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哪位?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清昱每日清早去谭府,傍晚时分回来。 谭少傅很喜欢清昱,一是他聪颖伶俐,悟性极好;二也是他懂得珍惜机会的来之不易,发奋用功。 如此也算对得起清晓的付出了。 清让在翰林院备受重视,清昱的教育问题也解决了,只剩下两个年将及笄的姑娘。母亲一面为她们准备笄礼,一面不得不为二人的婚事操心。经历了前一事,母亲满心只想寻个家世清白,踏实稳重的人。相貌、钱财、地位,这些都可以不计较,但必须知根知底。 清晓最近也颇忙,忙着寻清妤的底。 自家姐妹,她不是没同情过清妤。之前在祖家被戏弄她都没计较,可她竟然撕了江岘给她留的字,让二人误会这么久。 如果早知道江岘始终没有放弃她,那段日子怕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吧,起码心里还有一方柔软支撑着,不至于绝望透顶。 想到江岘,清晓心里还是有点乱。毕竟他是江岘靖安侯世子。 他们差距太大了,她虽然摆脱的罪臣之女的身份,可依旧是一介平民。想到昨日谭府那些倨傲的小姐,她意识到:有些差距是与生俱来,不易跨越的。 江岘不在乎,她也可以不在乎。但生在这个时代,他们都不是独立的个体,冲破世俗太难。 况且清让说得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身边充满复杂和未知,可自己盼望的却是一种安稳平淡的生活。 而且自己的心结解开了,父母也未必解得开…… 瞧瞧母亲看中的那几户人家:隔壁刘书生家的二儿子,正在科举的路上努力奋斗着。长得倒是斯文儒雅,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克勤克俭,然见面他竟送了三本书,名曰:「悉心挑选,小姐必能受益。」听闻此事,清晓哭笑不得。他想找个「心灵伴侣」,自己可担不起。还不及人家十里坊的吴家,还知道抱两只大鹅来呢。 月见母亲倒是给张罗了几个条件可观的,可人家哪瞧得上阮家,不过是为了生意应酬,敷衍蒋氏罢了。这跟现代相亲没什么差别,还不如现代,现代起码还能看个脸吧,这连脸都不露,全凭家世地位财富能力值。清晓无奈感喟,然清妤挑得却是劲劲的,有事没事便去找月见,见天往蒋氏身边贴,好像那是她亲舅妈一般…… 清晓坐在西厢唉声叹气,巧笙一脸茫然地进门道:「小姐,门外有人找你,侯了有一阵了,也不说是谁。」 阮家小院不大,出了二门一拐便是大门,清晓站在照壁前望望,确实有一男子。 男子年不过三十,容貌清晰硬朗,身子笔直笔直地,默然伫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堪似门神,让人看着发怵。 清晓没敢出门,脚还在门槛里,探头问:「先生找我?」 男人猛然抬头,惊了清晓一跳。他又垂目道:「我家主子找您。」 「你家主子是谁啊?」她往门后又蹭了蹭。 男人未语,目光瞥向对面巷子的小胡同。清晓循视望去,提悬的心登时落下了,还有点沉。胡同里,一身锦绣曳撒,英姿挺拔的江岘正朝她微笑。 他本就自带高贵脱俗的气质,这会儿正午阳光有点烈,打他身上明晃晃地像天神,耀得人睁不开眼,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清晓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随即平静转身,回房。 「清晓」 江岘急唤了一声,清晓回头,见他正朝这疾步而来,心惊,赶紧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见他脚步未停,只好迎了出去,扯着他又回到了小胡同里。怒气不减地盯着他,嗔道:「谁让你来的,这若让街坊看到,还道我们家又出了何事。」说着,朝他肩头的飞鱼扫了一眼。 江岘也看了一眼,明白了,笑道:「出案子,突然想见你来不及换了。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了!」清晓制止。「你别来了。」 江岘眉心一蹙,低头看着她,眸色晦暗。「你还没原谅我?」 「我何时说过原谅你了?」 「在谭府池塘……」江岘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眼前小姑娘虽倔强却没有了那日的冷漠,他想到什么,黯淡的眸色忽而亮了,喉结微抖,沉声笑道:「对,不能原谅,还得跟我算账呢!说吧,怎么算!」 清晓瞪了他一眼。怎不知道他脸皮这么厚啊。于是扁嘴道:「今天没心情跟你算!」 「那你哪天有心情?我来,不然明天?」他笑意愈浓,明晃晃的。 「你!哎……」清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了,以前吵嘴就吵不过他,现在还是。于是干脆不理他,扭头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别气。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他含笑解释,伸出右手,手掌里托着不大的纸包。 看那标记她也知道是什么。 「可能和清河的口味不一样,但这已经是最接近的了。」他展开,把水晶糕递到她面前。 糕点莹白,和他白皙的手指映衬相得益彰,好看得极了。可清晓的心却有点凉。她叹了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把往昔的记忆勾起。 「我不要。」 江岘的手僵住。「不喜欢吃了?」 清晓摇头。「喜欢,可每次吃,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先是被绑架,然后是他丢下自己…… 心突然被刺了一下,痛感从刺点无限扩大。看着失落的姑娘,江岘眼中的疼惜都快溢出来了。他提了提唇角,轻柔道:「吃吧,这一次我绝对不走。」 清晓仰头看他,眼眸水雾。可对上他的那一刻,一下子便沉溺在了他似水的温柔中,水雾散尽,暖融融的。 总是败给他。 她自嘲,无奈地捻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从舌尖甜到心里,亦如当初。 「好吃吗?」他期待问道。 清晓笑着点点头,恬然得像月光。 江岘看得有点怔。忽而又道:「我也想吃。」 清晓愣了,抬了抬下颌。「你那不还有吗?」 他眼尾一挑,笑道:「不想吃这个。」 那想吃哪个?清晓看看自己手里的,眉心一蹙,举起来道:「可这个我咬过了。」 江岘盯着她的目光越来越柔,眸中的笑意像清风似的撩着她心。怕再次沦陷,她索性低头不看他了,继续吃那块糕。 可糕点还没到嘴,只觉得一股压迫感混着淡淡的檀香袭来,接着,耳尖被轻轻咬了一下。 一股酥麻的电流沿着耳尖窜到心底,又散到四肢百骸,最后返聚回来的是一片绯红。 第二章 清晓脸都红透了,杏眼怒瞪,捂住耳朵呵了声:「江岘!」 她分明是恼,可看在他眼中却似小猫撒娇,甜软的声音挠得心里好不痒。 江岘唇角一扬,轻声道:「吃到了。」说着,托起她手把剩下的糕点交给她,留了句「明天还要。」便一个转身不见了。 清晓呆愣愣的立在原地。 直到心逐渐平静,红晕退了些,她才敢出了胡同朝自家去了。 入门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摇头叹息:哎,二度沦陷…… 晚饭,见清晓吃的不多,母亲忧心问:「不舒服?」她的病可别是反复了。 清晓摇头,笑道:「没,下晌吃了些点心,不饿了。」 「姐姐吃点心也不带我们的份。」清妤笑问,举箸给清晓夹了颗丸子。「再吃点吧,母亲特地给你做的。」 清晓淡定地瞥了她一眼。 自打离祖家入京,清妤没了依靠,便一直讨好卖乖。渐渐地,父亲对她的怨气不但平息,连母亲也开始接纳她。毕竟是阮家女儿,宋姨娘再可恶,也不该迁怒于她。 不过清晓知道,她可没那么安分 清妤和姚女害自己的事,清晓没提,之前是因不想计较,如今是没找到证据。她既然能在祖家模仿江岘的字迹,那便说明江岘留给自己的诗她一直留着,就是不知她带没带到京城…… 见清晓沉思没动筷子。清妤笑眸一转,又道:「姐姐这是真吃不下了,听嬷嬷说,姐姐和巧笙今儿一整日都没出去,什么时候买的点心啊。」说着,看看父母,见他们没反应又故作无意道:「可是谁送的?」 这回可有效果了。 母亲怔了怔,蓦地放下筷子看着清晓,蹙眉道:「吴家那孩子又来了?」 清晓喉头一紧,无奈叹了声。「没有……」 「没有就好。那孩子不行,以后不管他送什么来,都不可以接。」言氏嘱咐,又看了看巧笙,巧笙也连忙点头。 「知道了。」清晓默默喝了口茶,压压惊。 见纤弱的女儿安安静静地坐着,言氏心头一酸。阮家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她曾经也是大家千金,可瞧瞧女儿,来说媒提亲的不过都是些市井书生,哪有一个名门之后。想起那吴家长子抱着两只鹅的模样,她心里就一阵懊糟。这种人,在言府做陪读都不会要他,真不知道这圣贤书都读哪去了。 言氏叹了一声,沦落至此,越发地觉得对不住女儿了。 自打挑破误会,阮伯麟和妻子心意相通,他知道她在伤心什么。也放下碗筷,劝道:「待我任了教谕,清让有了官职,一切就都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言氏无奈点头。 清妤眼神不太高兴了。本是想勾出清晓与人偷会的事,怎就扯到这了。她不甘心,笑道: 「姐姐生得标致,人又灵秀,爱慕她的人定不会少,不然怎有人给她送糕点。」 惊能压下去,火可不好压。清晓冷看她一眼,她却故作惘然。 「对啊,谁给你送的点心?」言氏问道。 清晓清楚一家人对江岘的态度,她不能说。于是没急着回,微笑问道: 「妹妹,你怎就确定是别人送的呢?咱俩一个西厢一个后院,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给我送来?还是你这眼睛就没离开过我啊。」 曾经她害过清晓一次,盯着清晓也不是没可能。言氏眉越拢越深,清妤有点慌,忙道:「咱家小院就这么大,转个身便看全了,你拿着点心进门我自然看到了。」 撒谎,点心分明是候在门口的巧笙拿进来的。 清晓不能揭穿她,揭穿她就等于承认有人给她送了。 「我是吃点心了,可点心是清昱昨天带回来的。带给我的。」清晓重点强调了后一句。 反正彼此都没证据,谁的可信度高,谁的便是实话喽。 清妤也拿她没办法,她只见门外后人侯她而巧笙守在门口,没看到她见了谁,也没看到她何时回的。 父母没怀疑,这事也就算完了,可好巧不巧地,清昱偏偏这时候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个人 「本想留清昱用晚饭,他怕家人担心便回了。」谭沅昊笑道。 他语调不疾不徐,慵然沉稳,和他的笑一般让人极舒服。他好似天生就有讨人喜欢能力,阮伯麟和言氏微笑点头。 「他自己回便可,怎还劳烦谭公子送他。」 谭沅昊微微一笑:「严重了,顺路而已。」说罢,环视客堂,问:「怎不见阮小姐?」 夫妇二人一愣。哪有来了便问人家姑娘的。 见他们神情疑惑,谭沅昊笑意浓了几分,解释道:「在谭府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今儿祖母还提及,赞她有见识和毅力,让我转话,请她来谭府做客。」 闻言,夫妇二人点头,唤清晓来了。 清晓看到他惊愕不已,随即长吁了口气。 可不得吁气,晌午才见过江岘,晚上清昱便领了陌生人回来。她第一反应便是他,可过后想想,清昱本就对他有意见,怎么可能带他回来。 眼下是放心了。 她安心,谭沅昊倒是起了兴致。第一次见便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还着实是。见了自己先惊后喜,意料之外,可非情理之中。 二人见礼,谭沅昊将祖母的话转达了,便要告辞。 家人送他,才一踏出正堂门槛,谭沅昊便瞧见檐廊里躲了个小姑娘,正眨着一双桃花眼看着他,见他也望向自己,含笑福身,从容不惊。 倒也是个有趣的。谭沅昊慵然挑唇,含笑朝她点了点头,过去了。 这一笑,清妤的淡定崩不住了,心都快跳出来了,脸若烧云。方才在门外听他是谭府少爷,便好奇搭了一眼,这一眼便跳进去了。竟不知天下还有这般俊逸的人,脱俗得遥不可及。单那一笑,洒然不羁,便让人迷得不得了。 清晓出门,见了羞赧的清妤,又看看谭沅昊,冷哼了一声。 这轻不可闻的哼声把清妤的荡漾春心点醒了,她想到了什么,拉着跟在众人身后的清昱悄声笑道:「清昱,你可是偏心,为何只给大姐带点心,二姐便不是姐姐了?」 清昱有点愣,童声未退的他清脆问了句:「什么点心?」 这一声,把前面几人都唤住了。清晓猛然转身,盯着二人。 「昨日你给姐姐带的点心啊?不是你给她的?」她瞥了一眼身后的清晓。「那是谁啊?」 「清妤!」清晓喊了声,「客人未走,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第三章 等客走了,还不知道她对清昱嘱咐什么呢。清妤心里暗道。不过眼下清昱已然不知此事,阮清晓躲不过了。于是笑道:「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好奇。」 好奇?这分明是挑衅。 不管清妤有意无意,言氏都明白过来,盯着女儿眉心越皱越深。阮伯麟也颇是尴尬,讪笑伸了伸手臂,继续送客。 瞧这一家人的神态,谭沅昊抿唇。宅里院外,女人圈混出来的,别人看不懂他可品个透彻,这是小姑娘拿着弟弟做掩护被人掀了底啊。看来自己一走,必然是场暴风雨。 眼见着清晓的脸越来越沉,谭沅昊唇角一勾,唤道:「清昱!」 清昱应声上来。 「昨个祖母特地为你做的点心,你给姐姐了?」谭沅昊狭长的眼睛微眯,眸光一闪。清昱先惊后逐渐淡定,低头不语。 谭沅昊摸了摸他的头,和煦道:「给便给了,又不是错事,何必不敢说。」 清昱木然点头。 这便解释清了,大伙脸色缓了过来,除了姐妹二人:一个愤恨气得直想跺脚,一个虽松气却略显凝重。 送客后,一家人回房。清晓忽而道要询问谭老夫人邀请之事,又折了回去。见她,方上轿的谭沅昊又下来了。 清晓福身。「谢谭公子方才相助。」 谭沅昊轻笑一声,挑眉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啊,那你还真是要谢谢我。」 「……」 这人还真是果不虚传啊。 谢过,清晓福了福身便要退下,他却把她唤住了。「你要谢就这一件吗?」 清晓驻足,想了想,没明白。 他又笑了,带着阳光的味道,把晦暗的四周都映亮了。 「我的绢帕,你不还我了?」 啊……明白了。清晓长出了口气。首先,是他先撞的自己,他给自己手帕时她已经谢过了;其次,那日混乱,手帕沾了泥血,早就不知道被陆家小丫鬟收哪去了。所以「谢」和「还」貌似都没必要。最后,他差一块手帕吗,要小气到张口和姑娘讨还? 不过,他是客且刚帮了自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清晓勉强笑道:「手帕怕是不能用了,改日嬷嬷做了新的,让清昱给您带去。」 谭沅昊撇嘴,温润的脸佯做不满,可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深了。他舌尖点了点下齿,盯着她道:「不若把你的给我吧。」 这「浪子」名声还真是当之无愧。即便清晓也明白姑娘送手帕是何意,原来他目的在这。 内心冷哼,面上笑容淡定。「抱歉,我没带。」 谭沅昊瞧着她衣袖露出的绢帕一角,笑了。点了点头:「好,那你记得,你欠我一块绢帕。待你绣好了,我改日来取。」说罢,朗朗而笑,带着他独有的轻佻和张扬,衫裾一撩,上轿。 看着远去的蓝呢轿子,清晓默叹:这种人,还是离远点的好。 清晓回去的时候,房里只有母亲和弟弟。弟弟道她刚离开,父亲便一脸怒容地把二姐叫书房去了,现在还没回。清晓点头。清昱想问点心的事,可瞧了瞧一脸严肃的母亲默默回房了。 堂中只余母女二人。 「他是冲你来的吧。」母亲冷不丁道了句。 清晓有点惊。摇头:「母亲说什么呢,人家不是说了送清昱么。」 这点规矩言氏岂会不懂。送清昱哪用得着他一个少爷,即便是来邀请清晓,也该下了帖子才对,哪有主子亲自传话的。他说二人有一面之缘,这一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女儿知道。 这些言氏没提,唯是笑道:「不是就好。和他还是尽量少接触,咱们不是一路人,便不要生那误会。」说着她叹了一声,「我以前一直想要把你嫁个好人家,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好。当初是我的错,一意孤行害了你。」 「母亲怎又提这个。」 「我也是看到谭家公子想到了。」她抚了抚女儿的手。「知女莫若母,你的心思我懂。那‘林岫’便不要再想了,况且他也回不来了。」 「他若是回来了呢?」 清晓突然问了句,言氏一僵,脸色忧郁。就知道女儿还是放不下,厉言道:「回来了也不行。贪生怕死,不能同患难,到什么时候都靠不住。」 「如果他是迫不得已呢?」 清晓追问。言氏捏着女儿的手越发地紧了,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他回来了?」 「没有!」 言氏盯紧了女儿的眼睛,见她淡定相对,渐渐平静,松开了她的手语气疲惫道:「回去歇着吧。这话日后不要再提了,尤其当你父亲的面。」 清晓回西厢的时候,父亲书房的灯还亮着,应该是还在训清妤。难得他看出清妤的小伎俩,不过清妤心思,可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母亲对谭沅昊的顾虑是多余的,她自然不会接触这样的人。只是江岘…… 她不得不承认,再见他理智上是怨,可心里温暖的。这种暖意让她抵抗不了,像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一般自然而然,非人力能抗拒。 所以她主动远离他,可依旧是逃不掉。 她突然想,如果父母知道他是江岘,会是怎个情况…… 翌日,谭少傅入翰林院,清昱去了私塾。 清妤也跟着走了,在照壁前碰到送弟弟的清晓,不掩饰地朝着她冷哼一声,撇头出门了。 清晓瞧着她那两块黑眼圈,昨晚没睡好吧。估计这会儿出去肯定是去找月见了。 上午倒还好,晌午一过,清晓心便有点躁,坐立难安。她想到江岘昨个的话,担心他今天还要来。于是心里默念着:别来了,别来了,别来了……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巧笙。清晓见她便问:「来了?」 巧笙喘着气,摇头。 明明不想他来,怎心竟突然有点空呢。清晓甚至有点后悔吃那糕了…… 巧笙见她失神,也顾不得,慌忙道:「小姐,私塾方才来人,小少爷在私塾和人打起来了。」 清晓顿惊。 这才几天啊老毛病又犯了。 母亲这几日忙着置办田地,父亲一早被吏部衙门唤去了,家里就剩她自己。正急着,清晓望向门外眼眸忽而一亮。展颜唤了一声: 「大哥!」 清让难得回来一趟,就赶上这事,清晓有点惭愧,好似没教育好弟弟是她的错。清让摸摸她头,劝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第四章 清晓笑了。其实她倒是盼着清昱吃点苦头,不然他不长教训! 兄妹二人赶到时,清昱正和一少年在日头低下站着。清昱才九岁,比那少年矮了半头多,可瞧瞧脸上的伤,他可比自家弟弟多得多了。 方才还想让他长教训,眼下清晓心里松了口气。没吃亏就好。 大致问清情况。原是私塾见新入学的清昱年纪小,有意捉弄。清昱随了母亲,急脾气仍是一触即发,吵不过,便动手了。 其实这个年纪的孩子打架都是正常的。但是清昱下手是又准又狠,人家不乐意了。 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正感叹着要去找夫子,只见夫子出来了,笑容可掬地对着身后人道:「您慢点。」 清晓抬头一望,明白了。还是不是跟他学的! 「世子爷,小孩子吵闹都是常事。我们也不知晓这孩子和靖安侯府的渊源,您多担待。」 江岘神色平和,笑道:「这话该我说,毕竟他也有错。但我还是不得不提:德者,才之师也。您是夫子,不能重才轻德。学生出言不逊,您也有责任。若非如此,今儿这事也不会发生。」 「说的是,说的是。」夫子点头,笑应。「老夫失职了。」 江岘淡淡一笑,左手反剪身后,右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刀柄,看似轻松却让人生畏,靠近不得。他下了台阶,一眼便看见了默立的清晓,眸色忽而一亮,上前。 可还未靠近,清让迎了上来。 江岘笑容一顿,挑了挑眉,含笑道:「兄长也来了。」 「不敢承受你这声‘兄长’。」清让冷道。 江岘不惊。转而对清昱笑道:「没事了,跟兄长回去吧。」 清昱虽对他有气,可终归没理,低着头朝兄姐去,半路,被清让拦下。 「道歉了吗?」清让声如其人,温润和煦,而此刻有点严厉。 清昱拧着小眉头看着兄长,忿忿道:「是他先口出恶言污蔑我的!」说着小拳头又攥起来了。 江岘敛容,也道:「不是清昱的错,为何要他道歉。」 清让没看他,拉着弟弟:「我是让你给夫子道歉,私塾学堂,岂是你凌辱之地,圣人教诲都忘了吗,遇事便要动手?你是读书人,不是莽夫,暴行解决不了问题。」 「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要拿圣贤礼仪忍吗?」江岘突然冷道了句,下颌微抬,清冷地看着清让。 清晓突然反应过来,江岘虽生在武勋世家,可他是庶出,原走的仕途路子。后兄亡继其位,又跟了首辅,才放弃文做了锦衣卫。 锦衣卫本就名声不好,清让这话里话外都透着言外之意。 江岘继续道:「我朝崇尚礼教,那边塞屡屡侵扰,便让我们拿礼仪和冷刃去搏吗?」 倒是有点道理。清晓看了他一眼,视线对上,他眸光微动似有淡淡的笑意,看得清晓赶忙错开了。 「强词夺理。」清让哼道:「那是武将之职,清昱不过是书生。」 「参军是文官,可他运筹帷幄论的也是兵法。」 「兵法讲的也是策略,非鲁莽行事。」 「你怎知清昱没讲究策略呢。他孤身一人抵四个,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说着,颇满意地看了清昱一眼。清昱认同,又不想和他亲近,憋得左右不是。 清让还欲还口,清晓赶紧拉住他。论学识,他二人不分伯仲,可论「歪理」他辨不过江岘,自己可是领教过的。 「大哥,走吧。你难得回来,还没见父亲呢。」 清让看着妹妹,沉默半晌,随即柔和笑道:「好,走。」 于是拉着弟弟,给夫子道了歉,三人离开。才一私塾大门,江岘也跟了上来,贴在清晓耳边道:「今儿事出突然,来不及给你买糕了。」 清晓微怔,他是清昱的事耽搁了。消息可倒灵通。也是,他是锦衣卫嘛,怕连自己的举动都在他掌握中。 她想说什么,见前面兄长目光一直未离自己,只福身道:「谢世子爷帮了清昱。」说罢,便奔兄长去了。 江岘知道她有话要说,情急去拉她,却被清让一个凌厉的眼神拦住了。二人对视,不见火光,但见冰封万里。 看着远去的三人,江岘俊逸的脸晦暗不明,眸色愈深。不能再等了,必须把她重新接回来,寸步不离…… 远处蓝呢轿上,旁观看戏的谭沅昊冷笑,修长的手指一甩,撂下轿帘道了声「走」,轿子稳稳起步从小胡同里消失了。 轿子里,谭沅昊不住摇头暗笑。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这姑娘果然对江岘意义非凡。还道他无懈可击,原也有软肋啊。并且,还牵出了个阮清让,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正想着,轿子突然一晃,停了下来。 谭沅昊喝了一声,皱眉,掀起轿帘朝外看。只见一小姑娘摔倒在地,无辜地眨着一双桃花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谭沅昊微怔,又看了看通往自家的路,忽而一笑,下了轿子。声音慵懒魅惑,笑容脉脉似含了情意般道: 「阮小姐,可摔疼了?」 「酌茗,给阮小姐上茶。」小客堂,谭沅昊招呼,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坐在官帽椅上的清妤。 小姑娘身着桃粉罗衫,头簪金丝海棠,衬得娇艳的小脸白里透红,羞涩,却依旧从容淡定不失礼仪,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 不过想来也是,虽庶出她好歹也是出身书香,和清晓同样是阮府的小姐。 不过同样是小姐,这行为可就天差地别了。 谭沅昊扫了一眼她的腿,问道:「可伤到了?要不要寻府医瞧瞧?」 「谢谭公子,不必了,不碍事。」清妤垂目谢道,眼睫轻颤,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好不怜人。她低头的脸颊,倒是有几分像她的姐姐,只是比她姐姐气色好多了。 「阮小姐这是打哪来?」他含笑问道。 「我本是要去找表妹叙旧,不巧她随舅母出门了,我只好回来,半路便……」 「便撞上我了。」谭沅昊语气佻然地接了话。 清妤心头一紧,忙抬头解释道:「我不知道是您的轿子,怪我,走路不小心。」 「哎!」谭沅昊轻叹了声。「这如何能怪你呢,要怪也是轿夫,冲撞了小姐,该赔不是的是我啊。」他语调抑扬,尾音魅惑一挑,似他慵懒的笑,把人心都揉得发酸,酸得发甜。 清妤不禁望向他。他五官精致俊逸,像上好的玉器雕刻打磨出的,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温润而高贵,即便看着都觉得是一种享受。看着看着,清妤竟有些痴,直到下人把茶水端来,她才失神地垂下了眼皮。 第五章 这种眼神,谭沅昊见得太多。他唇角一挑,含笑道:「请用茶。」见清妤端起,又柔情地嘱咐了句:「仔细烫。」 清妤心都暖化了,脸越来越红。 谭沅昊轻笑,眸色深不可测。 「对了,想问问小姐,可识得靖安侯世子?」 清妤一怔。随即摇头,抿笑。「人家是世子,我如何能识得。也不过是听说过罢了。」 瞧她神情也不似撒谎。这倒有意思了,清晓和请让都认识,可她不知道。莫不是阮清晓和江岘之间都是背着人的? 清妤忽地意识到什么,目光疑惑地瞟向谭沅昊,反问道:「谭公子怎想问这个?」 小姑娘反应可快。他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听闻世子爷和礼部阮侍郎关系颇好。」 「嗯。」清妤淡笑,「阮侍郎是我家二叔,倒是我家堂姐和世子爷识得。」 「阮清芷?」 「谭公子认识?」清妤惊讶。 谭沅昊笑了,「自然,她常来谭府,祖母很喜欢她。」 闻言,清妤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清芷认识他,清晓也认识他,她们都应邀来过谭府,独独自己没这资格,就因为她是庶女?越想心里越气闷,捏着茶钟的指尖都紧得发白。 瞧着她那神情,谭沅昊笑了,语调轻缓道:「日后若是祖母下帖子,你便随你姐姐来,阮小姐慧心,祖母定会喜欢的。」 话送到了心坎里,清妤甜得心软,连舌尖都跟着发麻。天下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男子,谢程昀也曾对她好过,竟不及他只言片语。如此良人,便是折她的寿也要搏得一搏。 她放下茶盅,方欲福身道谢,却闻他忽而道: 「令姐,阮大小姐,可有过婚约?」 清妤愣住,心思飞转。不当不正地偏提她,还问及婚事……思及他那日见清晓,更是帮她开脱,清妤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神色凝重,眉心笼了一层淡淡的忧思,几开樱唇,却未发声。 谭沅昊不解,敛容道:「怕是我不该问,抱歉了。」 清妤忙摇头,好似抉择地抿了抿唇,随着一声哀叹,一股脑地将清晓如何被退婚,冲喜,另嫁,乃至被抛弃之事统统道来…… 末了,她感喟道:「姐姐命苦,年未及笄便成了弃妇,不然我们一家也不会躲到京城……」 她以为听了这些谭沅昊会失望,可他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眸色深邃,看不出神色,但绝不是失落。难道自己揣测错了?他不喜欢清晓?还是对他而言,这些都无所谓? 她又补道:「旁人看不出,但我知道,姐姐还在等他。」 谭沅昊终于有了表情,他唇越挑越深,不住地点头,盯着清妤眸色一亮,道:「听你描述,这‘林岫’倒是像我熟悉的一位故人。小姐可还知其他特征?」 天下竟有如此巧的事?清妤想了想,道:「我临过他的字……」 「酌茗,笔墨!」 半刻钟,谭沅昊看着纸上的「惜春」二字,便心明如镜了。 江岘啊江岘,没想到你竟有这样一段。原来那段日子他在清河,如此冯家兄弟和山东巡抚一案都连上了。陆崇谦,你果然有颗好棋子! 该问的都问到了,谭沅昊唤酌茗送客。 出门前,他突然唤住了清妤,看着眼中隐有不舍的小姑娘,他魅惑一笑,道:「阮小姐不想知道,我和你姐姐有和渊源吗?」 清妤好奇,点头。 谭沅昊盯着清妤的袖口露出的藕粉一角,舔了舔下唇,精致的眉峰一挑,邪魅笑道:「她欠我一条绢帕……」 …… 谭沅昊遣酌茗驾谭府的三驾马车送清妤回去,这规格之大,兴师动众,以致阮家街坊看到车挂灯上的「谭」便明白这车是打哪来的了。眼见清妤从车上下来,都不禁驻足多看上两眼。 清妤向来对这种微妙有感,于是脖子拔得更高了。 四邻窃语:莫不是阮家要有喜事了? 清妤也如是想的。如果说之前她还在忐忑,那么最后谭沅昊和她讨要绢帕,便再清楚不过了。女子的绢帕,可不是说要便能要的。 酌茗一直将清妤送进了阮家正堂。听闻谭府来人,父母清让,连同清晓清昱一同候在客堂,怎知迎来的却是自家女儿。 清妤心情极好,给父母福身,唤了大哥,也难得给了清晓一个笑脸虽说是带着蔑意。 她如主大方地谢过酌茗欲送他出门。然酌茗笑了笑,低头道:「小姐不急,我家主子的话还没传呢。」 清妤诧异,什么话?难不成……她脸越发地羞了。 酌茗三十出头,一抹小胡子在下巴上颤了颤,笑道:「阮老爷,我家主子怕误会,特遣我来解释。今儿下晌,我家少爷在外回府,轿子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偶遇阮家二小姐摔倒。其实这事儿吧,时有发生,您也知道我家少爷的名声,换了她人绕过去便罢了,这不是看在我家老爷和清昱师徒的份上,怠慢不得,便接待了。以示重视,还用府里的马车送小姐回来。可是……」 酌茗瞥了一眼脸色渐渐发青的清妤,眉头一皱,佯做为难道:「可是我家少爷说了,他所为不过是为了两家的交情,方正磊落,绝无他想。也请小姐不要误会,还是收回此物吧。」 说着,他递上了一条藕粉色绢帕。 清妤猛如电击,从脚尖一直麻到头顶。额角登时渗出了汗珠,脊梁一阵寒风吹来,冷飕飕的。这风是他谭沅昊吹的,千算万全,自己竟栽在了他手里!她急的眼眶都红了。 「这不是我给他的,是他跟我要的!」清妤上前喊了一声。 酌茗皱眉。「哟,二小姐,您这话说的。我家少爷说过一个讨字?可不是您自己拿出来的。」 阮伯麟此刻羞愧得恨不能把这个女儿一口吞下,省得她丢人现眼!人家这话他还听不明白吗?摔倒、时有发生、谭少名声……这不就明了暗了道清妤是恋慕谭家少爷,故意摔倒惹人注意吗?如此便罢了,她竟还不知廉耻地送人家手帕,这姑娘的手帕是她说送便能送的吗! 「说!到底是不是你给的!」他朝着女儿吼道。 「是……不是,是我给……」这话清妤解释不清。谭沅昊看着自己的帕子突然道清晓欠他一条,当时那情景,就算心思转得再慢也明白是何意。不是打着清晓的借口讨自豆豆小8说提供己的帕子又是什么,所以她二话没说便把自己的给他了。 明明是他要的,却一个「讨」字都没讲,清妤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第六章 「他说姐姐欠她条绢帕……」 「我是欠了。」清晓冷眼看着她道,「去谭府时我手受伤,他给了我一条帕子,不过一直在陆家小丫鬟手里。即便如此,我欠他与你有何干?用得着你给他吗?」 清妤惊住,冷汗淋漓。 事实如此,即便欠,也不该她还。谭沅昊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他出此言,她一定会给。他还真是「善解人意」啊!清妤悔,不言语了。 她不语可不成。这事说大是大,说小是小。谭沅昊完全可以和清妤私下解决,但他非要挑到明面上。阮伯麟不糊涂,当面教子,他得给谭家个说法,不然还道他阮家无家规,教育出的子女尽如此般! 「说!你今天是不是故意去的谭府!」 「不是,我是去……去找月见。」 「月见家在十里坊,一东一西,你是如何绕到官帽街的!」言氏冷哼,补了一句。 除了在清河宋姨娘被揭穿时,清妤还没如此紧张过,她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一是面对父母咄咄的气势,她心虚;二是酌茗在这,她撒不了谎,还要让他看笑话。她完全想象得出酌茗向谭沅昊回报时,谭沅昊那清冽鄙夷的笑。 清妤咬着牙不肯承认,阮伯麟气得恨不能家法处办了她。那日在书房的话是白谈了,劝她收心,劝她收心,这心怎就不肯安分呢! 气头上,阮伯麟也顾不得,颤抖着手指着清妤道:「你以为你如此便攀得上人家吗?你也就配给人家做个妾!」 「做妾又如何!」清妤直直回视父亲,恨恨道:「一个廪生不过月六斗米年四两银,十年都置不来一亩田,做这样的正室还不如做妾!」 阮伯麟猛然一惊,竟被她堵得胸口发窒。随即青筋暴突,手起而落,「啪」,扇了清妤一巴掌。 「鬼迷心窍,不知廉耻!」 这一巴掌,把众人都惊了。 清晓暗暗摇头。清妤真是无药可救了,她甚至都亏了她亲生母亲对她的苦心,宋姨娘最怕的就是她做妾。 眼下这事可闹得有出乎意料啊。酌茗尴尬,不能再留了。于是讪讪一笑,又将谭沅昊让他转交的纸笺递给了阮伯麟,道此物依旧是二小姐所有,便一溜烟告辞逃跑了。 阮伯麟展开,「惜春」二字无限放大,挑衅似的刺激着他的眼。此时此景,这二字想不让人误会也不可能了。 「惜春。」他冷笑念道,冷得有点怕人。半晌,猛然甩手,将纸摔在清妤脸上,吼了句,「你怎不书‘思春’呢!」 这误会越来越深了,清妤彻底慌了。拿着豆豆小2说提供纸含泪解释,她写这字并无此意。然阮伯麟哪还信,恨得一把推开了扯着自己衫裾的女儿。 清妤急的嚎啕大哭。然一旁的清晓沉静半晌,看着地上的字条漠然道:「她确实无此意。」 清让惊,愕然看着妹妹。 清晓不慌不忙,解开了身上的锦囊,从里面捻出了个纸条展开,又捡起地上的纸笺。 两者比对,字体一模一样。 「惜春阁,等我……」 「惜春」 清让懂了。眸色骤深,凌厉的盯着清妤,「祖母大寿,是你设计害的清晓!」 他话一出口,大家都明白了。阮伯麟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的气都是颤抖的。言氏恨得咬牙,有其母便有其女,她竟然还相信宋姨娘的女儿会转性。从清河压抑到现在的暴脾气再耐不住了,喊了嬷嬷,当着众人的面行家法! 满院子鬼哭狼嚎,清妤被打得求饶,可言氏不发话,谁也不敢多言。 清晓看着清妤那双手,原本嫩白细腻,此刻肿得像熟了一般。纤纤指尖充血,不停地颤抖,不要说再捏针拿笔,怕是连碗筷都握不住了。 惨,却一点都不招人可怜。 打完,言氏暂且将她关入后罩房,嬷嬷搀扶她回去,她有气无力,走到清晓身边,一双通红的眼睛像似从地狱爬出来的一般,瞪着她。半晌,突然冷笑,嘶哑着声音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几个字是从哪来的?」 清晓冷若冰霜,看着她。「不想。」 「你就是想也没机会,我不会让你知道的!」清妤咬牙道。 「我已经知道了。」 听着清晓把江岘留的那首诗低声道来,清妤瞪大了眼睛。「不可能,那纸我早就毁了!」 「你毁得了纸,毁不了人。」说罢,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回了西厢。 为什么总是赢不了她。清妤怔了半晌,大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嚎啕不停。听得言氏好不心烦,看了看丈夫,问道:「接下来如何?」 阮伯麟抚着八仙桌深叹。「不然送回去吧。」 「送哪?清河?宋姨娘那?」 言氏皱眉,问道。阮伯麟方要言语,只听小厮来报:「来客了,谭老夫人来了……」 谭老夫人如何来了? 这谭家一个接着一个,阮家上下都快措手不及了。 阮伯麟整理好衣衫,带着妻子去迎。二人心中不免嘀咕,莫不是因清妤的事,如此这事可就闹的有点大了。 谭老夫人今年六十有二,瞧上去却一点都不像,精神矍铄,英姿飒飒可丝毫不减一个青年人。她笑容和气地拉着言氏的手入堂,言氏恭谨,衬得倒像个小姑娘。 「我今儿来是受人之托,说媒的!」谭老夫人爽直,开门见山道。 这可把夫妻二人吓了一跳。 谭老夫人亲自提亲,不为他家孙儿还能为谁,想到方才清妤的事,只怕不只绢帕那么简单。莫不是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人家非娶不可? 见二人迟疑,谭老夫人笑了,蔼然道:「清晓可在?」 夫妻二人更是糊涂了,木然点头。 「那就好,我是受靖安侯世子之托,来向清晓提亲的……」 谭老夫人叙叙而言,聊了些许侯府的事。可夫妇二人仍是久不能从这惊忡中缓过来。靖安侯世子向清晓提亲,这怎么可能吗!二人天差地别不说,他如何认识的清晓,两人哪来的交集。 谭老夫人料到他们的反应,笑劝:自己和谭老不也是门第之差走到一起,相伴一生。且清晓是个有主见的好姑娘,若说匹配,她倒是觉得世子配不上清晓呢! 二人知道老夫人是抬举了,强笑。 谭氏夫妇的事他们都听过,也着实钦佩。可换了自家女儿,难免不得忧心。毕竟谭老夫人是下嫁,自家若和侯府联姻,没个有实力的娘家撑腰,谁知道日后女儿会不会受气。况且有些事是掩不住的,清晓毕竟还嫁过一次…… 第七章 直到送谭老夫人出门,他们也没应下来,唯是留话再考虑考虑,问问女儿意见。 这一问,便成了质问 他们是不相信清晓能做出清妤那般不知羞的事来,但她究竟是如何与靖安侯世子识得的,这得问个清楚。 清晓听闻提亲之事,愣了。父母问了半晌的话,她竟一句没听进去。 他提亲了? 真的提了。 他还是要娶自己…… 说不出是喜是怒,她只觉得还没想清楚自己和他的未来,他竟然提亲了。这一切是不是太快了。 惊讶甫定,她心里正盘算着要如何同父母亲解释,才更能让他们更容易接受,此刻清让闯了进来,开口便道: 「清晓不能嫁!」 阮伯麟和言氏也颇是两难,听儿子提出,倒觉得是该问个清楚:「为何不能嫁?」 「门不当户不对,清晓嫁过去怕是会受委屈。况且靖安侯世子名声在外,在朝毁誉参半,清晓跟他只会受人冷眼。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要朝那火坑里跳。」 「这我们也考虑了,只是谭家……」 「父亲!」清让疾声打断了阮伯麟的话,「此事关乎清晓一生,不能错了主意。」 清让眉头深拧,拳头紧握得连指节都白得没了血色。他向来是个温煦淡定的孩子,何尝见过他如此激动。想到祖家发生的事,及入京后他对清晓的态度,阮伯麟脸色略沉,想了想,垂目起身道:「清让,你随我去书房一趟。」 眼看着父亲走到门口,清让一动未动。 哪还有时间讨论其他,明日他便要回翰林院了,这事不能缓。清让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慌过,如果父母态度坚决倒还好,万一他们心软 「父亲,靖安侯世子便是曾经的林岫!」 有如惊雷,一句话将堂上人都震住了。清晓不可思议地看着清让,眉心骤起,怒喊了声:「大哥!」 这一幕,不管是阮伯麟还是言氏,都懂了。 怪不得靖安侯府会来提亲,言氏明白清晓那日为何会问道林岫若回来了怎么办。原来他真的回来了,而且他们见面了。 他竟然还敢回来! 眼见着言氏怒气腾起,阮伯麟叹了声,赶紧遣兄妹二人下去了。这事且得商量…… 出了正堂的门,清让跟了上去唤了妹妹一声。清晓没理她,他拉住她。 「你生气了?」 能不气吗!虽说长兄如父,可她如今父母双全,岂轮得到他做主。再者那话是他该说的吗?这是自己的事,他凭什么可以忽略她的感受当着父母的面直言江岘便是林岫!打个她措手不及。 她嫁不嫁江岘,喜不喜欢他,与他何干,他干嘛非要一次次参与其中。 清晓垂目,娇美的小脸白得人。她深吸了口气,带从未有过的冷漠看着清让,道:「大哥,我和他的事,你以后还是不要管了。」说罢,扔下怔愣的清让,回了西厢。 清让心像被人猛然摔落,疼。 自幼生活在一起,清晓是他黯淡中唯一的光。从他知道二人非亲兄妹的那日起,他对她的感情就变得复杂了。他抉择,努力告诉自己,即便不是至亲血缘,他们依然是兄妹。直到母亲把她嫁了,他才意识到失去了什么。于是这种感情便不再按捺了。 老天庇佑,林岫的失踪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再不想放弃。从进了翰林院开始,为了能够获得权力,他违心应下了主动笼络他的首辅,甚至用尽心机挤到了皇帝身边。 他觉得,只要有了足够的能力,他便可以自立门户,光明正大地娶清晓。他不会负了阮伯麟对他的养育之恩,他永远是他的父亲,也同样要把清晓捧在手心里,疼她一辈子。 一切实在必得,只差那么一步。被江岘早了那么一步…… 直到第二日清让回翰林院,清晓也没和他多说一句话。过了二门,清让转身,看着牵着清昱的妹妹,他想为昨晚的事道歉,可话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唯是接过清昱道:「我送他吧。」 清晓含笑点了点头,嘱咐清昱早点回,至始至终也没看兄长一眼。 阮伯麟和言氏差不多一夜未睡 他们做梦也没先到「林岫」居然是靖安侯世子,如此在清河的事阮伯麟倒是都想明白了。站在为官的角度,他扳倒了冯氏兄弟,解决了一大贪污案,他支持他。可站在为父的角度,他一声不响地离开,惹女儿伤心,他不能接受。 为官的事言氏才不管,她只心疼女儿,靖安侯府就是再好,她也不会让女儿吃第二次亏。 他想走便走,想回便回吗?拿清晓当什么?靖安侯世子又如何?除了他清晓便嫁不出去了?清让如今前途无量,待他任了职,看谁还敢小看清晓。知道他们搬来京城,前儿个阮家大房还遣人送了东西来,还不是看在清让的面子上!有兄长如此,还怕她家不进好人家。 可言氏越是这么想,阮伯麟忧心越重。 如果自己没猜错,清让对清晓的感情绝不止兄妹之情。如此比起江岘的事来,这更棘手。他们是兄妹啊,即便没有血缘,可依旧是从小长大的兄妹。决不能让这种荒唐事发生在阮家。 如此,嫁与不嫁都是个问题。 阮家烦心,然靖安侯府也没消停 东院客堂,二夫人林氏看着这个庶出的儿子,语气颇冷地道了句: 「你昨日请谭老夫人去提亲了?」 江岘神情清冷,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是。」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连家人都不告诉一声,请了老夫人去提亲,你可把这个家放在眼中了?」 江岘淡淡吸了口气,眸色深沉,俊逸的脸波澜不惊,心底却凉苦无奈。他若不把这个家放在眼中,只怕这个家早就散了。到底是谁不把谁放在眼中。 「我和母亲提过,您一直不肯接受,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胡闹!这娶亲大事,哪有不仔细商量的。你是世子,将来的侯爷。你的妻子可是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能是说娶便娶的吗!」 「我娶妻,我自己说得算。」江岘声音似水,幽沉淡定。 林氏捏紧了帕子,努力平静道:「好,你说的算,即便不是门当户对,也不至于找一个如此不堪的,他父亲的案子我可都听说了。」 「阮大人是被冤的,他为人清正耿介,我敬他。况且吏部已下了文书,要起复他入户部。」 林氏冷哼。「这一切都是你所为吧,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若非当年通州一案,以他的能力,早就该坐到这个位置了。」 第八章 江岘面不改色,一句话堵得林氏无言。她咬着牙咽下这口气,却冷道:「你说什么都可以。你不是想娶阮家姑娘吗?阮清芷,我同意;但阮清晓,休想!」 「江岘,你不要以为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是为了你。曾经的事,我不会原谅你。若不是因为你是世子,若不是为了这个侯府,我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江岘侧眸扫了一眼母亲,果然除了恨他什么都没看到。这么多年,她一直唤他「江岘」,可见自己在她心里何等地位。 他知道,不管过去多少年,原谅这个词没那么容易得到。如果他不是继了世子之位,如果不是他一手将侯府撑起,可能全府上下都懒得看他这个庶子一眼。他对这个词已经不奢望了,就犹如不奢望亲情一般。 可就算整个侯府都不原谅自己,这个词也轮不到她说。 江岘棱角分明的下颌微抬,精致更显清冷。他淡淡一笑,冷漠至极,傲然盯着林氏,唤了一声「母亲」,这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我需要你的原谅吗?您别忘了,您身上的二品诰命是我赚来的。而你逆贼之母的身份,是兄长留的!」说罢,修长的手指在衫裾上一挑,不疾不徐,慵然自若。 林氏怔愣,眼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迈出正堂,走入了血色的夕阳中,曾经凄惨的一幕好似仍在眼前,她脊背发凉。 才下了两步台阶,江岘顿足,悠然转身,背对着光瞧不清他的面色,但闻他低沉的声音道: 「母亲,阮侍郎给您送的东西,您最好退回去,免得结亲时尴尬。」 …… 眼见着天快黑透了,清昱也没回。清晓守在二门外,忽而听到外面有人语声,赶紧出门。 「你怎才回!」清晓拉着弟弟问。 清昱应道:「和谭少傅辩论,忘了时辰。」 清晓笑了。「你还能和谭少傅论?论的什么?」 「继统不继嗣。」清昱答。 谭少傅可倒是胆大,这皇帝的事他也敢跟个孩子论。「那你可赢了?」 清昱咧嘴笑了。「输了,不过心服口服。」 「服了就好。快进去吧,嬷嬷给你留了饭,再不吃就凉了。」说着,拉着弟弟入门,就在转入的那刻,余光里好似看到了什么。清晓一顿,对弟弟笑笑,「你先回东厢换洗,我去让嬷嬷给你备饭。」说着,给了巧笙个眼神,巧笙会意领着清昱走了。 眼看着弟弟入了二门,清晓转身,缓步朝巷子对面的胡同走去。 胡同朝东背光,天已黑了下来,只有巷子口的店铺映出些光线,将胡同打个晦暗。 那个颀长的身影隐在晦暗中一动不动,眼看着清晓步步朝他靠近。待她方一迈入那阴影中,一只长臂将她揽过来,扣在了怀里,紧紧不肯撒开,似夺得了世间珍宝,只怕稍稍一松,她便被人夺去了…… 「江岘!」 清晓挣扎,可抱着她的人一动不动。 「抱会,就一会。」他语调极低,低似他扑来的淡淡酒气。 清晓有点怔,她本想兴师问罪,问他为何不言语一声,突然来提亲。可这会儿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抚着他的背,问道:「你喝酒了?」 江岘下巴抵在她肩头,点了点。「高兴。」 「高兴就好……」清晓喃喃。 江岘突然松开了手,望着她。眸子里似有水光,一晃一晃地,掩住了清冷,带着柔柔笑意。 「你不问问我为何高兴吗?」 清晓摇头。想了想,问道:「为什么?」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真不知拿她该如何是好。他笑着点了点她额,道:「因为你啊!」 清晓捂着额头愣了,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垂目。长卷的睫毛在暗光中轻扇,最后扬起,挂着浓浓的郁色,平静道:「其实你不必如此。」 江岘神色微顿。 「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不欠我什么。你伪装林岫我不怨你,毕竟当初母亲一意孤行将你绑来也不对。虽说因你招来了祸事,但父亲执意揭发冯家,没有你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他。父亲的事,一直有人在背后帮他,既然不是祖家,除了你我也想不到他人了,况且也没人有这个能力。我得谢谢你,所以我们俩个真的不相欠了。我嘴上说不原谅你,可反思,如果我当初嫁的是真的林岫,只怕如今会更糟吧。」 「所以,你不必为了弥补而娶我。」 她想要的不是弥补,更不想两人总是因为感情之外的纠葛被捆在一起。 江岘挺直了脊背。他太高了,以至于大半张脸都淹没在墙壁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见他轮廓完美的下颌,有点紧绷。 半晌,那条紧绷的弧线动了,他浅笑,挑唇道: 「算得可真清啊!」 说着,握刀的手扣在胸口,低头对视她,盯得她目光慌乱无措。 「疼。」 他低哑道了声,似有隐忍。清晓目光落在他手上,握着刀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分明,极好看,却白得让人心颤。她眉心一蹙,拨开了他的手,盯着他胸口问道: 「又受伤了?」为什么就不能保护好自己呢。 他另一只手抬起,将她的手扣在胸口。小手柔软,手心出汗凉津津的,可腾得他心暖。 「伤了。」他笑道,「心伤。」 又捉弄自己,她急的眉心笼了不悦,抽手。却被他紧握得抽不出。 拇指在她手心摩挲,小心翼翼,他叹了声:「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懂我心意,我可不伤心。弥补的方式千万种,我为何非要选择娶你。」 提到「娶」他兀自一笑。「况且我早就娶了你了,你我是夫妻,这笔账你算得清吗。」 算不清,所以她不想算。 「那是曾经。现在重新开始了,你若真有心,也不该一声不吱便来提亲。」她还没准备好。 其实他也没准备好 他认定她是自己的妻子,从重聚见到第一面时,他就恨不能把她带回家中,再不让她离开。可是,这想法太自私了。谁知道他曾经娶过她,谁知道他们如何成的亲。冒然迎她回来,名不正言不顺,只会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想要向全天下人宣布这是我的夫人,那就必须以江岘的身份将她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迎她入门。这是他欠她的。 而在这之前,他要把所有的障碍都扫清。阮家的,靖安侯府的……等一切准备就绪,他就迎她回家。 可如今他等不了了,因为阮清让。 他看得出阮清让的一举一动为的都是清晓。况且他身上还背着一个秘密,待秘密揭穿那日,他担心他和清晓之间的阻力会更大。 第九章 越想得到的东西越怕失去,即便势在必得,也会患得患失。往昔生命中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都是烟云,连生命都无所谓的,可偏就有一人让他舍不得,牵肠挂肚,即便近在身边也总是放不下这颗心。 他问自己:江岘你为的是什么。他摇头苦笑,这件事超出理智范围,他真的说不清为什么…… 「父母怪你了?」他心疼道。 清晓摇了摇头。「没有。」不过这件事势必对他们是个打击。「他们不会同意的。」 看着她眉间的隐忧,江岘眸色深沉,又是一笑,温情道:「你同意就好。」说着,长臂一身将她拉入了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又道:「其他都不要管,有我在,都交给我。」不管是阮家还是靖安侯府,他都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谁也别想碰她一下…… 送走江岘,她回了西厢。正想着江岘方才的话,父亲来了,在西厢明室等她。 清晓以为父亲会气恼,怨她隐瞒江岘便是林岫的事实。可出乎意料的,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怒意,更多是在意她对提亲的看法,甚至道了句「毕竟始终都是一人。」说得清晓好不惊讶。 至于提亲的事,清晓说不清。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真的不清楚自己该不该接受。她总是觉得两人差了什么,好似明明在一起,都能望见彼此,但就是触不到。 她对父亲道:「容我再想想吧。」 父亲点头。临走前又回身,沉默须臾,劝道:「不要和你兄长计较,他那日冲动也是为了你好,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唯一的兄长。」 父亲把末句道得极清,意味深长,只是清晓没那么多心情体会了。她的心都因江岘乱了…… 沉淀几日,谭府的人来了一次,询问提亲结果。 还用问吗?自然是不同意!当初就该一口回绝!言氏方要厉言打发来者,被丈夫按了下。 阮伯麟想着清晓那日的话,淡淡道:「容我们再想想吧。」 还想什么想,言氏瞪着夫君不解。自打来了京城,寻了名医问诊,言氏的身子好多了,可精神头一足,那股子急躁劲儿又上了来。她说到做到,开始联系蒋氏和她曾经的旧识,打算给清晓寻亲。 阮家这边惊天动地,江岘那倒是极安静,他连着几日也没来。听闻淳亲王因为套贼的事和首辅在朝堂上大闹了一场,首辅面上谦让,私下里他可不是轻易能咽下这口气的人。如此,江岘怕是要忙了吧。 直到一日,吏部下了文书,全家皆喜。只道父亲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他的县学教谕申请终于批下来了。 然敕书展开,一家震惊。谕旨朱批,皇帝竟然起复父亲,封任他为户部主事。 主事虽正六品,可这是掌管财政的户部啊。就算二伯是礼部侍郎,高他三级,可一闲职部门,其权利未必比他大多少。 而封任的理由也正因冯氏一案,父亲刚正清廉,不畏淫威冒死揭发,如此清风峻节,正适合户部这种对品行要求极高的地方。 清晓对父亲还是有信心的,这可谓是人尽其用。不过,能引起小皇帝重视,还不是得通过首辅,更何况他可是吏部尚书。 父亲接了敕书,面色犹豫。清晓方想劝,倒是母亲悠然来了句:不接便是矫情了,还想折人家皇帝的面子? 说的好,一语中的。 敕书风光而至,街坊邻居皆来道贺。阮家许久没这么热闹了,连两位伯父都遣人送了贺礼来,不过都被言氏拦在了门外。生祖家的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即便是想修复兄弟之情也得亲自来一趟不是,既然不值得他们「屈尊」,那自己何必自掉身价。 不过不久,两位伯父便悔了。因为清让的敕书也下了 阮清让,连观政的程序都没走,直接封任都察院经历司正六品经历,而且大家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跳板。左佥都御史致仕在即,清让接任有望。 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比父亲地位还要高。众人皆赞阮家青出于蓝,更叹他们是交了文曲星吗?好运连连。 清晓明白,其实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只是节奏貌似有点快。 一家人高兴,唯独父亲的喜悦中隐有郁色,真不知道他究竟在忧心什么。 阮家起势了,上门说媒的人便多了。言氏都快接应不过来了,大都给清让说亲的,毕竟他身为长兄,年纪也到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连姑母一家人也到了。姑父周剑平来给清让道贺,而姑母提起祖家的事,唤姚女给清晓道歉。瞧着她那极不情愿的模样,清晓没应声,唯是清冷一笑。毕竟周剑平对清让帮助不小,而且是出于真心。 三个男人在客堂论起为官之事。而姑母借着赏花将言氏拉到了庭院中,清晓也跟去了。聊了几句小花圃中的月季,姑母忽而问道:「方才听街坊道,有人来向清晓提亲了,还是谭家做的媒?」 言氏闻言,眉头微蹙,点了点头便唤姑母去看那盆茉莉。显然是不想接这话。 姑母有意,自然不会放弃,问道:「可是哪家公子,竟能让谭家来做媒?莫不是谭家少……」 「不是。」言氏截了她的话,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只斜出的月季。「是靖安侯府。」 这话一出,姑母登时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若不是看着言氏气定神闲,且一般人家也请不动谭氏,她们真要以为她在扯谎贴金。连一直无视清晓的姚女也惊得瞪大了眼睛,盯着清晓。 靖安侯府世子?江岘吗?怎么可能! 她忽而想起那日在谭家,二人的种种,莫不是那时便生情了? 这阮清晓一家到底是走了什么运! 「那婚期可定了?」伯母迫不及待问道。 言氏瞥了她一眼。「推了。」 姑母更惊了。「三嫂,那可是靖安侯世子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怎能推了?您说笑呢吧!」说着,她弯眉笑了两声。见言氏神情依旧,不似玩笑,神情顿僵。 「三嫂,你可不能错了主意啊。若是嫁了靖安侯府,那清晓在阮家可是一等一的地位啊。她大堂姐也不过就嫁了个七品郎中。」 言氏不应声,也不知从哪寻了把剪刀,嚓的一声将那只斜出的月季剪掉了,递给清晓道:「一会插客堂花瓠里。」 清晓瞧着那花,知道母亲心里是气大了,什么都没敢说,接过来捏着。 第十章 姑母尴尬,偷偷撇了撇嘴不提了。三嫂脾气不好,她可是知道的。于是讪笑,又接着道:「不管嫁不嫁,清晓和清妤眼下便要及笄了,总是要说人家的。可长兄不娶,妹妹如何嫁,我倒是觉得清让的婚事才是主要的。眼下他也入仕了,立业成家,这亲事拖不得了,也不知三嫂可有中意的?」 话到是正常话,可眼见着姚女脸越来越红,娇得堪比自己手中的月季,清晓懂了。姑母今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言氏也猜出几分。可想到祖家的事,她心里还是憋闷,不过毕竟周剑平在,看在他的面子上,言氏淡笑,温婉却疏离:「清让大了,也入仕为官,他的事我做不了主了。」 「瞧三嫂这话说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就算不是亲生的,不也得你们做主,好歹你们养他这么大……」 眼见着言氏眉心骤起,姑母喉头一紧,余光瞥了清晓一眼,不再说了,讪讪一笑。 这一顿,加一瞥,清晓好似意识到什么。为什么姑母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清让庶出,自然不是母亲亲生,可他是父亲的孩子…… 她又想到在阮府,姚女的反应。一个久不提起的话题突然在心里生了根…… 「想什么呢?」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吓了清晓一跳,手一抖,捏在了月季的茎刺上。 清晓嘶了一声,回头,是清让。 见她指尖渗出血珠,清让眉头微蹙,赶紧接过花枝放在石桌上,拣起她的手,语气柔柔疼惜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疼不疼?」说着,朝着她指尖吹了吹。 清晓身子一颤,赶紧抽回了手,急促道:「没事,我去把花插上。」头都没敢回转身便走了。 清让不解。 清晓是和他生气了,可自从他这次回家,二人已经和解,她不至于还要躲他。莫不是她听说什么了?目光转向姑母和姚女,眼见二人慌乱错开,清让明白了。温润的脸登时蒙上了深沉之色,他冰冷地看着二人,道: 「姑父要走,父亲让我来请姑母,留下用午饭。」 姚女欢喜,低着头唇角抿不住上挑,可还没等她母亲开口。又闻清让接着道:「我方才去后院,嬷嬷说厨房的婆子今儿有疾,告假回去了,怕留不得姑母了。」 对面,母女二人神情一僵,左右不知该如何应,便瞧向了言氏。言氏「啪嗒」把剪子朝石桌上一扔,笑道:「那还真不巧,改日吧。我去看看清晓,你替母亲送客吧。」 说罢,再没多看母女二人一眼,入正堂和周剑平说了两句什么,转进了后院…… 陆府,大书房。 阮清让站在几案前撩袖磨墨,目不斜视。唯是待陆崇谦的笔蘸来时,他停了墨锭,跟着他笔尖扫过一眼。 「还是张秋河道的案子。」 陆崇谦道了句,他没看清让,直到书完最后一笔才抬头,对他温慈一笑。 「这事办得不错,山东清吏司贪墨,碍着户部尚书谁也不敢动他。你这一上任便将证据收个齐全,他想推脱也推不了了。不枉我对你的提携,案子一过,待左佥都御史离职,这位子便顺理成章是你的,也不会有人道你靠的是我。」 说到这,陆崇谦朗声笑了。清让揖礼道:「哪里,都仰仗首辅指点。」 「也不是每个人我都会如此帮他的,你是匹千里马,我自然愿做这个伯乐。」 清让含笑点头。 陆崇谦又道:「听闻你父亲的敕书也下了?」 「是。」清让应声,「还要谢您相助。」 陆崇谦哼笑摇了摇头。「这还真谢不着我,不是我帮的他。」 清让微僵,突然意识到什么。却闻陆崇谦仰在圈椅上,摩挲着青玉笔山笑道:「听闻最近阮府提亲的人可是不少。成家立业,也该考虑了,你可有中意的?」 见他淡笑不语,似不知如何开口,陆崇谦又笑了。「看来你这是心中有人啊。好事,好事。不知是哪家姑娘,可定下来了?」 「还没。」清让淡应。 顾崇谦将刚书完的信笺折好,塞入信封交给清让,拍了拍的他的肩道:「若还未提亲,不嫌弃的话,我来给你做媒人如何?」 闻言,清让恭谨施礼道:「首辅大人抬举了,这般小事哪敢劳烦您。」 「客气了。」顾崇谦点头,「去吧,把这信给左都御史送去。」 出了陆府大门,清让看了眼手中未曾封口的信封,冷哼。 不封口不是因为信任,是试探吧。陆崇谦那么谨慎的人怎会把重要的信件交给自己,包括在陆府书房汇报张秋河道一案,无非都是考验,他是不信任。 不过不要紧,信不信任无所谓,只要能够借助他达到目的才是重要的。江岘可以靠着他走到今天,他也一样可以。 想到方才陆崇谦问及成亲一事,他便长舒了口气。他就是要让他知道,就算他不提做媒,待自己一切准备就绪,向清晓提亲时,清让也会去求他。到时候自己倒要看看,江岘是敢忤逆首辅坚持和自己争清晓,还是放弃…… 阮清让方离开,陆汝宁匆匆而来,一迈进大书房的门便四下环望。除了几案前正书写的父亲,她谁都没看到。 「父亲,阮清让呢?」 陆崇谦皱眉,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漠然道:「走了。」 「走了?怎这就走了,我还没见着呢……」 「胡闹!」陆崇谦呵了一声,「哪有个千金的样子。阮清让岂是你该叫的,是你该见的吗!」 「父亲!」陆汝宁嗔唤了一声,急的直想跺脚。转身要跑,陆崇谦不抬眼皮都知道女儿要做什么,于是慵然道:「走了半刻钟,追不上了。」 陆汝宁回首瞪着父亲,气鼓鼓地。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偏就不成全人。 陆崇谦无奈,长叹一声放下笔,起身走到女儿面前。他看着她,缓了语气道:「听父亲的,把心收收,他不合适。」 「为什么?您不是说他出类拔萃,是难得一见的英才吗?您还怕他日后没前程?怕您女儿跟了他会吃亏?」 陆崇谦眉心皱得更紧了。 真是不知道怎养出这么个女儿来,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他没了耐心,冷道:「天下英才尽是,我说他不行便是不行,你休要再想了。」 本以为这话说出来,女儿会闹。可她却出奇地平静,唯是抿着红唇,嘴角挑了挑,笑意极凉道: 「您说不行便不行。当初江景行您便是这样说的,如今到了阮清让还是这句话。天下俊杰之首,都掌控在您手里,可您却没一个信得过的,我真怀疑父亲您笼络他们的目的。」 第十一章 对着女儿怨怒的目光,陆崇谦神色未变,沉默了须臾平静道:「你不必知道我的事,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父亲,一切都是你好便是了。」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了。 …… 言氏嘴上说做不了清让婚事的主,不可能一点都不关心。毕竟是他母亲,因为自己的误会还冷了他那么多年,多少有些愧疚。 然清让劝她宽心,自己当下还是应以仕途为重,不过若是哪日有了心思,自然还要求母亲给自己做主。 如是说,言氏便放心了。 她放心了,阮伯麟可是不安。只要清让一日未娶,清晓一日未嫁,那他这颗悬着的心就没办法落地。 每每看到清让,他还是能忆起当年表妹将孩子交给自己的那幕,他不能辜负她,不能让清让背上违背伦理的名声。 「他是阮家的孩子,只能是!」这是表妹咬着牙对他最后的嘱托。 既然他只能是阮清让,那他便永远都是清晓的兄长。 如果他不愿娶,那就嫁,把清晓嫁出去。阮伯麟再次想到了江岘,踟蹰不决…… 「老爷,前院来客了。」小厮入门道。 阮伯麟看着他问:「谁?」 「说是靖安侯府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让他们稍后,我这便随夫人过去……」 夫妻二人一入正堂便瞧见官帽椅旁,站着个身姿挺拔器宇不凡的男子。听见声响,男子回首,乍见那张俊朗的脸,二人惊了。正是他们之前的女婿「林岫」,如今的靖安侯府世子。 见二人入堂,江岘微笑,不慌不忙稳步走到二人面前。他身材颀长,气质清冷雍容,以前还道是他故意端着,如今才明白,这贵气是骨子里自带的。 还没等二人开口,江岘先行揖礼,唤道:「见过岳父岳母。」 言氏哼了一声,冷道:「可不敢当。若没记错,这亲事我们还没应下吧。」 爱之深恨之切,当初言氏有多喜欢「林岫」,如今便有多恼怒江岘。 阮伯麟瞥了妻子一眼,拱手施礼道:「见过世子。」他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即便论官职也高自己一级,他一面请江岘入座,一面解释道:「拙荆失言,请世子不要见怪。」 江岘淡淡一笑,清冷若离的脸难得的和煦。 清河的那段日子他惦念难忘。虽然阮伯麟和言氏不和,又有宋姨娘搅合着,但他确实有种家的感觉,而不是像在靖安侯府,彼此冷漠得连勾心斗角都算奢侈的交流。 他看了言氏一眼,曾经的记忆涌来,他对这位「岳母」依旧有种亲切感。 「您这便是见外了,说到底我还是您的……」话未说完,只见言氏一个凌厉的眼神投来,江岘无奈淡笑。他可是了解这位岳母的脾气,于是只得依她道:「请阮大人和夫人入座吧。」 「哼。口改得倒快,我还以为有多坚持。」言氏又是一声冷哼。 阮伯麟瞪了妻子一眼。说话没个轻重,真当他还是曾经的「林岫」吗! 不过江岘非但不恼,心里莫名有些暖。言氏对自己有气是应该的,他理解。可她能对着他无顾忌地把这气撒出来,那就证明在她心里自己还是他的女婿,若果真和阮伯麟一般理智,对自己生疏,那他可就真的要心凉了。 江岘笑容温和,亦如在清河那般恭敬。他想了想,道:「我今儿因何而来您二位应该猜到了。前些日子我请谭老夫人为我做媒提亲,一直都没个着实的信,所以我只能亲自来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见过谁自己来提亲的。也不知是背着父母,还是身份不实,又顶着谁的名来的!」 「惠君!」阮伯麟怒了,呵了一声。 江岘挑唇应道:「您放心,我是靖安侯世子江岘,千真万确。」说罢,又看了眼阮伯麟。他眼神澄净,眸光中带着柔和的笑,没有丝毫的愠意。 「世子身份我们当然不会怀疑。」 阮伯麟笑了笑,随即又敛容,凝眉思虑半晌。又道:「只是婚姻大事,为父母者大意不得。我们两家身份悬殊,为了清晓我们不得不认真考虑。」 「至于往昔的事,本都是场误会,您也不必耿耿于怀。我们一家来京城也是想清晓能够重新开始,把清河的那段记忆抹掉,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且不说我们还未同意这婚事,即便同意了,我依旧希望她是新嫁,和过往不沾点滴。所以,拙荆方才所言也没有错,我们承受不起这声‘岳父岳母’,也不想承受。」 江岘笑容渐渐凝固,眸色愈深。他脊背挺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官帽椅上,冷清得似谪仙,却又略显孤寂。 他沉默须臾,低了低下颌微笑道:「您的顾虑我明白。我要娶清晓自然是以江岘的身份风光迎入侯府,这是我欠她的。」 「不要提欠。」阮伯麟皱眉摆手,「我说了,你们本就无关系,何来的欠。」 这是一定要把曾经统统抹煞掉吗?他似乎猜透的阮伯麟的心思。没了曾经,他和清晓半分交集都没有,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如何走到一起。况且他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从未变过。 「发生的便是发生了,改变不了。」江岘沉静道。 阮伯麟无奈摇头。「算了,世子您还是冷静地想想吧。」 「即便再想,我决定也是一样的,我……」 「世子!」门外,提裙而来的清晓唤了一声。江岘猛然抬头,方才还清冷的神色,这一刻像是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般,不见了。 清晓对他福了福身,浅淡一笑。 二人相对,见清晓眸光闪动凝视着自己,他明白了。于是淡淡一笑,对阮伯麟道:「阮大人的话景行铭记,但也希望您能成全。今日不早了,不扰您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便起身告辞。 阮伯麟送他到正堂外,眼看着清晓一直跟着他,言氏想要拉她回来,却被丈夫扯住。言氏气得要唤,丈夫呵了她一声:「别管了。」 「不管?我瞧你是根本不想他们断啊。见他是世子爷,便动心了?」 言氏怨道,说罢便悔了。自己夫君是何样的人她岂会不知,真是口不择言。 第十二章 阮伯麟没怒,叹了声。「他们的事,除了他们自己谁也定不了。」江岘见到清晓的表情他不是没看到,而清晓主动出现拦了他的话,分明是在护着他。想来她早就在正堂外听了许久吧。「他们二人没那么容易断。」 「没那么容易断。」言氏怨怒地重复道。「方才是谁让他当过去都没发生过?是谁不许他再提往昔?你还让他静心想想,想的是什么!」 阮伯麟看了眼垂花门,二人已经离开了。他平静道: 「我不想他是因过去的事才冲动要娶清晓,即便是真心,也该抛掉过去认真面对当下。对他而言,清晓还是清晓,但对清晓而言他不是曾经的他了。他是靖安侯世子,他必须要意识到二人的差距。 你说得对,婚姻大事父母一个都未出现,这便豆豆小2说提供是问题。他应该想到可能会遭受的一切阻力,解决之后再来娶她。我不想女儿嫁过去便是困难重重,我亏欠她太多,我想她安安稳稳地。」 看着夫君,言氏面色沉沉,半晌她冷道了句:「你要是真想为她好,就不该让她嫁。」 …… 清晓将江岘送到了大门外。 江岘转身,看着身后那个柔弱的小姑娘,满足地笑了。眼底抑不住的温柔晃漾,他柔声道: 「放心,我会解决的。」 见她没反应,他指尖点了下她的额,她抬头看着他。 江岘低头靠近,近的她看得见他清眸中映出的自己,脸一红,心又乱了,默默垂了眼帘。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在他面前的拘谨越来越频繁。 他笑道:「你不要多想,每天只要吃好、睡好,养好身子…… 等我来娶你。」 本还想笑嗔他当自己什么,只知道吃睡!然听到最后一句,表情突然僵住。她强笑了笑道:「我母亲方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的脾气你也知道。」 「嗯。我明白。」 他看着她,眸色似水,下意识地伸出手。 然刚要触到她的脸,只闻身后慵然不羁的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世子爷吗?」 只听这声音江岘也知道是谁 清晓隔着他探出半个头来,望见了刚从轿子上下来的二人,清昱,和谭沅昊。 谭沅昊也学着清晓的模样歪头和她对视,笑容轻佻地眨了眨眼。「阮家小姐也在啊。你们这是……」 说着,走到二人面前。江岘看都未看他一眼。 「世子爷这是刚来,还是要走啊?」 江岘没回,反问道:「你怎来了。」 「我自然是来送清昱啊。」说着,他招了招手,清昱挪步从江岘身边绕了过去,拧着小眉头直接站在姐姐身后,避开和他对视。 清昱心里有点复杂。与其说是恼江岘,倒不如说是恼自己。 自打上次在社学他袒护自己,清昱便发现自己竟没有那么讨厌他,可为了姐姐自己该讨厌他,于是矛盾纠结,就把这气撒在了自己身上。 清晓也瞧着清昱别扭,谢过谭沅昊便和他告辞领着清昱要回。 谭沅昊唤住了她,眉梢一挑,笑道:「哎!我送他回来,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清晓倒是没多大反应。不过眼看着江岘一双剑眉越发地冷了,眉心笼着寒气似的,谭沅昊笑意渐深。 清晓瞥了眼江岘,对谭沅昊浅笑道:「谢您送清昱回来,眼见着天晚,不浪费您时间了。」 「诶,我没事……」 「不是谁都像你那么闲。」 江岘声音幽沉,淡淡地抛出一句,谭沅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释然,似笑非笑道:「是啊,谁能忙过您呢,谈情都不忘断案!」 江岘侧目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看得人脊背发凉。 这是话里有话 他挺了挺脊背,一只手习惯地去抚腰间。只是今儿他没带刀,于是双手反剪,从容优雅地笑了笑,问道:「谭少爷一会可是要去胭脂巷啊?」 胭脂巷是花酒之地,谭沅昊可是常客。他尴尬地睨了眼清晓,直视江岘道:「不去,我回谭府。」 江岘下颌微点,声音低沉溢着笑音道:「正好,我也要去见谭老,可要与我同车?」 合着在这等着自己呢。 谭沅昊冷笑一声,佻薄地拖了长音道:「请」 江岘看了清晓一眼,安抚似的温柔一笑,转身跟着谭沅昊去了…… 马车上,江岘抱臂阖目,脊背挺直如松。谭沅昊慵懒地倚着扶枕,打量着他。 自小一起长大,这张脸看得多了,便不觉得有多与众不同。但自从二人分道扬镳,许久不见,如今一瞧,还真是够俊。气宇轩昂,透着股高贵和清傲,不怪那么多小姑娘们为他着迷。可着迷归着迷,他就是冷石头一块。面色寒如冰,看着都发憷,不要说姑娘,是个正常人也不敢近身。 可是呢,偏偏就对一人暖如春风…… 「世子爷,您这是去阮家提亲了?」 江岘没睁眼也没应声。他请的谭老夫人做媒,谭沅昊自然清楚。 见他不语,谭沅昊拍了拍扶枕,啧啧道:「可惜了了,晚了一步啊。」 江岘蓦地睁开双眼,眸里凝着寒光似的盯着他:「什么意思?」 谭沅昊摊手一笑:「君子爱美,人之常情。阮家小姐容色倾城,还不许我动个念头。」说着,狭目微眯,挑衅似的勾了勾唇。 江岘盯了他半晌,面容平静无波,连个表情都没有。只听他鼻间忽地「哼」了一声,不屑地再次阖上了双目,稳坐不动。 还是这脾气啊!就是没把自己放眼中。 谭沅昊冷看着他,蓦地一笑,道:「江大世子,还是这么自信啊,我可是听说人家父母不同意啊。可也是,把人抛在清河,自己躲回了京城,任谁能咽的下这口气。」眼看着江岘双眼再次瞪起,他压着想要上挑的唇继续道。「不过自小便在一起,我知道这不是你脾气,难不成是有何难言之隐?比如,要去趟山东……」 江岘面色沉了下来,眼皮微垂,没有凌厉没有压迫,唯是清清冷冷地。 如谭沅昊所言,他太了解他,了解到明白他这副表情的真正含义。他默认了…… 谭沅昊脸色瞬间凝起。没了落拓不羁,连眉宇间的淡定都在那一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股煞气。 「果然是你,江景行!你好生厉害啊!为了自己的利益,连恩师都陷害!」 江岘沉默须臾,清冷道:「是我抓的他。」 「你岂止是抓了他!他被冤的证据哪来的,你敢说与你无关?陆崇谦视他为眼中钉,你就帮着陆崇谦诬他贪墨?他和冯简嵘的书信哪来的?不是你伪造的又是谁!江景行,你还真是陆崇谦的一条狗!」 「谭沅昊!」江岘冷目霜眉,怒呵一声。 第十三章 二人对视,如冷刃相交,眸间刀光剑影。可对了半晌,江岘的目光突然淡了,云山雾绕,深不可测,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漠然地垂下双目,声音平静似水道:「随你怎么想吧。」 「哼。」谭沅昊冷笑。「与你同车都是耻辱!」 说着,猛然掀起车帘,连个犹豫都没有,从急速而行的马车上跳了下去。消失在渐渐黑暗的巷子里。 他走了,江岘长舒了口气。不过片刻便恢复清冷,恍然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对着车夫低声道:「回头,出城。」 …… 对江岘的事阮家谁也不提了,包括阮伯麟。清晓倒是希望如此,因为她心很乱,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嫁他。 他喜欢自己不虚假,二人有过曾经也是真的,如此嫁他好似顺理成章。可父亲那日的话说的对: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她要嫁的不是林岫,而是一个全新的江岘。 原来自己一直定不下心的原因在这。 如果他还是那个入赘的林岫,他们还可以按照以往的生活继续。她陪着他,读书、科举、为官,等着他刚给自己赚个根本就不靠谱的「诰命」来…… 但他是靖安侯世子江岘,不止是身份,二人连生活方式都是格格不入。一个期望平淡相守,一个生下来就注定不平凡,他不仅武勋世子,更是个锦衣卫。「诰命」?怕是不用赚,与生俱来的吧。 所以他们再过不了以前的生活,回不到过去了…… 最深刻意识到这点的,当属言氏。自打那日后,江岘每每遣人来,都被她拦在门外。更恨不能江岘本人连这条街都不要出现。 何必呢。显得她极不成熟,有意刁难。 不过清晓懂,在清河言氏对江岘期望最大,疼他都快疼过自己了,一下子天翻地覆,她难免接受不了。她这么做,到底是心结没打开。 有时候清晓都觉得比及自己,她更放不下江岘,可她偏就不承认。 不承认也好,刁难也罢。清晓这颗心还没落下呢,她又来「添乱」了。感觉她们之间又回到了穿越之初 她竟然又给自己寻起夫婿来了。 每每瞧她忙活的劲头,清晓都想扯着父亲埋怨:就不能管管你老婆吗! 可阮伯麟更是不走心,常想思虑失神,恍恍惚惚地,也不知道他脑袋里究竟在合计什么。 如今唯一能帮她说得上话的,就是清让了。他还经常在忙,即便回到家,每每忆起姑母那日的话,清晓总觉得父母隐瞒了什么。于是面对清让,有些话她竟说不出口了。 趁着清让不在,母亲又开始折腾了,家里媒人不断。 然没想到,这回来说亲的竟是父亲的直属上司户部侍郎的夫人! 户部侍郎夫人汪氏出于书香门第,她兄长有两子,长子已成婚多年,如今小儿子年已二十二,还未婚娶,想问问阮家可有联姻之意。 清晓年已及笄,大她七岁到也能接受,只是二十二还未婚娶,这得让人琢磨琢磨了。 想必是早有准备,知道阮家顾虑汪夫人解释道:「侄儿原是订了亲的,怎奈十八待娶那年,他那未婚妻殁了,于是便拖下了。他又在宛平任指挥使,宛平是屯兵戍守京城的要害,自然要谨慎。故而又耽误了婚事。不过如今可好,他回京了,在中军都督府任职。所以这亲事得赶紧定下。」 如此,言氏倒是稍稍放心了。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她觉得还是谨慎为上。于是面上迎合着,心里还是觉得起码得见见,接触接触吧。 事便这么说定了,改日汪夫人便带这个侄儿来拜见。也对言氏道:二人夫君同在户部,有这层关系,没事便多走动。亲事不成,还有交情在。 汪夫人温雅和善,言氏巴不得多和她往来,于是恭谨送客。 送走汪夫人,言氏便亟不可待地去西厢将这事告之清晓。清晓闻言,给了母亲两个字呵呵。 言氏看着女儿,长叹一声。这事要怨只能怨江岘,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女儿早就从过去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了。于是心疼地看了看女儿,再无她言,回了正堂。 母亲才走不到半刻钟,便瞧着巧笙惊愕地奔了进来,道:「小姐,表小姐来了,还有三小姐!」 巧笙若是不提「三小姐」清晓还道是月见。此刻,面对姚女和清芷,她面沉似水。跟她们,不屑都是浪费表情。她看着姚女问道:「怎又来了?」 姚女看着她那副表情,想到上次的被送客事,便气不打一处来,哼道:「当我愿意来啊,我是陪表姐。」 阮清芷忙点头,嫣然一笑,拉着清晓的手道:「瞧五妹妹这样,是不欢迎三姐?」 清晓一点点把手抽出来,笑不上眼道,尴尬道:「哪里,三姐姐能来我自然高兴。」 清芷温婉地点了点头,随即直奔主题: 「我是听闻你和靖安侯世子订婚了,来恭喜你。」 若说真是来看自己,许还能信。恭喜?以她对江岘的痴迷,不恨死自己就怪了。 「我们没订婚。」 「真的?」清芷期待地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 清晓不耐,点头道:「父母不同意。」 眼见着清芷长出了口气,斜目瞥了眼姚女,清晓明白了,这是来这求证的。也真是够痴了,就算自己嫁不了他,她还管得了别人吗…… 二人东拉西扯地又聊了会儿,清晓不想再谈了。正踅摸着如何找个借口脱身,忽而见姚女满院子地寻望,不解问道:「清妤呢?怎没瞧见她?上次好似也没见到她。」 「犯了点错,被母亲关在倒座房闭门思过。」 姚女一双清眸满是惊愕。「这都多少天了?还没出来?」 母亲罚了她两月,哪有那么容易出来,都是她该得的。 「我去看看她总可以吧。」姚女瞟着清晓问。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愿意去自己哪拦得住,姚女自个去前堂征得了言氏的同意,便带着清芷果真去寻清妤了。 眼见着二人匆匆朝后院去。清晓眸色镀了层寒意,她冷笑: 这才是今儿来的真正目的吧! 「二少爷出身书香世家,怎就任了指挥使了?」 言氏笑容和善,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青年五官端正,若非因常年在外肌肤略显麦色,倒也算清秀。不过乍看上去,阳光健康,让人心里特别踏实。尤其是他的笑,爽朗中透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很讨人喜欢。 第十四章 这便是汪夫人的侄子,汪府的二少爷汪坤。 他看着言氏笑了笑,露出一排齐整白净的牙。「我本是和家兄一同进学,可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偏对刀枪棍棒感兴趣。父亲也觉得科举许不适合我,便同意我考了武举。」见言氏微微点头,他又补言道:「所谓人各有志,此长彼短,那不若取其长。我倒是极佩服言先生,把长处发挥到极致,京城商界谁不知他的名声。」 坐在对面的清晓瞥了他一眼。这位汪少爷可倒是会说话,听他夸舅父,眼看着神色淡淡的言氏抿唇笑了。 「汪少爷过誉了,倒是你青年俊杰,才过弱冠便在中军都督府任职,光耀门楣啊。」 言氏赞了他一句,汪坤腼腆地低头笑了。会说话还不张扬,这性子还真是舒坦到言氏心坎里了。于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再瞧瞧女儿,一个健康活力,一个娇软柔软,也蛮配的。 不过还是急躁不得。言氏又问了些家中情况,汪坤大方回应,不遮不掩,甚至提到前任未婚妻他也不曾避讳,感喟道:吴家小姐是个好姑娘,本想若是婚娶定要举案齐眉相守终生,可惜天人之别,有缘无分。 说着他还叹了声。 清晓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相亲会提前任,这也太爽直了吧。不过言氏不介意,反倒觉得他重情重义,和自己颇投脾气。 见清晓瞥向自己,意识到自己失言,汪坤讪笑。便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遣人呈了上来。 听闻阮家曾居清河十几年,他特地托人带了江南的小吃和点心来。还拿出一对哥窑的薄胎净瓶送给言氏,一幅征明字画给阮主事。 看来功课没少做,分分踩到点上。知道言氏最喜欢哥窑的瓷器,而阮伯麟崇征明。 言氏道:点心倒是可以收,后两者便算了。可汪夫人还是那句话:亲事成不成,交情在,便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收了吧。 言氏含笑点头,心里却越发地高兴了。 接着又聊了会。言氏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在前面,如此若真成亲了,女儿过得也轻松些。便透露了清晓身体较弱,到如今仍没断了保养的药。 可汪坤丝毫不介意。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道家里只有父母和兄长一家,氛围极好,清晓若嫁来自要好生养着。又提及自己所识得的太医,要为清晓仔细瞧瞧。见言氏面色略白,唇色暗,问道可是总有心口疼的毛病,不若一起诊治。 还能再贴心吗?清晓觉得当初的江岘也不过如此吧。 聊了一个头晌。临行前,汪坤邀请言氏和自家姑母去遥春坊听昆戏,水磨腔的西厢记,当下很是受捧。 末了末了,又给言氏心口窝抹了把蜜。 水磨腔,那是言氏的最爱。 清晓惊愕,暗叹:江岘,你败了…… 送客后,果不其然言氏略显激动地问清晓汪坤如何?可中意了?人家这么用心,想必定是看中你了。 用心是很用心,相中自己?有待推敲。 从进门到送客,这位汪二少爷确实诚意满满,可问题是这诚意是对言氏不是对自己。姑娘坐在他对面,就算再腼腆的人,也不会连看都不看一眼吧,那可是你要娶的妻。 清晓暂且认为他是守礼吧。可对他,她确实没感。 女儿兴致淡淡,言氏不好施压,但在她心里这个汪坤已经秒杀所有入围选手了。 阮伯麟回家,听闻此事,反应不大。依旧是那种茫茫然的感觉,还转移话题问了清让可知此事,是何反应。 他哪知道去,眼看着左佥都御史致仕在即,清让为了能够顺利接任不出岔子,连续几日都没回,留在都察院了。 他不回来,还有个人也不来了 江岘失踪了似的,好几日没来送糕。这事得怨言氏,连这条巷子都不许人家现身,他哪敢来啊。不来也好,免得乱心。 可被送惯了,吃到嘴不觉得什么,一旦吃不到了还真有点惦念。 哎,阮清晓啊阮清晓,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个糕吗!自己买不到吗! 她怒其不争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被正入门的巧笙瞧见。她紧了两步上前,「小姐,你这是干嘛!」 清晓收手,漫不经心道:「没事。哎……你拿的什么?」 还没待巧笙开口,清晓已经认出来了,不正是周记的水晶糕。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赶忙接过来。 「他又来了?」清晓问道,捏起一块送到唇边。 巧笙摇头。「不是,这是汪家少爷送来的。」 闻言,清晓微开的唇顿了顿,又放回去了。 「不吃了?」巧笙好奇问。 清晓瞥了她一眼,「没胃口,给清昱吧。」 「小少爷不喜欢吃。」 「那你吃。」 「我也……」眼见着小姐冷冰冰的眼神投过来,巧笙尬笑。「……喜欢吃。」 …… 没两日便是七夕了。乞巧节是女儿节,后宅女眷极重视。 是日。左邻右舍几家妇人及姑娘都聚到了阮府,言氏陈几筵酒脯瓜果,大家伙一面吃,一面结采缕,穿七孔,好不欢乐,除了清晓 这哪里是乞巧,分明是秀场,晒女红攀比大会。就她那点能耐,都对不起母亲设的宴。勉强在巧笙给她准备的香囊上绣了几朵小黄花。见几个姑娘讨着要看,她赶紧藏在怀里,笑嘻嘻道:「吃瓜,吃瓜,千万别客气。」 女儿节,姑娘家的都要过。母亲心软了一把,让清妤也来了。关了十几天,再见她竟没了往日咄咄的气势,安安静静地,连目光都柔了些许。她瘦了,下巴尖尖,配上那楚楚的眼神,倒是可怜。是看着可怜 清妤手巧,才不多时身边便聚了些姑娘,对她绣品赞叹不绝。这会儿,她眼睛里才算闪了点光彩。 接着小姑娘们玩起「投针乞巧」,便是将一束针散落盛水的碗中,见谁的图案更好看,便是谁的手灵巧。 这游戏清晓玩的还算应手。 接下来是「喜蛛应巧」。瞧着小姑娘们都早有准备地拿出各个样式的小盒子,清晓茫然。看着发愣的小姐,巧笙从手底下悄悄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珐琅小盒。窃窃耳语道:「都准备好了。」 清晓好不开心,正要打开看。蒋氏带着月见来了 蒋氏能来可是少见,言氏亲昵地拉她入座,聊起家常来。见二人聊得欢,月见道:「我想和表姐去庙会!」 又去?清晓不是那么乐意,捏着小盒子的手紧了紧,可还是得笑。 蒋氏笑道:「去吧,早去早回。」 清晓:「……」您就是这么惯孩子的…… 第十五章 今儿七夕,只有玉檀寺有庙会,据说玉檀寺可是求姻缘最灵的地方。听说要去这,清晓盯着月见的目光不单纯了。 「你这是要去求姻缘?」清晓揶揄道。 月见才不羞,挑了挑清秀的小眉毛道:「我是给你求。」 「我才不信这些。」说着,有点虚了,之前她还求过愿呢,而且重点是居然成真了。 月见噗呲笑了。「放心,灵着呢!」 怎就觉得这小姑娘故弄玄虚呢。 言家的马车没去正门,而是拐到了玉檀寺侧门的小桃园里,过了花季,桃园里人迹罕至。她刚下了车,回头要问来这干嘛。却见表妹根本没随着自己下,撩着车帘灿笑道:「表姐在此稍候,我吃了汤圆便回。」 说着,车帘一放。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家已经豆豆小-说提供走了…… 就走了?这一个人没有,把自己扔这,算什么事啊?她方要起步去追,却闻身后幽朗的声音传来,如清泉溅玉,泠泠地扣在清晓心口。 「总算来了。」 不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清晓深吸了口气,待心恢复平静,回首看着他道:「世子好能耐啊,连表妹都笼络了。」 江岘一身素衣,乌发墨瞳,清逸淡雅得像幅气韵天成的水墨画,看得她心又是一晃。他缓缓靠近,望着她眼角微扬,双眸静若幽潭,清晓就这样一眼撞了进去,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心耐不住地跳了起来,扑腾扑腾地。 「不然怎么办,岳母不让我入门,见不到你。」 「不是不叫你唤‘岳母’的嘛。」清晓低头,嘟囔道。 他也低头看她,见她白得透明的皮肤绯如朝云,从脸颊红到耳根,又从耳根蔓延至颈脖,最后消失在一片遐想之中,江岘突然有种想要触碰的冲动。可手方举起,又默默收了回来。 他挑唇道:「可想我了?」 清晓摇头。 然想起前两日吃的水晶糕,脸竟然更红了,心虚的。 她就撒不得慌。江岘喉间分明是笑,却叹道:「亏我还日夜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着。 话一出口,清晓表情逐渐凝住。他越是如此,自己压力越大,莫名有种负罪感,怕他期望太大,而最终的结果会伤了他。于是她忍不住小声道:「前几日有人来提亲了。」 然江岘不惊。「我知道。」 对呀。他是锦衣卫啊,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母亲很喜欢他。」 「嗯。」 「父亲也还好。」 「嗯。」 「清昱他……」 「你喜欢吗?」江岘抢了她的话,淡淡问。 清晓举眸看着他。他一张脸素如白玉,冷冷清清地,连丝毫的情绪波澜都没有。居然这么淡定,还以为他会怒会急,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他不在乎吗? 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心里极别扭。清晓敛目,盯着他腰间玉钩,赌气似的道: 「还可以。」 对方又是一声笑音,他道:「撒谎都不会。」 清晓窘。抬头便要反驳,却见他指着她手问道:「拿的什么?」 清晓抬手看看,方才出门着急,竟把巧笙给她的珐琅小盒子也带出来了,一直攥在手里。 「巧笙给我的,今儿不是七夕吗。说是‘喜蛛应巧’,我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她弯眯着眼睛恬然一笑,唇角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江岘看着她,无奈摇头,笑道:「亏你还是女儿家,‘喜蛛应巧’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么?当然是喜蛛。」 清晓一脸懵。 江岘哭笑不得。「是蜘蛛」 尾音还没等落下,随着尖叫只见清晓胳膊一甩,把那珐琅盒扔了出去。江岘手快,仰头,长臂一伸便接住了。惊讶地看着清晓。 原来小丫头怕蜘蛛。 他越发地觉得她可爱了,看着手里的掐丝珐琅盒,漫不经心地打开,随即笑容僵住。他抬眸看了看清晓,手一翻,将盒口对向清晓。 空的。 清晓方才还晕红的一张脸登时煞白,一股细密的寒意爬上脊背。这感觉,像极了爬行的蜘蛛 哪还顾得上形象啊,她连喊带哭地跳脚,翻着自己的衣服。 夏季穿的不多,白绸交领中衣,月色长裙,外面只着了件鹅黄的撒花滚边缎面褙子。外衫翻了翻中衣,翻了中衣再扯外衫,衣服都扭乱了,心更乱,谁知道那恐怖的小东西在哪个角落里呢。越翻越急,哪还管得了面前还站着个江岘,就差把衣服都脱下来了。 或许在她心里就没把他当该避讳的人 江岘看着慌乱的她,眸色渗出淡淡的暖意,月光般地笼着她,温柔缱绻…… 见他一动不动,她急了。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道:「快快,快看看我后面有没有!」 江岘淡淡一笑,撩起了她披垂的发。 她还在低着头找,一截修颈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眼前。肌肤白皙,嫩滑如凝脂,发际细碎的绒毛映在阳光中颜色浅淡,柔柔地撩着人心,有种没法抗拒的诱惑。 再向下,便是淹没在黑暗中的一片细腻光洁 鼻间是她淡淡的兰香,突然间,他的心跳好像停了,一切都静止,唯有他低垂的头在动…… 柔软温热的唇停在她后脖颈,如电流一般,一阵酥麻感从触点直直扎入心底,转眼又如一颗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阵阵涟漪,传递到四肢百骸。 心软绵绵地热,连胳膊腿都软了。 清晓感觉自己烧起来了,呼吸困难地僵了半晌。直到他滚热的气息扑得脖颈红了大片,她有点撑不住了。踉跄地向前逃,腿刚抬起便被他拦腰搂了回来。 后背撞在他胸膛上,有点硬,可比起硬她更怕他怀里的热度,于是扳着他扣在自己腹部的手道:「你放我出来。」 她耳尖红得都快滴出血了,江岘佻笑,亲了一下道:「我帮你找……」 清晓耳尖红得都快滴出血了,江岘佻笑,亲了一下道:「我帮你找……」 说着,朝她衣襟处望了一眼,见露出一角鹅黄的丝线,他唇角一扬,笑道: 「找到了。」 于是修长的手指轻挑,勾出了一个小巧的锦囊。那朵小黄花在清晓眼前晃动,她愣了,随即伸手去够,可江岘那么高,她根本够不到。 清晓急得直跳脚,他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叫她动。笑道: 「我看看绣的什么。」 此刻的清晓竟然比方才还羞,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声嗔怨:「别看了!」 若不是和她接触久了,了解她,他还真要以为这便是那个「蜘蛛」,好好的一朵花被她绣得张牙舞爪。江岘忍着笑,勉强正色道:「嗯,不错。长进了。」 第十六章 清晓惊讶,抬头看他,一眼便撞上了他也在低头看她的双眸。她眨着清莹的眼睛,忽然兴奋道: 「真的?」 二人对视,她眼睛透彻得一望见底,无遮无拦,直直通向心底。明明是戒备极重的小姑娘,却对他不设防;不管她如何端着,在他面前总有破功的那一刻。 这一切都说明她心里有他,可她偏就不承认。 不过没关系,总会让她承认的。 如春风吹拂,江岘眸中的谑意散了,脉脉望着她。低头,在她头顶落下一吻,柔柔笑道:「嗯,真的,起码我看出是朵花了。」 清晓窘得脸一直红到耳根,推手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往昔亲近倒也不觉什么,那时他是自己夫君,可如今不同了。心下慌乱,她抚着前额不敢抬头看他。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这,这是夸自己吗? 她瞪着江岘伸手讨要,江岘却笑了,极自然地将锦囊塞进了怀里。瞧他没有还给自己的意思,清晓索性不要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撇嘴道:「你今儿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看看你吗?」 清晓叹了口气,道:「不能总是这样,我未婚你未娶,孤男寡女幽会成何体统,让人发现了怎么办?你娶不娶我不管,我是还要嫁呢!」 江岘笑了。 「你这是催我娶你吗,别担心,快了……」 真是拿他无可奈何,明知道说不过他,还要和他较劲,偏还收不都收不住。 「世子爷好自信啊,您以为除了您便我嫁不得了?汪家还等着消息呢,人家心意可不比您少半分。」比你还会讨丈母娘欢心。 「你就不怕我嫁他?」 江岘眼角眉梢都是笑,他摇了摇头。「不怕。」 怎么就这么火呢,清晓深吸了口气,平复平复,可压不住啊。 「不怕?」她哼笑一声。「那你无所谓我嫁给谁了?既然如此那你方才说的做的,算什么?逗我,拿我寻开心吗?」 嘴上说是要娶她,可整天腻着自己又有什么用,人家汪少爷把言氏大半颗心都夺去了。哪日母亲心一横真的把自己嫁了,清晓逃都逃不掉,就如当初在清河嫁给他! 是,言氏是不让他入门,是对他有意见。可当初的自己不一样吗?他既然能争取自己的原谅,就不能争取言氏的吗? 一月不行两月,一年不行两年,只要他有这份心,她便愿意等,慢慢来言氏总能答应的。可如今他除了登过一次阮家大门,其它什么都没做,她连个等的理由都没有,她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和父母争取。 如果父母真的把汪氏的亲应下了,那她也无能为力了…… 想着想着,清晓突然愣了。 明明都放弃了,怎被他这么一勾,又挑起这些来。他就是个祸害,每每见他都乱了心。 就不该对他再怀期望,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他争取也好,不争取也罢。这一次清晓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情绪被他牵着走了。 腹中千言万语,倒了只有一句:「世子爷,明儿别来找我了。」 说罢,远瞧着月见的马车越来越近,撇下他一人迎去了。 江岘看着她背影长叹了口气。 二人经历这么多,她心中所想他岂会不知,只是他没时间再等了。这事,她怨他也好,气他也罢,但他一定要成…… 清晓怕江岘追上来,匆匆奔着月见的马车去了,越慌越乱,半路撞了人。自己摔了不说,还撞得对面男子一个趔趄。 她窘得起身连连道歉,见对方无碍,头都没抬福了福身便跑了。身后男子说了什么,她也没来得及听,满心只想着赶快离开。 马车上,月见瞧她神情也知道定是又和世子爷吵架了。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见,还是不发声的好,免得惹火烧身,于是怯怯地把自己买地糕点都堆到清晓面前。 清晓知道她好意,淡淡一笑。打开纸包,一眼瞧见了中间夹着的水晶糕,心情更沉了…… 终于到家了,清晓一入门便要更衣沐浴。巧笙不解,清晓瞥了她一眼。 「还不都因为你那蜘蛛!」 「蜘蛛?」巧笙更糊涂了,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喜蛛吗?捉到了?小姐你不知,你走了以后秦家姑娘捉了两只,就看明个谁结得网好。您的呢?」 「合着你给我那盒子里就没蜘蛛?」 「没有啊。蜘蛛是要自己去捕的,不然就不灵了。」 看着一本正经的巧笙,想到方才在江岘面前的窘相,清晓恨得唇角直抽,盯着巧笙的眼神跟盯着猎物似的,恨不能一口吞了她,看得巧笙心直突突。 天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巧笙视线都不知该放哪了,低头看了看清晓的裙子,突然问道:「小姐衣服怎脏了?摔了吗?」 可不是摔了吗!若不躲江岘,她能撞到人? 蓦然间,清晓扯着裙子的手僵了住。撞人……她方才撞的那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清晓努力回忆,记忆点点清晰,她想起来了…… 好像是…… 林岫! …… 自打和江岘分开后,他又如失踪了一般,如今连消息都没有了。他还真是听话,说不让他来还真的不来了。 不来更好! 他不来,可有人来的勤。 汪家少爷三天两头朝阮府跑,汪夫人更是尽心,姑侄二人眼看着便要把言氏拿下了。清晓急,她不讨厌汪少爷,可也不喜欢他。于是去找父亲谈谈,父亲依旧是那副模棱两可,茫茫然的状态。 直到清让回来,父亲终于有反应了 清晓以为清让只是不希望她嫁江岘,竟不知对汪家的反应也如此强烈。他说何也不肯让清晓嫁入汪家,却又挑不出汪家半点不好来,于是父子二人在书房大吵了起来。 吵得言氏都惊了。 不至于此吧。汪家不同当初的江岘,前车之鉴,她差点没把汪家几世都翻出来查查,这一次保准万无一失。 然清让的一句话让言氏犹豫了:清晓愿意吗? 女儿愿不愿意她没问过,但女儿心里有谁,言氏清楚。可她是真没办法接受江岘,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清晓的婚事放缓……在容她一段日子。 只要有时间就好。 张秋河道案还没结束,陆崇谦需要清让去趟山东,以代左佥都御史的身份去。只要他能顺利把案子结了,这左佥都御史的官职便坐实了。如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从阮家走出来,脱离了兄长的身份,便也可以娶她了…… 第十七章 到时候不管是江岘,还是所谓的汪少爷,他哪个都不用担心了。 …… 中元节祭祖,清晓随母亲出门,在城边偶遇谭家老夫人。 言氏略尴尬……因为江岘提亲的事,她始终也没给个答复。对江岘,她不待见,可却极喜欢这位老夫人,于是和她聊了须臾。 老夫人似知道言氏顾忌一般,丝毫没提江岘,唯是问候了家人,末了道明个自家有茶会,邀请母女二人同来。 面上的客气话,自然没有回绝的,言氏恭谨应下了。然傍晚回府,谭家的帖子竟也到了。这一趟是一定得走了。 第二日一早,母女俩带着礼物和清昱同去。 到了谭府,清昱去了谭老的翰墨堂,而她二人直接被引入后院。谭老夫人见了二人很是高兴,左右与人引荐。 想到第一次来的时候,清晓也不过和谭老夫人聊豆豆小0说提供了几句而已,如今这般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想来还不是因为江岘的原因。 丈夫是户部主事,长子是都察院继任左佥都御史,言氏身份也不算低,又由谭老夫人亲自引荐,几位夫人便主动来与她寻话。 清晓还是第一次见母亲出现在这种场合,想到往昔暴躁的她,还以为她会拘束,然是自己小看了她。 言氏落落大方,谈吐不俗,温婉优雅得如一枝夜间独开的昙花,没有璀璨夺目的色彩,却惊艳得让人不忍错目。 母亲何尝不是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只是被家中这些琐碎的事掩住了光环而已。 正想着,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清晓回首,是陆汝宁。 「好久不见了?」她笑盈盈道。 清晓回笑点头。 虽说这位小姐是江岘的「绯闻女友」,可清晓就是莫名对她有种好感,而且也并不觉得她和江岘之间的关系和传言中一般。 陆汝宁看了眼她的手,问道:「怎么样?都好了吧?」 清晓反应过来,笑了。「谢小姐还记着,早就好了。」 陆汝宁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一双丹凤眼微眯,含笑盯着她悄声道:「江景行提亲的事我听闻了,其实你和他早就认识了对不对?」 「是有过一面之缘。」清晓企图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过陆汝宁可不吃这套,扁了扁嘴道:「一面之缘?我可不信,没见他对那个姑娘这般用心呢。我还曾以为他不喜欢女人呢……」 清晓笑得有点僵,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端起茶钟呷了一口。 「那个……你们关系很好。」清晓佯做不经心地道了句。 汝宁挑眉,谑笑睨着她打趣道:「怎的,吃醋了?」见清晓神色尴尬,转而笑道。「放心,我们虽识得,可没这缘分。你也看到了,他如今为你忙得天翻地覆,我呢?讨他幅画都讨不来。」 「忙?忙什么?」清晓握紧了茶盅问道。 汝宁盯了她半晌,见她眼神茫然确实什么都不知,便慧黠一笑,对她道:「你若告诉我你们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便告诉你他在忙什么。或者……」汝宁眼神中的锐气收敛,笑容略显赧色道,「你给我讲讲你兄长也可以。」 兄长,清让? 清晓突然间好似明白什么了。 二人对望,话题还没开始,便听闻花厅外人声笑语。她二人皆起身瞧去,只见阮清芷伴着一四十上下的贵妇入门。 妇人虽不年轻,可掩不住殊胜容颜。肌肤微丰,纤合度,一身浅金桃印花缎面褙子衬得她气质高贵,又不失绰约风姿。 即便从众人的反应清晓也看得出这位夫人身份尊贵。 身边,汝宁一见到她便笑迎上去,唤了声:「二夫人。」夫人见她也会心一笑,亲昵了拉住了她的手,温柔蔼然。 汝宁拉着她入花厅,笑道:「您可是难请呢!我本还想去找您,乞巧那日去府上,您说我手艺不好,可是许了我件霞帔的。您做了没啊,我可等着呢。」 对汝宁的直性子大伙见惯不怪,可还是忍不住窃笑。二夫人哭笑不得,握着她手打趣道:「做着呢,许你霞帔算什么,我许你段姻缘可好?」 「算了吧。」汝宁撇嘴道,「这话您都说了多少回了,您家江大世子爷可瞧不上我。」说着,眼神朝清晓瞥了瞥。 清晓僵住。 她明白了,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靖安侯府的二夫人,林氏。 靖安侯府的事,清晓多少有所耳闻。老侯爷两子一女,大爷庶出,世子之位便落在嫡出的二爷身上。二爷江璋也就是江岘的父亲,南征北战,终了殉国辽东,留下孤儿寡母。 父死子承,江璋的嫡子江岐便成为世子。可五年前江岐因陷谋逆案被诛,差点连侯府都连累进去。也是从那时起,庶出的江岘弃文,做了锦衣卫跟随了首辅,不但继承了世子之位,把整个侯府也撑了起来。 这位林氏便是江璋的正室夫人,江岘的母亲。 虽然清晓如今和江岘没有任何关系,可她还是多少有点紧张。 清晓木然转头看向母亲。言氏正握着帕子端坐,目光清明淡定,唇角还挂着一抹嫣然笑意,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母亲果然厉害。 花厅里夫人们没有不识得林氏的,于是谭老夫人特地引荐给了言氏。二人从容相对,含笑施礼,谁也不比谁低半分气势。 寒暄几句,恍若两家从未有过交集一般。 可也是。靖安侯府不认清晓,言氏也不认这门亲,可不就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不过末了林氏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令媛可来了?」 言氏优雅点头,含笑唤清晓过来。清晓学着母亲,淡然施礼,道了句:「见过二夫人。」 林氏这才看清了传闻中的小姑娘。果然是娇颜如玉,清丽无双,透着股灵秀劲儿。像出岫的轻云,淡而不俗,和母亲有几分相似。可娇了点吧,听闻方及笄,瞧着不像。 本以为林氏不过抱着猎奇心理,瞧一眼也就罢了。然却闻她道: 「令媛果然绝色,不怪我家景行中意。」说着又看了眼谭老夫人,笑道:「听闻请您去提亲了,可是冲动。这事也怪我,身为人母也不问个清楚,没能亲自登门阮府,怠慢了。」 清晓惊。 她一直认为靖安侯府是不认这亲事,故而一家人都没个动静,原是江岘没提。 第十八章 「阮夫人别介意,哪日我必亲自登门拜访。」说罢,朝着言氏莞尔一笑。 这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林氏去拜访阮府,不就认下这门亲了。夫人们惊讶,连今儿来的几个小姑娘都啧啧不甘,江岘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靖安侯府认,阮家可不一定认。 不过言氏对江岘再有意见,也不至于不理智到当着众人折林氏的面子。自家的事私下里再谈,当着外人还是少提的好。于是淡笑,应下了。 瞧样子谭老夫人是没料到林氏会来,拉着她寒暄了几句。 言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和几位夫人聊天喝茶。而清晓的目光都落在了清芷身上。 她能来,不惊讶。可刚她分明是和林氏一起来的,且貌似两人关系颇为亲密。知道江岘和二伯关系好,还不知道清芷和林氏也这般近。 聊了会,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谭老夫人便邀大家去园林赏她的新栽的白芍。 廊庭中一时好不热闹,赏花、品茗、作诗、拓碑、猜字谜……清晓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时代后宅的女人生活也颇是丰富。 不过带着一个现代的芯,没有底蕴支撑,清晓还真融不进去。除了猜字谜还能跟着大家闹一闹,基本上都在喝茶…… 清晓端着茶盅,望着亭外的池塘失神。她又忆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还有江岘…… 「噗通!」 不知谁朝池塘里扔了什么,把清晓的思绪扯了回来,也惊了一对戏水的鸳鸯。 「好生生的一对,便让你给拆开了!」谭老夫人看着汝宁笑嗔道。 汝宁撅唇笑道:「我又不是有意的,谁料一颗小石子便吓得它们‘大难来时各自飞了’。」说着,笑得更欢了。 可谭老夫人却敛容,看着分离的鸳鸯,感叹着做了首悲悯之诗。 众人赞叹,清芷突然来了主意,笑着对清晓道:「五妹妹也做一首吧,你平日里可是文采最好的。」 清晓不确定清芷是不是故意的,若是原主,许不是难事。可清晓是素质教育培养出来的,让她算算这方塘的蓄水量和节水灌溉做个管网设计,她许还好些。 不过此刻就是她算出来了,怕也解不了这尴尬。 眼看着众人目光都锁在自己身上,连言氏也期待的望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进行资料搜索。 忽而脑袋里想到一首,便脱口吟来:「凤凰不得偶,孤鸾久无色。连理一以分,清池难比翼。不见日月颓,山川皆易改……」 诗未吟完,众人脸色愈黯。 倒不是因为诗有何问题,只是这意境着实让人心凉…… 清芷瞧着神色不明的清晓,叹了声,道:「五妹妹这是心有戚戚才会做出如此悲凉之诗,可是想到了往事?忆起了曾经的夫君……」 清晓猛然瞪向她 清芷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道了声「对不起」,如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躲了起来。 好个欲盖弥彰,原来今儿这目的在这啊! 清晓恨得咬牙,可此刻她最担心的确是言氏。母亲虽垂目默立,可胸口起起伏伏,清晓知道她也窝了口怒气。 谭老夫人瞧着情况不妙,便想挑过话题,引着大家去品自家酿的米酒。然有人不肯 「此话何意?」林氏瞟着清晓,问道。 清晓未语,她又转向清芷。清芷一副隐忍难言之状,拧紧了眉心不肯开口。 谭老夫人拉着林氏道:「小姑娘口不择言。算了,先品酒,过后在论。」 「不行!」林氏语气决绝。 「这事必须当面讲清,您知道我靖安侯府抱着诚意和阮家结亲的,今儿话都说这份上了,若不开诚布公,日后要如何让人嚼舌根。我靖安侯府的名声已然太多了。」说着,又望向言氏,气势凌然道,「若想成亲家,您得给我个实话吧,不然蒙在鼓里这到底算怎么个事。」 换了旁人,确实没资格问及此事。可林氏不同,涉及到两家的婚事,她问得是当当正正,可也半分情面不留。 事到如此,这不是掩饰能过去的了。 言氏深吸了口气,对望林氏,方才的怒气转瞬间隐匿,眸中唯有镇定从容。 言氏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自己给她留情面,她这会儿却反过来逼自己,显然是蓄意的。她想让自己慌,言氏偏不慌。逼问又如何?自己理亏吗?就算女儿嫁了,嫁的又是谁! 她冷目看了眼清芷。对着林氏微笑道:「清芷说的没错,我女儿是嫁过,可您也有必要知道她嫁的是谁。」 林氏看向清芷,清芷脱口而出。「是清河增生林岫!」 「还是本家啊!」林氏揶揄道,转眼便换了副颜色,瞪着言氏怒道: 「清晓出身本就不高,按理嫁不进靖安侯府,可既然景行中意,那我们接受。但您不能就此欺骗吧,让一个嫁过的妇人装作未出阁的千金,您这是觉得我们侯府好欺负吗?我知道,容主事之前因勾结匪人而被押,是我们景行费劲心思才保他出来的,也是景行举荐他当的主事。您不感激便罢了,还要为了一己私欲欺骗他?」 句句戳人心口窝,言氏再淡定脸色也挂不住了。 而林氏望着她长叹一声,捂着胸口道:「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亏我方才还满心欢喜地想要和您做亲家,太寒心了。老夫人,您看,这……」 林氏眼眶都红了。这些事江岘没说,谭老夫人也不知,虽觉得阮家不是那欺诈之人,可眼下确实不再理。 细想也怪不得当初言氏拒绝提亲,要知道与于靖安侯府联姻者不在少数。阮家却连心都不动,莫不是就因这个? 谭老夫人不语,其他几位夫人也颇是尴尬,看着言氏母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小姐们更是。本还嫉妒清晓有段好姻缘,此刻皆是不耻。同时也生了丝快意,内心蠢蠢等着看清晓的笑话。 只有汝宁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江岘肯定早就认识她了,不止在京城,怕是更早。 「二夫人,这中间定有误会,她嫁没嫁过,景行会不知道吗!」汝宁挽着林氏劝道。 林氏握着帕子拍了拍她手,叹道:「我知道你心善,可人家都承认了,你也不必为她辩解。今儿得亏我来了,不然景行吃了亏都不知。」 清晓此刻算明白了,怪不得会不请自来。 今儿这局可不是清芷一人做的,林氏也在内 先是假意默认婚事,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骗婚」受害者,站在受害人的角度来对自己和母亲进行指责。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把这个局设得有多大…… 第十九章 眼看着母亲脸色苍白,唇色愈深,清晓生怕她心疾复发。于是辩解道:「我是嫁了,嫁的林岫,可这林岫是假的,我嫁的是……」 「五妹妹,你可真会编瞎话啊。」清芷冷笑,截了她的话。「我是你堂姐,我都听不下去了。婚礼可是假?婚书可有假?白字黑字我瞧得清楚,那上面书的分明是‘清河增生林岫’还有他的亲笔签字!」 清芷这会儿也来了底气,站在林氏身边气势咄咄。见清晓不屑,她又补了句,「非要我把人带来,你才肯认吗?」 她话一出口,清晓顿僵。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儿这局做的可比想象得大…… 她忽然想到七夕那日在玉檀寺外撞到的那个人。 当时以为眼花看错了,难不成…… 「好啊,你让他来吧。」言氏愤恨地道了句。 谁都没见过真正的林岫,包括她,所有人所见过的林岫只有一人,那就是江岘。 「这可是三婶母说的。」清芷忽而冷笑道,「我还真在京城遇到这个妹夫了,不若我请他来对质便好。对了,他手上可还握着婚书呢!」 说罢,她果真遣小丫鬟去了。 言氏自然不忿,可清晓心惊。清芷若是没把握,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只怕她是真的把林岫找到了…… 清晓面上镇定,却慌得指尖发凉。 如果他真的来了,那更解释不清了。 嫁不嫁得入靖安侯府她才不在乎,可她在乎自己的将来…… 半刻钟不到,小丫鬟便匆匆赶了回来,清晓的心猛提。这么快,就说清芷早有准备。 清芷得意地看了眼怔忡的清晓,全然没注意身边神色慌张的小丫鬟,还没待她回话,便听花厅外有人道: 「是要找我吗?」 这声音清晓再熟悉不过了,好像很久没有如此企盼他的出现了。 她甚至有点想哭……没出息! 依旧是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清清冷冷。他微扬的下颌紧绷,把精致得轮廓拉伸得硬朗,让本就平静的神色带了一股肃杀感。剑眉星眸,似远山云雾,看不清摸不透,却隐着冷色。 江岘修长的手指轻提衫裾,款步迈进花厅,慵然高贵,也惊得满堂人心一颤,夏季的燥热都随着他扫视的目光瞬间消失了。 可偏偏地,视线对上角落里的清晓,眸中云雾散尽,清冷隐匿,唯有眉间的一丝温柔。 他薄唇挑了挑,笑道:「你肯说了?」 众人不解,跟随他视线齐齐望向清晓。 清晓垂目,无奈点头。被人家逼到这份上了,她还能选择不说吗? 「那你可说,你嫁的是谁了?」 清晓看了眼神情惶惶的清芷,哼了哼,没应。还以为她真的找到林岫了,虚张声势而已。信了她的邪了,早知道她没证据,当初就该一口否认! 当事人清楚,可看戏的一众都愣了,茫然迷惑。 这算怎个意思?不是说带进来是清晓的夫君林岫,怎就来了个江岘?还有方才那话,云里雾里的,谁能给捋顺捋顺?不过瞧眼下这情况,世子爷是知道阮清晓的过去。 如此,即便林岫不出现,这事也坐实了。 小姐们突然有点酸,倾慕了这么久的良人中意的竟然是个已婚的姑娘?方才还有那么些嫉妒,此刻没了,全然是鄙夷。 生得再绝色又如何?父兄再有能力又如何?到底是个嫁过的。即便是个小家子出身,也比她强百倍。 堂堂的靖安侯世子爷竟向嫁过的妇人提亲,不怪林氏反应这么大,几位夫人看向她,目光同情。而再看言氏,心里不免嘀咕,隐瞒事实,到头来作茧自缚,可够丢人的了。 言氏感觉出她们异样的目光,胸口压着口气,虽淡定,可脸都憋红了。 江岘瞥见正恼火的言氏,含笑,拱手深揖,开口唤道:「小婿见过岳母。」 「别叫我岳母!」 「江岘!」 言氏和林氏同时发声,随后互望了一眼,气吁吁地撇开视线。林氏上前,指着江岘道:「岳母是随便能唤的吗?你们还没成亲呢!我还没同意呢!」 这回可更乱了!乱得跟麻似的! 母子吵架谁敢上前?帮哪个都不对,大伙都静静等着江岘如何解释,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连看都未看母亲一眼,忽而笑了,对着言氏道: 「岳母可还在生小婿的气。当初是我不好,连个话都没留便离开清河,也没跟您道别,枉您把清晓嫁给我,还关照我那么久。」 众人:这…… 「江岘!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氏吼了声。 可江岘依然无视她,继续解释道:「当初真的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回到京城后,我又遣人去清河接清晓,只是那时你们已经回了通州;我又转去通州,可还是晚了一步,最后彻底和清晓失去了联系。不过上天眷顾,让我夫妻二人在京城再聚。」 「您怨我是应该的,我不求您原谅,我只希望您能让我把清晓迎回侯府,我会照顾好她,弥补过失。」 「休想!」林氏气急败坏地喊了声,看得众人好不心惊。 「弥补?」言氏冷笑,撇了林氏一眼。「世子爷,您拿什么弥补?这就是您的弥补?」 她又看了眼清晓,叹道:「我对你能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我是心疼我女儿。若不是她整日以泪洗面等着你回来,你以为我愿意花心思花精力怨你?如今清晓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我希望您把过去都放下,你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便如今日……」言氏目光淡然扫视,最后视线再次落在林氏和清芷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会站在这被人品论,陷入难堪吗?今儿你是来了,可你若没出现呢?清晓要受多大的伤害?你能保证这些日后不会再出现吗?」 还没嫁呢,便已经是众矢之的,若嫁了呢?看看林氏,言氏简直不敢想象日后的生活……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原谅你,你就放过清晓吧。」 这番话下来,再不懂那可真是心路不通了。从那声「岳母」开始,众人下巴都快惊掉了。陆汝宁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岘,愕然道:「你竟然娶过她,那也就是说,清晓之前的夫君是你!」 那林岫呢? 难不成…… 「我保证。」江岘笃定地道,「我会护她。曾经错过一次,日后定不会重蹈覆辙;失去过,才知道有些人不是‘珍贵’二字可以描述的,我是不会放弃的。」 第二十章 说着,他目光望向清晓,满眼化不开的柔情,好似全世界只有她一人,看得众人醉了,清晓的心也跟着凌凌乱乱的。 众人:这算是当众求婚吗? 清晓以为他出现只为澄清事实,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多。她希望他能够郑重地面对提亲一事,而不止是在背后和自己调着无关紧要的情。可果真当着众人提出时,她有点怕了,怕言氏决绝,这事便再没办法挽回了。 清晓这刻才意识到,自己就没从来没想过没有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不要以为你们说这些就可以掩盖事实!」林氏打破这一刻的氛围,把所有人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锲而不舍。如今的气不仅仅是对清晓,更是对自己这个无视自己的庶子! 「她嫁的是清河林岫,不是你江岘!」林氏看着清芷道:「把东西拿来!」 清芷有些尴尬,林氏所指是婚书。婚书两份,本应由林岫展出,林岫没来,就只剩她怀里这份了。可若是拿出来,不就明摆着是有备而来。可若不拿,她也不敢得罪林氏…… 只能把最后一局押在这纸婚书上了。清芷在众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拿了出来。林氏接过,展开…… 清晓惊。 她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婚书,她如何得到的? 「你看清了,这下面写的是什么。」林氏冷道。 江岘终于肯看她了。他对视林氏,扫了一眼那婚事,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平静道:「是林岫,但你看看那字迹。母亲!你不会连我的字都不识得了。」 说罢,林氏怔愣。倒是陆汝宁上前端详,拧着眉惊奇道:「还真是你写的!」她恍然地「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林岫啊!」她可是终于明白二人的关系了,就说他们之间没那么简单么! 陆汝宁走到清晓身边,拉着她手笑道:「藏得够深的哦!」 这会小姐们也懂了,包括第一次江岘和清晓在谭家见面,还道这姑娘任性,连世子的面子都敢折,原人家早就认识,还不止是认识…… 谭老夫人也松了口气,本还提悬着的心放下了。对江岘叹道:「你当初怎不和我说清楚!」 「当初不得已以林岫的名义成亲,但如今我要以江岘的身份迎娶清晓。没告诉您,也是担心岳母不肯原谅。」说着,又朝言氏揖了一揖。 谭老夫人含笑点头,人之常情,二人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于是便想劝劝身边的林氏,可林氏哪听得进去。 当着众人的面无视自己,包庇外人。他对言氏是恭敬有加,给足了她面子。她是谁?凭什么受此待遇?凭什么要取得她的原谅,他究竟对不起的是谁! 是谁把自己的儿子推向深渊,是谁带着锦衣卫把儿子抓入诏狱,是谁眼睁睁地看着兄长惨死却一把援手不伸!是谁夺了自己儿子的世子之位! 如果儿子还在,这岂有他说话的份! 如果儿子还在,她岂会忍受这些…… 林氏正了正自己的衣襟,面色平静,清傲地瞥视着江岘。她语调抑扬不疾不徐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好歹是你母亲,你若觉得我不配,上面还有老侯爷和侯夫人,靖安侯府的门,没那么好进!」 一束冷光投向言氏母女,林氏后几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江岘脸色越来越暗,还没待他说话,言氏冷笑一声:「侯府门槛是高,可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迈。」说着,她看向谭老夫人福身道:「今儿这话算解释清了,我女儿是嫁过,嫁的是世子爷无疑。不过从清河分开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日后若是有人不嫌,愿娶清晓,我们感激。若没人愿娶,我便是养她一辈子也不会去攀那不该攀的。」 说罢,看了清晓一眼,道了声「走。」便和谭老夫人及各位夫人告辞了,末了连看都未曾再看林氏一眼,包括江岘 到底还是走到这步了。清晓暗叹。可她也不觉得母亲的话有错,做人不能这点骨气都没有,于是只能跟着母亲走了。从江岘身边经过,她顿了住,举眸看了他一眼,满腹的话到了也没说出一句…… 江岘看着清晓远去的背影,心像被刀刺了一般。可偏偏还有人朝他胸口插刀! 「你想娶,人家还不像嫁呢。你以为……」 「母亲!」江岘打断了林氏的话,清冷转身。一时间肃杀之气回归,看得不止林氏,连众人都跟着深吸了口气。 「您是靖安侯府的二夫人,我把您放在母亲的位置上,您可把自己当母亲了?您今日所为,一言一举,可是一个二品诰命夫人该做的!您自己都不尊重您自己,我何必还要在乎您的意见。您讨厌也好,恨也罢。阮清晓我娶定了。我早就告诉过您,旁人的主意您不用打了,我娶谁,我自己说的算!」 说着,他睨了一眼林氏身后的清芷,目光森冷,看得清芷一个激灵。 林氏一时尴尬,羞窘交加,捏紧了袖口再说不出话了。 还能说什么?难不成要把一肚子的怨当着外人的面道出来?她不敢,再恨,这个家还要靠江岘撑着。她可以找各种理由,寻他各种麻烦来发泄这种怨,但她只要还想坐稳靖安侯府的二夫人她就是恨到骨头里也不能当着外人面再提往事…… 看着脸色惨白的林氏,这会儿任谁也不可怜她了。 戏看够了,回头品味,胜负可见 言氏不亢不卑,踏出谭府花厅的那一刻她就胜了。 而林氏呢?如江岘所言,一个堂堂的二品诰命夫人,瞧她今儿这举动。和一个半大的姑娘合伙设计人家母女,能拿出婚书就说明她不但知道清晓嫁过,可能都知道清晓嫁的便是江岘!设个局,连自己的庶子都不放过,母亲做到这份上,也不怪江岘不把她放在眼中。还不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这么一闹,大伙也没心思再继续赏花品茶了。于是纷纷向谭老夫人告辞。林氏巴不得赶紧离开,撇下阮清芷,看都没看她一眼上了自家的轿子走了。 还看什么看!这就是她口中的万无一失?就不该信她一个小姑娘的计划!难堪,也不知道到底是给谁难堪! 阮清芷独自伫立在门口,看着众人纷纷离开,她也没脸再和人招呼了。突然看见眼前那个挺拔的背影,她追了上去,踟蹰半晌小声唤道:「世子爷。」 江岘清冷回身,看着她。 「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她硬着头皮垂目道。 面前人鼻尖一声哼笑,清芷愕然,蓦地抬头,还是那张寡淡的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没有情绪就好,没有就说明他没怨自己。于是急着补充道: 「我不知道清晓嫁的是您,我是怕您被骗,怕您……」 「谢谢!」 第二十一章 江岘语调轻淡,没有丝毫的不悦。清芷更是惊讶,他真的没怪自己?可也是,处处针对他和清晓的都是林氏,虽然主意是自己出的,计划是自己设的,可他未必知道啊。 「是二夫人,她要我帮她……」 「我明白,不必解释了。」江岘伸手打断,「毕竟,你是清晓的堂姐!」 说罢,他莫测一笑,转身离开了。 清芷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品味着他最后的那句话:你是清晓的堂姐…… 林氏说到做到,到底将此事告之了靖安侯及侯夫人 老侯爷知道江岘欲娶阮家姑娘的事,他没多大意见。姑娘也是书香世家,父亲虽蒙冤,如今也洗清冤屈,更是任职户部主事,门第之差是有些,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姑娘端淑娴雅,懂得相夫教子便好。 可听了林氏的话,脸色一个个都阴沉下来。 「靖安侯世子不能娶个二嫁之女!」老侯爷冷道。 江岘淡然道:「她曾经嫁的是我。」 「谁能证明嫁得是你?你偏以林岫的名义娶的,这话说出去谁信?到头来还不是认为你在为她开脱而已!」 「是啊。」侯夫人跟着叹了声。她是老侯爷续弦,府上的事她向来不参与,统统交给林氏,潜心礼佛,可这事她不得不插一句。「人言可畏啊。」 「人言可畏,那你们想过她今后如何吗?」江岘漠然反驳。 「那只能怪她命途多舛。」 江岘冷笑。命不好?这是多不负责任的一句话。 「这事由我而起,因何她要承受这个过,是我对不起她。不管你们认不认,许不许,她就是我妻子。」 「胡闹!既然知道错,为何当初还要做这糊涂事,还要招惹她!」 「因我从一开始便要娶她!」江岘镇定道,「在清河的时候我就已经要下定决心娶她了。」 话一出口,老侯爷和侯夫人都怔住了,一时沉默。 见二人无语,江岘缓了语气道:「事情已然如此了,今儿一过,怕是半个京城都知道我向阮家提亲了,这亲不结也结了。」 「不行!」老侯爷拍案而道。震得侯夫人一个激灵,拉着他手臂示意他勿躁。「世子说得没错,亲已经提了。」 「那也不行!」 始终未语的林氏听出了话头,轻挑了句:「其实阮家也不止她一个小姐……」 话未完,江岘猛然看向她,看得林氏心不由得一颤,错开了目光,可话依旧没停。「阮府那么多小姐,偏就是阮清晓一个吗?还要礼部侍郎家的阮清芷,和通州的阮清懿……」 「礼部阮伯祯?」老侯爷问了句。 林氏赶忙应声:「对,是他的女儿。」 看着积极的林氏,江岘鼻间一声轻哼。「看来阮侍郎的礼,母亲还是没退回去啊。」 林氏尴尬,瞟了一眼老侯爷,讪讪一笑,道:「这话说的,人家送东西还不是冲着你,我一深闺妇人识得谁。若非你先有意结交的他,他岂会有这个路子,破这个口。」 「我因何结交的他,母亲不清楚吗?」阮家除了清晓,还有值得他用心的吗? 林氏笑了笑,从容道:「不管因何,你当初不把话说清,又那般积极,还给人家老夫人送贺礼,这不得不让人误会,到头来还不是给人家留了个惦念。」 「你给阮家老夫人送过贺礼?」老侯爷惊异道。他可知自己这孙儿,除了对那陆崇谦,还从未对谁如此上过心。 通州阮家,礼部侍郎……倒也算匹配…… 老侯爷没再说什么,只道此事待定,便遣林氏和江岘退下了。 游廊里,林氏紧了几步跟上了阔步前行的江岘,唤了一声。江岘顿足,但并没回头,默然伫立。林氏看着清傲的他哼了一声,黛眉挂着丝笑影道:「江岘,你袭了世子位又如何,靖安侯府终究是老侯爷说的算,他不认可,我便看你如何光明正大地将她娶回来,明媒正娶,怕她没这福分。」 江岘神色淡淡,长舒了口气,转身看着林氏,双眸幽邃,深不可测。「我是做不了祖父的主,但母亲您别忘了,您是如何坐稳侯府二夫人的位置,林氏一族又是如何保下的。我当初能救林大人,我今日也能让他重返刑牢。」 「江岘你不用威胁我,如果当初不是你……」 「母亲!」江岘打断她。其实她所有对自己的有意针对,终究都是因五年前的事。「回不去了。如果当初我包庇了二哥,那毁的就是整个侯府,整个江氏。」已经冤死一个父亲了,他不能因一个谋逆的江岐让侯府遭遇灭门之灾。江氏一脉不能断,父亲的冤也要洗。 「我不管!我宁可不要侯府我也要我儿子!」林氏嘶声力竭吼道,泪水哗然而落。 丧子之痛他能理解。可她溺爱江岐二十几年,江岐犯下谋逆大错,她做母亲的没有责任吗?不仅如此,连当时任兵部尚书的外祖父也被他连累,她都不在乎吗? 江岘无奈,这些道理说了五年都没用,是说不清了。 如今,他只能幽然冷漠地告诉她:「即便豁出去整个侯府,也救不了江岐!」 …… 言氏回到家就原形毕露,一边埋怨着林氏和江岘,气呼呼地喝了两壶的茶。敢情方才在谭府是现草的人设?这会儿不用,崩了? 见女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怏怏不快,她便窝火。 谁摊上这事能高兴,离开清河为的不就是能把过去的事都抹掉,可偏就让清芷那丫头给毁了,还有林氏。真不明白,阮家本来就没应下这亲事,她哪来的那么大火气,咄咄逼人,还设了这么个局。亏得没同意亲事,这若嫁过去,女儿还不得多受气! 越想越是恼,越恼看着女儿越是心疼,于是抚着清晓的肩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道:「清晓不怕,有父亲和母亲在,都会过去的……」说着,嗓子一堵,哽咽了。 清晓回过神来,看着母亲叹了声,含笑道:「我没事……」 没有包得住火的纸,这事早晚得漏。可她竟从来没有为此事担心过,今儿面对江岘,她终于知道原因了,因为她就从来没想过她要嫁给别人…… 无论她嘴上多想撇清这个关系,但江岘说得没错,他们是「夫妻再聚」。所以她从来不抵触他与自己的任何一次亲密接触;所以当大家逼问她嫁过时,她甚至都没想过抵赖,她毫无畏惧地想对大家宣布,我曾经嫁的是江岘! 第二十二章 老天这就有点捉弄人了。 原来横在二人中间的阻力不止言氏一个 为何偏在得不到的时候,意识到真心;为何在确定情意后,明白有情人不是都能终成眷属。 心累啊。 若是一个「觉累不爱」能把他们之间的纠葛画个句号,那该多好…… 不过,可不止这一件事画不上句号,还有些人,注定要做恶心人的省略号! 阮清妤!怎就哪都跑不了你呢! 了解江岘和她的所有经过且能告诉阮清芷的只有一人,就是自己关在倒座房的妹妹清妤。而且,清芷今天在谭府拿出的那份婚书,正是自己的。她从哪来的,还不是偷来的。可除了清妤谁能找到那份婚书。 阮清妤啊阮清妤,你还真是「毁人不倦」啊! 清晓长气深叹一声,言氏甚惊。 她哪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得女儿面上淡定,其实心里难过着呢。伤疤再次被人揭开,言氏冲动得想把在场的每个人嘴封上。可封有何用,就没有堵得住的洪水。 需要的是疏导,将话题朝着好的方面引,不能让女儿永远滞留在过去,要继续她的人生,她要证明女儿不会因为曾经发生的事被耽误…… 「我们家清晓一定可以嫁的更好。」 言氏揽着女儿,红着眼圈笑了…… 阮伯麟回来,听闻此事,本以为他会怒,可清晓发现父亲依旧不在状态。自从入京,他向来对自己的事颇为用心,可最近这是怎么了? 直到次日清让回来,父亲总于爆发了。可不是针对清晓,依旧是和清让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吵了什么,谁都不清楚,阮伯麟怒得竟摔了他最爱的梅开五福细雕徽砚。如此,连言氏都不敢过问了。 父亲哀叹连连。而清让,俊秀温润的脸也因怨怒冷得凌厉,平日里不喜也带分笑意的唇紧抿,抿得发白,白得惊心。可一出书房的门见到妹妹,寒意化开,眸色渐渐柔了下来。 他站在清晓面前,勉强扯着唇笑笑,摸了摸她头道:「别担心,有大哥在,有大哥护着你。」 清让笑得凉苦,可清晓心里暖。她明白他指的是在谭府发生的事,不要说他,连街坊邻居都听说清晓是嫁过的人了。 「我没事。」清晓嫣然笑道。 是真的没事。在清河那么难她都过来了,这算什么?一切总能过去的。 可她越是笑对,越是不以为然,家人越是觉得她有苦难言。言氏如此,清让也如此。他深叹了口气,拉住了清晓的手。清晓躲,但他没松开。俊朗的眉紧蹙,他用力捏了捏。 算了,吵了架他心情也不好,随他吧。 「等我,两个月,我一定回。不,一个月,我争取一个月。等我回来接你……」清让低沉着嗓音沙哑道,他在压抑自己。 这……清晓有点糊涂。 不过她随即一笑,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笑道:「大哥这是要去张秋?好事,不是说案子一结,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左佥都御史了。你看你,干嘛接我,要接也是我接你!你回来前给我稍个信,我去南城门接你,带着清昱去,你走了他肯定想你……」 「那你想我吗?」 清晓微怔,心一动,有点异样的感觉。 她学着清让捏了捏他,眉眼弯眯,小梨涡因笑而浮现,浅浅地,一直蜿蜒到清让心里。她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我说不想,你信吗?」 清让笑了,又摸了摸她的头…… 两日后清让果真走了,一家人送他到街口。言氏嘱咐了又嘱咐了,清让含笑一一应下。他看了看清晓温润而笑,目光久久不离,最后和父亲对上,笑容逐渐消失,唯是淡然道了句:「我走了。」 父亲平静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清让,一行人回家,还没入大门,走在最后的清晓顿住,余光瞥向斜对面的胡同。好似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她心猛然一紧。 他来了…… 清晓借口带巧笙去秦家找秦二姑娘借花样子,便和父母分开了,眼看着他们过了照壁,迈入二门,她才匆匆赶了回去。 巷子离得远,怕被人看到跑得又急,站在他面前急喘,还不忘回首看看家门。 江岘看着她,眉心轻拢。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他想起了言氏的话,自己好像总是给她制造麻烦。 分明是心疼,偏就慵然挑着唇,笑道:「不是不想见我了。怎就来了?」 清晓抚着胸口,瞪了他一眼。江岘莹缜的大手伸出,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安静地帮她把气顺匀。 「你以为我愿意看你吗!我是想问你……」 「问什么?」江岘迫不及待地截了她话,速度之快让清晓有点惊,好似他在等着什么。 清晓有点犹豫了,小声道:「……想问,问那天,你看到林岫了吗?」 江岘紧绷的神情一松,淡淡笑了笑「看到了。」 自己果然没看错,阮清芷真的把林岫找到了,好有能耐啊。清晓哼了哼,随即好奇地看着江岘道:「那他人呢?」能被利用一次,就能被利用第二次,他若留在京城,早晚是个祸害! 「走了,不会回来了。」 「走了?阮清芷肯定不会这么罢休的,他真的走了?」清晓忐忑道。 江岘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笑道:「你觉得他是怕我,还是怕阮清芷。」 「怕你!谁不怕你啊!」清晓不耐地拍掉了他的手。 他敛笑,弯下腰和她对视,二人视线在同一高度。他弯得太厉害,脸距她不过一拳之远,她甚至感觉得到他扑面的气息。清晓脸突然红了…… 「那你怕不怕?」 她扭过头去,侧脸对着他,嘟囔道:「怕……」怕跟你真的是有缘无分。 江岘一声轻笑,看着她水嫩的小脸粉得艳似桃花,耐不住心下悸动,偷偷啄了一口。 突然被偷袭,清冷愣了,随即捂着脸颊指着已经豆豆小-说提供直身的他道:「你……」 可话还没说完,便一眼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眸中。他眉心疾蹙,神情少有的严肃,一张脸分明冷得不能再冷,可眼底却似有炽热耀出,灼得她心里不安宁,扑腾扑腾地乱跳,都快跳出来了。 「我问你。」他嗓音低沉道。 清晓被这气氛慑住,木然点了点头。 「你嫁不嫁我。」 心口被电流击中,窒息,之后心慌,接着全身沸腾,清晓整个人都呆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还在等着她。 她喉头一哽,颤声道:「我……我母亲,还有二夫人……」 江岘眸色越来越深,绝尘的脸凝住了一般。他沉静道:「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嫁。」 第二十三章 喉头越来越堵,清晓都快喘不过气了,颦眉僵了半晌,她终于发声了: 「我,我……」 江岘扬眉,深叹了口气,还没等清晓把话说完,道了句「我知道了。」随即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走了…… 走了…… 清晓呆立。 就这么走了,自己那个字还没说出来呢,他知道什么了知道啊! 别是误会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清晓真恨不能戳戳自己的喉咙,问问:你到底紧张得是什么! 可想想这也怨他,哪有上来就问嫁不嫁的,连个思考的时间都不给!就算问了,也得等人把话说完啊!急着走,急着上哪去啊!这到底是想要答案还是不想要啊! 江岘! 清晓真想喊他一嗓子,可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都不许她喊出声来。她只能急得一跺脚,愤愤地回去了…… 女儿气呼呼地回来,言氏不解,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借个花样子还生气了?」 「没借着!」 「怎会呢?」言氏笑问。 清晓小眉头紧皱,这股子怨气就是压不住。「怎不会呢!还没等我说要借哪个呢!‘她’就说没有!我以后再不见‘她’了!」 说罢,转头进房了。 言氏看了看巧笙,巧笙尴尬咧嘴一笑,点了点头,也跟着跑了。 不借?难不成是听了女儿的传言,多心了?言氏气愤地正要去追,忽闻小厮报:家里来客了,是侍郎夫人和汪公子…… 从谭府回来第二日,清晓的流言便传出去了。连续几日,常上门的汪坤都没来。 言氏理解,还不是听信传言,嫌清晓嫁过,所以有打退堂鼓的打算吗!退便退吧,全京城又不止他一个良配! 话是容易说,这都扎到心坎里的人了,说拔就拔出去,言氏也会痛啊。 可再痛,架子该端还得端,输什么也不能输了这口气,她得给女儿撑着。自己若都看低自己,还等着谁来抬举你。 本以为他姑侄二人是来谈退婚的,哪知汪坤一开口,便把言氏的心添满了。 「姑母做媒,带我来求娶清晓。」 汪坤笑容阳光,露出齐整的牙透着股清朗劲儿,看得人就舒坦。 可言氏佯做镇定道:「嗯,有些话我还是得先说清……」 「我知道夫人想说什么,我听说了,我不介意。」知道这话难以启齿,汪坤抢先说了。 言氏愕然,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汪氏,汪氏含笑点了点头。 那还用再议吗?单冲这点言氏这关便过了。更不要说他对自己一家人有多了解,多上心,恨不能把每一个人都分析透彻了。 人长得好如何?身份地位高又如何?终究抵不过「真心」二字。 女儿要嫁了,记忆浮想,江岘的影子突然冒出来。言氏想到当初看中他的,不也是「真心」这二字么,可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是假的…… 身份是假的,地位假的,人也是假的,至于情义嘛……在谭府,他说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言氏摆了摆手,看着汪坤笑了。 不该想的人就不要再想了,如今该用心的是:阮伯麟那关如何过 「嫁!」 傍晚,阮伯麟回家,听到妻子复述汪坤提亲后,说的第一个字便是这个。 言氏惊得不得了。打了满腹的草稿,竟一句都不必说了。当初嫁林岫,她可是哭了好几日,他才同意的。而且还是招婿呢! 不过也是,他当初疑虑的是林岫不知根底;但汪坤,彼此都熟透了。 言氏欢喜地将消息告诉给了清晓,清晓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更没想到父亲就这样同意了。 「你们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清晓压惊地喝了口茶,然母亲接下来的话,惊得她差点没把这口水喷出去。 「你父亲比我还急呢,他让你两个月之内嫁出去。」 清晓什么都不想说了,她终于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满目生无可恋地看着母亲,问道:「我是不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胡说!」言氏陡地拍了清晓一巴掌,怨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怀了你,又吃了多少苦才生下你,你个妄口巴舌的!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是你……」 「那是谁?」清晓挑眉问。 言氏甩下了绢帕,「谁也不是!」 清晓泄气,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守得太严了。于是话题扯回来,她道: 「我不嫁。」 「不嫁他你想嫁谁,你及笄了,我找了这么多,真找不到再合适的了。更何况,人家心意诚,丝毫不介意……」言氏突然住口,她还是怕有些话会伤了女儿。 可清晓不以为然,颦眉道:「母亲,不过是会讨人欢心而已,这就是合适吗?您觉得他对我有感情吗?您就不觉得他这所谓的‘真心’都很虚渺吗?他不介意我的过去,就是不介意才奇怪啊。四天,可能他们知道这事也不过三天,三天就想通了?我可是个嫁过的妇人,他们就这么想得开?」 这事就算放在清晓来的年代,没有世俗偏见,小伙子愿娶二婚女,家里人也得考虑考虑吧。 「你觉得你女儿好在哪了,能让他们如此鄙世弃俗?」清晓冷问。 言氏敛容,她也不耐烦了。问道:「那你好在哪了,能让世子对你念念不忘。」 「不是因为我好,是因为我们共同生活过,有感情在。」 「感情!所以你不嫁,归根结底还是放不下他!」 「母亲!」清晓急迫地唤了一声。 言氏起身,垂目不看她,摆了摆手。「你父亲说得对,不能再拖了。我本还想等等清让,不等了,这个月能嫁,绝不拖到下个月。不能给江岘留一丝机会!」 「母亲,你比谁都清楚我心里豆豆小.说提供想的是什么!」 「清楚,所以更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你怎就知道我这是错!」 清晓眼圈红了,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有一天会因他和父母对峙。当初在清河她拗不过他们,如今也一样。父母之命,父母之命,她恨透了父母之命! 她后悔了,她就应该从一开始便答应江岘,如果不是她犹豫,这个汪坤也不会出现!就算言氏不同意,她也有时间和她争,可眼下她没时间了。 第二十四章 她突然想起江岘的话。「一切都交给我。」她想交给他,可他人呢? 眼看着言氏离开,清晓想要冲出去,却被嬷嬷拦下了。清晓有点慌了,看着母亲背影,突然笑着撒娇道:「母亲,咱们再商量,您这是干嘛呀,还不让我出去了啊?」 言氏回头,无奈叹了声。「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昨个晌午见得是谁。」 清晓顿惊。 母亲如何知道? 巧笙…… 清晓心彻底凉了,脊背一阵阵的发寒。她冷笑,「咣」地一声将门关上,再不想看任何人了! …… 日子还是定了,定在八月初八。眼下已经七月二十二,只余半月的时间了。 还没见过谁家嫁姑娘这么急。十五天,不要说嫁衣,连块精致的红盖头都绣不出来,可没想到的是,明明是女方该准备的一切,汪家已经准备好了,包括嫁衣 他们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嫁得如此匆忙,言氏心里难过,给清晓备足了嫁妆,若不是为了留些给清让娶妻,她恨不能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 阮伯麟更是愧意不浅,为何嫁得如此匆忙,他最清楚。于是只盼着汪氏能够善待女儿,更是对他们提出了个条件: 女儿二嫁,免不了闲言碎语,他想要女儿嫁得风光,期待汪氏能够做足了场面,不要让女儿遗憾终生。 汪氏答应了…… 西厢里,被关的清晓恼得吃不下饭,可还是一口口地往下咽。 饿坏了也不会有人管她,大不了再当冲喜嫁了,理由更充分! 身体是本钱,从穿越之初清晓就铭记于心。和谁较劲不能和自己的身子骨、和命较劲,不能白活一回。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没到最后一天,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 她等着,她不信这么多天江岘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锦衣卫,她身边一定有他的人,他不会让自己就这么嫁了的。 他答应过自己,会娶她的! 如果真的嫁了…… 清晓咬下一口酥,含在嘴里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泪淹了鼻腔,喉头被酸楚堵死了。 她委屈极了,每天对自己洗脑似的重复这些话,已经十二天了,他没来,依旧没来,连个消息都没有…… 清晓突然害怕了。 她想到那日他问自己嫁不嫁时,她没说出口的话。「嫁!嫁!我想嫁!」她心里念了好多遍,可她还没说出口他就走了,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说的是「不嫁」? 鬼才不嫁! 经历了这么多,不管是真生气还是假矫情,她从来都没想过真的要和他分开! 气也好,怨也罢。曾经因他吃了那么多苦,原谅总是需要个过程,难道就因此他知难而退了?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 不原谅她一次次为他揪心,不原谅她一次次跟着他转,不原谅她会见了他就莫名地开心 ,不受控制地朝他靠近! 他都感觉不到吗? 就不能多花点心思吗? 就算他不想,起码也要把话说情啊…… 清晓眼泪止不住地流,口里的酥饼也吐了出来,被进门的父亲看到,忙去拍她的背。 她抱紧父亲,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哭着道了来。她不想嫁任何人,她只想嫁江岘!她已经嫁他了,为什么不能回到一起。 阮伯麟什么都没说,一直陪着她。直到女儿哭够了,理智也回归,他才道了句:对不起。 清晓觉得这句对不起,含义可不一般,她抹了抹泪,红肿的眼睛盯着父亲问道:「父亲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见父亲不语,清晓也跟着沉默,随即淡定道:「和清让有关是不是?」 两个月?为何不多不少就是两个月? 当初嫁人清让赶考都不得不延误两日,如今竟有意把他避开了。清晓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她觉得一定和清让有关,不然不会从给自己商议婚事开始,父亲和清让便一直在争吵。 到底是女儿心细,她既然猜到这么多了,便索性都告诉她。 父亲话不多,但两个关键语足以概括所有:清让不是父母亲生的;清让要娶自己。 清晓都懂了,沉默半晌,一言不发。阮伯麟有点担心,他问女儿可是在怪自己。清晓摇头,冷静道:「不怪。我也不想嫁给他。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想避开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嫁江岘。」 阮伯麟无奈叹息。「我想过,江岘提亲时我也犹豫过。我担心你嫁过去会吃苦,可又想那毕竟是江岘,我知道你心里有他。只是你母亲太决绝了,就算我同意,她也不会同意的。可能还没待江岘说通她,清让已经着手准备了。」父亲不禁叹了声,「我如今越来越发现清让像他的父亲了。」 「不过你也不能怪你母亲,她也是为了你好。江岘的生活你也知道,和他腰间的那把刀一般,到处是未知的风险。再说靖安侯府你也看到了,嫁过去将要面对什么,你不清楚吗?你母亲急着把你嫁给汪坤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她跟我说过,汪坤身上有江岘的影子,接触久了,你会接受他的。」 「接触再久他也不是江岘!」 女儿的话,把阮伯麟的心都喊疼了。怀里揣着的话,他不想说,可眼下为了让女儿死心他只能说了。早晚都要知道 「江岘要成亲了。」 「不可能!」骗人也不带这么骗的! 阮伯麟镇定点头,这神情真不是骗人。清晓胸口都快炸开了,她不能相信,太狗血了。这算什么?见她成亲,他也要成亲?故意的吗? 「和谁?」 「你三姐,阮清芷。」 …… 本以为女儿会怒不可遏,或是歇斯底里地爆发,可清晓神色皎洁,平静的小脸不见一丝波澜。她眨着水润润的明眸,对视父亲半晌,最后连个叹息都没有,看了看桌上的酥饼,纤指轻轻拈起一块细嚼慢咽地品了起来。 西厢里静得只有她咬酥的声音。 阮伯麟望着女儿,心神紧绷,屏着呼吸生怕不经意的一缕气息都会挑破清晓最后的神经,让她的心防彻底坍塌…… 直到吃了半块多,她终于停了。眼眸微转,幽然地看了父亲一眼,淡笑道:「父亲回去吧,我没事了。」 八月初八。阮家。 这是清晓第二次穿上嫁衣。梳头,挽发,施粉画眉,戴凤冠,着霞帔……一切平静如常。 言氏望着女儿,不禁流泪。这一次是真的要嫁出去了,不是招婿,是离开自己身边到另一个家去生活。她不舍,但这是喜事…… 清晓全程无语,连个表情都没有。盖上盖头的那一刻,言氏忍不住提着盖头端详,目光在女儿脸上转动,说不出的心疼。她会理解自己的,没有人不盼着自己女儿好。 见母亲眼闪泪,眼圈都红了。清晓淡淡一笑,清媚的脸娇艳欲滴。 第二十五章 「母亲,我会好好的。」 母女再僵,到了这一刻也冰雪消融,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不过该争的,她绝不放弃。她能理解母亲,也盼着日后不管做出何事,母亲也能理解她。 阮家热闹起来,街坊邻居,阮伯麟的同僚都到了,连舅父言都带着一家都特地从通州赶来,蒋氏也带着月见前来道贺。 舅父蒋氏皆喜,独独月见是愁容不展,从心底她还是希望表姐和江岘在一起,而且她看得出二人有情,怎偏就要嫁给他人了呢? 趁着大家贺喜,她窜入闺阁,看着已然蒙上盖头的表姐,拉了拉她的手,问道: 「表姐真的愿意嫁?」 清晓的手冰凉凉的,可话比手还凉。「除了他,我还能嫁谁。」 「姐。」 清昱来了,身后还有刚被放出来的清妤。 透过盖头,清晓能够看到清妤桃粉色的挑线裙,下面的绣鞋是新做的。看来她今日也是用心打扮了。还真是任何一个能与外人接触的机会都不放过。 「姐姐,你今儿要出门了,怕日后我们相聚的机会便少了。往昔都是我的错,我这会儿心里真的是悔了,悔不该和你作对,毕竟我们是亲姐妹。」清妤哽了片刻,又道:「望你看在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别怨恨我。我如今也只盼着你在那边能过好,姐夫一定会对你好的。」 说着,声泪俱下,止不住地啜泣。 这话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可是也,她巴不得日后再不见自己呢,自己能嫁汪家也有她一份功劳。 对面人哭得颇是心恸,但此刻的清晓真是庆幸盖头盖得早,不用看她惺惺假态,也不用勉强作势地应付她。清晓真的是连个表情都懒得给她。 「妹妹不必伤心,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咱们之间的事哪那么容易算清呢!」 话一出口,清妤登时愣住,垂落的手默然握紧。 月见也知二人关系,不想这大喜的日子再闹得不愉快,便扯着清晓道父兄都来了,怕赶不及昨个便从通州出发了,还是借表姐的光,他们一家难得聚的这么全。 月见这话本是想说自己,偏清妤笑着接道:「还是舅父疼姐姐,可祖家却一个都没来……」 能不给人添堵吗? 连清昱都听不下去了。道了句:「本就离家了,谁稀罕!」 月见紧张,握住了清晓的手。 她多少听母亲提了,通州阮家不来人,不是离家不离家的原因,而是今天也是清芷出门的日子。清晓不嫁世子,月见能理解,但世子娶清晓的堂姐阮清芷,她就不能理解了。 这算什么?娶不得心上人,便娶她堂姐?娶堂姐便罢了,还要同一天?这不是往人心口窝上捅刀吗?他还提出要从通州迎娶,搞得清晓不能从祖家出嫁不说,连个送嫁的阮家至亲都没有。他们那边可倒是热闹,清晓这边冷冷清清。这哪是相爱人能做出的事,如是想,月见倒觉得不嫁他也好,都道他性子孤冷,连做事都这么绝! 辰时一过,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 鞭炮声响,清晓竟莫名地紧张起来,手心里都冒了汗,指尖越发地凉了。 如果上一次还能当做玩笑,但这一次不同了,这回她是真的要嫁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冷硬的感觉还在,希望这一次她能够赌赢…… 阮伯麟站在正堂门前,随他的是户部右侍郎及户部其他两位主事,这已然是今儿最高的官了,左侍郎是汪坤的姑父,自然在迎亲之列。 两位侍郎能来,阮伯麟荣幸之至,毕竟他也不过是个六品主事,沾了女婿的光而已。 听小厮来报,道迎亲之人极多,队伍之大把街道都拥满了,阮伯麟的心放下了。女婿还算守信,能够照顾阮家的感受,体面迎亲。 有人气就好,祖家一人未来,他不想清晓嫁得太冷清。 门外,欢笑道喜声越来越近,随即挂着红绸的朱门大敞,阮伯麟和右侍郎二人互望了一眼,先后下了台阶,去迎接亲之人。 可才下了台阶,站在庭院甬道上的阮伯麟愣住了 第一个进门不是他人,正是身着二品官服的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也就是当朝首辅陆崇谦! 他方要迈入,忽而停住,伸手示意身边人先请,而他身边那人竟是中军都督府的大都督陈谨晏。陈都督也伸手道了个请,二人含笑相对,谁也不肯先行一步,终了朗笑同时迈入。 他二人一进门,随后而来的人阮伯麟也一一认了出来,建极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孙原吉,前军都督府指挥佥事兼宣府总兵的英国公府二爷韩仲光,竟然还有他最大的上司,礼部尚书崔审权…… 不要说阮伯麟,连一旁的户部右侍郎秦大人也愣了,腿有点软。除了在朝,他哪见过这么多人,更何况连皇极门都进不去的阮伯麟。 进门的人越来越多,哪一个都在阮伯麟的官职之上。这是迎亲吗?谁家迎亲能有这么大的架势。连虽认不全人的街坊也瞧出这架势不一般,纷纷后退,给众人让路,阮家门外更是挤满了人,窃窃而语:阮家好大的排场啊! 阮伯麟有点懵:汪坤不过是个中军府的五品经历,怎请得动这么多人?难不成这汪家他们还是没查清? 不管阮伯麟怎么想,右侍郎秦大人是管不了许多了,赶紧弯腰一一施礼。 见他动身,阮伯麟也猛然反应过来,上前揖礼。方拱手欲拜,陆崇谦单手撑了住。 「诶!阮主事今儿不必多礼,我们不过是来讨喜的。」说着,看了户部尚书一眼,崔尚书含笑点头。「您不是要女儿风光出嫁吗,我们几个来替新郎迎亲,面子可是够了?」 这岂止是够了…… 阮伯麟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得好,唯是含笑诺诺点头,迎几位贵人堂中请。陆崇谦摆了摆手笑道:「不了,我们是来迎亲的,不能误了吉时。可否请新娘出来了?」 被这仗势震住,这会儿阮伯麟才反应过来:这是迎亲,那新郎呢? 阮伯麟朝门外望了望,没见着人,笑容尴尬地对着气势盛然的陆崇谦,可一看到他那身官服,又晃得得他睁不开眼,垂目皱眉犹豫半晌,「这……」了一声,便再开不开口了。 陆崇谦料到了他的顾虑,朗笑一声,中气十足。 「阮主事可是想问新郎官?平日瞧他知情识趣的,偏到动真格的时候羞了,在门外候着呢。这不,便请我来为他代敬酒一杯。虽不合礼数,但看在他为娶小姐颇为用心,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叫来的份上,可否喝下这杯酒,请新娘出门?」 第二十六章 阮伯麟是越来越糊涂了。新郎不出现便罢了,这陆崇谦竟能替他敬酒,他们之间哪里来的这种关系。可面对的毕竟是权倾朝野的首辅,他敬酒,谁人敢不喝。阮伯麟再如何疑惑,也只得先把这杯酒饮下了。 喝罢。 趁着这口辣意在胸,他还是心下不妥,于是硬着头皮问道可否看一眼新郎。 陆崇谦无奈笑了,伸手示意。阮伯麟朝门口走了几步,探头望去,一眼看见了正和车马队言语什么的汪坤。 察觉有人在看自己,汪坤侧头,搭上了阮伯麟的目光,讪讪一笑,目光无措窘得本就麦色的皮肤红得发暗,左右不知该往哪去。只得匆匆点头,挪了一步,二人视线被大门挡住。 见到他阮伯麟心里稍稍踏实。 陆崇谦等人依旧在催,吉时不可误,赶紧请新娘出门。 清昱太小,阮家又没来人,清晓只得由舅父家的表兄言焕之背出来,上了花轿。言氏跟着女儿出门,一看这架势也愣了,脑袋一片空白,都没来得及再和女儿嘱咐什么,花轿已在爆竹声中被抬起,随着十里红妆,浩浩汤汤的队伍朝东去了。 阮伯麟远望着花轿前,枣红骏马上新郎官的背影,心下黯淡,女儿真的就如此出门了…… 言氏看着离去的新人良久,直到转过胡同,她才收回目光。 那背影,怎就突然觉得那不对呢? 新人去了,迎亲的队伍还没走全。阮伯麟拉着妻子回头送客。第一个进门的是顾崇谦,最后一个离开的却也是顾崇谦。 他望着走尽的人,回首看了眼阮伯麟,淡笑道:「我今儿能来迎亲也不止是为了新郎官,也是为了令媛,毕竟是清让的妹妹。」 清让?阮伯麟的心咯噔一声。他几时和首辅走得这般近了。 「清让是个难得的俊才,最近的张秋河道一案,你在户部也该听闻了。户部山东清吏司贪墨,还是清让查出的,所以我才会让他去张秋,没成想倒是误了自己妹妹的婚事,抱歉。」 阮伯麟算是明白自己这个儿子为何仕途如此顺当了,原来是靠了首辅。自小端方质直的孩子,竟也会走这条路。如此急迫,想来为的也只会是那一件事吧。他突然觉得,幸亏把女儿嫁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首辅大人哪里的话,您抬举他了。何况家事比不得国事。不过清让他……」 「我是不是错过了?」 门外忽而有人道了句,随即一声朗笑,声音高昂,却听不出丝毫的善意。这声音有点熟,还没待阮伯麟想起在哪听过,只见一身着银狐大氅,腰系雕螭玉龙钩的中年男子入门。 男子四十上下,依旧英姿挺拔,面容俊朗,双目炯炯透着凛然霸气。他气势刚健,看得出是征战沙场之将,可又不乏儒雅之气,唇角微扬,不笑也带三分温煦。 阮伯麟怔愣,一时竟忘了施礼,言氏赶紧上前扯了扯他衣袖。虽不知来者是谁,可她看得出必是个贵人,而且腰间的玉龙钩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下官见过淳王爷。」顾崇谦语气恭敬,可不过是淡淡颌首而已。 言氏心忽悠一跳。这便是小皇帝的堂叔,淳王?这,有点乱啊,他怎屈驾到这来了。这回怔愣的,是言氏了。 淳王淡笑,看了眼垂目拱手的阮伯麟,道:「看来我晚了啊,没赶上迎亲。」 「不知淳王会来,不然必定邀您同行。」顾崇谦回道。 淳王哼笑一声道「您爱徒大婚,我如何能不来。您不怪我不请自来,我便知足了。」说罢,看了眼表情僵硬的阮伯麟。 二人对视,一时间都有些恍惚。阮伯麟看淳王的眼神全然不似避讳首辅,目光直直,说不清是惊是惧,亦或是两者都没有,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淳王也没见过这种眼神,下颌微抬,慵然挑了挑唇道:「本王与阮主事,可有过往?」 阮伯麟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垂目道:「没有,下官从未见过王爷。」 没见过?那眼神可不似啊。不过见没见过又如何,见过他的人多得去了,他可没功夫一一理会,于是转目冷看了眼顾崇谦,笑道:「迎亲既然没赶上,但喜酒还是要讨,请吧。」 顾崇谦颌首,淡笑伸臂引他出门,淳王没客气,挺拔着脊背先他一步迈出阮府大门。然就在他抬腿的那一刻,忽而想到什么,乍然回首,明眸眯起盯着随后的夫妻二人…… 「阮伯麟?通州阮家?」他语气不轻不重地问了句。 阮伯麟施礼应声。再抬首,发现淳王的神情,竟有那么一刻的凝滞。他赶忙错开视线。 而淳王看了眼首辅,再无他言,转身走了。 他一走,阮伯麟深吸了口气。看都没看妻子道了句:「婚书呢?」 言氏惊。 「清晓的吗?在书房多宝阁的漆盒里」 话刚说罢,阮伯麟转头便去了书房,大步流星,几乎是踹开的房门。他从漆盒里拿出婚书,展开,眼神一瞪,这口屏住的气长叹了出来。 他问道:「婚书上,姓名写的是何?」 言氏不解地看着他。「汪坤,阮清晓啊!」随即恍然,笑道:「啊,不是汪坤,当初写的时候,他不写名要留字,便留的是‘汪颢衍’。」 阮伯麟无奈冷笑。首辅说的没错:为了娶清晓,他还真是用心! 他摇了摇头坐在了圈椅上,掩额将婚书递给了妻子。 言氏茫然地看着夫君,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僵住 这哪还来的「汪颢衍」!「汪」字没了横,「颢」字消了页,连「衍」字的水也不见了,这分明写的是: 江景行! 清晓坐在轿子里,盖头穗子随着颠簸在她眼皮底下摇晃,晃得她眼晕,一把将穗子握住了。 举起的手腕金玉叮当直响,沉得她又松开了手,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了。 坐了好久的轿子,也不知到了没有?新郎官应该在眼前吧,从出门到上轿,除了背她的言焕之,她谁都没看着。有那么一刻冲动,她想扯下盖头,掀起轿帘望望,可就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于是两只手握紧了,掌心里都是汗。 吹打之声一直没有停,昨晚上基本没怎么睡,此刻听得脑仁疼,胃里更是空。 轿子终于停下来,应该是到了,清晓坐直身子。 锣鼓声未停,吵嚷声不断,隔着盖头眼前突然一片光亮,轿帘被掀起。眼前模糊地有个高大的身影,隐约听闻一声「请新娘下轿」,清晓心猛然一惊。 是汪坤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 两位全福夫人搀扶着已经僵硬的新娘。新娘子身子倒是娇小柔弱,可她好似并不太配合,两位夫人撑得有点困难,连笑尴尬了几分,咬着牙拉着她跨了马鞍,迈过火盆,入门槛……终了入了正堂。 上一次成亲,这些清晓都没经历过。她身子不好,又是招婿,一切都是从拜堂开始的。 眼下,她又要拜堂了。 上一次,她是站不直身子被两个婆子搀着的。 这一次,依旧是被两位夫人架着,好似生怕她跑了一般。 都到这份上了,她还有地方可跑吗?这婚是一定要成的,她躲不掉,也没想躲。 不就是拜堂吗,她熟着呢! 清晓轻轻推开了两位夫人的手,站在新郎官身边。从盖头低下望去,他鲜红的吉服下一双白底皂靴,很大,纤尘不染。迈步时能看见他素白的裤脚一丝不苟地掖在靴沿里,整洁清爽,一看就是个喜净之人…… 唱礼响起,三拜之后,两位夫人搀扶新娘入洞房。 清晓迈入拔步床,坐在床沿。 房间很大,闹洞房的人不少,听起来都是知书达理的妇人,连吉利话都说得颇是文采斐然,动听极了。 新郎才坐在她身边,几位夫人和全福人便开始撒帐。 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纷纷落在两人身边,新郎伸掌接了几个,惹得众人一阵欢笑,道:新郎官这着急了?想要早生贵子。 众人打趣,他依旧没说什么,好似轻笑了一声。透过盖头清晓看见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清晓惊。急着要挣,可他握得太紧,根本挣不开。 他拇指用力,探进她的小拳头心,摩挲着一推,便将她的手心展开了,把方才接到的桂圆莲子塞进了她手里,让她握住。 这一举,惹得众人笑声更欢了。 她们高兴,可清晓手指冰凉,手心里都是汗,捏着那些坚果黏腻腻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腻,像抹了蜜,不是甜,是黏得甩不开,抹不掉,心里躁得慌。 全福人笑着道了句:「新郎官别急,还没到新娘子呢。」于是端来饺子给清晓。 清晓暗哼,左右过不去这些讲究,于是举箸夹起一只咬了口。 果不其然,半生的 「生不生啊?」全福人笑问。 没回应。 众人屏息,眼看着新娘子再次举筷,把方才咬的那只饺子全都送进嘴里,不疾不徐,慢慢咀嚼咽下了。然后淡定摇了摇头。 「正好。」 这……不止端着饺子的全福人,在场人都愣了,房中安静须臾,只听身边人轻声而笑,越笑越是开心。 见新郎欢喜,大伙也跟着笑了,洞房已闹,又道了几句吉祥话便退出去了。 新郎起身相送,在门外说了什么。嘈杂中也没听清,送罢,反身回到清晓面前,默立许久。清晓看着面前的那双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即对方递给她一精致的小果盒,便转身走了,去正堂待宾客了…… 她松了口气。 抱着食盒,清晓肚子叫了。晌午就没吃,都饿了一天了,也不知是谁规定新娘子不许吃饭的,若不是那饺子有点生,她真恨不能都吃了。这会儿手都饿得抖了,一会哪来的劲儿继续和他闹,还是得先吃饱了!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食盒,愣了。是水晶糕 也不知侯了多久,身周的人也不肯与她讲话,待他回来时,清晓倚着床栏睡着了。听闻房门响,她登时坐直了,警惕地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待他靠近,清晓嗅到身上带了丝酒气。 洞房内,烛火摇曳,红床喜帐映得旖旎暧昧,看得人心都醉了。 而床边,大红喜袍的新娘子,更是让他心柔得化成了水,站在她面前半晌,默默望着,一动不动。 端着红绸托盘的婢女站在一旁,也不敢出声。静静候着…… 他们淡定,清晓可等不了了,她都在这僵了一天了。于是冷笑一声,问道:「夫君不把这盖头掀了吗?」 半晌,眼前那双脚动都没动。 清晓安奈地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道:「不掀,如何饮这合卺酒,不饮酒,又如何算礼成?」 对方依旧没动,却在她头顶留下一声轻笑。 清晓这股火耐不住了。「你若不掀,我自己掀了!」说着,捉着盖头穗子便要扯,一只大手蓦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二人僵持须臾,他手指爱惜地在她纤细的手腕划过,摩挲。温热的感觉惹起一阵酥\\麻,清晓猛然收回了手。 半晌,她冷道句:「世子爷,咱该玩够了吧!」 说罢,趁着对方怔愣间,她伸手又要去扯,可还没待捉住穗子,喜称一挑,盖头飞落。 清晓怔愣地看着眼前人。 淡眉薄唇,深眸狭目。面容清寂,淡若水,唯是挑起的唇勾着一抹笑意,蜿蜒出魅惑的弧度,动人心魄。 就知道一定是他! 望着江岘,清晓神情渐渐淡定,随即眉眼一扬,鼻间不屑地冷哼了声,再不看他一眼。 江岘笑意愈浓,端起酒杯坐在她身边,递过去一只,清晓不接也不看他。 他笑道:「合卺酒不喝,不算礼成。」 她还是不接。 「不喝?」 「不喝!」 江岘收回了手,垂目看着自己的那杯,想了想,兀自一笑。「可也是,早就喝过了,还差这一杯吗?」说着,捏着酒杯的手一扬,喜酒入口。 清晓偏头看着他,只见侧面扬首的他在灯光下映得极是漂亮,完美的喉结一动,酒喝下了。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二人对视,她赶紧若无其事地扭过头。 余下的那杯酒仍在他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和那白瓷酒杯融为一体似的,好看的不得了。他指尖捻动酒杯,看着清晓笑了笑,手又是一扬,把这杯也喝了。 「你……」还真喝啊! 清晓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好歹这也是她和江岘的真正新婚,合卺酒是她和江岘的,之前的根本不作数,他怎么能就这么不当回事,说喝酒喝了。 他瞒着自己折腾这么大一圈,连个解释都不给。自己方才不过拒绝一次而已,他不好再问一次吗?谁说她不喝了! 清晓越想越恼,秀目水莹莹地瞪着她,大红喜服,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看得江岘心驰神荡,眉稍一挑,捏着她小巧的下巴蓦然吻了上去 清晓惊得僵住。 趁她惊忡间他撬开了她的唇齿,将那杯入口的酒哺入她口。 他怎舍得不叫她喝,这是他们的合卺酒…… 第二十八章 回过神来的清晓伸手便去推,两只细腕被他单手握住。他继续索求,清晓后躲,没了支撑猛然朝后摔倒,被他顺势压在了床上。 凤冠掉落,他撑在她两侧为她挪开。手被放松,清晓抬起便去抹唇角流出的酒,还没碰到,又被他握住了。 江岘看着身下人,娇艳得似朵虞美人,勾人心魄。胸豆豆小3说提供口闷躁,他恍惚了…… 目光从她的眼移到精致的鼻子,最后落在水润欲滴的红唇,和那滴正在缓缓滑落的酒。他低头,轻吻在了她的唇角,接着下颌,颈脖……去追逐那滴酒。 酒消失了,吻还在继续。 清晓被他吻得呼吸乱了,心更乱,酥酥\\麻麻的快窒息了…… 接着,他褪下了她繁琐的霞帔,一只手覆在了她腰间的系带上,轻扯。 「江景行!」她突然喊了一声。 江岘一愣。抬头看着身下人,眼中的温柔缱绻浓得化不开,把她都快漫尽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 被他盯得脸红,清晓不敢看他,视线落在自己的鼻尖上,小声道:「江,江景行,你话还没说清楚呢!」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设得这个计划,汪坤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都没说呢! 自己就这么被他骗了半个月,他连个解释都没有! 江岘弯唇,柔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有的是时间和你说清……」他含混道,手下的动作却在继续。 来日方长,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她想听多久,他就陪她说多久。但是今天不行,他等今天等得太久了。 他终于把她接回来了,失而复得,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手。 他欠她一个婚礼,可她不欠自己吗…… 他吻得绵长而急迫,不给清晓一点喘息的机会,甚至连思考都停滞了,她彻底溺了进去。原来吻比酒还醉人,她只能闭上双眼,任他动作。 …… 二人坦荡相对,他滚烫的身躯压了下来,把娇软的她拢在怀里。 她以为二人做夫妻那么久,同床过,共眠过,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可当他蓄势待发地抵着她时,她还是紧张了。 她紧闭着眼,蹙眉道:「你……轻点……」 江岘微怔,突然想笑,可攀上眉间却是淡淡的疼惜。他捧着她小脸亲了亲,低哑着声音柔声道:「一会就好了……」 可是 好不了!怎么可能好! 除了痛还是痛,清晓去推他。 江岘也想极尽轻柔地待她,可他的小妻子太小了,那么娇,那么弱,他不舍得。可再不舍也抽不得身了,急得他一动不敢动,隐忍得额角渗出汗珠,僵了半晌。 直到清晓紧蹙的眉头渐渐展开,能够接纳他了,才轻轻地动了动。 然这一动,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三更梆子响了不知有多久,红床喜帐中才渐渐平静下来。 江岘抱着清晓,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怀里被填满,真实得反倒是像个梦境……可不是失而复得的梦境,这一刻他盼了有多久了,她终于属于自己了,不是清河林岫,而是他靖安侯府的世子爷,江岘。 他忍不住低头去啄她的唇,一个接着一个,到了她眉梢。清晓痒,可又没力气阻止,只得扭了扭。滑腻的脸蛋鼓了鼓,他手掌抚上去,好似吻已经表达不出自己的渴望,江岘挑唇而笑,在她耳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别闹了……」 清晓没睁眼,哼了哼。蝴蝶骨扇动,振翅欲飞。他环臂将她圈住了,好似真的怕她逃走一般。她可不能走,即便离她最近的时候,近的他深入她,他依旧抑不住对她的思念。 他捋着她额角被汗浸湿的发,亲了亲,濡湿温柔的声音传入她耳。 「累了?」 昨晚就没睡好,又被他折腾半宿,怎么可能不累,又累又困,眼皮都被黏住了。 江岘小心翼翼把她翻过来,衣衫未着,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微凉。她像只寻暖的小猫,朝他怀里钻,抱住了他的脖子。 被她这么一抱,江岘的心猛然一紧,随着她幽幽的气息呼在胸口,他心彻底化了,一股燥热腾起,他又将她压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见她始终不睁眼,他邪邪一笑,动了动她。 清晓吓得赶紧眯着眼睛推他,含混道:「不要了,不要了……」 江岘笑容宠溺,深深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捏着她下巴道:「一会再睡,我陪着你睡。」 说罢,唤了一声。侯在门外的婆子和丫头纷纷入门。「备水。」他道了一句,便拣起清晓的中衣给她裹上,自己披了件外衫。 水准备好时,清晓已经睡着了。不忍叫醒她,江岘没用婆子和丫鬟,独自将她抱去了东稍间。试试了水温,小心翼翼地将怀里人放进花梨的大浴桶了。 嬷嬷跟了上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吧。 这…… 嬷嬷有点怔,不过还是带着丫头退出去了。 江岘撑在桶边看着她。方才放在水里她都没醒,唯是哼了哼,这会儿还在阖目睡着。 怎么能睡得这么熟,这是有多少天没睡了。江岘有点心疼了。这半个月她定是吃了不少苦吧,都怪自己,应该早点告诉她。可就怕露出破绽被阮家看出来,他一直在忍。不过如今好了,她回到自己身边了,他一定要把她捧在手心里护着,不会在让她吃一点苦。 越想心越是柔软。花梨木桶太大,看着不住滑向水里的清晓,他一个冲动也进了水中,将她放在怀里,让她贴着自己睡。 他轻撩着水,给她冲洗。 每每触碰她的身体,手心都像燃了团火,一直烧到心里。清晓也感觉到这团火了,她侧过身子趴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脸在他的锁骨上蹭了蹭,环住了他紧致的腰。 「……我真怕不是你。」她阖目呢喃了句。 没听清她说什么。江岘低头看着她,以为她在说梦话,轻轻地拍着她肩,哄她睡。 「我说,我真怕掀开盖头的那一瞬间,看到的不是你。」她又低声重复了一句。 她是醒着的。 「所以你就在腰间备了把刀?你不是要……」洞房缠绵,他摸到她腰间刀的那刻,心疼得不得了。这是把她逼成什么样,才会想到这些。他更是不敢想她若发现不是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清晓哼笑,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见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紧绷着。 第二十九章 「不是要什么?你以为我会做傻事?太低估我了。」她笑影更深。「我只是防身而已,听说汪坤习武之人,他若是待我不好,那我便要唬一唬他。对你也不例外……哎呀……」 腰间猝不及防地被大手揉捏了一把,她惊叫一声。 「怎么?你还真想要嫁给他?」他捏着她尖尖地下巴,蹙眉不满道。 「不然呢?都走到这步了,我退得了吗?再说汪坤也挺好的,那么讨母亲欢心……」她故意挑高了音说给他听。江岘惩罚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笑道: 「没我,他能知道那么多吗?」 早就该猜到都是他做的。没生活过的人,怎么可能那么了解言氏和阮家,再用心也到不了这种程度。汪坤不过是他的替身罢了,目的就是讨言氏和一家人欢心,不然汪坤为何对家人颇是上心,唯独对自己冷冷淡淡。 可想来能做到这些,江岘也是用心了。不管在清河还是现在,他真的把阮氏一家放在心上了。清晓心暖,可还是笑道: 「亏你想出这么个办法,你这叫投机取巧!瞧回头母亲如何埋怨你吧!」 江岘将怀里人搂紧了,紧得清晓都快和他融为一体了。 「这债早晚都得还,与其先还再得到你;不若先把你拴在身边,再慢慢还,还一辈子都行。」 呵,他倒是会算计,这不就是贷款消费,先享受,后清债,就不怕把言氏惹火了,利息太高。 可是他是「提前消费」了,那自己呢? 今儿成亲,靖安侯府欢喜一堂,想必拜堂时拜的便是老侯爷、侯夫人和林氏吧。他们肯让自己体面地嫁进来?就算两位老人同意,那林氏呢?他们一定认为江岘娶的是「阮清芷」吧。 「他们是不是也不知道你娶的是我?」清晓幽幽地问了句。 江岘握在她腰间的手微僵。沉默半晌,他认真道:「我不会让他们怠慢你的。」 清晓不语,默然叹了声。他抱紧了她道:「担心了?」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担心,毕竟我嫁的是你,他们如何我都不在乎。我只是觉得你也不易。刚刚知道你是靖安侯世子时,以为你不过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可了解得越多,越是心疼……」 「我有点后悔了。」清晓抬头看着他,眉眼之间颇是坚定。「我应该早些嫁你,我若早些想明白,你也不必如此为我费心了。」 江岘的心猛然被击中,胸口再次燃起了一团火。他脉脉地看了她半晌,眼中情意暗涌。 忽而,他勾唇笑了笑,轻托起她的腰臀,让她面对自己,贴浮在他怀里。随着蒸腾的水汽,一丝濡湿的热气窜入耳中,他含着她耳珠,温柔道:「那你补偿我吧。」 补偿?如何补偿? 清晓正想着,江岘托着她的手蓦地松开,她惊叫着沉了下去,沉入了她心底。她缓过神来,朝着他的下巴报复似的咬了一口,可这一口太轻了,轻得像只小猫在心口挠了一下,他挑唇淡笑,再次将她拥住。 清晓软弱无力地趴他在肩头颠簸,用仅存的意识又悔了一次。 早知他火这么旺,方才还不若一睡不醒了……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日光已经透过拔步床的窗格照了进来,漫浸朱红的纱帷,被染上了暖色,打在床上的二人身上,是旖旎风光无限…… 被江岘揽在怀里,清晓有点热,翻了个身从他怀里窜了出来,可还没寻个舒服的姿势,一双大手拦在她腰间,又将她拉了回来。生怕贴得不够近似的,他温热的胸膛压紧了她的背,双臂拢得更紧了,下巴抵在她头顶蹭了蹭,全程竟连眼睛都没睁开国。 这个动作,二人已经重复一夜了,她嫌他怀里太热躲开,他再把她捞回来扣进怀里,反反复复。 这会儿被他身子腾着,被阳光晒着,她是真的太热了,渐渐睁开眼睛,透过床栏帷帐,内室陌生,却哪哪都是喜气的朱红,红烛,红帐,红灯笼,红色的嫁衣喜服……还有那对红色的喜字…… 此刻,拦在她腰间的热掌所带来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她反应过来。 她昨日嫁了,嫁给了江岘…… 想着想着,她猛然坐了起来,锦被滑落,带得身上的半边寝衫敞开,玉体春光乍泄,她赶忙拢了起来,茫然地抓住衣襟。 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轻笑,她回头,他正以手撑头慵然地看着她。 他们真的成亲了。她也扭着身子看着他,身上的酸痛也喧嚣着昨晚的荒唐。 可荒唐过去了,该做的还是得做。 「今天不是该拜舅姑吗?」清晓急迫地问了句,看看窗外,这都几时了,定是晚了。江岘只有一对祖父母和母亲林氏。而林氏本就不待见她,她可不想因为这再徒留个话柄招惹是非。 江岘笑了笑。「不用急,你若累便再歇会吧。」 清晓拢了拢被,拥在胸前,赧颜摇头道:「不累,起吧。」 「不累?」 一丝谑笑在他眼中闪过。清晓突然意识到什么,瞪着他将被一推,越过他便要下床。可腿绊在被子上,又倒下来,重重摔在他身上,重得他闷哼一声,握住了她的腰。 这一幕恍然又回到了当初在清河的日子,二人对望许久,相视而笑。 能重新在一起,真好…… 江岘从不用丫鬟伺候,一直是随身的小厮照顾起居,不过清晓来了,小厮再入室总归不妥,于是这穿衣一活便落在她手。 「在清河你不是也自己穿的。」清晓拎着他衣衫撇嘴道。 「那是在清河,现在在靖安侯府。」江岘佻然伸了伸胳膊应道。 清晓瞪着他。「对啊,现在是世子爷,得叫人伺候着。」说着,给他穿上了外衫,可这个玉勾腰带,她如何都系不上。 她低头摆弄着,他垂目看着她。她就近在咫尺,鼻间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兰香,有她在感觉真好。可瞧她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晶莹的汗珠,江岘握着她手无奈笑道:「我怕还真是没这个福气,算了吧,我自己来吧。」 她撩眉看了他一眼,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清晓洗漱装扮都是由靖安侯府的丫鬟伺候的。虽说靖安侯府的丫鬟陌生,可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也没熟悉到哪。 真该把巧笙带来,若不是和她生气,她一定会随自己来吧…… 第三十章 二人梳洗后,便去了靖安侯府前院正堂。老侯爷和侯夫人正候在那等着二人敬茶。林氏坐在东侧的官帽椅上,红光满面,心里耐不住暗喜。 到头来,江岘还不是得听老侯爷的,娶了礼部阮侍郎家的女儿。就知道用老侯爷压他最管用。其实说起来,阮侍郎家的阮清芷,她并不是多喜欢。论门户,也只能是勉强相对,若不是他父亲巴结着自己送了好些珍品,还在这次科考中帮助了侄儿林蔚;而与此同时又出了阮清晓一事,她许也不会让清芷入门。 不过如今好了,皆大欢喜。她得了阮侍郎的好处,清芷也如愿入了门,两不相欠。 林氏正算计着,只闻丫鬟来报:世子和世子夫人到了,她挑眉探脖望去,一眼看到了虽面容清淡,却掩不住神清气爽的江岘。 男人么,不过如此。体会了女人的温柔,哪还顾得前一个。眼看着江岘走到门口,忽而顿足,回身搀扶着娇妻小心迈入门槛,林氏掩口笑了。 看来夫妻二人感情不错,才不过一夜便如胶似漆了。 可正想着,却见那新妇缓缓抬头,对着江岘柔情一笑,林氏登时愣了 这…… 这哪里是清芷…… 她猛然起身,指着二人道: 「阮清晓!」 林氏怒吼了一声,把满堂的人惊了一跳。 江岘余光瞥了她一眼,依旧含笑,镇定地搀扶妻子入堂。不过清晓感觉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见他目光柔柔,含情脉脉,她明白他是在示意自己莫要怕。 有何怕的呢?再难都过去了,有他在,没什么能让她畏惧的。 清晓小手指偷偷在他掌心挠了挠,回笑点头。 二人无视林氏,站在老侯爷和侯夫人面前,接过下人端来的茶盏,准备敬茶。可这会儿两位老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方才听林氏唤她……阮清晓。不该阮清芷吗?是记错了。 「你是阮清晓,那你父亲是……」老侯爷皱眉问。 清晓淡笑,施礼回道:「家父户部主事阮伯麟。」 老侯爷一口气屏住,眉心的川纹更深了。阮伯麟的女儿,那不就是当初所言的那个二嫁的姑娘。看着清冷淡定的江岘,他一时都明白了,到底还是没算过自己这个孙儿。 「祖父,请喝茶。」江岘似乎并不想因祖父的后知后觉而影响拜礼进程。 老侯爷犹豫,盯紧了江岘,又瞥了眼一身略施粉黛的清晓,目光最后定在茶盏上,久默不语,终了接过来,匆匆呷了一口放下了。 清晓一口气总于松了。喝了就好,喝了便是承认了。她含笑软语唤了声:「祖母,请喝茶。」 侯夫人一切都随老侯爷,既然他喝了,她也不必顾忌。微微点头便伸手去接茶,却被林氏一声喝止,满堂人不禁怔愣,包括清晓。 「这茶可是你该敬的?」林氏冷言道。 「母亲!」 江岘眉心微蹙,紧绷着下颌唤了声。随即瞥向身边的妻子,见她淡定不惊,稍稍安心些。清晓垂眸片刻,随即莞尔回道:「我是新妇,哪有新妇不给长辈敬茶之说。」说罢,再次抬臂,恭敬将茶递出。 侯夫人看了眼老侯爷,踟蹰去接。 「新妇?哪个认你是新妇了。我们娶得是阮家三小姐,可不是你……」 林氏出语不善,一旁的三小姐江锦蓁忙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她是林氏的独女,虽和母亲贴心,不待见这个嫂嫂,可眼下确实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她这个三哥她清楚,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这个阮清晓倒无足轻重,可因她惹了三哥便得不偿失了。 果不其然,江岘一个凌厉的眼神过来,林氏不由得心一突,咬着牙把未完的话截在了唇齿间。 江岘拍了拍清晓的手,示意她无事,继续。 茶侯夫人终于喝了,给了二人封红,祖辈便拜完了。接下来是林氏,不管怎样她毕竟是江岘的嫡母。 二人敬茶,林氏饮下江岘那杯却始终没碰清晓的。清晓恭敬举着,略显尴尬。 「二弟妹,儿媳敬茶呢。」大房夫人钱氏眼神一转,轻声提了个醒。 不提到好,这一提,林氏才意识到堂上可不止她二房一家,庶出的大房和三房都看着呢,她今儿若是就这么过去了,作为当家主母的她,这颜面朝哪放。于是抖了抖精神,蔑然道: 「儿媳?大嫂抬举了吧。」 话是对着钱氏道的,可说给谁听,大伙心里都清楚。老侯爷无可奈何地叹了声,这笔烂账,绕得他心里也乱糟糟的,知林氏咄咄逼人,却也懒得插言管一句。 他不管,江岘不可能不管。他担心的便是清晓受委屈,故而一直拖着没将她迎入家门。如今若非情势所迫,即便没时间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也必要护她周全,谁也别想给她一分脸色。 这茶不敬又如何,他认准了谁能说个「不」字。 江岘伸手便去夺她的茶,然清晓避开了,对着他淡淡一笑。 她明白他的心意,不过嫁给他也是自己的选择。那话怎说来这?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更何况她还没狼狈至此。江岘虽不受人待见,可他在府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即便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没人敢把她怎样,无非耍耍口舌之快罢了。当初泼皮似的宋姨娘她都没放在眼中,更何况是个自命清高的贵妇。 清晓高举的手稍稍落了些,平静地对望林氏,不亢不卑,不骄不愧。她挑唇莞尔,精致的小脸如初绽的白莲,美,带着点不可及的清冷和矜贵。林氏处处针对,无非是看不起自己身世罢了,若今儿这头若不扬起来,只怕日后再难抬。 「恕清晓无礼,母亲这话可是说错了。我此刻站在这给您敬茶,不是因大伯母抬举,而是被侯府八抬大轿鸣鼓响乐迎来的。入门前侯府放了炮仗,惊天动地;我和世子爷又是在这拜的天神先祖,我不是侯府的媳妇又是何人?方才的茶,祖父祖母已接,那便是认了这门亲。即便这茶您不喝,我们已然算敬过高堂。除非世子不要我,赐我一纸休书,不然清晓此生都是侯府的人。」 清晓话一出口,在场人皆吃了一惊。 换做她人,这会儿连番被人排挤,连嫡母婆婆都不待见,任谁也得难堪得恨不能把自己团成个团塞进角落,逃出众人的视线才好。 可这位姑娘,年纪不大却颇是镇定,一席话下来不但让对方哑口无言,重要的是给自己正了名分: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她是坐定了;除了江岘,谁也别想撼动她。 众人吃惊,可林氏早已恼羞成怒。方才无视自己便罢了,这会儿一番言语,话里话外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她想反驳,却哪句话都没错,阮清晓可不就是江岘明媒正娶来的。 第三十一章 一时被堵得语塞,林氏气得脸色发白。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窃语的钱氏和三房杨氏,她脸霎时由白转红,端庄秀丽的一张脸窘得狰狞。 今儿的脸是丢大了,她捏紧帕子的手微颤,实在想不出回怼的话,她只能已无礼、藐视长辈的理由来指责她。可唇刚张开,一个「你」字还没道出来,便闻清晓又道: 「您是世子的嫡母,更是一家主母,日后免不了和您学持家之道。为妇者,恭顺和睦是最重要的,也是女德之首,所以我敬您是应该的,礼数不可差,不然让外人瞧了去还道侯府婆媳不和,徒给人家添了笑料。家和万事兴,没有什么比侯府安宁更紧要了。」 老侯爷闻言不禁扫了清晓一眼。这话是对了他的脾气,这些年府里经了好些变故便没消停过。他崇道图的不也就是个清静么。 人已经响彻云霄地娶来了,可能再送回去吗。即便送回去,凭这个孙儿对她的心意,他不会再另想它辙吗?这步棋,江岘已经赢了。 罢了罢了,便让这一波止住,莫要再起浪了。 眼见着老侯爷的眉头越拢越深,林氏满腹怨言不敢再提。不过胸口的憋闷的气可没那么容易消。阮清晓这是打自己一巴掌再扣个高帽,手不能还便罢了,连这顶高帽子也不能摘。 她耐着怨怒,脸色乌青,紧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你懂得便好。」于是,伸出千斤重的手,接过了清晓再次恭敬递过的茶,朝着唇边一贴,烫手似的扔回了小几上,再不看她一眼了。 这便算喝了。 林氏接了茶,下面的人就好办了。清晓随着江岘拜过大伯,大伯母。 大伯是靖安侯庶出长子,在顺天府任府丞,为人刻板谨慎,从他不苟言笑的表情中便瞧得出。不过大伯母钱氏却恰恰相反,体态丰盈,一双桃花眼弯眯瞧谁都含三分笑,话未出口先挑眉,带了些世俗气。据说她是商户女,不过与同样出身却气质斐然的舅母蒋氏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瞧这新媳妇长得这个俊,啧啧,我算是开了眼了,半个京城怕也寻不出这么标致的姑娘来。不怪我们世子钟情,我看了都打心眼里喜欢。」钱氏夸得眉飞色舞,才不在乎林氏的表情,见她脸色愈黯,换了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左右打量新人,口中啧啧称奇。「配,太般配了。真是天造地设。那话怎说来着……叫,珠什么来着!」 钱氏推了推身边的丈夫江琚,江琚不愿理她,她便一直不肯罢休,他只得无奈道:「珠联璧合!」 「对,珠联璧合!瞧我这记性。」她掩口欢笑道。 对面,林氏冷哼一声。她这位大嫂,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巴结好了。「珠联璧合」,挂在嘴边的词,她会想不起来?这是在拉着她家夫君唱曲和调呢! 「可不嘛。我瞧着嫂嫂也喜欢。」钱氏身后,大房二小姐弯眉笑道。和清晓四目相对,笑意更浓,感叹道:「怎就瞧着比大嫂还要亲呢!」 大房大少爷是她嫡兄,同父同母,而江岘不过是二房庶出,所以这话乍一听真有点扯,不过无所谓,受用就行。眼见清晓莞尔回笑,林氏真是瞧不下去这一家子的世俗了。 大伯母给了新人红包,趁清晓去接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通透的墨绿翡翠镯子顺势褪到了她的手腕上。动作迅速,一气呵成,这回连清晓也不禁尴尬了 这技能若是学会了,还会有送不出去的礼。 不过技能好学,心思难摸。清晓看得出来,大伯母钱氏也不是个简单的。 三房反应相对比较平和。庶出的三叔江是有名的放荡浪子,举人出身,连个正八经的官职都没有,整理日走马跑鹰。 而他夫人杨氏,是太医院六品院判家的庶女,她娘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到如今也没提个姨娘,可想而知她在家里的地位。常年被排挤,便养成她怯懦软弱的性子。 按理说侯府三爷,娶个寻常官宦的嫡出小姐也是绰绰有余的,可他名声在外,哪个敢嫁。即便嫁了,哪个又管得着他,吃得了这气。便也只有努力逃脱自家的杨氏肯嫁。 只可惜,从龙潭入虎穴,懦弱依旧,便又添了个怨妇的名声。 杨氏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她和钱氏不同,丈夫挥霍无度,自家又没私产,全指着中公过活。世子爷不能得罪,林氏她更不敢得罪。唯是讪讪一笑,瑟瑟缩缩地将红包递给了新妇。 她如此可不都是因为怕,还有是窘迫,因拮据而窘。当初以为娶的是阮清芷,林氏好不欢心,杨氏为了讨二嫂欢心,把自己的嫁妆头面都拿出来给新人做贺礼了。这会儿不要说如钱氏,准备厚厚的红包还能送只价值连城的镯子,她手上戴着的玉镯还是前年中秋回娘家,嫡出大姐给她的。 要问为什么给她?可不是因为姐妹情深,是因为镯子生了裂纹,不稀罕了。 堂堂侯府三夫人,拮据如此,也是让人啧舌啊。 婚事匆忙,大少爷携妻子在保定府任职,一时走不开便没回;而大小姐嫁给平西侯庶出小儿子,随夫去了云南,更是回不来。眼下只剩下大房的四少爷,和三房的四小姐,便再无他人。 除了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庶女,该见的清晓都见过了。 众人一起用过膳,便各回各院了。 江岘和祖父母拜别,带清晓绕园林回去了。说是要消食,但清晓明白,他是怕自己遇到林氏想起方才的事糟心。 二人漫步在园林,方才堂上还矜贵清傲的小姑娘,这会「浅薄」的本性暴露无疑,西瞧瞧东望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妇人。惹得江岘跟在她身后不住摇头。 细数清晓穿来也不过一年,她哪见过这么大的府邸,如此精美的园林。到底是讲究人家,为仿江南韵味,恨不能把一草一木都挪来了。前世园林她也没少走,不过北方能出现如此至臻的,少见。 光是那片假山,便是太湖石混着安徽的宣石堆砌而成的。奇秀玲珑,丘壑婉转,山前如怀抱环静池,山后有登道可盘旋而上,山顶置亭,取名为「初静亭」。亭侧置两口大缸,缸低有管引水注假山之上,添湿增润,使假山青苔遍布,韵味天成。 清晓的注意力都被山石吸引去了。她抚着石壁,拾级而上,转进登道想要去山顶的亭子望望。可迈出的脚一个不注意滑在青苔上,身子猛然前扑,就在摔倒的那一刹一只大手将她拦腰拉了回来,她后背猛然撞在江岘的紧实的胸膛,不疼,可有点猝不及防。 第三十二章 「你能不能稳一点?」 濡湿的气息贴在耳边,绕得痒痒的。她慌乱地推开他,却被他逼到了石壁一角,她靠着山石,有点凉。 「你干嘛!」 江岘胳膊撑在她两侧,圈住她,低头笑道: 「我还想问问你,把我引到这来,你想干嘛。」 他声音低沉,比山石下的淙淙泉水还要好听。语调魅惑,撩得她心都乱了,红着脸道:「谁引你来了,我不过看看山石而已。」 「到这看?」他松开一只手指了指身周。 清晓僵住,二人此刻正在假山洞中,四周昏暗,唯有几处洞口投进缕缕日光。他不说倒也没什么,可眼下这状态,怎就徒生了股暧昧之意呢。 不对。不能被他带歪了。 清晓尴尬地抖了抖唇角,笑道:「那我去外面看。」说着,便从他胳膊下钻出来,还没走远,又被他扯了回来。 「山石好看,还是我好看。」他将她抵在石壁上,轻佻问道。 这算什么问题,人能和石头比吗?清晓被压得死死的,逃不掉,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只得推着他应付道:「你好看,你好看,行了吧。」 「那你不看我。」 头顶一声笑音响起,他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清晓举眸,一眼便撞进了他绵绵的情意中,深陷不能自拔。 她赶紧从恍惚中回神,敛目道:「看你看够了!」 捏着她下巴的手微顿,随即惩罚地捏了捏,他温情道:「后悔吗?」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也很认真地想了,最后摇了摇头。 不管在清河还是如今,她从没悔过。 江岘心中一动,方想拥她入怀,却闻她挑衅似的又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要悔,可算寻到机会让你也体会体会这夹板气,知道在清河我夹在你和母亲之间有多不易!」说罢,她又要逃,可依旧没逃出去。 江岘仰头朗笑,清晓不满瞪着他,然下一秒那张俊逸的笑容离她越来越近,近得收不到眼底,清晓不敢动了,最后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不易。 江岘抬着她的下巴缓缓吻了上去。他想极尽温柔,可当触碰到甜软樱唇的那一刻,心像被重物击中,紧绷得窒息。他忍不了了,带着欲望的舌陡然撬开她的贝齿,极力地吮吸,深探,攫取,缠绵……最后连理智都快被抽空了,这一刻,他无欲无求。 还有什么可求的。人生再不完美,也因这一刻也无憾了。 她终于属于自己了。 他可以名正言顺,无顾无忌,甚至理直气壮地与她在一起,与她做任何事,再不用理会他人的指点,也不必担忧他人对她的惦念,她就是自己的。 情到深处,江岘抄在她腰间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提起,托着她臀让她双腿环在自己的腰间。清晓惊呼一声,下意识前倾,揽住了他的颈脖。 二人紧贴,清晓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变化,忙推着他道:「不行,被人看到了。」 江岘笑容魅惑。看到又如何,他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阮清晓是自己的! 他使坏地颠了她一下,清晓吓得赶紧抱紧他,将头埋在他颈间。江岘笑得更得意了,就在她要起的那一刻,贴在她耳边轻柔地呼了口气。 「我们成亲了……」 声音低哑萦绕,柔得似他呼出的气息,润得如滴在花蕊的露水,把她的心水地化开了。清晓瞬间软了下来,瘫在他身上,任他抱着直奔颐韵阁去了…… …… 回西院的路上,二小姐锦芸搀着母亲钱氏。父亲江琚用过膳便匆匆回府衙了。他为人谨小慎微,生怕哪步行差踏错,府尹见侯府有喜事,这两日公务不忙,便给他放了两日假,可他休了一天,今儿还是去了。 不出岔子好,可太保守定要吃亏,家里家外事事免不了要钱氏操心。可操心又如何,总比那个连男人都没有的强! 「母亲今儿是不是太过了,何必给那阮清晓体面。」锦芸不屑道。 「我哪里是给她体面,还是不冲着江景行。」钱氏看了眼身边的女儿道。锦芸何尝不明白这些,她只是瞧不惯一个小门户的姑娘高攀了侯府不说,还张扬成那般。 二人年纪相仿,论出身自己可是侯府小姐,父亲也是四品府丞,除了相貌哪不比她强。可偏人家就嫁个世子,以至于连自己日后见到她,也免不了要低眉顺目。 「还道三哥多清高,连陆汝宁都不入眼,结果也不过如此。是男人便挡不了俗流,还不是贪图美色。」 见女儿悒悒不平,钱氏也略猜出几分她的心思,哼笑了一声。 「这阮清晓可没那么简单,今儿在堂上一幕,你还没品透吗?那番话可不是谁都能说得出来的,而且一语中的,直捅林氏心窝子。你道她是在论自己身份?那分明是在质疑林氏的地位。话里话外告诉她:你再如何折腾,这府里有老侯爷,有世子爷,便没你说话的份。可是够狠的了。别瞧她过后对林氏恭恭敬敬,那可不是给林氏留面子,是给二房和世子爷留颜面。日后啊,这二房说得算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锦芸恍然。「怪不得二婶母这般抵触她,人嫁都嫁进来了,还要闹。」 钱氏冷哼。「这才哪到哪啊,以林氏的性子,有二房闹翻天的那日。」他们越是闹,钱氏越是乐见,早晚有天他大房要把失去的统统夺回来。 「不过二婶母肯罢休吗?毕竟要娶的是阮清芷,那边可如何交代啊。」 如何交代便不是她们要操心的了,只要能把阮清晓留住,其他都不重要。 「没事多去韫玉院走走,你和阮清晓彼此不熟,容易结下情谊,可别叫那锦蓁先下手了。她的心思,可比她娘清楚……哎……我说话你听到没!」 钱氏扒了扒身边怨怨的女儿。锦芸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也没等钱氏一步,进了西院二门,沿着抄手游廊奔自己房间去了。 知女莫若母。别瞧她一脸不忿,钱氏心里清楚,自家女儿不糊涂。于是勾唇一笑,也回房了。 通州。阮府。 大红的灯笼五步一盏,随着延绵的红绸,一直伸向后院正房。正房大门紧闭,门外却老老少少围了一圈的人,却个个愁眉不展。 忽闻房中「砰」的一声响,应是瓷杯摔地,惊得满院子的人心咯噔一下,脸色差得都快拧出苦水了。 第三十三章 「我不嫁!我不嫁!」 正房里姑娘的嚎啕声传来,哭得撕心裂肺,好似把天都要哭黄了。阮伯祯双眼腥红,望着窗户猛地一跺脚,「嘿呀」一声,瘫坐在了庭院的石椅上…… 次日清早,日光透过敞开的窗格照进拔步床内,再透过朱纱,笼在清晓脸上时已柔和了许多,不晃眼,暖融融的。 清晓惺忪地望着承尘,大红府绸把记忆又勾上来,她感觉自己还在清河,在她和江岘的新房里。她伸手去朝一侧摸摸,除了凉衾冰枕什么都没摸到。她登时一惊,偏头看了眼,身侧哪里有人,整张雕花大床上只有她自己。 他呢? 猛然掀开被子,顾不得多想,清晓起身从稍间冲了出去,跑到明间,忽闻身后有人唤道:「夫人!」 清晓木然回身,只见候在次间两个小丫头正一脸惶恐,茫然地望着她。 她霍地一下清醒过来:这哪里是清河,这是京城,是靖安侯府。她扶额长舒了口气,指尖冰凉,连额角都黏腻腻地,她竟吓出汗了。 方才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在清河,江岘又不见了。 清晓抬眸看了看小丫头,问道:「世子呢?」 「回夫人,世子……」名唤春衫的小丫鬟福身,然话没说完,便见清晓身后的门开了,她看了一眼笑了,清晓循着她目光回头。江岘一身窄袖青衣,轻巧利落地跨了进来,手里握着他那把绣刀。 二人对望,一时都愣住了。 他满头是汗,鼻尖上还挂了一颗,摇摇欲坠;发丝黏在额角鬓间,整个人都散着男人阳刚的气息。 他是去晨练了。 另一个名唤秋桐的小丫鬟赶紧拧了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江岘没接,目光始终落在清晓身上。从头扫到脚,见她赤着足,不由得眉心一蹙,将刀递给了豆 豆 小 说 提 供秋桐走了过来。 「怎不穿鞋?」他轻声问,语调却严肃得像个责备孩子的先生。「你身子弱,地凉。」他叹了声,想要弯腰去摸她的脚,可才一低头,清晓扬臂揽住了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 他低着头,她还是够不到,只得踮起脚尖贴近他。 不只小丫鬟,连江岘都有点怔。他摸了摸小妻子的头,惶然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说着,低头去亲她的额。额头有汗,凉的。 可清晓怀里,他是热的。她深吸了口气,他身上热腾腾的湿气,混着淡淡的檀香,还有室外的清新,好闻得不得了,撩过心头窜入四肢百骸,让她方才惊悸的心安宁下来。 「到底怎么了?」 她指尖的冰凉透过薄衫刺激着江岘的神经,他有点急了,想与她对视,可她埋在他怀里就是不肯抬头。最后挨不过,才贴在他胸口闷闷道:「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江岘的心骤然紧缩,被针刺的感觉,又疼又麻,麻到不能呼吸。随即一阵温暖突袭,将他淹没了,他眉梢一挑,托着她臀部将她抱了起来,仰头看着她。 这回想不看他也不行了。 清晓低头,分明是俊朗寡淡的一张脸,挂着抹轻佻的笑,却又不显违和,带着几分魅惑,看得她不由得脸红了,忙解释道:「你又没言语,我,我以为你出门了……」 解释就是掩饰,这会儿还嘴犟。可江岘偏就爱极了她这小脾气。 他没揭穿她,眉眼间皆是宠溺,柔情笑道:「下次出去一定告诉你,再不叫你等了。」 她笑了,目光落在他的鼻梁上,水莹莹的,方要给他擦,然余光瞥到两个小丫鬟便收手转而推在他肩头要下来。 哪能让她光着脚,江岘抱她回房。走到次间,见她薄薄的寝衣早已被自己汗水浸透,两人的味道融在一起不分彼此,他勾唇佻笑,转身抱她出了房门,奔净室去了…… 今儿是新婚第二日,各府夫人女眷们前来道贺。本以为来的也不过是走动较近的几位,然从天亮开始,客人便纷纷而至,人便没断过。 彼此心照不宣,面上是道贺,其实都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个姑娘,能把这位冷面清傲的世子爷降住。要知道这里半数人都给他张罗过婚事,可哪个不是碰壁而归。 他都二十二了,不要说成婚,整个京城的贵胄公子哥,到这年纪没当爹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若不是还有个首辅「金屋藏婿」的传言,她们还真要以为这位不近女色的世子爷是不是有什么……嗯……隐疾之类的……不都说,心里越是郁结扭曲的人,行为越怪癖,不然他何故那般绝情狠辣,为了世子爷的位置,连亲兄弟都不留。 话扯到这,花厅里刑部侍郎孙夫人啧啧叹道:「你们是没瞧着,当年二公子跪在他面前求情,他那眼神狠厉得,愣是眨都没眨,那叫一个无情……」 江岐当年被押在刑部大牢,孙侍郎还是主事,监侯这位前世子爷。孙夫人偶然去刑部瞧过一次,正碰到了前去提审的江岘。如此,这一幕便成了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不过如今大伙都听腻了,她还会时不时地提起。 提便提,总得分个场合不是。她们才不在乎这个话题适合不适合眼下新婚的气氛,她们担心的是被林氏听到,那可是触了逆鳞,捅了篓子了。 于是安西伯夫人又把话挑了回来,不冷不淡地道了句:「他这脾气,想来这姑娘日后也定不会过上何等好日子。」 夫人们纷纷点头,极赞同。且不说别的,「金屋藏婿」的传言都多少年了,陆汝宁都十六了,可听闻首辅想要把女儿嫁与他的一丝消息?没有。越接近他的人,越了解他。首辅都不敢把女儿托付于他,可见他名声不虚啊。 别看她们没少牵线保媒,其实心里也含糊。只要见过世子爷的姑娘,便没一个不春心荡漾,恨不能非他不嫁的,可家里面都不认可。倒不是说一定要鹣鲽情深,你侬我侬的,怕就怕嫁给这样的人,一句知冷知热的话都听不着,面子上是荣耀了,心里可苦着呢。 「不然能找个户部主事的女儿?说是主事,还是前一阵提的,以前不过就是个知县罢了。」孙夫人言道,说着,还不忘瞟一眼吏部右侍郎家的吴夫人。见吴夫人淡笑,点了点头。她又不屑补道:「这高枝他们算是攀上了。也别说,迎亲那日的场面,啧啧,可真是前所未见,连首辅都亲自去了。这女儿,卖得也算值了吧。」 第三十四章 众人唏嘘。口无遮拦也该有个限度,这孙夫人心也忒大了,什么词都敢用。于是依旧是安西伯夫人转了话题。 「户部主事?不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吗?」 孙夫人抿唇含笑地摆了摆手。「不是,她们俩是堂姐妹,同日出嫁,伯夫人搞混了。」 安西伯夫人不解。「那我前阵子遇到阮侍郎夫人,她怎说是和靖安侯府联姻呢?那她嫁的不是世子又是谁?」 孙夫人煞有介事地眉头一皱,刚开口道了一个「她……」便瞧着她眉眼一展,咧嘴对着前方笑了,众人循视望去,林氏来了。 「恭喜恭喜啊。」几位夫人断了话题,纷纷起身道贺。 林氏举止端庄,笑容优雅地颌首感谢,请各位夫人落座。孙夫人挑了挑眉,压着想要挑起的唇问道:「怎不见世子夫人呢?可还未准备好?哎呦,我们是不是来早了,也不给人家新婚夫妻多留些时辰。」 这话林氏听着是在逗笑小夫妻新婚甜蜜。可和着方才聊的那些,几位夫人心里都憋着笑呢。 甜蜜?她们可真想象不出来靖安侯世子爷带着那张清冷绝尘的脸是如何「甜蜜」的。 林氏陪笑,温慈叹道:「毕竟新婚,多理解吧。这两日他们也累坏了,连晨昏定省我都免了他们几日了。」 众人纳罕,彼此瞧了一眼。不是说林氏不同意这婚事吗?这刚成婚便护上了?孙夫人摇头感叹:「啧啧,看看。能碰到你这善解人意的婆婆,真是姑娘的造化。」 林氏谦让地摆了摆手,却笑容依旧,柔和道:「新媳妇出身不高,又是在南面长大,要学的礼数多着呢,若是有何不周你们多担待着点,我过后会讲给她听的。哎,要说这婚事我不大同意,可毕竟儿大不由母,何况我还只是他嫡母,他开心便好。景行也不易,府外府里都靠着他,便随着他怎么舒心怎么来吧,他喜欢的,我自然也喜欢。」 几位夫人闻言,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赞了起来。 而匆匆赶来的清晓哪里知道,就自己晚出来的这么会功夫,林氏已经给自己草了个慈祥无私,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十佳好婆婆人设。 晚来也不怨清晓。孙夫人那句说得对,她们是真没给小夫妻留时间。说好了是巳时来,怎料辰初便有人到了。到了便到了,却没人通知她,搞得她起得倒是很早,结果被江岘抱到净室胡天胡地荒唐了大半个时辰。待她洗漱毕,穿衣、梳头、装扮……都妥当后已经辰正了,接到前院的消息,这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江岘方才净室出来,便被侍卫陈寻叫去了。回房时,他对着妻子笑容依旧,坐在一旁望着她梳头,透过铜镜,她看得到他眉心的凝重。他们又不是真的新婚,生活那么长时间,她明白他心里有事。于是笑着劝道:去吧,我自己可以。 嫁他之前就已经做好这个心里准备了,以后不管面对什么,她都会支持他。 江岘笑道,等她见了客人再去也不迟。可眼瞧着陈寻还在外面候着,清晓摇头。她知道他担心什么。可这场合都是女眷,本来就不需要他到场,他无非也就是在韫玉院等着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江岘还是担心,他看了眼窗外的静候的陈寻,肃然道:「巳正,我一定回。」说罢,亲了亲她额,扯了件直裰,边走边穿,匆匆离开了…… 其实他想这些都没必要,他不可能把自己揣在衣兜里,时时刻刻护着。就算他愿意,她也不愿。他在乎自己,可她不能恃宠而骄,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毕竟她想要做的是他的妻子,而不是掌心里的金丝雀,抑或是他的负担。 清晓带着春衫和秋彤到前院时,花厅已经坐了几豆豆小1说提供位夫人了,林氏也在其中。 时辰较早,侯夫人还未到,清晓只得先上前和林氏问安。 众人正聊着,远远瞧见游廊里走来一位姿容艳艳的小姑娘。见她穿了件大红祥云纹妆花褙子,石榴红的马面裙;头绾妇人发髻,带了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便猜到这是新妇了。 只是她们没想到这新妇竟如此貌美 小姑娘虽一身红妆,却是繁简得当,艳而不俗媚而不妖。一张小脸清清淡淡地好似只画了眉,连粉都未曾施,却比施粉还要光洁白皙,靡颜腻理,嫩得能掐出水似的。 鼻挺精致,红唇一点;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浸水墨玉,通透莹澈得让人吃惊。 众人已经很惊了。不由得暗叹,这是要多俊的双亲才能生育出如此精致的女孩来;可随即想到她嫁得是江岘,又不禁惋惜,可怜这貌美的姑娘了。 清晓盈盈上前,给林氏请安。 来的路上对林氏的态度清晓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今儿不管她说什么怎么做,清晓一应不与她发生冲突。所谓家丑不外扬,毕竟她是靖安侯府的人了,无论为了侯府还是江岘,不能给人家看笑话。 不过林氏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对着清晓的眸色冷漠面上却笑容温和,应声后便贴心地为她引荐各位夫人。而清晓一一问候。 「这京城的姑娘我也没少见,如世子夫人这般容色的可没几个,怪不得世子爷非你不娶呢。」孙夫人先开腔笑赞。 清晓含笑福身,落落大方道:「夫人过誉了。」说着,便乖巧地站在了林氏身边。 「二夫人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位娇颜如玉的儿媳。」 林氏扫了清晓一眼。清晓感觉得到她眼神里的煞气,却闻她笑语道:「可不是吗,清晓招人疼。不过最有福气的可不是我,是我家世子啊。」说着,掩口而笑,惹得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清晓低头挑了挑唇。知道的是她不屑林氏的造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闻言害羞赧红了脸。 陪着几位夫人聊着,清晓基本不用怎么开口,能说的话林氏都说了。这会儿清晓算是把林氏这个新建的人设摸清了。 她想留个「好婆婆」的印象,清晓不干预,她也会尽量维持表面上的体面,做个「乖儿媳」。只要不互相针对,没有冲突,她便陪着把这出戏演了。于是含笑给各位敬茶。 可事情往往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巳时一到,陆夫人带着陆汝宁出现的那一刻,清晓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婆婆」与「乖儿媳」的相处方式。 听闻陆夫人到了,林氏抬脚便迎了上去。人家还没过二门,她已经撇下新妇穿过超手游廊了。见了陆夫人好顿寒暄,亲切得让人觉得,她们才是真亲家吧。更过的是,她竟拉着汝宁的手,欲语凝噎,给了人家多大委屈似的,眼眶都红了。 第三十五章 清晓无奈冷笑。可众人眼里,却越发地觉得她可怜了。到底在靖安侯府心里,陆汝宁才是首选第一位的。可即便如此,放在心里便罢了,怎还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这要新妇作何想,不怄一肚子的气才怪。 怄气?这才哪到哪,比这更过分的林氏也不是没做过。 「我还怕你不来呢。」林氏拍了拍汝宁的手背叹道。 陆汝宁笑了。「谁的婚事我不去都行,世子大婚,我可不能不来啊。」 林氏闻言,蹙起的眉心好不酸楚。「你这般说,我倒更是过意不去了,还候着你……」她瞥了眼淡然的陆夫人,颇是无奈。「看来我那霞帔是白绣了……」 这话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清晓不尴尬,旁人都替她尴尬。不过想想也是,把人轻势微的阮家和位高权重陆家放一起,谁不会选陆家。更何况江岘和陆崇谦还有那么层关系在。 如是,倒也不怪林氏舍不得。 没有比较便没有伤害。 这便是林氏的算盘,先塑造个通情达理母亲形象,接纳儿媳;转而又通过陆汝宁告诉大家,拾瓦弃金,其实我也有苦衷的,博同情的同时也给清晓难堪。 不过,她愿做「好婆婆」,可不是谁都原配合她做这个「乖儿媳」的。 陆崇谦的妻女,跟着多智近妖的首辅生活,哪个心思转得慢。陆汝宁兴奋地拉着林氏,笑道:「您真的绣了,太感谢您了。」说着不满地看了眼母亲。「我都及笄一年,眼看着便该说亲了,可母亲一点都不急,别说绣霞帔,连提都不提。还是您好,把我当女儿,江景行这兄长,我果然没认错。」 说罢,眼皮一撩,瞥见了游廊对面的清晓,喜盈于色地摆了摆手,欢愉地唤声:「嫂嫂!」于是三步两步上了去,扯着清晓手仔细端详,见她面颊红晕气色颇好,贴在她耳边窃语道:「才两日便把你养得这么好,说说,他是怎么疼你的。」 说是窃语,她嗓音大的,不要说清晓身周的夫人们脸红了,连对面的陆夫人都听得清楚,蹙眉嗔道:「汝宁!没个规矩!」说着,含笑朝清晓点了点头,端雅道:「我们又见面了,恭喜。」 清晓恭谨福身道谢,便瞧着她款款走了过来。 全程没看林氏一眼 为何看她?就凭她方才的那几句话,她那点心思陆夫人便摸清了。她不满儿媳也好,怨世子也罢,自己家的事自己关起门来自己解决。解决不了便是你没那能耐,凭什么拿着外人当枪使。陆家女眷也是她能捏在掌心利用的。 众人一时都愣了,谁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更没想到陆夫人识得新妇,于是哪里还顾得上呆立的林氏,一个个紧随陆夫人问候。见侯夫人从东院而来,便一同入了正堂。 贴上热脸反让人回了一巴掌,还能再难堪吗?林氏独自站在游廊里,脸都窘得发白。于是愤恨咬牙,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老师。」 江岘平静地唤了声,对方闻言,将笔搭在笔山上,含笑点头。 「来了。」那人轻应了一声,挑起的左唇因吃力而颤抖,又匆匆落下。这是在诏狱留下的毛病。当初一鞭子从耳根抽到下颌,半面的神经都毁了。 这还只是看得到的伤,他浑身上下,被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每每思及此,江岘一颗心都紧缩着,忘不了将他带入镇抚司大门的那一幕。 陈岱松见他垂目默言,便知他是又忆起往事了,于是笑着唤江岘过来,从高几上一打纸笺下抽出几张,扫了一眼,确定无疑后递了过去。 江岘恭敬接过来。才看了几行眼中的惊愕便掩不住了,匆匆翻过,透过纸笺边缘不可思议地盯着陈岱松道:「勾结元蒙?」 「对。当年武宗御驾亲征,都道是元蒙兵力强盛,寡不敌众,故而我军一败涂地,连陛下都未曾幸免。看似无懈可击,可细思怕没那么简单。 从陈安不肯出兵救援便可瞧出蹊跷,他任宣府总兵,明知陛下被围,手握重兵却不肯开城救驾?天禧时宣府驻兵便有三万,战马万余,神铳神枪四千余,足以组成骑兵队。无论成败,他均是忠功之臣。可他选择视若无睹,直到武宗被虏去才开了城门。皇帝求到了城门下,他竟敢不救驾,能如此有恃无恐,必然身后有强大的倚仗。」 说着,陈岱松又递给了江岘几张泛黄的书信。「这是我最近找到的,是陈安与元蒙之间的书信往来,元蒙称其为‘陈王’。如此明目张胆,且新帝不但不究其弃驾不救之罪,竟还进爵为镇西侯,故而朝中必有人保他,且保他之人才是幕后之凶。只可惜陈安不在了,他成也因此,亡也因此……」 「……因为他没用了,且还是条软肋,没有比死人更沉默……所以陆崇谦以‘狐首观望怀两端’为由,诛了他。」江岘接语道。 当初保陈安的是陆崇谦,且加罪于他的也是陆崇谦。还用想这个真凶是谁吗? 还有当初的粮草供给。武宗北行,从京城到宣府,经七大均储备「作战军粮」的粮仓,且这七大粮仓皆由兵部直接调度。可到头来,军队因长期缺粮而战斗力锐减,眼见着「僵尸满路」,七大粮仓竟无一颗粮食支援。而当初代任兵部尚书的,正是陆崇谦。 可是只凭这些不够,他们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江岘凝神沉思,陈岱松想告诉他,许他父亲被冤也于此有关。可见他脸色苍寒,眉宇间凌厉越发地深了。话在口中打了转,咽下去了,他刚刚完婚,有些事能压便压一压吧。 「老师放心。」江岘回神清冷道,「我定会赶在他征讨套贼之前把证据收集到。」说着,将陈岱松给他的纸笺默默塞进了怀里。 陈岱松笑了笑,唇角依旧抑不住地颤抖。他歉意道:「若非紧急,也不会赶着你大婚第二日便唤你来。为师不能露面,只能于此恭贺你了。至于贺礼……」他笑意更浓,干脆朗声大笑起来。「怕我浑身上下,除了这只笔,身无长物了。」 他越是豁达,江岘越是心疼。「老师,对不住。」 陈岱松摆了摆手。「这一劫我是逃不过的,若非你,我怕早已身首异处。我倒是应该谢过你。」说着,拱手而揖。 江岘忙弯腰行大礼,惶惶道:「学生不敢。若非为了家父翻案,您也不会受此连累。」 陈岱松轻抬他手臂,示意他起身,二人对视,凛然坚定。 「我不止为了你父亲。」 …… 「你可知阮清芷嫁了?」 恭贺后,见母亲在和侯夫人聊天,陆汝宁拉着清晓悄声问道。 第三十六章 清芷嫁了?她不是要嫁给江岘吗。可江岘娶了自己,之后的事情她还真的没多想。清晓看着她摇头。 「詹府家的嫡出二少爷!」陆汝宁一副想笑又耐不住地表情。自打上次在谭府发生「逼供」一事后,本就对清芷不甚有感的汝宁越发觉得这姑娘心术不正,多了分嫌恶,巴不得她得不了好才解恨。 可清晓颇是茫然。「詹府?」 汝宁恍然「哦」了声,忆起清晓才来京城不久,好些人事她都不知,便细细给她讲来。 这詹府也算侯门世家,建朝初曾出过一个护国大将军,被封扶阳伯,可惜后世子孙不济,到如今詹家老太爷这代,徒留个爵位靠着荫庇过活,落魄得很。不过詹二爷倒是个明白人,长兄袭世子位后,他便走了科举谋功名的路子,虽说大器晚成,比清晓兄长早一届中进士,年近四十才入了翰林,眼下只是个庶吉士,不过想来日后也差不了。毕竟「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吗。清芷嫁得便是他家詹二少。 「这不是嫁得挺好吗。」清晓不解道。虽说落魄,到底是伯府,还有个撑门面的,于清芷而言也不算亏。有父如此,日后点拨着,考个功名应是不在话下,清晓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 汝宁含笑拿腔地长叹道:「怕是爹心有余,儿力不足啊。」 詹二爷长子是个不成器的,流连烟花柳巷,整日往人家女人肚皮上趴。说不听,管不得,二爷只能把一门心思放在二公子身上,怎知用力过猛,十三那年临近秋闱,二公子顶着全家的压力连熬几夜,体力不支,晕厥过去。正倒在了未掩的窗口,无人发觉,吹了一夜的邪风,落下个口歪眼斜便罢了,随后高烧不退,烧了整整七日,不但错过了这次秋闱,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了。因为人烧傻了,如今十八岁的人跟个五岁的孩童无异。 清晓听懂了,可又糊涂了。三叔好颜面,清芷心气又高,怎么可能嫁如此个人?荒唐啊。 陆汝宁撇了撇嘴,笑道:「这还不得怨你家夫君,怨江景行!」 娶亲那日,通州阮家满心欢喜地候着靖安侯府的迎亲队伍,然一家人包括老太太在门外从天亮等到天黑,不要说迎亲队,便是连股京城的风都没吹来,好似完全就没有成婚这事一般。 阮伯祯心下不安,遣人快马加鞭去京城瞧瞧,半夜来话了。 靖安侯府迎亲了,迎的也是阮家小姐,不过是京城里的五小姐阮清晓。 这消息如当头棒喝,一家人都懵了。缓了许久才意识到,上当了!居然上了江岘的当。 可帖子已下,族人及通州亲友皆至,阮伯祯本就好面子,他肯承认自己是钻进了世子爷的套里吗?不可能。于是只得咬牙道路上耽搁,私下里联系了詹府,让他们前来迎亲。 至于詹府。詹家二少去年元宵闹花灯,冲撞了阮清芷,瞧了一眼便害起「相思」,非要领着这俊俏的「姐姐」回家。詹府无奈,厚着脸皮试探过。结果呢,若非挨着伯府的地位,阮伯祯非把他们唾骂一顿赶出去不可。 不过也幸而当初没撕破了脸,詹府果断应下了,不然只怕这个笑话要从通州闹到京城,清芷再嫁可都难咯。 「这一招可够狠够利落,把你娶了,顺手把那不招人待见的也处置了。你说说,为了你他这心思得绕多少个弯,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沉得住气,生怕哪一步出了岔子又让你溜走了。」 「我可没溜过,他倒是溜过。」清晓娇嗔了句,可想着想着,唇角抑不住地弯起,小梨涡若隐若现,溺着甜。 陆汝宁瞧她痴痴的模样,也不禁掩口笑了,眸光一转,敛容问了句:「诶,你大婚,令兄都未回吗?」 话一落,清晓瞬间僵住了。 她勉强一笑,摇了摇头。「他忙着,来不及。」 汝宁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语气里不免有几分失望。 可清晓却庆幸他没回,不然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思及此,忽而一个念头在她脑中萌生,难不成清让前赴张秋也是江岘计划中的一部分?可想想也不对,父亲道是首辅遣他去的,应该与江岘无关…… 清晓正神游,隔着过堂的影壁,便听闻二门处有欢笑言语声,应是又来客了。清晓起身,随着侯夫人去迎,才踏入超手游廊,便瞧见谭老夫人对着侯夫人歉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可是真真地晚了。哎,都怨我们家这猴孙,非跟着来不可,赖了时辰了。」 说着,蹙眉朝身边恭敬搀扶自己的人努了努嘴,又伸出手要点那人的额,可人太高她没够到。身边人粲然一笑,赶紧弯腰低头,主动把额送了上去。 谭老夫人被他逗得苦笑不得,却也没客气,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头顺势一扬,清晓看清了。这「猴孙」不正是谭家少爷,谭沅昊吗! 谭沅昊出现,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虽说是女眷相会,可偏他就从不忌讳这场合。 对风姿飘逸,矜贵俊美之人,大伙往往都格外宽容,尤其是用感性思考的女人。更何况谭家少爷风度翩翩,知情识趣,见谁都似带着情意般,极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于是众人倒也没说什么,何况他是随祖母而来,与江岘又自幼便是朋友。 「昨个随祖父去给陛下讲学,未赶上阮小姐大婚,您别见怪。」谭沅昊狭长的双眸眯起,挑唇笑道。 清晓方要回礼,一旁剥着松子的陆汝宁哼笑了声,见谭沅昊朝她投来束淡漠的目光,也瞪着眼睛回他一束。 谭沅昊没理她,对着清晓笑了笑,眸色清澈,似阳光下荡漾的涟漪,波光闪耀。可随即他又叹了声:「哎,可惜了。」 清晓不解,举眸看着她。红妆映衬,显得她气色极好,竟比庭院里的蔷薇还要娇艳。 「可惜这么早就嫁了,还嫁了这个寡淡无情的家伙。」 他声音浑厚清朗,悠然而道。 在女眷们细声软语中,他这一声极其突兀,以致在场的人皆是听到了。孙夫人不由得看了眼安西伯夫人,又看了看吴夫人。吴夫人挑了挑眉梢,孙夫人极力压抑着想要上扬的嘴唇。 这便不怪她们说了,连谭家少爷都瞧出来,这姑娘嫁给那冷面世子讨不了好。 除了堂上正和侯夫人聊天的谭老夫人和陆夫人,其她人都若无其事地竖起了耳朵,便要听听这新妇会如何应他。 清晓自然不知道谭沅昊和江岘之间的纠缠,想到二人相识,许是句玩笑吧。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在这等场合开玩笑。 第三十七章 「谭少爷说笑了,能嫁给世子是我的福气。」清晓颌首含笑道。 谭沅昊朗声而笑,久久不息,笑得清晓有点窘。他摇了摇头道:「阮小姐,您还真容易满足啊……」 「你若还当我是兄长,便该称她为嫂。不然,也该唤声‘夫人’。」 游廊里,清冷幽沉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只见远地,江岘正朝这走来。 他身着玄青直缀,极简,却因他挺拔的肩背而显得高贵。阳光从游廊扇面的窗格透过,斑驳地打在他身上,除了精致硬朗的下颌瞧得清,半张脸都在游廊的阴影下。 眼见他越走越近,随着稳稳跨出的每一步,清晓的心都止不住地加速。直到他出了那片阴影,一眼便撞进了他的深眸里。二人对视,方才还是冷漠清寂的一张脸,瞬间柔了下来,他望着清晓淡淡一笑。 阳光下,他眉目清朗,白肤青衣浓淡分明,像水墨画里走出的谪仙,带了缕逸气似的。清晓有点怔。 「我回来了。」他轻声道了句,拉着她转身,手轻轻抚在她脊背,对众人道:「抱歉,有事耽搁,让各位久等了。」 众人缓过神来,摆手笑道:「哪里哪里。」便对他道起贺来。 江岘一一应过后,清晓抬头看着他,问道:「你如何来了。」都是女眷,他不必出现的,更何况他不是去忙了?这才巳初,这么早就回了? 他低头看着她,鼻间一声笑,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凑近耳边道:「陪你啊。」 幽朗的声音直撞心头,清晓心里苏苏的,不由得脸红低下了头,抿唇笑了。 话语可以假,行为可以装,但神情不会骗人。二人对望,江岘一脸的宠溺怕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再瞧小姑娘,可不是暖从心生。众人有点怔,这怕便是她们对江岘无法想象的「甜」吧。嗯,应该是,可,怎竟丝毫不显违和,自然得很呢。 江岘看了眼谭沅昊,淡笑,平静道:「没想到你也会来,谢了。」 谭沅昊扬着下颌轻哼了声,「我又不是冲着你来的,我是来给……」他瞥了眼冷目看着他的江岘,挑唇续道,「……来给世子夫人道贺的。」 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只比巴掌略大的掐丝鎏金方匣,越过江岘递给清晓。「恭喜,特地为您准备的,收下吧。」 这来的有点突然,这算怎个事?不贺喜故友,倒贺喜她,还单单送她礼物。清晓看了看方匣,又看了看江岘,眉心渐渐隆起。 江岘也在看她,眸中蒙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他点了点头。「谭少爷的心意,收下吧。」 清晓踟蹰去接,可谭沅昊偏就在她将要碰到的那一刻,按了盒子的开关,那盒子自己弹开了。竟是一直镂雕连理缠枝翡翠镯,墨绿通透,水色极好。 缠枝……连理……还是个镯子,单只的 这其中的含义还用说吗?他哪怕送成对的,清晓也能寻个借口收了。眼下,连堂上的谭老夫人也坐不住了,绷紧了脸,下意识地探着脖子瞪着自己这个「猴孙」! 谭沅昊却不以为然,虽是对着清晓,然目光始终未离江岘。眼见他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心情竟莫名地好。就知道他软肋在哪,他偏要触一触才痛快。 「嫂嫂,送您的。」他神情慵懒,却把「嫂嫂」二字咬得极重。清晓夹在二人中间,越发的为难了。 她若不接,堂上这么多人看着,即便不为谭沅昊,为了谭老夫人她也折不得人家面子。可接了,她不是看不出谭沅昊是有意针对江岘,她也不想江岘难堪。 正犹豫着,一只莹缜大手从匣子里捏起镯子握住了清晓的手。江岘对着她脉脉一笑,眸光似水,温柔将镯子朝她手上带。可才到拇指关节,镯子顿了一下。江岘没再往里推,而是径直摘了下来,随手一扔,那镯子不偏不倚,正落回了谭沅昊还端着的鎏金匣里。 这一扔,谭沅昊也是一愣。 江岘佯做可惜地摇了摇头,冷笑道:「镯子倒是好镯子,只可惜量错了尺寸,送错了人。谭公子这片好意,我们是无福消受了。」说着,握起清晓的手,好似她受了委屈似的在拇指处揉了揉,轻声问道「疼吗?」 清晓都愣了,没用力怎么可能疼。她木然摇了摇头。可他依旧握着不放,摩挲着。 「下次做事情前先把状况搞清楚。」他瞥了一眼呆立谭沅昊,似是而非道。「不然不但害了他人,也难堪了你自己!」 话语凌厉,可看着妻子的眼神却镀上了一层温柔。几位夫人相互望了一眼,再没了撇嘴挑眉,目光一碰,讪讪移开了。 不止「甜」,这回她们连「蜜」也看到了。 护妻如此,若非亲眼所见,说出去谁信! 众人感喟,谭沅昊也僵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皱眉盯着江岘,半晌无语。直到身后汝宁「噗」地一声笑,把这微妙的气氛打破了,可也因她这一声笑,谭沅昊好不尴尬,回首瞪了她一眼。 自讨没趣,还不让人笑了?汝宁哪服气啊,梗起脖子也瞪着他,可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笑意。越看她越是气人,谭沅昊还没这般狼狈过,竟还被个小姑娘笑话。 他看着陆汝宁的眼神忽而一亮,眉间愠意消散,又恢复了那副不羁的神情,他挑了挑唇,将匣子递给了陆汝宁。「既然世子夫人带不了,不若送你吧。」 陆汝宁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挑衅,想给她难堪,于是哼笑道:「谭少爷,您还真会做顺手人情啊,人家不要的,我就会要?」 「不然呢?你想要的,人家也未必给啊。」说着,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江岘。 这就有点过分了,平日里小打小闹都习以为常,可拿这种事羞臊姑娘可就不地道了。谭老夫人也忍不得了,干脆唤了他大名。 「谭沅昊!」 眼见祖母的脸色越来越寒,知道她是真怒了。于是挑唇陪笑道:「莫急莫急嘛,我和汝宁说笑呢,是不是?」他眉眼弯眯,佻然地看了汝宁一眼。一张脸明朗得如庭院里的阳光,耀得人心晃。汝宁却剜了他一眼,丢下句,「谁乐意跟你说笑!」跺了一脚便朝母亲那去,可方迈出一步,便被踩住的裙裾绊倒,眼见着便朝对面的多宝阁扑去,一双手将她捞了回来,稳稳抱住了。 谭沅昊看着怀里惊悸的小姑娘,一时出神。汝宁缓过来,赶紧推开他。二人匆匆分开。汝宁声音微弱,惶惶道了句:「谢谢。」连头都不敢抬了。 夫人们对视,又是一阵耐人寻味的眼神交流。 第三十八章 宴席过后,人陆陆续续散了。谭老夫人一直陪着侯夫人聊到下晌,陆夫人也和清晓聊了会,江岘则在一旁含笑陪着。正堂里,独独是林氏被冷得窘迫,只得伴在老夫人身边,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或吩咐下人递茶水。 谭沅昊悠然地坐在官帽椅上,神情慵然,可目光却透着锐利,他始终盯着江岘,错也不错。偶尔江岘也会搭他一眼。 二人第三次对视时,谭沅昊蹭地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整了整衫裾,佻笑道:「景行兄最近可又学了新招数?不若教教我?」 江岘漠然看着他,淡笑。「今儿有客在,改日吧。」 「你也不过陪着夫人罢了,来两式。」 谭沅昊自小绕着江岘转,功夫倒是也学了些,不过都是些皮毛。每每挑衅,他都被江岘教训得七零八落。 不过这都是幼时的事了。 「怎么?这么会功夫都舍不得娇妻?」见江岘不动,谭沅昊笑道。江岘瞥了他一眼,看了看妻子,轻声道:「等我一会。」又朝陆夫人淡然施礼,便随谭沅昊出门了。 果然一出门,谭沅昊的架势便支起来了。到底还不是江岘的对手,不过两招便被江岘单手擒住,将他一条胳膊反剪在后。 江岘垂目看了看极力隐忍都不喊一声疼的故友,清冷道:「有话便说吧。」 二人的默契是自小养成的,曾经谭沅昊引以为傲,可如今只觉得是种耻辱。 「我没话可说。」谭沅昊冷道。他就想揍他一顿。可他哪敌得过江岘,也只能耍起幼时的招数,张牙舞爪地不按套路出拳。 这种情况,若是敌对,一掌击毙便可。但江岘不能对他出手,谭沅昊便是仗着这点肆无忌惮,一招探月没碰到人,却勾到了他的衣襟。江岘衣襟窜动,露出了怀里的一角有祥云暗纹的纸笺。 谭沅昊登时愣了。 这纸笺……分明是昨日他和祖父入宫,趁陆崇谦不在,偷偷潜入内阁值房,誊抄当年御驾亲征时宣府塘报的。 他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堂上,江岘说的那句话:下次做事情前先把状况搞清楚……害了他人…… 正出神间,江岘又是一个反手,将他押在左肩前。 谭沅昊没挣扎,而是回首道了句:「你今早去哪了?」 江岘压着他的手微顿,随即轻轻一推,松开了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目光泠泠地看着他,面色淡如水,清透,微凉,却摸不清看不透。 二人对峙,许久江岘开口了,含义不明地道了句:「为了谭老,在翰林院安分些。」随即,转身回去了。 …… 谭老夫人和陆夫人一同告辞,两位夫人道别后,上了自家的马车。陆汝宁紧随母亲,上车的那刻,被人唤住了。 是谭沅昊。 「这给你。」他拿出那只镯子。 陆汝宁无奈。「你没完了是吧。」 「漱玉斋的,我订制的,仅此一件,你不要?」 漱玉阁是京城最大的玉器店,虽说他家的首饰样式比不及琳琅阁,玉品可是一等一的好,连琳琅阁的首饰都是拣漱玉斋挑剩的玉石打的,而且更是隔三差五地供应宫里的娘娘,由此可见其地位品质。就是陆夫人妆奁里,漱玉斋的玉饰也没几件。 哪个姑娘不爱首饰。陆汝宁掩不住多瞧了几眼,然想到是人家不要,才送自己的,免不了心里还是别扭。 「不要!」她闭着眼睛决绝道。 可下一刻手里一沉,谭沅昊将那鎏金匣塞进了她手里。汝宁急着往出推,可他夺开了。薄唇轻挑,声音低醇慵懒带着丝魅惑道:「不要就碎了它。」 说罢,挑眉一笑,转身便走了。 汝宁望着他清瘦挺直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东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今儿是归宁的日子 清晓一夜都没睡好,以致早上醒来,。多了两个黑眼圈。她可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于是不停地用粉去遮盖。结果素净的小脸越发的白,反而显得气色不好了。 她握着琉璃粉盒,肩膀一落,叹了一声。 「已经很美了。」 头顶上,江岘淡笑而道。清晓与铜镜中的他对视,微微一笑,可还是提不起精神来。他站了须臾,越过她拾起了梳妆台上的青黛,思量起来。 清晓抬头看着他。「你要给我画眉吗?」 「嗯?」江岘也低头看着她,问道「这是画眉的?」 清晓噗地笑出来了。算了,他那那笔握剑的手,怎么可能会画眉,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能知道才怪。 她笑着去接他手里的青黛,他却躲开了。左手托住了她的下巴,挑唇道:「那不若试试吧。」说着便点上了她的秀眉。 这哪里是画,分明是毁么。清晓才不要。可望着他峻峭的脸,竟不想躲了。他神情认真,一双眸深而清澈,满含柔情,像夏风吹动湖面,把光打得细碎,熠熠生辉,清晓彻底撞了进去。 「好了。」江岘轻笑,见小妻子发怔,手指在她下颌抚过。 清晓回神,脸红了,赶紧掩饰地去照镜子。这一看可是惊讶:好个江岘,还装得有模有样,以为他真的不会画,瞧这手艺可不是一日两日练得出的。她举眸,新画的两条小黛眉拧在一起,水润润得大眼睛里满是狐疑地瞪着他。 「说吧。如何会的,有给哪个画过。」 江岘低头看着她道:「只给你画过。」 「撒谎,我何时让你画过……」 清晓撅着嘴巴又看了看镜子。他笑了,右手放下青黛,顺势抚过她的脸颊,让她和自己对视。再次捏着她的下巴,目光柔柔地扫着她的眉,道:「我在心里都不知画了多少次了,闭着眼睛也知道它们的样子。」 思念她的时候,他便会在心里描绘,心里装不下眷恋便会落在纸上。这双眉,他画了太多次了,一颦一笑,他都画过。 那阵夏风又吹来了,从清晓眉眼吹到鼻子,越过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她嘟起的朱唇上……他捏着她的下巴轻啄了上去,柔软的触碰,生起了一丝电流,直击心底。心里泛着酥麻,她脸又红了。 江岘是真没想到,原来他的小妻子这么容易害羞,还道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若真的什么都不怕便好了 阮家。 「别叫我岳母!」 言氏端坐,看着奉茶的江岘冰冷道。 「母亲」清晓刚唤出声,便被言氏一记怒光扫得噤了声。 第三十九章 江岘低头看了眼妻子,柔和一笑,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可清晓舍不得。从进门到现在快一个时辰了,言氏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茶都换了三杯了,她还是不肯接。 清晓看了眼父亲。阮伯麟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初见二人,唯是轻叹了声,算是把这门亲事认下了。然眼下他一直目光低垂,两根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摩挲,凝眉沉思着什么。 求助无果,清晓只得悄悄地扯住了江岘的袖角。 「汪颢衍,江景行,呵,你好深的心思啊。我们一家竟被你耍得团团转,从清河骗到京城,你还有一句真话吗?我只觉得你可怕,如何信得过你!」言氏冷道。 江岘恭谨施礼,应声。「为迎娶清晓,实在情非得已。一切皆是小婿之错,小婿领罪,但请岳母勿要动气。气大伤身,那我的罪过便更大了。小婿在此保证,日后定无一句虚言。」说着,看了一眼正拉着自己的小妻子,轻声道:「对你亦如此。」 清晓心里一股暖流漫过,溢上了眼角眉梢,望着他的眸中除了幸福再无其它。 瞧女儿如此,言氏心都软了。她如何不了解女儿,清晓根本放不下他,从清河到京城,她从没见她笑得如此满足过。这种满足感除了他,不会有任何人能给她。 可是她是她的母亲啊。哪个母亲不愿女儿幸福,可哪个母亲又愿见女儿吃苦。 换个角度想,江岘为娶女儿煞费心机,看得出他对女儿情义之真。只是他的身份,记忆身周的环境,怕给不了女儿一个平静安逸的生活。 罢了罢了。是甜是苦,亦如饮水,冷暖自知。许对女儿而言,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其他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吧。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她哪管得了那么多……等等…… 扫视淡然的二人,言氏目光盯紧了女儿。「阮清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要嫁的是他!」言氏激动得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来。「感情你们合伙起来骗我,阮清晓,你帮着外人骗你娘亲!」 「清晓并不知情。」江岘解释道。 不知情,谁信。怪不得出嫁前她平静得让人生疑,言氏还为此愧疚了好几日。想想心里还是有些愠气。 言氏心绪难平,清昱却踏实了。原本因为姐姐而对他怀怨,但心底还是喜欢他的。如今姐姐原谅他了,自己也就没了怨他的理由。于是憨憨一笑,唤了声:「姐夫!」 言氏瞪了眼儿子,然就在此刻,下人来报:大老爷和姑奶奶一家来了。 阮伯麟陡然起身,看着下人的眉愈深。担心的事到底还是来了。通州祖家的事他听闻了,虽一切为江岘所为,但到底还是为了清晓。眼下清晓已经嫁给了江岘,而清芷却不得不另嫁他人,还是一个废人。怕二哥心里的气定然小不了。 虽说是离家了,可毕竟是亲人,一脉血缘。他可以不在乎兄长对自己的看法,但孩子们还要认祖归宗,不能活得连个根都没有。 思量间,大哥阮伯棠已带着儿子入门了。随后是妹妹阮佩兰和妹夫周剑平。阮伯麟提悬着一颗心起身相迎,然看着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瞬时有点怔,随即请众人入堂。 瞧这几人状态,有点出乎意料啊。阮伯麟迎入几人后,下意识朝后望了望。 阮伯棠也随着看了一眼,笑道:「二弟没来。」说着,拍了拍阮伯麟的胳膊道:「二弟没来。你也知最近陛下复议想要献王庙号称宗,入太庙,故而要指定礼乐,礼部事务颇忙,他身为礼部侍郎,走不开。」 阮伯麟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眼三弟身后的江岘,笑意更浓,温慈道:「恭贺世子。」他话刚落,阮佩兰也蹭了上来,笑逐颜开地也道起贺来。 这还真是让人有点措手不及啊。清晓看着大伯和姑母,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态度转变得可够快的,经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能来如常恭贺。 不过想来也是,于他们而言,不管是清芷嫁还是清晓嫁,都是一样的,只要和阮府联姻的是靖安侯府便好。 「清晓成亲,三弟竟也没通知家人,我们作为至亲,竟都没来……」大伯叹息,笑嗔了三弟一句。 「可不是吗。」姑母也怨了一声。「这么的重要的事,害我们错过,可委屈清晓了。」这近乎套的,清晓头皮有点麻,连一旁的姑父周剑平似也听得尴尬,低头讪笑,不语。 阮伯麟眉心未展,道:「不是不通知,而是你们都回了通州而已。」 话一出口,堂上人有点僵,姑母窘得用手帕试了试鼻,低头掩面。 这话说得还真是不客气。阮伯麟本就是个直性子,想让他说出什么婉转的话来,怕是不太可能。况且他说的也是事实。 阮伯堂瞄了眼江岘。心下暗叹,若是知道江岘娶的是清晓,他又怎会匆匆回了祖家。听闻娶亲那日,不要说朝中重臣,连首辅都亲自迎亲,那是何等的荣耀,给足了三弟体面。 而二弟那边可就不同了。虽然是娶清晓,直接娶了便好,非要扯上个阮清芷,搞得阮伯祯不但丢尽了颜面,清芷也被迫嫁给了詹府的傻少爷。凡是没有「无缘无故」,不管江岘的理由是何,目的必然是要二弟一家吃个教训,看来伯祯还是得罪了这位靖安侯世子爷啊。 若是如此,那阮伯棠还真就得弃二弟而抱三弟,要知道自己依旧观政户部,而阮伯麟已稳在户部主事的位置上了。阮伯麟才多大,三十有九,不惑未至,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有江岘在,还怕混不上个侍郎坐坐,怕这日子也不晚了。 户部山东清吏司贪墨一事眼下查得是如火如荼,首辅极是重视,特地派心腹去了张秋。清吏司的刘文正既是户部尚书孙原吉的亲外甥,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这案子多少和尚书孙原吉有所牵连,若是定下了,怕他没个跑。尚书的位置一腾出来,侍郎上调,还愁没空缺吗。 若果真有那一日,怕碍着祖家的面子他也不好不提拔自己。何况不用等到那日,挂这个清晓大伯的身份,也不愁江岘不会管他。 不过阮伯麟这不求人的性子,为自己都不开口,更何况是兄长,故而他得来,让江岘意识到他的存在。 阮伯棠含笑,四下扫了扫,皱眉疑惑道:「怎不见清让?」 「清让去张秋了,月内怕是回不来。」 「啊……」阮伯棠笑着应声,可忽而又想起什么,惊道:「去张秋?可是为了去查清吏司贪墨案?」 第四十章 阮伯麟点头。 阮伯棠更惊了,听闻首辅派出了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去的,怎会是清让?如此含义不是明摆着,此任务只要不出岔子,他便是名正言顺的佥都御史了。 怎么好事都让这一家子赶上了。阮伯棠看着自己连续两次秋闱失利的儿子,心里竟有点酸。酸归酸,然机会不能错过。 「既然遣清让去了,那便说明有了眉目。看来此案证据确凿,刘文正是躲不了了,只是不知此事与孙尚书……」 余音未尽,他看了眼三弟,阮伯麟摇头。「朝廷是非,非我等能论的。」 阮伯棠捻须朗笑。「这又如何,你是户部主事,我观政户部,都是户部有何不能论的。」说着看向江岘问道:「世子觉得呢?」 江岘看了他一眼,颌首淡笑,托着小婢方端来的茶送到言氏面前,恭谨道:「岳母,喝茶。」 言氏有点怔,看着江岘一脸的茫然。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好就此发作,于是接了过来,抿了一口错开了目光,至始至终没言语一声。 见她接了,江岘唇角勾起,佻然地看了眼清晓,二人对视,笑容惬意。可言氏怎就越看他们越有种奸计得逞的感觉呢,心里莫名地别扭。 阮伯棠更糊涂。这不应不答自己的话,反倒给岳母去端茶,这闹得是哪出。 「张秋河道贪墨涉案人颇多,一时半刻是结不了案的。刘郎中掌核钱粮奏销,盐科及官兵之养廉,至于兴修河道之事,不要说户部,工部也难逃其咎,还有漕运总督。如今又遇洪水,天灾人祸,恐怕连巡按大人也要究其责,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此等事果真非我辈能论之。」 此言一出,阮伯棠愣住了。不是因为他没想到这事,身在官场,个中责任他算得清楚,只是江岘这一提醒,他猛然想起,户部尚书入阁,与首辅乃是同窗,二人相互扶持,首辅不可能让他出任何事。倒是工部尚书,原和被罢黜的山东巡抚关系陈岱年关系密切。还有漕运总督和山东巡抚向来有职权冲突,而总督又是都察院御史,与陆崇谦不和,投向淳王。 阮伯棠突然意识到:这哪里是一桩河道贪墨案,分明是朝廷中的党政倾轧。 他确实是不敢再言语什么了,于是讪讪一笑,端起了茶杯,掩饰尴尬。 朝堂上的波云诡谲,清晓自然不甚清楚,这几句话她听出严重性,却没听出异样。但瞧着大伯骤变的神情也猜得出其中必有玄机,于是越发觉得江岘在这个环境中的不易。 江岘看了眼身边的小妻子,见她神情黯淡地看着自己的大伯,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也瞥了眼阮伯棠。 她的心思,他不懂。不过阮伯棠的心思,江岘可是清楚。他神情淡然地看着阮伯棠,含笑道:「大伯关心朝廷,倒也是尽职。」 这一声「大伯」叫得阮伯棠心下一颤,咕嘟一声把热茶吞了下去,烫得他抿唇不敢开口,忍下了。不过心也活了。世子主动热络,他还真是求之不得。 「世子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江岘一声,又把阮伯棠的心捏了一把,都快停跳了。「……户部本就是个是非衙门口,进去了,稍微不慎沾了不该沾的,那便是如同冬日的雪球越滚越大,想停而不能止。这种事发生得太多,前阵子镇抚司把江宁织造局的提督织造主管抓了回来,这事和江南清吏司的吴郎中脱不了干系,下一个要查的,便是苏州织造。听闻大伯和吴郎中可是同窗,曾有往来,引荐你入户部观政的也是他吧。据说前儿个你还给他送了两只白玉净瓶……」 江岘话未完,阮伯棠一个激灵,手里的茶碗盖随着抖了一抖,清脆之音将他心里的恐惧暴露无遗。 此等隐秘之事,江岘竟然会知道……他差点都快忘了,他不止是靖安侯府的世子爷,也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更是首辅的耳目…… 连他一个没有任职的观政进士都在他们的恢恢网中,这事何等的可怕。 可没做亏心事,他用得着怕吗? 眼见着大伯额头冷汗都渗出来了,清晓突然觉得可笑。人永远都不要自作聪明,不然只会让自己在他人眼里蠢得可怕。 堂上一时沉寂 眼下任谁也不敢再接这个下话,倒是姑母左右瞧了瞧,对着言氏展颜而笑,吟吟道:「清晓嫁得这般如意郎君,可了了三嫂一桩心事,要知道清晓可是三嫂的心头肉呢。」说着,还点了点始终安静坐在后面的清昱,笑着打趣道:「你呀,都比不及呢!」 突然被点名,清昱抬头,无辜地看了眼姐姐,也没作声。 姑母见言氏并无反感,眼眸一转,看了眼丈夫周剑平又道:「清晓嫁了,清昱如今跟着翰林院的谭老先生,想来日后定是差不了。看来啊,就剩清让还不叫人省心呢。」 不是清让不省心,而是姑母你不死心。 她不说,清晓也猜到她想的是什么了,怕还在打着清让的心思吧。 「三哥道清让去张秋了?啧啧,看看,这才入了都察院便身负重任,到底还是我们清让厉害啊。说是去了月余了,可知哪日回啊?」 姑母的问题,一时让清晓也愣住了。脑袋里又浮现清让离开前那幕,他道:一个月,我争取一个月。等我回来接你…… 那时她不懂兄长是何意,可眼下知道真相的她都明白了。 真不知道他回来看到自己已嫁,会是何等状况;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可不管怎么样,无论他如何想,清晓只当他是兄长,也只能当他是兄长…… 江岘意识到了清晓缥缈的思绪,默默牵住了她的手。手心温暖,清晓抬头看者他。依旧是深眸清澈,依旧是清冷淡淡,可偏就这双眼,让她莫名地心安。 二人对视,她对着他笑了,小手指在他掌心调皮地挠了挠。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姑母身上,倒也没人注意到二人的小甜蜜,都等着阮伯麟的回话。 可偏偏地,门外便有一双眼将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随着一束冷漠的目光投来,如玉石般的清越之声响起。 「我回来……」 「我回来了……」 这一声,把清晓的心唤得一紧,手不自觉的僵住,江岘察觉到,也将她的手握紧了。 清晓突然意识到,江岘许还不知道这一切,不能让他察出异常,生出不必要的烦心。于是放松了身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自己没事。 第四十一章 阮伯麟看着儿子,神情惊住,不过瞧着不似惊愕,而是惊怕。 清让从容施礼,唤道:「父亲,母亲,我回来了。」说着,与父亲对视。阮伯麟唯是搭了一眼便匆匆错开了,笑容不甚自然道:「回来好,回来好。」 这气氛,有点微妙啊。 不过随着一声「大哥。」大伙的思虑被打破了,清昱跑了过来,抱住了大哥,仰头兴奋道:「大哥,你可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清昱这会儿才真的像个孩子。他抱着大哥不撒手,忽而想到什么,回头道:「姐,大哥回来了!」 清晓自小与清让感情极好,每每分开重聚,她都是第一个出现,今儿怎就没反应了。 「姐,过来啊。」清昱喊了一声,清晓抬头看了看江岘,见他淡笑点了点头,清晓松开了他的手,走了过来,唤道:「大哥,你回来了。」 终于又听到这甜软柔糯的声音了。在外这些日子,清让只有在梦中才能听到。 清让含笑点了点头,望着他。「回来了。」 语气缓和,声音平静无波。平静得让人莫名惊异,阮伯麟惊,清晓也有点忐忑,举眸打量着他。 清让瘦了,也黑了些,原本白皙清秀的脸,略显憔悴,使得他的轮廓更加分明,不减他俊美的容颜,更平添了些英朗的气质。 原来他温润如玉的哥哥,也有凛然冷峻的一面。可天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转换到底经历了什么。 清让看着妹妹,目光从她娇嫩依旧的脸庞扫向头顶。走得时候还是少女垂发,如今一并高挽,梳起了妇人的发髻,可却不是为他挽的。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晓想躲,可不能躲。 她若还想继续做他的妹妹,便也不能让他发现。 于是她亦如往常地摇了摇清让的胳膊,甜笑撒娇道:「大哥不是说一月便回的,晚了这么几日,可错过了我的好日子呢。」 「嗯。」清让也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道:「是大哥的错,大哥也悔了,若是早回两日便好了。」 清晓的手微顿,随即又笑了。「我不过说说而已,到底是国事比家事重要,今儿回了也好,赶上我归宁的日子了。只是大哥,你还欠我份贺礼啊。」 「回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日后定给你补上,补上份大的。」说着,他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分明温柔似水,可这水有点凉,冰得清晓目光四下无措,回首看了眼江岘。 江岘淡然上前,站在清晓身边,恭敬地唤了一声:「兄长。」 这一幕,亦如半年前。 清让没应,唯是注视着他,旁人看不出,清晓却察觉得出他目光中的凌锐的锋芒,寒得有些陌生。然江岘却淡然得很,气势威而内敛,不失雍容之度。他笑道:「兄长张秋之行可顺利,案件查清楚了?」 「托世子爷的福,查清了。」清让冷道。 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二人之间似带着刀光剑影般,连豆豆小.说提供堂上的阮伯棠和周剑平都瞧着势头不对,神经紧绷得好似两人那句说偏差了,便会打起来似的。 清晓紧张地吞咽,喉间不停地动。江岘察觉到了,拉着她手浅笑,柔声道:「兄长好生地站在这,你可都安心了?」 清晓回神,软语道:「安心了。」她又睨了眼清让道:「兄长定是还没歇吧,不若你先回房整理,晚些我们再聊。」说着,便拉着江岘退回去。 「等等。」清让唤了一声,朝江岘迈了一步伸手去拦他。然就在触碰他的那一刻,清晓下意识迈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清让拦他的手。 三人都怔住了。 清让蹙眉,默默收回了手,无奈哼笑了一声。「嫁了人便心疼起夫君了,妹妹这是怕我伤他。他可是靖安侯世子,又是锦衣卫,只有他伤我的份,哪里有我伤他的。」说着,挑起眼皮阴寒地盯着江岘,一瞬不错。「即便我有这心,也不敢啊。」 若说方才还算和气,这会儿,清让对江岘的讽刺与针对已然毫不掩饰。连主位上坐着的言氏也瞧出来了,对着清让劝道。 「去吧,想必你也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去东厢整理整理吧。他们也不急着走,过会儿大家一起用午饭,到时候有的时间让你聊。赵嬷嬷,带着大少爷去吧。」 赵嬷嬷应声,清让看了眼言氏,有看了看江岘,最后目光落在清晓身上。凉薄一笑,便随嬷嬷退出去了。 是人都看得出清让不待见这个妹夫,不过有些过吧。总觉得哪不对可又说不出来。这气氛凝得,阮佩玉一句话还没对清让道出来,便眼见着他又退出去了,二人全程连个对视都没有。好歹是他姑母,未来还想给她当丈母娘呢,遭此慢怠,想想心里有点堵。 清傲如此,若非他俊杰出众,而女儿又爱得不得了,她才不会上赶子讨好这么一家人。自家经商,无人走仕途,何苦来找他。 兄长走了。清晓松了口气,回首看了看母亲,撒娇似的投给她一个憨笑。 而言氏毫不留情地一记冷淡的目光将这个笑又拍了回去,可清晓依旧欣慰。 就知道母亲不过是要面子而已,其实她心里早就接受江岘了,只是嘴巴不承认。或许说她对江岘的观念从来都没变过,之所以态度硬朗,不过是为了自己不接受他的身份而已。不然当着外人的面,她怎就不折江岘一句;怎看着和她「同仇敌忾」针对女婿的庶子,怎就站在江岘这边。 自然是把他当做自家人。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说,不能让外人知晓。 然对江岘,这也是「心疼」的一种吧。我的女婿,我如何说都行,偏就不许人家伸嘴。 到底她还是没赢过江岘。 已至晌午,才一盏茶的功夫,下人便道:午饭已备好,可要布菜。 好歹今儿归宁便是见娘家人,大伯和姑母都是亲人且笑脸恭贺,不至于到此刻辇人家走,于是都留下用宴了。 姑母话没说完,自然不会走。而大伯,虽怕江岘,可还是想从他嘴里得到些消息。 清让不过匆匆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便过来了。 饭桌上,许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或是他真的看开了,谈笑间未提及被隐瞒清晓婚事一句。亦如寻常的兄长一般,嘱咐妹夫,定要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妹妹照顾好了,不然有你的好瞧。 这会儿再说这话,倒还真是瞧不出方才压抑的怒气了。 将他恢复正常,姑母那久久放不下的心思又转上来了,慈笑问道:「清让啊,你也有十九了吧,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第四十二章 清让挑了挑碗中的笋片,笑道:「姑母不是也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且听父母的。若是他们认可,那便成了,不认可,我也无可奈何。」说罢,目光盯着父亲,不疾不徐,慵然地将夹住的笋片放入口中,冷笑,敛目。 阮伯麟只当没瞧见,继续吃饭。 姑母倒是听出点缝来。拧着眉嘶了一声:「听你这意思,你可是中意哪家小姐了。」 这话一出,喝汤的清晓头都没敢抬,脸都快贴在碗边了。看到今日淡定的清让,清晓真是越发地摸不透他的心思了,真怕他一个冲动说出不该说的。 「慢点。」 一双莹缜白皙的手挪开了清晓面前的碗,清晓抬头,江岘含笑,平静地抽了她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唇角和下巴上的汤汁。 「喝得到处都是,跟孩子似的。」 声音宠溺,动作自然而然,好似又回到了清河,言氏看得长舒了口气,连一旁的姑母和大伯父也有点难以置信,惊讶的都忘记了方才问的问题。 这还是那个传言中那个无情冷酷的靖安侯世子吗?他竟也有体贴的一面,而且是对清晓。如此疼爱,他们是明白他为何大费周章,非她不娶了,只是他们不明白清晓到底好在哪了?貌美?是美,可偌大的京城可不乏美女,连三侄女清芷也算惊艳,和清晓有几分相似,可比清晓多了健康活力。 难不成男人都喜欢这种娇喘微微,弱柳扶风的柔弱西施?让人有一种想要去保护的冲动? 阮佩兰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好像是差了点……也不知道清让喜欢哪种…… 「有。」 清让放下筷子蓦地道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又拉了回来。意识道他是在回答方才自己的提问,姑母惊异道:「那是哪家的小姐?」 清晓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却见清让苦笑,摇了摇头。「怕是高攀不起。」 姑母不死心,又道:「这话说的,有几人如你这般,才多大便入朝为官,侄儿未来可是前程似锦,青云万里呢。莫要灰心,总有一日及得上的。可能告诉姑母,那小姐到底是谁?」 「有些偏就是人生来便有,常人如何努力也及不上的。」清让漠然道了句,没回应姑母的话,便也再不发声了。 可这话在清晓心里翻腾,搅起一阵阵巨浪。 她并没有任何让他高攀不起的地方,倒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清让。所以除非这话说的不是自己,不然所指只能是江岘。 他攀不起的是江岘与生俱来的地位。换言之 就是他觉得自己喜欢江岘,是因为江岘的地位。他没有,所以他败了。 他怎么能这样想。在他心里,自己便是如此不堪,喜欢一个人看中的无非是地位和身份? 这还是那个疼爱她过于自己,理解她的兄长吗。她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安宁。 大伯和姑母两家走后,清晓和江岘也和父母告别了。清昱极不习惯姐姐不在身边的生活,不舍她走,眼泪含在眼眶里强忍着不肯流。 清晓摸摸他小脸,无奈劝道:「清昱乖,姐姐又不是去了多远,还可以经常回来看你啊。」 「不一样了。」 「那你也可以去。」江岘笑道,「你若想姐姐了,便来靖安侯府住段日子,可好?」 清昱连连点头,算是在临走前给了个笑脸。 而清让,淡淡对着妹妹道了句:「好生照顾自己,若委屈了便回来。」再无他言。 清晓含笑点头,上了靖安侯府的马车,离开了。 直到马车拐出了胡同,瞧不见影了,几人才默默回去。走在后面的阮伯麟拉住了清让,见言氏带着清昱穿过门厅,拐入了二门,他收回目光,望着儿子诚挚道:「没告诉你清晓的婚事,为父与你说声对不起;今儿你能顾全大局,克制住了,为父也要道声谢谢。」 「不必!」 清让冷回了一声,嗓音沙哑而幽沉,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般,压抑得让人窒息。然他接下来的话,彻底让阮伯麟喘不过气了。 「你的确应该与我道歉,但并非因‘隐瞒’,而是你明知我在等她,却把她匆匆嫁了,甚至为了不让我娶她,可以将她嫁任何人。你也不必于我说‘谢谢’,我今儿克制,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清晓,我不想她为难。」 阮伯麟长叹一声。他理解儿子,但只要他能放下便好。 「你如此想,为父还是要说‘对不起’,与道谢。」 清让冷笑。「那我依旧还您‘不必’。父亲,我依旧会敬您,但这件事,我此生都不会原谅您;还有清晓,我不会放弃的。」 说罢,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给阮伯麟,他恭敬地颌首施礼,转身离开了…… 阮伯麟默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翻涌。 他越来越像他父亲了……真怕有一日,自己控制不了这一切。阮伯麟望了望西边落日洒下的余晖,红如那片滚烫的记忆,他哀然念道:表妹,我怕是对不住你了…… 入夜,靖安侯府。 清晓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与其说望着自己,到不若说望着映在镜子里身后那只跳动的灯芯。 从净室归来的江岘一进门,便瞧见妻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长发披垂,铺至腰间,把她整个人裹得严实,只余从发丝中探出的肩头。 他悄然走了过去,不知觉地挡住了镜子中的灯台,清晓回过神来,猛然回头。 她身子扭动,松松挂在身上的寝衫牵扯,衣襟滑落,雪肩从发丝中跳出,黑白相应,有种莫名的妩媚,撩拨人心。江岘站在她身后,看着眼中茫然的妻子,安奈冲动,将她的衣衫提起,拢在胸前抱住了她。 「想什么呢?」他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 清晓摇头。「没想什么。」这话说得有点心虚,她赧颜低头,默默道:「在想兄长……你别介意,他也不是故意要针对你,他只是……」 这个理由,清晓一时竟编不出来。 「我知道。」他温柔地应了声。 清晓猛然抬头,颦眉道:「知道什么?」二人相望,见江岘微怔,她知道是自己反应大了。他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并不是真的知道什么。 他可千万别知道。她不想因为这个让他心烦,更不想让他不安。毕竟清让曾经离她那么近,她不想他误会。 可越是如此,越容易误会? 第四十三章 误会往往都是失败的沟通造成的。江岘低头看着妻子,淡定清冷,却不乏柔情道:「我知道,你与他并无血缘,也知道他喜欢你,更知道他所作一切都是为了你。」不仅他知道,今儿看到妻子的一举一动,他明白她也知道了。 「不是的!」清晓惶惶站起,回手扯住江岘的衣襟道。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她默默松开了,敛目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嫁你之前父亲才告诉我的……」 「嗯。我知道。」 「我不喜欢他……也不是,他只是我兄长。」 「嗯。我也知道。」 「我不想你误会才没告诉你。」 「嗯。我明白。」 「我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因为在乎才紧张吧。「我不想你多心。」 「你已经嫁我了,这就够了。」 「……」不对啊,他是如何知道的? 清晓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盯着他,方要开口质问,腰间一双手猛然将她提起,吻落了下来。江岘的手越拢越紧,她胸口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彼此的心跳,清晓快喘不过气了。 「江……」她才紧着空隙道出了一个字,他的吻又跟了上来,一阵阵酥麻从心底漾开,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任他抱着,揉到怀里,闯入她的身子,直直撞进了她心里…… 沉沉浮浮,清晓睡去的时候三更梆子已经敲响了。 而身边的江岘,睡意全无,借着拔步床里的暗灯,打量着自己的小妻子。眼神比光还要柔,柔中闪烁不安。 清晓今晚能与他说出心里话,他很开心。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真正地走到一起,他们彼此是相互信任的。而他担心的,是身边未知的变数。比如阮清让 从他的眼神中,江岘看得出,他绝不会轻易放弃的,今日的平静为的是清晓。 「高攀不起……」这话如刺扎入了江岘的心。原来他一直压抑的原因竟是这个,如刺他跟随首辅攀权附贵,为的也是清晓。那他一旦知道真相,岂不是…… 江岘看着身边的熟睡的清晓,她面色妃红,汗水黏着额角的发丝,勾出诱人的弧度,一副疼惜后的娇态,美得让人心惊。他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放在胸口摩挲,亲了亲。 方才荒唐时,这双小手攀着他将他抱紧,生怕在这颠簸中随不上他,被他丢下了。那感觉,酸又甜到心底。 他怎么可能丢下她,失而复得,此生都不能再将她丢下了。 …… 阮家,东厢房。 净室中,花梨浴桶前,清让提起一瓢清水从头上浇下,水不过淋湿了墨发。他干脆捧着起水桶,冷水至头到脚哗然而落,听得候在外面的小厮一惊,不禁上前敲了敲门。 「大人,您没事吧。」 门里静默半晌,才听到清让冰冷而平静的声音。 「没事。」 小厮默默点头,退了下来。而此刻,清让弯曲着腰,弓背握紧了浴桶边,双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忍得身子颤抖。水珠从他无瑕的背划过,被腰间的一条两寸殷红的深壑拦截。一滴一滴,聚得多了,留下来的便是浅红的血水。 疼到麻木,清让才缓缓进入水中。 得到清晓嫁人消息那日,他正和漕运总督在张秋河道审查水利。小厮将小姐嫁给汪坤的消息告之他,他惊得险些没将手里的图纸撕裂,强安耐住冲动回到张秋县衙,交代了任务后,当天夜里便驾马赶了回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途径保定府,遭遇刺客。 想要害他的人必然不少,要知道此次张秋一案,涉及众多朝廷重臣,自然有人不想他回来。故而清让离京时,首辅派又护卫跟随,虽他不懂武术招式,也看不清黑衣蒙面下的人,可他却识得出刺客所用的兵刃。 是锦衣卫的绣春刀 锦衣卫是皇帝身边的人,清让不明白自己和锦衣卫有何冲突,不过也不会有人与他讲清楚。来者狠绝毒辣,似乎一个活口都不想留,清让中了一刀后,是两个护卫将刺客拖住,他才有了逃跑的机会,一路奔向京城。 路途颠簸,清让的伤口越撕越大,然为了清晓他全然顾不得了。他得赶紧回去,一刻都不能缓。他完全想象得出清晓有多不情愿,她根本不喜欢汪坤,也不愿嫁汪坤,一切都因自己而起,父亲是为了阻止自己才将她嫁人的,不然为何偏在自己离京之际。 他得把清晓抢回来,不要说汪坤,就是皇帝老儿他也敢争。 得知今儿是清晓归宁的日子,清让暗下决心,今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离开阮府。于是他匆匆换了件外衫便回家了。 然一进门,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江岘 他握着清晓的手,二人对视,目光缱绻,说不尽的情意暗涌。她脸上的幸福根本掩饰不住。 清让的心比伤口还疼…… 洗罢,清让从水里出来,整个人白皙莹透,水珠凝在寒玉似的的肌肤上,沿着完美的身体滑下,勾勒出柔和而不失阳刚的线条。腰间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沾着水珠有点凉,凉过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疼。 他将准备好的药拿出来,反手自己包扎。 如果之前还不清楚是谁要害他,但见到江岘的那一刻他明白了。锦衣卫,除了他还会有谁,他为了娶清晓还真是无所不用极其,果然够狠。 想到刺客刀刀致命的向他刺来那幕,清让莹澈的双眸越来越深,深不见底。 包扎好伤口,他把准备好的新衣换上,刚套上中衣忽而想起什么,去旧衣衫上去摸索,没摸到干脆抖了抖,还是没有。 他那块自小挂在身上的翡翠扳指不见了…… …… 「属下无能」 侍卫跪地,瑟瑟不敢抬头。对面,书桌前阖目的淳王沉默半晌,低沉地声音道:「跑了?」 「是。」跪地的侍卫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他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从军这么些年,他可是深知淳王的脾气。 可淳王的脾气也有摸不透的时候。 「你们用的什么兵刃?」淳王忽而问了句。 侍卫内心惶恐,面上却依旧镇定道:「属下没用军中的柳叶刀,而是绣春刀。」 「好。」淳王眼睛终于肯睁开了,出乎意料的勾唇笑了。淳王虽从武,却生得俊朗如玉,唯独那双眼炯炯霸气。到底是皇室贵胄,骨子里就透着高高在上的凛然之气。 首辅不是重视阮清让吗?那便让他把怒气迁于锦衣卫身上,如是难免不会让他们心生芥蒂。阮清让既然是他的一颗棋子,那便不若与他下下这盘棋。 「办得好。」淳王淡淡赞了句,便遣他们下去了。侍卫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方要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襟里掏出一物,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承上去。 第四十四章 为了不惹更多麻烦,侍卫还是把东西给了淳王身边的总管。 总管漫不经心接过来,然那东西一到手里,他惊住了。惶恐地看了眼淳王,压抑着抖声道:「王爷……」 淳王不解,望向他,登时僵住。随即拍案而起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那颗翡翠扳指。 「哪来的!」淳王双目通红,怒瞪道。 侍卫有点慌,谨慎道:「是途中,阮清让不小心掉落的。」 阮清让?! 淳王摩挲着扳指久久未语。 阮清让,通州阮府,阮伯麟…… 淳王突然忆起江岘成婚那日,在阮家与阮伯麟相遇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惊讶得恍若见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人一般,不是常人的诚惶诚恐,只是一种单纯的惧怕。 往昔的记忆再次泛起,一个让他激动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淳王攥着玉扳指的手开始发抖,他对着侍卫低沉道:「查,查阮伯麟,还有阮清让!」 淳王盯着扳指的目光不错,阮清让的那张模糊的脸越来越清晰,他缓和语气问道:「他伤得可严重?」 见侍卫无措,不知如何回应,淳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了。 是夜,淳王留在书房,默默又翻出了久不曾开封的木匣。里面是装裱精致的卷轴画,徐徐推开,如桃似李的少女缓缓呈现在百花丛中。画纸已经发黄,明显和尚新的装裱不相称,年头已久,久到好似那纸一触即碎,和曾经的梦境一般…… 那是淳王久不敢触碰的的记忆。 许是盯得久了,画中少女好似动了一般。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清眸流盼,透着酥骨的娇媚……她莹透白腻的小手招了招,朱点樱唇轻碰,她在说什么,可他听不见。画中人略显失望,清秀的小脸好不伤感,回首,朝着画中百花深处远去。越走越远,越走越淡,像褪色的墨迹……她快要从画上消失了。 「妍……」 端着食盘的淳王妃一入书房便听闻王爷喃喃唤了一声。她怔住,似乎觉得自己是幻听了,然瞧清了他手里的那副画不由得哼了声。 淳王头都没抬,摩挲着画冷道:「你如何来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淳王没应,平静问。 「她弃你而去,你居然还在惦记着她。」 淳王表情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我说过书房不许外人近……」 「我不是外人!」 淳王妃怒吼一声,淳王这才缓缓抬头豆 豆 小 说 提 供瞥了她一眼。勾唇一笑,带着无限的凉薄和讽刺,卷起画卷,起身离开了。 从她身边经过时,他特意闪躲了一下,甚至连衣服的相触都被他避开了。端着银耳燕窝的王妃又窘又怒,这股火从心头蔓延,把她燃尽,最后她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讨好他,可他对自己的恨意只增不减,夫妻近二十年也换不来他们几日的薄情?心悲凉得如同浸入了冰窖里,淳王妃双手一抖,食盘坠地。 淳王听到了书房里碗碎的声音脚步一顿,可终了头都没回,握着画卷回正房了…… 「下官阮清让,向首辅大人请罪。」 清让一早便到了陆府,跪在陆崇谦面前,为突然回京请罪。 陆崇谦从书桌后起身,绕到清让面前,请他起身。安慰道:「不必如此。倒是我,不该在令妹成亲时遣你去张秋。况且张秋一案你办的不错,余下的变交给他人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清让起身,恭敬道:「大人请讲。」 陆崇谦笑意温和,拍了拍他手道:「不急,这两日你先歇息,和令妹好生聚聚。要说这也是缘分,一个我得意门生,一个是爱徒,你们两个偏就结了亲家。我看往后比起我这个师傅来,景行怕是要和你这个妻兄更亲啊。」 说着,陆崇谦朗笑起来。笑归笑,他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阮清让,见他极为勉强地勾了勾唇,心下了然。之前还只是个猜测,然他此次接到阮清晓成亲的消息突然回京,便印证了这个猜测,他对阮清晓感觉绝非兄妹那般。 原来他心里的人竟是阮清晓。甚好,甚好,看来能够牵制江岘和阮清让的事又多了一个…… 此次从山东回来,阮清让都察院佥都御史的官职算是坐稳了,陆崇谦手里又多了一颗棋子。和他嘱咐一番便遣他回去了。 阮清让恭敬退出,离开了陆府。一出门瞧见几个身着窄袖曳撒的护卫站在陆府对面的树荫下,好像不似陆府护卫。他睨一眼便走了,然那两人却跟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阮大人。」为首者低声唤道。 阮清让面色冷静,淡定地看着几人。「我可识得诸位?」 「下官位卑职低,阮大人自然不识得。是我家主子,想请您去一趟。」 「你家主子?」清让狐疑问。「可否知你家主子尊号?」 为首者勾了勾唇,施礼道:「您去了便知了。」 …… 「小姐!」小丫鬟穗儿匆匆跑进陆汝宁的房间,唤道。 陆汝宁正在摆弄了她的妆奁,惊了一跳,险些没把手里的玉镯子碎了,于是皱眉不悦道:「火烧屁股了,不能稳着点啊!」 穗儿没管那么些,径直道:「小姐,阮公子来了!来拜见老爷了,就在前堂。」 「他回来了?」陆汝宁蹭地站了起来,激动得很。见穗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连手里的镯子都没顾得上放下,提着裙子便奔了出去。 「小姐,你慢点!」穗儿在后面跟着呼喊。一听到阮清让便急成这副模样,若是不小心摔倒了,或是叫夫人看见,有得自己好瞧。 陆汝宁哪管得了那么多,快一月了,一月都没他的消息了,连妹妹成亲都没回来,这次她可得堵住他。 把他堵住……然后呢? 陆汝宁忽而愣住了,脚步不由得放慢下来。堵住以后呢?自己要和他说些什么?想来两个人都没正经聊过天,她也不过是趁他来见父亲的时候偷偷瞧上他俩眼而已。她每日盼着他来,可当真他来了,她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了。 该说什么?说我喜欢你?不行不行,这话可不该由女儿家说出口。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她可以问问他此行顺利与否,或者恭喜他回来。对,她可以恭喜他妹妹新婚……可这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第四十五章 胡思乱想中,陆汝宁到了前院正堂,还未入门便瞧见正迎面走来的父亲。她追了上去,开口便想问,然想到上次的教训,改了话,笑道:「父亲,您这是要哪啊?」 「内阁衙门。」陆崇谦平静应,见女儿手里捏着只镯子,气息不匀,便知道她是一路跑过来的,也知道她为的是什么,于是哼声道:「人已经走了。」 「啊?」陆汝宁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瞬间明白过来,明亮的眸色渐渐淡了下来,她望着父亲胸前的官服补子,盯了半晌,最后淡淡「哦」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今儿她倒是淡定,陆崇谦皱眉,神情关切地追上了一步。「汝宁,他不合适,不该想的便不要想了。况且他有心上人。」 陆汝宁驻足,侧首微诧地看着父亲,眼中满满的不可思议。父女二人对视须臾,她神色缓了下来,漠然应道:「我知道了。」 「汝宁……」 「我知道了,父亲。若无他事,女儿先回去了。」汝宁福身,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陆崇谦无奈叹息一声,也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汝宁的心乱糟糟的。不止陆崇谦见他不解,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听闻阮清让来了,她想都没想便奔了出来,得知他离开的消息,她也以为自己会难过,然而没有,只是有种淡淡的惋惜。 她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初大家都说父亲收江岘是为了金屋藏婿,好似她和江岘生来便是一对。起初她也这么认为的,可是和江岘接触的时间越久,她越是发现她对他的喜欢不是爱恋,而更是一种亲情。她对他的依赖仅仅是一种对兄长的情意,待再大一些,懂事了,连这种依赖都不需要时,她更发现他对她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从来便没给过她任何心动的感觉。 后来她遇到的阮清让。她还记得初次相遇,面前人散发的那种清逸的气质让她如何都挪不开眼了,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纯粹,温润似玉,明朗如月,怎么看都看不够。所以每每他来陆府,她都会偷偷去瞧他。 她以为这种倾慕便是爱情,可前两日经历的事,让她突然意识到,没有心动的倾慕,也不一定是爱情。 她抬手看了看手里的那个翡翠镯子,这是谭沅昊那日给她的,虽说不是为她准备的,但是他扔在她手里的那一刻,她确实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那感觉,拧拧巴巴,酸酸楚楚,心有那么一刻涨得发疼,可也奇妙的让人着迷…… 她是当朝首辅的女儿,追求她的人数不过来,能绕在她身边的皆是英才俊杰,可哪个也没给过她这种感觉。 谭沅昊,谭沅昊……他们相识的时间不短,她太了解他了,风流,落拓,不羁,放荡,纨绔……好像哪个词用在他身上都不觉得亏!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喜欢这么一个人,他有什么让自己喜欢的?烂人一个!不喜欢,不可能!不可能喜欢! 汝宁瞧着那根镯子恨恨地「哼」了一身个,往穗儿的怀里一塞,扭头跑开了…… …… 阮清让被带到了福熙阁。福熙阁乃名门贵胄的聚会场所,便是一般官员也未必有资格出入,除了首辅,阮清让想象不出还会有谁会请他。 一入福熙阁,这里面的景象全然不似清让所想,他以为要何等辉煌,然这里雅致得和富贵沾不上一点边,却哪哪都透着奢华。多宝阁上的商朝青铜,汉代的美玉,前朝的青瓷;天井四周边植南方盆景,奇花异草,妖娆各异;清让随侍从登上天井的阶梯才发现,连楼梯都是紫檀木的。所为一寸紫檀一寸金,他们还真是用金铺路啊。 登上顶楼,拐去了南侧的栖云轩。侍卫敲了敲门,但闻室内一声悠长尖锐的嗓音道:「进来吧。」 清让推门,一眼便瞧见了五十上下的宫人。「阮大人,您到了,主子等您有一阵了。」胡总管笑容可掬道,说着,将他引入翡翠屏风后的次间。 次间里,淳王已经等他许久了…… 见了淳王,清让心下了然,除了陆崇谦,能进得了福熙阁还与自己有关系的,怕也只有他了。想必他是为了山东张秋水利一案吧。 清让恭敬施礼。乍然瞧见他,淳王似乎有些激动,神情不大自然,不过须臾之后他便沉静下来。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阮清让身躯挺拔,下颌微收,双目低垂,态度谦逊而不卑,儒雅中透着一股傲气。这傲气似曾相识,包括这张脸…… 殿试之时,他怎就没意识到呢。他垂目淡然的神情,竟和她一模一样……还有那唇角微挑的嘴,也和他母亲一般,无论何是喜是哀,总是和煦地上扬,让人看着便心生亲近感。 鼻子吗,鼻尖像母亲,但英挺的鼻骨更像自己。淳王下意识摸摸自己鼻子,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阮大人,请坐吧。」 「谢淳王殿下,尊卑有序,下官还是站着吧。」清让施礼道,头低得跟深了。 再寻常不过的话了,可此刻听在淳王耳朵里,心里一时不是滋味,不由得蹙了蹙眉。还是胡总管瞧出了他的心思,含笑上前,劝道:「阮大人,这不是前朝,也不是淳王府。王爷既然请您坐,您便坐吧。」 清让抬头看了眼淳王,见他还在等着自己,也不好推辞,上前请淳王入座后,自己也坐下了。 这次山东一行,便是顾崇谦为还击淳王的谋划之一,想必淳王必然猜得出来。虽说清让和顾崇谦不过是相互利用关系,但他也不会违背彼此多说一字的。他打定心思不应一句,可谁知淳王开口便道了句: 「此物可是阮大人的?」 清北望着他手里的玉扳指眼前一亮,不过片刻便沉定下来,镇定道:「不知淳王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淳王笑了。「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说着,他指着玉扳指上的那个「政」字,「这扳指,是我的!」「元政」正是淳王的字。 这话一落,清北彻底惊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立刻从椅子站起身来。一向淡定的青年人再不淡定了,他惊怒道:「你的?」 淳王含笑点头,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你母亲姓宋,名妍,这枚玉扳指便是我赠与她的定情之物。所以清让,我是你父亲!」 「不可能!」清北抵触,「我父亲是阮伯麟!」 「对,他养育你这么多年,他是你的父亲,不过是养父。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清北呆愣许久,忽而笑了。「淳王,您说笑吧。我怎么可能是您的儿子,您贵为亲王,许这都是个误会。」 第四十六章 「误会?」淳王起身,拉着他站在了镜子前,二人同时望向镜子中的两张面孔,淳王道:「它会说谎吗?你看看你的眉眼,鼻骨!哪一处不像我。还有这个……」说着,他展开了手边的一副画。画里女子不过十七八的年纪,雅致端庄,正颦眉浅笑地望着前方……清北没见过这幅画,却觉得莫名地亲切,他甚至从她的面容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下意识伸手去抚,木然问道:「这是……我母亲吗?」 这话戳痛了淳王的心,他深吸了口气,松开了紧攥着他衣服的手,凄然点了点头。「是,是你母亲……」 虽然清北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恍若在梦境中一般,可他宁愿在这个梦境中不要醒。多少次,他问阮伯麟,她母亲到底是何样子时,阮伯麟总会叹息地给他描述一个风致嫣然的轮廓,他脑海里母亲的脸永远都是看不清的……然这刻,他终于见到母亲的模样了。 清北眼睛湿润了,朦胧中,画中少女微颦的眉心变得模糊了,而唇角的笑意越发地清晰,她在朝他笑,母亲在朝自己笑…… 「这画能给我吗?」他盯着画,蓦地问了句。 「可以!」淳王应声,低沉而冷静,「不过你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承认什么?」清北打断了他,唇角笑意凉薄。「承认你是我父亲,还是承认你当初为了地位抛弃我们!」 淳王惊,肃然的脸透着丝无措。 而清北却步步紧逼,「你为了继承亲王的爵位,怕身为罪臣之女的母亲连累你,所以你不仅抛弃了她,还派人暗害她,若不是我父亲也就是阮伯麟将母亲藏起来,岂会有今日的我!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不可能!」淳王反驳,「我何尝要害过你母亲!我是去派人找她,什么亲王的位置,对我而言我根本不在乎,我答应和你母亲离开京城的!」 「哼!」清北不屑,说着从身上解下来一个绣着双蝶的锦囊,锦囊年头有些久了,颜色都褪得黯淡了。淳安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锦囊,那正是当初妍送与他的,可后来他如何都找不到了。 「这锦囊怎么在你这!」淳王问道。 清北鄙夷地看着他。「我父亲说了,这是那个负心人还与我母亲的!我现在终于理解父亲的话了,他说母亲当初以为遇到了良人,想要与他相守一生,却不知那人早已成亲,我母亲痛哭,终了为了他,下定决心做他的妾室,可那人呢?却因我母亲一族获罪,不仅抛弃她还要害她。我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之人,原来这个人就是您,淳王殿下,那这一切我都懂了……」 「你懂什么!」淳王怒喝一声。「我是成亲了,可我是被父皇指婚,我只钟情与你母亲,我已经决定和她逃离京城,可结果她却失踪了,我……」说着,淳王蓦然噤声,恍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他双目目瞪,切齿地唤了声「潘慕君」,随即镇定道,「这是个误会,我绝没有负你母亲,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就是你父亲,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是我薛家的人,身体里留着皇族的血!」 「是又如何?值得我骄傲吗?」清北冷漠道。 淳王怎都没想到,他会如此抵触自己。「你是我儿子,我唯一的后,我知道这么多年不知你的存在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只要你想要的,为父都会满足你。」说着,他皱眉思考,忽而想起来了,又道,「我知道你喜欢阮清晓是不是,为父帮你夺回来……」 「淳王!」清北惊得大喝一声,他不知他从哪得来的消息,怒道,「阮清晓是我妹妹!你若是动阮家人一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认我!」淳王急得没了耐心。 望着脸色阴沉的他,清北倒渐渐淡定下来,冷漠地道了句:「想我认你?除非你给我整个天下!」说罢,他连个头都没回,转身便走了。 淳王望着他的背影,沉思良久,喃喃道:「天下……」 …… 清让走得匆忙,并没有带出那幅画。他心中所有念,没心思去都察院,而是转头回了阮家。他知道阮伯麟不告诉他,他的身世,是出于保护,他感激他在危难之中救了母亲,也养育了自己。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他还让言氏误会了这么都年……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清让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直到他已经见到了阮家大门,驻足而望。想到清晓正是迈出此门,嫁给了江岘时,他内心波澜起伏。他想起了淳王的话,「你不是喜欢阮清晓吗,我帮你夺回来……」 夺回来,她本来就应该属于自己,若不是江岘的出现,他们可以生活得很好,为何他要一次次闯入他们的生活……还有父亲,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清晓,明明知道清晓嫁给江岘不会安稳,可他还是选择了江岘! 为何老天总是要夺去本就该属于他的一切,他永远都是那个孤孤单单的人。 一时间,感激,怨恨,混在一起扰乱了清让的心。他一个转身,离开了…… …… 是日,归晚刚用过早饭,便听下人抱,世子夫人的兄长来了,她赶忙请进了望岘院,见到兄长,她颇是开心,可思及前日归宁发生的事,免不了有些别扭,总是不敢直视。不过清让倒是坦然得多,亦如往常,温和地关切道:「我今儿来,可有些唐突了。」 「哪里的话,大哥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清让笑笑,又问:「世子呢?」 「啊,他入宫了。」 「入宫?」清让端着茶杯,纳罕问。「他可说何事了?」 「没啊,他的公事我都不问的。」清晓不好意思笑笑,「再说我们成婚也没几日……」 清让点头,面色渐渐淡了下来。他问道:「他待你如何?」 清晓有点怔,怎又问上这个问题了。她笑道:「好呀,他宠我,顺我,生怕我受一点伤害,怎么可能不好。」 怕她受伤?曾经伤她至深的就是他!「那你呢?你待他如何?」清让又问。 这会儿她好像有点明白兄长的意思了。清晓脸色平静下来,淡然微笑,从容道:「大哥,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也一直想要告诉你,不管曾经发生什么,我如何说又是如何做,但内心我对江岘的感觉都没变过,我是真的喜欢他。只要见到他就开心,待在他身边就安心,说句没臊的话,每天早晨,我最怕的事便是睁开眼睛看不见他了。」 第四十七章 她声音甜软极了,可话说出来却如千金重压在清让心头,压得他抵不住了,心如流血。「这世上对你好的不止他一个,宠你顺你的也不止他一个,怕你受伤的更是不止他一个……」 「可能让我悸动,让我永生相伴的就他一个。」清晓接他的话道。这话听似无情,可对清让,她只能如此。「我知道,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应该是大哥了,你比父亲对我还亲,可我们是兄妹。」 「我们不是!」清让低嘶道。 他吓了清晓一跳。她蓦地站了起来,眉心紧蹙,冷言道:「大哥,你说这话又有何意义?你可想过我的感受。是,我不是你妹妹,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不拿我当妹妹,你体贴爱护我,是因为你喜欢我。可是对我呢?因为你的体贴爱护,我把你当至亲,始终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只把你当做兄长来看。可到头来,你告诉我,你不是,你对我的情义不止于兄妹,你让我如何接受!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清让沉默了,渐渐冷静下来,冷道极致,自嘲道:「原来错的是我……」 这话好不凉苦,听得清晓心里难过极了。她真希望能回到从前,他还是她大哥,她可以抱着他安慰他,但是这层窗户纸已经将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大哥,命运就是这般,我不敢说如果我早就知道你这份情义的话,会做出什么决定,可我们已经错过了,我生命里偏出现了这个重要的人……我知道,因为曾经的苦难,你心疼我,可感情的事就不是对等的,就算江岘千万个对不起我,就算我把她恨到骨头里,可埋在心里的还是爱啊!」 说着,清晓情绪如潮涨般涌起,许是想起了她和江岘的辛苦,许是心疼兄长的付出,也许是感叹命运弄人,他泪簌然而下。 清让看着她长叹了口气,平静地走了过来,如小时候那般,揽着她肩哄道:「我知道了,都知道了,是大哥不好,不要哭了……大哥明白你的心思了,往后……」他痴痴,这话在嘴里打转如何都说不出口。 放下一份执念,哪有那么容易…… 然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正堂后窗闪过了一个人影,下意识唤了一声「谁?」 还没待门口的小丫鬟应声,只见江岘信步迈了进来。 然一入门,便瞧见了这一幕,妻子在清让的怀里哭着,他揽着她肩安慰。清晓抬头,泪眼婆娑地见是江岘,连个犹豫都没有,扑了过来。江岘一把将她抱住,捧着她小脸问道:「为何要哭呢,难不成在和兄长哭诉,抱怨我?」 清晓愣住,也意识到尴尬,赶紧抹了泪,笑道:「哪有埋怨你。」说着,她瞥了眼清让。 江岘也跟着看了眼,淡然笑笑,问道:「兄长何时来的?」 清让望着他漠然无声,气氛尴尬,清晓赶紧圆场,笑道:「才半个时辰,难得兄长来看我们,好在你回来的及时,不然兄长就要扑个空了。」 江岘揽着她,点了点她小鼻尖道:「就怕你等得急,我办好事便回来了。」 「我才没急呢!」清晓赧颜,撇起的唇角却噙着笑,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兄长。 江岘宠溺地掐了掐她小脸。 清晓笑着哼了哼。 二人说笑,自然得不得了,清晓的那种轻松,甚至在清让身边都未曾有过。他竟不知道妹妹还有这样的一面 说是落寞也好,说是妒忌也罢,在未曾见到时,清让以为自己可以放手,然果真见到时,他心空落落的。那种空,不是无以添补的空,而是一种本就是生命中一部分生生被掠夺,被割掉的痛。他的清晓被人夺去了,她再不属于自己了。 清让沉默,脸色差到极点。清晓察觉,看着他苍白惨淡的脸,问道:「大哥,你怎么了?」说着,她拉他坐下,动作太急,椅背碰到了他背,他眉心深蹙,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自己的兄长,他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了,她问道:「你可是受伤了?」说罢,便朝他身后瞧,清让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不叫她动。 二人对视,他眸色越发地深,深得如诡异的幽井,想要将她深深吸入一般。于此同时,他捏着她的手也越发地紧了,紧得她白皙的小手能看到隐隐青色的血筋。 「大哥……」她隐忍喃喃,怕江岘多心,不敢多语。可江岘还是瞧出来了,上前掰开了清让的手,将妻子拢入怀里。她手腕都红了,他疼惜地揉着。 清让似乎也反应过来,漠然起身,朝清晓靠近。见江岘将妻子朝怀里扣了扣,拦在二人之间,他垂目凉苦地哼了声,道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开了……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再如何尴尬,那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兄长,她的至亲,她没法怨恨他。清晓想要去送他,却被江岘拦住了。江岘懂她的心思,安慰地笑笑,代他去送清让了。 大门外,江岘唤住了他。「兄长!」 清让回首,江岘平静道:「清晓已经嫁给我了,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应该成全她,便是为了她 ,我希望这声‘兄长’我还可以一直唤下去。若是不然,我便无需待你留情了,我会护好她不叫她受任何伤害,请你远离她!」 好一个远离!清让讽笑。这不正曾经自己警告他的话吗?「护好她?江景行,你确定你能护好她吗?我知道你心思没那么简单,你以为你所做的事,陆崇谦都看不出来吗?他将我留在身边的目的便是针对你,你早晚要败在他手里的,到时候你拿什么护她?」 「他是我师相,不管他如何想,我始终拿他当老师。」江岘镇定道。 清让冷笑,「好好好,好一个师相,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清晓我都不会放弃的。就算有一日你没有败在他手里,我也会让你败在我脚下!」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江岘望着他良久,深沉地吸了口气,回去了…… 他回了,而有人也跟着回了,不过是回了她所在的西院。 江锦芸一入西院正房,也不顾小丫鬟阻拦,急呼着母亲,匆忙地便往稍间去,刚迈进稍间瞧见正慌乱理着衣衫的父母亲愣住了,赶紧捂着脸退了出去。二爷江琚皱眉,怨道:「挺大的姑娘了,怎还这么冒冒失失,没个分寸!」 钱氏瞥了眼门外,心里的怨气比他还大呢!夫妻两人好不容易亲近亲近,却被这个女儿这个冒失鬼给冲撞了,他心里留了怨气,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去那个狐媚子陆姨娘那。 第四十八章 到底是被撞破,江琚除了稍间,见到女儿本想要呵斥,却如何都开不开口,忿忿甩袖走了。 钱氏跟了出来,看着也女儿也不知是臊红还是兴奋红豆豆小6说提供的脸,哼了声。「你个催命的,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 锦芸委屈巴巴地,撇嘴道:「哪有大白天那……」她说不下去了,钱氏闻言抬手便要打她,还没下手,又听女儿道:「母亲!我是有急事要跟你说啊!」 宝贝女儿,钱氏哪就真舍得打,高起轻落地拍了她一下,呵道:「什么急事,你倒是说来听听,若是找借口,看我不拧你耳朵!」 锦芸赶紧拉着母亲去了稍间,母女二人坐在罗汉床上。「你不是让我多和二嫂走动吗,我今儿去了,走的望岘院后门,赶巧二嫂娘家兄长来了,就是那个阮清让,你见过的!」 「我知道,现任都察院经历,听你父亲说,他不就就要升任四品左佥都御史了。啧啧,真是英才啊,这么年轻就任四品大员,往后入内阁还不是囊中取物!」说着,钱氏眉毛一挑,神色变了,佻笑道。「怎地,你不是瞧上他了吧,我女儿眼光不错啊!这还真能考虑考虑……」 「母亲!」锦芸蹙眉喊了声,「你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听说他亲事未定,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啊!」钱氏一本正经道。 「是没定亲,可人家有心上人了!」锦芸冷笑,不屑哼道。 钱氏好奇,问道:「谁?」 锦芸撇唇笑了,贴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声:「阮清晓……」 …… 当日夜里,整个淳王府都惶惶不安,正堂里,淳王坐在主位上,怒瞪着跪在地上的淳王妃,她满面泪痕,脸色有怨有怒,然更多的是憎恨。她几次想要傲然想要起身,却都被身边淳王的侍卫给按下了,她对着他们怒吼道:「我是淳王妃!你们也敢碰我!」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了!」淳王阴森地喝了声。 王妃愣,没哭,没闹,唯是点着头,冷笑道:「好啊,好啊,她在的时候,我抵不过一个活人;就是她死了,我也一样抵不过一个死人!」 闻言,淳王倨傲地仰头,靠在椅子上,漠然道:「你配和她比吗!」 王妃惊住,这话彻底让她崩溃了,较了这么多年的劲,原来在他心底,就是这般看自己的,她居然连比都不配!她放声嚎啕起来,大吼道:「宋元正!你小人,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子,是那个狐狸精勾引了你!你居然为了她要抛弃我,我原谅了你抛妻之举,可你是如何待我的!便是你对我冷漠,对我无情,我依旧无怨无悔地了你这么多年,可眼下你居然为了一个死人要休我!你凭什么!」 「呵,说得真好听啊,你‘原谅’了我?你的‘原谅’方式就是将她赶走,且派人暗杀她?你真是‘大度’啊!我若是知道当初是你害了她,别说休妻,你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 「杀啊,您现在也能杀了我!」王妃嘲讽笑道。 淳王双目微眯,盯着她,见她越笑越猖狂,他一个箭步上前,拔出她身边侍卫的刀,手腕一翻,不过眨眼间刀便已架在了王妃的脖子上! 王妃登时呆住,整个人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只觉得一股细密的恐惧沿着她接触地面的双膝,上爬,上爬,爬过了双腿,越过了心脏,冻结了意识,她头顶一阵阵发麻……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当初若不是你使手段,设计落水,裸露于我面前,又倚着你父亲的权势让父皇指婚,我如何会娶你这个毒妇!我一早就该让你那池塘的水淹死你!今日,我不能再教自己遗憾了……」说着,冰凉渗骨的刀又朝她颈脖移动了两分,她甚至感觉到一丝刺痛……她的皮被利刃割破了…… 「不行,你不能杀我!」王妃吓得喃喃道,「你杀了我,皇帝不会原谅你的!我父兄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可是延安侯的女儿……我……啊……」随着淳王刀起,就在砍下的那刻,她尖叫起来,接着冷刃相击之声在王妃耳边响起,是淳王的护卫曹肃用刀鞘拦住了他 「淳王,不可啊!」他急迫劝道,「延安侯世子手握重兵,陆崇谦本就在笼络他,这紧迫拾起,您这样做,不仅失了份支持,想必他会与您反目啊!」 淳王顿了一瞬,就在这刻,王妃瑟瑟发抖地爬了出来,躲在了博古架后,还拉了个小婢在面前。她知道淳王什么都干得出,她不敢再威胁了。 「嗖」的一声,淳王将刀回鞘,力度之大,震得曹肃握着刀鞘的手发麻。淳王盯着王妃冷哼道:「行,我今儿不杀你,你不是倚仗你父兄吗?我就让你看看,你父兄是怎么死在你眼前!」说罢,他一面遣人捆了王妃关起来,一面唤曹肃暗中召唤了几位在京的党羽。 曹肃觉得事情不对,却也不敢多说,只得应声去了…… 清北的话江岘没有告诉妻子,他不想妻子为之矛盾,徒生愁郁,便让他还是她心里的好兄长吧。 江岘如是想,然清北却不然,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隔三差五还是会到靖安侯府来,可每每都被江岘拦住了。然江岘拦得住他的人,却拦不住他送来的东西。 乳柑,旋炒银杏,梨条,牙枣……更种果干点心不停地朝府里送,起初清晓还以为是江岘买给她的,可久而久之,她更是收到了小时候香袋儿,面花儿,鹁鸽铃,这东西都是江南小孩子常玩的东西,虽清晓没玩过,感觉却很熟悉,每每触碰,都会激起小时候的记忆,温馨无比……而往往这段记忆里,都有清北的面面孔。 如是,便是不懂也懂了。这些东西都是清北送来的,其目的再明显不过了,他是想让她重温儿时二人的经历…… 怕清晓孤单,江岘把巧笙也接来了,主仆二人和解,清晓也有个可说话的人。看着眼前这些琳琅的东西,巧笙反应也不慢,担忧道:「小姐,这些东西怎么办?可要藏起来?」 清晓怔了一下,问道:「为何要藏起来?」 「不藏起来让姑爷看到,岂不是要多心了。」巧笙蹙眉道。 清晓笑笑,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信他,他也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事……」巧笙嘟囔道。「便是没关系,哪个男人瞧见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妻子心里会舒服,况且你还就这么摆着,再翻出旁的话之类的,更叫人心不宁。」 「能有什么话?」清晓漫不经心道。可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些东西送来时,便没有其它的纸笺书信什么的?」 巧笙摇摇头。「没啊。」 第四十九章 「那这些东西,你是如何来的?」 「外院的护院送来的啊。」 护院……清晓想了想,接着唤了一声,门外嬷嬷闻声而入,她望着她道:「嬷嬷,您去帮我到外院请个人来……」 江岘和清晓成婚还不过一月,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尤其最近,陆崇谦唤他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若是往昔,他便是三天两头不回家都不觉得如何,可现在,心里有了牵挂的人,便是再晚,他也要回去。 是日,他又是天黑之后才回的,刚拐过前院角门朝望岘院去,便瞧见远远地,望岘院大门处,幽暗的灯笼下,一抹柔柔倩影伫立在那,如暗夜里的昙花,随着夜里徐来的清风,他甚至嗅得到她暗暗的香气,登时胸腔里暖意融融,心也跟着暖了,暖成了一滩水…… 那抹倩影似乎也看到了他,随着一晃一晃的灯笼,她朝他奔来。他赶紧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提灯,柔声道:「不是不叫你等了,为何还要等。」 清晓挽着他,笑道:「我喜欢等啊,我就希望你每日进望岘院,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说着,她颦眉又问,「怎么?我等你,你还不高兴?」 「怎么会!」他笑着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怎会不高兴呢,没有比被一个人等更让人幸福的事了,灵魂孤单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了,而这个感觉就是她带给他的。 清晓迎他入门,问道:「你可吃过了?」 「还没。」 「还好!」清晓笑了,江岘不解,她接着道,「我也没有吃,咱们一起吧。」 江岘皱眉。「那我若不回,你是不是今晚都不会吃了。」 清晓含笑瞥了他一眼,哼道:「你才不会不回呢!我偏就是要等,便是念着我在等你,你也要回啊。」 「你呀!」江岘无奈,捏了捏她小脸,宠溺地道了句。 二人用过饭,清晓伺候他洗漱后,便直接拉着他回了稍间,唤了一声,便见巧笙犹犹豫豫地抱来了一只朱漆镂雕的木柙,那木柙不小,巧笙抱得有点吃力。清晓打开,里面有些小孩子玩的玩具,还有一些包好未曾动过的果干。 「这是何意?」江岘问道,然心里却隐隐猜到了什么。 清晓淡定道:「这些都是大哥这些日子送来的。」 和江岘猜得一般,他淡然笑笑,道:「看来兄长还是很惦记你的,毕竟是至亲吗!」 「你不必这样维护我,你我都明白他是何意思。」清晓皱眉道。 江岘笑容依旧,对着巧笙摆了摆手,巧笙会意,放下东西出去了。她一走,江岘顺势把妻子拉入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哄道:「知道又如何,你我已是夫妻,我二人同心,还怕他把你抢去了不成。」 「你倒是心宽!」清晓哼了声。「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 「担心什么?」他抚着她背问道。 「自然是侯府长辈了,若是让他们知晓该如何是好。毕竟他不是别人,是我曾经朝夕相处的兄长。」 看着她略显愁郁的小脸,江岘温柔笑着,捋着她鬓角的发丝,轻声道:「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这些。」 「可你若是不在呢?」她反问了句。 江岘怔,眉心不由得拢了起来,他确实没办法时时刻刻护着她……清晓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噗地笑了,抬起手来,纤纤细指沿着他两只没捋过,抚平了他的眉心。「放心,就是你不在,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着,她捻起了一颗酸枣塞进了他嘴里。猝不及防,江岘被酸得眉头紧皱。清晓没忍住笑了,江岘看着她的眸色一沉,还没待清晓反应,他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吻了上去。 清晓挣扎要躲,他却不肯,扣着她的手越发地紧了,而豆豆小 说提供另一只手则轻佻地解开了她腰间的细带,探了进去,动作起来…… 由急促到温柔,一阵酥酥麻麻地感觉侵袭,她放弃了挣脱,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顺势挽住了他的颈脖。 情到深处,谁也耐不得了,江岘一个起身,抱着她朝架子床去了…… …… 新婚燕尔,总是亲昵不够,江岘折腾了清晓半宿,直到三更棒子敲响,她眼皮再挣不开了,连求饶都无力说出了,他才放过她,抱着她睡了。第二日天蒙蒙亮,清晓睡得正深时,他却起了。望着妻子,他无限深情,真想就这么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他拾起她的小手捏着,放在唇边亲了又亲,才恋恋不舍地帮她塞回了被子里。 香肩涌露,他不解恨似的轻咬了一口,直到她无意识地哼了哼,他才放过来,抚了抚她的头,起身着衣离开了…… 日头东出的时候江岘到了陆府,陆崇谦早便在书房理等他了,江岘拜过他问道:「师相久等了,您今儿起得可是早。」 陆崇谦笑笑。「辗转无眠,天不亮便醒了。」 江岘微诧,问道:「可是出了何事?是朝廷?」 「不是朝廷,是整个庙堂。」陆崇谦淡定道。说着,他拿出了一叠纸笺,接着道,「淳王最近上了不少的折子,全部都是关于边疆人员的调动,他这是要耐不住了!」 「师相所言‘耐不住’是何意?」江岘凝重问。 陆崇谦盯了他良久,不是往日的热切,不是往昔的虚伪,而是一种真实的戒备和深沉的期待望着他,蓦地道了句:「景行,你要帮我!」 江岘愣了一瞬,纳罕道:「师相这是哪来的话,您是我的老师,您要我做什么,我自然义不容辞!」 闻言,陆崇谦笑了,无奈摇了摇头,随即敛容道:「江景行,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你是想为你父亲翻案!」 他话一落,江岘的心猛地翻了一翻,不过他还是面色平静地笑笑,还没待他应声,陆崇谦又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帮我。我知道你没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么多年我品得出来,你的势力绝不小于我,只要你帮我平定了淳王,我一定帮你父亲翻案。」 江岘敛容,神情越发地凝重。陆崇谦干脆起身,站在他面前,道:「你相信我,我是当今首辅,况且小皇帝是我和淳王扶持上位的,只要淳王不在了,这朝廷便是我说的算,只有我能为你父亲翻案。」 江岘还是不语。陆崇谦深吸了口气,问道:「你犹豫的是什么?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你信不过我吗?何况就算你不帮我,带淳王扳倒我的那日,与你有何好处,你是我的学生,他岂会容得下你?不要说为你父亲翻案,便是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景行……」 第五十章 「师相不必说了。」江岘镇定道,「我还是那句话,您是我老师,您要我做什么,我义不容辞!」 闻言,陆崇谦愣住,随即笑容渐渐浮现,他朗笑起来,拍着江岘的肩道:「好,我果然没看错,是我的好学生。你放心,只要这次能够借机扳倒淳王,我必然让为你父亲翻案!」 江岘再次揖礼谢过。 二人商议了良久,期间兵部尚书徐仲宣来了,他话没多言,直到商议罢,送走了江岘,徐尚书才忧忡道:「阁老,这江景行信得过吗?信得过也得信,信不过也得信。淳王来势汹汹,眼下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可你真的要为他翻案?」 「翻案?如何翻?他父亲如何蒙冤你不清楚还是我不清楚?你我躲得过去吗?想要自掘坟墓?」陆崇谦哼道。 徐尚书皱眉,「那您的意思是……」 「只要扳倒淳王,我便再没顾忌,要他还有何用?」 徐尚书皱眉,抿唇不语了。他岂会不懂这道理,可只怕这江景行没那么容易控制啊,只怕到时候除掉他更是难。 陆崇谦似乎是明白了他的顾虑,笑道:「别担心,是人都有软肋,原来我尚不知江岘的软肋在哪,不过我现在找到了。」 「他的软肋是什么?」徐尚书好奇问道。 陆崇谦笑了。「是一个人,他最在乎的人……」 …… 江岘离开陆府,带着贴身侍卫陈寻转入了无人小巷,他镇定道:「马上给大同总兵去信,还有西南总督,淳王的心腹都在那,打听一下那里的动静……」 「西南?」陈寻不解,「淳王犯不上动那么远的人吧!除非……」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惊问,「难不成淳王要谋逆?取而代之?」 「不排除这个可能!」江岘冷静道。「陆崇谦并没有和我说实话,但你想,淳王是亲王,除了谋逆之罪,有扳倒他的可能吗?」 「那你果真要帮陆崇谦?」陈寻问道。 江岘冷笑。「帮,为何不帮,我不但要‘帮’他,我还要送他一程!」 「哟,您还真是个好‘门生’啊!」巷子口,有人道了句,声音清朗傲慢,江岘一耳便听出是谁了。除了他那个师弟谭沅昊,还能是谁。他面对他问:「你如何在这?」江岘左右看看,哼道:「难不成你在跟着我?」 「对啊!」谭沅昊挑眉,一点都不避讳。「我就是在跟着你,跟了你好些日子了,你都未曾发现?哎呀,我功夫见长啊,居然大名鼎鼎的靖安侯世子,锦衣卫的千户都被我瞒过了。啧啧,师兄啊,难不成你是成婚,昏了头了!」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好听,今儿清音坊开新戏,你是想去听戏,路过而已!」江岘瞥了眼西街的乐坊,不屑道。 谭沅昊也跟着看了眼,哼声道:「果然是锦衣卫啊,什么都看得出来!」 江岘没理他,安排陈寻去后,便要走了。谭沅昊拦住了他,沉声问道:「淳王真的要反?」 「不管你的事,守好谭家,读你的书去便是。」 「江景行,你就这么看不起我!」谭沅昊盯着他,随即,又缓了语气道:「我见过陈先生了,他跟都我说了。」 江岘深吸了口气,垂眸道:「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这事你没必要参与进来。淳王和陆崇谦哪个留下都是个祸害,可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一绝平掉二人,我是不想谭老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要受牵连。忠义重要,然孝更重要。」 谭沅昊被堵得说不出话了,心中忿忿,却神情怏怏,他半晌也没开口。江岘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便要离开了,而谭沅昊再次唤住他。「师兄!」 江岘淡然回首,谭沅昊凝眉,踟蹰须臾,认真道:「我察觉淳王异动了,便派人盯着,他们道最近这段日子,阮清让和淳王走动颇近……」 「阮清让?」 谭沅昊肯定点头。 「谢谢!」江岘笑笑,走了…… …… 靖安侯府,正堂里,清晓正面对着怒不可遏的林氏。侯夫人也在,还有二房的钱氏,和三房的杨氏。 「这你到底如何解释!」 林氏吼声,将拿出一沓纸笺甩在了清晓面前。信不多,却也洋洋洒洒,翩然而落。就在落地的那刻,她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是清让的。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阮清晓,你能耐啊!这才嫁进来几日,便和外面的男人勾搭上了。你看看,看看那信上都写的什么!什么未嫁时,相思无尽处,什么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还能再明白些吗!你敢告诉大家这是谁给你写的吗!」 林氏咄咄逼人,她料定了清晓会无措,怎知她却痛快地应了句:「我兄长,阮清让!」 这话一出,侯夫人和杨氏惊住,而面前的二婶母钱氏,瞧着可不甚惊诧呢,而是一脸鄙夷道:「呵,和兄长都能干出这事来?嗯,可也是,本来也不是亲兄妹,谁知道这么多年有没有暗生情意啊!啧啧,到底是情意比不上地位啊,为了侯府世子夫人的地位,竟连情郎都抛弃了。」 这话说得好不气人,侯夫人也听不下去了,道:「这怕是有何误会吧!」 林氏闻言,指着地上信笺,痛心疾首道:「母亲,这白纸黑字还能差了吗?」 「这……」侯夫人犹豫,清晓却接话了,淡定道:「字迹是我兄长的,但这内容绝不是我兄长说的!你们也太小瞧我兄长了,他便是要诉情,也不会去借鉴人家的诗句!」 清晓的话把大伙都堵住了,然钱氏眼珠子一转,哼道:「你说不是就不是?那这字迹,你怎么解释!听说还给你送了东西呢!」 她这话一落,清晓笑了,不慌道:「哟,二婶母,您了解还真清楚呢,我望岘院和您西院隔了那么远,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看来这信笺的事,我也得问问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侯府才多大,我也不过听丫鬟们说说罢了!你,你这问我算怎个事!」钱氏心虚地白了她一眼。 清晓哼笑点头。「行,我不问你,我有人可问!」说着,她唤了一声,嬷嬷带着门外的护院入堂。清晓对着他道,「把我那日问你的事,再道一遍吧。」 那护院不敢抬头,唯是眼皮撩了一圈,看了个囫囵,咽着喉咙瑟瑟道:「确实有人给世子夫人送东西,除了果子小物件,还有信……」他看了看地上的纸笺,指着道:「对,就是这些!可是……」 第五十一章 「可是什么!」侯夫人问道。 「这信好像跟收到的不大一样,没这么多的字……」 「你可想好了再说!」护院话没完,林氏咬着牙道了句。 护院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是大夫人,他惊得噗通一声跪下了,吓得半晌也没个动静。 清晓走到他身边安慰道:「没关系,你说吧。我和世子会替你做主的!」 「哼!出了这等事,还好意思提世子!」钱氏冷哼了声!「你可对得起我们家景行,还敢拿我们景行威胁人,他若是回来看到这些,可就没我们这么客气了!」 钱氏声音极大,她这话不是说给别人听的,正是说给地上跪着的护院。而护院也果然「不负她望」,品出了其中的滋味,横下心来,咬牙道:「就是这些信!这就是那人送给世子夫人的!还有好些点心果子,据说都是世子夫人喜欢吃的,还有莫名其妙的小东西!」 「陈护院!你怎么瞪眼说瞎话呢!」嬷嬷忍不住了,喝了声。 陈护院睨了她一眼,嘟囔道:「我实话实说么!」 这回林氏可逮到把柄了,怒喝一声,只见望岘院的一个小丫头上了来,端着的,正是清让送给清晓的那些东西。见林氏问她清让做客的事,她一五一十全道了来。 林氏面上嫉恨如仇,心里却好不自在!终于扳了过来。眼下的阮清晓,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然就在林氏暗喜中,外院的下人惶恐来报。 来客了,而且是贵客! 王府世子爷来了! 「王府世子?哪个王府?」林氏问道。 下人报:「淳王府!」 「胡说!」林氏喝声,「淳王连个后人都没有,何来的世子!」 「那您的意思,我是假的了?」堂外,幽沉醇厚的声音传来,堂上人愣住,然她们都不若清晓的震惊,她认出这声音了,猛然转身,登时僵住。 是清让。 「兄长?」她唤道。 清让含笑点头,稳步迈了进来。这一来,大伙都认出来了,这便是她们争辩的,阮清晓的兄长兼情人,阮清让 钱氏哼了声,刚想嘲讽清让不知轻重,竟敢装淳王世子,也不嫌臊得慌,却闻林氏对着清让身后的随从恭敬地唤了声:「郝公公,可是您?」 「哎哟喂,大夫人还记得杂家呢!」郝公公笑道。 林氏恭迎,笑道:「您可是淳王府的大总管,我记得头次去王府拜见王妃,赶巧是您接待的我,我怎能不记得呢!」说着,她瞥目看了眼他面前的清让,又看看他,目光颇是疑惑。 郝公公笑道:「这位确实是我们淳王府的世子爷。王爷年轻时曾有一子,因故流落在外,今年世子爷入京科考,这才父子相认。」 众人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可面对郝公公,谁也说不出什么了。侯夫人更是愣住,也不知道该唤世子爷才好,还是唤亲家才对。 她们再尴尬也不过清晓。她哪能相信一同成长了十几年的兄长竟然是淳王的儿子,她讷讷问:「大哥……这是真的吗?」 清让看着她温柔而笑,点了点头。「是真的,我母亲和淳王的事,父亲都知道,只是这么都年他都没告诉我而已。」 「父亲都知道?」清晓重复道。 「是,他都知道,不过是为了护我不受王妃的迫害而已,所以才守口如瓶这么多年,如今我和王爷相认,也算认祖归宗了。」 「那你还是我大哥吗?」清晓颦眉道。虽替他高兴,可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清让笑了。「是啊,且不说阮家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母亲和你父亲是表亲,论亲我也是你表兄啊。」 闻言,清晓放心了,对他笑笑。 清让回笑,目光落在了地上的纸笺上,哼笑了声:「这是我写给妹妹的信啊。」说着,拾起了一张。 眼看着他默读着心上的内容,钱氏心都快跳出来了。却闻他不屑道:「模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可惜啊……」他扫视着散落的信,厉声道,「没一封是我原件!」 说罢,他盯紧了地上跪着的陈护院,问道:「你可还识得我?」 陈护院都吓傻了,连连磕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识世子爷,我,我……」他慌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清让继续问,「不识?这里一样样,一件件,哪个不是我交给你,让你送给我妹妹的!」 「是,是……」 「是吗?!」清让再次厉声吼道。 陈护院吓得都快哭了,喊道:「不是,不是,这些信都不是……是二夫人告诉我,收到东西先送到她那里……」 「你胡说!」钱氏惊得脸都白了,大吼一声。 「我没胡说,真的是这样的,老夫人,是二夫人让我教给她的……这些都不是我收到的!」 眼下,钱氏便是有口也难辨了,她惊得瑟瑟不敢再发声,眼神不住地瞟着一旁的林氏。若只是对付清晓,林氏巴不得,可眼下突然冒出个淳王世子爷,谁还敢出这个头,那可是淳王的儿子!管他是不是亲的,能让郝公公一同跟来,可见淳王对他的重视。她就是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淳王啊! 「弟妹,你怎么能这样,拿这些东西来懵我!挑拨我们婆媳关系!」林氏怒斥了声,将球拍了回去。 这一听,钱氏可不干了,市井长大的她可能受得了这个气,掐着腰吼道:「大嫂!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这话,当初我告诉你侄媳妇和她兄长的事,是你计划的这一切,是你告诉我收回这些信的!呵,转头你就不认账了!」说着,她面对着侯夫人和众人,事到如今,她这脸也不用要了,甩着帕子道,「我一个商户女,算账我行,这吟诗作对的事我会吗!我可没那文采,写出这些东西来,什么诗啊,词啊,还不是大嫂你找出来让我找人描的!呵,你这世家小姐心思也够毒的啊,我就说你什么都懂作甚还要让我做这些,敢情在这等着我呢!你还真当我好欺负?想让我背着锅,我不干!」 钱氏嘴利落,这一通话下来,堵得林氏脸色发青,一句话都道不出来了。侯夫人看着堂上人,脸都要丢尽了,哎呦哎呦地抚着胸口,强做镇定。然就在此刻,老侯爷来了。 方才的话他在外面已经听个明白了,他觉得女人家的事,无需他一个男人出面,可眼下他不出来是不行了。他一脸肃穆地入门,坐在了堂上,众人揖礼,清让也朝他见礼。 第五十二章 二人对望,老侯爷打量着清让,而清让也淡定地望着他。老侯爷跟淳王相识这么些年,对他熟悉得很,别说,眼前这孩子还真有七八分像淳王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比当初的淳王多了份儒雅的气质。 老侯爷长出了口气,无奈道:「让世子爷见笑了,此事让孙媳委屈了,我做祖父的,定会给她个说法。」说着,便遣人连同钱氏和林氏都带下去,关在了后院的祠堂里反省,等待处置。 而侯夫人,本就身体不好,实在经不起这些事,也先回去了。 看着堂上的孙媳和清让,老侯爷沉默良久,道:「这事不该我一个祖父的插嘴,但我还是要提点几句。既然你们不是兄妹,世子爷也认回了父亲,再如此亲密难免招人非议,我也不想侯府和淳王府徒生芥蒂,望你们兄妹二人可以理解。」 清晓福身抱歉道:「是孙媳不好,让祖父操心了。」 老侯爷点头。而清让却扬唇冷笑,漠然道:「侯爷,让侯府和淳王府生芥蒂的不是我兄妹二人,是您的孙儿,江岘!」说罢,他看了眼身边的清晓,轻声道了句,「往后再来看你。」便淡然对着怔愣的老侯爷揖礼,告辞了。 清晓看着兄长离开,却没有一点想要送他的想法,她觉得他变了,不止是身份,整个人都陌生的她不认识了…… 老侯爷是真的发狠了,不但剥夺了林氏管理中公的权利,还把她和钱氏一起管在祠堂反省,且这一关就定了三个月。老侯爷下了令,谁敢反驳。 打理侯府的事自然落在了侯夫人身上,可侯夫人身体欠佳,老侯爷便让清晓一同帮她管理。 清晓婉拒,毕竟她上面还有个三夫人,怎么也轮不到她。老侯爷解释道:「你是世子夫人,带我去了,景行袭爵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这家早晚要交到你手里。」 如是,便也容不得她拒绝了,只得应下来。 江岘不知在忙什么,竟整整两日没有回府。回来后,听闻所发生的事,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安慰清晓,心疼地揽着她道:「辛苦你了,本想给你安宁,却让你经历这些。不过就快好了,待一切都平定了,我日日陪着你。」 说这话时,他好不深情,然这深情中却带了丝疲惫。清晓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但看着思绪缭绕不宁的他,她还是选择不去追问了,而是劝道:「夫妻本就该相互扶持,为何一定要你为我付出呢,你若是忙便忙着吧,家里我会照顾好的。」 江岘闻言,好不感动,将她拥入在怀,感叹道:「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接下来的日子,江岘果然忙得不见踪影,偶尔夜半回来,清晓已经睡下了。可她大多时候都是在等他的时候睡着的,不是蜷在圈椅里,便会倚在罗汉床上,每每瞧见,他都心疼不已,将她抱回了床上。 可即便如此,他内心还是暖意漫漫,有个人在家等着他真好,便是为了她,他也要尽早结束这一切…… 转眼已入十月,天气愈寒,而朝廷的气氛也凝重得不得了。 淳王势力蠢蠢欲动,朝臣有鲠忠者,几次上书,但都被驳了回来。在过几日,有上书者不是提前致仕,便是以各种理由被羁押,如是,在无人敢进言。而此刻的小皇帝,还在纠缠着「继统不继嗣」之争,因继承的是大伯的皇位,他理应过继在先帝文宗名下,可他偏不肯,不但如此,还要追封自己一天皇位都没坐过的父亲宁王为帝。 为将他掌控在手心里,陆崇谦表面上逢迎,和他一起计划着如何追封自己的父亲,可暗地里,他和淳王的对峙已剑拔弩张。此刻的江岘,也在倾其所能地帮助陆崇谦,得到了他的信任。 有首辅支持,朝臣到底是拗不过小皇帝了,只得追封皇帝之父宁王,为明睿帝。 追封当日,不但在京朝臣都要入建极殿朝拜,连命妇也要入宫,由太后带领,一同朝拜。 是日,侯夫人整装待毕,林氏虽被关,身为三品诰命,也不得不暂时放她一日。而清晓本是不用去的,可就在前些日子,为笼络江岘,并扩大他的权利,使其更便利地帮助自己,陆崇谦等人推举他为武军都督府都督签事一职,如是,他一下子从五品升为了正二品。所以,清晓也着命妇服,跟着长辈一起入宫了…… 天未亮,朝臣便聚集在奉天门到奉天殿之间的场地,而淳王作为皇室,则入奉天殿,伫立在华盖殿前。 众人共侯吉时,待小皇帝抵达,群臣跪拜,接着唱和声响起,吉时已到…… 小皇帝终于等到这日了,不过十二岁的他站在象征皇权的台阶上,胸中如有长虹万丈,无限澎湃。他神情肃然凝重,全然不似一个孩子应有,许是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作为皇帝的荣耀和责任,他俯视着拜在他脚下的群臣,深吸了口气。 身边洪亮的声音响起。「迎帝神」 乐奏响起,小皇帝在天地神牌前叩拜,接着,便是对着列祖列宗叩拜上香,再之后,宁王的牌位自奉天殿迎入,奉入华盖殿。 然就在使者捧着牌位经过时,淳王突然站了出来,拦住了他 众人大惊,连小皇帝也愣住了。淳王望着宁王的牌位哼笑,接着看向小皇帝,傲慢道:「你真的以为搬进了宁王的牌位,他就能追封为帝吗?你继承的是谁的皇位,你可知晓!你这是不仁,不义,不孝!」 小皇帝努力镇定,气势不减道:「淳王,我唤你一声叔祖,宁王追封的事已成定局,你今儿便是不同意,也阻止不了我追封父亲!」 「阻止不了吗?」淳王冷笑一声,接着,就在吉时钟鼓响起时,奉天殿外的朝臣们只闻一阵阵如潮水般掺杂着马蹄的吵杂声从宫门外涌来,大伙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从哪窜出的护卫,将他们团团围住,甚至包括华盖殿前的一众亲王 陆崇谦冲上了高台,同御前护卫一同护在了小皇帝面前,怒喝道:「淳王,你是要造反吗!」 淳王笑了。「宋允继先帝之位,本该认先帝为父,可他去偏要追封宁王,这分明是对先帝,对先祖的不恭,我代先帝讨伐,何来的造反!」 「哼,讨伐,说得好听!讨伐之后呢?」陆崇谦讽笑道,「讨伐之后你打算如何?」 「则贤而立之!」 「好一个择贤而立,我看你就是为你自己铺路,你就是想要黄袍加身,自立为帝!」兵部尚书徐仲宣呵道。 第五十三章 淳王冷哼,没理他,一声令下,护卫齐上,此刻锦衣卫从天而降,江岘也到了,他带人护着小皇帝和各位亲王,以及陆崇谦等朝臣退到了谨身殿。 陆崇谦立即下令,命前军指挥佥事韩仲光及京卫指挥使一等带兵守住皇宫,令江岘前去擒拿逆贼淳王,而小皇帝则令锦衣卫赶紧去后宫保护太后。 除了去后宫护太后的锦衣卫得令去了,其他人无动于衷。 陆崇谦愣了一瞬,大声喝道:「还不快去!」 几人看看江岘,江岘沉默,此刻谨身殿后走出一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山东巡抚,陈岱年。 「你如何在这里?」陆崇谦惊问。 听着外面兵刃相接,嘶喊惨叫声,好似现在问这个没什么意义了。陈岱年走到小皇帝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拜后,拿出了一沓纸笺呈上。 这沓纸笺,正是当年武宗御驾亲征被虏,为人所设计的所有证据;还有陈安通敌,与元蒙的书信证据,而这些证据,背后都指向一个人,便是陆崇谦! 小皇帝惊,众亲王及朝臣皆不敢相信。而与此同时,江岘亦跪在小皇帝面前,呈上了当初父亲被冤的证据,此事皆为陆崇谦及兵部尚书徐仲宣所为 徐仲宣惊慌失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陆崇谦却指着江岘冷道:「江岘,你是想威胁我吗?」 江岘没理他,而是伏地拜道:「请皇帝为武宗雪耻,请皇帝为我朝一众将士及我父亲沉冤!」 小皇帝沉默了,半晌没应声。却闻他身边的陆崇谦哼笑道:「他能为你做什么住?你以为他说的算吗?」 「朕说的如何不算了!」小皇帝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站了起来,带着超龄的威严,怒瞪着陆崇谦。「你害我皇祖父,还想操纵我吗?陆崇谦,我才是皇帝!」 陆崇谦鄙夷地看着他。「是又如何,你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你以为你今天惩办了我,就能逃过这一劫吗?没有我,你就是淳王的鱼肉!」 「陛下放心,大同及辽东总兵已归来,北直隶各指挥使已调动卫所兵力,宫殿外都是来救驾之人。淳王的人,昨晚便已经被韩总兵镇压了。」江岘安慰道。 陆崇谦惊。「江景行!原来你早有准备!」 「是。」江岘淡定道。 陆崇谦哼笑。「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别忘了,我手里可有你的软肋!你今儿若是不按我说的做,你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相见的人了。」 江岘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随即笑了:「师相,以您的脾气,一步三思,怎么可能完全信任我,扩大我的势力。若你所言,除非你手里有我的软肋,所以从你将我提任二品都督签事时,我便明白了,你是想用我妻子威胁我。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让你放松对我的警惕,所以,你以为我妻子还会在你手里吗?」 「不可能的!你如何会知晓!」陆崇谦不敢相信,他最后的护身符没有了,他败了,彻底败了…… 宫殿外的厮杀声越发地猛烈起来,江岘知道,是宫门外的将士冲进来了。他看了眼小皇帝,道:「请皇帝许臣去后宫营救太后及命妇!」 小皇帝连忙点头。江岘去了…… 此刻,他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是猜到陆崇谦打算利用妻子,可他是这一刻才猜到的,只怕清晓现在还在险境之中…… 不知从哪来的士兵将一众命妇围了起来,都关在了大殿之中。 命妇被吓得不知所措,然就在这时,锦衣卫赶来,带着御前护卫,和叛贼厮杀起来。听着外面兵刃及嘶喊声,太后努力镇定,角落里,阮清晓一手搂着侯夫人,一手攥紧了林氏的手,什么家仇私恨,这刻都不足为重了。看着儿媳捏着自己的手,林氏有所触动,没有如预料中推开,而是跟着她躲在角落里。 突然,门猛地被踢开,几个持刀之人冲了进来,吓得命妇惊叫。其中一人吼道:「哪个是阮清晓!」 大殿中一片寂静 接着,那几人不耐烦了,一边扒着人,一边吼道:「你最好自己出来!不然我可就见一个杀一个了!」 清晓急得要起,却被林氏突然攥住了手,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为何非要寻她!」 大殿之中,一醇厚悦耳之音响起,几人望去,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依然端坐的妇人。几人也是见过世面的,瞧着她头上的凤冠,也知道她是谁了,她正是先帝的原配,当今的太后娘娘! 太后傲然起身,威慑的气势惊得几人怔了一瞬,只闻她镇定道:「你若是寻人质,本宫随你们去便好,不可伤及她人。」 许是被感染,几位命妇也跟着起身,拉住了太后。而面前几人你看看他,他看看你,一时被太后的气魄镇住,不过还是坚持道:「我们要找的阮清晓,不是娘娘您。」说罢,继续吼着。 此刻不止林氏,连侯夫人也抱着清晓不叫她动。几人急了,刀尖指向了太后道:「阮清晓,你再不出来,可就害了当今的太后娘娘!」 「我在这!」清晓喊了一声,趁着侯夫人和林氏怔愣间,站了起来。 几人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和她身上的二品诰命霞帔,知道她就是要找的人了。冲了上去,将她扯了出来。「夫人,劳烦您跟我走一趟了。」说罢,提刀抵在了清晓腰间,押着她往出走。 外面混乱依旧,撕扯中,刀尖挑破了衣衫,清晓只觉得一阵冰凉的刺痛 「你们带我去哪?」 持刀者哼道:「这就要看江大世子爷如何选择了!」说着,刀尖再次抵了抵,清晓明白了什么,只能跟着他们继续走。御前侍卫和叛贼还在厮杀中,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就在一个叛贼不敌锦衣卫,连连后退,眼看撞上自己的那刻,清晓朝前一跃,让那个叛贼拦在了她和那个持刀挟持他的人之间。 见她要跑,那人大惊,一刀斩了叛贼,直直朝她冲去。 清晓身子灵巧,可怎奈命妇装束繁琐,为了躲避前面厮打的叛贼她一个转身扑倒在地,那挟持者挥刀而上,然还未接近清晓,随着她一声尖叫,那人顿住,瞪大了眼睛,缓缓地,缓缓地歪了下来,随即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一动不动了,而他背上,正插着一把雁翎刀! 而随着雁翎刀她向上看,登时惊住了,她面前不是别人,正是一身血迹的清让 「大哥!」清晓呼声。 清让扑了过来,一把揽住了她,哄道:「不怕,大哥来了,没事了。」他嘴上这么说着,可清晓发现,他身上多处是伤,而与此同时,那几个一同挟持的人跟了上来,见到到底的同伴大怒,举刀便朝清让来。 第五十四章 叛军见受伤者是淳王世子,一个接一个地拦了上来,清让体力不支地带着清晓躲开…… 看着满身是伤的兄长,清晓眼泪都掉下来了,问道:「你怎么来了!」他是淳王的世子,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 「我听闻陆崇谦打算拿你做人质,便来救你了!」 「你是为我来的?你干嘛不跟在淳王身边,一个书生,哪里抵得过这些!」 清让笑了。「我得救我妹妹呀!」 清晓闻言,再绷不住了,哇地大哭起来,嚎啕道:「你知道你是我大哥,你还跟着淳王……你明知道他要反……你干嘛非要卷进去……」 「我若不如此,何以鼓动淳王,何以让他和陆崇谦对峙,只要这样才能同时除掉他们两个……」清让忍不住咳了起来。 清晓哭道:「你这是何苦啊!」 清让笑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希望你能和他一世安宁……」 清晓哭声不止。「那你呢,你怎么办?」 「他是淳王之子,谋逆之罪,躲不掉了!」面前,江岘漠然道。 清晓这才发现,这场厮杀已经停止了,江岘就站在她面前,身上沾着血迹,可清晓明白,以他的身手,那绝对不是他的血。她扑了过来,拉住江岘的衣襟哭诉着求道:「江岘,他是我大哥,只是我大哥,你都听到了,你救救他吧!」 江岘握住了她的双手,望着她目光柔了了下来,满眼的疼惜,可他语气依旧镇定道:「他参与谋逆,我救不了他。」 清晓何尝不知呢,法不容情,何况他不是别人,正是淳王之子,这场谋逆的策划人,即便他有无数苦衷,这天下人谁又会信呢!可清晓不能甘心啊,那是她的亲兄长啊,他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他们啊…… 「江岘,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清晓依旧求着。 清让以刀撑着身子,垂眸无奈苦笑。「清晓,不必再求了……我欺骗了他,我必须给他个交代……」血浓于水,他们毕竟是父子。 哭着哭着,清晓突然戛然而止,求江岘没用,他也是身不由己,她知道去求谁了,她猛然转头,望向了大殿里也正在望着她的太后娘娘…… 她猛地奔了过去,伏地而诉:「太后,您仁慈,我兄长的话您也听到了,求您,他本意并不是支持淳王,求您,饶恕他吧。」 太后淡定地看着她,随即目光转视大殿外的一片狼藉,深沉道:「我能饶恕,那他们呢!」 清晓起身,转头望着地上横斜的尸身,满眼刺目的红色,她懂了……接着,那红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淹没了地上的尸体,淹没了青砖,淹没了朱殿,淹没了明黄的琉璃瓦,最后淹没了湛蓝的天……终了,她眼前除了红色什么都没有了…… 「清晓!」江岘大喊一声冲了上去,就在清晓晕倒的那刻,抱住了她…… 待清晓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侯府自己的床上了,她睁开双眼,辨认了许久才意识到所发生的事不是个梦,她猛地起身,却将一旁倚着床栏阖目小憩的江岘惊醒了。 他惊喜道:「你醒了?可算醒了!」 看着他憔悴的脸,眼睛布满血丝,她问道:「我晕了多久了?」 江岘摸了摸她的小脸,温柔道:「两天两夜了,都快急死我了,你若再不醒……」 「两天?那我兄长呢?」她惊恐问。 江岘凝眉,欲言又止:「他……」 「他如何了?」清晓追问。 「他身中数刀,最后没挨过去,还未走到奉天殿,便……去了……」 就这么走了?他就这么走了?清晓不能接受,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看着便要晕倒,江岘赶紧把虚弱的她拦在怀里,切声道:「清晓,都过去了,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清让盼着的,便是你好好生活,不要再伤心了,便是为了孩子……」 「孩子?」清晓仰头问道。 江岘望着他,眼中柔情浓酽地化不开,他宠溺地亲了亲她额,小鼻尖,最后在她双唇上啄了一下,柔声道:「清晓,你有孕了,你要做母亲了!」 清晓愣住,半晌没个反应。江岘不解,拥着她道:「你不高兴?」 她摇头,泪水哗然而下,她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她如何不高兴,她有了他的孩子,他们终于成为一体了,她可以做母亲了,这世上还有比怀上自己所爱人的孩子更幸福的事吗?可是,就在这个孩子来的同时,她也失去了一个至亲。 两日没进食,她虚弱得根本哭不动了,江岘抱着她,小心翼翼,没有悲伤,只有内心无限的满足。他笑了笑,瞧瞧地在她手心里放了件温凉的东西。 清晓泪眼婆娑地低头看去,是一刻玉扳指,她认出来了,这是清让的 这是清让母亲留给他的,他从不离身,怎么会到了江岘手里。她仰头看着他,他也垂眸温柔地看着她,含笑点了点头。 清晓懂了。「死亡」才是真正的逃离…… 她扑在他温暖的怀里,会心地道了声:「谢谢。」 …… 随着新生命的到来,拉开了崭新的一幕。江璋的冤屈终于得雪,而朝廷,小皇帝如愿,追封了父亲;淳王谋逆,贬为庶人,念他是亲王,且在先帝去世时平乱有功,将他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而陆崇谦,在小宝还未下生的那个秋天,便被抄家,满门获罪…… 陆崇谦被斩,陆汝宁最为他女儿,自然逃不过发配,在清晓的请求下,江决定帮她一次。然还没待他出手,谭沅昊行动了。他知道免不了她罪,于是便带着她离开了京城,二人相伴,走遍山水之间…… 清晓生产的那日,侯府没忌讳,将她父母亲都请来了。 不负众望,清晓给江生了个……千金…… 老侯爷有点失落,但碍着亲家面,不好表达,连连称了几个好,默默把早已取好的小世子的名字收了起来。 而江岘却开心得不得了,简直是拥有的全世界,他亲昵地唤这个小家伙「小清晓!」 全家人开心,唯独缺了一人,而就在孩子满月那日,她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谭沅昊和陆汝宁寄来的道贺信,一封则是无子白纸,夫妻二人对望,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信是谁寄来的了,除了那个远在天边的舅舅,还会有谁……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夫君你哪位? 上》作者:初醒 02、《夫君你哪位? 下》作者:初醒 注2:本作品由豆豆1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