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 楔子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宁可不要知道那把钥匙藏在哪。 才一打开门,就看见陌生男子坐在他女友家的客厅里。 而坐在那儿的男人见到他出现,脸上的表情顿时僵化。瞬间,石诺伦才想起来,他见过这个男人,只是他从来没去留意过对方。 脑中霎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对方身上的衬衫钮扣解到了第三颗,露出明显的胸肌曲线。 空间里飘散着一股沐浴精的香味,这告诉了他,那件衬衫并不是才刚脱一半,而是刚被穿回身上。 “冰箱只剩可乐,你将就点喝……” 余靓恬拿着一罐铝装可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抬头一见到站在门边的石诺伦,她傻楞住。 “你怎么……” 她瞠目结舌,脸上的表情已经坦承了她的罪行。 看着自己的女友身上仅套着一件宽松长衫,石诺伦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想了。 “下次喝醉酒时,不要在男人面前拿出藏在外面的备用钥匙。”他将手上的那把钥匙摆在玄关旁的鞋柜上。 “还有,”他补充道,“做这种事的时候,记得把钥匙收进来。” 语毕,石诺伦转过身,平静地走出去,顺道将门给带上。 除了这么做之外,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第二种选择。 * * * 余靓恬没有追出来解释什么。 这是个明智之举,他真心这么认为。 因为他没把握现在的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或是做出什么样的事。回忆三分钟前的那一刻,他都还很怀疑自己为什么能够那么冷静。 那比用尽全力甩他一巴掌还痛。 也许就是因为太痛,才会让他的反应能力骤然变成零。 他漫无目的的向前走,想不起来自己的车子停在哪。他脑海里尽是刚才那对男女的模样,还有那股淡淡的沐浴精清香。 车子到底停在哪? 思绪无法连成一条线,想象中的激情画面不断扰乱着他。他烦闷得不能自己,却苦无出路可以走。 忽然,行动电话响起,中断了他的焦躁。 石诺伦拿出手机,一瞥见“靓恬”两个字,立刻切断了来电讯号。暂且不论她要说些什么,只怕自己现在一接起来,国骂就会脱口而出。 所以,为了彼此的身心健康,他不认为自己现在适合开口说话。 然而对方似乎不这么想,就算拒接了三次,行动电话还是不停地响着。 索性,石诺伦干脆拿出手机关了电源。就算心里清静不了,他也要争取到耳根清静的权利。 暂时他也不想管车子停在哪了,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好。 或许当他走到累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脑海里那不堪的画面也会随之消逝。 他是由衷地如此盼望着。 switch “那个……” 夏英洁怯怯地举起右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会议室里的目光顿时全都落在她身上,这让她有些胃酸逆流的感觉。 “快说。” 黎淑姿放下文件,一手扠腰,不耐烦地等着她的下文。 “张老板不是说过……”她伸手推了一下鼻梁上那茶色粗框眼镜。 “他希望这个广告能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然后,四周的空气似乎静止了。 “夏英洁,”黎淑姿深吸了一口气。“客户的话能信吗?” 难道不该信吗? 夏英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自觉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詹逸枫只是摇了摇头。 “下次能不能麻烦妳进入状况一点,” 黎淑姿重新拿起手上的脚本,转身靠近了白板。“不要老是在会议桌上空谈一些不切实际的理念。” 就这么一句话解决了夏英洁的问题之后,会议继续进行。 她闷闷地垂着头,黎淑姿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她勉强只能吸收三成,剩下的七成对她而言,不是听不懂,就是不能接受。 “英洁。” 忽然,身边的男人低声唤了她的名字。 她醒神,微微挨近他。 “妳去楼下买几杯咖啡上来。” “我……我去买咖啡?”她指着自己,又问了一次。 “下面的内容妳可以不用听。” 说完,他拿出皮夹,抽了两张干元钞。 “这……” 什么跟什么啊? 但是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她还是认命地收下那两千元,抱着自己的笔记本,悻悻地起身走出会议室。 这就是夏英洁。 * * * 好歹她也是个创意吧,为什么她要干这种打杂的事? 走在大街上,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的名片上印的头衔是什么了。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下指使她去买咖啡的人偏偏又是…… 忽然,行动电话的铃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英洁醒神,侧身在背包里翻找着电话,脚步却未停下来过。 好不容易找到那支小小的手机,正准备接听的时候── 一股外力迎面撞上她,撞得她一屁股跌坐在水泥地上。 “啊啊……” 痛啊…… 打从她国小毕业后,就没摔得这么惨过。 然而在她还没醒神过来之前,忽然伸来一只手,直接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没事吧?” 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没事……”没事才怪。 夏英洁拾起头,映入眼里的是一张秀气的男人脸。她微怔。男人长得虽然好看,神色看上去却不怎么好。 对了,电话…… 她的行动电话呢? 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她开始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直到看见了那支可怜的行动电话。 “啊!我的电话……” 夏英洁跑向那支躺在十步外的手机,弯身捡拾起来,按来按去就是不见它有任何反应。 “不会吧?”竟然坏了! 废话,飞了那么远当然会坏。 “我的赔妳吧。” 男人冷不防地走到她身后,说了一句。 “不用了,是我的错,我走路不看路才会!”夏英洁回头,露出苦笑。 一句话还未说完,男人忽然将她手上的电话夺走。 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径自交换了两人的sim芯片卡之后,将那原本是属于他的行动电话,交到了夏英洁的手里。 “二手货,将就点。” 他扬起浅浅的微笑,然而那丝微笑里却夹杂着几分苦涩。 夏英洁怔怔的看着手上那支银灰色的手机。 “不,真的不需要这样……” 那男人的苦笑反而让她有了罪恶感。 “这我就带走了。” 对方无视她的拒绝,自顾自地将那支曾经是属于她的手机收进了口袋。 没有告别,那男人转身就走。 看着那男人渐渐走远,夏英洁才忽然醒神过来。醒过来的原因是因为手上的电话响起。 “喂……喂?” 她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 换了手机、换了铃声,一时之间还真是不习惯。 “嗯,好,我知道了。” 夏英洁下意识点着头。 “……ok,还有呢?” 耳里听着詹逸枫的声音,目光却紧紧追随着那早已被人群淹没的身影。 1 在雷声低鸣之后,接着是一场倾盆大雨。 石诺伦缓缓睁开双眼,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吵醒了他。每到这种季节就会这样,整个夏天他几乎没有一天可以睡得安稳。 “又被打雷吵醒了?” 一打开房门就见到石松彦坐在餐桌前,双手拿着碗筷。 “你下午没课吗?” 石诺伦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你现在吃的,是午餐还是晚餐?”他看着那一桌饭菜问。 语毕,他望向墙上的时钟──将近四点。 “第一个问题你上个星期已经问过了。”石松彦夹了几片菜到了豌里。“第二个问题,我现在吃的是下午茶。” “没人会把白米饭当成下午茶来吃吧。”他拉开了椅子,在石松彦的对面坐了下来。 “反正晚一点还是要煮给你吃,干脆就一起弄。” “养你这只米虫的唯一好处就是会煮三餐。” 边说着,石诺伦伸手倒来一杯白开水,起身走向沙发,注意力转移到电视里的新闻画面上。 “既然有好处就不是米虫。你不饿吗?” “出门前再吃就好。” 听他这么回答,石松彦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低头吃自己的“下午茶”。 “对了,你的手机到底修好了没?” 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回事,石松彦抬头问道。 “还没去修。怎么?”他的目光并没有从电视画面上移开。 “这样要找你很麻烦。妈早上还特地打电话问我说,你的电话怎么这两天都打不通。” “妈找我干嘛?” “不知道,她没跟我说。”石松彦耸耸肩。“大概是要问你我有没有逃课之类的吧……” 对方没接话,显然注意力依然是在新闻上。 “还有,你同事昨天下午也有打来家里找你。” “同事?” 石诺伦皱了眉,一会儿才会意过来,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说圣昂?” “应该是吧。不过他没交代是什么事,只说今天上班遇到你的时候再谈。” “……谈?” 好正式的字眼。 “总之,你快去把你的手机修好,不然搞得好像我是你的秘书一样。” “我都让你免费住四年了,你帮我接几天的电话是会死吗? “哪来的四年?才三年好不好。” “你不是今年毕业?” 石松彦静了几秒。“你能不能关心一下你弟弟?我才刚要升大四而已,怎么在今年毕业?” “我记错了吗?”石诺伦露出疑惑的眼神。 “你是根本没在记吧!” 听他这么说,石诺伦笑了一声,又别过头去,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然而心里却已经在想,直接买新手机绝对比送修来得有效率一些。只是,花钱买不是问题,花心思去挑手机才是他的障碍。 他一直都讨厌主动去挑选东西。那种“只要看第一眼就迷恋上”的感觉,几乎是没有过的经验。 大致上来说,他只能选出“比较顺眼的”,却选不出“最顺眼的”。 不过很庆幸的是,刚好他身边的朋友都特别喜欢替别人做决定。 * * * “英洁,电话。” 忽然一句提醒,夏英洁猛地抬起头。 “喔,好。” 她下意识地拿起办公桌上的话筒。“哪一线?” 对方却递来冷冷的目光。“我说的是妳的手机。一直在响,很吵欸。” “呃……” 夏英洁尴尬了一下,赶紧侧身翻找出自己的行动电话。“不好意思……”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电话响了却不知道要接。 不过这也很难避免,毕竟同样的铃声听了两、三年了,现在却临时换了一个完全不熟悉的。 “是,好的。”她拼命向电话彼端的人点头。“我知道,我会尽量去找,您放心。” 不知道点了几次头之后,她才切断了讯号,叹了一口气。 “妳什么时候换手机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欸?”她一回头,见詹逸枫──这里的创意总监就站在那儿,正用带点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你说这个?”她握着那支银灰色的行动电话。 “不然呢?我刚才说的是中文吧? ” “喔……” 夏英洁支吾了几秒,推了一下眼镜框。“就……那天不小心摔坏了,想说干脆直接去买一支新的。” 她说谎,而且是对他。 “怎么买这么旧的型?” 詹逸枫瞅着她看了好一下子。“还有妳不是……”不喜欢银灰色或白色的东西。 不过话到了嘴边,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算了。”他结束了手机的话题。“上次叫妳去找景的事,办好了没有?” “还没……”她怯怯地回答。 “为什么还没?”他的语气冷到像是刚从太平间里走出来。 “因为……” 她怎么敢一个人走进去夜店,更别说是进去夜店里大剌剌地拿着相机到处拍了。 但是她哪敢说出这种理由。 时间在凝结的空气里悄悄流过,十几秒过去了,她还想不出一个比较象样的借口。 周遭的同仁似乎也在等着看她被总监痛骂一顿。 “再给妳两天。” 令人意外的,詹逸枫没发飙。“两天后再没弄好的话,妳自己看着办。” 语毕,他掉头就往自己的位子走回去。 “算妳走狗屎运。”旁边的小安凑过来,压低着嗓子,“詹大哥今天心情还算好,不然妳等着死无全尸喔。” 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夏英洁只能苦笑。 是啊……“詹大哥”的心情还真是好。 她离座,拖着宛如七十岁老阿婆的脚步走到茶水间,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铁汤匙在杯子里搅啊搅的。 两天吗…… 台北市夜店应该不少,但是她却挤不出三间来当作目标。 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一杯咖啡妳是要泡多久?”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吓得她震了一下身子,急忙回头。 “总、总监?” 见詹逸枫拿着茶杯走进来,走到饮水机前。 “怎么?没方向?还是不敢去?” 一脚踩中她两道伤口,夏英洁闷闷的没答话。 詹逸枫笑了一声。“我先帮妳找一家环境比较单纯的好了,剩下的妳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真的吗?” 像是被宣告患了不治之症后却发现是误诊般,她扬起笑容,一扫先前的愁眉苦脸。 随即,她想起了另一档事。 “那……” 在詹逸枫走出茶水间之前,她出声唤住他。 “嗯?”他停下脚,回头等着下文。 “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晚上可不可以……” 詹逸枫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让夏英洁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冻结。 “我说过多少次了,”他微微倾前,稍稍降低了声量。“不要在公司提这种事。” 夏英洁微怔,低下头。“对不起,我一时忘记……” “不该忘记的事妳一向忘得很快。” 她垂首沉默着。 见她一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的模样,詹逸枫也心软了。“……今天下班后我要跟淑姿那边的人开个会,改天吧。”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詹逸枫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茶水间。 这九个月来一直都是如此。 从她和詹逸枫开始交往之后,她就只能被动地等待他主动来找她。只因为一句“不要让同事有制造谣言的机会”。 但是,这正常吗? 独自坐在快餐店里,像这样一个人吃饭的次数已经多到算不出来,这跟单身时期又有什么两样? 单身时期至少还不会有期望。 “抱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张椅子有人坐吗?” 是一个陌生女人。 “没有。” 夏英洁微笑摇头,看着她把椅子搬走。 见那一桌七、八个男女围着谈笑,好不热闹──她似乎从来没有那样过。当然,公司聚餐除外。 忽然,背包里的电话响起。 这一次,她记住了自己的铃声。 “喂?” 忘记去看来电显示是什么名字。 “宝贝,有没有想我啊?”娇嗲的声音传进耳里。 不过,这个叫“宝贝”的声音是个女的。 “妳少恶心了妳!”夏英洁笑了出来,不需要确认也知道对方是谁。 “妳在干嘛?”许盈秀转回了正常的声调。 “吃饭。怎么了?” “上次妳叫我帮妳订的东西已经寄来了,找一天有空的时候来拿吧。” “哦,好啊。总共多少钱?” “我还没仔细算过,反正三千块有找。” “那等过几天,我把工作交出去了再说。妳晚上都有空吧?” “没意外的话应该是不用加班。” 之后几句简单的寒暄,夏英洁结束了这通电话。 在把手机收回背包之前,她多看了手上的电话一眼──除了接听和拨打之外,她似乎完全不了解这支手机。 索性,左手拿着可乐有一口没一口地啜吸着,右手则拿着那支电话东按按西按按。 意外的是,她发现这手机里有几张图片文件。 照片里的主角大多是那个男人──也就是这支行动电话的“前主人”。显然是他的朋友拿着他的手机在拍他。 夏英洁一度还想不起他的脸孔,只记得对方长得好看,也记得当天对方那黯然的神情。 套一个大家常在用的形容词──“酷”。不过,她不认为那是酷,反倒是比较接近“苦”。 是什么事让他露出那么“苦”的表情?是因为被她撞疼?不过,这可能性应该不大。她这么矮小,凭她这种连一百六都不到的身材,要把别人撞疼还需要一点重量。 可惜,她连重量也不及格,不该有肉的地方是没有肉,但是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没有……。 忽然一个画面映入眼里,中断了她那海底捞针似的猜测。 那是一张男人和一个美人亲昵的合照。 女人美得像是杂志里走出来的那种时尚模特儿,也像是电视上那种代言化妆品的广告明星。 这让她有些傻楞住。 不过……这有什么好意外的?俊男配美女,这正常得就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一样。 夏英洁甩甩头,正准备按下取消键的时候,手机屏幕却忽然切到了来电画面,吓了她一跳。 见来电显示“逸枫”两个字,方才在脑海里的杂思顿时散去。 “喂……喂?” 她慌忙接起电话,声音里夹带着些微失措。 “……妳干嘛那么紧张?” 詹逸枫听出了她嗓子里的异常。 “有、有吗?我哪有!”她哪能说自己正在盯着别的男人的照片。“怎么了吗?” “我已经跟一家pub的老板说好了,我跟他说妳会去那里拍一些数据照,妳明天下班就直接过去。” “欸?在哪里?” “海边.妳知道这家店吗?” “……海边?”夏英洁皱了眉。不是夜店吗?怎么变海边了? “那家店的名字就叫海边。”显然她不知道。 “原来是店的名字……”她干笑了一笑,从背包里拿出纸笔。“有地址吗?我抄一下。” “我不知道地址,妳上网查应该查得到,那家店还满有名的。” “哦……那我知道了。”她又把纸笔收回背包里。 “吃了没?” 他忽然把话题转了方向。 “正在吃。” “我明天不会进办公室,妳别忘记要去啊!”马上又转回公事。“我已经跟人家讲好了,知道吗?” “好啦好啦,我写在手背上,行了吧?”她苦笑。 难道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那就先这样了,会还没开完。” 语毕,没有热情、没有不舍,詹逸枫挂断了电话。 夏英洁看着已经无声的手机!反正,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冷。 他只有在追求她的那一个星期热情过而已。 之后,他对待她的方式,与其说像情人,倒不如说就像在公司里对待属下一样。 无论是在台面上……或是台面下。 * * * 又见石诺伦当第一个来开门的,黄圣昂已经不意外了。 这家伙在夏天的时候一直都是如此,几点开始下雷阵雨,他就准时会在那个时候醒来。 听见门上的铃铛响起,石诺伦抬头,一看进门的是黄圣昂,开口就问:“我弟说你找我?” “找你?”黄圣昂皱了眉,一脸不解。“有吗?” “没有吗?你不是打电话去我家找我?” “哦,你在说那个……”他恍然大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已经解决了。” “我弟还说什么你要找我谈,害我想说你要跟我谈什么。”石诺伦低下头,继续擦拭着吧台桌面。 “谈? ”黄圣昂笑了出来。“没那么严重吧?我不过是要问你belvedere和iceberg进哪一种货比较好而已。” “belvedere ?你钱太多吗?”他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我也想你应该会这么说,所以后来我直接订iceberg,便宜很多。” “明智之举。”石诺伦笑了一笑,“belvedere留着自己喝就好。”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黄圣昂啊了一声。 “嗯?” “刚才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可能要借这里的场地拍广告。” “啊?”石诺伦又抬起头,眉头微皱。 “我没问太仔细,他只说明天会派人来拍一些简单的照片,然后再回去开会决定最后要不要用这里当场景。” “然后呢?” “没然后,先跟你说一声而已。”他脱下披在身上的衬衫,也钻进吧台内。“我要他避开人多的时段,所以你来开门的时候应该会遇到他们的人。” 石诺伦没答腔,只是点了个头。 “你的电话到底搞定了没?” “快了。”他随便应了一句。 “哦?你终于肯拿去送修了──” “不是。”他打断了他的话。“是我觉得直接买新的会比较快。” “那你买了没?” “买了我还会说‘快了’吗?” 黄圣昂安静了几秒。 “这样好了,我直接指定机子的型号,你只要走进去店里报出型号然后付钱,这样可能比较快。” “你还真了解我啊……”他苦笑。 “当然,我认识你几年了。”说完,黄圣昂绕过他,忙自个儿的事去。 确实,在还没有明确的目标之前,他几乎没有行动力可言。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他都一贯是这种作风。 仔细想想,也难怪他这么容易被女人甩掉……或是被劈腿。 他又想起了那丝淡淡的沐浴精清香味。 2 照惯例,石诺伦不会把车子停在“海边”附近,而是停在距离店大约五分钟的脚程之外。 天空依然飘着细雨。 由于雨势不怎么大,他便懒得撑伞,就这么一路顺着骑楼走向“海边”,偶尔淋上几滴雨水。 从远处就可以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店门口。 那是一个留着中短发、戴着粗框眼镜的女孩,身穿浅色衬衫搭着深色牛仔裤,双臂环抱着牛皮纸袋,肩上还背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背包。 不过,石诺伦并没有多加猜测,反正应该只是站在那儿躲雨的。 他走近了些,同时拿出店门的钥匙──他并无意要吓她,但是当他按下铁门的遥控锁时,那女孩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 她像只受惊的小狗开始左顾右盼。 这让石诺伦想笑。 “抱歉,吓到妳了。” 他走到她身边,说了一句。 “欸?” 那女孩闻声,赶紧回过头一望。 这一回头,四目相交,两个人都怔住了。 “是妳?” “你怎么会……”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人,忽然就这么站在自己的眼前。 同时,像是意识到开启身后这扇铁门的人是他,夏英洁醒神了过来。 “你、你是这家店的人?” 不会吧? 石诺伦没有答话,而是晃了晃手中那串钥匙。 “妳呢?妳是刚好在这里躲雨?”他问。 “不……” 夏英洁轻咳了一声,“我是来跟你们借地方要拍数据照的……” 忽然,昨夜黄圣昂提过的事回到了他脑海里。 “啊,原来是妳。”怪不得她刚才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因为工作而遇上摔烂自己手机的人──这的确是需要一点运气。 “等很久了吗?” 他推开那扇玻璃门,领着她走进漆黑的店里。 “还好……半小时左右而已。” “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开个灯。” 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他对黑暗中的动线似乎已经是了如指掌。 没一会儿,灯光逐盏亮起,那是柔美的橘黄色。 “那……我先去做一些开店前的准备,需要我帮忙再叫我一声。” 语毕,石诺伦放下背包,径自钻进吧台内。 夏英洁则是拿出数位相机,在店里四处走动。 她偶尔会偷瞄一下吧台里的男人,见他专注于工作的模样,让夏英洁不禁怀疑:是否只有自己还在赞叹这种不可思议的巧合? 在街上,他撞倒了她,并且和她交换行动电话;因为工作的关系,她被指派到“海边”来,而他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这样的机率有多低? 她没有概念。 按下快门,拍下了第十张数据照,她决定不再多想。 “拍这个要做什么?” 忽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夏英洁赶忙转身,石诺伦却已经站在她旁边,手里还端着一杯什么。 “咖啡,给妳的。” 他将咖啡摆在离她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啊……谢谢,不好意思还麻烦你。” 她点了个头,尴尬地笑了一笑。“拍这个,是因为我们公司要做一支广告,里面有用到pub的场景,所以我们必须到很多家酒吧去拍一些简单的照片,然后回公司再开会决定要用哪里。” 石诺伦听了,扬扬眉道: “那妳要跑的地方可多了。” “不,我只负责跑三家而已。”她苦笑。 “那另外两家是?” 夏英洁先是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道。 “老实说,我还没有想法。我对pub这类的店其实一点也不熟……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同事帮我找的。” 石诺伦点了个头,没有立刻接话。 见他没有下文,夏英洁也转过身,继续操作手上的数字相机。 “不然,我可以推荐两三家环境比较0k的给妳。”他忽然提议。 夏英洁微怔,回头看着他。 “真的?”像是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她立刻收敛了笑意,“不……我是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 “反正我只是把店名告诉妳,顶多再把地址、电话抄给妳而已,有什么好麻烦的?”他耸耸肩,一脸没什么大不了。 “这……” 说得也是。 “那这样子的话……” 夏英洁将数位相机挂在自己的颈上,侧身在背包里翻找着记事本。 忽然,行动电话的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动作。 同时在那一瞬间,熟悉的电话铃声让石诺伦差点转身走回吧台去找那曾经是属于他的手机。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她抬头干笑了一笑。 石诺伦递上浅浅的笑容回应她,身体则是退回了吧台前,尽量不去干扰对方接听。 “嗯……有啊,”夏英洁背对着他,面对着墙壁,低着头。“我已经在这里了。” 看着自己用了一,两年的行动电话,在潇洒地送给陌生人之后却又回到自己的眼前,那种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诡异。 那种感觉并非不舍,而是一种不适应。 “你现在在哪里?” 虽然她刻意压低声量,但石诺伦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噫?你怎么会到那里去?” 听着单方面的对话内容,他猜想对方应该是她的男友吧。 “哦……好,那我知道了。你自己开车小心。” 然后,她结束了通话。 “不好意思。” 她转过身来,扬起微笑,“主管打电话来盯人。” 石诺伦微皱了眉头。 主管? “这主管真用心。” “是吗?” 夏英洁苦笑了一声,“我倒认为他是伯我给你们添麻烦而已。” “妳想跟这里的客人比麻烦?” “啊?”她一脸不解。 “算了……没什么。”他低下头,走向她。“有纸笔吗?” “哦,有。” 她醒神,将行动电话往桌上一摆,从背包里翻找出记事本及原子笔,递交给对方。 看着他弯身专注地写着,夏英洁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个……” “嗯?”他应声,但没抬头。 “你的手机里有一些照片。” “有吗?” 他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书写。 “不是很多,不过看起来好像满重要的……”她想起了他和另一个大美人的合照。 “是裸照吗?”他随便应了一句。 “当、当然不是!” 好像是急着想要撇清什么,她夸张地否认。 “那就不重要了。”写下了最后一个字,他开始勾勒简易的地图。 “可是……” 他连看都不看,就断定是不重要的? 几行字,加上草率的路线图,石诺伦忽然合上记事本,连同那支笔一起交还给她。 “我不记得详细的地址,不过妳照着我画的图去找应该就找得到。” 夏英洁怔怔地接过手,脑海里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谢谢。” 只剩下像是本能反应般的道谢。 “至于妳说的那些照片,就随便妳处置吧。”他转身走回吧台内。“反正手机已经是妳的了,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 顿时,夏英洁涌现了一股想把行动电话还给他的冲动。 “我想我还是把──” 忽然,玻璃门被推了开来,阻断了她说到一半的话。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大门。 黄圣昂站在那儿,不明所以地看着熟识的石诺伦,以及一个杵在那儿的陌生女孩──他的眼神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她是你昨天说的那个……要来拍资料照的人。” 不等他问出,石诺伦直接给了他答案。 “我还以为是你朋友。” 他笑了一笑,向夏英洁点头打了声招呼。“这家伙没做出什么勾引妳的事吧?” “欸?” “……你在讲什么!”石诺伦试图阻止他胡言乱语。 夏英洁微楞,不知道该说有还是没有,只能尴尬地笑了又笑。 “都拍好了?” 黄圣昂走到她身旁,很难不去留意到桌上那支和石诺伦同型号的手机。 “嗯,都好了。” 见话题一转回公事,她才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扬起自然的微笑,“谢谢你们肯帮忙。” “小事而已,以后常来消费就好。” “我……我尽量。” 瞧她这么认真地回答他的交际话,黄圣昂顿时哭笑不得。 “那么……时间也不早,我该走了。”她放下手上的笔记本,收回了桌上那支行动电话。 那句“时间不早”却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接不了下文。 ──对这两个人而言,他们的一天才正要开始。 “我先走了。”她甩了一下背包,走到门口前。 “谢谢你们的帮忙。”再一次慎重地道了谢之后,她转身拉开那扇门,快步走了出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事?她干嘛走那么急?” 看着她逃也似地行为,黄圣昂发表了看法。 “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事吧?” “啊……” 黄圣昂瞥见桌上那本被遗忘的笔记,一把拾起就追出门外── 却找不到那个瘦小的身影。 “人跑了?” 石诺伦见他又拿着笔记走回来,不禁皱了眉。 她未免也跑太快了。 “管他的,反正她等一下应该就会回来拿。”黄圣昂耸耸肩,将手上的笔记摆在吧台内。 对于他的推测,石诺伦倒是完全没把握。 他猜想,如果顺利的话,那女孩会在需要用到那张路线图的时候才想起来,但是极有可能会没那种勇气回来拿…… “对了,”黄圣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法。 “嗯?”他醒神,应了一声。 “她的电话跟你之前用的那支一样。” “什么一样,那根本就是我的。” “……啥?” “你听不懂吗?”石诺伦吁了一口气,接着道: “她就是那个在路上被我撞到的女人。” “啊……” 此时黄圣昂的表情,就跟夏英洁刚才在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 * * 一入座,夏英洁就急着向对面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妳都在家了还把妳约出来……” 许盈秀嗤笑了出声: “说那什么话,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 说完,她拿出两只精致的纸盒子,递给夏英洁。“吶,妳的东西。” “多少钱?” “两千八。” “妳一定又去尾数了对不对?”她瞇起眼瞅着对方。 “真要妳给我一堆零钱,我也觉得很烦。” “那我给妳两千九,行了吧?” “这样子的话我拒绝交货。”许盈秀收回了手。 “妳……” 夏英洁忽然结舌,每次都拗不过她。“算了算了,两千八就两千八。” 语毕,她从皮夹里抽出三张千元钞递上,又道: “我上次不是跟妳说过,有一个男的把我撞跌倒,后来把他自己的手机赔给我,妳还记不记得?” 边说着,她转身从背包里拿出那支银灰色的行动电话。 “记得啊。怎么了?” “我刚才去拍酒吧的资料照片的时候,那个人正好在那里上班。妳说巧不巧?” 许盈秀一怔,正要剥开奶精球的双手停下了动作。 “真的假的?” “妳看,就是这个人。” 夏英洁径自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然后递给她。 许盈秀倾前看个仔细,扬了扬眉,“哦?帅哥一个。这是妳刚才去那里顺便拍下来的?” “我哪敢啊!这是他之前留在手机里的。” “他人怎么样?” 问完,她剥开奶精球上的铝箔,倒入咖啡里。 “人嘛……”夏英洁皱眉,侧头想了半天。“应该算不坏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错的话就去追看看啊。” “什、什么跟什么啊!”瞧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有男朋友了欸。” “妳那个男人有跟没有一样。”许盈秀抬起头,啜了一口咖啡。“而且老天爷都让妳第二次遇到他,这种巧合不就是很好的动机?” “……妳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种宿命论了?” “我是不相信,我只是为了要说服妳而已。”她又啜了一口。“啊……真好喝。” 夏英洁沉默了几秒。 “总之,不要煽动我去做一些对不起逸枫的──” “不是我爱说,”许盈秀打断了她的话。 “哪有人交了女朋友还不想公开的?摆明了就是有不良动机。” “这也不能全怪他……他说的也有道理啊,不然办公室恋情总是会有一些闲言闲语的。” “是吗?在我看来,这只是方便他出去跟别的女人搞暧昧而已。” “妳别这样说逸枫──” 忽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电话铃声在同一个空间里响起。 夏英洁一怔,到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抬起头,四处张望,找寻这铃声的主人──至少,她还没遇过跟“他”用同一种铃声的人。 果然,没一下子就让她在吵闹喧嚣的咖啡厅里认出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詹逸枫就站在门前,正接起了行动电话,似乎正准备离去的样子。 “怎么……” 夏英洁皱起了眉。 他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他人正在新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她还在考虑该不该走上前去的时候,另一个熟悉的脸孔从他身后的洗手间里走出来。 也许,她不应该约在这间咖啡厅。 “怎么了?” 许盈秀见她表情怪异,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夏英洁压根儿已经听不见许盈秀的声音了。 ──那是公司里的另一个创意总监,黎淑姿。 她走出洗手间,见詹逸枫在讲电话,没去打扰他,而是径自伸出手去帮他调整领带。 就连她这个“女朋友”都从来没为他做过这种事。 如果她不是约在这间咖啡厅的话,是否就不会目睹到这一幕会让自己胡思乱想的画面?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詹逸枫──她的“男朋友”挂断了电话,还顺手去拨了黎淑姿颊边的秀发,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间咖啡厅。 她楞在那儿久久,脑海里一片空白。 许盈秀似乎有跟她说了什么话,但是她完全没听进耳里。 一直到她手中的那支行动电话响起,夏英洁才醒神了过来。 “……喂?” 她轻咳了一声,吸了一口气。 “妳好,请问是……夏英洁吗? ” “我是。您是哪位?” 她垂下头,胸口的闷疼让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回了什么话。 “我姓石。”对方沉默了几秒,又道: “是那家叫海边的酒保,还有记忆吧?” “啊,是你……我当然记得。”仿佛是对方也看得到自己似的,夏英洁挤出了一点微笑。“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我从我同事那里问到妳上司的电话,我刚才打电话去问的。” 夏英洁一怔。 难道刚才詹逸枫接到的那通电话,正是这个男人打去询问她的号码? “怎么了吗?”对方意识到她那不寻常的沉默。 “不……没什么。” 她苦笑,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讽刺了。“找我有什么事?” 为了要问她的号码而打了那通电话给詹逸枫,却没想到这会让她目睹到一段精采的画面。 “妳的记事本忘在这里了,就是妳拿给我写地址的那一本。” “啊?我没带走吗?” 夏英洁的脑海里尽是刚才那一幕,怎么甩也甩不掉。 “没有。”对方在彼端笑了一声。“妳很干脆地就把它给忘了。” 这让她笑了出来。 却没有一丝愉悦的感受。 “我知道了,我明天会过去拿。”她点了个头,莫名地想哭。“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告诉我。” 她是真心感谢他。 但不是感谢他打给自己,而是感谢他打给詹逸枫。 简单的告别,夏英洁切断了电话。 她转过身看着许盈秀,脸上的表情笑也不是,哭也不对。 许盈秀只是耸耸肩,很识趣地保持沉默。 ──在这种时刻,不管是什么样的安慰话,都不能真正抚平对方的伤口。 3 “昨天拍得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盯着咖啡杯发楞的夏英洁吃了一惊。 “欸?” 她回头,见詹逸枫拿着杯子走进茶水间。“还……还满顺利的,对方也都很客气。” 像是不由自主般,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那就好。”他将茶杯递到饮水器,按下出水键。“还有两家的资料妳要自己想办法,不要老是等着让同事看笑话。” “嗯,我知道……” 夏英洁始终垂着头。 她顿时觉得,当初那个拿着她的文案、称赞她有天份的詹逸枫,在此时此刻忽然变得离她好遥远。 从她点头同意交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给过她一句正面的评价,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严苛的要求。 是否不这么做,他就认为她配不上他? 她又想起了他和黎淑姿那亲昵的画面。 的确,像黎叔姿那种才貌双全的女人才够资格站在他身边。像她这种没有什么出色才能、也没有火辣外表的,注定就是要当别人生命里的过客…… “妳在发什么楞?” 詹逸枫的声音让她醒神。 “……有吗?”她抬头望向他,眼神带着一丝不自在。 “妳今天从进公司开始就一直在发呆。” “我……” 光是想着昨天的那一幕,就已经够她受的了。 “难道妳昨天去夜店拍照,顺便喝了几杯?”他瞅着她。 “哪、哪有!”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真的想去喝个几杯。 “那不然呢?妳这样子不就是逼我要念妳吗?不念妳的话,我怎么给其它同事一个公平的交代?” “我只是……”在想着你和黎淑姿是什么关系。 但是她没能说出口。 “我只是在想,晚上要去找另外两家夜店的事。” 她别过头,终究还是没那个勇气当面质问他。 “该集中精神的还是要专心,不然开会在开什么妳也不会记得……” 詹逸枫后来说了什么,她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听进耳里。 “我喝杯咖啡就会有精神了。” 这是第一次,她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她拿起那杯咖啡径自走出茶水间,没再看上他一眼。 见她反常,詹逸枫虽然心里觉得有异,但他也没想太多,反正大概只是女孩子在闹别扭罢了。 他摇头叹息,拿起茶杯跟着走了出去。 * * * “你的电话到底搞定了没有?” 林时硕坐上了他那熟悉的老位置,同时伸手稍微松解了一下颈上的领带。 “……你们只关心我的电话吗?” 石诺伦翻了翻白眼,似乎已经听烦了这句话。 “没办法,余靓恬打给我很多次了。” 他倾前倚在吧台上,拿起那杯黑色俄罗斯啜了一口。“她不相信你是手机坏掉,一直问我说你是不是换掉号码。” “不错嘛,她还有种来找我。” “听说你们分手了?” “都搞成那样了,还能不分吗?” “搞成哪样?” 在公司一连忙了好几天,林时硕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在圈圈之外。 “有别的男人在她家衣衫不整,还一副刚洗完澡的样子,你觉得呢?” “哦……” 林时硕皱起眉头,故作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太刺激了,真的。” “这倒是。”石诺伦点了点头,语气始终平淡。“我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我的自制力那么好,没放火烧了她家。” “我看你根本就是已经习惯了吧?”林时硕笑了出声。 恰巧黄圣昂从后头的厨房走了出来,端出一盘三明治递上。 “你还真爱落井下石。” “我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 他接过盘子,摆在面前。“我就搞不懂,明明他就是我们三个里面女人缘最好的,可是偏偏不是被甩就是被脚踏两条船。” “不好意思,我听不出来这是称赞我还是贬低我。”石诺伦睇着他,虽然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欠扁的说话方式。 “喂,说真的,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事?”他抓起一块三明治,微抬起下巴。“你被甩的机率实在是高到不寻常了。” “我还能做什么事?” “那我知道了。” 林时硕一副答案揭晓了的样子。“你就是因为什么事也没做,她们才会去找别的男人。” “是是,多谢大师的指点。” 石诺伦直点着头,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 “你有资格说他吗?”黄圣昂插了嘴,“听说某人不是也被女人搞得挺惨烈的。” “别提她了。” 他唉了一声,彷佛被人踩到痛处。“年纪大的女人真难搞,用哄的、用骗的都没用,我已经准备放弃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直盯着石诺伦。 “偏偏她还跟你一样姓石,硬得跟石头一样。” “你是小学生吗?连这个也要迁怒……” 石诺伦笑了出声,正想再说几句的时候,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身影让他的表情瞬间降至冰点。 见他神情有异,林时硕下意识地朝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身着火辣连身洋装的余靓恬。 她神色自若,一进门就忙着和熟识的朋友热情地打着招呼。 不仅仅是如此,尾随在她身后的,正是那位“衣衫不整”先生。 石诺伦微楞,搞不清楚此刻自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没料到她还有勇气走进这家店,更没料到她会那么光明正大地把劈腿对象带到他的面前。 这是挑衅吗? 还是她想宣示什么? “节哀。” 林时硕转过身,啜了一口酒。 “这时候你应该是要我冷静吧?”他低下头,顿时忘记自己还能找什么事来做。 “麻烦老样子,给我两杯。” 余靓恬却走上前来,若无其事地点了两杯酒。 石诺伦抬头直视着她,不说一语。 老样子…… 她很清楚他一定记得她习惯喝哪一种酒。 说出了诉求,余靓恬扬起意味不明的微笑,转身走回了她的朋友席。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反应。 “趁现在你先去买你的手机吧。” 黄圣昂忽然挨近他。“我可不想看到你放火烧了这里。” “……也好。” 石诺伦醒神,吸了一口气。“就算不放火烧了这里,我也怕我自己会失控宰了他们两个。” 他的话惹得黄圣昂露出一丝苦笑。 “对了,”披上那件薄衬衫时,石诺伦又回头。“你可以卖她任何一种酒,就是不要给她fuzzynavel。” 因为余靓恬只喝fuzzynavel。 “好,我一定照办。” 在他应允之后,石诺伦背起背包直接就走向大门,没再看上余靓恬一眼。 而在他拉开门要踏出的同时,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夏英洁。 “咦?” 夏英洁停下脚,眼底带着疑惑。“你……你下班了?” “还没。”简单明了的回答。 “那你怎 ……”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啊,妳是要来拿笔记本?”石诺伦击掌,几乎是完全忘了这回事。 “是啊……还是你提醒我来的。” 她推了推镜框,对方的表情让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漏掉了什么。 “那不需要拿了。” 忽然,石诺伦走向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就往另一头走。 “啊?” 夏英洁吃了一惊,却也只能任由他牵着走。“可……可是你抄给我的地址,还有你画的地图……” “我就是地图。”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同时放开了她的手腕。 “……什么?”她怔怔地。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陪妳过去。” “欸?!” 夏英洁楞住,不自觉地停下步伐。 她肯定自己一定是又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 * * 那是一间叫“callin''”的酒吧。 装潢走的是西部牛仔风格,没有那种令人有压迫感的极度时尚,也不会播放那种让人几乎不能呼吸的电子舞曲。 石诺伦似乎和这家店的老板很熟,简单的两句话就能够让夏英洁在这里面四处走动,高兴怎么拍就怎么拍。 ──当然,如果少了那些好奇的客人的话,那会更完美。 只要镁光灯一闪,就会有无数个眼光朝着她投射过来,这令夏英洁从头到脚都感到不自在。 “上次那个人……” 像是结束了另一边的寒暄,石诺伦走到她身后问了一句,“就是我打电话过去问妳号码的那一位。” “嗯?你是说我主管?” 夏英洁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继续探看着每个角落。 “应该是吧。”他耸耸肩,继续道: “那个人是妳的男朋友?” 一听,她惊愕地回过头看着他,拿在手上的数位相机险些滑落。 “怎么……你怎么会忽然这么问?”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石诺伦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从他谈论妳的口气可以感受到一些。” 他被她那夸张的反应给逗笑。“还有,一般主管不会对下属的电话号码倒背如流吧?我一问妳的号码,他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报出来给我。” 她沉默着,否认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是吗? ” 她垂首,手指头操作着相机,却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詹逸枫和黎淑姿那暧昧的举止。 “反正,应该就快不是了……” 像是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她抬起头,“抱歉……我干嘛跟你抱怨这些!” “我没听见什么像是抱怨的话。”他笑了一声。 夏英洁也只能挤出一丝干涩的微笑来还给他。 接着,是一间叫作“橙花”的酒吧。 石诺伦说他不认识这家店的老板,但是他喜欢这家店的气氛。她猜想,或许那是因为“橙花”和“海边”的整体调性很接近的关系。 一直到她完成了她该完成的工作,应石诺伦的邀请,坐上吧台前的椅子时,她才知道,原来“橙花”也是一杯酒的名字。 “我帮妳点了一杯这里的招牌。”他侧首看了身旁的夏英洁一眼。“别跟我说妳会起酒疹。” 她摇摇头,又问: “这是什么?” “这杯叫“橙花”。琴酒加柳橙汁,正常人喝了应该不至于会醉。”吧台内的酒保微笑讲解。 那笑容不是最亲切的,但却让人很自在。 “不过,我指的是正常人。”他立刻补充。 “橙花?那不是店名吗?” “这家店的名字本来就是以这杯酒来命名的。” “哦……”夏英洁点着头。“真特别。” 她拿起杯子小啜一口,之后又摆了回去。 老实说,她对“酒”这种东西并不熟悉,什么酒对她而言都是大同小异。而这杯叫“橙花”的酒,与其要说是酒,不如说是比较接近果汁。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坐在左侧的石诺伦和吧台内的酒保正聊得起劲,但是聊的内容她一句也没听懂。 而坐在右侧的两个女人正在抱怨主管有多该死。 至于后面的那桌男男女女,则是在猜测谁和谁又有一腿了。 她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顺手在眉宇间轻揉。 “累了?” 石诺伦忽然问道。 “啊?”她抬头,挤出微笑,“没有啊,只是眼睛有点酸而已。” “累了要说,我可以先送妳回去。” “真的没有。” 夏英洁拼命摇着头,像是在否认什么天大的事般。 石诺伦却也发现,她有一双相当细致的眼睛。把这双眼睛掩藏在镜片底下,还真是一件暴殄天物的罪过。 向来都不习惯被人直视,夏英洁避开了他的眼神,刻意将目光转向吧台内那琳琅满目的酒柜。 “可以给我一杯那个吗?”她伸手,指了其中一瓶酒。“红色的,写着dita的那瓶。” “这个?” 酒保应了她的要求,倒上一杯给她。 见她能清楚说出瓶字上的英文名,这让石诺伦迟疑了几秒,但也只是短短的几秒。 “妳以为甜甜的东西喝了就不会醉吗?”他摇摇头,笑道。 夏英洁呵呵干笑了几声。 “我的体质好像天生就对酒精没什么反应,怎么喝也喝不醉。” “真的?”他扬眉,偏头看了她一下。“是没试过极限,还是妳已经偷偷试过了?” “我也不清楚。”她耸耸肩,拿起杯子。“以前公司聚会,或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再怎么喝都不会醉……甚至连人家说的那种微醺感都没有过。” 石诺伦瞠目,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好体质。” 这是他最由衷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很想醉一次看看。” “劝妳是不要,”似乎没醉过的人都会想把自己搞醉。“那种感觉会让妳生不如死。” “不是听人说,那样可以暂时忘记不想记得的事?”她半转身看着对方。怎么她看别人喝醉酒都笑得很开心。 “那当然。” 石诺伦笑了一声,“在妳生不如死的时候,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什么。” 这答案让夏英洁沉默了。 乍听之下好像有几分道理。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又有几分诡异。 * * * 他们在十点整的时候离开“橙花”。 而在十五分钟之后,石诺伦就将夏英洁送回了家门前。 “我送妳到门口。” “啊?” 正要伸手去打开车门的动作骤然停止。“不……真的不用了。” “没差那十步路吧?” 没有理会她的推辞,石诺伦径自走下驾驶座,走到了另一侧。 “不好意思,麻烦你带我去了两个地方,还要你陪我喝酒,现在又麻烦你把我送回来……” 她欠身,不停地道谢。 “我怎么觉得……妳说出来的立场都是相反的。” 明明事实比较像是他强迫她。 “相反?” 夏英洁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对方。 “没什么。” 要跟她解释到清晰明了的话,可能要再花上十五分钟。“妳不该浪费妳这双眼睛。” 忽然,他冷不防地伸出手,摘下了她的眼镜。 这让夏英洁楞在原地,丝毫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其实妳没近视吧?” 又是一支箭直射她的脑门。 她愕然。 “你……你怎么会……” “我只是猜测而已。”他折好镜框,交到她手里。“刚才在酒吧里,妳拿下眼镜,可是还能看到酒瓶上写dita。” “你怎么不说我可能是度数比较低……” “所以我说我只是猜测。”他笑了一笑,“而且近视的人看远的东西会习惯瞇眼,妳却没有。” 夏英洁怔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这个看似吊儿郎当、什么也不在意的男人,竟是这般的细心! 从来没有人发觉的事,他却能在短短的几秒之间一眼看穿。 “我是不知道妳是不是那种喜欢疯狂收集眼镜的恋物癖。”他退了几步,走回驾驶座旁。“我只是想说妳有一对漂亮的眼睛,不应该就那样藏起来。” ──被他说中了一半。 她的确是那种喜欢疯狂收集眼镜的人。 不过她有一对漂亮的眼睛?这就让她怀疑了。 “那就先这样吧,我还得回去店里。” 他的道别让夏英洁醒神。 “啊……你还要回去?” “我只是暂时出来避风头而已。” “避、避风头?” 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电视里的黑道追杀情节。 “晚安。” 石诺伦没有多作解释,径自上了车,驶离了她的视线之外。 留下她伫立在公寓的大门前,手里握着那支无度数的眼镜,内心里残留着一丝不明确的感受。 4 “小安说……你找我?” 推开办公室的门,夏英洁怯怯地偎在门边。 抬头,詹逸枫投来一记锐利的目光。 “对。”他合上活页夹。“先把门关上。” “哦……” 她向前走了两步,转身关上那扇门,然后缓缓走到詹逸枫的办公桌旁。 “资料照都拍好了吗?” “嗯,拍好了。”她点了下头。 “不先拿来给我看看?” “欸?不是说开会的时候才……” “我是怕妳在会议上又被淑姿念。” 夏英洁怔了一怔。 她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吐出,就像是某种关键启动码一样。 那天在咖啡厅里见到的那一幕,彷佛是成了他的影子似的,只要一见到他,画面也会随之浮现。 “……那我去拿进来。” 她低下了头,步出办公室。 没一会儿便又走了进来,手上多了一迭打印稿。她走上前,递给詹逸枫。 “有找齐三家吗?” “有。” 夏英洁抿抿唇,讨厌他这种老是怕她扯后腿的口气。 “另外两家是哪两家?” “callin''……还有橙花。” “妳一个人去的?” 他的视线离开了手中的稿子,朝着她看过去。 瞬间,夏英洁的脑海里出现了石诺伦的脸。 “嗯……一个人。” 她选择了用谎言来回答。 詹逸枫静了一会儿,将那迭只翻了三页的稿子递还给她。 夏英洁微怔,接过手。 就这样? 他说要先看看,却只是随便翻个两下? “妳这几天好像刻意在避开我?”他低头再次翻开桌面上的活页夹同时冷不防问了一句。 这一问,让夏英洁愕然。 “哪、哪有。”她干笑。 “没有?” 他又投来一记审判的眼神。 “我……” 那样的目光让夏英洁连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下去。 “总监还有其它事吗?我桌上还有很多会议的资料要整理。”她将视线转向一旁的书架。 “有。” 他忽然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低头瞅着她。“妳从来没眼我说过妳的眼镜是无度数的。” 这么一句话,让夏英洁回过头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你……” 为什么他会? “为什么我会知道,是吗? ”他代她问了出口。 夏英洁哑口无言。 “不如我问得直接一点好了。” 詹逸枫静了三秒,才道: “昨天送妳回家的男人是谁?” 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夏英洁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你跟踪我?”她皱眉。 “他是妳的什么人?”他无视她的问题。 他竟然暗中监视她?! 夏英洁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她都还没搞清楚他和黎淑姿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却反过来怀疑她? “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她别过头,车草地收拾了那些稿子,转身就要走出去。 “是吗?” 他伸手扳住她的肩。“在我看来,那个朋友未免也太热络了一点。” 夏英洁扭了一下身子,避开了他的手掌。“这里还是公司,说要保持距离的不是你吗?” “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没人会进来。”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低着头,环抱着文件快步走向门口。 却在门前停下脚,犹疑着。 如果在这个时候她还问不出口的话,那么,她知道她将会被那一幕束缚很久很久…… “你跟我说你去新竹那天……” 她提气,猛然转过身。 像是猜不透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詹逸枫露出了一丝怀疑。 “怎么?” 他等着下文。 “为什么……你和淑姿会一起出现在咖啡厅里?” 那一瞬间,詹逸枫的眼底出现了小小的讶异。但仅仅是如此,就足以让夏英洁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和她一起在咖啡店聊公事是很正常的吧?” 他立刻收起了那副活像是小偷被逮的眼神。 “……是吗?” 夏英洁苦笑了一笑,黎淑姿为他调整领带的画面顿时涌现。“在我看来……你们谈公事的样子才是太热络了一点。” 语毕,她掉头打开办公室的门,径自走了出去,丝毫不想等待他的解释。 或许早在看见那一幕的瞬间,她就已经不需要向他确认什么了。 * * * 一道闪光之后,接着是震耳的雷鸣。 石诺伦侧卧着,缓缓睁开双眼。 眼里看到的是鹅黄色的墙壁,脑海里却无来由地冒出夏英洁的脸孔──在他擅自摘下她的眼镜的时候,那张不知所措的表情、那双带着惊愕的眼神。 为什么会在醒来的瞬间想起这个人? ……算了,不重要。 他叹了口气,翻了身,正准备下床。 却被阴暗房间里的人影给着实吓了一跳。 “你……” 凝神一看,认出坐在书桌前的是石松彦,松了一口气。“妈的……你坐在那里是想吓人吗?” “嗯?” 他回头,看了石诺伦一眼。“哦,你醒啦?” “你没事坐在那里干嘛?” “没什么,你的手机刚才响了很久,本来想说进来帮你把手机关掉。”他又别过头去。 “手机有响?” 石诺伦皱了眉,似乎完全没发觉这回事。 “你干嘛买一支跟之前一样的?”他拿起那把银灰色的行动电话,上下打量。“不觉得功能已经逊很多了吗?” “有差吗?反正我只要能接能讲就好了。” 石诺伦坐起身,甩了甩头,后脑传来微微的刺疼。“而且,买一样的好处,就是我不必再看一次那种莫名其妙的使用手册。” “说得也是。”石松彦将手机放下,拿趄另一支粉色行动电话。“那这支呢?不是说不想送修了。” “都买新的了,干嘛还修。” “既然这样,那你还留着干嘛?” 石诺伦微怔了几秒,像是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 他低头,站起身子离开了床。“可能是因为那是别人的东西,就这样把它扔到垃圾桶好像挺奇怪的。” “你想太多了。”石松彦啧了一声,不以为然。 石诺伦没接话,而是径自走出卧房,往浴室的方向去。 “晚上你要吃什么?” 石松彦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 “你高兴弄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的回答还是很随便,就像他挑选电话动机一样。 石松彦听了,耸耸肩,将两支手机摆了回去,转身走出他的卧房。 * * * “唷?” 难得黄圣昂比他还要早来开门。“你们两个都这么早?” 不过,还多了一个意料外的客人。 夏英洁对着他递上了一丝干涩的微笑──她依然是挂着那副没有度数的眼镜。 “昨天拍的那些还算可以交差吧?” 石诺伦回了她一记笑容,边走向吧台,同时脱下身上的外套。 “嗯,没有被念就是了……” 她低下头,又道:“不过,公司最后决定要用roxy当场景,所以……” “她六点半就来顾门,只为了来跟我说这件事。” 黄圣昂代她说出剩下的话。 “真的?” 虽然口头上是问句,但石诺伦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意外的气息。“这种事用电话说一声就行了吧?” 语毕,他弯腰钻进吧台内,将背包往地上一摆,也将口袋里的行动电话放在酒柜旁。 ──和夏英洁背包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呃……我是想说……”这让她稍微失神了一下。“我是想说,亲自来交代一声会比较好一些。” “所以等会儿妳要去‘橙花’和‘callin''’?” “是啊……” 她尴尬地点头笑了一笑,心里完全没有把握可以顺利到达那两个地方。 忽然,吧台桌上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 那熟悉的铃声依旧能够引起石诺伦想去接听的冲动。 “抱歉,我接个电话。” 夏英洁拿起手机,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詹逸枫。 她微怔,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先接听再说。 “喂?”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妳在哪里?” 劈头就是这么一问。 这让夏英洁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些。 “……我和盈秀约吃晚餐。”她下意识的抿抿唇,试着让干涩的唇瓣恢复湿润。 “是吗?” 电话彼端的人沉吟着。“妳们今天吃了什么?” 平常从来不会嘘寒问暖的人,忽然良心发现开始关心她,但却无法让夏英洁感到任何一丝温情。 “没啥特别的,就跟每天吃的一样。”也许是为了要掩饰说谎的不安,她的左手不停地在转动着眼前的水杯。 她打赌,詹逸枫连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久久等不到彼端响应,夏英洁率先开口: “就这样?”他特地打电话来,只是问她的行踪? 真不像他的风格。 还是因为他怀疑她出轨,终于开始注意到她的存在? “嗯,没什么别的事。” 对方似乎吁了一口气。“妳继续吃吧,我先挂了。” 语落,詹逸枫主动断了讯号。 看着通话秒数只有二十六秒的手机屏幕,夏英洁感到些许错愕。 “怎么了?” 石诺伦见她神情有异,问了一句。 “不……没什么。” 夏英洁硬是挤出笑容,将手机摆回桌面上。 “我说啊……” 石诺伦又接着道:“妳能不能换个不一样的铃声?每次妳的电话一响,我就会有冲动想去接。” “欸?” 夏英洁先是一楞,随即笑了出来。“说得也是,这本来就是你的手机……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她拿回行动电话,作势就要操作。 “妳不用这么认真听,我只是发牢骚而已。”他阻止了她。 夏英洁不理会他的解释,自顾自地按着功能键。 直到身后的那扇玻璃门被推了开来! “欢迎光临。”黄圣昂无意识地说出招呼语。 夏英洁也不由自主地回头,朝着门口望去。 这一望,她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停了几秒。 “你……” 忘记手边正在做些什么,脑海里只记得,三分钟前曾经说过自己正和许盈秀在吃饭。 詹逸枫无视她那比见鬼还夸张的表情,径自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喝酒没约我?” 他低语说道,嘴角似笑非笑的,比一把利刃还要令人寒颤。 夏英洁的双手还握着那把手机,隐约感觉到掌心似乎冒了汗。 见她神色铁青,石诺伦和黄圣昂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却也毫无头绪,只能静静地看着。 “啊,忘了自我介绍一下。” 詹逸枫忽然扬起标准交际微笑,望向黄圣昂。“我是‘新硕’的企画总监,之前在电话里跟你联络过。” 说完,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递上。 他的自我介绍,让石诺伦顿时明白夏英洁的古怪神色是怎么来的了。 “哦,原来如此。” 黄圣昂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伸手接过那张名片。“要喝点什么吗?今天我请你喝一杯,就当作见面礼好了。” “那就威士忌straight up吧。” 随便点了一杯酒,双手交握,轻松地摆在桌面上,仿佛刚才打电话来“查勤”的人不是他。 他那若无其事的模样让夏英洁更加不安,如坐针毡。 “可惜的是……” 在黄圣昂递上一杯威士忌的时候,詹逸枫开了口,“敝公司最后决定用roxy那家店当作广告场景,这点对你就满不好意思的。” “这也没什么好意外。” 黄圣昂耸耸肩。“比起roxy那种砸千万去装潢的店面,这里的确没什么太大的特色,换作是我应该也会选roxy。” 对于他的话,詹逸枫没有响应什么。 反而是注意到石诺伦身后那支银灰色的行动电话。 ──和夏英洁手上握的那把同款。 詹逸枫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英洁。” 他重重地把杯子放下,同时唤了她的名字。 “是。” 被他这么一叫,夏英洁的身子震了一下。 “出去外面,”他离开高脚椅,顺手拉平身上的西装。“有一些事情要跟妳谈。” 语毕,不等她回应,詹逸枫径自往门外走。 留下一脸愕然的黄圣昂、面无表情的石诺伦,以及惨无血色的夏英洁。 “不好意思,我马上回来……” 夏英洁连一丝丝的微笑也撑不起来了。 她起身,随着詹逸枫走出门外。 隔着一道玻璃门,石诺伦只能看见外头两个人的互动,却无法听见他们两个究竟说了什么。 * * * 走出门外的詹逸枫,始终背对着她,迟迟没有说上一句话。 “……对不起,” 夏英洁鼓起勇气,决定先打破沉默。“刚才在电话里说了谎──” “既然妳已经找到适合妳的对象,” 他忽然回过头,打断了她的话。“我就直说好了。” 这话让夏英洁微楞。 “关于妳早上问过我的……”他静了一下子,又道,“我和黎淑姿确实已经交往一阵子。”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终究还是令她不知所措。 “是吗……” 夏英洁低下头,硬是挤出一抹苦笑。 “妳不问为什么?”他睇了她一眼。 为什么? 这还需要多问吗? 夏英洁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知道是因为我不够能干、不够漂亮。只要是聪明的男人,一定都会选择像淑姿那种──” “够了!” 詹逸枫别过头,硬是阻止她再说下去。 “我就是不能忍受妳这种唯唯诺诺的态度,”他几乎是接近用吼的。 “还有妳那种不知上进的个性!” 不是没被他斥责过,但是在这种节骨眼被他视为下属来指正,夏英洁除了低着头站在那儿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反应。 看着她连抬头直视自己的勇气也没有,詹逸枫叹了一口气: “算了,只能说我当初放了太多期待在妳身上。” 夏英洁听了,缓缓抬头。 期待? 难道对他而言,工作上的表现也该列入情人的评分项目之中? “祝妳跟那个小帅哥交往愉快。” 撂下最后一句话之后,詹逸枫转身就走。 夏英洁一怔,想脱口喊出“我和他没什么”,却见他的背影已经远去,声音卡在干涩的喉间,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她楞楞地看着詹逸枫走远,看着他坐上自己的车,看着他驶离她的视线。 结束了…… 她不需要再朝待他主动来找她,不需要再想着他和淑姿是什么关系,也不需要再担心自己达不到他的要求。 她应该要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胸口还是摆脱不了那种酸苦? 夏英洁不确定自己呆站在那里有多久。 直到身后的那扇门被拉了开来,她才猛然醒神。 “啊……” 她赶紧回头,故作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真是尴尬……让你们目睹了一场闹剧。” 看着她那丝带着苦味的微笑,石诺伦只能用同样的笑容来反映给她。 就算隔音再好,都隔挡不了詹逸枫刚才的那一吼。 “这样也好。” 石诺伦走到她身旁,朝着詹逸枫离开的方向望去。“跟一个不适合自己的人交往,最后只会剩下痛苦而已。” 随着他的目光,夏英洁并肩和他站着。内心忽然涌现无助感。 她好不甘心,也好气自己,为什么自己总是让身边的人失望! “是我不好,我一直都达不到他的要求。” 夏英洁转过头,抬眼看着他,递上浅浅的笑容。 “那他达到妳的要求了吗?” 他回看了她一眼,反问。 被他这么一问,夏英洁楞了一楞。 “你不用特地安慰我了,真的……” “那妳也不必勉强自己微笑。”石诺伦打断了她的话。“那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的话让夏英洁笑了出声,泪水也随即滑落。 她想起了詹逸枫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冷落、对她的苛求、对她的不闻不问…… 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不是那么爱他,”她拿下眼镜,顺手拭去泪痕。“可是为什么被他甩掉还会这么难过?” “爱情跟感情是两回事。” 石诺伦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摸了下她的头。“可能妳已经不爱他了,但是妳习惯想着他,妳习惯回忆他让妳开心的那一段时光……或许那段时光只不过是整个交往期间的千分之一而已。” 夏英洁若有所思的。 的确,她一直对热恋期的詹逸枫念念不忘。 她像傻子一样,每天都在期待那样的詹逸枫会再一次地出现。却不知何时开始,她从“期待詹逸枫会对她好”,变成“希望今天不会被詹逸枫责备”。 想到这里,忍在眼眶里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 爱一个人爱到畏惧对方,这是何等可悲! “抱歉,我有点失控。” 她急着拭干自己的泪。“一下子就会好了……” 忽然,一双手臂伸来将她拥进怀里。 这让夏英洁惊愕了好一会儿。 “不需要道歉。” 石诺伦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脑。“这年头被甩的人最大。” 他的话让夏英洁在他臂膀之间先是笑了出来,而后更像是决堤般的猛流泪。 “至少……”他拥着她喃喃低语,嘴角扬起苦笑。“妳要庆幸你们的分手还算体面。” 而不是在打开门的瞬间,被宣告自己只不过是二分之一。 也或许是三分之一。 5 “我快撑不下去了。” 趴在玻璃桌面上,夏英洁哀嚎了一声。 “早叫妳分手隔天就要递辞呈的。” 许盈秀叉了一块盘子里的马铃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现在好啦,前男友是自己的主管,而他劈腿的对象也是自己的主管……” “妳一定要火上加油吗?” 脸颊贴着桌面,夏英洁无精打采地阻止她再说下去。 “那妳就快起来吃饭。” 许盈秀伸手拍了她的头顶一下。“妳那盘饭被冷气吹到都快变石头了。” “……没有胃口。” 夏英洁缓缓撑起身子,呆然地盯着旁边那盘咖哩饭。 “没有胃口妳还约我出来吃饭?” “我怕妳饿啊。” “那还真是谢谢妳啊。” 许盈秀扬扬眉,低头继续用餐。“不过我说真的,妳还是换个工作比较好。反正妳在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她抬头,看着许盈秀。“为了这种理由就把第一份工作给辞掉……” “第一份工作又怎样?再说妳继续待在那儿,能让妳把工作做好吗?” 夏英洁沉默了一会儿。 她想,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也没办法把工作做好。 她一直都是这样,笨手笨脚、反应也不够快…… “还是说,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妳不敢辞职?” 许盈秀的声音将她拉回神。 “倒也不是这么说……”她歪着头,想了半天。“只是觉得,把现在的工作辞掉之后,我也不晓得我该去找什么样的工作。” “这有什么好想的?”许盈秀嗤笑了一声,“看妳想做什么就去找什么啊,难道妳现在的工作是掷茭决定的?” “当然不是!” 夏英洁笑了出来。 “那就照着妳找这份工作时的心情,去找下一个工作就好了。” 许盈秀伸手指了指那盘依然完整的咖哩饭,“妳快吃饭吧!看那盘一直被冷落,会让我觉得它很可怜。” “什么跟什么……” 她扬起浅浅的苦笑,拿起一旁的汤匙,却心不在焉的。 她已经开始在烦恼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向詹逸枫辞职。志趣不合?身体不适?还是公司离家太远? 万一他追问她的志趣是什么呢?可能连她自己都答不出来。 而且,这两年多来,她健康得连一天病假都没请过,怎么可能会相信她是因为“身体不适”……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 “夏英洁?”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呼唤,打散了她满脑子的假想。 “欸?” 她醒神,下意识回头张望着。 “果然是妳。” 石诺伦递上一抹微笑,朝着她这桌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以及这种地方遇上他,夏英洁睁大双眼,楞楞地看着他走近。 “我跟朋友约在这里吃饭。” 像是看穿了她眼底的疑问,石诺伦指了指身边的男人,“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 “啊……你好。” 夏英洁本能似地起立,弯身鞠了个躬。“我姓夏。” “妳好,不需要特地站起来没关系。”男人回了一记微笑,同时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我叫赵万里。” 也许是想起了上次在他怀里哭泣的糗事,夏英洁低下头,默默地接下那张名片,有意无意地避开石诺伦的目光。 “妳朋友?” 石诺伦注意到了同桌的许盈秀。 “啊,抱歉,我忘了介绍……”夏英洁醒神,望向许盈秀,“她姓许,也是我以前的同学,只不过这个是我高中时候的死党。” “一起坐吧?” 许盈秀扬起交际式的微笑,伸手将空椅子上的背包拿到身边。“刚好有四个位子。” “方便吗?”石诺伦看了夏英洁一眼。 她用力点了个头。 “所以……妳们刚才都在聊什么?” 点完餐之后,石诺伦正了正身子,脱口问了一句。 “聊英洁要换工作的事。”直截了当,许盈秀连想都没想就说了出口。 “我……” 夏英洁一怔,没料到许盈秀会这么“诚实”。 “已经决定了?”石诺伦看了她一眼。 “其实还没真正决定要辞职,只是有在考虑而已……”她低下头,伸手拿来水杯啜了一口。 她向来都不习惯这种感觉。 不习惯对外昭告还没发生的事。 他睇着她一会儿。“为什么还下不了决定?” 如果事实真如她上次所说的那样,他不认为她能够继续在那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只是觉得,毕竟都习惯那么久了……” “冒昧打断妳的话,”赵万里忽然开口。 三个人六只眼,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妳对电台的工作有兴趣吗?” 夏英洁楞了一楞,这才想起刚才接过手的名片上,印着什么广播电台的,细节她根本没看清楚。 “……你是指行政文书,或是节目企画吗?”她侧头看着对方,眨了眨眼。 “不是。” 赵万里扬起微笑,身子倾前了一些。“我是指dj。” 夏英洁愕然。 许盈秀呛了一口水。 “d、dj?!”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对方笑了出来。 “你……你别开我玩笑了!”夏英洁皱了眉,露出干笑,“我连上台报告都会结巴,你竟然要我去……” “那些都是可以后天训练,可是声音的特色是天生的。” “声音的特色……” 夏英洁喃喃地说着。 虽然这对一般人来说是个很不得了的工作机会,但是对她面言,却宛如像是要把她推上断头台一样。 “抱歉,上菜。” 服务生端来两盘绘饭,摆上桌。“请慢用。” “我、我想我应该不能胜任……” 她猛然抬头,望向赵万里。 “没关系,妳慢慢考虑。” 他拿起汤匙,打断了她的话,“我是听了妳说话的声音之后,觉得有一种让人平静的特质,刚好妳又说妳在考虑换工作,就顺便提了一下。” 语毕,他舀起一匙饭,送进嘴里。 夏英洁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 她下意识地望向石诺伦,虽然她不知道望向他的用意是什么。 石诺伦则是耸耸肩,递给了她一丝浅浅的笑容。 “是啊,妳就考虑一下吧。” 许盈秀出了声,“趁年轻就是要多做一点尝试。更何况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不是吗?” “内行的。” 赵万里对她眨了个眼,低下头继续吃着饭。 “好吧……我会好好想一想。”夏英洁垂下眼。 事实上,她早已打从心底认定自己做不来。 之后的三十分钟里,四个人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多半是有关彼此的工作,或是学生时期的生活。 “那么,先这样吧。” 石诺伦敲了敲手腕上的表,“你们继续聊,我还要赶着去上班。” 说完,他站了起来。 “我是搭你的车来的,非得跟着你不可。” 赵万里扬扬眉,也跟着站起,却不忘再次提醒夏英洁,“妳有我的名片,有结论的话随时联络我。” “好,我会的。” 夏英洁点了点头。 然后,看着他们两个人结完帐,走出店门口…… “我怎么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 许盈秀的声音让夏英洁醒神。 “欸?”她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对方,“哪个?” “就是另一个……忘了自我介绍的那一个。” “哦,妳说他啊。” 夏英洁露出了笑容,“他就是那个赔给我手机的人,妳看过他留在手机里的照片。” “原来就是他!” 许盈秀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好像在哪看过他。” “妳还要吃吗?” 夏英洁指了指桌上的餐具。 “我想应该也没东西可以继续吃了吧……”许盈秀苦笑了一笑。 “呃……” 这才意识到餐盘里早已空无一物。“也对……” 夏英洁回头,举手招来柜台附近的服务生。 “麻烦买单。” 女服务生先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弯腰低声说道: “这一桌刚才已经有位先生买单了。” 一听,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好吧,” 许盈秀吁了一口气,由座位上站起。“为了报答这一餐,妳就去电台好好地作牛作马吧!” “妳在胡说些什么!”夏英洁皱起眉头,背起背包,尾随着她走向大门。 “我是要妳认真考虑那个赵先生说的话。” “别闹了……” 夏英洁翻了一下白眼。“我可不想害人家公司被扔鸡蛋。” “难道妳想在‘新硕’自怨自哀一辈子?” 许盈秀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机会都端到妳面前了,妳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她楞楞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说吧……” 她又低下了头,“我会回家好好想一想的。” * * * dj?!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夏英洁拧干了湿发,抬起头来,伸手抹了几下布满水气的镜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做得到吗? 别开玩笑了!光是面对三个人提企画案,她都可以讲得七零八落,更不用说是对着不认识的听众说话。 即使不是面对面,她也深知自己办不到。 然而许盈秀的话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对她来说,这的确是个机会,而且是个得来不易的机会。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的内心会感到如此不安? 夏英洁楞楞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 “妳有一对漂亮的眼睛,不应该就那样藏起来。” 石诺伦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类似的话,只有许盈秀在高一的时候曾经说过。就连交往那么久的詹逸枫,也从来没有赞美过她这双眼。 她可以如此妄想吗? 也许自己并不是那么笨拙。 也许自己身上还有一些连她都未曾察觉到的长处等着她去正视。 明天还是一样令她生畏。 但却多了一丝值得冒险的成份。 她猛然抓起毛巾随意地擦拭了两回,转身踏出浴室,拿起了床边的行动电话,按了几下就拨出讯号。 “盈秀。” 她唤了一声彼端的人。 “……妳干嘛?” 对方听出了她嗓子里的异常。 “我决定明天就去递辞呈!”说得无比坚定。 “什么嘛……”许盈秀在电话的另一端松了口气。“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妳口气那么严肃是要说什么咧。” “喂,妳可不可不要那么不屑?”夏英洁不自觉地露出苦笑,“我可是烦恼很久才下定决心。” “那是妳自己想太多。”许盈秀笑了几声,“就跟无尾熊要从这棵尤加利树爬到那棵尤加利树一样单纯,有什么好烦恼的!” “……妳那是哪门子的比喻!” “幸好妳不是无尾熊,不然早晚会饿死在树上。” “是是是。” 夏英洁翻了一下白眼,却忍不住扬起笑容。 “好啦好啦,不损妳了。总之,看明天的情形怎么样再告诉我。” “嗯,ok。” 挂着微笑,夏英洁挂断了电话。 说也奇怪,她一直很害怕“向詹逸枫请辞”这件事,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开始期待明天能够快一点到来…… 6 看着桌面上那封辞呈。 詹逸枫手掌托着下巴,已经沉默了几分钟。 面对他的无语,夏英洁不再感到坐立难安,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等着他点头。 “找到新的工作了?” 好不容易,詹逸枫吁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她。 “还没。”她摇了摇头,实话实说。 “那妳辞得这么急……不要紧吗?” 他的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一些,用一双质疑的眼神睇着她。 “我想应该是还过得去。” 夏英洁露出苦笑,耸耸肩。 “我说真的,妳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也没关系,不要为了我们之间的一点私事就离职。” 詹逸枫试图露出善意的笑容,但其实看上去一点安抚的效果也没有。“反正好聚好散,以后公私分明就好。” 听了他的话,夏英洁干笑了一笑。 被劈腿的人不是他,他当然可以好聚好散。 “我不完全是为了那件事而递辞呈的。” 好吧,虽然那确实是占了原因里的九成。“我只是想趁现在还年轻的时候,多做一些不一样的尝试。” 她借用了许盈秀的话。 詹逸枫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既然妳这么说的话……” 他坐正了身子,将辞呈压在活页夹底下。“妳的工作我会转交给小安,东西收一收妳就可以先回去了。” 语毕,他目送着夏英洁走出那扇门。 不带任何情感,没有一丝不舍。 说不受伤是骗人的。 夏英洁不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曾经算什么,她甚至不明白他何必选择她来当作他的“女朋友”。 他从来就不需要她,也没爱过她……至少肉眼所见的确是这样没错。 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从何而来? 还是他只是为了一时冲动吻了她之后,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负一点责任,所以拖舍了九个月的“名分”给她? 夏英洁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她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了。 打从詹逸枫表明不愿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之后,她就一再地怀疑,并非是詹逸枫害怕办公室的流言,而是她不配当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虽然这可能是事实。 “詹大哥准了?” 小安凑过来说了一句,拉回了她的神。 “嗯?” 夏英洁抬起头,脑海里的回忆顿时散去。“他有什么理由好不准的?” “可是哪有人当天辞职当天就走?” “也许是嫌我笨手笨脚,多留几天也不会有帮助吧。”她耸耸肩,继续收拾着。 “说得也是啦。” 小安忽然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妳反应这么慢,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被淑姿姐念而已,还是早一点离开对妳比较好。” “还真是谢谢妳的安慰……”夏英洁苦笑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妳的东西还真少。” 小安看着她脚边的小纸箱,再看看自己的办公桌。“要是我离职,可能需要卡车来载吧。” “哪那么夸张!” “其实妳早就偷偷打算要来个闪电离职,所以……早在一星期前就开始在收东西了对不对?”她摆出了一张料事如神的嘴脸。 “妳少在那里乱猜了。” 夏英洁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过,但是她装忙的行为并无法让小安识相地闭上嘴。 “啊,那我知道了,其实足妳根本就没有心!” 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小安,” 忽然,詹逸枫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唤了她一声,打断她的话。“阿光他们几个跑去哪里了?” “呃……”小安迟疑了一会儿。“好像去外面抽烟的样子。” “去叫他们进来,有一些事情要跟你们开会讨论。” 说完,他又掉头关上办公室的门。 “好啦,妳自己保重了。”小安回过头来,再度拍了下夏英洁的肩,“我先去叫那几个臭男生滚进来。” 夏英洁嗯了一声,在心里谢天谢地。“妳先去忙吧。” 接着,在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任何东西之后,夏英洁抱起那只小小的纸箱,走出了这个她早已习惯的小空间,站在那扇熟悉的电梯门前。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踏进这座电梯了吧…… “英洁。” 背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叫唤。 她回头,微怔了一会儿。 “淑姿姐……” 是黎淑姿,她朝着她走了过来!依然是那种自信满满、风采十足的步伐。 “我听逸枫说了。妳不打算再考虑几天?” 夏英洁抿抿唇沉默了好一下子,才摇了摇头。 黎淑姿却忽然摆起脸色,直视着夏英洁。 “妳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欸?” 夏英洁眉头略皱,不明白她意指什么。 “妳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内疚吗?还是妳认为装出一副弱者的姿态,逸枫就会再回头去照顾妳?” 她的话让夏英洁傻楞了好一会儿,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黎淑姿早就知道她和詹逸枫的关系。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夏英洁试图解释。 但是转念一想,该解释的人不该是她才对。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黎淑姿总是喜欢在会议上让她难堪,也明白了为什么身为直属主管的逸枫,从来没有在黎淑姿的面前为她说过一句话。 忽然,夏英洁无来由地笑了出声。 “妳笑什么?” “不,没什么……”夏英洁摇摇头,收起笑意。“妳别误会,逸枫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了。我辞职只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工作而已。” 语毕,正巧电梯门也开启。 她抬头看了黎淑姿一眼之后,跨步走进了电梯。 如果她和詹逸枫的交往期间是九个月,那么对方和黎淑姿之间的暧昧,也许早在八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萌芽。 不过事实是什么,她没有兴趣知道了。 “那么……祝妳和那个伪君子交往顺利。” 说完,夏英洁按下关门钮,看着黎淑姿那张错愕的脸孔消失在门缝间。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勇气当着对方的面,脱口说出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话。不过,也许这在某些人的眼中连蚊虫咬伤都不如。 * * * “妳这样坐在门口会被当作跷家的中辍生喔。” 男人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夏英洁缓缓从臂膀之间抬起头,看着那张既熟悉又称得上是陌生的脸孔。 “什么中辍生,我都已经二十五岁……” 她扬起淡淡的微笑,下意识地想伸手推镜框,却猛然想起那支无度数的眼镜早就让她给收进背包里。 她的动作惹得石诺伦轻笑一声。 “妳辞职了?” 很难不去留意到她身边那只小纸箱。 “嗯……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辞职比较好。” 昨天夜里下了决定,今天早上就收了东西马上闪人?石诺伦有些错愕。 “就某个层面来看,其实妳做事也挺冲动的嘛。” “我?冲动?” 夏英洁笑了出来。“只会有人说我龟龟毛毛、优柔寡断,从来没人说我冲动。” “不是只有一天到晚肾上腺素激昂才能叫冲动。” 他拿出铁门的遥控锁按了一下,同时向她伸出右手,“先进去吧,我看妳也顾门顾很久了。” 凝视着他的手掌,夏英洁微怔了一会儿,之后才递上自己的手去握住他的,让他一把拉起。 石诺伦倒了一杯柳橙汁给她。 “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不是应该要请我喝一杯?”夏英洁转了转那只冰凉的玻璃杯。 “谁说果汁不能拿来庆祝?妳歧视柳橙汁吗?”他开始动手忙些开店前的准备。 “我哪有!” 她板起脸孔。而后又想到了什么,“不然这样好了,为了庆祝我脱离苦海,我请你喝一杯。”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石诺伦笑了一声。 “当然有关系,要不是因为……”要不是因为遇上你,也不会有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但是话到了唇边,却顿时凝结。 “因为什么?” 石诺伦抬头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忙着。 她犹疑了几秒。 若是那么说的话,未免也太一厢情愿,或许也太过于唐突。 “……我只是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你朋友提起电台的工作,我大概不会有勇气辞职。” “所以,妳打算去赵万里那边上班了?” “不……怎么可能!”她一口否定。 “为什么不可能?” “我大学是读视觉设计方面的,跟dj怎么扯也扯不上关系吧。” “那又怎么样?”石诺伦耸耸肩,抬起头来看着她,“我大学修的是历史,跟调酒八竿子也打不着。” “你读历史……” 夏英洁有些愕然。“你……读历史?” 她的反应让石诺伦沉默了一会儿。 “对,那已经是很历史的事了,请不要把它当成我们讨论的重点。” “抱歉,我只是有点意外……”她又习惯性地将头低了下去。 “妳习惯什么事都要说抱歉吗?” 他苦笑了一笑,低头拿来一颗颗柠檬开始切片。“总之,我想说的……是妳不需要限制自己只能做什么事,或是只能做到什么程度──” “那是借口而已。”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而石诺伦则是闭上嘴,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她嗫嚅着低声说着,“我怕我做不好,会把事情搞砸,老是给别人添麻烦。” 她想起了詹逸枫不悦的表情。 “那么,妳是不相信万里的专业?” 石诺伦笑了一笑,将柠檬片摆进保鲜盒里。 “欸?”她微楞,抬起头来。“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么多年来,他面试过的人不下百个,我不会怀疑他的眼光。” 夏英洁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响应才好。 附和也不是,否定也不对。 “反正……” 石诺伦挺直身子,吸了一口气,正想说一句什么。忽然,系在大门上的铃铛响了两声。 这个时间该出现的人,应该是黄圣昂。 但是进门的不是他。 ──而是“欢迎收看整点新闻,我是夏卿”。 石诺伦楞了好一下子。 只有在电视上才看得到的女主播,就这么站在门边,手上还拿着一把滴着雨水的伞。 “啊,妳来啦!” 夏英洁放下玻璃杯,转身扬起笑容。“我还以为妳找不到路。” “我又不是妳这个大路痴。” 她翻了一下白眼,苦笑之后,随即恢复利落的笑颜,转向吧台内的石诺伦,“请问你们这里有伞桶吗?我在外面没看到。” “拿进来没关系。” 石诺伦微笑响应。“有不少客人抱怨放在外面的伞会被偷走,后来干脆就不放了。” 夏卿做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才走到夏英洁身旁坐了下来。 “这个是我姊姊,叫夏卿。”夏英洁介绍了身边的女人。 “不难认。” 他扬扬眉,笑了一笑,本能似地先递上一杯开水。 “麻烦给我一杯马丁尼。”她则是向石诺伦点了一杯酒。 石诺伦点了个头,转身取下两瓶酒。 剎那间,他忽然明白了。 有这么样的一个姊姊,难怪夏英洁会习惯于掩饰自己的光芒。 “说吧。” 夏卿将皮包放在旁边的空座位,翻出一包凉烟。“忽然约我出来有什么目的?” 夏英洁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我今天早上辞职了。” “是吗?”她不以为意,点着了一根烟。“反正不是什么很好的工作,早点换掉也好。” “这件事……先别告诉爸妈,” 她稍微犹豫了几秒,刻意压低声调,“不然,他们一定会叫我搬回去。” “这种事用电话说不就行了,干嘛特地找我出来?”她抽了一口烟,伸手取来一只烟灰缸。“还是妳想顺便跟我借生活费?” “才不是!” 夏英洁用力地否认。“我只是想到很久没看见妳了,约妳出来聊聊天而已。” “转到新闻台不就看得到了。” “那不一样……”夏英洁顿时哑口无言。 “马丁尼。” 石诺伦递上一杯透明色的酒,暂停了两个人的对话。 “谢谢。” 夏卿优雅地接过手,又道:“找到工作了吗?” “当然还没,哪那么快!” “那妳打算找什么样的工作?该不会又是那种干一辈子还是小妹的──” “其实,”石诺伦忽然插话。 两个女人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我有一个朋友已经请她到电台去当dj试试。” “你……” 夏英洁吃了一惊,没料到他会在夏卿面前提这件事。 “dj?!” 夏卿皱起了眉头,转向夏英洁,“妳……行吗?” “我、我只是……” 她才正想撇清,却又立刻被夏卿给打断。 “这样也好啦。再怎么说,至少都比妳第一个工作有挑战一些。”夏卿抽了最后一口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瞧夏卿说得一副好像她已经在电台主持节目似的,夏英洁无奈地转过头,直瞪着石诺伦。 他却只是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忽然,门上的铃铛又响起。 “欢迎光……” 下意识的招呼语,在抬头见到熟悉的面孔之后,直接收回。 “唷?” 见到已经有两个客人坐在里头,黄圣昂起了小小的讶异。“最近的客人怎么都这么早出门?” 像是被他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吧台前的两个女人同时回过头。 “啊……” 黄圣昂认出了夏卿那张脸,怔怔地指着她,“妳是那个整点新闻主播?” 夏卿先是一愣,立刻扬起专业笑容。 “显然你都有准时收看。” 被路人给认出,向来是她的骄傲。 瞧她开始作起秀来,夏英洁翻了白眼,转过身,啜了一口柳橙汁,然后用一双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像是在怪罪石诺伦似的看着他。 对方却胸有成竹地回了一记微笑给她。 剎那间,夏英洁有些恍神。 是她的错觉吗? 从小到大,只要夏卿出现在旁边,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还愿意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但是这一回不同。 石诺伦的目光并没有追随着夏卿走…… 7 “赶鸭子上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这么说来,妳刚才是去面试?” 许盈秀将行动电话夹在肩膀与耳际之间,双手忙着修磨指甲。 “其实也不太像是面试……” 坐在行人道旁的公园椅上,夏英洁拿着手机,皱着眉头像是在回忆什么。“那个赵先生只给我一张稿子,叫我试着念过一次而已。” “然后呢?录取了吗?” “嗯,录取了。” 夏英洁点了下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要找个比较阴凉的位置坐。 “说得也是,在那种前提之下没录取反而很诡异……” 许盈秀把磨板放回桌上,伸直了双手,欣赏着光滑的指甲。“对了,录取的事妳跟他说了没?” “……谁?” 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先是疑惑,而后恍然大悟。“哦,妳说詹逸枫吗?” “谁管那个王八蛋知不知道,我是指那个赔妳手机的人。” 夏英洁却沉默了几秒,才道: “我是想说……这件事应该和他无关。而且我辞职那天才去过‘海边’,现在又去找他的话,可能他会觉得我很烦之类的……” “妳想太多了。” 许盈秀直接阻止她再幻想下去。“再怎么样,也是因为他的关系才让妳这么顺利就找到工作,妳去说声谢谢应该不为过吧?” “可是……” 夏英洁支吾了一会儿,决定离开那张公园椅,去找个不会让自己被烈阳晒死的角落。“我又不是他的谁,什么事都要告诉他……不会很奇怪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然而微微晕眩的脑袋却想起了石诺伦的拥抱。 “宝贝,任何一种关系都是从零开始的。” 许盈秀换上了近乎是带有强势的口气,“就算是我,也不是一出生就和妳有交情吧?” 软的不行,来硬的试试。 不过,换来的却是更长的沉默。 “唉……算了。” 许盈秀叹了一口气,举起左手接握住行动电话,紧绷已久的肩膀顿时获得解脱。“反正脚长在妳身上,我管不着。” 面对一个只肯把自己锁在框框里的人,料想她怎么在外面诱食她也不会有作用的。 除非…… “所以,妳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他?” 夏英洁忽然在电话彼端启口。 “不要把我当成去找他的理由。” 许盈秀忍不住嘴角上扬,再次伸手端详着指甲,愈看愈是满意。“不然,他是在酒吧做的,去那里点一杯可乐也是个理由吧。” 她的想法听起来很简单,在夏英洁的脑海里却很困难。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不单纯的动机之后,连喝杯可乐都可以变得很复杂。这让夏英洁怔怔的,既期待又胆怯。 期待的是,她有了一个借口可以去“海边”。 胆怯的,却是一种不明确的模糊印象。 她无法明确地预想出自己会搞砸了什么,但是她的经验告诉自己,她一定又会说错什么话、或是做错什么事。 接着,她会再一次毁了那些看起来像是美梦的开端…… “好啦,不跟妳多说了。” 盈秀的声音让她顿时醒神。“伟大的业务们回来了,我要先去服侍他们那几个大爷。” “啊……我都忘了妳还在公司。” “没差啦,反正我刚才也闲着。” 许盈秀爽朗地笑了几声,又补充一句,“还有……” “嗯?” “记得,” 她在另一头沉吟了几秒,才道: “要去喝可乐的话,打扮漂亮一点再去。” 这是在夏英洁出征之前,身为挚友唯一能建议的了。 * * * 不过,虽然说是要“打扮漂亮一些”,但那之间的落差,也仅仅是把牛仔裤变成牛仔裙,及在惯有的素颜上上层淡妆而已。 仅仅是这样而已。 可是…… “很、很奇怪吗?” 见石诺伦那张带着小小讶异的神情,夏英洁伫立在吧台前,心想早知道就不要听盈秀的话了。 “不,怎么会。” 石诺伦醒神,忙着否认。 爱打扮的女人他不陌生,再华丽的风格他都见过。 然而不知为何的,她只不过是换上一条朴素的牛仔长裙,加上浅浅的彩妆,却让他在那一瞬间,脑海闪过虫蛹蜕变成花蝶的景象。 “那你干嘛那种眼神……” 夏英洁低下头,坐上吧台前的高脚椅。 “我只是在思考,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他坚信,人会忽然改变自己惯有的行为模武时,代表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或是即将发生。 “我……” 无预警地切入正题,让夏英洁的心跳乱了一下拍子。“今天……我去赵先生那里面试了。” “哦,那应该顺利录取了吧?” 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给她。 “嗯。” 她用力点了个头,接过水杯啜了一口──淡淡的口红印渍留在杯缘上。这让她有冲动想拿张面纸来擦拭掉唇瓣上的唇膏。 忽然,石诺伦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望向她。 “妳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 “欸?” 一箭正中目标,夏英洁心惊了一下。 果然还是太唐突了吗? 不过想想也是,她录取了跟他又有何干?像这样大小事都来报告,对方应该会很困扰吧…… 她的表情已经给了石诺伦答案,他不禁露出微微的浅笑。 “以后这种小事就不用特地跑过来了。” “是,我知道了……” 夏英洁始终低着头,必须很用力地压抑才能阻止自己夺门“逃”出去。 她想,她现在耳根子一定爆红。 幸好她没有把发丝塞在耳后的习惯…… “吶。” 忽然,石诺伦的手掌滑到了她的眼前。 在收回手掌之后,留下一张黄色纸条,上头写着十码数字。 “这是……” 夏英洁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的电话。” 他对她笑了一笑。“这种事打电话跟我说就行了,不用特地跑一趟过来。” 顿时有一种晕眩感悄悄爬上眉宇之间,夏英洁挤不出一种适当的反应来回复给他。 看着她恍然的表情,石诺伦忍不住笑了出声。 “妳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啊?”她醒神,板起脸色。“我、我哪有在想什么……” “不然妳干嘛一副在吧台上看到蟑螂的样子。” “是你自己忽然给我电话号码……”她一脱口,惊觉到这么说似乎是间接承认了什么,赶紧又吞了回去。 她失措的模样几乎就要成了他的娱乐。 不过,算了。得寸进尺不是他的个人作风。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他转了个话题。 话题忽然被这么一转,夏英洁怔了几秒,一会才回过神来。 “原则上是下星期一开始。” “时段是半夜吗?” “欸?你怎么会知道?”她有些讶异。 “上次从餐厅离开之后,我跟万里有稍微聊一下这件事。他有提到先让妳试试比较冷门的时段,等妳上轨道之后再看看。” “……原来如此。” 她楞楞地点着头,心里却因为他在私下谈论自己而感到有些轻飘飘的。 “妳还没跟我说妳想喝什么。” 他忽然提醒了她一句。 “啊?” 夏英洁如醉方醒,这才想起了那杯计划中的可乐。“给我一瓶可乐就好。” “可乐?” 石诺伦皱了眉。“这次轮到用可乐庆祝录取?” 她转转眼珠子,耸了耸肩,“反正喝了也不会有作用,喝什么都一样了。” “这想法还真实际。” 他笑了一声,转身从冰柜里取出一瓶可乐。 同时,夏英洁背包里的行动电话响起。 ──那不再是石诺伦所熟悉的铃声。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干笑,半转身在背包里翻找出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是“盈秀”两个字。 “喂?” 她接起,没有叫出对方的名。 “跟那个石帅哥有没有进度啊?” 听得出来许盈秀现在的笑容一定很邪恶。 “妳……” 夏英洁下意识地瞄了石诺伦一眼,好像深怕他会听见似的。 她赶紧捣住话机,身子向前倾了些,“我出去讲个电话。” 语毕,她跳下高脚椅,迅速往门外走去。 石诺伦纳闷,店里的音乐有吵到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吗?还是她那通电话的内容是旁人不宜的?在他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出门接电话的习惯。 “你跟我一样感觉到了吗?” 忽然,黄圣昂挨近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啥?” 石诺伦回过神,瞥了他一眼。“你在讲什么?” “小不点啊。” 他轻抬下巴,指着玻璃门外的夏英洁。“那家伙会愈来愈红、愈来愈漂亮,然后愈来愈多人追……” “所以呢?” “你不先下手为强?”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了。”石诺伦嗤笑出声。 “少装蒜。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她有好感?” “那又如何?好感不能代表什么。” “好感代表你想行动。” “她不适合我。” 简单的一个借口,他期待黄圣昂能闭嘴。 “什么叫‘适合’?以前那些你认为‘适合’的女人,有哪个还留下来的?” 果然,要他作罢比登天还难。 石诺伦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不行,她太单纯了。” 他说得很牵强,仿佛这是最后一道挡箭牌。 “那正好,” 黄圣昂扬起嘴角,“反正她早晚都会被污染,不如你自己亲手来。” “什么心态啊……” 石诺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也忍不住笑出声。 “我说的是很现实的事。”黄圣昂往后一靠,倚着酒柜,点上一根烟。“她就像是未经琢磨的宝石,一旦她的锋芒开始外放之后,你想留也留不住了。” “那不就刚好证明我留不住她?” “留不住?” 黄圣昂略微皱眉,笑了一笑,“你行动过了吗?”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再说吧……” 石诺伦别过头,避开这种会扼杀脑细胞的问题。 黄圣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买手机你可以慢慢拖,小不点只有一个。以她认真的个性,你到时就算想横刀夺爱都不会有机会了。”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望向门外的夏英洁,看着她对着电话的另一端有说有笑。 黄圣昂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 只是,他不确定自己对她的感觉究竟代表什么。是因为见她单纯而想照顾她?还是因为同情她被甩的遭遇? 说穿了,他只是担心自己还是抱着玩票的性质而去做出任何行动。 人类的自我催眠能力他相当了解,抱着玩玩心态的人,不见得都会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他可以骗自己是来真的,但却忘了所谓“来真的”是可以同时对应到许多人身上。 这就是所谓的“逢场作戏”。 只是不小心入戏太深,被自己给骗了也好,让对方给骗了也罢。 正是因为他明白“小不点只有一个”,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夏英洁会是下一场闹剧里的主角。 忽然,身后的行动电话响起,顿时打散了他脑海里的杂思。 他转身,拿起手机一瞧── “余靓恬”。 连想都没想的,他按下了拒接键。 ──人类的自我催眠能力他相当了解。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爱那个女人,但是时间证明,他丝毫不会想念她、不习惯有她在身边、不曾眷恋过她,甚至连她身上的香水味也被他遗忘了。 * * * 要拒接一个人的电话很简单。 但是当对方找上门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打发了。 “妳在这里做什么?”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形坐在家门前,石诺伦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听到他的声音,余靓恬猛然从臂弯里抬起头来。 这一抬,石诺伦怔住。 她那张秀丽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瘀伤。 “我……” 她抿抿唇,双眼红肿,看来像是哭过了一阵子。“我不敢回去……不知不觉就走来这里了……” 好一会儿,石诺伦醒神了过来。 “他动手打妳?” 脑海里闪过的面孔只有一个。 像是明白他口中指的人是谁,余靓恬咬着下唇,过了许久才点了头,两滴泪水随之滑落。 一时之间,石诺伦的脑袋空白了几秒。 他吁了一口气,轻揉着眉宇之间,始终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今天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 她忽然乞怜地望着他。 “我家没空的房间了。”他拒绝得很干脆。 “我可以睡客厅没关──”她进而想继续请求。 “妳当初自己选择的,” 石诺伦冷不防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却没办法自己去面对?” 他依稀还记得她揽着那男人一同走进“海边”的模样。也许他对她是没有爱存在,但是他却连一种基本的尊重也没得到过。 “我……” 像是最后的一条生路被斩断,余靓恬紧咬下唇,泪水止不住。 见她泪如雨下,身上的伤痕也不算少,石诺伦还是软化了姿态。 “……我送妳回家吧。” 他转过身,再次拿出车钥匙。“送妳回去之后,我会把里面的那个男人‘请走’。接下来的……妳自己想办法,我不能帮妳解决这种事。” 语毕,他径自提步走下了楼,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8 “手机借我。” 简单扼要的请求。 “又要借?” 黄圣昂停下手边正在进行的动作,皱眉看着石诺伦。“你的没带来吗?” “啰嗦。到底借不借?” 石诺伦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借,我怎么敢不借。” 他苦笑,随便擦干了双手之后,绕至身后拿出口袋里的行动电话,递上。“你到底是拿去干什么了?每次拿回来电池都会少半格。” 将行动电话接过手,石诺伦只是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真是……搞什么神秘!” 黄圣昂啧了一声,低头继续方才的工作。随便他了。 “忙的话叫我。”石诺伦拍了一下他的肩,绕过他,往后头的厨方钻了进去。 待他走进去了之后,黄圣昂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果然,又是一点。 已经连续几天了。 每到这个时间,那家伙就会来跟他借手机。起初只是单纯地以为他忘了带手机,但是规律的时间加上频繁的次数,他开始感到纳闷。 不过,既然他开口问不到答案,他也不想追问第二次。 “他躲进去干什么?” 啜了一口深褐色的酒,林时硕问了一句。 “不知道。”黄圣昂耸耸肩,“他那样好几天了。每天一到这个时间就跟我借手机,也不知道是借去干嘛……” “你的手机可以听广播吧?”林时硕将酒杯放了回去,伸手取来放在吧台上的一盒烟。 听他这么一提,黄圣昂顿时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这样。” 他击掌。难怪不仅是天天来借,时间还这么固定。“不过,你也太了解他了吧。” “当然。”林时硕点燃了指上的烟。“我从高中就一直看着那家伙,他的行为模式我已经很清楚了。” “是吗?” 黄圣昂若有所思,沉吟了好一会儿。“既然这样,你觉得要怎么让他对那个小不点有一点‘行动’?” “简单,”林时硕满脸自信,弹了一下烟灰。“只要把他的退路封死就行了。” “退路?”黄圣昂皱了眉。“那他的‘退路’是什么?” “这个嘛……” 他侧头,想了几秒。“这我就不知道了。” 黄圣昂沉默了下来。 “那你不如不要说。”他翻了个白眼,放弃。 “不然你去追那个小不点好了,这样他应该会紧张一些。”林时硕忽然给了一个提议。 “……老大,”黄圣昂睇着他。“先撇开交情不谈,我有老婆了,你想让我死吗?” “欸?你们又结婚啦?” “有差吗?而且这不是重点吧。” “那家伙就是这样,你能拿他什么办法?” 林时硕耸耸肩,彷佛是笑他自己一个人在穷紧张。“相信我,我认识他十年了。他不想动的时候,你怎么逼他、念他都不会有作用的。” 林时硕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不是不了解石诺伦,只是从他的经验法则里,他知道像夏英洁那样的女孩,如果迟迟等不到对方的行动的话,早晚都会掉头离开。 而且是一去不回的那种离开。 至少,他身边的女人就曾经因这样子离开他四年。 “我是这么认为……” 忽然,林时硕又开口说了一句,“与其要去逼那颗石头有什么行动,不如想办法去刺激那个小不点还比较实际。” 他的话,让黄圣昂似乎领悟到什么。 “在我看来,那个姓夏的女人比诺伦有行动力多了。” 语毕,他又拿起杯子小啜一口。 * * * 在“海边”的五十公尺外,夏英洁付了车资,步下出租车,望向那扇熟悉的门扉。 明明只有短暂的几天,她却觉得犹如睽违半年般的久。 不知道他听过她的节目了没?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海边”应该是准备打烊了才是。现在才来是否会打扰到他们? 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夏英洁举步走向前。 果然不出所料。透过落地窗,远远地就可以看出店内已经熄了不少灯,仅剩吧台内的几盏微弱光源。 忽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之后。 ──石诺伦穿着那件她见过两次的浅色连帽外套。从门内走出来时,还不忘回头朝着店内说了几句什么。 他似乎还没发现到她。 夏英洁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她不清楚自己微笑的原因,也许是见了他让自己很开心,也或许正庆幸自己如果再晚个十秒就“堵”不到对方。 然而,仅仅是下一刻而已,夏英洁的笑容冻结了。 尾随着他走出店里的,是个穿着时髦、面貌姣好、身材纤细的女人。 那一瞬间,她终于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在路上认出通缉犯的长相。 眼前的女人,夏英洁只有在石诺伦的手机里见过一次,然而现在却仅需看一眼就可以认出她来…… 她真胡涂!怎么会完全忘了这号人物?忘了那张亲密合照里的女主角。 不知不觉,她的脚步已经完全停住。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她应该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前,然后用一种比平常还要平常的笑容向他问好,接着笑着说:“我只是下班顺路经过,进来喝一杯。” 可惜,在她还没做好“演出”的准备时,石诺伦的目光冷不防地朝她望了过来。 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有个人伫立在路中间是很显眼的事情。 从来没料想过她会在这种时间出现,石诺伦着实楞了几秒,脑中霎时浮现这几天下来他早已习惯的清新嗓音。 每天每天,透过黄圣昂的手机所听见的…… “怎么了?” 余靓恬靠了上来,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她的双手扶上他的臂膀。 “嗯?” 石诺伦醒神,回头,撑起一抹不以为意的微笑,“没什么,刚好看到朋友而已。” 说完,他望向夏英洁。 这一望,夏英洁如醉方醒。 她递上了笑容。虽然她不清楚那样的笑容看起来会不会很糟糕。 “已经……打烊了吗? ” 夏英洁走到他俩的面前,指了指店内。 “圣昂还在里面,”石诺伦瞥了店内一眼。“他应该不会那么快走。” 他赞出了她眼底的不自在。 “我先送她回去。” 说完,他看了身边的余靓恬一眼。 “嗯……开车小心。” 夏英洁故作不以为意地扬起笑容,低头绕过他俩,推开门钻了进去。 石诺伦却不自觉地回头多看了她一眼。 事实上,他差一点就要伸手拿开余靓恬那双扶在他臂上的掌,但是那样的举止太唐突也太冲动,他甚至不知道有没有那种“撇清”的必要。 如果夏英洁已经是他的女人,他当然可以立刻说出“我跟靓恬什么关系也不是了”。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 多了这道解释,反而显得多余,而且别扭。 “在想什么?” 见他恍神,余靓恬忍不住问了出口,“刚才那个是谁?我从来没在店里面看过她。” “嗯?” 他回过神来,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见。“妳刚才说什么?” 余靓恬吁了一口气,重复了上一句话。 石诺伦则是避重就轻地说明夏英洁这个人是打哪来。“她是以前某家广告公司的员工,曾经来店里拍资料照……” 他想,等会儿再绕回来好了。 如果夏英洁还在的话,他会向她说明,而且说得清清楚楚。 * * * “可乐吗?” 在她坐下的同时,黄圣昂率先开口。“我看妳都是喝可乐和果汁比较多。” “没想到你会去注意这个……” 夏英洁尴尬地笑了一笑,不适应自己的行为被人暗中记忆下来。 “当然,我的工作也包括记下客人的习惯。” “是吗?” 她低下头,脑海里尽是那女人的模样。“那就可乐吧。” “妳的酒量不好?”他转身取出一瓶可乐,同时问道。 “不是。”她摇头。 “那……是因为讨厌酒味?” 她再一次摇头。 再问下去就是啰嗦了。 黄圣昂耸耸肩,不再好奇。开了瓶盖,递上。 “那家伙应该等一下还会再回来,妳稍微坐一下吧。” “没关系,我不是来找他的。” 她抬起头来,生硬地挤出一丝微笑,“我只是下班顺路过来,想说进来喝一杯。” 没想到,这个预想中的借口竟然用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听了她的话,黄圣昂扬扬眉,不想表达什么。 不是为了来找他? 不是为了他的话,谁会三更半夜来这里只为了喝一瓶可乐?也许有这种人存在,但是绝对不会是夏英洁这种人。 “工作还顺利吧?” 他掉头,盛了一盘花生米回来。“这是招待。” “啊……谢谢。” 她微怔,道谢像是本能反应。 “我有听诺伦提过妳的工作。” “应该还算可以吧……”她笑了一笑,耸耸肩。“一开始是很紧张,但是过几天后就比较习惯了。毕竟我还不用直接面对call in的听众。” 黄圣昂做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沉吟了一会儿,才道: “顺便告诉妳一件事。” “欸?” 夏英洁看着他,等候他说下去。 “那家伙每天都会跟我借手机去听妳的广播。” 他的话让夏英洁楞了几秒,心跳的节奏顿时漏了两三拍。 “是、是吗?”她醒神,低下头,干笑了几声。 看着她的反应,黄圣昂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一个是习惯压抑自己、一个是完全没有行动力,要等到这两个人走到彼此身边,真要等到天荒地老也不无可能。 在他的记忆里,石诺伦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任何一个女人。向来都是女人主动接近他,他只需要选择“接受”或“拒绝”就好。 要他去追女人?黄圣昂不想抱期待。 “他应该快回来了。” 他抬眼瞄了时钟。“那女人住的地方离这里不会太远。” 黄圣昂以为夏英洁会接着“关心”那女人的身分。 但,现实总是让人失望。 “那……我也该走了。” 她用力吸了几口可乐。“不好意思,还耽误到你打烊的时间。” 语毕,她拿出百元钞,递上。 “等……” 黄圣昂愣了一下。“妳不多坐一会儿?” “已经三点了,再坐下去都可以看日出了。” 夏英洁扬起嘴角,总算露出了一个比较自然的微笑。 “好吧。” 他叹了口气,走到电话旁。“需不需要我帮妳叫车?” “谢谢你,不过我自己走到大马路去拦就好。” 说完,她背起背包,向对方挥了挥手之后,转身走出那扇门。 不知道为什么,黄圣昂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 ──他那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夏英洁不会再走进这扇门了。 * * * 再回到店门口的时候,铁门深锁,招牌的霓红也已经熄灭。 显然夏英洁没有那种耐性等他折回。 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他根本没说过自己会再回来这种话。 石诺伦怔怔地在门口发楞了好一会儿,不确定自己的脑海里是否正在思考着什么。 转眼几十秒过去了。 他眨了眨眼,醒神过来,掉头走回停车处。 也罢。往后有必要的话再向她暗示吧。 如果真的会有那种必要的话…… 他猛然深呼吸了一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踏进这团麻烦的泥沼里。 陷不进去也抽不了身,被紧紧吸附的双脚连一步都跨不出去,不论那脚步是想往前进……或是往后退。 9 好不容易,黄圣昂轻启双唇,像是要说些什么。 然而声音走到喉间,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他低下头,继续方才开店前的准备工作。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忽然,石诺伦启口说了一句。 “……啥?” 黄圣昂心一惊,下意识地装出不知情的模样。 “你那样要说不说的,连我看了都觉得很碍眼。”石诺伦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竟然说我碍眼……” 黄圣昂苦笑了一笑,又道:“我只是想到那个小不点很久没来了。” “然后呢?” 石诺伦始终低着头,忙着擦拭那些玻璃杯。 “我打赌你还没跟她说过余靓恬是什么人。” “有必要吗?”他面无表情。 “你觉得没必要?”他反问他。 “她不问,我当然没必要多作说明。” “你……” 如果不是法律还有约束行为的效力,他真想拿起手上的玻璃杯扔过去。“用膝盖想也知道,她怎么可能来问你这种事!” “试着想象一下,” 石诺伦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你会特地去向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说‘那天那个女人是我的前女友,我们现在没有什么瓜葛’?” 他的话让黄圣昂顿时无法反驳。 事实的确是如此。 倘若不明白对方是否有意,一厢情愿的解释只会让彼此的关系更尴尬而已。 “你就不能换个比较间接的方法来告诉她吗?” “她不出现,我要跟谁间接?” “难道你不知道有一种动词叫‘约会’?” 石诺伦却投来一记冷冰冰的眼神,仿佛他刚才说的是本世纪最冷的笑话。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要约她。” 说完,他又别过头去忙他自个儿的事。 黄圣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差没有倒地身亡。 “算了。” 他正式举起白旗,总算了解为什么林时硕情愿选择袖手旁观。“反正你就是不缺女人,跑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送上门来。” 很平常的一句调侃,但这次却格外具有嘲讽的意味。 “不要说得一副好像我不屑她,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来确定一些事情而已。” “是这样?” 黄圣昂扬扬眉,瞅着他。“那你要确定多久?半个月?还是三个月?” 石诺伦沉默,没有回答他。 “当初晨玥跟我提离婚的时候,我的想法也是跟你一样,想说让自己沉淀个一阵子再说。结果呢?她消失了,彻底消失了四年。” 黄圣昂的一字一句他都听进了耳里,却活像是塞爆了他的脑袋,连思考的转换空间都不留。 事实上,他早已经不需要再确定些什么,他需要的是一种衡量。 “被动接受”与“主动追求”在他认知里的定义,是有如天壤之别。 被动接受,代表他可以不需要是最好的;然而,倘若他真要主动追求,他就希望自己能够付出完美的一切。 但是他真的值得夏英洁期待吗?以他让诸位“先烈们”失望的前科来看,他着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看着他像石膏像般的一动也不动,黄圣昂唤了他一声。 “我在想……之前那些看上我的女人,” 石诺伦抬头,望向他。“为什么最后她们会选择把我甩了?” 他的问题让黄圣昂楞了几秒。 “这需要问吗?” 他皱了眉头,一脸理所当然。“叫你捧着一大桶硬币去丢古井,你丢多久会开始感到厌倦?还是你会选择丢一辈子,看看哪一天能把它填满?” 石诺伦若有所思的,左脑能够理解,右脑却不能体会。 “感情这种东西,只是单方面在付出的话,任谁都会有累的一天。” 黄圣昂走向他,取走对方手上那只几乎被他擦薄的水杯。“等到对方感到疲惫的那一天,就是你被甩掉的时候了。” “我妈一定是少生了一条神经给我。”记忆所及,他从来没有那种想要抱着一桶硬币去丢古井的冲劲。 “错了,” 黄圣昂纠正了他的推断。“你这叫得天独厚,所以不知道要珍惜。” 石诺伦嗤笑一声。“你这是在肯定我?还是在指责我?” “都不是,我这是在唾弃你。” 他的答案惹得石诺伦又笑了出来。 而这样的笑容让黄圣昂明白,他的话总算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共鸣。 “今天早点打烊吧。” “早点打烊?” 石诺伦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让你去接小不点下班。”黄圣昂回望了他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班好像是到两点。” 这个要求太突然,石诺伦楞了好一会儿。 “我相信小不点是很容易满足的女人,” 黄圣昂扬起嘴角笑了一笑,“只要你愿意出现,她就会很开心了。” 瞬间,石诺伦像是被提醒了什么。 “我一直觉得……有一件事情很诡异。” “诡异?”黄圣昂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之前一直不了解,为什么你那么积极要把我和夏英洁凑成对。” “所以现在你了解了?” “你该不会是因为知道‘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所以才认定她不会把我甩掉吧?” “你觉得是就是了。” 面对他的质疑,黄圣昂只是随便附和了一句,丝毫不打算正面回答。 “反正不重要,记得下班去接小不点就好。” * * * 看见石诺伦出现在公司大楼的正门口,夏英洁一度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你怎么……”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石诺伦倚靠着车身,瞧她那张受惊的表情,忍不出笑了出来。 “看到我有这么惊讶?” 夏英洁楞了几秒,才点了下头。 “要是妳在其它方面有这么老实就好了。” “啊?” 她纳闷,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没事,没什么。” 石诺伦站直了身子,伸手开了车门。“上车吧,我送妳回家。” “可是……” 受到冲击的脑袋还来不及串起这一切。“你不是应该……” 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 “店里已经打烊了。” 夏英洁微怔。才两点就打烊?怎么觉得这似乎有些反常。 见她脚底像是生了根,动也不动的,石诺伦索性又关上车门,走到她身旁,和她并肩站着。 “你……” 她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丝毫不明白他的举动。 “既然妳还不想上车,我就陪妳站到妳想回家为止。”他低头俯看她一眼,扬起微笑。 他的笑容让夏英洁的胸口一紧,下意识地别过头。 “我很有毅力喔,我可以站到天亮也没问题。” “我没说我不相信。” “你会害我的脚受伤。” “我还不至于背不动妳。” “嘴上说说我也会。” 她侧头,轻轻瞪了他一眼。 “那就来看我是不是只会说说而已。” 说完,他作势就要弯身下去背她。 “等等……” 她不自觉地惊叫出声阻止了他。“我、我自己会上车。” “真的不用我背妳?”石诺伦瞅着她,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竟然会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满足。 “不用了……” 她轻拨了一下两侧的发丝,跨步往他的车走了过去。 再次坐上这个驾驶座旁的位置,夏英洁第一件回忆起的,是他擅自摘下她眼镜的那一晚;其次,是那个成熟时髦的美人。 她应该常常坐在这个位置上吧? “你是特地来接我的?” 忽然,她脱口问出。 无预警地被她这么一问,石诺伦先是楞了几秒,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眼神回看着她。 “当然。不然妳觉得我是来看夜景的吗?” 语毕,他转动了车钥匙,发动引擎。“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 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那么出众的女友,为何还要“特地”来接她下班? 不是顺路、不是恰巧,而是“特地”。 她很难不去联想到詹逸枫与黎淑姿那两个人。 “因为什么?” 石诺伦又问了一次。 “没什么……” 她转过头去,望向车窗外。“只是想到你下班应该很累了,不需要特地过来接我而已。” 这句话让石诺伦微怔了一下。 那不是错觉,她的声音里多了一种叫作“冷漠”的成份。比起透过耳机所收听到的,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听起来更是遥远。 “工作还可以吧?” 他醒神,踩下油门,同时换了话题。 “嗯,还可以。” 她淡淡地应了声,目光一直停留在远方的某个点。 石诺伦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嗯?” 她回过头,带点微笑,“没什么,只是困了而已。” 很明显的敷衍,但是他不知道能有什么理由去戳破它,或是有什么戳破它的必要。 夏英洁的目光却落在挂在出风口的手机吊袋上。 像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怎么了?” “……从以前就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想买一样的手机?” 同样的机型、同样的银灰色。 面对她的问题,石诺伦先是笑了一笑,才道: “因为熟悉。” “熟悉?” “不需要再去翻一次使用手册。尤其是那种连天才也看不懂的手册。” 原来,他选择了和她同款的手机,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存在。 “那,连颜色也是?” “至于颜色的话……”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沉吟了几秒。“与其要用‘熟悉’这个字眼的话,还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 夏英洁楞了一楞,不甚理解。 “就好像有人买衣服总是习惯挑黑色的一样。” “那是因为喜欢黑色,并不是习惯黑色。” “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 她理所当然地反驳。因为是他的一句话,才让她明白了原来她不是真的爱着詹逸枫,只不过是习惯他罢了。 “如果一开始不喜欢的话,怎么会让它变成习惯?”他又补充了一句。 而这一句,却让夏英洁沉默了许久。 石诺伦侧头看着她恍然的神情,不禁稍稍皱了眉。今天的她似乎反常得有点彻底。 “妳今天的问题都很诡异。” 夏英洁抿抿唇,再次望向车窗外。 “……现在你知道我有多重人格了吧?” 她的话让石诺伦噗哧笑了出声。 “那也不错,认识一个人等于认识好几个。” “也只有你会这样想。” 她闷闷地,面向着外侧。 然而眼底看的,却是石诺伦倒映在车窗上的身影。 * * * “那……” 走到家门前,夏英洁回身,抬头看了石诺伦一眼。“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凝视着她的脸蛋,石诺伦欲言又止的。 他应该要在她进门之前说些什么,然而此时此刻,那种溺不死也救不活的矛盾感却紧紧栓着他,甚至他连该从哪一个字开始说起都没有头绪。 他向来只擅长结尾,从来就不擅长开头。 见他毫无反应,夏英洁轻咳了一声: “那,我先进去了。” 她点了个头,就要转身。 忽然,石诺伦突地伸出手,抵在她的脑后,低头印了一记吻在她的额头上。 夏英洁不自觉地缩起双肩,紧闭双眼。脑海里除了空白之外,只剩下额上那两片唇办的温热触感。 好一下子,他的双唇离开了她的额前,她的双眼才缓缓睁开。 他俯视着她那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 夏英洁启口,试图打破什么。 他却倾前,低头又吻上她的眉宇、她的鼻尖,细啄她的脸颊,每一个吻都像是春天里的毛毛雨一样轻柔。 乱了节奏的狂乱心跳,成了她唯一能听见的声音。而他的吻成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 他稍稍抬起头,看着眼下那双迷蒙的眼眸,双手不自觉地扶上她的腰,将她揽向自己。 以直接的占有来取代迂回的温柔,以单纯的动作来取代复杂的言语。 毫无犹豫地,他吻上她的唇,从反复轻浅品尝,到辗转吸吮掠夺。渴望变成了无止尽的黑洞,比起那口填不满的古井还要深不见底。 他的吻让夏英洁顿时头晕目眩,就连喝了整瓶的伏特加都不见得能让她有这种体验。 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他的唇瓣依然紧扣着她的,像是蚕茧丝般纠结得难分难舍,缠得她的心绪只能片段清醒,无法完整思考。 忽然── 夏英洁睁开双眼,猛地一用力推开了他。 这一推,石诺伦愕然,像是在美梦中被人踹下床底。 她的气息依然喘急,唇上还留着他的吻痕。 “我……”她看着石诺伦那双惊讶的眼神,“对不起,我只是……” 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说得清楚? 该怎么表达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只是不想象黎淑姿那样,在半知情的状况下成了所谓的第三者。 或许当初的黎淑姿也是像此刻一样,单纯是因为抗拒不了这样的吻而已。 “我只是……” 她狼狈地拨了颊边两侧的发丝,眼眶里泛起水泽。 石诺伦先是楞了几秒,而后像是忽然苏醒了过来,抢吸了一口气。 “不,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语毕,他别过头,扯出一丝苦笑。 “我……”他的吻所带给她的醺醉尚未退去,脑袋里竟乱得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早点休息吧。” 他退了两步,重新正视她,露出了一种她从来没有看过的笑容。 这让夏英洁怔愣住。 “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那是他当晚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夏英洁呆然地目送他坐上车,看着他的车渐行远去。 而他那令她迷醉的烙吻,成了在这种黑夜转入白昼的暧昧时段里,个虚幻如梦的记亿。 10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依然会选择倾吻她。 在当下,石诺伦以为自己会后悔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是经过半个月,他却丝毫没有后悔过。 那一吻给了他答案,给了他解脱,将他从泥沼里给释放。所以,他从来没有后悔过的感觉。 然而曾经进驻内心的东西永远都不会被根除。即使不闻不问,她的声音、她的容颜、她身上的独特香味、她发丝的触感、她唇瓣的柔软,都还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像是远在天际,却又只消一眨眼就仿佛在身边。 这样的束缚,究竟是真的忘不了,抑或只是自我催眠的效应在作祟?反之,究竟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这也是另一桩的自我欺骗? “诺伦。” 忽然,一声呼唤,将他唤醒了过来。 “嗯?” 他醒神,朝着声音望了过去。 “电话。” 黄圣昂站在电话旁,单手捣着话筒。“是‘橙花’的老板打来的。” “啊?” 他皱了眉,一脸不解。“为什么会……” “打来挖角?”黄圣昂扬扬眉,笑了一笑。 “橙花不是我擅长的酒,去了可能会搞垮人家的招牌吧。”他耸肩,走上前去接过话筒。 对方是不是当真来挖角,黄圣昂不确定。 但是没一下子,石诺伦即挂断了电话,走回来就是披上外套,拾起那只被他摆在地板上的背包。 “…….你这么快就决定跳槽了?” “是啊。”石诺伦扬起嘴角,“对方开出来的条件太优了,不去的话对不起列祖列宗。” “好歹我也当了你几年的老板,你忍心这样背叛我?” 黄圣昂故作伤心欲绝的模样,惹得石诺伦笑了出来。 “其实是小不点落在人家的手上,我不能不去救回来。” “……啊?”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你还真该死,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在别的酒吧喝到醉。” “请更正。” 他拉起外套的拉炼,背上背包,转身走向大门。“她不是我的女人。” “那就想办法把答案变成‘是’。” 走到门前,石诺伦回头看了他一眼,静了几秒,才道: “不可能,我已经保证过了。” “已经保证过了?” 来不及多间一句,石诺伦已经拉开那扇门走了出去。 “保证过了?保证什么?” 黄圣昂拉高声调追问着。 然而响应他的,是系在门上的铃铛的清脆声响。 * * * 推开那扇红木边框的门扉,里头只剩两个人。 一个,是吧台内的老板。 另一个,是趴在吧台上熟睡的女人。 “啊……你来了。” 对方见他进门,递上微笑。“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要通知谁,刚好想到之前你跟我提过你在‘海边’上班,只好打到你们店里了。” “哪里……” 石诺伦稍稍喘息着,走到夏英洁身旁。“她是喝了多少?” 他记得她说过她是喝不醉的。 年轻男酒保静了一会儿,转身取下酒柜上的那瓶dita。 “从这里,”他指了指瓶颈。“喝到这里。”然后又指了指瓶底。 石诺伦看了,当场傻楞了几秒。 “那不就等于干掉一整瓶?” 面对他的问题,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没阻止她?” “怎么阻止?”男人耸耸肩,“她说如果她喝不醉,她就没有理由叫你过来了。” 这句话让他又是一怔。 “……她这么说?”他皱眉,从头怀疑到脚。 “我随便说的。” 忽然涌上一股想扁人的冲动。 “你差点骗到我.”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过,她今天晚上的话很多倒是真的。” 石诺伦瞥了他一眼。“例如?” “基于职业道德……” 对方说到这里,下文绕在唇边迟迟没有脱口说出。 “好,我懂了。”石诺伦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你这样说我就懂了。” “那就好。” 年轻酒保扬起微笑,收走夏英洁身边的杯子,低头清洗着。 “她的单一共多少?” 问完,石诺伦拿出皮夹,准备付帐。 “下次带一瓶dita过来还我就行了。”对方抬头笑着答道,随即又低下头进行手边的动作。 他的条件让石诺伦不知道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一瓶dita的成本和一瓶dita所能带来的营业额,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实在太大。 “快带她回去吧。” 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应该可以理解我为什么想这么做。” “能不能理解和能不能接受是两码子的事。” “你还真够啰嗦。”男子露出苦笑,故作不耐烦的神情。 石诺伦愣了一下,笑了出声。 “你也真够直接了。” “知道就好,别逼我赶人。” “那就一瓶dita吧。” 像是达成了协议,没有道别、没有送客,石诺伦抱起夏英洁那娇小的身躯就走出那扇门。 他让她躺在车子的后头,自己则是坐回了驾驶座,侧着身子静静地凝视着她熟睡的脸。 不可思议。 她竟然喝掉了一整瓶的dita而没吐得昏天暗地! 但是话又说回来,什么事可以让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喝掉那么大一瓶酒?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那一吻? 忽然,夏英洁微微翻了个身,双手无意识地摩搓着臂膀。 ──酒精退去的效应,让她开始有了冷颤的感觉。 石诺伦回过身去,脱下身上那件外套,转而披在她的身上。 同时,他忍不住伸出手,以手背轻抚着她的脸颊。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她的五官和她那位主播姊姊其实相似度还不低,只不过眼前的脸蛋是娃娃版罢了。 如果她的个性和夏卿同样直接的话,是否这一切会变得单纯许多? 然而,那样的英洁还能紧系他的心弦吗? 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也许黄圣昂是正确的。他就是太容易能拥有一个人,所以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为对方做些什么。 猛然想起──有多少次了?夏英洁一直都在门口守着,为的当然不可能只是一瓶可乐或是一杯柳澄汁。 然而他呢?从未想过要主动接触她,甚至连一通电话也吝啬给予。只因为他觉得对方还会主动来接近他,就这样理所当然般地直到永远…… 是的,他现在才惊觉自己是多么自私的一个人。 活该他被那么多女人给甩了,活该他被人劈腿,活该他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失去更多。 不是他做得不够好,而是他根本从来没想过要去做。 * * * 像是在梦里意识到了什么,夏英洁猛然睁开双眼。 “啊……” 发觉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她坐起身,仓皇地四下张望。 却在瞥见前座的石诺伦时,她下意识地捣住嘴,深怕自己刚才那一声会惊动到对方。 直到确定对方似乎仍在熟睡时,她缓缓放下手,倾前靠近了一些。 见他侧着身,倚在前座,双目轻闭,胸口在平稳之中微微起伏着──还好,应该没吵到他。 不过,自己怎么会躺在他的车子里? 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英洁纳闷了几秒,但是很快的,她找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应该是“橙花”的酒保打电话要他来的吧。 想必她定是睡死在人家店里,摇也摇不醒、叫也叫不动……忽然,耳根子一热,迟来的尴尬浮现。 她应该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吧? 至少在她睡着之前,她还清楚记得自己的意识还算清晰才是。 同时,她注意到身上那件浅色外套。 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轻轻地……她将那件外套披盖在石诺伦身上。而后,她凝视着他的五官,像是在端详什么珍藏极品似的。 事实上,她很难得能够这样仔细看着一个人的脸。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害怕正视别人的视线,所以她的目光能够停留在对方脸上的时间,很难能够超过五秒。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她没有近视,也要戴着无度数的眼镜。 透过一层塑料片,她觉得她有了保护。 忽然,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隔着毫厘之距,指尖顺着他脸庞的曲线,她轻抚着最靠近他的空气。 即使没有真实的触碰,她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的体温。 她想,如果当时她没有推开他,现在的他们又会是如何? 她一直都牢记着他当时那双惊愕且受伤的眼神。 如果,他多留个三十秒,她或许会伸手去拥抱他。 如果,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或许会不计一切地回吻他。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 夏英洁忽然收回了她的手,缓缓地倾前,俯身轻柔地将自己的唇瓣印在他的之上。 比起他的吻,她给予他的,是多了一丝爱惜、多了一丝柔情,却少了那股独占欲与侵略性。 几秒钟流逝…… 她收回了她的吻。 然后,她在他醒过来之前,无声地开了车门,在天边初绽晨光的时刻,她坐上了另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仅仅留下一个,只有她会记得的吻。 trap “总而言之,大概是这样了。” 黄圣昂侧卧在床,欣赏着女人换上那身紫色制服的模样。 “所以简单来说,就是石头对上牛?”蓝晨玥回眸对他笑了一笑,再次转过身去面对镜子,系着丝巾。 “诺伦前阵子好像有积极一些,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好像又开始没什么动作了。” “那就是女方的问题。” “妳也这么认为?” “如果不是女方拒绝,就是女方还在犹豫什么。”她走到床边,坐在他身边,伸手拨了拨他的发丝。 “唉……谁知道?那种感觉挺怪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若有所思。“明明妳很清楚那两个人就是对彼此都有好感,可是偏偏就是不晓得他们在绕什么……” “对付那种想太多的人,只要让他们觉得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他们自然就会往前走了。” 她的话让黄圣昂楞了几秒。 “怎么妳也跟时硕讲一样的话?” “那是因为只有你想不到而已。”她笑了出声。 “……是这样吗? ” 他伸手将她拉低了些,倾前轻吻了一下她的唇瓣。“今天飞几点的班机?” “十点五十分的。” “什么时候会回来?” “后天就回来了。” “好吧。” 他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还是老话一句,注意自己的身体……” 忽然,某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 “等等……妳说妳飞的班是晚上十点五十分?” 像是不了解他的反应从何而来,蓝晨玥先是一怔,眨了眨眼。 “是啊,怎么了?” “飞哪的?” “洛衫机。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 嘴上说没什么,但是他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少来。没什么你干嘛笑得那么开心?” “妳快去机场吧妳,再摸下去就要迟到了。”他下了床,随手套上一件t恤。 “真的不告诉我?” 她瞇起眼,故作不悦。 “乖,等妳回来之后我再告诉妳。”他低头又是一吻。 “啧。” 蓝晨玥撇过头去,走向那只置于门边的行李。“神秘兮兮的。最好那是值得我期待的事。” “这我就不敢保证了。” * * * 点烟的动作顿时停格。 林时硕抬起头来,眉头略皱地看着他。 “所以,你打算用赌的?” 语毕,他按下打火机,点燃了唇上叼住的那根烟。 “反正我又不痛。” 黄圣昂耸耸肩,调了一杯黑色俄罗斯给他。 “那你还真是负责任啊……”他接过那杯酒,小啜一口。 “还不是你教我的。”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么蹩脚的招数了?” “哦?是吗?那你教教我什么叫高明。” “例如制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机会,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之后……” “那是野兽派的,”黄圣昂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的风格。” “是是是……你是绅士,一点也不野兽。”他翻了个白眼,干笑了声。 “再说……” 忽然,那扇玻璃门被推了开来。 走进门的,是一身素雅装扮的夏英洁。 “不好意思……” 她露出一丝生硬的微笑。“你说我有东西忘在这里……” 黄圣昂回了一抹笑容给她,转身从抽屉里面拿出什么,放到了吧台上。 ──是那本被她遗忘许久的笔记本。 “啊……” 她怔了好一会儿,总算醒神。“我都忘了这本笔记还在这里。” 里头还有那页出自石诺伦的简略版地图。 “妳……没去送机?” 在她伸手要去拿回那本笔记的时候,黄圣昂装模作样地问了出口。 “欸?” 夏英洁一愣,丝毫没有头绪。“送机?” 看到她那张惊愕的表情,林时硕差点就要拍桌笑场。 但是为了义气,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诺伦啊!” 黄圣昂微微皱了眉头。“他没告诉妳吗?他要搭今天晚上十点多的飞机到美国去。” 夏英洁眨了眨眼,脑海里顿时只剩下空白。“没有……他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去美国? 为什么忽然要去美国? “我还以为他应该会跟妳提……”黄圣昂低下头,摆出一副哀悼的样子。 “他……是去美国旅游吗?还是……” “当然不是。” 见她上钩,黄圣昂扬起嘴角,“如果是去旅游的话,就不需要离职了。” “那……” 那么,言下之意,他是不会回来了? 这是为什么他那天会忽然吻她的原因?是因为他早就准备要离去? 夏英洁楞在原地久久。 满脑子的疑问,最后却都只能终止在她偷吻他的那一幕。 “如果妳愿意的话,去机场送他吧。” 黄圣昂的声音让她惊醒了过来。“妳去送他,我想他应该会很高兴。” “可是我……” 见到她,他真的会高兴吗?她没有那种自信。 “妳再犹豫的话,飞机就要起飞了。” 他指了指墙上的钟。“十点五十分在第二航厦,飞往洛衫机的。” 夏英洁咬了咬下唇,像是在做什么生死关头的抉择。仿佛挚友和爱人落海了,犹豫着要先救哪一个…… 良久,她拾起那本笔记。 “我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门外走,还不忘在离去前回头说了一声“谢谢”。 她的前脚才一踏出,林时硕立刻就笑了出声。 “可怜的女孩,竟然真的被你耍了。” “还好她没有继续挣扎下去……” 黄圣昂松了口气,往后倚靠上酒柜。“我刚才还在想,万一她再不走,诺伦来上班又被她撞见,我大概会被分尸吧。” “所以我说你这是在赌啊。” 林时硕熄了手上的烟,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嘛……” “不过?” 黄圣昂瞥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心不在焉的。 “这种事只要她打一通电话会就穿帮了,不是吗?” 宛如犯案的证据被人给逮个正着。 “啊啊……天哪,我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哀嚎了一声,一副被子弹打中的模样。 忽然,门上的铃铛乍响。 石诺伦一踏进门,见到林时硕也坐在那儿,露出小小的讶异。 “怎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哦,你来得正好。”林时硕立刻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来得正好?” 石诺伦皱起眉头,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来的。 “你的手机借我。” 说完,林时硕朝他伸出手。 “干什么?” 对方不疑有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行动电话就递上。“你该不会又想用我的号码去为非作歹吧?” “我没那种嗜好。” 他一接过手,二话不说就按下电源键,直接关机。 对于他的行径,石诺伦除了莫名其妙之外,没有第二种想法了。 “……你没事干嘛关掉我的手机?” “吶,” 林时硕却转身将他的行动电话递交给吧台内的黄圣昂。“拿去冷冻库里藏好吧。” “冷……” 石诺伦一怔,立即出声阻止,“喂,你们两个在搞什么?” “我们在实验手机在冷冻库里放十二个小时之后还能不能用。” “别闹了。” 他板起脸色,朝着黄圣昂伸出手,“你们两个今天是吃错什么药,快给我还来!” “与其跟我抢电话,不如快去接你那个马子。”黄圣昂却将他的手机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马子?” 石诺伦楞了几秒,随即意会过来他指的是谁。“第一,她不是我马子;第二,这个时间我要去接什么。” “小不点刚才跑去中正机场送机了。” “她去送机千我什么事?” 他开始怀疑这两个人嗑了药。 “因为她是去机场送你啊。” 林时硕忽然启口插话。 “去送我?” 石诺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我又没要去哪里,她干嘛去送……” 话说到了一半,忽然有某种东西在他的脑中被串了起来。 “不会吧……” 他看了看黄圣昂,又看了看林时硕。“你们把她骗过去的?” “跟我无关,人是他一个人杀的。” 林时硕栘开了目光,指了指黄圣昂。 “你……” 石诺伦翻了个白眼,顿时无力。“手机还我,我把她call回来,你自己想办法跟她解释。” “等你把她接回来我就会还你了。” “别闹了,我是说真的。”石诺伦的脸上毫无说笑之意。 “我也是说真的。” 黄圣昂也没有退让的打算。“我骗她说你要离开台湾,她就那样冲去机场找你,你觉得这不代表什么吗?” “那是两码子事。” “如果你还觉得这不能代表什么,我现在就把手机还你。” 语毕,他将那支银灰色的行动电话拿了出来,等待石诺伦的答案。 石诺伦却沉默了。 好半晌后,林时硕启口划破凝结的空气。 “你就去吧。” 他再次取来一根烟点燃。“你应该去亲眼看看她那张表情。” 听了他的话,石诺伦依旧不语。 即使没有亲眼目睹,他也已经能够想象了。 “总之,” 他吁了一口气,由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这笔帐回来再跟你们算。” “这点她比你干脆多了。” 黄圣昂忍不住摇了摇头,却也扬起微笑。 “还有……” 他走到门前,回头又补了一句,“难道你就不能挑松山机场吗?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到中正机场要开车开多久!” “没办法,为了求逼真。” 黄圣昂耸耸肩,摆出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油钱我回来再跟你算清楚。” “无所谓。” 他扬扬眉,又道:“我会自动从你的结婚礼金里面扣掉。” “去你的。” 石诺伦不自觉地嗤笑了声,在留下一句含笑的咒骂之后,他掉头拉开那扇门扉走了出去。 铃铛的余音逐渐消散,黄圣昂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林时硕。 “会顺利吗?” “不会。” 对方答得斩钉截铁。 “啊?” 这答案令黄圣昂有些愕然。“为什么这么说?” “我习惯把风险的最高值计算出来。” “啧,”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果然是搞企业的。” “我只是比较实际一点而已。” “说到这个,你那边那个女人搞定了没?” 他这一问却换来一记白眼。 “你踩到我的伤口了。”林时硕冷冰冰地答道。 “需不需要我也帮你封死一下‘退路’?” “不必了,谢谢。” 他露出了一丝不常见的苦笑,全然不同于前一刻那张幸灾乐祸的嘴脸。 尾声 出租车停在第二航厦前。 夏英洁匆匆付了车资,没命地往出境大厅的方向跑去。 手里紧握着那支银灰色的行动电话,一组从未熟悉却牢记在心的号码,早已拨打了不下十次。 然而响应给她的,除了冷冰冰的系统留言之外,再也没有其它。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关机,不是这不到登机的时间吗? 还是那组号码压根儿已经打算停用了? 沿途,她不停地左顾右盼、引领瞻望,由衷祈求能够让她瞥见那令她魂萦梦牵的身影。 难道她那无心的一次拒绝,真要成了他们彼此之间最后的回忆? 不,她不愿意接受这种结局。 她要找到他,见他最后一面,然后把所有的顾忌都一古脑儿告诉他。 不管最后得到的响应是什么,至少都好过从来没把真相说出口。 所以,只要让她在最后一刻见上他一面就好。 她不会多求什么了。 * * * 总算,石诺伦远远就认出夏英洁那小小的个子。 她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不停地在出境大厅踱步,还不时四处张望着。 也许有内疚,也许有不舍。 但在此刻,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 ──那是一种夹杂着喜悦的心疼。 “英洁!” 他小步伐跑向她,同时唤出她的名。 夏英洁听见了他的声音,像是临获奇迹般地迅速回过头,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满脸惊愕,仿佛怀疑是自己眼花似的。手上依然还拿着那支曾经是他所熟悉的行动电话,紧贴在耳边。 林时硕说得没错,他是该来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石诺伦渐渐缓下脚步,最后停了下来,停在离夏英洁十步之距。 她怔怔地看着他,呆若木鸡。话筒里的机械女人嗓音传进耳里,却传不到脑袋里。 他的气息依旧喘急。 一路上所预想的每一句话,此时此刻早已被夏英洁的那双眼给燃成了灰烬,仅剩下残碎的只字词组。 “你……” 好不容易,夏英洁抓回了自己的魂。 她放下手机,切断讯号,看着石诺伦那一身轻便──犹如往常,没有特别的穿著,更没有行李在他身旁。 “你不是要去……” 杂乱无车的思绪占满了她的脑海,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会不会再回来? 为什么不肯告诉她有关他要离去的事? 他是否还记得为什么要给予那一吻? 在他心里她究竟是什么…… “我哪里都不打算去。” 忽然,石诺伦启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会……” 夏英洁楞了一楞,脑子里顿时纠结成一团。 “那是圣昂故意唬妳的。” 他苦笑,朝着她走过去了些。 花了三秒,夏英洁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你们……” 她皱起眉头,内心莫名冒出一股怒火。“你们以为这样很好玩吗?把一个人从台北骗到这里来,很有趣吗?” 从来没见过夏英洁生气的模样,石诺伦微楞了一会儿。“这是妳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发泄出来。” 无来由的,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你还笑……” 夏英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是抱着什么心情赶过来的?我像个疯子一样在机场跑来跑去,即使你关机了我还是拼命打给你……” 话还未说完,她打住了。 石诺伦则是静静地聆听着。 “算了。” 她猛然转身,提步就要走。 霎时,石诺伦伸手一把将她拉回。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俯视着她,追问。 “我……” 她一怔,避开他的视线。“总之,我是应你朋友的要求才来送机,既然这是你们的恶作剧,我也只能自认自己太傻……” 她作势想摆脱他的手。 却在这个时候,石诺伦倾前低下头,在她的耳边低语一句。 瞬间,夏英洁的双颊倏地胀红。 “你竟然……” 她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如果真像妳说的那样……”石诺伦耸耸肩,扬起嘴角。“那我就真的不知道妳在车上给我的那一吻是什么意思了。” “你竟然装睡!” 她伸手就要推开他。“太过分了,放开我……” 他却强硬地将她拥入怀中。 以一种全然不同于以往的力道,他将她拥抱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拥抱让夏英洁顿时愕然,忘了她应该要挣扎、应该要拒绝…… “我跟那个女人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忽然,他在她的耳边说出。 “……欸?” 夏英洁微怔,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那天晚上,妳在店门口看到的那个女人。”他稍稍抬起头,俯视着她。“我后来才想起来,我的手机……不,现在是妳的手机,里面有一张我和她的合照,是吧?” 她静了好一会儿。 “可是……” 明明她的动作就是那么亲昵。况且,如果什么关系也没有,为什么会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送对方回家…… “那一阵子有个男人会动手打她,而且还会守在她家门口等她回去。”像是看穿了她眼底的疑问。“所以那几天我都会顺路送她回家。” 他的话让夏英洁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但是很快的,她如梦方醒,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她一直都在介意着那个女人。 她刚才应该没有冲口说出这件事才对。 石诺伦先是一笑,才道: “从妳在车上偷吻我之后,我就知道妳只有顾忌这件事而已了。我还在想着要怎么跟妳说明白,没想到那两个家伙比我还急。” 宛如疮疤又被人给揭开一次,夏英洁顿时只能尴尬。 “你心术不正。明明醒来了还要装睡……”她别开目光,不肯直视他。 “所以,我想这次妳应该不会再推开我了。” “……什么?” 她一脸不解,转回视线,抬头看着他。 他却冷不防地低下头,倾前吻住她的唇,省了烦人的解释。 夏英洁一惊,还是伸手推开了他。 “等……” 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这里人很多……” 石诺伦微微皱了眉,左右瞧了一眼。 ──只有稀疏几只小猫。 还有几个在出境大厅服务的地勤人员。 对方还很识趣地别过头去佯装什么也没看见。 “哪里人很多了?” “这……” 夏英洁支吾了一会儿。“反正就是有人嘛!” 她的话让石诺伦笑了出声。 “也罢。” 他伸手去牵起她的手。“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去找那两个家伙算帐。” “算帐?”她不解。 “是啊,”他苦笑了一笑。“今天晚上我跟妳一样是受害者。” 夏英洁这才恍然大悟。 同时也想起了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他发一顿睥气…… 或许,她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企图想掩饰什么。 “不过……” 石诺伦又出了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可能要先去把我的车找回来。” “欸?” 她微楞,纳闷着望向他。 “刚才急着上来找妳,把车子丢在门口就冲上来了。” “你……”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那地方连暂停都会被警察催赶了,他竟然就这样把车子给摆在那儿!“你还敢说我冲动?你自己才是做事没在考虑后果。” 石诺伦没答腔,只是挂着笑容看了看她。 然后,他握着她的手,提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她忽然想起了这只手第一次被他紧握的情景。 霸道的、傲慢的,没有询问她的意见,也从未征求她的同意,他就这样牵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去找pub…… 忆及此,她扬起笑容。 好吧。她下了一个决定。 回去之后,她要拿出那支银灰色的行动电话,将那些存在里头已久的照片给删除。 然后,她要重新创造属于她和他的记忆。 ──既然一切都是从它开始的话。 一切都是从它开始 来应门的,是一张和“他”有些神似的脸孔。 “啊……” 夏英洁有些错愕。“请问……石诺伦在吗?” 石松彦打量了她一眼,随即明白找上门的人是谁。 “他在里面睡觉。” 他退了几步,让对方得以进门。 “那,我晚一点再来好了。” 她说完,欲转身离开。 “没关系,进来吧。” 如果是以前那种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他肯定会很乐意把对方关在门外。不过,看着门外这个素雅清秀、脂粉未施的女人…… 显然,他那个花心的哥哥真的改吃素了。 “……不好意思,忽然来打扰。” 夏英洁下意识地点头,才怯生生地踏进门。 “不会。” 他指了某个方向,“他的房间在那里,妳直走过去就看得到了。” 石松彦的话让她有些失措。 这是她第一次登门拜访,见到的却不是她最熟悉的人。 “放心吧。” 他补充了一句,“他睡觉从来不关门,妳绝对不会走错间的。” “呃……” 她一怔,露出了生硬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 * * 果真如石松彦所说的,她在门外就可以看见他侧卧在床,安稳地熟睡着。 她踏进他的房间,却不知道该不该关上身后那扇门。 关了,好像自己想对他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不关,却又觉得似乎没什么隐私…… 就在她还在为了一扇门而踌躇的时候,她瞥见了桌上的某样物品,打散了她那无意义的挣扎。 ──那是她的行动电话。 更正,应该说“曾经”是她的行动电话。 那支粉色手机被放置在手机座上,宛如它的功能还健全似的。 他竟然还留着它! 这令她有些意外,也有些眩然。 “妳怎么跑来了?” 忽然,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夏英洁吃了一惊,身子明显震了一下。 她慌忙回头,见他还侧卧着,以手肘支撑着身体。“你……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十秒前。” 石诺伦伸了个懒腰,转转脖子。“妳呢?怎么忽然过来了?” “我……” 她走向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我去店里找你,圣昂说你今天放假,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说完,她急着又问,“不方便吗?” “怎么会不方便,” 他笑了出声。“只是要有代价而已。” “代价?” 他没有回答,只是倾前在她的颈侧轻吻着。 “那个::” 夏英洁不禁紧绷了神经。“门……” 门还大剌剌地开敞着。 “妳那么紧张干嘛?” 石诺伦抬起头,笑了一笑。“我弟在外面,我还不至于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你……” 又被他摆了一道。她板起脸,故作不悦,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支电话你怎么还留着?” 她望向桌上的手机座。 “换作是妳,妳会把它丢掉吗?” 夏英洁一怔。 “……说得也是。” 不管它是不是再也修不好,那对他们而言,都不单单只是一支“摔坏了的手机”。 “话说回来……” 他伸手拨了拨她颊边两侧的发丝。“妳特地跑来应该有什么事吧?” “哦,那是因为……” 见话题被导回了,夏英洁醒神,侧过身在背包里翻出了一盒什么,然后递到了他面前。“这个,我在下班的途中看到的。” 凝神一看。 那是一对银制的男女对戒。 这让石诺伦楞了几秒。 ──他活了二十七年,还没有女人送过他戒指。 “……不喜欢?” 见他神情有异,夏英洁的脸垮了下来。 是她太得寸进尺了吗?还是他觉得戒指是一种想套牢对方的象征? 总之,他的表情让她不安。 许久过后,石诺伦露出了微笑。 “妳这是在跟我求婚?” “我……”她一怔,双颊微微泛红。“我哪是!” “不是吗?” 石诺伦故作失望。“那我不想收了。” “什么嘛……” 她正想抗议,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两个人朝着门外望去──石松彦就站在门边。 “我是不想打扰你们谈情说爱,只是能不能把门关上,你们这样是在挑战人类的好奇心。” “啰嗦。” 石诺伦嗤笑了一声,“关上门就快滚。” “是,老大。” 石松彦翻了个白眼,识趣地将门带上。 顿时,房间内成了两个人的独处空间,这令夏英洁忽然有些一失措。 “既然门已经关上了……” 他冷不防地凑上前,在她的颈窝烙上一吻。“买车也要先知道性能,为了确认妳的求婚是不是值得……” “我……” 她下意识地想阻止他,“就说那不是求婚了嘛!” 他无视她的挣扎。 “那就当作是我求婚吧。” “欸?” 夏英洁一愣,动作停格。 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他趁机追加了一个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