停住,说:「既然你不答应,为何约我出来。」 「我们不是来谈判的吗?」 殷祺扬眉:「我就是在说谈判的事。不然你以为我指什么?」 苏然眨眨眼,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说话挖坑啊,这倒一向是他擅长的。 她重重地往椅子后面一靠,挂上一种吊儿郎当的神情,伸手从面前的小盘子里取了个梅干放进嘴里,眼睛瞅着殷祺,冷哼一声,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小气鬼。」 殷祺的视线从她面前的梅干移开,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你第二次用这个词,什么是小气鬼?」 「你真想知道?」苏然「哼」了一声,「正好,我忍你很久了。」 她不等殷祺回答,坐直身体,双手在桌边一拍,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呢。当不了情人就非得当仇人吗!再说了,拒绝我的人是你,我才是被甩的那个,你现在摆个臭脸给谁看啊?!」 等她说完,殷祺没回,只淡淡地扫她身后一眼。 苏然暗觉不妙。 果然,就听身后何进道:「世子,茶叶选好了。」 苏然闭闭眼,复又睁开,语气温和地对殷祺说:「小气鬼呢……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世子懂了没有?」 殷祺哧笑出声:「懂了。」 苏然又伸手拿了个梅干放嘴里,侧过头,单手托腮,用力嚼起来。 殷祺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刻,神情莫测。 这局茶话会从头到尾几乎都是朱晗和何进在互相吹捧。 苏然认真听了许久,最后只能总结为他们在说某种圈内语,圈外人听不太懂。 至于那封很重要的劝降信,也没人提,苏然只好厚着脸皮问了一次。 殷祺却不说话。 他不说,她也就不问了。男欢女爱的事,谁也不欠谁,凭什么她就得哄着他呢。 散会时,不知从哪个墙角钻出个圆润润的中老年人,一把捏住她手腕,连声说:「田姑娘,可叫在下好找。」 那人捏着她手腕好几秒,要不是看在尊老的份上,苏然早一脚踹过去了——你才甜姑娘。 临走的时候,她掏出个东西,递给殷祺,也不看他,说:「这是苏夕亲手做的小衣服,麻烦你转交丁灼。他还活着吧?」 这是苏夕听说她要见殷祺,拜托她转交的——总算是孩子的父亲,这东西就当是给他一个交待。 殷祺看看手里的小包,感觉怪怪的,回道:「暂时活着。」 回去的路上,苏然抽了个机会,逮住朱晗,警告他以后不能再这样给她设局。 朱晗一点不惭愧:「如果一顿饭就能解决大军围城的问题,不是很好吗?也许世子旧情复燃呢。」 「想多了你。」苏然回想起殷祺那副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万的样子。 朱晗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那可未必。」 果然,离七日攻城的威胁过了好几天了,殷祺那边也没有动静。 朱晗倒不认为殷祺此举全是因为苏然,但这至少说明,苏然出马还是有点用。 这点倒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殷祺在海城府衙里。 他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件婴儿的小袄,还有一盘那日谈判时桌上放的梅干。 他捏了个梅干放嘴里,果然酸酸的。 肃王妃对王爷妾室们管得很严,在孕事上格外留心。 殷祺自小有过于常人的敏锐,见过几次,就能大概猜出母亲对女子哪些行为会有特别反应。 那日他起初没想到,直到苏然第二次取了梅干。 第一次是无意,第二次就是因为想吃。 他对苏然的口味偏好很了解,在四方会时就是用这种小伎俩引得她每晚跑去和他说话。 他让人从镇上临时找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回道:「大人,那姑娘确实有身孕,至于多久……脉象尚虚说不准,要静坐细细查看。」 殷祺心里不太高兴。 苏然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吧,那为什么见到他还不说。 何进宽慰道:「苏姑娘心思粗,或许自己还不知道。」 殷祺皱眉,会有女子粗心成这样吗? 他对何进说:「不要告诉王爷,此事待我确认之后再行定夺。」 何进应是。子嗣不像其它的事,若是让京城中的人知道,世子让敌军主将怀孕了,这事就麻烦大了。在这个关头,最好还是瞒下来。 当初,世子正是利用了苏夕怀孕一事,让皇上对丁灼起疑。 而且,苏然现在的身份,不像当初,王妃一句话就能给带回王府,如今她若不愿,还真不好勉强。 殷祺拿起小衣服往外走。 他将东西交给丁灼后,没有离开。 丁灼等了会儿,问殷祺:「世子很闲吗?」 「不闲,但我好奇,你要怎么处理它。」 「或许,」丁灼不怀好意笑笑,「撕碎它解恨?」 殷祺:「你很恨她吗?明明应该是她恨你才对。」 丁灼冷笑:「不关你的事。」 殷祺起身,往前走两步:「因为你在乎,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你一定会恨她。不管你做了什么,苏夕都会慢慢不再恨你。」 「不是因为她喜欢你,是因为她根本懒得恨你。」 丁灼阴森森地看向殷祺:「世子很了解啊。」 殷祺:「你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当初我能把你私下关起来,是答应冯笃一定会杀了你。」 丁灼笑笑:「我能想到肃王府,冯笃一样可以。希望世子最后不要栽到他的手上。」 古栖城是西南最大的城市,商业很发达。 侯三这段时间尽职尽责地跟在苏然身边,把她烦的不行,怎么轰也轰不走。 他还时常说些「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苏然就回他:「一般说这种话的人,要么是没钱自我安慰,要么就是想把你的钱坑到他身上。你想想跟你说这话的人属于哪种?」 第三十六章 侯三仔细回忆。这是一个卖祖传特效药的赤脚大夫,见他嫌贵犹豫不决时,劝他的话——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身体是自己的。 他摇摇头:「大当家你这话就说错了,那是个好人。」 苏然:…… 这天,她与真真一道来看苏夕,进小院时,正好许如也在。 一堆女孩子聊天,侯三杵旁边叫怎么回事。 苏然找了个借口把他打发出去:「我想吃西四大街上那家糖糕,帮我买些来。」 侯三得了令,小跑着出去。 这家店他很熟,曾跟着朱先生出来,顺道买了些糖糕回去,大当家吃过后赞不绝口。 刚捧了一纸兜热乎乎的糖糕,侯三正要往回走,有人拍拍他肩。 侯三转头,有些惊喜:「何先生,您也来买糖糕吗?」 何进低头看看他手中的袋子,笑着说:「我家公子在这楼上坐着,从窗口见到老熟人,就差我来打个招呼。」 侯三抬头看向楼上,只见陆堂主……啊,不对,应该是世子正坐窗边冲他微笑。 侯三对世子印象可好了,上回人家还卖了他一把剑,大当家特别满意,而且还关心他奶奶。 作为一个小喽啰,还是一个脑子憨乎乎的小喽啰,侯三并不了解,他们现在和世子已经是敌对关系了。 侯三马上咧开嘴,朝着殷祺点头哈腰的。 人家什么身份,居然还跟自己打招呼,还当他是「熟人」。 侯三心里那个激动哟,谁说那些贵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他认识的这个就很平易近人。 何进趁机说:「既然在这里碰上了,侯小兄弟就上去坐一坐吧。」 侯三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手中的糖糕:「大当家还等着吃呢,太凉了就不好了。」 何进将那纸袋抓进手中,拍拍他的肩,像个老朋友似的说:「这袋就给我吧,等下你走时再买一袋新的。好久没见,随便聊几句。」 侯三是个梗直孩子,真以为是「随便聊几句」,就笑呵呵地跟着上楼了。 殷祺给他让了位子,何进给他倒了杯茶。 侯三诚惶诚恐。 殷祺看看桌上放的纸袋,笑问:「这糖糕是苏姑娘让你买的?」 侯三点点头:「是,大当家就爱吃甜的。」 殷祺疑惑地说:「是么,我还以为她怀孕后,口味会变呢。」 「什么?!」侯三惊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当家怀孕了?」 殷祺心中略有惊讶,苏然真的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这种事难道不是女子最早发现吗? 但看侯三这模样也不是装出来的。 要不是已经找大夫把过脉,殷祺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他尚在思索中时,侯三已经在屋里转上圈了。 「怎么没听大当家说过呢?孩子的父亲是谁?」他猛地停下脚步,「啊」了一声,「难倒是二当家?」 嗯?嗯嗯??? 殷祺抬眼,问他:「你们大当家和二当家走得很近吗?」 侯三马上点头:「以前在梅花寨时,他俩就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讨论怎么卖盐,怎么赚钱的事。大当家这方面很有主意,二当家可相信她了。」 殷祺:「……那不过是商量事情。」 侯三辩道:「不是的,肯定不是的。他俩关系一定不一般。上个月,大当家丢了特别值钱的东西,一个人在湖边哭到半夜。」 殷祺垂眼:「是么……」 「是啊,我亲眼看到的。」侯三猛点头,「二当家就一直陪着。」 「嗯?怎么陪?」殷祺重新抬头。 「就远远地看着她啊,不是担心嘛。」侯三回,「我也一直陪到半夜。」 「哦。」殷祺又放下心来。 侯三蹙眉:「再说了,不是二当家还能是谁呢?」 他想来想去,围在大当家身边的男人,最有可能的…… 「难道是柏小将军……」侯三嘀咕着。 殷祺:…… 他打断侯三:「既然她不想说,你就当不知道吧,毕竟这种事,女子还未婚就……」 侯三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当家又聪明又漂亮……怎么她们姐妹二人这么可怜呢,碰上的都是坏人。」 殷祺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面色沉沉。 何进轻咳一声。 侯三听道,转身问他,一脸愤恨:「好男人一定做不出这种始乱终弃的事,何先生,你说是不是?」 何进偷偷看了殷祺一眼,想了想说:「侯小兄弟,始乱终弃这种词不能乱用。」 「啊,我用错了吗?」侯三瑟瑟地坐下,不敢再胡乱卖弄成语。 这时,何进递上来一盒东西。 「这里是各种蜜饯干果,你便说是与糖糕一并买回去的,苏姑娘若是不喜欢,你就拿去自己吃。」 侯三起身,忙推道:「这怎么好意思……」 「哎……就当那袋糖糕是你们大当家送我的。不过你可千万别提碰见我们的事,若是让苏姑娘知道,她有孕一事……」 侯三马上保证:「我懂的,我肯定不说,这种事,姑娘家一定是偷偷躲起来哭。要是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一定帮大当家狠狠揍他一顿。」 侯三握握拳头。 何进再次小心地看了殷祺一眼。 待侯三离开,何进小声说:「看来苏姑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 世子的心情他能理解,换成是他,若是自己的女人怀孕了都不来找自己,心里也是会有点…… 殷祺看着桌上的糖糕:「侯三一定瞒不住,我再回去等几日。」 何进问:「世子是等?」 殷祺:「等朱晗来找我。」 苏然怀了肃王府世子的孩子,这可是一个相当有份量的筹码,怎么用是要好好掂量的。 朱晗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把心里的金算盘打的噼啪响。 以丁灼的性格,那必是威胁为主,但换成朱晗,合作会是他最有可能的选择。 现在即使苏然答应,怎么说服肃王爷对殷祺来说也是个麻烦事。 何况眼下离事成还差最后一步,这一步如何走,殷祺也在思谋。 朱晗是个脸皮够厚,行为习惯介于有节操和无节操的边缘,往往能出些意想不到的点子。 殷祺勾唇:「看看这位朱军师能给我出个什么主意。」 侯三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府中。 苏然她们几个还在小院里说话,桌上摆着两双小鞋子。 见到这么可爱的玩意,女孩子们难免爱心泛滥,都在夸苏夕手艺好。 侯三将手中的糖糕放到桌上,想了想,把干果盒也放到桌上。 苏然看到,问:「这是什么?」 「蜜饯,我看挺好吃的,就买回来了。」 苏然嘀咕一句:「我不喜欢吃酸的。」 她把糖糕袋子打开,就觉得一股油腻腻的气味冲出来。 她皱皱眉,一脸嫌弃,又把袋子放下。 侯三本来还怀着希望,想着会不会是世子搞错了,却见苏然连平时爱吃的糖糕都不吃了,顿时悲从中起。 他把纸袋又往苏然面前推了推,不甘心地说:「大当家,你尝一尝啊。」 苏然往后躲了下,将它推到对面的许如身前:「好难闻。」 侯三:……以前寨子里有阿嫂怀小宝宝都是这样,闻什么都觉得恶心,想不到大当家也…… 第三十七章 他扁扁嘴,忍住内心酸楚。大当家的人生不能就这么毁了啊,必须得把那个男人找出来,全寨子一起打上去,让他负责! 苏夕把干果盒子打开,尝了一个,赞道:「确实好吃。」 苏然探过头去:「是吗?我尝尝。」 她捏了个放嘴里,「嗯」了一声:「果然不错。」 侯三抽了下鼻子。大当家真可怜,明明想吃,还要装着尝尝的样子。 真真手中拿着苏夕做的小鞋子,翻来覆去地看。 苏然正要打趣,想起侯三还在,转头说:「没你的事了,你休息去吧。」 侯三欲言又止,磨磨蹭蹭地走到院门口,回头看看苏然,觉得她这般强颜欢笑,真让人心疼。 他不能走,这个时候,大当家一定非常需要人给她力量。 侯三转身溜到墙角,原地蹲下等着。 苏然打趣真真:「你结婚这么久了,让许大夫给你摸摸看。」 真真含笑摇摇头,低声说:「月事刚过。」 苏然蹙眉,念叨:「我好像又好久没来过了……这身体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她把手一伸,对许如说:「你帮我看看。」 侯三原本垂头丧气地蹲着,一听这话,忙站起来小跑过去想拦住。 这么多人在呢,当众被人知道了,大当家得多丢人啊。 但他的动作终究慢了点,许如的手指已经搭上了…… 完了…… 许如摸了会儿,眉头微蹙,表情也严肃起来,半天不松手。 苏然着慌了,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苏夕和真真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许如。 许如瞅苏然一眼,松开手,平静地说:「恭喜你,怀孕了。」 …… …… 院中一片寂静。 苏然完全是无意识的反驳道:「不可能吧。」 许如见她质疑自己的医术,有点不满,转头说:「一个多月了。如果你在一个月前两个月内与男人……」 「停停停。」苏然忙打断她,「懂了懂了。」 她暗叹了口气,心道怀孕这么容易的吗?原主的身体如此单薄,例假超级不准,想不到怀孕倒快。 这古代的医疗水平行不行啊,听说生孩子特别疼的……不过要是有个小娃娃出来玩,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这些小衣服小鞋子多可爱。 她这辈子很大可能不会再找其它男人了,有个孩子作伴也挺好的。 她这么想,在场其它人都不这么想。 苏夕在震惊过后,抖着嗓子说:「姐姐,你怎么……这,这孩子是谁的?」 真真眼神复杂地看着苏然,她大概猜出孩子父亲是谁。她以前只以为苏然胆大,却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呃……」苏然被妹妹睁着大眼睛盯着,敷衍不过去,但好像不太适合把殷祺揪出来,「我也不太记得了,酒后……有点迷糊。」 她眼睛躲闪往天上看,心想苏夕八成得批评她,就试图转移话题:「那个……正好我们姐妹做个伴嘛,小衣服多做几件啊。」 苏夕嘴张圆,眼泪迅速聚起,为什么她们姐妹二人命运都…… 她的眼泪还没下来,就听旁边有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然吓得一个激灵,看向侯三。 侯三脸憋的红红的,断断续续地说:「大当家你一个女人,还带个孩子,又没有夫家……」 苏然一听,赶紧看看苏夕,怕她多心。 转头打断侯三的话:「我有花不完的钱,马上还要有乖巧可爱的孩子,又不用伺候老公孝敬公婆,简直人生完美!你不懂别胡说。」 侯三不干:「这还叫人生完美,这是人生完蛋吧。」 在场几位女将都谴责地看他。 侯三这才想起,苏夕也是一样的情况,忙对她找补:「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指你……」 苏然扶额,抬手推着侯三出去:「你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又不是你怀孕,激动什么……」 正当苏然发愁不知该如何躲过苏夕的盘问时,吃土人回来了,还中了毒。 许如见到他,立刻两眼冒光。 「这毒很少见,毒性虽然不强,但去不掉根。下手的人不想要他命,但也不愿便宜了他……看来七里坡谷中确实有不少珍贵药材。」 苏然见她半天说不到点上,问:「能救吗?」 许如笑道:「不救也是死不了的,不必担心。但我很愿意试一试。」 苏然:……柏寒青可能说对了,哪找的这么个庸医来。 苏然怀孕的消息被几个女孩默契地按住没说,过了好几日,朱晗才听闻此事。 他暗惊,叫了侯三来问话。 侯三起初还有些不想说,但他哪是朱晗的对手,没三两句就全盘招了。 连那日见到殷祺的事也一并被套了出来。 朱晗捋着胡子面沉沉,自言自语道:「竟然是因为发现口味变了。」 他想了下,又问侯三:「总舵主真是这么说的?」 有孩子没老公,还人生完美? 侯三点点头,他都没脸再重复一遍。 朱晗重重叹了口气,苏姑娘真是太对他脾气了,悔之晚矣。 「你先去吧。」他又嘱咐一句,「这事能瞒就尽量瞒住。」 侯三连连应是,这个他当然懂了。 朱晗独自在房中坐了一下午,第二日便带了两个人,骑马往海城去。 殷祺是在海城府衙自己的书房中见的朱晗。 二人一照面,便心知肚明,直接越过寒暄阶段。 「朱某这次来,是帮世子做媒的。」 殷祺笑笑:「朱先生真是什么都会。但我已经有婚约了。」 朱晗谦虚一笑:「世子说笑,待大事一成,那婚约自动取消,到时世子需要找一个更合适的女子。将北王有个义妹,容貌端庄,聪慧大方,知书识礼。肃王府与将北王强强联合,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殷祺顿了顿,在心里把苏然往这几个词上靠了靠……靠不上。 他回道:「但我听说,她只肯做正妻。」 朱晗心道,你反正已经答应她了:「她身后有将北王和四方会支持,做世子正妻不过分啊。」 殷祺瞅他一眼,说:「可她不许相公纳妾怎么办?」 朱晗微怔,终于搞明白,原来两人不和是这个原因,那还真是有点难办,换他也是不能答应的。他还是个自由身,世子肯定更没法答应。 但朱晗脑子转的极快,而且他原本就是有备而来。 「世子是怕不能说服肃王爷吧,那么如果这位郡主富可敌国且拥兵六万呢……」 殷祺:「说四方会富可敌国,我勉强算是了。拥兵六万又是哪来的,算上柏江的人,也就三万多。」 朱晗轻笑,低声说:「世子手里不是还有三万吗。」 殷祺面色微变,终于正眼看向朱晗。 「原来朱先生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真是好主意。」 原本是他要对方投降,现在朱晗借着苏然怀孕的事,反过来让殷祺投降或者打仗佯败,反正他又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失败了也很正常,这样就能将他手中的三万大军送给苏然。 苏然就有六万大军。 第三十八章 换成是肃王爷,儿子娶的老婆能带着数不清的嫁妆和六万大军,这个买卖的确划算的很。 纳妾不过是为了子嗣问题,如今子嗣的事也解决大半。 朱晗这一手玩的真好。 朱晗听出殷祺的嘲讽,笑道:「只是要委屈世子,投降时丢丢人了。不过,这样做不但可以抱得美人归,还有另一个好处。」 「什么?」 「圣上一下没了三万大军,手边又没有可用的将军,只怕唯有御驾亲征了,到时京中不是肃王爷说了算?我家总舵主还可以请柏将军从旁协助。」 「听上去真是个好主意。」殷祺笑笑,「但我觉得还有更好的方法。苏然得了六万大军,再有柏江和雷安的支持,完全可以自己去京城,哪还需要肃王府。」 这主意,苏然必定想不出来,她没那个野心,肯定是朱晗想到的。 朱晗这人野心可就说不好大小了。 等苏然真拿到六万大军,他指不定再生出什么想法来,把可有可无的肃王府撇开。 朱晗叹道:「朱某也只是给世子出个主意,愿不愿意当然看世子的想法。我听说,好像怀的是双胎呢……」 要不是殷祺承诺正妻之位,朱晗还不敢这么大胆——世子看来是真心喜欢苏然。 殷祺往椅后一靠,失笑道:「朱先生不觉得你想法很奇怪吗?说句难听的,女子怀孕后,能摆出来的条件就更少了。也许她明日就过来找我。」 朱晗「嗯」了声,看向殷祺,不打算错过他面上每一丝情绪变化,吐字清晰:「我家总舵主想法确实奇怪。她得知自己怀孕后,说的原话是——我有花不完的钱,马上还要有乖巧可爱的孩子,又不用伺候老公孝敬公婆,简直……」 「人生完美!」 京城。 皇上听完冯笃的汇报,又问:「丁灼还没有消息吗?」 密探内部一直以来就是非常明确的首领制,能直面皇上的,能调令全组的,只有一人。 选拔的手段冷血又残忍,下一个若上位,上一个基本不得好死。 皇上并不在意,只要自己一直有趁手的工具就行了。 他心里半是确认丁灼应该已经死在冯笃手里的,不过还是这样问,一来显得他关心手下,二来也是震震冯笃,不要以为做了密探首领就可以为所欲为。 冯笃有点心虚,他当初是因为殷祺帮助才做了这个位置。所以,当殷祺表示要亲手解决丁灼以泄私怨时,他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 除了这事,他也没有瞒着皇上的。 他回道:「未有消息。」 皇上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毛笔,过了会儿又问:「丁灼失踪前在怀疑谁?」 冯笃不敢隐瞒,将海城的事讲了。 皇上又追着细节问了许久,才沉默不语地命他退下。 殷祺看过手中的密信,将它放在蜡烛上点燃,这是一封从宫内紧急传出的密信。 皇上即将出发来海城,他要御驾亲征。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京中空置,代理议事的大皇子不足为虑,肃王爷出面带出真皇子,陆贵妃亮出身份来证实。 而西南这边,三万大军在殷祺手中,小心行事,便可控制住皇上。 正是起事的好时机。 但是,不知何故,皇上竟带了陆贵妃和肃王爷一同出发。 这样一来,京城便只有肃王妃,只凭她出面,肯定无法证明真皇子的身份。 陆贵妃「死而复生」这件事,毕竟十分不光彩,知道的人极少。 便是她的亲姐姐肃王妃也应该是不知道的。 但皇上居然将陆贵妃与肃王爷一并带了出来,一路上难免识破身份。 皇上就不怕尴尬吗? 再者,御驾亲征,带他二人做什么? 殷祺以己度人,得出一个很不想承认的结论。 皇上怀疑陆贵妃与肃王爷串通,将他们一并带到西南,若是真的便直接在此绞杀,回京后可以说是死在战场上,既保住皇家的名声,又除了异己。 他早年手段太狠,落了不少坏名声,如今年纪大了,也知道弑弟这事要做的冠冕堂皇些。 皇上真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话,也定是事先有了部署。 虽然这些只是殷祺的猜测,但也要做好万全准备。 首先,有个人就不能再留了。 殷祺烧掉信后,便去找丁灼。 「皇上御驾亲征,再有半月就要到了。」 丁灼笑道:「看来皇上开始怀疑你了啊。」 「没错。」殷祺说,他负手站在牢房前。 丁灼敛了笑,阴气十足:「你说过,让我活到孩子出生。」 殷祺叹道:「看来只能食言了。」 丁灼目露凶光,过了会儿,忽然笑问:「那你准备怎么杀我?」 何进端着一壶酒进来。 殷祺再次月下舞剑。 他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危机四伏、刀尖起舞,这些不算什么,从他接手这一切后,就已经明白,事情最终不过两个结果——成与不成。 真正让他难过的,是苏然的一句「人生完美」。 轻飘飘的一句话,否定了他之前一直在努力争取的一切,他说过的话,他曾经许下的诺言,现在想想都像个笑话。 她是真的,完全不在意…… 他想起在谷底时,苏然给他的感觉。她就像一个游离在世外的人,随心情嬉闹,不理会别人的看法。 他原本觉得,这种感觉已经渐渐从她身上消失。 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苏然之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她不是负气也不是信口开河,她是真心喜欢并且愿意接受在他看来的「苟且」关系。 如果她注定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么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能打动她,除非他抛弃一切——家族、身份。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从出生起就享受身份带来的好处,现在走的这条路,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若是他退了,身后这一群人又哪有路可退。 这是他的本份,也是义务。 他安慰自己。如果苏然真的这么想,他倒不必担心,肃王府出事后,她和孩子会何去何从。 想来,她一定会带着孩子快乐地生活,或许再为他掉一次眼泪。 剑光过处,片片绿叶飞落。 ……还是,不甘心啊。 殷祺将剑扔掉,转身往马厩走去。 通广河上,一艘宽面大船正往西南方向行驶。 船内一间房中。 当今圣上殷禾渊半倚在床头,无力道:「一想到得这样坐船半个月,朕就头疼。」 美妇走到他身边,坐下,纤纤玉指点上他的头,帮他按摩起来。 「圣上既然不喜坐船,为何不坐马车。」 「你不是不喜欢马车颠簸吗?」他闭着眼享受,鼻端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你小时候在西南住了多年,所以这次朕带你一起来。」 美妇轻笑:「难道陛下带着肃王爷也是这个原因?」 皇上闻言失笑:「那不是为了缓解他想儿子的心情吗。」 「陛下就不怕他认出臣妾?」 皇上握住爱人的手:「都这么多年了,也该让你们姐妹相认了。」 美妇弯唇没有说话。 苏然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第三十九章 她挥了下手,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殷祺……好困。」 手被人一把握住。 她这才有些醒过来,待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时,第一反应就是大叫。 殷祺抬手按在她唇上:「是我。」 苏然眨眨眼,往四周看看,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而且现在时间是半夜。 她挑眉,睡眼迷蒙地看向他。 殷祺实在不像个半夜闯女子闺房的人。 「你怎么过来了?」苏然低声问,嗓音轻哑,她的话里没有害怕,纯粹是好奇。 她的无忧无虑,更衬得自己这些天的辗转反侧实在可笑。 殷祺握着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苏然觉出不对劲,坐起身子,有些担心,问:「出什么事了?」 殷祺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她手里。 「这封信,先放你这里保管,过些天我再来要回。」 信封上无字,苏然翻覆看了下,问:「很重要吗?你什么时候来拿?」 殷祺瞅着她:「一个月吧。一个月后,我若没来,你就拆开看,要怎么做自己决定,烧掉也可以。」 苏然纳闷地看向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殷祺继续说:「照顾好自己,别太相信朱晗,他出的主意再好,也要谨慎。雷安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只要坐稳总舵主的位子,就不会有人敢太过算计你。」 这一生定能安稳无忧。 他站起身,往门口走。 苏然以为他要离开,忙从床上下来,冲他走了两步,叫住他:「殷祺,你别走。我脑子笨,你把话说清楚点……」 殷祺回头,就看到她穿着那件奇怪的裙子,春光无限,却让他更难过。 他伸手,将人拉进怀里,低头吻住她。 过了许久才松开,人却没离开,依然将她抱在怀里。 苏然心中欢喜,伸出胳膊环住他,在他耳边轻语:「殷祺,我真的喜欢你呀。」 殷祺抬起头,轻轻叹息:「你喜欢我,但你的完美人生里不需要我。我喜欢你,我希望自己的人生里能有你在。这就是你我喜欢一个人的区别。」 苏然愣了下,忙道:「这话谁传给你的啊,挑事。我这是为了安慰苏夕的……」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苏然无语,她这话确实是为了让苏夕宽心,但她也承认这话没毛病。 殷祺见她不语,知道自己说对了,难免心中酸楚:「你的喜欢来的那么容易,离开的也那么容易。」 苏然呐呐地为自己辩解:「也没有那么容易,我真的很难受的……只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底线?」他反问,「你知道底线是什么意思吗?」 「底线是一退再退,退无可退时,也要坚守的最后的原则。」殷祺瞅着她说,「你从来没有退过,又哪来的底线?」 他的表情有点冷,眼神却透着悲伤。 他不停地退,一直在让步,就为了能够给她她想要的。 他做出了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决定,甚至让朱晗发现可利用的破绽。 结果呢,在她眼里,这些根本无足轻重,真的是……可有可无。 苏然被他问的说不出话来。 「曾经我以为,你为我落泪是要退一步了,你深夜来找我是想要退一步。后来我才明白,这些都不是。你画了一条线,自己站在线上,然后告诉我这是你的底线。线的这边,一切都可以接受,线的那边,一切都不可以。你只给了我一个选择,就是要我与你一同站在你的底线上。除开这个,其它的你全都不接受。」 苏然觉得自己没他说的这么夸张,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反驳起。 殷祺伸手,轻抚她头发,将发丝理顺。 「我喜欢你,所以愿意为了让你留在身边努力,只要有一丝可能实现,我也会去争取。但你呢?你的喜欢就只是愿意与我……除此之外,你还做过哪些?你可曾真的考虑过,要如何与我在一起,而不仅仅是停留在表面关系上?」 「我不敢许诺,是因为将来还有太多的未知,我并不能控制一切,怕会失信于你。若是我现在发誓,一生唯你一个,你会嫁我吗?」 「若你嫁了,那么将来,如果皇上下旨逼我再娶,你是会与我一道面对,还是会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从西王府议事厅里,站着几个人。 当中是朱晗。他刚刚收到消息,皇上御驾亲征,很快就要到达海城。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让朱晗好一通琢磨。 他与殷祺想到一起了——皇上会不会是在怀疑肃王府? 也是,肃王府原本隐在暗处,又放出多个目标吸引注意,确实很难联想到它。 可一旦殷祺出发,曾经被抛出的棋子就要一个个动起来。 这时,以皇上多疑的性格,要不引他注意基本不太可能了。 这事说到底,是在拼最后关头,哪边的拳头硬。 而殷祺现在的实力,显然是硬不过皇上的。 除非雷安柏江全都配合他行动。 但和这二人的合作,是要从苏然这里接头的。 而苏然…… 朱晗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从小便有野心,这让他不安于做一个普通商户的长子,自小读书识字只为长大继承家业。 在他能自立后,他便独自离家四处闯荡,靠着自己的才智终成为萧将军的军师。 行军布阵让他热血激动。 他原以为他的成就也就止步于此,在大将军身边做一个受重用的军师。 但不想,萧将军一夜间失了性命。 经历低谷后,如今,却有一个更大的机会摆在他面前。 朱晗已经无法按耐住跳跃的心情,他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心里谋划起来。 正在这时,苏然得了消息来到议事厅。 朱晗当先几步拦住她。 「总舵主,借一步说话。」 苏然与他来到僻静处,着急道:「怎么回事?」 朱晗一拢袖子,对她拱手道:「总舵主,眼下我们要尽快赶往京城。同时通知柏将军带着皇子一同。」 苏然微怔:「京城?」 「是的。」朱晗点头,认真道,「皇位空虚,大军被带到西南,此时正是推皇子上位的好时机。只待我们与柏将军会和,再有将北王从旁支持,此事大可成!」 这不对呀,苏然脑子转起来,这不是她着急想知道的事。 刚刚是朱晗命人叫她去议事厅,说有要事商量。路上苏然听说皇上要来,便知朱晗必是要商量海城那边的事。 怎么上来就是要去京城。 而且他这话里问题很多啊。 「柏将军的皇子又不是真的……」 朱晗低声:「柏将军有玉佩为证,皇子年龄正对,当年的事朝中也有不少老臣心知一二,这些就是证据。」 不对,这不是证据的问题。 「可是,他不是真正的皇子,你我都知道。」苏然正色道。 朱晗吸气,缓缓说:「他是不是不重要,只要我们说他是。一旦事成,是也是,不是也是。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 第四十章 苏然心中大惊,这朱晗竟有如此野心,他是想甩开所有人,让四方会出面将皇子送上龙椅。 「柏将军是要拥立正统,他不会同意的。」 「但他还不知道他拼死保下来的孩子不是皇子。」 苏然盯着朱晗,慢慢说:「肃王府手中有真正的皇子。」 朱晗摇摇头:「圣上马上就要来了,他带了肃王爷和宫中一贵妃。总舵主能看出这是何用意吗?」 苏然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这些人玩阴谋玩的这么溜,让她这种脑袋怎么猜。 「圣上在怀疑肃王府。」朱晗耐心解释,「而且,肃王府一直不肯说真皇子到底在哪,我之前还奇怪,如果到最后关头,他们带出一个孩子就说他是真皇子,谁会信?现在我大约猜到了,必是肃王府有确实把握能证明那孩子的身份。总舵主你说,这天底下,什么人最有资格承认一个孩子的身份?」 苏然眯起眼:「亲生母亲?」 「没错。」朱晗正色,「而这次皇上御驾亲征竟然带着贵妃,实在太不应该了。所以属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年的陆贵妃没死,换了身份依然在宫中。」 苏然挑眉:「就是说,现在的皇上抢了他哥的皇位,还抢了他哥的女人?」 还是说因为惦记他哥的女人,所以才抢了他哥的皇位? 这也太狗血了吧,都是皇上了,用这么抢女人吗?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什么什么的,还不够用? 朱晗听出她的话外音,眼带回忆怅然道:「总舵主若是见过那位陆贵妃,必会信了。」 苏然甩甩脑袋,决定把话题带回正道上:「所以这是皇上怀疑肃王府的原因?」 朱晗干脆直接挑明:「不管皇上有没有证据,他都不会留肃王爷活着。所以他带了陆贵妃一起来。总舵主,这一次,肃王爷必死无疑。」 「为什么必死无疑。」 「因为皇上留了肃王妃和二公子在京中,说明他不想让肃王府倒台,也就是没打算将此事暴露。那他要做的一定是私下处刑。回京后可将一切推脱到战场上,再下旨施恩让殷华继承王爷的位子。」 苏然深吸一口气,憋得心慌,下意识问:「殷祺呢?」 朱晗抿唇,片刻后说:「总舵主若是觉得心中有愧,可以请肃王妃交出真皇子,一同起事。」 苏然转过头去,不再听他说,满脑子都是殷祺会死的话。 他这么聪明,算计这么周全,不可能想不到皇上的用意,他一定会事先做准备。 事先做准备…… 苏然猛地抬头,这就是为什么那晚他会突然跑来,跟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这就是在做准备啊,但不是事先准备,更像是……交待遗言…… 是了,他说过,一个月后,若他没来,再看那封信。 所以他是料到自己的两个结局。 朱晗见她半天不说话,忽然想到什么,上前一步,问道:「世子可跟你说过真皇子在哪?」 苏然摇摇头,他确实没说过。 但是,他交给她一封信。 苏然抬步就往自己的房间去。 信了他个鬼呀,还一个月后,她就该当场把信拆了的。 苏然回到屋里,把信取出,小心地沿着边缘裁开。 里面有两张纸。 一张很大,上面的字是有人划破手指写下的,落款处是丁灼。 里面说了,当今圣上是如何下令让密探们追杀皇子,以及当年逍遥客反水失踪一事。 另一张纸,上面的字体清瘦有力,内容很短: 京城有街曰七步巷,内有家包子铺。掌柜姓林,其有一子今当满十四。其子后腰部位有一荷花痕,幼年烫伤所致。姨母闺名带莲字,乳名小荷。 这信像是照顾了苏然古文差的习惯,用了尽量直白的语言。 苏然看了两遍,渐渐明白,这个包子店掌柜的儿子便是真皇子。 所以,他说烧掉也可以,是因为如果这次事败,他便不想再起战火,让真相永远埋藏。 苏然喃喃道:「你倒是做的一手好计划,经过我允许了吗。」 她从屋里出来,就见到正焦急地等在院外的朱晗。 朱晗语气有点急:「我们必须快点行动,尽早赶回京城,我会去信给柏江,让他……」 苏然一转头,说:「不要去信给柏江。」 朱晗一愣:「总舵主……」 苏然打断他:「你不叫我,我还想不起来了。我现在以四方会总舵主的身份命令你,我要去救殷祺,马上帮我想办法。」 陆贵妃不是第一次来西南。 她小时候体弱多病,被大夫断言难活过十五岁。 直到有云游高人经过,说她十五岁之后将会冠绝天下,命中注定万人之上。 父母便让她拜那人为师,常年住在西南,一边习武强身,一边学习药草知识。 但她天性不喜欢这些,于是武艺也就能强身,而药草知识更是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她十六岁那年,被接入皇宫。 冠绝天下她做到了,万人之上却差了那么一点点。 全是因为那个人…… 她面带轻纱,美目流盼。 蔡全听说她来,特意精心准备了一间屋,按着她的生活习惯重新布置过。 冯笃跟在她身边,全程保护。 殷祺也算是半个地主,见冯笃一直跟着她,便笑道:「皇上待贵妃果然情真意切。」 密探首领可是专门伺候皇上的,如今竟给她做保镖,算得上相当有面子了。 陆贵妃瞥了冯笃一眼。以前总看丁灼不顺眼,如今这个看着更烦人。 海城门口,守城士兵正在盘问一队人马。 从后面上来个人。 士兵仔细一看,惊道:「邓将军?」 邓艾「嗯」了一声:「还不开门。」 这是朝廷派来的将军,他们一个小小的守卫哪敢得罪,忙让道。 邓艾骑马当先,往城里去。 朱晗与他并行,说:「邓将军等下可隐在暗处观察,等皇上亲口承认当年所犯罪行。」 邓艾冷哼一声,说:「若是皇上没有承认,你们就休怪我不客气。」 朱晗笑笑,侧头看了眼身边的苏然。 他用丁灼的血书劝得邓艾带他们入城,并保证一定会让皇上承认当年事。 「到时时全凭将军处置。但若皇上承认了,那还请将军带领三万大军支持正统。」 邓艾沉声:「那是应该的。」 这三万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只要他一声令下,必会全部跟随。 接待皇帝的阵势不可小,虽然皇上再三说了,他是御驾亲征,是来吃苦的,不要讲究排场。 但蔡全可不敢真信了。 只是既要够排场,又不能显的太过奢华,这也是个考验人的难题。 屋中太闷热,蔡全便将晚宴安排在府衙后园中。 他事先将树木枝桠修剪,以方便有凉风吹过,又烧草药驱赶蚊虫。 他将事情全都仔细查看过,才离开院子,往外去。 突然有人跑来,急急忙忙:「大人不好了。」 蔡全拧眉:「圣上在这里,大呼小叫惊了圣驾要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来人讪讪,小声说:「后厨起火,已经扑灭了,就是几样重要食材被烧了。」 第四十一章 「什么?!」蔡全大惊,忙往后边去,这可是给皇上准备的东西。 他顺着来人引的路,径直走入厨房中。 一进去,才发现这屋里没有一个人,食材都好好的,也没有烧后的样子。 他心道糟糕,就听身后门砰地关上,有人从外面落了锁。 一个声音说:「蔡将军,委屈您先在这里呆会儿,晚点就放您出来。」 晚宴未开始时,殷祺便主动将军符上交。 皇上先是笑他事多,然后才万般无奈地收回军符。 人不多,又都是自家人,四人便围坐一桌。 桌面很宽,正好一人一边,皇上坐主位上,肃王爷与他相对。 冯笃面无表情,站在皇上和贵妃中间位置向后不远的地方。 除开这一桌吃饭的,以及一个侍女外,院中皆是冯笃的人。 几句寒暄后,皇上举杯,众人将酒一口喝掉。 陆贵妃隔着轻纱,抿了一小口。 待放下酒杯,侍女上前,将酒挨个斟满。 到殷祺身边时,她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下。 殷祺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苏然混进来干什么,不要命了。 没错,这个侍女正是苏然。其实她也不想来,她一不会武功,二不会下毒,进来能不捣乱就不错了。 但是这次晚宴,皇上连蔡全都不让进,除了留一侍女外,就是他们四个人外加密探。 说他没打坏主意都没人信。 苏然只能硬着头皮上,给殷祺传递信号,让他知道她的人来了,要见机行事。 她将酒杯挨个斟满后,就端着酒壶站到皇上斜后方。如果情况有变,她就用怀里的匕首威胁皇上,嗯……出其不意的话,或许能成。 冯笃侧头看她一眼。苏然目不斜视,心中有点紧张。 冯笃没有见过她,但见过苏夕。 她和苏夕是有一点相像的,不过她二人气质大不相同,而且她刻意化过妆。 皇上也看了她一眼,笑道:「西南果然风土好,美人就是多。」 贵妃听闻,跟着回头看了看,轻笑:「皇上又想拿臣妾打趣吗?」 皇上将目光转回来,瞅着她道:「因为你,我对这边一直多有照顾,实在不忍让这片土地染上战血。」 她的容颜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进宫时。 那时她才十六岁,听闻自幼身体不好在山中习武,才刚接回来。 他当时正与初登宝座不久的皇兄一同从书房出来,远远地看到她,阳光洒在她身上,便和那画中人一样一样的。 他不记得自己傻了多久。 皇上沉入往事,忍不住叹息:「到底还是没有得到你的心。」 贵妃慢慢收起笑容。每个人都停下手中动作。 院中一时安静。 皇上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吩咐:「冯笃。」 四周的密探纷纷掏出兵器,将肃王爷三人团团围住。 来了!现在正是套话的好时机,邓艾就在这小院外听着。 苏然递了个眼神给殷祺。 贵妃面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皇上更觉心痛:「莲儿,你到底为什么?难道我这些年给你的恩宠还不够吗?」 苏然有些好奇,错眼看过去。 陆贵妃不语,只是侧颜便令人心动。 殷祺开口:「姨母是对当年的事念念不忘。」 皇上狠狠一锤桌子:「你闭嘴!朕这么多的兄弟,最信任的就是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和她串通一气!」 殷祺不顾身后的冷剑,厉声道:「皇上何曾信过别人。当年你为了坐上皇位,派人追杀小皇子,害死萧将军满门,还有先皇的死,皇上敢发誓与您无关吗?」 「我为什么要发誓?是我做的,又能怎么样!!」皇上怒吼,「哪一个帝王霸业不是从尸堆上建起来的。都是我殷家的江山,谁坐不一样。」 苏然:很好,继续。 皇上站起身,指着肃王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的手挪向陆贵妃:「你想要的一直都我一样,要江山要美人。只是你没有我大胆,做事非要找什么理由,白白浪费好时光。如今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一声令下,想杀就杀。」 或许是气急攻心,他这话说完,便觉得喉头梗住,一声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皇上!」站在贵妃身后的冯笃两步蹿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上,还未用力,自己身上的力气倒像是一下子被抽光,抵抗不住地坐倒在地。 其它密探见首领倒下,正觉奇怪,手中兵器纷纷落地,人也跟着委顿下去。 苏然:……什么情况,她还没出手呢,怎么全都自己倒下了。 没有冯笃帮扶,皇上一手撑住桌面,勉强坚持两秒,也跟着倒下。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陆贵妃:「莲儿……你……」 一直低头不语的陆贵妃终于缓缓抬起头。 她伸手,将面纱轻轻摘下,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她坐直身体,目光温婉,嘴角微弯。 这一笑,让院中众人俱是倒吸口气,就连曾见过她多次的肃王爷也是目不转睛。 苏然嘴唇半张,觉得全世界的光彩全都汇集到她一人身上。 陆贵妃没急着开口,而是先把一个红色小球样的东西扔进烛火中,一阵噼啪声后,小球「咻」地蹿上高空,在空中炸出一朵烟红色的小花。 她对众人目瞪口呆的效果非常满意,低头看向身旁已无力支撑的皇上,轻轻开口,声音有股撩人的妩媚。 「你给的恩宠?」 她慢慢起身,绕过冯笃,站到皇上身边,用脚将他踢开。 她虽然武艺不高,到底也是学了十来年的,这一脚加了些力气,皇上被踢到一旁。 他挨了这一脚,又是一口血喷出。 中间的主位让了出来。 陆贵妃站到主位上,没有坐下,俯视院中众人。 「我要的恩宠,全天下也没人给得起!」 她斜睨刚刚还高高在上的男人,语气渐渐狰狞起来。 「我应该是太后!摄政太后!!给我恩宠?你也配!」 苏然咽了咽口水。卧槽,女王啊! 她心里松了口气,身体不再紧绷,原本时刻准备抽出匕首的手也放下了。 估计这一出就是殷祺和贵妃他们事先串通好的。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不做些安排。 害得她白担心。 她看了看园中东倒西歪的密探们,心道,就是手段狠了点,一毒毒死一片,连皇上都不放过,啧啧。 就在这时,殷祺忽然起身扶住肃王爷。 「父亲,你怎么了?」 他想到什么,猛地看向陆贵妃,咬牙问:「姨母,这是什么意思?」 肃王爷嘴角流出暗红的血,他看向正中那个美得不似常人的女人:「莲儿,原来你对我也……」 陆贵妃眼中透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她看着肃王爷,说:「殷禾渊必须死,你也一样。你不死,我儿子皇位难保。没错,你们所有人都中毒了。」 苏然倒吸一口气。殷祺也中毒了? 她下意识抬手抓向匕首,目光落到陆贵妃后脑。 她和她的距离这么近,她可以逼她交出解药。 第四十二章 殷祺皱眉,暗自运功,却未觉得身体有何不适,正疑惑时,就看到陆贵妃身后的苏然抽出了匕首。 他顿时明白,父亲确实中毒了,但自己并没有,陆贵妃总要留下一个知晓真相的人来帮她。 所以,她刚刚那句话是在骗人。 骗谁?这里谁听到他中毒会着急? 殷祺看向苏然,急急出声:「别动。」 苏然立刻意识到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在愣怔间,眼前一道红影闪现。 一只手掐上她脖子,另一只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打落。 苏然受钳制,用余光往身边看。 来人一身红衣,墨色长发,五官完美。 「逍……逍遥客?」 陆贵妃转头,语带责备,但到底人美,生气时是冷山美人,一笑就能让大地回春:「你怎么才来。」 与陆贵妃的冷淡相比,逍遥客明显兴奋很多:「小荷,我看到你的烟火立刻就赶过来了。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红花绽放。」 他说完,掐着苏然脖子的手用力,语气邪邪的:「敢对小荷动手,你想怎么死?」 殷祺怀中抱着肃王爷,这药性很强,此时王爷已经没了气息,便如他的皇兄一样。 殷祺眼睛发红,压着怒火,咬牙问:「肃王府这些年费尽心血。姨母今日所为,祺儿想不明白,可否请姨母解释一二?」 陆贵妃却道:「祺儿,姨母对不起你。但是你父亲不能留,他的野心你应该心知肚明。我不想我的孩子做一个傀儡皇帝,甚至根本当不上皇帝。」 殷祺眯起眼,一手握成拳头。 陆贵妃提醒他:「莫要乱来,你打不过他的。」 她回过头,对苏然说:「小丫头,皇上在你面前中毒,做为丫鬟你的反应实在太冷静了,而在听说所有人都中毒后,又太不冷静,立刻就动了杀气。想让我不发现你都难。」 「你是偷偷换进来的吧?」陆贵妃打量着她,「因为原本的那个,这时应该也毒发身亡了。」 她一生被男人追捧,对情字一事看得极为通透,目光往殷祺那边打个转,就能发现这二人间不同寻常的情愫。 这样正好,她起初是要用死来威胁殷祺,只怕效果还不如用这个小丫头。 殷祺出声:「姨母留下祺儿的命,想要我做什么?」 陆贵妃转回身,对殷祺道:「姨母只要你发下重誓——必将助我儿登上大宝,此生忠心辅佐,永远不会觊觎皇位。」 就在这时,邓艾带人围了进来,不管怎样,陆贵妃杀了这么多人,不能让她走。 苏然看向殷祺。他想不想当皇帝,她也不知道,但是那个位子,应该人人都想要吧。 殷祺没有犹豫,举起右手,伸出三指:「苍天在上,殷祺今日立下誓言,此生必将忠心辅佐真龙天子,永不觊觎皇位,若违此誓,苍天不佑。」 「很好……」陆贵妃轻笑,唇角溢出鲜血,「祺儿,你别怪我。我儿尚幼,不能无人辅佐。而我若活着,只能成为他的污点。请你一定要告诉他,他的母亲已经在多年前病逝。」 「小荷!」逍遥客推开苏然,冲到陆贵妃身边,「你怎么自己也吃了。」 他抓起她的手腕,口中念念:「我来救你。」 陆贵妃推开他,唇角挂起嘲讽的笑:「你不要再表现出这副关心我的样子。我交给你的孩子,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逍遥客眨眨眼,想了会儿才想到,忙说:「我一直将他带在身边,给他好吃的,教他武功,后来,我带他去找你,结果……结果看到你和他……」 他指向皇上。 「所以,你就把那孩子杀了?」 「没有,我怎么会杀你的孩子呢!我只是封了他神识,将玉佩埋入他体内,就……让他走了。」 苏然这时已经跑到殷祺身边,听到这话,终于知道,原来傅小刀真是被逍遥客抱走的那个孩子。 陆贵妃轻笑:「师兄,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做事全凭喜好,毫无理智。也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孩子交给你们。果然,你最终还是背叛了我。」 她咳,又吐出一口血。 逍遥客面上惊慌不已:「我没有,是他——他用你的性命威胁我!小荷,你别说话了,我带你走,我一定能救你。」 他抱起陆贵妃,脚尖轻点,红衣鼓鼓,飞出院门。 苏然看着他们离开,恍悟,什么苏夕啊,真真啊,包括自己全都靠边站,陆贵妃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何进终于摆脱看守他的人,带着时一冲进院中。 只见院内一片狼藉,尸体横陈。 何进只稍微愣怔片刻,立即嘱咐身后的人备马,自己刚快步走到殷祺身边。 他看到老王爷的尸体,面色沉痛,但说话依然冷静:「世子,请立刻出发回京主持大局。此处交给属下处理。」 皇上死亡的消息要瞒一段时间,等世子回到京城将一切打点好,才可以公布此事。 再者,到底如何向世人宣告此中原委,还需再议,肯定不能将真相全部说出,使皇家颜面受损。 殷祺不语,双目发红,跪在老王爷尸体旁。 苏然默默地站在他身边。 何进深深叹气,劝道:「属下知世子此时心情,但眼下有更紧迫的事要办,王妃还在等着世子回去,万万不可感情用事。属下必定将王爷带回京。」 殷祺喉头滚动,对着老王爷的尸体深深地磕下头。 他站起身,对邓艾道:「邓将军,事关皇室颜面,还请将军不要宣扬。人已死,再论孰是孰非没有意义。」 邓艾拱手:「老臣明白,请世子即刻回京主持大局。」 殷祺发的誓他都听到了,也就对他非常放心。 时一将马牵过来。 殷祺看向苏然。 苏然也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从怀中掏出他给的信,递过去。 何进在一旁看到,心中大骇。 世子什么时候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苏然了,甚至没有告诉他。 如果苏然不交出来,而是自己拿着去京城,那事情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万幸,苏然并不知道这信代表的含义,又或者她只是没有这个野心。 倘若朱晗知道曾有这么一封信与自己擦肩而过,大约会心痛死了,天大的好机会就这样被她拱手让给殷祺。 殷祺接过信,沉默许久,对她说了两个字。 「等我。」 很快,京中传出消息。 圣上在御驾亲征时,发现先皇尚有遗孤在人间,便将人接到身边,准备带回京。 不料,皇上不适应西南的水土,身染重疾,临死前决定将皇位交还给先皇遗孤。 此事,有邓艾将军从旁作证。 又有雷安发声支持。 同时,相传当年因此事获罪的萧将军有个副将柏江,带着将近两万的兵马围住京城,以身证明,先皇确有遗孤在世间。 朝中不少老臣纷纷站出来力挺。 眼看着大势已去,本应继位的大皇子明智地选择后退一步,做个闲散王爷。 此时,已是入秋时分。 清晨,多数百姓还未起床。 一辆原木马车驶入七里巷,停在一家门脸小小的包子店前。 第四十三章 店门「吱呀」一声打开,店主林三满从里面走出,大步迈到马车前。 「属下见过世子。」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里面将车帘打开,殷祺面色淡淡,从车中出来。 他尚在孝期,穿着白色长袍,青冠挽发,一身素雅。 他微微点头,随即看向立在门边的少年。 少年年纪不大,正好奇地看着殷祺,眼神明亮,丝毫不怯。 殷祺冲他走过去,到他面前停住。 一撩衣摆,双膝跪地。 「臣,参见圣上。」 跟着他来的一众侍从全部双膝跪地,包括林三满。 看到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父亲居然对着自己下跪,少年眼中终于露出惊慌。 殷祺小声提醒:「皇上此时可以说‘平身’。」 少年一脸懵懂地说:「平身。」 「谢皇上。」 殷祺起身,看向少年,道:「请皇上随微臣回宫。」 「回宫做什么?」少年看了父亲一眼。他正低着头站在人群中,他的穿着和那些侍卫很不一样。 少年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青年才是有决定权的人。 殷祺回道:「回宫做皇上。」 「我不会做皇上。」 「没关系,臣会慢慢教您如何做一个好皇上。」 「做一个好皇上难吗?」 「难……但皇上也是人,并不需要做到非常好,只需足够好就行。」 「要怎么做?」 「为百姓做实事、为国家扛责任、抛弃个人情感。」 殷祺离开后,苏然回到从西王府。 战争结束了,雷安的兵留在这里没有用,苏然便让熊良带着他们回西北。 而她自己则与苏夕留了下来。 西南气候好,物产丰富,适宜待产。 朱晗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苏然就让他回四方会帮厉名轻。 他们才得了西北所有城市的经商许可,要打开市场,肯定很忙。 吃土人熟悉逍遥客的套路,一翻检查后,帮小刀取出脑中银针,便独自离开,要去找逍遥客和小荷。 小刀并没有立刻恢复神智,还好有许如在,帮他慢慢调理。 苏夕生孩子那天,苏然吓了个半死,想到再过两月自己也要经历一番,便在心中将殷祺默默地骂了一百零八遍。 骂过之后,又是怅然。 也不知她要等多久…… 冬去秋来,转眼就过了三年。 在殷祺的辅佐下,朝中事务慢慢走上正轨。 小皇帝开始独自处理事务。 这期间,雷安发来奏折,为自己的义妹请封。 皇上批复很快。 将北王义妹苏然忠义有加,以四方会所在的兰城为封号,封为兰城郡主。 殷祺又一次收到属下送来的信。 他看过后,笑道:「夏天去北地,冬天跑西南,她的日子倒是潇洒。」 他拉开抽屉,将信细细收好。 抽屉里是厚厚一摞这样的信。 何进在一旁笑道:「苏姑娘与两位小主人过得很好,王爷可安心了。」 殷祺点点头,看向窗外,道:「天又凉了,我也想去西南看看。」 这日下朝后,殷祺单独面见圣上。 皇上今年已满十七岁。 他自幼聪慧,又有养父暗中教导,本就不是无知懵懂的少年,同时因知晓百姓疾苦,坐了这位子便兢兢业业,白日早朝,晚间学习帝王之术。 殷祺将自己所知尽心尽力教给他。 少年天子对他非常尊敬,见他来,忙起身道:「皇兄来了。」 殷祺看他桌上一批奏折,便随意拿起一本翻看,接连看了几本,非常满意。 「圣上如今足可自行处理朝政,不需事事过问微臣。」 小皇上微愣,问:「皇兄可是想去找皇嫂?」 殷祺诧异他的敏锐,同时又好奇:「你如何知道?」 小皇上脸红:「我听他们说的,说皇兄有位心上人一直在等着。但是你离开,若是有难事,我该和谁商量?」 殷祺想了想说:「臣可推荐一人,此人姓朱名晗,极擅合纵连横之术,而且为人……勉强算是正派,只是野心略大。所以皇上只要大事上多多参考他的意见,却不要给他太高的官职即可,也莫要让他与有兵权的世家联姻。」 小皇上点点头。 殷祺笑笑:「臣还有一事请奏。」 「皇兄请说。」 「请皇上为臣下旨赐婚。」 四方会,小院里。 苏然正翘着腿,坐在石桌边。这石桌还是当初她与殷祺常坐的那个。 苏夕在她对面,给孩子们补衣服。 苏然说她:「老是补啊补的,买几件新的好了啊。」 「小孩子调皮,衣服爱坏,哪能总是买新的。」 这时,有人跑进来通报。 「总舵主,圣旨到,叫您去接旨。」 「接旨?」苏然瞪起眼。 四方会建会这么多年,接圣旨还是头一遭。庄门口,厉名轻,朱晗都已经到了。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细着嗓子问:「哪位是苏然苏郡主?」 苏然原以为是殷祺来了,结果出来发现真的只是个传圣旨的,心下有点失望,听他叫自己名字,才应道:「我是。」 「请郡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将北王之妹兰城郡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与肃王爷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肃王爷为妃。你二人需做到,不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一辈子忠于对方,爱护对方。钦此。」 苏然:…… 内官将圣旨交给苏然,笑道:「恭喜郡主,请尽快择吉日成婚,这是圣旨,不可耽误。」 苏然捏着圣旨,心想,光有圣旨,没有人,这婚也成不了啊。 正想着,就听小路尽头传来马车声。 朱晗原本正请内官进庄休息,听到车声,停住脚步,转头看过去。 一辆眼熟的原木马车朝着庄门驶来。 车身低调,车轮包着皮,嗯,没错,与她当年在齐州府桥头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透着一股子低调奢华。 苏然忍不住翘起唇角。 殷祺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到她手中的圣旨。 「圣旨已经送到雷安手里,你若不答应,就是抗旨。 」 「谁说我要抗旨啊。」 殷祺弯唇,从怀里掏出两个银元宝:「这是我当年送你的定情信物。」 苏然接过,纳闷地翻看,这和普通元宝没什么区别嘛。 殷祺道:「齐州府桥头,你我见面那天,我送了你两个银元宝。你把它们放在梅花寨屋中,后来我见没人要,就收起来了。」 苏然抿唇轻笑:「我还以为苏夕带走了……什么没人要啊,你这么有钱居然好意思拿我的。」 「还有,」她朝他瞪眼,嗔道,「你居然让我等了三年。」 殷祺笑道:「好歹是个总舵主,注意点言行。周围这么多人呢。」 苏然抬头,眼神晶亮:「那我们进屋去?」 殷祺打趣她:「我们才刚见面,你就想……」 苏然怔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眯起坏坏地问:「嫌我不注意言行?那你到底来不来?」 「……来。」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 朱晗入朝为官后,厉名轻一个人忙不过来,苏然便在最忙的时候到四方会住上几个月。 忙着忙着,就渐渐有了「自家生意」的感觉。 她在厉名轻三番五次强烈要求下,开始练字。 但是练字需要沉心静气才能做好,对她这种坐不住的人来说,难度有点大。 于是,她反过头来开始强烈要求使用阿拉伯数字记帐。 厉名轻起初不习惯,用了两天后,发现这种记数法速度快错误率低,便在北地大力推行起来。 殷祺得知后,直觉这个东西还有更深的用法,便虚心向苏然请教。 可算有件事,她会他不会了,苏然难得地在他面前嘚瑟一回。 「这个东西吧……可复杂了,一天两天很难学会的。」 整个小学阶段都在学四则运算呀,整整六年呢! 殷祺点点头:「我明白,你慢慢教,我慢慢学。」 可实际上,他只用了几天便掌握其中规律,还顺便将九九乘法表扩大一倍。 之后,他将这种计算方法首先用在户部,又慢慢在其它几部推行,前期演算都用此法,等最后呈送圣上的再誊抄为标准格式。 苏然托腮: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应该收点学费的。 而她与殷祺的婚礼也终于抽空补了起来。 这年殷祺已经二十八,这个年纪,这种身份,放古代大龄剩男没跑了。 一把年纪的肃王爷终于要结婚了,这件事在京城的贵人圈形成不小的话题。 自三年前,先皇及其兄弟,也就是老肃王爷,在西南战事中分别死于重疾和流矢后,一向不问政事的肃王府世子受命辅佐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小皇帝登基。 眼瞅着新任肃王爷要往摄政王的路子上去了,不难想象几年后,肃王府将会权势滔天。 可谁知,殷祺当真就老老实实地做了三年辅政大臣,不但没有独揽朝政的苗头,就连一些准备站队的大臣投来的橄榄枝也一并当看不见。 其中最心急的当属应国公。 他的嫡女暄妍曾与殷祺有过婚约。但是暄妍不喜一心经商的肃王府世子,再加上肃王妃妒妇之名,于是她懂事后,便多次表达不满之意。 应国公本身对殷祺的不求上进也有些不喜,但是不会为此退婚。退婚是多大的事,没什么特殊情况哪能说退就退。 但是后来,先皇和肃王爷一并死在西南,朝中局势不稳。 应国公选了站在大皇子一头,便趁机提出退婚。 肃王府迅速同意了。 到后来,雷安站出,柏江发兵,大皇子主动退位,应国公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三番五次表示退婚不是因为站队,只是因为女儿不懂事,并委婉表达想再续前缘的意思,都被殷祺一笑而过。 很快,应国公发现,殷祺不只是拒绝他,而是拒绝所有的私下往来。 以至于到后来,大家都开始思索,这会不会就是殷祺被先皇看重临终托孤的原因? 当圣旨发出,众人这才恍然——难怪人家谁都不要,原来早就和雷安暗中勾搭好了,所以三年前雷安远在西北还会发声支持小皇帝,搞不好就是殷祺私下许了好处。 不管众人如何议论,肃王府内如往日一样平和安静。 殷祺的书房里,苏然侧坐在椅子上,与殷祺一道听何进汇报婚礼事宜。 何进已经说了快两个时辰,还没完…… 「还不知那日皇上会不会来。」 殷祺道:「按着接驾备着吧。」 终于有了一个停顿的间歇,苏然忍不住说了句:「当初参加真真婚礼都觉得够累了……」 何进笑道:「按规矩,苏姑娘应该先去将北王那里,等王爷安排仪仗去接。」 如今大家对苏然的称呼不太统一。 梅花寨的人喜欢叫她大当家,四方会的叫总舵主,何进按理该叫她郡主,但是苏然更习惯听苏姑娘。 反正还没结婚,也不算坏了规矩。 苏然听了他的话,看了殷祺一眼。他在这方面一向守规矩,怎么没提这个事。 殷祺回看过来,笑道:「已经派了迎亲队伍,过几日就要到了。等婚礼那天,你早点钻进轿子去。」 苏然挑眉:「还可以这样。」 殷祺微讶:「你居然觉得不可以?如果你想跑一趟也行……」 她忙摆手:「不想不想,你的方法挺好的。」 何进在一旁轻笑,明白自己在这碍事,便道:「王爷,那属下先告退了。」 等他一离开,苏然凑到书桌前,粗粗数了数桌上的请帖。 这些只是给重要客人的,还有更多是由何进处理,没有端到这桌上。 苏然笑眯眯地,满眼期待:「我们结婚那天一定会收到很多贺礼吧。」 殷祺笑问:「你都‘富可敌国’了,还在意贺礼?」 苏然不理他话中的调笑,反驳道:「不能这么说,拆礼物时那种期待感是买不来的。」 「我知道了。」殷祺道,「以后送你东西,就把它包上十层八层,这样就可以拆很久。」 苏然弯着嘴角抿唇瞪他一眼。 殷祺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嘱咐道:「那天你没什么时间吃东西,我会叫人提前在房中准备上食物,你回去后,先自己吃些。但是听到有人来,还是要把盖头盖上。」 苏然点点头,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下,夸道:「你真细心。哎……怎么有种被宠着的感觉。」 殷祺叹气:「你才知道吗?」 苏然笑得眉眼弯弯,附身过去环住他腰,将脑袋靠在他肩头。 殷祺忽然说了句:「好像多了个腰部挂件。」 嗯?苏然抬头,有点惊喜:「你哪里学的啊。」 殷祺道:「那天听你说闺女像个腿部挂件。」 苏然生了对龙凤胎。男孩从小皮皮的,整天上蹿下跳,苏然难得想抱一抱都搂不住人。 倒是小闺女帖心又乖巧,喜欢粘人,以前粘妈妈,现在粘爸爸,不管什么时候,看到殷祺就会扑上去。 殷祺从来不拒绝,每次都把她抱起来。 有一次,小闺女又扑向爸爸,抱着大腿卖萌时,苏然来了句「好像一个腿部挂件」。 殷祺无师自通学会了,今天用在苏然身上。 苏然歪头:「不喜欢?」 殷祺抬臂揽住她:「喜欢。」 番外篇一(2) 苏然一笑,在他身上蹭蹭:「你不在我身边时,可想你了。」 「真的?」殷祺必须表示一下怀疑,「那为什么上次我催了三四回,你才慢吞吞地过来?」 苏然:「……那不是,还有事没忙完吗。」 「你是怕见我母亲吧?」 苏然讪讪一笑。 肃王妃当初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还在。 倒不是因为非要把她带回王府的事,而是王妃以上位者的姿态自然而然给她带来的压力,让苏然心有余悸。 每次想起时,就会提醒她,这是一个尊卑有别的社会,下位者要听上位者的话。 当然,她原本的世界也有,只是没那么明显,而且是可以主动避开的。 「现在还怕吗?」殷祺问。 苏然摇摇头。 她这次来王府,首先就去拜见老王妃。 自从肃王爷去世后,老王妃便开始吃斋念佛,对府中的事甚少过问。 殷祺的两个妹妹陆续嫁人,殷华又被派出去管理盐务,整个王府太过安静,安静的让人觉得沉闷。 两位小主人的到来,让府中有了玩闹声,老王妃也难得的露出点笑容。 但是,苏然觉得,她并不喜欢自己。 殷祺道:「母亲现在对琐事不关心,所以你不必刻意讨好她。」 他拉着她的手,说:「我以后还是会常住王府,担心你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回来。」 殷祺其实认为,不管他娶谁,他的母亲都不会满意,当然了,按照过去的打算,他只会娶有利益相关的女人,也就涉及不到喜好问题。 如果苏然只单纯是雷安的义妹倒也没关系,但是王妃很早就见过她了,即使殷祺已经把个中原由讲清楚,也难以抹掉王妃最初的印象。 苏然小声说:「怎么可能。」 肯定不至于因为老王妃的原因不回王府,虽然她现在的确有这个资本。 那毕竟是殷祺的母亲,何况老王妃已经不再管事。 她小声说:「我只是怕她不喜欢我,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殷祺听了心里暖暖的:「你以前很少为我考虑。」 苏然解释道:「你这么厉害,哪用我为你考虑。再说,你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了,也没给我表现的机会啊。」 婚礼那天,果然如殷祺所说,吃不上东西。 天没亮,苏然就被叫起来一层层地梳妆打扮。 她闭着眼打盹,任由丫鬟婆子们在自己头上脸上搞来搞去。 其间殷祺来看她一次,笑笑就走了。他今天事情更多。 从天没亮,忙活到天擦黑,她才终于被人牵着进了洞房。 殷祺还留在外面招呼客人。 等人都走光,苏然轻轻出了口气,小心地取下盖头,果然见桌子上摆了数盘小点。 她心中一喜,又想到殷祺还在外面忙活,有点心疼。 她虽然累,只要遮着脑袋听指挥就行了。 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结婚都是件体力活。 苏然一边感叹,一边捏着点心吃起来。 又过了挺久,点心都快吃完了,才有脚步声传来。 苏然小跑到床边,将盖头遮到头上,心下竟觉得有点紧张,不由得自嘲,都是老夫老妻了,紧张个什么。 有人推开门,还有人跟在后面笑闹。 殷祺低声说:「今日太晚了。」 笑闹声渐消,苏然竖着耳朵听着。 殷祺关上门,觉得终于安静了,一回头,就见苏然乖乖地盖着盖头坐着等他,心中愉悦,满身疲惫消了不少。 眼神从桌上的点心盘扫过,心知她今天定是饿着了,便不再耽误时间,走到她旁边,伸手准备掀盖头。 苏然紧抿着唇,忍住笑意,两手下意识绞在一起。 殷祺看了眼她紧握的双手,微微一笑,将盖头挑开。 苏然抿唇抬眼看他,忽然有点担心自己这妆好不好看,刚才吃了点心,妆会不会花了……天,她都没想起来找个铜镜照照。 殷祺手指抚上她面颊,柔声问:「还饿吗?要不要叫人煮碗面来?」 苏然:……白紧张了,原来在这人眼中自己就是个吃货。 她想了下说:「面里加些牛肉。」 殷祺失笑,转身开门对外面的侍女吩咐几句。 苏然:「我们的新婚之夜就以吃开始吗?」 殷祺:「以吃开始,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事。」 面条很快就送来了,侍女笑着退下。 苏然吃了几口面下肚,觉得胃里舒服了,问殷祺:「今天朱晗来了没?」 殷祺纳闷:「当然来了。」 苏然笑着说:「他之前警告我,如果小宝们再叫他朱爷爷,他就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自从两个娃娃回到殷祺手中后,不知从哪天开始,他们对朱晗的称呼突然从「朱先生」改成了「朱爷爷」。 想想也知道,这必然是殷祺暗中教的。 殷祺了然一笑,说:「居然用这么低级的招数。」 苏然心道,你的招数也够低级的。 她劝了句:「人家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想结个婚,你就成全一下呗。」 殷祺:「只要他别从兵部和吏部入手我一定成全。他那是想结婚吗?他是想给自己找股势力。」 朱晗当官后,皇上经常向他寻求建议,并且多次采纳,这让朱晗觉得自己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他一方面感谢殷祺的举荐,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必然被他暗中压制,就想牺牲后半辈子自由恋爱的幸福,寻个有权力的岳丈。 朱晗自己的目标很现实,首先是家世好,其次是性格温顺样貌合格,至于年龄婚史这些他都不介意。 他如今受皇上重用,又是肃王爷推荐的人,在外人眼中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外形不错,有几分才气,还是能寻得一二个家世良好的大龄女子垂青。 唯一的劣势就是年龄大了点,不过这也被他从未娶过妻的优点掩盖了,毕竟嫁进来就是正妻。 其中兵部尚书的大女儿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对方年轻不懂事时,差点和人私奔,名声坏了,以至于二十好几还未寻到夫家。 于是有一日,在尚书大人安排下,朱晗与那位小姐当街偶遇,二人便在街口人来人往的地方,隔着轿子随意说了几句话。 番外篇一(3) 不巧的是,殷祺那日带着两个孩子出门玩,老远看到朱晗正与轿中人说话。 殷祺认得轿子旁跟着的人是尚书的家臣,心中立刻明白朱晗的打算,转手买了两串糖葫芦,让自家两个宝贝跑到朱晗面前,大声喊了句「朱爷爷」。 童音清脆,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尚书家臣脸色微变,对殷祺施礼后,便急匆匆离开了。 肃王爷的孩子管人家叫爷爷,这辈份也不知是怎么论的,但是他家是决计不敢让自家大小姐比肃王爷还长一辈去。 「朱爷爷」这称呼一出来,满朝官员也没人敢和朱晗结亲。 朱晗为此颇是生气,冷笑着问殷祺:「王爷可是打算自降一辈?」 殷祺诧异:「你我非亲非故,从哪论的辈份?小孩子叫声‘爷爷’,不过是对年长者的尊称。」 这话说的,不但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暗损人家年纪大,其实也不过三十有五而已,正当壮年。 苏然听闻此事,也很是诧异——殷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耻了。 朱晗知道与殷祺说不通,便在一次与苏然碰面时,说了句气话。 苏然没往心里去,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别人安慰,这不是,今天还是照样来参加婚礼了。 她吃完面,简单洗漱了下,滴溜溜跑进被窝里,两眼晶亮地瞅着殷祺。 殷祺吹熄蜡烛,摸上床,口中调侃:「娘子凶猛,为夫惶恐。」 苏然在被子里掐了他一下,转眼就被他一指按在腰眼处,痒得她「嗷」一声叫。 殷祺低声说:「娘子叫这么大声,门外婢子听到不太好吧。」 苏然不甘示弱:「这不正好显得相公神勇。」 「也是……」殷祺喃喃道,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那我们继续……」 正式成婚后,一些场合,作为肃王妃,苏然就必须要去了。 皇宫里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就是她参加的第一场古代上流社会大派对。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苏然请人帮她精心打扮后,与殷祺一道赴宴。 她尚不知,有多少人好奇这神秘的肃王妃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连皇上本人也是兴致勃勃。 苏然顶着四周或惊艳或好奇或不屑的眼神,稳稳地吃了一顿真正的皇家宫宴。 中途,她离席去净房,平素一个人惯了,便懒得带丫鬟,却忘了皇宫比肃王府还是要大上不少。 从净房出来后,她寻着灯火走,走着走着发现不对,似乎是迷路了。 正想着,就听远处有人说话,她便抬步往那去,寻思着遇到人问问方向也好。 还没走到,就听有个女子的声音:「我还当肃王妃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至于让王爷等了这许多年,还求得圣上下旨赐婚。原来就是个山野……」 声音清脆,听上去年纪不大。 「莫要乱说。」另一个沉静的女声斥责道。 先前的女声顿了下,又开口,这次声音小了些。 「我就是替姐姐不值得,姐姐等了王爷三年,结果竟然是那样的圣旨,什么一辈子忠于对方,哪有女子让夫家说这种话的。」 沉静女声道:「你也看到了,她确实姿色过人,而且言行……与众不同。」 年纪小的女子嗤笑:「姐姐何必帮她说话。她那礼仪,一看就是才学不久,必不是从小养成的。若说是与众不同也没错,的确一看就跟我们不一样。」 苏然挑挑眉,早知道学了也被人一眼看穿,还不如不受那份累。 她没打算上去撕。这两丫头是谁她都不知道,直接撕逼也太掉自己身价了,她现在可是每分钟都在赚银子的大老板,哪有工夫浪费在这。 再说,人家不过是发泄一下求偶失败的郁闷情绪,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她正打算掉头走人时,就听到另一个严肃的声音。 「你们说的没错,我那媳妇的确是一看就和你们不一样。」 苏然大惊,竟然是老肃王妃。 那两个女子也忙起身行礼:「见过王妃。」 老王妃看了她们一眼,慢慢说道:「我这个媳妇出身草野,听说还是什么匪寨的大当家。」 苏然:…… 「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是管着个万人的商会,串起西北几十个城市的贸易往来,每年出入帐近百万两白银。」王妃顿了下,「哦……说这些,你们大概听不懂,毕竟你们和她不一样。」 「不过,提到她的义兄,将北王,你们总该知道吧。她孤身闯入敌军营地,救出将北王手下大将,又用火攻之计,使得北夷人同意十年不犯我边境。她不惧北夷人弓箭,一人单骑救下将北王性命。将北王为谢救命之恩,认她做义妹。」 苏然眨眨眼,这是在说她吗?听上去有点牛逼啊。 老王妃说到这,又看看眼前的两位贵女,叹道:「看看你们,再想想她,果然很不一样。」 等老王妃离开,苏然又独自站了会儿,才回到宴席。 酒宴散后,侍女扶着老王妃起身,苏然两步上前,轻声说:「母亲,让媳妇扶您吧。」 老王妃皱眉,似是对她的冒失很不满,不过还是把胳膊抬起,对侍女道:「你下去吧。」 当天晚上,苏然躺在床上,愣愣地瞅着屋顶。从穿越到现在,她的归属感越来越强,在今晚达到了顶峰。 殷祺坐到床边,见她出神的样子,问:「在想什么?」 苏然眼神转过来,望着殷祺,满眼深情:「殷祺,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殷祺微愣,意外她竟然在想这个。 苏然见他不说话,问:「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殷祺回道,「只是……不想你受苦。」 苏然抬手放在他腿上,一笑。 殷祺弯唇,道:「我知你为什么非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为什么?」苏然莫名,怎么扯到那去了。 「因为有你一个,为夫就再没有精力找其它人了。」 苏然眨眼,随即坐起身捶他一拳。 「你是在说我欲望太强吗?」 「你误会了。」殷祺握住她小手,「我是在表达欢喜之情。」 他附身下来,轻轻吻她,说:「我很开心。」 「我也是。」她环住他脖颈,以吻回应。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 苏夕从苏然房里出来,快步往自己的小院走。 刚刚误以为姐姐肚子有动静,她一着急,就留下正睡着的小宝宝独自过去看了一眼。 姐姐临近生产,头一遭就是双胎,这让她很担心。 许如倒是淡定,说苏然身体好,胎位正,容易生。 苏然自己也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只有经历过生产的苏夕紧张得不行。 算算日子,就在这几天了。 苏夕进屋,先到宝宝的小床边看看,见她睡得香甜就放下心来。 四个月大的宝宝皮肉已经长开,脖子也能立起,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弯腰轻轻亲了下肉嘟嘟的小脸蛋。 这一亲不要紧,宝宝的小脸马上皱了起来,小嘴往下撇,眼瞅着要哭出声了。 苏夕不禁弯唇,心里计算了下,差不多该吃奶了。 她小心地抱起宝宝,先轻拍几下安抚,然后坐在桌边,撩起衣服。 小宝宝准确地找到自己的饭碗,努力吸起来。 苏夕眼睛不眨地瞅着,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个孩子,至少会有些纠结,但当这个小东西扎在自己怀里喝上第一口奶时,什么纠结直接扔到九霄云外了。 宝宝吃饱了,自然而然地重新进入睡眠。 苏夕将她放到大床里面,自己起身,轻手轻脚地吹灭蜡烛。 再一转身,惊见床边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倒吸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桌子,本能地要惊叫,但见那人面对着床,显然是在看孩子。 苏夕怕来人对孩子不利,硬生生忍住,再细细一看,这身形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丁灼?」恐惧漫上心头,她颤抖着说,「你没死……」 丁灼没说话,也没动。 认出是他,苏夕纠结了下,没有选择喊人。 丁灼就站在床边,谁能比他动作快,而且苏然快生了,万一刺激这人,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与他相处那一段时间,苏夕发现软的相对来说对他能有点效果。 她悄悄拿起一旁针线笸箩里的剪刀放在背后,小心地往床边挪,尽量平静地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离得近了,苏夕渐渐看清他的样子。 近一年没见,丁灼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也可能是光线原因让人看不清楚。 丁灼没有回答。 她刚刚离开时,他就进来了,已经在烛光下见过孩子,也看到她喂奶的整个过程。 他原本打算把孩子带走,至于苏夕……还没想好,要不要杀了她…… 但她面带微笑给孩子喂奶那一幕让他放弃了这个主意。 丁灼忽然希望,那个情景将来可以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伸出手,往孩子面上抚去。 苏夕握着剪刀的手在身后紧了紧,呼吸几乎静止。 丁灼的手在半空停住,过了几秒又慢慢退回来。 苏夕的心提得高高的,拿不准这人会做些什么,他的下一步,她永远也猜不到。 丁灼终于转头看过来。 黑暗里,他看得很清楚,这个女人的紧张和恐惧全都在脸上。 丁灼暗嘲,看来自己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不过很好,她没有叫,如果她喊了,很大可能,他会杀了她然后抱走孩子。 毕竟现在,他没那么多精力对付外人。 一个新的主意在脑子里冒出来——孩子他要,这个女人他也要。 他慢慢开口:「你在齐州府认识一个生意人,他对你多有照顾,你们二人暗生情愫,只是后来无奈分开。」 苏夕蹙眉,他在说什么? 丁灼没跟她解释,继续道:「过几日,他会来向你姐姐提亲,你要答应他,带着孩子和他一起走。」 苏夕渐渐明白,他要找个人来带走她和孩子。 「去哪?」 「跟着走就是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这主意也是刚想到的。 苏夕见他没打算今晚就动手,心放下一半,脑子里琢磨着怎么打发了他再想办法。 她试着开口:「几日时间太短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准备准备。」 丁灼眉梢轻挑,反问:「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他侧过身,一伸手,准确地捏住她握着剪刀的手腕,轻轻用力。 苏夕「嘶」了一声,手腕发麻,剪刀掉到地上。 「我最早领悟的本领就是假死,你以为我是怎么一次次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丁灼的语气有些微妙,「在那之后,最先学的就是暗杀。所以,如果你不跟那人走,他的全家老小都活不下来,而你的姐姐……」 又是这样,苏夕自嘲地一笑,一年而已,能指望一个人改变多少呢。 「除了威胁,你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有效就行。」丁灼不把她的讥讽放眼里,「记住了。」 他说完,又看了眼孩子,才离开。 现在他要去找一个合适的生意人,或者说倒霉蛋也可以。 苏夕并没有很纠结。 先不说姐姐正要生产,就仅仅丁灼在暗,他们在明这一点,就够让人防不胜防了。 她也知道,只要她说了,苏然一定会倾力追捕丁灼。 但丁灼这个人的手段她了解,即使最后抓到他,这中间不知会有多少伤亡,若是伤到苏然……甚至她怀中的宝宝…… 丁灼不是干不出来。 尤其是几日后,看到苏然生的一对龙凤胎后,苏夕终于拿定主意。 她甚至做了一个铺垫。 她先上街一趟,回来后就对苏然说在齐州府时,她曾有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只是后来无奈分开,想不到今日在海城又见到他。 苏然听了,很为她高兴,拉着她的手埋怨怎么不请人来府里。 苏夕见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愧疚之余又欣慰,至少这样离开,姐姐不会难过。 离别的那日,海城下了入春第一场小雨。 丁灼派来的人书生气十足,苏然竟觉得和殷华有几分相像,心中更信了苏夕的说法。 只是对于他这种二话不说,就要带人走的做法,苏然很是不满。 但她刚刚生产完,体力有限,再加上对方诚意十足,再三表示生意需要才不得不离开,苏夕又在一旁搭腔。 苏然拧眉想了半天,将一辆载满金银的马车送给他们。 拉着苏夕再三叮嘱:「若是他对你不好,千万别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苏夕含泪应下。 出了海城不远,那书生突然给苏夕跪下,哭着求她救自己妻儿老母。 苏夕叹气,将他扶起,道:「我尽量,不过,他未必听我的。」 马车足足跑了一天,她才见到丁灼,以及他身后绑成一团的几个人。 苏夕强忍心中不适,抱着孩子走到丁灼面前。 番外篇二(2) 书生扑到家人身旁,慌手慌脚地给他们解开绳索。 丁灼冷眼看着,忽然勾唇一笑,眼中杀意涌现。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他胳膊。 丁灼转头,诧异地看着苏夕,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 苏夕低头不看他,轻声说:「我们离开这吧,天快黑了,找个客栈休息下,宝宝累了。」 丁灼眼神微闪,又看了眼哭成一团的那家人,说:「他们见过我,留着是祸害,可有不少人想要我这条命呢。」 「所以,我们快点走吧,走远点。」苏夕继续道,声音轻柔。 她连着用了两次「我们」,这让丁灼心情不错。 他不再管那家人,带着苏夕驾马车离开。 天完全黑了,才找了间客栈。 苏夕到房中,简单清洗后,准备给哭闹的宝宝喂奶。 她看了眼丁灼。 丁灼稳稳地坐着,根本没有回避的打算。 苏夕转过身,有些认命的撩起衣服。 丁灼盯着她的背影。 她上次喂奶可不是这个表情,她不愿意让他看到,也是,他这么脏……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抹过,沾了一层薄灰。 其实这一年里,东躲西藏地,他根本不在意干净不干净,常常满身血污在土洞里一躲就是十天半月。 终于将那些尾巴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才有机会跑去找苏夕,在那之前,他还特意洗过澡。 只是一天的工夫,又脏了。 这个客栈是怎么回事,房间都不能收拾干净吗? 压抑了一年的烦躁在今日重新露头。 「我出去一趟。」他起身,语气冰冷。 苏夕察觉不对,他每次杀人前,总会有些微妙的变化。 她忙穿好衣服,拍哄怀中婴儿,起身叫住他:「丁灼。」 丁灼站住,侧过头示意她有话就说。 苏夕抿唇,想了想才开口:「孩子不会想看到自己父亲杀人。」 丁灼恍惚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嗤笑道:「她想不想有用吗?」 他说完,抬步继续走。 苏夕伸手拉住他。 丁灼转头,有些不耐:「要劝我,还是省省吧,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威胁我。」 他拽了下胳膊。 苏夕没松手,轻声说:「孩子……还没有名字,你帮她起一个吧。」 丁灼带苏夕走了很远,到了一处她从没听过的地方。 他们在山脚买了个小院。 丁灼看苏夕事事亲力亲为,便又添了两个丫鬟。 从他选仆人的随意性上,苏夕看出,这两个人在他眼里约等于死人了。 路上停停走走,买了院子各种安顿,日子一晃就过了两个月。 苏夕想给姐姐去封信,报个平安。 她选了个丁灼心情好的日子提这件事。 这点很有意思,丁灼这个人心情好不好都是同一副德行,他连动手杀人前的变化都小的难以被发现。 可是苏夕偏偏就能感觉到,可能是因为之前那段相处,让她每天谨小慎微地揣测他的意图,所以才练出这等神功。 之所以必须经过丁灼同意,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把信送出去,再一个笔墨也只有他的房间才有。 他们一直是分开住的。 苏夕带孩子住东侧,丁灼自己住西侧,正屋是空着的。 丁灼的心情很奇怪,好坏来的没有规律。 苏夕觉得,大约是他过往的事情太复杂,每次想起来就会精神出点问题。 而每当宝宝吃过奶香香睡去时,他的心情会莫名变好。 于是,苏夕挑了一个这样的时间,趁着宝宝在她怀里刚睡,委婉地提出要求,同时表示,可以在他的监视下写信。 「让我姐姐放心,这样她就不会想找我。」 丁灼眼神奇怪地瞅着她,半晌冲着房间一歪头:「去吧。」 说完,他张开双臂。 苏夕愣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婴儿。 他是要抱孩子吗?这么多天,别说抱了,他碰也没碰过这个孩子。 苏夕心里早已认定,他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只是觉得这是他的血脉所以不肯放手而已。 说真的,把孩子交给他,苏夕不放心。 她的纠结落到丁灼眼里。 他眯起眼,问:「你刚刚跟我说那么多,不是要我帮你抱着孩子?」 这真是误会大了,她只是想挑个他最高兴的时刻提些要求。她太过注意他的情绪,忘了刚刚的情景,确实很像「我去写封信,你帮我抱下孩子」。 如今再说不愿意,只怕今天这信就写不成了。 她很小心地把孩子递到他手上。 丁灼身材高大,苏夕个子娇小。 他下意识弯腰去迎合她,身体有些僵硬。 抱婴儿是个技术活,得经过练习才会,尤其正睡觉的婴儿,先放哪只胳膊再放哪只胳膊,都是有讲究的。 两个人来回尝试了几次都未成功。 苏夕没忍住,带些嗔意的扫了他一眼。 丁灼立刻黑了脸。 苏夕一慌,忙抱回孩子,说:「改天好了,写信又不着急……」 丁灼板着脸直起身体,对一旁的丫鬟说:「你抱着。」 那丫鬟动作小心地把孩子接过去。 苏夕快步走进丁灼房间,抓紧时间写信。 桌子上笔墨都是现成的,她取了张纸,提笔开始写,没注意到丁灼悄悄地走到她身后。 「你的字倒挺漂亮。」 苏夕一惊,笔尖颤抖落出一个黑点。 她稳了下情绪,站直身体,尽量离他远一些,将纸递给丁灼。 「那就麻烦你帮我送出去。」 丁灼的目光在她面颊脖颈处流连片刻,才接过纸。 苏夕马上快步离开,走到阳光下,才轻轻吁了口气。 信交给丁灼,她就不再过问。反正他若是不给寄,说什么也没用。 这种田园般的生活,对苏夕来说是非常容易适应的。 她陆续买回些布料针线,重新拾起老手艺,平日没事就在屋中呆着,尽量减少和丁灼接触的机会。 丁灼却对这种生活很是焦躁,他无所事事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会阴阳怪气地挑毛病。 每当这个时候,两个丫鬟就把求救的目光送到苏夕那里。 她们这是把她当女主人了,却不知她其实就是个俘虏。 苏夕没办法,又不知能给丁灼找些什么事,想来想去,这个人还是无所事事比较安全。 这个烦恼在小宝学会爬行后忽然就解决了。 胖嘟嘟的小丫头第一次爬到丁灼脚下,扒着他裤脚就站了起来,两条小胖腿颤悠悠的没坚持几秒,就啪叽摔下,口水蹭在丁灼裤子上。 苏夕在屋里看到,吓得轻呼出声,扔下手中的东西小跑过去抱起孩子,生怕他一生气将这小肉球踢飞了。 不过丁灼只是看了一眼,弹了弹裤角转身走了。 番外篇二(3) 苏夕惊魂未定之余,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的洁癖似乎轻了不少。 从那以后,丁灼似是发现什么玩意,没事就拿着个小球满院子扔,逗小丫头爬过去捡。 每当这个时候,苏夕就有点紧张,她能猜到丁灼的情绪,但却不知他对小孩子是个什么态度。 她总也忘不了,他是个说杀人就杀人的刽子手。 这天,丁灼又发现了新玩法。 他把小娃娃提在手里,抛到空中再接住。 小丫头笑得咯咯的。 这种动作一般当爹的都会做,没什么新鲜的。 但丁灼扔得实在高了点,直接能上房顶了,而且他还变着花样的扔。 苏夕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等他抛了三次后,实在忍不了跑过去,待他又要往上扔时,一把抓住他胳膊。 她从丁灼手中将孩子抢到怀里,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口中批评道:「哪能这样和孩子玩,也太危险了。」 她一时心急,说出来的话不像平日那般小心,带了些责备,语气中有种不易察觉的熟悉。 小丫头没玩够,哼哼唧唧还想要,探着身子往丁灼那够。 苏夕抱着她,嘀咕道:「姑娘家哪能这般淘气。」 丁灼开口:「姑娘怎么就不能淘气了?」 苏夕回道:「女儿家当然要……」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她在干吗?和丁灼话家常吗? 她转过头,果然见丁灼正盯着自己,那种眼神…… 她不再说话,抱着孩子快步回到房间。 直到关上门,脑子里还是丁灼刚刚看着自己的神情,他的眼神中满是欲望。 苏夕闭上眼,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碰她。 已经好几个月了,按着上一回丁灼对她的态度,苏夕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他会放过自己。 所以,这段时间,她不止一次觉得奇怪,明明他有很多次已经想对她动手了,却又忍下来。 这根本不像他。 苏夕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这一年中受过什么伤。 就在刚刚,她突然就想通了。丁灼在等,等她不再怕他不再排斥他。 显然她刚才的表现,在丁灼看来就是一个信号——她都敢批评他了,肯定不再怕他。 苏夕懊恼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她自欺欺人地希望能一直维持目前这种状态,曾经那段相处,带给她的痛苦远远多过快乐,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苏夕的担忧在晚饭后得到印证。 丁灼叫来年岁较长的丫鬟,命令道:「今天开始,晚上孩子跟着你。」 他转头看向苏夕,勾唇:「你搬到我屋里。」 苏夕低声说:「我还以为你这次会有什么不同。」 「很不同了,我的忍耐力已经高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丁灼漫不经心,「反正是迟早的事,你心里不清楚吗?」 苏夕没说话,这个时候非要拼命保住贞洁什么的,未免显得矫情。 丁灼对她的样子比较满意,笑道:「既然你已经决定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就干脆牺牲的彻底点。」 这一晚,确实不同了,和以前大不一样。 丁灼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确忍耐力非凡。他的唇细细碎碎地在她身上研磨,不疾不徐,忽轻忽重。 苏夕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回不是咬牙忍痛就好了。 不对,她也在忍,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咬着唇,头向后仰,腰部无意识轻轻弓起,双手插在丁灼发间,呢喃:「丁灼,不要折磨我……」 丁灼从她身下抬起头,一路吻上来,在她耳边诱惑:「这不是折磨,别忍着,享受它,你会喜欢的。」 随着小宝一天天长大,生活似乎会一直这样平静无风地继续。 苏夕每隔一个月会给姐姐去封信,信中的她一会在南一会去北,总之难有固定住所,也因此无法留地址给苏然。 她不知道这么蹩脚的谎言是怎么骗过姐姐的,也许人家早就起疑心了,只是自己无从知晓。 有时候,她也会拜托丁灼送几件亲手做的小衣服出去。 丁灼会一边嘲笑一边接过。 苏夕很怀疑,他是不是转头就给丢了。 偶尔丁灼出门,有时要过一晚才回来。 他一离开,苏夕就会隐隐觉得不安。 直到有一天,他连着三晚未回。 丫鬟们看苏夕的眼神都开始透着同情——这是男人花心的前兆啊,早就觉得这家主人两个关系太冷淡了,一点不像夫妇。 但苏夕知道,丁灼这个人花心是不会的,杀人就不好说了。 她恍惚中想着,若是丁灼被仇家杀死,她要等多久再离开?还是先帮他收个尸? 这个问题没有想出答案,丁灼就回来了。 他满身是伤,肩上扛了一头比他还高的黑熊。 这头熊武力值超高,还有点脑子。 丁灼与它周旋了三四天,才将它完整地杀死。 他从记事起,每一天都是命悬一线,早就适应了时刻提防争斗不休你死我活的生活方式。 之前那一年的逃亡日子才是他该有的生活。 像这样安稳平和,会让他积聚焦躁,需要有个发泄的口子。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拉两个累赘到身边,但若放她们离开,他又坚决不允许。 这晚,苏夕觉得以前那个丁灼又回来了——执拗疯狂侵略性十足。 她不得不出声哀求:「丁灼……轻一点……」 丁灼停下动作,俯身将带着汗水的额头埋进她肩颈,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纤细的小腿。 「我们得换个地方,这里不能住了,那两个婢子……」 苏夕睁开眼,一手轻轻搭上他汗湿的背,轻声说:「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让她们走吧。」 丁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刚刚未完的事。 虽然他不能确定来的是哪路人,但他对危险有种常年训练出来的敏锐直觉。 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不能再和人周旋,提前逃跑才是明智之举。 丁灼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把两个丫头打发了,驾着马车往东北方向去。 当晚,他们是露宿荒野的。 他点了堆火,靠在树上,大长腿随意伸出,看上去很懒散,实际却警惕非常。 苏夕在火上架了个小锅,将随身带的米放进去煮。 宝宝已经大了,光吃奶吃不饱。反正他们自己也要吃饭的。 丁灼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收拾的这些东西,他在生活上不是个细心的人。 苏夕自己喝了些粥,又凉了一碗,单臂抱着宝宝坐在地上,一点点喂她吃饭。 小丫头非要去抓勺子,苏夕给她手里放了个玩具,她又开始把玩具往嘴里放。 苏夕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抽空喂她一口,一碗粥用了挺长时间。 隔着火堆,丁灼一言不发地瞅着她忙活。 番外篇二(4) 她心里应该是很恨自己吧,若不是他,她何必受这些苦。 丁灼眯眼,心道,恨就恨吧,恨他的人还少吗? 就这样,三人一路往东北去,渐渐接近通广河。 丁灼寻了条船,带着她们走水路。 船行了两天,他们遇上一伙人。 仇家找上门这种事,丁灼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因为对方一出手,就直接控制了苏夕。 当刀架在苏夕脖子上时,来人还对她说了句:「抱歉,我们只想杀丁灼,还请夫人配合。」 配合什么?用她来威胁丁灼吗? 这一幕似乎没有让丁灼觉得意外。这是他惯常使用的手段,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用到自己身上。 如果只他一人,或许还有逃脱的机会。 只是,看着苏夕和她怀中的孩子,丁灼笑了:「直说吧,怎么样才能放了她们?」 带头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他叹道:「丁灼,你欠下的命太多,只一死不足以偿还。」 「你跪下,让我们每个人在你身上捅一刀。」 丁灼心知自己今天是跑不掉了,虽然这些人未必像他一样做事要斩草除根,但他还是不放心,提醒道:「你们小心点,她可是肃王爷的妹妹。」 老婆的妹妹也是妹妹。 来人略惊。肃王爷如今是新皇面前的重臣,各路大臣争相结交的红人,他的妹妹怎么会和丁灼有瓜葛。 但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杀女子,便说:「我们只要你的命。」 丁灼笑笑,撩起衣服跪在船板上,瞅着苏夕说:「你大概不知道,刀子捅进身体只会疼很短的时间,所以别看一会儿似乎挺惨,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她别担心。苏夕抿唇不语,她从来也没有担心过他。 来人大约二十个,他们默契地没有从要害入手,以免还有人没出手丁灼就死了。 这意思和凌迟差不多,一定要让他在最后一刀之前还活着。 事实上,丁灼不仅活着,他还很清醒。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第几刀时倒下的,但他记得苏夕的表情,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用刀威胁苏夕的人早就放开了她,但她一动没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刀子不停地从他身体刺入又拔出。 丁灼冷笑。她根本不会为自己难过的,她巴不得他死。 他早就明白的,当初即使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即使她怀了他的孩子,她还是不愿见他。 血顺着船板流入河中。 苏夕恍惚地想起,草地上倒下的孩子,这一刀一刀的便是帮他偿了那些欠下的债。 最后一刀,领头的人将它抵在丁灼颈间,过了一会儿,又放下,叹道:「要原谅你很不容易,但我做到了。不是因为你值得我原谅,而是因为你不值得我记恨。」 丁灼坚持不住了,他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 他熟悉这种感觉,这是接近死亡的感觉,他曾不止一次在这边缘徘徊。 就在众人安静地看着他生息渐消时,迎面过来一艘船。 船头站着一人,双手背负,长身而立。 那人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时一纵身跃过来,伸指点在丁灼几大穴位。 船驶近,殷祺站在船头,朗声道:「能否请先生给殷某一个面子,将这人交给我。」 这些人中有不少认识殷祺的,他们互相低声说了几句,又看向丁灼。 他已陷入昏迷,不知死活,身上中了这么多刀,能活下来的机会很小。 但若不看着他死,总归心中有些不安。 「见过肃王爷。」首领恭敬地对殷祺施礼,「此人作恶多端,不知王爷为何帮他说话?」 殷祺温声:「我欠他一个承诺,算是还个人情。」 他曾许诺会让他活到孩子出生,而后却因为意外不得不违背诺言。 这一次,他得到消息就赶来了,之所以等到这时才出面,是想让这些人能出口气。 领头之人岂有不明白的,肃王爷若是在他们动手前就要人,他们也不敢不从。 他道:「既然如此,王爷请便。」 殷祺点头,又道:「若是他侥幸活下来,还望诸位看在他重活一次的份上,不计前尘。」 丁灼只是一个武器,那些事本也不能全怪他。但他是个有独立思想的武器,明明很多恶行是可以避免的,他却选择用更极端的方式处理。 众人互相对视,肃王爷的面子当然是要给的。 领头之人道:「只要将来听不到他行凶作恶之事,就依王爷所言。」 殷祺将丁灼和苏夕带到王府一处别院,请了大夫给丁灼疗伤,但只限于简单的包扎和常用药物。 他向苏夕解释:「他坏事做尽,能不能留下来,殷某不敢勉强,全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 苏夕点头,轻声说:「还请王爷不要告诉我姐姐。」 殷祺答应她,又问:「他若醒了,你有什么打算?若是想回你姐姐身边,我可以保证以后不再让他骚扰你。」 苏夕沉默片刻道:「等他醒了再说吧。」 丁灼昏迷七八日,竟真的让他捡回一条命。 重见天光时,他心想,果然每一次他都能从死亡边缘回来。 苏夕来见他。 丁灼想起她在船上时的冷漠,讥笑道:「见我没死,失望吗?」 苏夕看着他,半晌才道:「丁灼,老天给了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可以重新选择做一个好人。」 丁灼想不到她这个时候居然还没放弃说教,愣怔过后,不由得嗤笑。 「你以为我从前没有这种机会吗?」他勉强探身,声音沙哑,「那些选择做好人的,都死了……」 苏夕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毫不退缩,语气坚定:「你若选择做一个好人,我会试着接受新的你。」 发自内心的,主动接受。 丁灼伤好得差不多后,去见殷祺。 他在苏夕的要求下,生平第一次,艰难地说出「谢谢」两个字。 殷祺失笑,随后道:「苏夕说暂时不想让苏然知道你们的去向。我觉得这样甚好,毕竟她太讨厌你,万一要我杀了你,我就有些为难了。」 丁灼嘲道:「原来是个惧内的。」 殷祺面不改色:「没错,家风如此。」 苏夕不想麻烦殷祺,便让丁灼驾着马车一道离开。 她选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买了个小院。 她坐在院中,一边看着闺女缠着丁灼要「飞飞」,一边在心里合计着,给他找点什么事情做。 毕竟他们的生活才刚开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手中的银子省着用足够这辈子花销,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这些银子还是殷祺给的。 想到殷祺,她弯唇,原来这人就是她姐夫。 她把目光投向丁灼,或许再过几年,他们就可以和姐姐一家团聚了。 番外篇三(1) 【番外篇三】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野心是天生的吗? 别人的她不知道,但她的,一定是。 陆贵妃出生时,满池荷花绽放。 母亲因此叫她小荷。 知道这个乳名的人不多,除了府中人外,就只有她的师傅和两个师兄会这么叫她。 六岁以前,她印象里只有喝不完的苦药和床边挂的轻纱。 那时的她,曾在心里发誓,只要有人能让她摆脱这些,她就愿意嫁给他。 但当那人出现时,她又后悔了。 毕竟师傅年纪太大了。 好在,师傅也没打算娶她,只是将她带回山中,与两个顽劣弟子一道学习。 说起来,她在山中的时间不多,因为师傅每次离开就会先将她送回家里。 而师傅一年里,能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山中就不错了。 她第一次回家前,还担心那两个傻乎乎的师兄会不会饿死在山里。 但是一年一年过去,他们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还一个比一个长的好,一个比一个武功高。 只是脾气性格也是一个赛一个怪。 大师兄每天穿得像个花孔雀,沉迷制药,时时刻刻找机会想拿二师兄试验药效。 二师兄板起脸时就像那些带着武器行走江湖的大侠一样威风凛凛,一身正气,相当能骗人,但其实毫无是非观,做事全凭喜好。 世人都道,逍遥客正邪不分,喜欢抓孩童试药。 但没人知道,最早的那两个孩子,其实是二师兄因为不堪骚扰帮他抓来的。 她还知道,每当她随着师父回山后,这两个师兄就会收敛起性子,在她面前好好表现。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这是应该的,只要她笑一笑,没有男人不听她的。 十六岁那年,师傅把她叫到面前。 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师傅看她的眼神早就变了,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什么都懂。 别逗了,她才不会同意。 她已经有目标了。 原本家中想让她进宫,但是师傅说她现在的年纪进宫为时尚早,有性命之忧。 于是父母决定让阿姐去。 阿姐那点心计,进宫能有什么用。更何况,阿姐又是个心软的。 皇宫,皇后,那个位子天生就是为她准备的。 至于这个师傅……确实碍事了。 杀人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她有两个傻乎乎的师兄呢。 一个与徒弟甚少见面,见面了也是责骂居多的师傅,与弟子间能有多少感情? 而且,她这两个师兄怕是根本不明白欺师灭祖的意思。 二师兄尚且有丝犹疑,大师兄却在看到她的眼泪后,立刻就开始行动。 事情比她预计的还要顺利。 最终进宫的是她,姐姐则嫁给肃王爷。 这是好事啊,姐姐的性子,做王妃最合适了。 皇宫生活本应甚合她意。 皇上正当壮年,样貌不错,对她一见倾心,又百般恩宠。 但是,这宫里却有一位性格淡如水的皇后。 这位皇后太过淡然,淡然到皇上也是不喜的。 但到底是一国之母,是不能随意处置的。 于是她只能把心思花到子嗣上。 赵婕妤先一步有了身孕,这让她很不高兴。 不过没关系,她不急,怀得上未必生得下来。 西北番王雷静海作乱已久。这一年,朝廷胜利在望,为示威严,皇上决定御驾亲征。 这对陆贵妃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 因为赵婕妤会在她之前先生产,到时皇上不在宫中,事情处理起来会很容易。 但万万没想到,两个月后,她们等来了皇上战死的消息。 难过吗?当然难过,这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曾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她想过,会一生一世和他在一起。 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皇上无子,他的亲弟弟殷禾渊代理朝政。 什么叫代理朝政。 一旦她和婕妤都未能生下皇子,那么代理朝政就会变成正式登基。 从来都是无比淡然的皇后娘娘连夜将她和婕妤二人护入东宫。 皇后就是皇后,她从来不需要去争宠,只要做到后宫平衡即可。就像现在,不管她二人谁生下皇子,皇后都能成为太后。 瞧瞧,谁也不比谁傻,出事了,都知道应该做什么。 朝中大臣们开始默不作声地站队。是选正当壮年的王爷做皇帝,还是选把持稚子的太后垂帘听政。 当灵柩运回京城时,当殷禾渊决定下嫁公主求和时,所有人都知道,殷禾渊不可能让出皇位。 换谁能甘心将到手的东西让出去? 皇后开始暗中联系老臣们。 陆贵妃无动于衷,她在为自己谋划。皇后的打算,对她来说却未必是好的。 她不想自己以先皇妃子的身份到帝陵寡居至死,也不想将自己的孩子拱手相让,成为皇后独揽大权的工具。 而且一个长居宫中淡然处事的女人和一个早有预谋的王爷相比,她不认为皇后能斗得过殷禾渊。 番外篇三(2) 尤其是,当赵婕妤生产那天大小都没保住时,陆贵妃心里便有了自己的算计。 人在东宫,大小都保不住,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她宁可相信是殷禾渊暗中做了手脚。 她需要尽快做出选择,否则赵婕妤的下场就是她的。 在一个初春阳光明媚的午后,刚刚结束议事的代理皇上,经过御花园莲池时,看到他曾心心念念的人独自坐在池边。 阳光从她侧面照过来,与她十六岁那年初进宫时,一样美好。 她转过头,目光流盼,神色哀思,为刚刚逝去的婕妤难过。 皇兄的孩子没了,他当然也是难过的。遣退下人,他走过去,单手扶起皇妃。 「贵妃有孕在身,不必行礼。」 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清晰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弱小女子,寻求庇护。 她的脸就是武器,这把武器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他心里划下了口子。 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母家也不强,再说,也许她腹中只是一个公主呢。 殷禾渊接受了她的诚意。 就这样,陆贵妃冷眼看着皇后一败涂地,最后关头,她甚至为皇后求了一回情,让她不必死的太过难看。 「曾在宫中做姐妹,看她落得如此下场……虽是错在她,妾到底心中不忍。」 殷禾渊无奈:「你呀,就是心软。」 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日渐隆起的腹部。 满朝文武都在等她的这个孩子,虽然很多人心中已经认定陆贵妃必定生不出儿子。 她需要一个帮手。 她的两个师兄的确对她死心塌地,但却未必能对她的孩子好。 她的孩子是真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懂得如何利用这个筹码的人,才会真正保她孩子平安。 放眼京中,有可能需要这个孩子的,只有肃王府。 随着产期临近,她越来越难过,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便提出希望姐姐能进宫陪伴。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很快,肃王妃就进宫了,带着当时只有十岁的小世子殷祺。 那个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瞅着她时甚至带了一丝同情。 连个孩子都能看出她处境不妙。 陆贵妃开始细细谋算,一切按她的计划秘密进行着。 肃王爷果然如她所料,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同意将小皇子护在身边。 从他答应的那一刻起,陆贵妃就知道,他的目标是龙椅。 这个时候,若没有那份心,怎么可能冒着风险插手。 不过没关系,他有心才好,这样她的孩子才有机会平安长大。 而另一方面,她早早传信给两个师兄,请他们来京城,并将这一举动有意露了马脚给殷禾渊。 她不认为自己的行动能瞒过他,所以她要送个目标给他。 殷禾渊得知逍遥客南水君到了京城,暗自叹息,她总归是在防着他。 他命人时刻盯紧逍遥客二人,心中却在为难,到底要不要对她下手。 他独自去看她,无意中听到她在对天祈求。 祈求上天送她一个小公主。她是个母亲,只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至于这孩子做不做皇上,她根本不在意。 殷禾渊到底没舍得对她下杀手。若是生个公主便养在宫中,若是皇子,便命人暗中杀了,不让她知道罢。 生产那晚,南水君与逍遥客将换出来的男婴抱走,皇上的人紧随其后追捕目标。 皇宫内,一天一晚没睡,累的筋疲力尽的肃王妃昏倒在宫中,悠悠转醒后,被送回王府。 生产后的陆贵妃并不开心。 作为一个心地单纯的母亲,她亲手送走自己的孩子,这个时候她若是开心了,那才不正常。 而且,她得到一个消息,或许是殷禾渊故意漏给她的消息。 逍遥客背叛了她,重伤南水君后,带着她的孩子不知所踪。 她面上难过,心中却在冷笑,果然如此,师兄根本不会在乎她的孩子。 听闻这个消息的陆贵妃,时常对着怀中的女婴落泪,见到殷禾渊时,又不得不在他面前强装笑颜。 这些不但没让她姿色有损,反而更添一种韵味。 殷禾渊看在眼里,痴迷在心里。 她怕是还不知道她的行动全在自己掌握中。到底是个母亲,她的心情他能理解,便原谅她这一回罢。 他让肃王妃经常进宫,与她闲话家常。 这一招果然管用,陆贵妃渐渐放下心结。 而随着小公主一天天长大,越发可爱,时常黏在母亲身边。这大大缓解了陆贵妃思子之心,面上开始有了真心的笑容,感念殷禾渊对她的好,真心接纳了他。 殷禾渊放出陆贵妃已死的消息,给她重新安了一个身份,再次册封为妃。 封妃大典那天,陆贵妃面带轻纱,唇边含笑。 她的孩子就在这京城中,正在茁壮成长,总有一天,他会有能力夺回王位。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攒财小户女 卷一》作者:连天 02、《攒财小户女 卷二》作者:连天 03、《攒财小户女 卷三》作者:连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