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 第一章 上 丘陵,一切沉浸在宁静的夜色中。 这里离同国的都城,同泽,已经路途甚远。 虫鸣声此起彼伏,仿佛情人间传达着不能为人所知的私语。 西雷王容恬和手下侍卫绵涯,此刻正潜伏在半人高的野草中,监视着前方不远处临时驻扎的营地。 一路上,他们跟踪着西雷文书使团,已经追至西雷与同国的交界处。 西雷与同国在边界详细划分问题上,向来存在分歧,有的地带归属权尚未明确,争执多了,自然常有军队交锋,打起来后,反而让村民们四处逃亡,荒废家园,军队离开后,留下的都是大片没有人烟的荒凉之地,成为盗贼们的据点。 按照凤鸣的话来说,就是三不管地带。 而今晚文书使团驻扎休息之处,正好处于这样一个三不管地带。 容恬怎么可能放过天赐的好机会? 「大王,营中的守卫很快就要交接了。」绵涯伏在他身旁,压低着嗓音禀报。 现在营中众人大部分已经入睡,午夜交接的守卫,前一班的早就困了,即将交接任务,警惕性会松懈,而后一班的,刚刚醒来准备接手,也正睡眼惺忪。 这是最好的潜入时机。 容恬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瞅着前方的营地,露出一丝浅笑,「动手吧。」首先弓起身子,鬼魅一般潜向夜色下的营地。 绵涯手握利剑,紧随在后。 跟踪观察了多日后,他们对于这个小小文书使团的人员配置了如指掌,清楚知道守卫分布和交接时刻,有了这些情报,潜入这样一个防守一般的营地,对容恬和绵涯这样的高手来说,根本不再话下。 但最关键的,他们这次行动,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 苏锦超那嚣张的小子必须莫名其妙在营地消失,才能让身为文书正使的郝垣绛百口莫辩。 谁都知道,老臣子郝垣绛,对由瞳儿掌权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跋扈的青年宠臣,其实并不如何瞧得起。 新老两派大臣的斗争,现在只差一个可以引发震动的导火索。 按照既定路线,容恬和绵涯悄悄沿着山边角潜入营地内围,穿过一个帐篷时,帐篷门帘忽然毫无预兆地掀开。 一名侍从大概醒来想解手,一边掀着门帘,一边半眯眼睛大打哈欠,惊觉面前的高大人影,骤然脸色大变。 还未来得及张口喊叫,容恬一剑从他喉头划过,当场了结。 绵涯抱住倒向地面的尸身,避免发出响声,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那人的脸,轻笑一声,「巧了,这家伙是苏锦超的近侍。明天早上等他们发现苏锦超失踪,而苏锦超的近侍又被人干掉了,我看郝垣绛那老家伙够头疼的了,瞧他见到那该死的篡位小贼时怎么解释。」 容恬唇角帅气地微微上扬,提醒道:「小心点,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来过,事情就没这么有趣了。」 「是。」绵涯认真应了一声,又道:「事情就没有这么有趣了?呵呵,大王现在说话,腔调都有点像鸣王了。」 想起凤鸣,容恬温暖地笑起来,朝绵涯使个眼色。 两人又继续保持警惕,向苏锦超那最容易被当成目标的华丽帐篷迅速摸去。 整个计划,是把苏锦超绑架,现场则布置成苏锦超被人暗中谋害的样子,好栽赃嫁祸,挑拨离间。 容恬和绵涯都不是讲客气的人,到了帐篷外,首先掩到门外的侍卫身后,一人对付一个,无声无息的解决掉。 两人潜入帐中,摸到床前。 苏锦超神态安然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瞧那表情,八成正做着好梦。 绵涯对他当然也不会客气,得到容恬默示,从怀里取出早准备好的棉巾,在上面洒一些粉末,对着苏锦超脸上用力一按。 苏锦超立即被惊醒,猛然瞪大眼睛,瞧见黑暗中强壮的男人身影,吓得倒抽一口气,顿时把棉巾上的粉末吸了大半,昏死过去。 绵涯用锦被把苏锦超一裹,当成货物一样扛在肩上。 两人按照来时的路径,一路平安地悄悄离开,找到两人藏起来的坐骑,立即扬鞭打马快速离开。 一口气奔了大半个时辰,到了另一处预定的休憩地,才在小湖边的草地停下。 绵涯翻身下马,把横在马背上的「货物」也卸下来,扔在草地上。 湖水清澈干净,容恬在湖边掬了一把洗脸,忽然听见身后绵涯「嗤」了一声,「这小子,居然还有这样的癖好。」 容恬回头一看,不禁也笑了起来。 绵涯已经把锦被打开,原来躺在里面的苏锦超身无一缕,竟是光溜溜的。 绵涯低头看着他,奇怪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容恬神情自然地道:「这是裸睡,凤鸣说过,有的人喜欢这样,没什么奇怪的。我们不能这样带着他到处走,你找一套衣服来给他穿上。」 绵涯愣了一会,无奈应道:「是。」 但荒山野岭,去哪找衣服?大王的替换衣裳,那小子更没有资格去穿。他只好从自己包袱里取了一套,蹲下来,帮昏睡得像死猪似的苏锦超换上,皱眉道:「全身连个茧子都没有,这哪里像个男人?」 容恬把苏锦超抓了出来,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让凤鸣有机会打苏锦超屁股,心情也不错,听见绵涯不满的声音,爽朗笑道:「连个茧子都没有吗?摸起来想必不错。呵,可惜他不是女人,不然本王把他赏给你好了,算是奖励你最近跟着本王四处奔跑辛劳。」 「追随大王是属下的荣幸,不敢奢望赏赐。再说,」绵涯拍拍苏锦超细嫩又昏迷中的脸,坦白道:「属下最反感这种嚣张的纨绔子弟,他就算是女人,我也不要。」 「你不要不行,」容恬威严地说了一句,见绵涯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等着他下令,才笑着解释道:「此人还有些用处,何况,本王已经答应过凤鸣,不会随便杀他。所以接下来,本王继续向西琴进发,你则负责秘密押送这小子,把他交到凤鸣手上。」 洛云的行动还算顺利,接到凤鸣指派后,趁夜离开同安院,前往郊外江边和萧家船队接头。 区区城墙对他这等高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最近没什么战事,同国的守兵们巡逻时睡眼惺忪,随便敷衍着逛逛就交差了,哪会想到有萧家高手夜间出动。 洛云夜色中靠着爪索翻过城墙,到了同泽城外,沿着黄泥小径,一口气骑到船队停泊的偏僻江边。 下了马,掏出怀里火信点燃,站在岸边朝着船队打出信号。 不一会,就有小艇靠了过来。 「是洛云?」夜色朦胧,远了只能看见轮廓和灯光闪动,小艇靠近后,才能看清对方。冉青叫了一声,让洛云上艇,奇怪地问:「出了什么事,半夜跑到这边来?」 「烈中石和烈斗在哪艘船上?立即载我过去。」 冉青和洛云共事不止一、两天,见洛云说话语气略有不同,愕然一会后,已意识到出事了,不再乱问,应声答道:「他们就在最大的主船上我这就划过去。」双臂使力,把木桨在水中晃得哗哗作响。 小艇蓦然加速,箭一样向江心静静停泊的主船飞去。 「烈中石!烈斗!」 到了主船上,烈中石和烈斗这两个大顽童居然还没有入睡,一听见深夜有人叫他们名字,立即双双从房里蹦了出来,「在!在这呢!咦?」 看清楚叫他们的是洛云,又颇有默契的同时发出不可思议的怪叫,「怎么是你,苦瓜脸小子!」 苦瓜脸小子是他们帮洛云取的绰号,他们闲着无事,帮洛云取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绰号,洛云向来不予理会,绷着脸对着两人道:「少主有命,吩咐烈中石和烈斗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洛云还没说完,烈中石一声欢呼,往后腾空翻个筋斗,已兴奋得抓耳挠腮,朝着身旁的烈斗叫起来:「烈斗,有重要的事要我去办了!极重要的事!」 烈斗不甘地反驳道:「什么要你去办?分明是要我们去办,没听见苦瓜脸小子说,烈中石和烈斗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吗?」 「哼?就算是我们两人办,还是我比较大。没听见烈中石的名字在前面,烈斗的名字在后……」 「闭嘴!」洛云最讨厌这胡搅蛮缠的两人,如今事情紧急,更没耐性听他们乱嚷,冷冷道:「再不听话,就全部给我回去睡觉。」 两人一听要被赶回去睡觉,岂不闷死人?顿时乖乖闭嘴。 恰好,罗登这个船队总管也在主船上,得到冉青报告洛云登船,匆匆赶来,「洛云?怎么深夜赶来船队?少主有什么吩咐?」 洛云把自己知道的大略说了一下,也没时间详细解释,最后道:「少主觉得烈中石和烈斗的藏匿功夫最好,要他们带着同国大王的人头去庆彰府邸栽赃。」 烈中石和烈斗生恐被剥夺分配重要任务的权力,苦忍着不敢打断洛云说话,但听见洛云说凤鸣觉得自己藏匿功夫最好,乐不可支,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一脸得意骄傲。 罗登比较老成,听完洛云的话,先要烈中石两人去把同国大王人头找出来。 他觉得事情发展出乎意料,不知是吉是凶,沉稳持重道:「想不到同泽城中发生这么多事。少主目前身在城中主持大局,人手是否足够?我看我还是立即发出信号,将附近的萧家人马召集起来,赶往同泽在少主身边护卫才妥当。」 「罗总管说的对,我也担心少主身边人手不足。」洛云沉默一会,又道:「不过,少主的计谋是要陷害庆彰那个卑鄙小人,这时候萧家人马大批调动,可能会引起庆彰怀疑,反而妨碍少主用计。」 罗登也是老总管了,反应奇快,顿时醒悟过来,「那我就先暗中召集人手,埋伏在同泽城外。你现在赶回少主身边,向少主报告船队情况,若遇险情,只管向空中放出萧家信号烟火。我会立即带冉青他们入城援助你们。」 几句话的时间,烈中石和烈斗已经找了裹着庆鼎人头的匣子出来,还有模有样用包袱包了,背在烈斗背上,对洛云道:「我们干活去了。」 「这事对少主非常重要,千万不要在路上玩耍胡闹,还有,不可惊动……」 两人斗志昂扬,心急得火烧似的,哪有工夫听洛云板着脸叮嘱,不等洛云说完,嘻嘻哈哈道:「知道!知道!我们从来都不胡闹的。」一边朝洛云等人摆手,一边胡乱往后退,一副急着逃走的模样。 退到甲板边缘,烈中石和烈斗似乎不知已无落脚处,依然往后退却,两人脚下一个翅起,往后一栽,竟双双从甲板上掉往下方。 这种小把戏从前常能把众人唬上一下,但现在玩多了,人人知道他们是在作戏。 洛云把头往船外一探,两个调皮的家伙早就稳当当落地,铁塔似的矗立在大船一旁停泊的小船上。小船虽小,载着一头一尾站着的两人,居然毫不摇晃,正迅速往岸边靠去。 这般轻身功夫,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萧家人剑术一流,善于搏杀之术,但若论轻功,却也不得不承认烈家这两个可恶的家伙有独到之处。 洛云事情办完,和罗登商量好接应之事,放心不下待在同安院的凤鸣,也立即告辞。 匆匆骑着马往回赶,到了同泽城外,远远看见一行人骑,正朝自己迎面而来。 洛云蹙眉远观,隐隐看见众人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马加鞭赶上去,语气复杂地问:「父亲没有守在少主身边吗?」 果然是洛宁,身边还有被他从庆彰王府中带出来的秋蓝等人。 庆彰得到洛宁密报,已经想出反制凤鸣的计策,这群侍女对于庆彰来说并无价值,为了不让凤鸣一方起疑,达到把庆离这个王位继承人干掉的目的,庆彰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撤回小院门外的所有监视,让洛宁把她们都带了出来。 所以洛宁干这个差事,分外轻松。 「少主担心侍女们在庆彰王府会受到伤害,要我护送她们到船上去。」洛宁勒住马头,道:「幸亏天色已晚,庆彰王府中众人多半已经入睡,带她们出来,还不算麻烦。」 「洛云,」秋蓝也骑着马过来,到洛云跟前,才借着月光看清楚他的脸,喘着气不解地问:「到底出了什么大事?鸣王呢?你怎么没有跟着鸣王?」 凤鸣一行人出去,就没有消息回来。 洛宁到了她们那,也不花点功夫解释,只说了「出事了,立即跟我走」一句话,就催促秋蓝她们离开庆彰王府,上马走人。 秋蓝她们被洛宁气势所慑,又知道他是有实权的萧家总管,吓得无暇多问,连行李衣物都不曾收拾就上马了,一路忐忑不安,急得半死。 此刻见了比较熟悉的洛云,赶紧追问凤鸣下落。 事情详说起来太费时间,洛云也没那功夫,只道:「等到了船上,问罗总管吧。」往后面陆续赶到的众人群中举目一扫,脸色轻轻一凛,「怎么不见秋月?」 「秋月的师傅生了急病,到福气门照看她师傅去了,晚上还捎了口信给我们说要在福气门过夜的。」 「我们已经派侍卫去通知秋月,把她赶紧带出来了。」 秋星把手上缰绳调整了一下,闷闷不乐道:「本来我们就说要等秋月回来一道走的,可洛总管就是不肯答应。」不满地偷瞪身旁脸色吓人的洛宁一眼。 洛云心脏砰地一跳,隐隐有不妙之感,立即道:「你们先去船上,我亲自去接秋月,随后就到。」 朝着人群中一指,「曲迈!」 洛云点着一名萧家高手的名字,吩咐道:「你立即到同安院去,见到少主告诉他,他吩咐洛云的事情,洛云已经办妥。等我将秋月接到船上,即赶到同安院和少主会合。」 一边说,一边往马臀上狠抽一鞭,朝着远处的同泽城急驰而去。 庆彰王府,正处于外松内严的一级警戒状态。 「禀王叔,御前将庄濮将军已经到了门外。」 「快快!将庄濮将军请进来!」 庆彰早就等得有些焦急,闻言声调往上一提又警觉似的压下来,提醒道:「记住,不要把动静闹大,把庄将军小心地接进来千万不要让外面的人察觉有异,把我们等的小贼吓跑。」 「是。」 片刻,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王府走廊上传来。 「有什么紧要军情,王叔如此急着叫末将过来?」庄濮一身戎装,神色焦灼地大步跨进来,见到客厅中并没有灯火通明,反而刻意只留着两三根角落的细烛,昏黄不清的烛光,对偌大客厅来说亮度绝对不够,仿佛掩藏着什么阴谋似的。 庄濮愕然之下,不由有些恼火,「王叔这是做什么?」 看见庄濮及时出现,庆彰反而冷静下来,老奸巨猾地笑道:「呵,庄将军辛苦了,先别着急,坐下说话。」 庄濮一屁股坐在椅上,默然片刻后,向庆彰一抱拳,沉声道:「末将可是看了王叔的亲笔信后,气都不喘一口赶来的。请问王叔,信中所说有关大王生死安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叔不会是骗我的吧?」 「庄将军这说的什么话?」庆彰脸色一正,「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哄骗将军?今夜把将军紧急请来,确实和大王生死安危有关。」 庄濮看他不像作假,立即也露出肃容,「王叔请详说。」 「将军还记得,当日你我得知萧家少主即将到达同国,为显出我同国对萧家的友好,特意一同赶赴方敌,亲自以大礼迎接萧家少主的事吧?」 「这个当然。」 「当时外面已有传言,说我们大王实际是被西雷容恬所暗害,鸣王--也就是现在的萧家少主,也有参与。」 庄濮奇道:「王叔当时不是说,这绝对是谣言吗?」 「我当日,确实这样想的,若他害了大王,怎么还有胆子到同国来呢?」庆彰感慨地长叹一声,才露出悲愤地表情,摇着头道:「可是没想到,天下竟有这样胆大心狠的人,庆彰白活了几十年,临老反而被一个臭小子给骗了。」 「什么?难道那个传言,居然……」 「确有其事。」庆彰重重吐出这四个字,喘了一会气,声音沉得吓人,「本王叔一片好心,隆重迎接,一路护送,还让他入住我的王府,待之如贵客。不料相处下来,这萧家少主的很多做法,都显得神秘鬼祟,他的下属总是来往匆匆,也不知道派往何处。我留心起来,便暗中命心腹打探监视,没想到,却打探到一个极其可怕的消息。」说到这里,猛地打住。 庄濮已听出不祥,连忙追问:「什么消息?」 庆彰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昏黄不清,更显阴鸶,半晌后,才扭曲着脸痛苦道:「原来大王……我的亲生兄长他,真的早就被容恬和凤鸣这两个狠毒的小人给下手暗害了!」 「大王!」庄濮猛地从椅上弹起来,手按在剑柄上。 他矗立在阴暗的大厅中,如同一尊高大的黑色雕像,静默片刻后,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静下来。 「王叔,」激动过后,庄濮的理智恢复过来。 他把声音放低了点,慎重地对庆彰道:「那人背后,有着西雷和萧家两派势力,最近又和单林贺狄达成同盟。大王生死,事关重大,王叔这个消息,到底是如何得到的?是否有实据?」 他手握军权,即使庆彰和庆离这样的王族重要人物,也不能轻易调动同国大军。 同国大王庆鼎当初之所以选择庄濮当御前将,除了相信他的忠诚,更重要的是,他同时还是一个做事小心,看重事实的人。 这样的人,才不会轻易被谗言左右。 庆彰对庄濮的个性早有了解,不慌不忙道:「没有几分把握,我也不敢随便向庄将军说这番话。前段日子,我只是觉得怀疑,所以话里话外,提醒将军小心此人。但今晚,我已接到密报,那萧家的小杂种不但害了大王,这次大胆进入同国,还要把本王叔也害了。只有把我也铲除了,他才能够帮助庆离掌握同国大权。当然,庆离为了报答他,也会给萧家不少好处。」 庄濮脸色一变,心中更加怀疑起来。 他和庄濮在方敌迎接了萧家船队,一路陪同到同泽都城,途中还经历了贺狄的江面栏截。对于那位年轻的萧家少主,他还是打过一点交道的。 实在看不出他会如此心狠手辣,大胆歹毒。 而王叔庆彰和大王子庆离的不和睦,却是大家都心里有数的。 如果有机会,王叔庆彰大概也会……想借自己的手,除掉王位的继承人,庆离殿下吧? 想到这里,庄濮更加谨慎起来,思忖良久,才道:「王叔刚刚说的话,恐怕是一时气言吧?庆离殿下是大王的亲骨肉,而且已被大王选定为王储,他对大王自然只会尽孝道。怎么可能和萧家少主勾结,不但谋害大王,还要害王叔您呢?况且,庆离殿下对萧家少主,一向深为痛恨,认为是他杀害了大王,不是还企图对萧家少主不利吗?王叔怎么却说他们是一伙的?」 「同国上下,人人都看到庆离对萧家少主深为痛恨,还因为流言的事,想着把萧家少主杀死,为父王报仇。」庆彰冷笑一声,反问道:「可庄将军又知不知道,萧家少主,现在正在何处?」 「这么晚了,不是应该在王叔府邸中休息吗?」 「不,他正在同安院,和庆离私下会面!」 「什么?」庄濮露出讶色,「竟有这样的事?」 「庄将军如果不信,不妨立即派人察看,看看他是在我的王府里,还是秘密去了同安院。」 庆彰做出一副坦白气恼的样子,「不说萧家少主本人,在我这名义上的暂住之地,就连他心爱的侍女,都已暗中接走。他表面上和庆离关系恶劣,其实这正是他们骗人的仗俩,实际上,两人早就勾结起来,为同国王位而暗中谋划。」 庆彰义愤填膺地说了一番,又加了一句用意险恶的话,「大王身体健壮,定能享寿百年,但却没有想到,他狠心的儿子,等着登基那一天,已经等不及了,竟和外人勾结起来,派人在外地将他刺杀。」 说到「伤心」处,还举起袖子,在眼角拭了几下。 庄濮已经有些动摇,却不动声色道:「庆离殿下是大王亲子,同国大王子,就算和萧家少主私下见面,也许双方只是和解,待我问清楚了再说。而且……」 「庄将军现在还对他们抱着希望?」庆彰愤然,「也好,今晚铁证就会活生生出现在将军眼底,我倒要看看将军见到后,还能为那伤透人心的逆子庆离说什么好话?」 「铁证?」 「我已得到消息,他们为了害我,今夜会派遣轻功高强的心腹手下,潜入我的王府,埋下一样东西,明日,等他们带着庆离一起到我的府邸,从我的地方挖出这一样东西后,就可以用谋反的罪名来处死我,除去庆离登基的最后一道障碍。」 庄濮皱眉问,「埋下什么东西?」 「人头,」庆彰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用令人感到极端压抑的声调道:「大王被杀后,他们砍下的--大王的人头!」 「什么?」庄濮裹着厚重盔甲的身躯猛烈一晃,终于脸色大变,惊叫出来。 洛芋芋默默跟随着萧纵的背影,来到同泽城中东边的一处小河边上。 这条小河由阿曼江一条不知名的小小支流引入,被城中居民用作饮水洗衣取水,为了方便大家木桶取水,不宽的小河两岸铺有又大又粗糙的青石台阶。 时值深夜,平日喧闹的小河边一个取水人也不见。 萧纵和洛芋芋这对关系复杂的男女,独占了这片悄然水色。 一路上,两人都不曾交谈。 太多的往事压在心头,洛芋芋正竭力想让自己从骤见萧纵的震撼中摆脱出来。 那种生命中极致的追求,热切的希望拥有的疯狂,和不着一物的空虚感,纠缠在心头,像毒药一样生出腐蚀般的剧痛。 多少年过去了,云儿都已经长成俊美青年。 她却仍像过去那个一见到萧纵,就会魂魄不全的小女孩。 看着萧纵停驻在前,俯视静静流水的背影,洛芋芋终于忍不住跨前一步,和萧纵并肩而站,学萧纵那样,低头凝视脚下反射微弱星光的黯淡水面,道:「少主刚才不是问我,深夜发出追杀令,要杀人的人是谁吗?」 「那是刚才。」萧纵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淡淡地道:「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洛芋芋沉默,然后又问:「连我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同泽,少主也不过问一下吗?」 「没必要过问。」萧纵冷冷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少主,你应该称我为老主人。」 洛芋芋双肩颤了一下,苦涩道:「我从小跟在你身边,伺候你、爱慕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萧家少主。到如今,你却要我叫你做老主人,称呼摇曳的那个儿子做少主吗?」 她开始说时,话音极低,可提到摇曳的名字时,语调忽然激动起来,抬起头,盯着身旁的萧纵,冷冽笑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此时放出追杀令,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同泽,我偏要告诉你。萧纵,你猜对了,我出现在同泽,为摇曳的儿子目前也在同泽,早在知道他会来的那一天,我就动身往这里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 「因为你要杀我的儿子。」萧纵一针见血,不再凝望脚下流水,转过头来,盯着洛芋芋。 他目光冷硬无情,像最锐利的剑刀,足以割破皮肉。 洛芋芋心中百感交集,各种复杂的滋味混合在一起,却唯独没感到惧怕,豁出去般当着他的面,仰头针锋相对道:「对!我要杀了他!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的骨头到成灰!」 仿佛此刻就算萧纵对她一剑穿心,也无所谓了。 她昂起头,毫无惧色地看着萧纵,胸膛剧烈起伏。 几缕松散的发丝,在夜风中被轻轻拂动。 萧纵森冷地审视着她的脸庞,片刻之后,天公雕琢出的俊逸轮廓,令人吃惊地逸出一丝笑意。 「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饶你不死吗?」萧纵的笑容,不过惊鸿一现,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潺潺水面,仿佛这条小河里藏了让他最感兴趣的东西,视线深深射入看不见的河底深处,仿佛思绪已被拉到遥远的过去,回忆着沉声道:「因为当我醒来时第一眼,看见了你望着我的眼神,那个眼神很像摇曳。又高傲、又倔强,好像里面烧着一把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烈火。」 他说得那个晚上,正是多年前,摇曳抱着刚刚初生的孩子来见萧纵,却被萧纵狠心赶走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萧纵第一次暍得酩酊大醉。 萧纵从不是放纵的人,他也曾经喝过酒,但从来没有喝醉过,在萧纵眼里,没有勇气面对生命,遇到痛苦,就将自己托付于酒水这等浊物的人,没有攀登巅峰的资格。 剑手的心志,应该是永远澄净坚毅,没有丝毫动摇的。 要成就自己的梦想,他觉得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他从不允许自己喝醉。 可是那一晚,在摇曳绝望地离开后,他却不知不觉地开始喝酒,开始只是一杯、两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是一壶、两壶…… 萧纵总是保持警觉,可那一天,他却连洛芋芋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都不清楚。 萧纵甚至不记得,那天在他怀里的,究竟是那一直乖巧听话的洛家小妹,还是去而复返的摇曳。 他不该喝酒。 只有醉了的人才会有那种梦中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抱住了心爱的女人,醒来后,却发现怀里是另一个。 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个男人觉得愤怒? 而洛芋芋,在发觉他清醒后,却从容地抬起了头。 「我一直在门后,看见你喝醉了。所以,我穿了她的衣服,身上洒了她爱用的香料,用了她留下的木钗,还有,她心爱的唇红。还有……」洛芋芋吹气如兰,提醒道:「你的剑,就在床头。」 萧纵本来想杀了她,却在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杀人,由杀意而起。 没有了杀意,萧纵根本不愿意拔出他的剑。 今夜,面对着同一个女人,相同的事情又发生了。 他应该愤怒、拔剑,可是,他却只想静静站着,看脚下无休无止的流水。 洛芋芋等了很久,终于怅然若失,「是我不值得你拔剑吗?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过摇曳的儿子,这个你应该清楚。」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不敢相信地看向萧纵,颤声道:「你问的是云儿?你……你从来没有向我主动提起过云儿。」 「他叫洛云,对吗?」萧纵语气中并无遗憾感叹之意,话锋一转,忽道:「他的剑法,其实还算不错。」 洛芋芋喜得几乎落泪,「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你曾经看过他练剑?」 「只看他握剑的手,我就已经知道了。」 「他……云儿他很用功练剑,」洛芋芋忍不住道:「他好像生来就是握剑的,从小就刻苦,白天晚上,不分晴雨……」 「只能勉强说是有点天分,要臻至圣境,恐怕做不到。」 洛芋芋被他冷冷打断,不禁一愣,转而咬牙切齿道:「在你心里,也只有摇曳生的才是你的儿子!可摇曳又生了什么象样的东西?她生的那个,连云儿一成的天分都没有!」 萧纵恍若未闻,转身便走。 洛芋芋微愕,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袖问,「少主,你去哪里?」 「放手。」 「你……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摇曳的儿子?」洛芋芋恨恨道:「你知道我的脾气,绝不是虚言恫吓之徒。」 萧纵连背也不曾转回来,听了洛芋芋的话,丝毫没有犹豫地沉声道:「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把整个萧家交给他了。如果他连下面几个总管都对付不了,还无能到被人害死,又能怨得了谁?」 这个回答,连洛芋芋也听了一愣,「你真的放任不管?」 「为何要管?摇曳是何等聪颖机敏的女子,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害死。」萧纵慨然道:「喜怒哀乐,生死荣辱,都是人生的滋味,每一种滋味都有其美妙之处。若他从小留在我身边,人人看我的威名对他敬畏奉承,他今天怎能成为天下人人皆知的鸣王?若他遇到艰险,就要我这个做父亲的去搭救,拿不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又怎配得到萧家上下的尊敬?」 他仰起头来,对天一阵长笑。 笑罢,袖子一挥,甩开洛芋芋已经没有力度的手,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一章 中 同安院,王子妃长柳所在院落的大厅中。 凤鸣坐在椅上,一边向外面张望,一边问身边的人,「容虎,等下那个裳衣来了,你打算怎么办?不会一见面就大刑伺候吧?」 「鸣王放心,我又不是嗜好刑罚的人。她是同安院的人,按照规矩,来了之后,还是应该先让长柳公主问话。她如果好好招供,也不一定要动刑。不过,要是狡辩不认,就该我出手了。」 「我还不知道你会刑讯这种可怕的东西。」 「嘘,快来了。对了,鸣王估计没见过这种场面,审讯最重气势,气势森严可怕,对方就容易胆怯供认。鸣王等一下不管是否同情那女人,都万万不可露出同情之色。否则她会利用……」 「知道了。嗯,我有那么笨吗?」 裳衣被几名侍卫拽着手臂,拖到客厅中央。 她吸入迷药时正在床上,身无寸缕,师敏胡乱往她身上套了两件衣服,就吩咐侍卫把她带到这里,以致头发衣裳都是乱糟糟的,眼神惺忪迷离,显然还未完全从迷药中清醒过来。 长柳雍容华贵地高坐在客厅主位上,冷冷看了瘫坐在地上的裳衣一眼,才把头转到左边,语气平淡地对凤鸣道:「鸣王,这就是那个蛊惑庆离的女人--奉庆彰的密令,潜伏入同安院,挑拨庆离和鸣王关系的裳衣。」 凤鸣明白,现在就是营造「森严可怕」的审讯气氛的时候了。 越是轻描淡写,无情冷漠,就越能吓唬对方。 为了酊合,他对长柳公主轻轻点头,淡淡道:「见过。」 确实见过一次。 上次参加同国王宫宴会时,这年轻漂亮的女子和位于第一排席位的庆离并肩而坐,其得宠的风光,全没将货真价实的王子妃放在眼内。 谁想到第二次出现在眼前的,会是那么落魄凌乱的模样? 彼时之光彩照人,与此时之一败涂地,反差也太大了。 凤鸣一边暗暗感叹,一边装模作样地向容虎打个眼色。 容虎心领神会,徐徐走到裳衣面前,先用冷漠犀利的眼神,居高临下审视了裳衣片刻,吩咐侍卫道:「看她的样子,要站也没力气。瘫在地上不雅,去,找张椅子来,让她坐着回答公主的问话。」 立即有人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厅中,左右两边把手脚尚在麻痹的裳衣往上一托,一让她半挨着椅子坐好。 「我怎么会在这里?」 裳衣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缓冲,已经看清楚周围情况,瞧见长柳公主姿态十足地坐在上面,旁边居然还伴着绝不应该出现在同安院的鸣王,举目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侍卫,猜也猜到事情大大不妙。 美丽的脸庞,先是逸出惊惶,很快却又做出不满而委屈的表情,先向长柳公主怯怯地请安,才道:「王妃若要召唤裳衣,大可派遣侍女,吩咐一声,裳衣怎敢不遵命。请问王妃这样做,殿下是否知情?」 师敏正站在长柳公主身后伺候,见这狐狸精到了此刻,居然还敢把庆离抬出来当挡箭牌,累积的怨气再也忍耐不住,鄙夷道:「亏你还敢提起殿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要不是你串通庆彰,哄骗殿下吃下迷药,殿下怎会认不清你副狡诈嘴脸?幸亏上天保佑,让我们识破了你的奸计,今晚就是你拿命赎罪的日子!说!庆彰派你来,到底要干什么好事?」 裳衣心内一震。 庆彰的名字一被叫破,又扯出「哄骗殿下吃下迷药」的事,看来他们密谋的事,确实已经被长柳知道了。 她能被庆彰看中,安排为潜伏到庆离身边的人选,除了脸蛋够漂亮,身材够好外,自然还需要一些胆色。 遭到师敏喝骂后,裳衣也知道在早就嫉恨自己的长柳公主面前,扮演争取同情的角色没用处,沉默片刻,把楚楚可怜的表情都收了回来,换上一副冷漠面孔。 「裳衣刚才的问题,王妃尚未回答。王妃今晚所为,究竟是否得到了殿下首肯?难道……」她缓缓环视众人一周,最后把目光挺在长柳公主身上,沉声问,「难道这种杀人放火凶徒才会用的迷烟手段,王妃不但把它用到了裳衣身上,竟也用到了殿下身上?请问王妃,殿下现在人在哪里?」 这一问,正好戳到长柳公主软肋。 她之所以一直在同安院里受种种委屈,自然是因为庆离偏爱裳衣,远远超过对自己这个王子妃的宠爱。 这次擅自做主,迷昏两人,把裳衣带来私审,虽然是情非得已,但这事势必大大伤到虚荣心极强的庆离颜面,以后就算解释清楚,要修补起两人关系来,还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鸣王他们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但对自己而言,庆离毕竟是要相伴一生的夫君,腹中孩子的父亲。 夫妻,最怕的就是心结难解。 裳衣擅于察言观色,一瞧长柳表情,已经知道长柳确实是擅自行动,心里松了一下。 只要庆离还对她迷恋,自己就有希望。 「王妃到底受到谁的怂恿,做出这等事来?」时间越长,麻药越散得彻底,裳衣在椅子上坐直了上身,只把眼睛盯在长柳身上,一字一顿地道:「庆离殿下对于西雷鸣王的厌恶,王妃非常清楚。可是,为什么这不受庆离殿下欢迎的男人,竟在深夜时分,出现在王妃的院落之中?殿下他……应该也不知道您和鸣王暗中会面的事吧?王妃身为殿下正妻,这事若传出去,您如何对天下解释?」 师敏气得脸色发青,喝道:「闭嘴!死到临头,还想诬陷别人?今晚是要审你这个狡诈女人,可不是让你审我们!」 「你才给我闭嘴!」裳衣反喝回去,不屑道:「你是何人,敢来审我?」 师敏愣住了。 这女人一向都是柔弱纤细的可怜模样,只会在庆离面前撒娇邀宠,借着在床上的功夫吹枕头风,哪知道还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裳衣微昂起头来,「你不过区区侍女,伺候王妃的人罢了。我是同国大王子殿下的侧室,按照同国王族礼制,亲手跪接过盖着同国王族印章的纳娶手卷。你见到我,也应该尊称我一声夫人。裳衣若有过错,王妃可以训斥,却轮不到你在我面前吆喝缦骂。」 她口齿清晰,客厅上的每个人都能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凤鸣错愕得直想挠头,还想着形势会一面倒,哪料到还能欣赏一出很不错的肥皂剧。 不过说真的--还挺精彩。 「好一张厉害的小嘴。」长柳高坐在上处,右手轻轻搭在扶手上,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王妃,有权处置你。我问你,你是何时和庆彰开始密谋加害殿下的?为了什么歹毒目的,给殿下服用影响神志的药丸?还有,问什么挑唆殿下杀害鸣王?说!」 「王妃说的话,裳衣一句也听不懂。」这种时候,最佳的办法莫过于死不承认,裳衣也知道一松口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只盼拖到庆离出现,「我受殿下挑选,入同安院伺候,一直忠心耿耿……」 「你敢说你没有偷偷给殿下吃迷药,把殿下弄得神志不清?敢说你没有和庆彰合谋,挑唆殿下刺杀鸣王,企图陷殿下于不义?」 「王妃先是不经殿下首肯,把裳衣弄晕,秘密抓到别院,现在又要把众多罪名强安到裳衣头上吗?」 裳衣道:「裳衣为殿下酊的药丸,确能令人产生如在梦中的愉快之感,这一点殿下也非常清楚,绝非王妃所说的,偷偷给殿下吃什么有害的迷药,王妃如果不信,可以把殿下请来,亲自问问殿下。至于刺杀鸣王,是殿下为了替大王报仇的一片孝心。」 「撒谎!你受庆彰指使……」 「王妃有何证据,我受了庆彰指使?」 长柳一窒。 说到证据,虽然贺狄和子岩言之凿凿,但裳衣和庆彰互通的书信,却没有保存下来。 因为照贺狄开始有些恶意的旁观心态,他是不打算伸张正义的,当然也就没想着保留证据,书信只看看内容就算了,都是抄过来的,并非裳衣本人字迹,至于替换收缴来的迷药,贺狄临走前并没有提及。 就算长柳手头有,也难以证明这些东西出自庆彰之手。 裳衣见长柳不说话,大概猜到几分,咄咄逼人起来,「若有证据,请王妃拿出来,和我一同面见殿下,请殿下处置。若没有证据,呵,王妃欲除我之心,同安院中众人皆知,裳衣就算今晚死在此地,终有一天也会沉冤得雪。」 「大胆!」师敏被她的嚣张气得胸膛起伏,咬牙道:「狐狸精!你以为做得干净,就没人能褐穿你吗?少在这里殿下长殿下短,庆离殿下现在不在这里,看谁能护得了你。你招还是不招?要是不招,立即大刑伺候!」 长柳也被裳衣气得太阳穴有些发疼,她这两天着实劳累了,身子有些熬不住,决定把事情交给容虎,叹道:「本来不想弄得太难看的,看样子是没法子了。」朝一容虎点了一下头。 容虎知道该轮到自己出马了,向前走来,先在裳衣面前站了站,才从容地对她道:「本人是鸣王部下,名叫容虎。」 和通常的审讯人不同,容虎不但没有凶神恶煞,反而表情温和,说完后,只是向门外轻轻打个手势。 门外几个西雷派系的侍卫,早按他的吩咐准备了几样刑具,这时立即都搬进来。 除了寻常的炭火炉、皮鞭、尖竹外,还有几种形状古怪的东西,有菱有角,似乎可以组合,因为不知道怎样使用,反而看起来更加可怕。 裳衣早想过会遭到刑讯,但此刻举目一看这些陌生的刑具,再瞧瞧表情平静,显然相当内行的容虎,心内也惊惧起来,色厉内荏地问:「你想怎样?」 容虎又对她笑了笑,却不答话,转过头去,问后面坐着旁观的长柳公主,「请问公主,按照律法,谋害国家储君的罪人,应处以何种刑罚?」 长柳答道:「同国律法,胆敢谋害王族中人,处以斩首之刑。」 「哦。」 师敏虽然很恨裳衣,但始终是常年在温柔院落中的女人,眼看动刑在即,不禁有些紧张,轻轻咬着下唇问:「容虎将军为什么忽然想问这个?」 「好奇而已,各国律法,对这种严重罪行,各有不同的处死之法。在同国,是斩首之刑,」他耸了一下肩,谈论家常似的说道:「而在我们西雷,则是活煮。」 凤鸣正端着一碗茶放在嘴边喝,猛地呛到,几乎把肺都咳出来。秋蓝等侍女都不在身边,师敏赶紧过去帮他抚背舒缓,又命人端上新茶给鸣王漱口。 等凤鸣喘息着,狼狈不堪地椅子里勉强竖起腰时,容虎已经指挥着几个侍卫把刚才送进来的东西组合成一个稀奇古怪的木架,中间还有绳索和简单的绞。 「你既是庆离王子的侧室,我也暂且尊称你一声夫人。」容虎把组合好的刑架呈大约四十五度角竖好,走到裳衣面前,诚恳又坦然地道:「夫人也知道,最有效可信的供词,必须是在不曾被逼供的情况下拿到的。所以,对夫人动刑,实在非容虎所愿。」地。狱十+九层整、理 裳衣努力调整开始紊乱的呼吸,恶狠狠道:「王妃嫉妒我得到殿下宠爱,才这样诬陷加害我。你若敢碰我一根头发,就是屈打成招,欺辱弱小女人,将来必定遭天雷劈顶!庆离殿下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同国!」 容虎对她的诅咒并无反应,仍旧那副让人咬牙切齿的平静样儿,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说,淡淡陈述道:「怎么才叫不曾被逼供呢?我认为,最要紧的,是身上没有伤痕。 」一边说,一边侧开半边身体,让裳衣看清楚那弄好的古怪刑架,「虽然时间仓促,弄出来的模样不太好看,不过使用起来应该还是不错的。既不会有鞭痕烙伤,更不会手足断残……」 不知为什么,他越轻描淡写,众人越觉得那怪东西邪恶恐怖,浑身汗毛都冷浸浸有些倒竖的迹象。 裳衣身为当事人,更是一阵发抖,咬牙道:「我是庆离殿下宠妾,你敢在同安院里伤我?我是被冤枉的!是王妃和西雷鸣王合谋诬陷……」 容虎把手一扬,几个侍卫不理会裳衣尖叫,把她从椅上拖出来,手脚都绑到刑架上面。 凤鸣看得脸色苍白,容虎柔声道:「鸣王放心,虽然绑住手脚,不过属下已经考虑周全,用的都是软皮索,就算留下痕迹,也很快会消失。」 凤鸣点点头,心里暗骂。 容虎这小子,哪里是安慰他,分明是间接恐吓裳衣,告诉她一定会很惨嘛。 想不到容虎居然如此精通于制造心理压力。 那个……看来他从前板着脸教训自己的时候,还算比较手下留情的了。 师敏不住擦着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珠,忍不住低声问:「这个东西……到底怎么用呢?」 容虎道:「其实越厉害的刑具,道理往往越简单。这个东西说白了,只是绑住人的手脚,把人的身子慢慢上下拉长而已。」 「这么简单?」凤鸣惊讶地道。 看容虎装模作样准备这个,准备那个,他还以为技术含量很高呢。 「就这么简单。」容虎轻松笑道:「用绞盘收紧绳索,拉展身体,可以慢慢审讯。拉到差不多了,又松回去一点,泼点冷水就能把人弄醒。」 凤鸣看见容虎朝自己使眼色,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要配合着制造气氛,只好又开始充当不耻下问的角色,努力表演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充当好奇宝宝,「呃?什么叫拉到差不多呢?」 「教我这种刑罚的老人说过,这种a具用到极限时,对着阳光,甚至可以看见绷紧皮肤下大致的内脏轮廓。那也就应该差不多了。」 长柳公主低呼一声,抚着小腹,抬头向师敏低声道:「我不要让宝宝看见这样的场面,等一下你站我前面挡着一点。」 师敏连忙点头。 「这个法子,不用处理烫伤之类的伤口,也不用担心伤痕,」容虎绕着被束在刑架上的裳衣走了一圈,似乎细心地检查绳索绑好了没有,故意停了一下后,语调没有异常地道:「若不小心弄死了,因为只是内部出血,不把尸体割开,一般不会发现曾经受过刑讯。」众人一起点头,了然地「哦」了一声。 裳衣却心底一寒。 最后这点才是最要命的,就算她熬到最后,不给供词,他们也可以把她的身子拉伤至死,验不出伤痕的话,随便给她的暴毙捏造一个借口,在神志不清醒的庆离那里也许就能敷衍过去。 以长柳公主对她的嫉恨,「不小心弄死」的可能性可是很大的。 想到这里,心底大慌,在刑架上挣扎道:「庆离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长柳,你这是存心加害!放开我!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殿下,你在哪里?殿下!」 容虎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尖叫,一切就绪后,双手环抱在胸,淡淡吩咐左右,「动手吧。」 侍卫们开始绞动木盘,收紧绳索,裳衣听见容虎开头的介绍,早就心惊胆颤,感觉双手双脚被渐渐往两个地方拉伸,想起身体被拉到极致时能看见内脏轮廓的惨状,痛苦被潜意识放大了何止十倍,顿时叫得更为凄惨,「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啊,我要死了!」 虽然得到容虎事前警告,可凤鸣始终不忍,猛地站起来,急得围着刑架团团转,拚命劝道:「裳衣夫人,我们都知道这不是诬陷,你确实有和庆彰合谋啊,干脆痛快点招了吧,不然下场一定很惨。那个……那个……你没和容虎打过交道,不清楚他的为人,其实他他他……他没什么人性的,就算对着我也狠得像毒蛇一样!」 容虎在旁边脸色古怪。 他什么时候对鸣王狠得像毒蛇了? 不过现在没多余空暇再想别的,正在此时,裳衣狂乱的哭叫已经钻进耳中,「我招!我什么都招!」 容虎立即喝命:「松开她!」 众人将吓得魂不附体的裳衣放下来,凤鸣不放心,还特意上去审视一番,松了一口气,安慰道:「还好,手指脚趾一根也没少。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快点写供词吧。坦白从宽,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会对你好点的,绝不会再让容虎折磨你。」还不忘目光怪异的啾了容虎一眼。 容虎哭笑不得,摊开双手道:「并非属下对女人毫无怜惜之心,其实,属下根本还没有正式开始,她现在最多是手腕拉得有点疼而已。」 长柳长长吐出一口气,平静地道:「正事要紧,还是快点让她写下供词吧。 对裳衣的审讯,很快告一段落。 经过这么一次,凤鸣对容虎的厉害又有了更上一个台阶的认识,并且在心底严重提醒自己--日后千万不要惹火容虎。 容恬那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把容虎留在自己身边监视加吓唬的。 自己明明就很听话啊,最近也没怎么惹事…… 「鸣王,供词已经写好了。」 容虎的声音鬼魅般从身后传来,把正托着腮帮想东西的凤鸣吓了一跳。 「哦、哦……写好了啊。」凤鸣有点心虚地接过来接过来,假装认真的低头审视,「嗯,写的和我们猜想的差不多。庆彰命令她潜入同安院,迷惑庆离,挑唆庆离杀我。这个东西,长柳公主已经看过了吧?对了,公主的身体好点了吗?」 审讯过后,长柳公主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大吐一顿后,又说头晕,脑袋涨痛得难以忍受,身体实在撑不住。 不得已之下,向凤鸣告了一下罪,让师敏陪着到内室休息去了。 「应该没什么大碍。」容虎耸肩道:「她肚子里面那个,说不定就是同国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同安院里面就常驻着宫廷派来的御医。现在已经在内室为她诊断了。女人嘛,怀着孩子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头晕呕吐都是寻常事。」 「容虎,你有没有假设……嗯,我是说假设。」 凤鸣小心地问:「长柳公主是被你残酷的审讯场面给吓的?」 容虎露出一个非常头疼的表情,无辜地道:「禀告鸣王,属下已经尽力了。不要说残酷,属下觉得,这连一场正式的刑讯都算不上。最多只是吓唬了那女人一下罢了。」 「先说好,以后你不可以用这种法子来吓唬我。」 容虎异常聪明,微笑道:「没有必要的时候,属下当然不会这样做。」 「这种回答简直就是敷衍逃避打太极!」 两人正说话,师敏从内室出来,禀告道:「公主要我来问,那女人的供词写好了没?要是写好了,公主想看看。」 凤鸣赶紧把手上的密密麻麻写满的供词交给师敏,问:「公主身体怎样?」 师敏神色一黯,有些担忧地道:「最近糟糕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直忧愁,又怀着孩子,怎么能不病呢?不过御医说,小心休养几月,应该不会有大碍。」拿了裳衣供词,转身回了内室。 过了一会,师敏又转了回来,向凤鸣道:「鸣王,公主有请。」 凤鸣把大部分侍卫留在客厅,领了容虎进去。 长柳公主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稍厚的毯子,脸色虚弱地苍白,见了凤鸣,要师敏把她扶起来,上身靠在床头,对凤鸣低声道:「鸣王请过来说话。」 凤鸣靠了过去。 「裳衣的供词,我已经看过了。看来,她说了实话。鸣王刚才在审讯时说过,如果裳衣坦白招供,写下供词,就饶了她。」长柳公主歇了一口气,抬眼啾了凤鸣一眼,幽幽地问:「这是鸣王为了让她坦白的权宜之计,还是鸣王心底真的打算呢?」 凤鸣有些吃惊,「公主为什么这样问?她虽然有罪,但并不是主使者,况且坦白从宽……」 「鸣王不要着急。」长柳公主浅浅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不过是个身体虚弱的妇人,只盼着家人平安就好。如今大事都由鸣王做主,如何处置裳衣,自然也是听鸣王的。」 容虎道:「我们鸣王也并不是心肠软弱,不敢杀人之辈,不过鸣王想的比较周到,有供词还不够,必须有人证,才能一举把庆彰定罪。留着活口,总比一具尸体有用。」 凤鸣想到别的,「对了,说到这个,不知去庆彰王府埋头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容虎计算了一下时间,「洛云应该早就和船队联系上了,他说过办好就立即回来禀报的,恐怕也快到了。」 正巧说到这,就有侍卫在帘外说有事需要禀报。 凤鸣忙问:「是洛云回来了吗?快点叫他进来。」 「禀鸣王,洛云还没消息。不过隔壁厢房里面的庆离王子已经醒了,他情绪激动,正在大吼大叫,问我们裳衣在哪,还几次要用头撞墙,疯了似的。属下过来请示一下,是否要带他过来?」 「把他带到客厅吧,」凤鸣想起要见一个吃迷药吃上瘾的庆离,就苦恼得想挠头,站起来道:「公主就不要去了,听侍卫说的模样,他大概药瘾上来了。 等他清醒一点,我们把情况给他解释清楚了,再夫妻见面吧。」 「不,我和鸣王一道见他。」长柳公主露出刚强的一面,吩咐师敏把自己搀扶下床,毅然道:「既是夫妻,有的事逃也逃不过。裳衣的事情已经审得清楚明白,我要亲自告诉他,他看上的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货色。」 第一章 下 一侠色中,洛云一身里一衣的影子像风一样,向福气门所在的大街赶去。 秋月平日去福气门学艺时,他常常主动承担起护送的责任,对福气门周边的地形了如指掌。 漆黑的道路对他灵动的身形毫无影响。 从快捷方式小路拐角转到可以正对福气门侧楼时,洛云猛然刹住脚步。 一丝只有杀手才能察觉到的危险感,让他的神经顿时绷紧。 福气门大门紧闭,低矮的围墙内,小楼中隐约有灯光闪烁。 洛云从腰中把剑轻轻拔出来,潜到福气门的外墙,灵猫一样翻墙而过,顺着墙边迅速移向楼门。 往常熟悉的一切在星光黯淡的夜色下显得有些陌生,前庭阶下的大片空地,放置着一堆接一堆的海螺壳。 秋月曾说,帝紫那种美得惊心动魄的颜色,就是从这些海螺的分泌物中提取出来的。因为海盗肆虐,海螺越来越难得到,只剩下这些用空了的,干枯却依然美丽的海螺壳,成了福气门的一道风景。 「一切无恙?」楼前现出黑影,压着嗓子说话。 洛云骤然往后一靠,贴墙藏起身子。 对方人物大约有五、六个,都穿着晚上行事的紧身衣,用布蒙脸,观其行动,都是身手高明之辈。 「办妥了,」其中一人打个手势,「火线已经点燃,只要火起,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妈的,没想到那娘们竟然会使剑,害老子差点吃了大亏。」 另一人沉声骂道:「蠢材,王叔说了,最要紧的是办得干净,若不是你……」 话音未落,低头听命的下属忽然身子一歪,如一堆斓泥般倒在地上。那人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散发着寒气的身影。 「哪个女人?」洛云把剑从那人背上抽回来,盯着面前的男人,「王叔庆彰的人,为何夜闯福气门?」 他并没有蒙上面目,近距之下,对方还是把他的脸看清楚了。 领头者是庆彰心腹,当然认得他是何人,心底大凛,一挥手朝左右低喝,「动手!」自己却往楼内疾退。 洛云冷哼一声,身形骤动,闪出包围圈,贴至他面前。 那领头看见剑光一亮,举剑就挡,嘈!一声,虎口剧痛,没想到洛云就势便削,顺着往右一挑。 「啊!」惨叫声凄惨划过夜空。 洛云一剑挑断对方手筋,只不过瞬息之间,一脚把惨叫的敌人踢飞到阶下,藉此把围攻过来的众人挡得脚步一滞,抢占先机,一剑划过侧面袭来的敌人喉咙。 鲜血飞溅。 萧家杀手团名闻天下,洛云身为其年轻一代最厉害的高手,早不知经历过多少被人围攻的场面。 血战中练就的功夫发挥到极致,一剑封喉后,洛云眼都不眨,踢得尸体打横飞去,回身又一剑刺中攻来的一人。 转眼之间,围攻过来的五人已经被他解决了三个。剩下两人骇然胆震,忽然狂叫一声,丢下剑发疯般地向大门外逃去。 洛云不理会其它,跃下台阶,一脚踩在被削断了手筋的男人背上,沉着脸问,「福气门的人呢?」 「都……都在里面……」那人心惊胆颤地拚命朝着楼内指,「火……火要起了。」 洛云一脚踢在他脑侧,把他踢晕过去。 进入小楼,一股刺鼻的火油味扑鼻而来,一根火印正缓缓闪着红星,即将沿及撒满火油的地板上。 洛云抢前把火头踩灭,心里担忧不已,顾不上别的,直冲二楼福气门老掌柜的卧房。进到房中,入目都是东歪西倒的福气门中众人,管家和卖布的伙计们都在。老掌柜躺在床上,紧闭双眼。 唯独不见秋月。 洛云脸色乌黑,去到床头,伸手探一下鼻息,心中稍安。 幸好,那班人只是用了迷药,估计是打算伪装成火灾意外。 他无暇他顾,看见桌上留着一碗已经冷却的药汤,端起来泼在老掌柜福通脸上,又在他人中处用力一谄,见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赶紧问道:「秋月呢?秋月人在哪里?」 「嗯……」福通醒过来,左右看看,睁着昏话老眼,口齿不清地道:「秋月?那孩子……刚才还在这的……秋月、秋月。」还轻轻唤了两声。 洛云心中大急。 但他受过各种训练,知道越关键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此时必须头脑冷静。 知道问不出什么,放开福通,在房中再打量一圈,确定秋月不可能藏在房中哪个角落,便走出房门。 刚才躲在暗处窥探那班人,他们出来时并没有挟持任何人,可见秋月应该还在楼中。 干这种潜入杀人的事,洛云可以称得上是个中高手,走到楼下,首先从小楼中储存布料的地窖中搜起。 提起地窖的木板,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入鼻尖。 洛云陡然一震,扑下窖中。 「秋月!」 一个熟悉的身影,软软伏在一卷布料上。 洛云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从伏卧转为仰躺之时,他看见了秋月熟悉美一丽的脸庞。 还有她下腹处,正潺潺流血的伤口。 大片的鲜血弄湿了她新做的翠绿长裙。 「洛云……」 「别说话。」洛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牙咬开秋月衣裳的扣结,掀开已经被血染透的布料,轻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我要先帮你止血。」 他怀中常备有止血药粉,此刻已经全洒在秋月伤口上。 但瓶子都空了,血却仍然像永不干涸般流淌,白色的粉末,都染成血色,被一点点冲离伤口。 「洛云,」秋月朝他虚弱地笑道:「我用了你教我的剑法。」 「我知道,别说话。」 「我学得不到家,反而中了一剑……」 洛云听得心头一颤。他平素很少笑,现在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秋月,强笑得却比哭还难看,只能声音干哑地道:「是我教得不好,等你好了,我就用心的教。」 「我刚才……一直在想,」秋月轻轻地,给了他一个平生难忘的微笑,「要是我有洛云一半的本事,恐怕就不会怕那些坏人了。」 洛云看见她的微笑,浑身泛起毛骨悚然的不祥之感,连拿惯剑的手都抖得无法抑制了。他不忍再听秋月说话,努力用一贯的冷硬表情,沉声道:「你闭上眼休息一会,我带你去船上,罗总管治这种刀剑伤很有一手。」要把秋月从地上打横抱起来。 秋月被他一抱,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忽然用全身的力气,伸出双臂抱住洛云的脖子,撑起上身,半靠在洛云身上,央道:「我哪也不去。洛云,我不行了,你陪我说说话。日后……日后我死了,也好有个念记。」 洛云听得心如刀绞。 他见惯生死,从不觉得死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此时,却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连双膝也软得吓人,要不是秋月还在怀里,他简直跪都跪不稳。 「你没受过伤,所以才以为这伤口厉害。其实、其实一点也不重,只是看得吓人。听我说,秋月,不要闭上眼睛,坚持住。罗总管他医术不错,就算他不行,还有我们萧家杀手团的大夫,他专为我们看这种外伤,不知治好过多少弟兄……」洛云急切说着,不知不觉中,眼泪已夺眶而下。 秋月见了,嘴角又如当初般轻抿起来,淘气之中,却又比往常温婉动人,轻声道:「你还骗人,自己都哭了呢。」 伤口传来一阵几乎麻痹般的剧痛,她蹙眉沉默一会,又笑着问:「还记得那次,你拿剑指着我吓唬我吗?你还骂我,说我刁蛮、无理取闹……」 「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了。」洛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赌咒发誓道:「是洛云当初错了,以后你要怎么报复都成。你不刁蛮,一点也不无理取闹。谁要这样说你,我就宰了他。」 他生性不喜多言,惜字如金。 此刻一口气说了许多,抱着怀里心爱的女人,一字一泪,无比认真。 「秋月,等你好起来,不管做什么都行,你要我教你什么,就教你什么,一身剑术都教给你,让那些坏人……让他们,再也不敢碰你一根头发……秋月?秋月?」 察觉怀中有异,他愣了一下,停下杂乱无章的自言自语,低头轻轻唤着怀里人的名字。 不知何时,秋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唇角之上犹带笑意,宛如入睡之前,听到了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洛云深吸一口气。 他流着泪,将秋月抱在两臂之间,仿佛要把她永远护在自己胸前。 纤细的身子温驯地依在他怀里。 秋月好像从未这样对他温顺过。 洛云却恨不得她永远都如当日般,高傲刁钻,昂着头,和秋星一边说话,偶尔转过头来,凶蛮又不屑地横自己一眼。 那令人酸涩异样的眼神,他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秋月。」他徒劳地低唤她的名字,却不能像昨日般,得到她一个鲜活的回眸。 一切都刺骨地凝结。 时间残忍的,从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旁默默走过。 当秋月最后一丝余温消逝时,一直僵若石头般的洛云终于有所动作。 他找到仓库中珍存的最后一匹帝紫,扯开来铺在地上,珍借万分地,让秋月仰面平躺在她心爱的帝紫锦缎上。 大片炫目的紫色,被血染透的翠绿长裙。 洛云知道,他终此一生,也不会忘记秋月这个宛如睡去的安详微笑。 最后凝望了秋月一眼后,他从地上找到自己掉落的剑,出了地窖,回到小楼外面,把被踢晕的那个头领弄醒过来。 「这是庆彰的命令?」 醒来后,那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浮现在洛云眼中,令人肝胆俱裂的恨意,和无情。 没人胆敢件逆这样的洛云。 「是……是王叔……」那头领打着冷颤答了一句,又哀求道:「小的也是……也是奉命行事,伤那女人并非我们原意,只是没想到她忽然拔剑,我们也是迫……迫不得已才伤……」颤抖的声音忽然中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洛云一剑划断了他的喉咙,看着他的尸身,冷冷道:「自己向她赔罪去吧。」 伏下身,在那人身上搜寻片刻,掏出一块可在庆彰王府出入的特制令牌。 他冷笑一声,将令牌放入怀中,又把地上这些人的兵器都捡起来,统统束在背上,找到门外那群人留下的马匹,挑了最好的一匹骏马,向庆彰的王府奔去。 这个连月亮和星星都避之不及的夜晚,非一般的漫长。 庆彰王府内外,前所未有的杀机重重。 从庆彰口里知道令人震撼的「实情」后,一向老成持重的庄濮立即下了决定。 根据庆彰所言,庄濮已经派出心复查过鸣王目前下落。 「报将军,小院内果然大部分房子都是空着的,只有外面留着几个无足轻重的看门人。」 「你看清楚了?」 「确实看清楚了。」 「同安院中的情况呢?」 「今晚同安院守卫异常森严,潜入不易,暂时未能探得内情。」何晏把刚刚送回来的消息向庄濮禀报,「不过在同安院院墙里,可以窥看到拴了大批骏马,可见里面有不少外人。」 何晏是庄濮心腹爱将,实际上掌管着庄濮专门的情报网。 庄濮叹了一声,「看来庆离殿下真的和鸣王有私下碰面之举了。」 光这一点可疑的事实,就已证明西雷鸣王暗中有所动作,否则何须半夜把自己的人马全部撒走? 庆彰巴不得御前将立即领兵开往同安院,把同安院中的庆离和鸣王逮个正着。 不过他遇到的,却是同国立场最中立,而且深深忌惮同国王族骨肉相残的庄濮。 此事牵涉到大王子庆离,没有绝对消除对王叔庆彰的怀疑前,庄濮只会按兵不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为了弄清楚谁是谁非,西雷鸣王到底是否心怀歹意,他必须留在庆彰这里,亲眼看着事态如何发展。 庆彰对此求之不得。 「庄将军愿意留下,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到时候将军就可以亲眼看见,西雷鸣王在庆离的要求下,是如何加害于我这个亲叔叔的。」 在庄濮到达之前,庆彰已经把全府的人手安排妥当,偌大王府看似警戒普通,但每一个可以进入王府的地方,尤其是围墙和密道,已被严密监视。 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庆彰还严令,发现侵入者,不得阻拦。 唱戏要唱全出才精彩。 务必让庄濮这个执掌军权的大将,亲眼看见鸣王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洛宁前来告密时,还曾经说过鸣王指定了派来的人,是烈中石和烈斗。这消息也让庆彰一乐,太妙了,这两个又笨又吵的家伙,他和庄濮都曾经在陪同凤鸣来同泽的路上见过。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他们就被侍女们赶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但如此特殊的外形,想必庄濮也不会忘记,得活抓到他们,不用庆彰挑唆,庄濮自己也能认出这是鸣王手下。 「人手已经都埋伏好了,人只要进了王府,就如鱼儿进了网,休想逃出我们包围。」 「好,记住,务必生擒。」 「启禀王叔,地牢中诸般刑具已经准备齐全。」 「嗯?」和庆彰一同屏息等待着异常动静的庄濮,闻言回过头来,「怎么?要动刑吗?」 「呵呵,庄将军放心,本王叔岂是胡乱逼供之人,更不会利用这个机会陷害庆离,」庆彰当然明白庄濮心里担心什么,挑明了道:「等抓到活口,由将军对其审讯拷问,我不插手。」 反正,那些人迟早会招供出他们是鸣王派来的。 这根本就是实情,庆彰连诱哄误导的工作都省了。 如今万事俱备,就等着那两个带着大王人头的倒霉蛋,翻墙进入王府,在众目睽睽下做天下最最大逆不道的事了。 漆黑一片的王府中,无数人影潜伏着。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一个黑影在高墙边一闪。 「有人!」埋伏的人中猛地一声低呼,惹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早搭在弓上的,黏有麻药的箭差点直射出去,被在旁的庄偿手急眼快一把夺过,压低了声音喝骂道:「有那么小的人吗?」 他一说,众人才回过神来。 「蠢材!是猫!」庆彰看着那黑影在墙上轻灵地闪没,转身时分明还有一条尾巴,不禁气得嘴巴都歪了。要不是唯恐惊动很快会投入罗网的栽赃小贼,他真想给那差点坏了大事的笨手下一个耳光,黑着脸骂道:「要是把他们给吓回去了,看我不拆了你的骨头?」 一切都寂静下来,继续在绷紧的黑暗中等待。 庆彰王府外,对面大街的一裸百年老树上,烈中石和烈斗正兴致勃勃地远远观察着死寂一片的庆彰王府。 包裹着同国大王人头的布包袱,好像是一包无关紧要的东西,被他们很轻松地挂在旁边一条横向岔出的树枝上。 风声骤起。 一个小小的黑影忽然不知从哪窜出来,准确地落入烈中石怀里。 正是那只可爱罕见的聪明飞貂--小秋。 「回来啦,」烈中石把在他怀里撒娇乱赠的小东西抱起来,笑道:「小秋,你在王府里面玩得高兴吗?」 小秋「啾」地叫了一声,便开始拚命大摇尾巴。 烈斗在一旁看了,露出奇怪的神色,「小秋很高兴呢。咦?王府里面很多人陪它玩?」 他显然说对了,小秋又兴奋地「啾啾」叫了一阵。 「王府里面的人还都藏着?」烈斗摸了摸小秋的头,「他们是不是藏起来,打算要抓我们啊?」 「没道理,他们不知道我们要来,又怎么知道要藏起来抓我们?」 烈斗不满道:「那你就是不相信小秋了?」 「也不是不相信,可是如果有人藏在里面,我们怎么进去埋人头呢?」 「小秋说不要进去。」 要不是因为正在潜伏,烈中石差点叫唤起来,「要进去!一定要进去!我们难得有机会办要紧事。」 「不行!小秋说王府里面藏着很多人要抓我们。 「小秋看错了。」 「啾!」 小秋愤怒地叫了一声,立场坚定地从烈中石怀里蹦出来,钻进烈斗怀里,对烈中石瞪起两颗小黑眼珠,怒目相视。 烈斗顿时得意起来,「怎样?我说得没错吧,小秋说不可以进去,就不可以进去。」 「不行,一定要进去。」烈中石也倔起来了,挺起胸膛道:「我是少爷,你是侍从,侍从要听少爷的!」 他这一手对烈斗没用。烈斗胸膛挺得比他还高,小秋趴在他怀里,要用爪子勾着他的衣裳才没滑下去,「我是侍卫,你是少爷,应该是少爷听侍从的!」 烈中石气得瞪眼,「我问你,大哥临走前,吩咐我们要听鸣王的话,是不是?鸣王叫我们去埋大头,对不对?」 「大少爷临走前,吩咐我们要听鸣王的。」 「那就得了。」 「但大少爷还说,鸣王不在时,我们要听小秋的。」 烈中石愣住。 烈斗嘿嘿两声,「现在鸣王不在,就听小秋的。小秋说不进去,我们就不进去。」 小秋及时捧场,探出小脑袋来,立即得意地「啾啾啾啾」唱了一段。 烈中石愣了半天,郁闷地拚命挠树,忽然对小秋道:「给你五把糖,你让我也进王府去玩一会,可以吗?」 烈斗急了,不管自己正站在树上,跺脚道:「可恶!可恶!你怎么可以贿赂小秋?不然这样,你不听小秋的,我们去找鸣王,听他的话好了。」 小秋是罕见灵异的飞貂。 凡是灵异通性之兽,通常自尊心极强。 开始被烈中石怀疑,小秋已经极度不爽,现在听烈斗说,烈中石「不听小秋的」,顿时大为不满。 它和烈中石从小相处,当然知道怎样令烈中石听话,黑溜溜的眼睛一转,「啾」地就从烈斗怀里跳出来,蹦到烈中石怀里。 烈斗脸色大变,忙叫:「小秋不……」 最后的「要」字还没有出口,小秋已经实施了对烈中石的「教训」--朝着烈中石手臂闪电般的一口咬下去。 力道计算得丝毫不差,咬破点皮,刚刚好出血。 「小秋你又咬我……」烈中石一句话都没说完,看见鲜血,立即两眼一翻,软了下去。 烈斗吓得立即把他抱住,免得他一头栽到树下去。 「小秋,你你你……你……」他抱着和自己一般高大强壮,却不省人事的烈中石,焦急担忧地抱怨道:「说了多少次,不可以咬他、不可以咬他,我上次喂了你那么多糖,你不是答应了不咬吗?你……小秋你……」 他和烈中石吵架时,一定火花四溅。 但烈中石不能和他吵时,比什么都让他难受。 烈斗抱着烈中石,眼中泪水直滚,心疼得咬牙切齿。小秋想挨他怀里磨赠,被他责备地瞪了一眼,不许它过来,「谁叫你咬他?你咬我不行吗?你咬他!」 「啾」。 小秋发出一声无辜的叫声,蹲在树干上,伤心地竖着尾巴。 烈斗抱着昏过去的烈中石,看看远处的庆彰王府,又看看挂在树枝上的包袱。 本来埋人头是挺好玩的,不过小秋已经说了不可以去,现在烈中石又晕了…… 他虽然四肢发达,但并不等于头脑迟钝,否则也不可能善于轻功潜伏,想了一下,才对小秋无奈道:「算了,现在骂你也没用,现在城门关着,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他醒了再说吧。」 向小秋打个招呼,抱着烈中石跃下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章 洛宁奉命把秋蓝等人带到江边,打亮信号过来,不一会,船队上的小艇就迅速划了过来,把他们都接到主船上。 罗登当然没在睡觉,早就穿着整齐在那里等着,见到上到甲板的洛宁,倒有些惊讶,「是洛总管?我还以为又是洛云回来了呢。正好,我已经发出召集信号,只要在同泽附近的兄弟,只要看见都会赶来。等人到齐了,我们一同带了人马赶去同泽接应少主。」 洛宁暗叹自己来得及时,故意做出从容姿态,「这事不急,等下再说。」回头吩咐手下少主在同安院,顿时急得掉下泪来。 秋星焦得拚命跺脚,埋怨道:「真是看少一会都不行,那庆离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半夜到了那地方去?我还以为鸣王在船上呢。」 听见洛宁安排她们去睡,两个侍女都坚决不肯。 秋蓝抹着泪道:「急都快急死了,哪里睡得着。洛总管你也……鸣王在同安院,你怎么不早和我们说呢?倒把我们带到这来。」 秋星伸着脖子去看江边,一点有人过来的迹象都没有,也道:「等一下洛云把秋月接回来了,她要是上来没有看见鸣王,不知道也会急成什么样子。晚上送信给我的时候,还叮嘱了要好好照看鸣王,这下可好,定要被她念叨死了。」 洛宁不是凤鸣,才没心情劝慰她们,板起脸冷冷道,「就是为了你们平安,少主才特意要我把你们接来的。要帮少主的忙,就都给我闭嘴进房里去,大事发生在即,还想给我惹乱子?」 脸一沉下,吓得秋蓝和秋星都不敢再说。 心里也明白自己即将在鸣王身边,可能也帮不上忙,只好藏着满腹担忧跟着一个萧家高手进了舱房。 等她们走后,洛宁才返回来,和罗登继续谈援助凤鸣的事,「罗总管办的对,确实应该把人手召集起来,以防有变。不知目前集合起来的都有些什么人?」 罗登斟酌着道:「除了船队上本来的人手外,我们在同泽城里外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伙计兄弟,例如郊外的铸造作坊里的人,还有手工坊的。」 罗登大致说了人员数量类型,又加了一句,「当然,若论武功身手,最倚靠的还是洛总管下面的高手团。」 洛宁道:「人手多,也不是不好。不过一般作坊里的伙计,最多就是臂力大点,单打独斗起来并不顶用,再说,没经过训练,也不好调配。少主的计划,洛云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对付庆彰的计划吗?」 「正是,」洛宁深思熟虑道:「这一次,少主主要是用计,只要计谋成功,其实用不着人手。」 他看见罗登要开口,把手一摆,道:「罗总管的意思我明白,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不如这样,船队不能没有首脑,这里就拜托罗总管照看,随时准备接应。召集过来的人马,留一半在江边,以防不测,剩下一半和高手团的人,由我领着,到同泽外围准备接应。」 稍停一下,沉吟着道:「但愿少主这次的计策行得通,可以成功除掉庆彰,获得同国御前将的支持。否则一旦被识破,可能反而会引来同国大军围攻。那时,罗总管这支船队就是少主唯一生路。罗总管,你千万要稳守此处。」 「放心。」罗登听他说得有理,重重把头一点,「陆上不敢夸口,但江面之上,只要不遇到单林海盗,我罗登谁都不怕。万一真出了事,洛总管只管把少主救出来,上了船,就看我的。」 当下两人议定,罗登看守船队,随时准备接应凤鸣一行。 洛宁将召集来的人马,还有高手团全部带走,赶去同泽城找机会和凤鸣会合。 不一会,人马差不多到齐,洛宁把人组编了一下,剑法高强能征惯战的都跟在自己身边,剩下的人组成一队,让冉青领着。 一大队萧家兵在江边集合,一人一马,跟着洛宁浩浩荡荡奔往同泽方向。罗登在船上,远远看着晃动的人影隐没在黑暗中,根本就不知道,洛宁这个带走了大半人马,和几乎所有萧家高手精锐的总管,压根就没有救援少主的打算。 萧家少主的性命,已危如悬卵。 同安院,内外严密戒备的长柳公主小院处,传来轰然的家具倒塌声。 「岂有此理!」 看完有裳衣画押的供词,庆离脸几乎扭曲得无法辨认,一脚踹飞面前的精致木几,将手中那份供词三两下撕成碎片,霍然转身,仇恨地瞪着自己的妻子,「裳衣绝不会是奸细!她失去家人,在外流落,正是因为得罪了那混蛋庆彰,受到庆彰迫害、她对我是真心的!」 「殿下,你清醒一下吧。」长柳公主叹息一声。 真是气煞人。 到这种时候,供词都清楚说明白了,庆离居然还不领悟。 难道真要被那女人害死了才知道后悔吗? 「裳衣根本就是庆彰派来的奸细,她喂你吃迷药,所以你才……」 「那不是迷药,是吃过快乐如仙的极乐药丸!」 「她连供词都写了。」 「严刑逼供下,何等供词不可求?裳衣在哪?把她还给我!」庆离恶狠狠地吼起来。 长柳公主气结,「殿下,你……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脸色忽然剧变,身子往后微微一倾。 「公主!」师敏惊叫一声,赶紧扶住。 近日坏事连连,长柳公主早就劳神过度,郁气浮生。 本想着裳衣坦白供认了罪行,庆离只要看见,至少也会生出悔意,知道自己错了。不料庆离的态度竟是如此。 人怎会执迷不悟到这种地步? 长柳公主被师敏扶住,勉强站稳了,虚弱地摆了摆手,要义愤填膺的众人不要插手,一手抚着隐隐发痛的肚子。 缓缓地,对庆离低声道:「殿下先不要动气,听我一言。你我虽曾不和睦,毕竟是结发夫妻,况且,我腹中已经怀了你的骨肉。如今,我就一心盼着你平平安安,早日登基,这是真话。」 顿了顿。 长柳公主又道:「并非我嫉妒裳衣,容不下她。可她确实是庆彰派来的奸细,她招供之时,鸣王就在当场,可以为我作证,裳衣是自行坦言罪行的。请殿下处置裳衣,痛改前非,至于那些从前之事,我们就再也不提了。」 这番言语,真情流露,哀切诚恳。 师敏听得眼泪直淌下来。 庆离却发出一声嗤笑。 「哼!你这个淫乱不堪的贱女人,你当然不想我提从前之事。当日我父王向昭北王提亲,你迷恋杜风那个野男人,写什么不要帝王的诗,害得我被天下人耻笑,若不是父王为了和昭北联姻,下了王令,我怎肯把你娶进家门?」庆离充满恶意地瞪视护卫在长柳身后的凤鸣和容虎,「本想着你也算是个公主,勉强放在家里当个摆设也罢,给你个正妻的名分。没想到你竟不安分,背着我暗中和萧家这无耻下流的家伙勾结,还妄图陷害裳衣。难道我会中你们的诡计?」 手一抬,指着长柳公主大腹便便的肚子,鄙夷刻薄地道:「你说裳衣和庆彰勾结,我还说你和野男人私通呢!这肚子里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杂种?」 长柳公主听到一半,已是满脸不敢置信,再也料不到他会说出「杂种」这等话来,气急攻心,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往后软倒。 「公主小心!」凤鸣站在长柳身后,脸色一变,赶紧帮忙扶住。 庆离虽然迷恋裳衣,对正妻不屑一顾,却绝不代表他不在乎被戴绿帽子,见到凤鸣情急之下握住长柳腰肢,顿时破口大骂:「狗男女!贱人!我让你私通勾结,背叛亲夫!」 撩了袖子就朝长柳走去,狠毒之色溢于言表,似乎连夫妻情分,连同肚里的孩儿都不顾了,竟是要动手。 容虎原本和凤鸣暗中商议,既然要联合庆离,就要对他礼貌一些。 此刻连容虎也忍不住动怒,趁着庆离从他面前经过,一伸手,五指如铁钳似的握得庆离无法动弹,沉声警告,「庆离殿下,请自量。」 庆离沉溺酒色,身子早被掏空,被容虎随便一抓,好像一只爪子被钉住的蛤蟆,根本挣扎不开,一边强挣,一边气得脸红耳赤,冲着被扶到一旁坐下歇息的长柳力竭声嘶地吼道:「贱人!我若日后登基,看我把你们男的活阉,女的卖去妓寨,小杂种剁成肉……」 师敏忍无可忍,冲出来挡在长柳面前,双眼喷火似的,提高声调道:「殿下说的什么胡话?我家公主当初嫁过来时是否处子之身,殿下自己入的洞房,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公主腹中骨肉已有三个多月,正是裳衣未曾进院时,和殿下同房所怀。公主和殿下每月同房的时辰次数,都有同安院中专职的侍女记录,还可以作假吗?」 「再说,」她回过半身,瞧一眼被庆离指为「奸夫」的凤鸣,「三月之前,鸣王根本不在同国,怎可能和公主有奸情?」 「闭嘴!」师敏一番话,庆离根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对这个碍事的侍女向来不喜,此刻更是毫不客气,骂道:「什么公主?昭北都已经亡了,还当自己很尊贵?我告诉你,你这主子,没了公主名分,连个歌妓都不如。哼,歌妓还会讨讨我的欢心呢。长柳,少在我面前摆公主正妻的款,告诉你,和裳衣比起来,你连她一根指头都不如。把裳衣还给我!你这个妒妇!得不到夫君宠爱,就狠下毒手,连自己夫君都用药迷倒的贱人!」 师敏气得俏脸飞红,还想说话,忽然听见身后一声低呼,转头一看,大惊失色,「公主!」 长柳公主脸色苍白,唇都紫了。 她一直在旁听着庆离怒骂,字字刻薄狠辣,哪里念着半点夫妻之情?又听庆离提起杜风,怀疑她和凤鸣存有私情,心就往下一沉。 裳衣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夺走庆离所有宠爱,让庆离对自己毫不留恋,一半是迷药所致,另一半,却有过往原因。 看来自己当年不肯接受提亲,并且写诗回绝一事,庆离始终不曾释怀。 在他心中,这条刺一直没有拔掉。长柳公主被几名侍女捧茶抚胸,半晌缓过一口气来,抬眼啾了凤鸣一下,低声道:「鸣王放心,我只是……有些气极了。」 怔怔地半歪在椅上半晌,忽然,脸上簌簌流下两行泪来。 垂着泪,幽幽道:「我虽不待他十分好,却也从未有过害他的心思,到底做错了什么,招他如此怨恨?」 「那些都是气话,不可当真。」师敏对庆离恨得咬牙切齿,却唯恐长柳越发难过,哽咽着劝道:「殿下是被那狐狸精迷昏头了,公主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待我们把那狐狸精抓来,让她当面承认自己罪状,瞧他还知不知错。必定要他给公主赔礼道歉才行!」 容虎把犹自叫嚣不停的庆离丢给侍卫们,让侍卫们看紧他,走到凤鸣身边,把凤鸣请到一旁低声商量,「鸣王,事情有点不对劲。我看庆离神志仍在昏绩中,有点半疯了。」 凤鸣也愁眉苦脸,「唉,我也为这个头疼。就算我们成功在庆彰府里埋下人头,少了庆离这一个关键棋子,根本就无法改变完成整个计划。」 总不能让他以萧家少主的身分,傻乎乎地跑去庄濮面前,报告庆彰王府里面埋了你家失踪大王的人头吧? 那叫自投罗网,和投案自首是一回事! 庆离虽然是个一无是处的混蛋,可他身上偏偏有着同国最尊贵的王族直系血统。唯有庆离以侦查到有关父王的下落,到庆彰府邸求证为由出面,才最合理。 要以政治手段,兵不刀血地扳倒庆彰,不得不摆平庆离这个难题。 「我们不是已经泼了庆离几桶冷水,还喂他吃了不少定惊清醒的草药了吗?怎么到现在,他还像条疯狗一样见谁咬谁?难道除了裳衣之外,对别的人他都无法有常人的情感了?」反正洛云那个黑面神不在,凤鸣总算可以尽情的挠头,挠了一会,瘪嘴道:「我猜就算他父王在这,也会被他好好咬上两口。」 容虎素来沉稳,也被他毛躁的动作逗得忍不住露出微笑,伸手抓住他的手,不许他再拿自己的头乱挠,沉吟道:「看来那女人给他服食的迷药不同寻常,也许需要专门的解药。属下去找那女人问一问。」 指示身边众侍卫,留下几个高手在厅中照顾长柳等人安全,自己不敢让凤鸣离开身边,只好也把凤鸣带上,领着武功最高的七、八个精锐同去。 出了走廊,来到暂时充当牢房的小厢房门外,容虎请凤鸣先在门外站一站,「这女人已对属下生出惧意,待属下先进去巧妙的吓唬两句,让她不敢撒谎,再请鸣王来问。」 凤鸣听话地点头,「好。」 见识过容虎审问的手法后,他对容虎「巧妙的吓唬」,有着前所未有的信心。 容虎推门进入。 过了没多久,木门咿呀一声开了,容虎从里面探出头来,「办妥了。」 凤鸣这才进去,看见裳衣形容憔悴,一脸惧怕的缩在屋角,听见有人进门,连头都不敢抬。 容虎站在凤鸣身后,沉声道:「鸣王已经来了,把你知道的,都老老实实说出来吧。」 庆彰王府中,数百人依然保持着高度警觉,全神贯注等待敌人的状态。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怀疑的味道,已经悄悄飘荡在空气中了。 「王叔的消息,恐怕有误吧?」在黑暗中屏息埋伏了太久的庄濮,终于忍不住向庆彰发问。 「不会的,不会的。」庆彰的语气已经不像开始那么确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额头有些冒汗地看看外面毫无动静的王府花园。 该死的洛宁,给的什么情报? 照天色看,栽赃的两个小贼早就该到了。这么长时间,别说一个人头,就算一群活猪都该埋得严严实实了。 可怎么就,连个影子都不见呢? 「不用再等了。」庄濮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若是真的有人来,早就来了,不会到现在也不露面。依末将看,不是王叔府中有人走漏了消息,就是这个消息,并非如王叔所想的那么准确。」 「但是庆离和鸣王他们勾结害死大王,庄将军也亲自派人查探过……」 「此事不可轻易断言。」庄濮已经对庆彰咬定庆离害死他父王一事,生出些许反感,沉声在庆彰说话前截道:「目前查探到的,只是庆离殿下确实和鸣王私下有来往,最多只是令人怀疑,却不可断定他们与大王的失踪有关。王叔不是说今晚会遭他们栽赃陷害,还说他们手中会持有大王头颅吗,可现在却并没有王叔所说的事情发生。」 庆彰身为王叔,哪里被人这样当面顶撞过,也只有御前将有这么大的权力和魄力了,气得肥脸一红,「这么说,将军是不相信我了?」 庄濮双手抱拳,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王叔误会了,末将如果不相信王叔,怎么会接到信后不顾深夜立即赶来,又怎会陪着王叔在这里辛苦的埋伏了半夜?但事实王叔也亲眼看到了,并没有什么栽赃之事。」 看见庆彰脸色阴暗,庄濮也不想太开罪他,缓和了语气道:「这样吧,庆离殿下和鸣王秘密碰头一事,明天早上,我会派人再去打探,如果真有不利同国的阴谋,末将保证秉公而行。现在天色不早了,不敢再打搅王叔,这就告辞。」 庆彰城府甚深,刚刚只是如意算鲈落空,老羞成怒下不慎对庄濮护了一点小火,现在火头灭了,顿时也提醒自己不可得罪面前这手握兵权的将军,以后很多事都要靠他呢。 连忙转过笑脸,边笑边叹道:「庄将军不要怨我心急,大王是我兄长,他现在下落不明,我这个当弟弟的怎能不焦急呢?又听到了消息,说庆离和别人密谋杀父。唉,我也盼着是自己猜错了。对了,今晚的事,请将军暂不要对庆离说,以免他对我这叔父生出怨恨……」庄濮是最不想同国王族发生内斗的人,连忙拍胸脯道:「王叔放心,情报错误是常有的事,这些只能怪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末将绝不会这么多嘴。」 庆彰道:「那就好,那就好,多谢庄将军体谅。哦,来来,我送将军出去。」 庆彰这个主人亲自陪了庄濮出门,他对庄濮加以笼络,一路上投其所好,和庄濮说了不少忧愁同国前途的话,再三道:「庆离是我佺儿,王位自然是他的,他要好好的孝顺自己父王,我这个当叔叔的还有什么奢望呢?就怕他年轻不容人,总想要我的老命,唉,也怪我倚仗着自己是叔叔,过去常常教训他,可那么做,也是为了他好啊。」摆出愁容,不断摇头叹气。 庄濮不以为然,「庆离殿下心里明白王叔教训他,是为了他,不会往心上去的。王叔也不要把佺儿想得太不好了。」 两人一边谈,一边出到大门。 已过午夜,王府门外的大街上空荡荡一片,王府侍卫们中的高手们多半都被调到王府里面埋伏去了,只留了几个充当摆设的看门仆从,一见庆彰陪着庄濮出来,知道将军要走了,赶紧把庄濮等人的马匹牵来。 庄濮上马,对着送到门外的庆彰答谢一声,道:「王叔请回。今晚的事情,末将不会外传,只管放心。」向庆彰告辞。 城中百姓大多已经入睡,庄濮不想惊扰百姓,吩咐侍卫们不要疾驰,慢慢骑回将军府。 不料,一行人才走到街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蹬蹬蹬蹬的马蹄声,急促传来。 庄濮讶然,在马上回头去看。 远远的街尾冲出一人一骑,来势迅猛,黑暗中虽然看不清面貌,那气势却着实吓人,马蹄落地,几乎踏碎一城寂静。 庄濮是沙场老将,一见那人骑,立即知道不妥,以为是来刺杀自己的,吆喝一声,周围侍卫连忙拔出剑来,要把将军护在中问,准备迎敌。 不料保护圈还没形成,骤然又听见庄濮一声大喝,「不好!王叔危险!保护王叔!」向大街中部的王府大门赶去。 洛云离开秋月,策马狂奔,一路冲往庆彰王府。 他胸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哪里理会庆彰身边有多少人护卫,把马速提到最高,疾风一般从街尾闯至,转眼就到了王府大门。 「庆彰!拿命来!」 庆彰刚刚送走庄濮,还没来得及进去,听见马蹄声,还嘀咕着难道是庄濮派出去的探子又回来了?刚一回头,索命的喝声钻入耳膜,眼前一个庞然大物正朝自己压来,吓得腿都软了,倒地一滚,从台阶上不顾脸面的滚了下去,才堪堪避过被马匹直接踩死的命运。 「王叔!」 「保护王叔!」 大门外的王府侍卫,见到洛云如愤怒的死神一样从天而降,本能地拔剑,围向庆彰处护卫。 洛云一见到庆彰,双眼红得几乎渗出血来,骏马高嘶人立时,从马背上一个筋斗翻下。 「锵」地抽出剑,直追滚到台阶下的庆彰,对着庆彰头顶就砍。 「住手!」庄濮及时赶到,一剑栏住。 两剑交击,发出一声剧烈的碰撞声。 洛云目光像刀锋般锐利,只盯着庆彰不放,被庄濮栏了一剑,想也不想,立即弃了手上长剑,脚步直贴着刚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庆彰,左手往前一送,袖子里藏着的短剑已经刺入庆彰胸中半分。 庆彰惨叫一声,往后急避。 庄濮看得胆颤心惊,跳下马提剑砍向洛云,逼洛云自救。 洛云状若疯狂,哪里肯放过庆彰,眼看着庄濮剑刃朝自己挥来,死也不肯放开庆彰,只是把身子侧着避了一下,后背硬挨了庄濮一剑。 剧痛蔓延上来。 洛云闷哼一声,拼死着庆彰的衣领把短剑拼命往里一,直过到心。 「王叔!」 「他杀了王叔!」 王府众人已被惊动,正从大门蜂拥而出,到处都是刀光剑影。 洛云一剑了结庆彰,肩上已经又挨了一剑,浑身是血。 他就地一翻,翻出包围圈外,强忍痛楚站起来,瞬间剑光又攻来。 洛云「嘈嘈」两声,从背后同时抽出两剑,双手同用,杀入敌阵。 顿时响起两声惊心动魄的惨叫。 他来时已经抱定死志,看着眼前敌众,也知道没有活路,想到已杀了庆彰为秋月报仇,心里竟一点也不畏惧,杀了几个敌人后,反而冷冽一笑,直朝王府台阶上杀去。 如此悍勇可怕,下手狠辣,王府侍卫有几人见识过,人人都被他杀得心胆俱寒,连庄濮手下那些上过沙场的侍卫也不敢挡其锋芒,只采取缠斗策略,消耗洛云元气。 洛云一路冲杀,占据台阶,依照地势,居高临下。 双剑舞出两团剑光,凡是靠近他身边者,不死即伤,不断有惨呼声划过夜空。 庄濮检查过庆彰尸体,早恨得咬牙切齿,这时首当其冲,剑势最猛,追到阶下领人围攻洛云,厉声喝问:「你不是鸣王心腹吗?为何杀害我同国王叔?」 洛云拚死抵了几剑,不小心腿上又挨了一下,几乎一个赵起摔在地上,扶着身后王府大门勉强站住了,回头冷冷道:「他该死。」 「你该死!」庄濮大怒,攻得更急。 众人蚂蚁一样攻来,洛云双剑齐使,和众人殊死较量,金属交碰声如一首急骤的生死之曲,一刻不曾停息。 剑刃相碰断裂,便往背上再抽出一剑再战。 这般骁勇强横,令人骇然。 可洛云剑法虽然高强,毕竟只有一人。不过片刻,身上已经多了无数伤口,鲜血染了一身,连握剑的手都淌满鲜血。 耳边风声骤起,洛云头也不回,举剑挥去。他身上多处重伤,气力不续,两剑交碰,长剑顿时脱手。 行动一缓,已有人趁机在他腋下刺了一剑。 洛云痛哼一声,一脚把敌人踢下台阶,再探手去背上,去摸了个空,心里一沉,原来背上绑着的众多长剑,都已被他用尽。 众人叫道:「杀!杀!他没兵器了!」争先恐后冲杀上来。 洛云咬着牙,握住刺入自己腋下的长剑剑柄,狠心一拔,剑刀抽出伤口,痛得几乎晕厥过去。 他往后翅起几步,挥剑扫开几个敌人,却无力对付庄濮当头挥下的一剑,眼看森森剑刃疾砍向自己,却再也无力避开,心中低叹一声,闭上双目等死。 骤然。 「云儿!」 一声尖利的怒喝传入耳中,紧接着,是一阵叮叮当当急如雨点的兵刃交击声。 本该跌往地上,被乱剑刺死的洛云,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洛云睁开眼睛,目光一震,「娘?」 洛芋芋一手护着洛云,一手挥创疾扫,垂目看洛云一眼,「伤势如何?」她顾着说话,稍不留神就中了一剑,痛得蹙起眉来。 「娘!」洛云本来精力已经耗尽,看着洛芋芋受伤,不知从哪又生出一点力气,拧着眉道:「让我起来。」 地上有不少死伤侍卫留下的剑,他随手抓了一把,摇摇晃晃站起来,和洛芋芋背对背站着,勉力支持。看着敌人势大,势要将他们围杀至此,想到洛芋芋也未必能逃得出去,心里痛苦自责万分,边打边对身后的洛芋芋道:「娘,我在这里挡着,你先走。」 洛芋芋怒道:「你这不孝的东西,你要是死了,娘还活着干什么?」 「娘……」 「给我闭嘴!」 洛芋芋一剑抵挡数敌,不一会已中了多处剑伤,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急得满头冷汗。她到达时,已经一眼瞧见庆彰横在地上的尸体,知道此刻和庆彰的「异常」关系,已经对他们毫无用处。 至于杀死庆彰的人,只看眼前王府侍卫们攻杀洛云的阵势,就已知道必是洛云干的。 这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孩子,谁不好杀,却来刺杀唯一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救他们母子性命的庆彰。 洛芋芋逼退身边一个敌人,猛然看见洛云身边剑光闪动,抢上前为洛云一剑挑飞了侧面敌人,却没防备自己左边有人偷袭,下腹骤然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衣上鲜血淋漓。 这一剑中得极深,鲜血狂涌而出,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样。 「娘!」洛云发现母亲摇摇欲坠,大叫一声,奋不顾身飞扑上来,锵锵挡开两剑,把洛芋芋抱到怀里,一边挥剑与敌厮杀,一边挥剑与敌,一边疯了般朝着怀里的洛芋芋沙哑喊道:「娘,你怎么了?娘!你千万忍着!」情急之下,剑法凌乱,顿时被敌人窥出破绽。 洛云早就是强弩之末,此刻分神照顾洛芋芋,处境更加危急,转眼之间,身上又多添几道伤口。 他却浑然不觉,只管抱着洛芋芋叫,「娘,你不要闭上眼睛!不要闭上眼睛!娘!你应我一声!」 急促的呼唤中,剧痛骤至。 这偷袭的一剑,深深刺入了肋骨。 洛云早就筋疲力尽,此刻再也承受不住,仰头悲叫一声,长剑落地,跌跪下来。 虽然如此,他却仍然不肯松手,紧抱着洛芋芋,不断唤着:「娘?娘?」 如受了重伤,却随时可能临死一扑的野兽。 一夜之间,他不能失去秋月后,再失去母亲。 王府侍卫见他终于失剑,纷纷涌上台阶,将他们母子团团包围。 但洛云的勇悍,早杀得他们胆颤心惊,见到洛云此刻抱着母亲悲痛欲绝,人人又惊又惧,竟情不自禁停步,没有一人敢持剑上前。 洛芋芋听见洛云呼唤,幽幽睁开眼睛,环视周围,知道败局已定,心疼万分。 眼看今日局面,母子都要毙命此地。 自己也就罢了,洛云却是年纪轻轻。 她十分不舍地看着洛云,气若游丝,「你……你这孩子……为什么要杀死庆彰,把自己害成这样?」 这一句虽是埋怨之语,却说得异常温和慈爱。 想到自己多少年来并没有如何疼爱儿子,日日逼他练剑,谁想到会死在乱剑之下,早知倒不如不练。 千愁万绪,转眼缠到眼前。 洛云眼角也没啾一下虎视耽院的围兵,目光只停在洛芋芋身上,听见洛芋芋的问题,脸上浮出无比的痛苦,咬牙道:「他派人杀了秋月。」 洛芋芋其实早有些猜到,洛云一说,心里却还是咯登一跳,暗暗长叹一声;冤孽,冤孽,真是我害死了我的云儿。 心内酸楚到了极点。 这傻孩子,果然像极了我这个当娘的,竟也痴心得可怜。 这么一想,下腹更是剧痛,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云儿,」洛芋芋痛得弓起身子,喘息数下,猛然大叫一声,死抓住洛云的手,急促地道:「娘求你一件事,求你一件事!」 「娘?」 「以后……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不管……不管……」洛芋芋艰难地扯着气,睁大眼睛盯着儿子的脸,把字从齿问一个一个挤出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不要怨……怨恨娘……」 说到最后一字,声音遏然而止。 举往上方握住洛云的手,猛地垂下,再无动静。 被血染红的王府大门前,死一般寂静。 「娘……」 洛芋芋沾满鲜血的手从半空中猛然垂下时,洛云的魂魄,仿佛已被一股庞大的力量硬生生拽出了体内。 刚才夜闯王府的滔天恨意和勇猛,已随着庆彰的授首而消失。 而,就在眼睁睁看着秋月香消玉损后,他为了报仇,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他抱着洛芋芋的尸首,一动不动,如同泥。 就如死了一般。 天地之间,万籁无声。 众人持着兵器围上去,开始时都不敢靠近,看着洛云失魂落魄,渐渐大了胆子,缓缓围过去。 有人绕到洛云背后,试探性地刺出一剑,洛云眼神已无焦距,抱着洛芋芋尸体跪坐地上,不挡不避。 嗤! 长剑入肉,在肩胛上划开一个大口。 鲜血又喷涌出来。 王府侍卫们这才相信洛云真的不行了,发出一声得胜般地吆喝,撩起衣袖齐扑上前。 「抓活的!」 「抓活的!给王叔报仇!」 众人靠过去,把洛芋芋尸首从洛云怀里抢出来,洛云原本怔怔的,发觉有人夺他母亲,蓦然脸色一变,挥手就朝最近的人甩去。 「啊!」那侍卫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仰天倒下的胸膛上,插着一枚明晃晃的短剑。 人群顿时一惊,旋即暴怒。 「这小贼身上藏满了歹毒兵器!」 「弟兄们,别和他客气!」 「剁了他的手!看他还怎么杀人!」 剑光闪烁,就要把洛云分尸。 就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又骤然响起。 这蹄声非常古怪,明明是单骑蹄声,却有如大军铁蹄般的可怕气势,在黑夜中突如其来,如一首战曲,急促中充斥着无人可敌的信心。 而且,又是从街尾传来的。 王府门前众人刚刚才被洛云的一人一骑杀得胆颤心寒,蹄声入耳,人人心底都冒出一阵寒气,回头去看,正巧看见马上骑士弯弓搭箭,五箭同发。 弓箭流星般横越长街,电光火石间已到面前。那速度,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啊!」 「啊!」 「啊……」 同时响起,门前广场上又倒下五具尸体。 众人骇得呆了。 只有庄濮还算沉着,挥剑狂喝,「敌人弓箭厉害!快寻掩护」 可敌人来得快如鬼魅,一边飞骑,一边拉弓上箭,快如惊雷,虽只一人,利箭却有如铺天盖地,支支致命,压得众人抬不起头。 转瞬之间,人骑已冲至大门广场。 在庄濮带领下,众人勉强上前力挡。 来者高坐在马上,神态高傲不屑,驰到众敌之前,弃弓不用。 锵! 行云流水地抽出宝剑,抖腕之间,居高临下挑得冲上来的王府侍卫鲜血飞溅。 如此剑术,令人胆颤心寒。 面对庞大的敌人,他却一派悠闲姿态,仿佛这声声惨叫和清晨鸟鸣一样可爱,连续挑飞十几个敌人,才勒住马缰,睨视脚下众人,清冷一笑,「凭你们也敢挡我萧纵的剑?」 虽是清淡一句,却不啻于如雷轰耳。 萧纵剑术威名,震慑天下。 一信王至尊也不敢稍对萧圣师无理,否则性命堪忧,此事谁不知道? 众人本就被杀得胆寒,多半带伤,一听萧圣师大名,吓得魂飞魄散,任凭庄濮再三怒喝,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栏。 萧纵如入无人之境,策马直上台阶,伏身、伸手、拧领,动作一气呵成,瞬间已在众人眼皮底下把洛云拽上马背。 洛云已陷昏迷,仍然死死抱着洛芋芋尸身,萧纵拽他上马,同时也带上了洛芋芋。 他那马匹神骏之极,背上负了三人体重,长嘶一声,速度不降反增,旋风一样从人群中奔过,转眼就消失在来处。 众人看着萧圣师背影隐没在黑暗中,惊魂未定。 过了片刻,才有人敢大口出气。 低头看去,门前街面尽是血色,尸横遍地,若非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对方总共只来了三人。 萧家剑术,果然名不虚传。 庄濮一场恶战,也是筋疲力尽,收了长剑,沉声命令手下收拾残局。 这场残酷血战来得迅猛,虽然惨烈,过程却极快,到了此刻,庆彰尸体尚有余温。 庄濮黑沉着脸,对着庆彰的尸体默然不语,表情既悲愤又愧疚。 庆彰猜中了。 表面看起来善良可亲的萧家少主,其实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徒。 自己不应该不相信庆彰。 一念之差,酿成如此后果,堂堂同国王叔,大王亲弟,在他这个御前将面前被活活杀死。 这要他怎么对大王交代! 何晏身上也被洛云划了一剑,幸亏只伤在手臂上,并不严重。草草包扎后,何晏问过情况,走到沉默的庄濮身后,低声禀道:「将军,王府侍卫,死了一百四十八人,重伤十五人,其余的都有轻伤。」 庄濮眼角抽动,沉下声道:「萧家少主的手段,简直令人震惊。我们本以为他会栽赃嫁祸,谁料他竟做得比这还彻底狠辣,居然派人夜闯王府,杀死王叔。」 庆彰的死,和凤鸣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但杀死庆彰的是凤鸣手下,最后连萧纵都出面了。 萧圣师地位尊崇,除了萧家少主,还有谁能把这人请出来? 何晏心思细密,沉吟一会,压低声问:「属下已经查探到,西雷鸣王等人现在就藏在同安院内。是否要立即调动兵马,包围同安院?」 「调兵。」庄濮毫不犹豫地下令,眼中燃着熊熊怒火,「西雷鸣王对我同国暗藏歹心,还派人当众刺杀了我国王族,我庄濮只要有同泽!来人——」 「在!」 「传我军令,集结城中所有驻军!」 第三章 上 同泽城远郊外,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的隐蔽小山谷。 摇曳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 身为天底下以使毒闻名、仇家遍地的高手,她已养成了将近神奇的灵敏直觉,当有大事发生之前,总会生出心绪不宁之感。 此刻,这种预兆般的感觉,正萦绕在心头。 她从床上坐起来。 心爱的孙子采锵就睡在她身边,小小软软的身子有小半贴着她,睡得很熟,一只小脚从被子里蹬出来,被廊外透过来的一点烛光微弱映着,朦胧中显得白嫩可人。 摇曳轻轻把他横在自己腿上的小手挪开,悄悄下床。 抽出压在枕侧的短剑,缓缓走到窗边,朝外一瞥,放松下来。 她瞧见了小客厅处,萧纵高大笔挺的背影。 「萧郎。」摇曳放下短剑,走出内室,低低唤了一声。 走到萧纵背后,目光顺着萧纵凝视的方向看去,脸色微有变化。 萧纵面前的大横台上平躺着一男一女,两人衣裳上尽染鲜血。 摇曳精通医术,上眼就看出其中的女子已经气绝,另一人虽有气息,但瞧他脸,伤口遍布全身,有一道更是伤在腹胸要害处,显然也快不行了。 摇曳走向前,仔细看了双目紧闭,已经人事不醒的洛云一眼,「这不是凤鸣的侍卫吗?怎么会伤成这样?」 「还有得救吗?」 「如此重伤,要救不容易。」摇曳对他人性命,向来不怎么看重,淡淡扫了一眼,把目光放到另一人身上,问:「这女人是谁?」 萧纵并不回答,只沉声道:「救他。」 这两人一生一死,摇曳当然知道萧纵说的是「他」而不是「她」。 摇曳抬起眼来,「你半夜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救他?」 「是。」 摇曳疑心顿起。 萧纵天性的凉薄,她最清楚不过。 以萧纵的高傲和对世间俗事的不屑,别说一个区区萧家侍卫,就算所有萧家侍卫死在他面前,也休想他动容插手。 对于这一点,摇曳深悉,因为她和萧纵正是同一类人。 除了自己所关心的人和事,其它的全不放在眼里。 「萧家一个侍卫,竟能劳动你的大驾深夜到此,求我出手救他?」 「你救不救?」 女性的敏感,让摇曳察觉不祥之兆。 她把目光挪开,投在洛云身边那已经失去生机的女人脸上,深呼吸了一会,轻轻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她是谁。」 女人死前毕定经过一场血战,脸颊上沾着血污,却仍能隐约瞧出轮廓优美,年轻时必是十分美艳。 「洛芋芋。」萧纵说出了她的名字。 「洛芋芋、洛芋芋……」摇曳把这个陌生的名字放在嘴里,咀嚼似的念了两遍,眸中疑色更重,打量着并排躺在桌上的两人,缓缓道:「她和洛云同姓,是否有亲属关系?」 两张脸就在眼皮底下,谁都可以一眼看出这两张脸庞极为相似,若说两人之间没有血肉之亲,必定没人会相信。 萧纵沉默,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生于富比帝王的豪门,又天赋异禀,以剑术称雄天下,即使一国之君,也不得不尊他一声圣师,所以恃才傲物,目空一切。 而他平生最不屑的,就是做了不敢承认、没担当的男人。 洛芋芋之事,当日纯属醉后中计,但他确实做了,并且从此多了一个儿子。 这一切,隐瞒或是坦白,对极为孤傲、眼睛绝不容沙子的摇曳来说,都异常残忍。 「洛芋芋,是洛云的母亲。」 「母亲?他随母姓?」 「是。」 「他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萧纵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里,多了一分令人心悸的凝重,「姓萧。」 摇曳霍然抬头。 她看着萧纵,渐渐变得犀利,片刻,才冷冷问:「萧纵的萧?」 萧纵没吭声,但他深邃冷冽的瞳子,不逃避地和摇曳对视。 摇曳倒抽一口凉气,心冷了半截。 「我从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 「从前,我也并不觉得他是我的儿子。」萧纵回忆一般,缓缓地,低声道:「我不喜欢他的母亲,不愿意他的母亲为我生下骨肉,更不希望自己的血脉传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过。」 摇曳鄙夷地道:「可今夜,你却求我救他?」 「不错。因为从今夜开始,不管洛云是死是活,他都将是我萧纵为之看重的儿子。」萧纵的语气不容置疑,说罢,轻轻叹了一声,「我本不想管他的死活,只当自己和他不相识。可当我伸手把他抱起来后,我忽然明白过来。」 摇曳凄然笑道:「你明白了什么?」 萧纵沉吟片刻,才悠悠叹道:「我明白过来,自己既已插手将他护住,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父亲了。」 摇曳磨着牙,冷冷笑道:「好一个父亲……好,萧纵,你好……」 萧纵一直暗中观察着洛云的脸色,发现情况已到了最糟的时候,走前一步,挑起摇曳的下巴,居高临下端详着摇曳罕见的怅然若失的表情,道:「你若肯救他,现在就要动手。」 摇曳的怔然稍瞬即逝,听到萧纵发问,把脸狠狠别到一旁,「你和那些贱女人生的儿子,竟要我来救?萧纵,你欺人太甚!」 「你不救?」 「我不救。」摇曳咬着牙,脸上露出怨毒之色,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字挤出牙关,「我宁愿救一只狗,也不救他。」 她已经多年没尝过这种心痛,在当日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被萧纵无情地赶走后,再也没有过。 咬牙切齿说着,眼泪涌出眼眶,晶莹地划过脸颊。 她不想萧纵看见自己的泪水,猛然转过身去,面对窗外。双手死死抓在窗沿上,十指关节紧得发白,犹在微颤。 小心翼翼保养出来的美丽指甲,深嵌入窗木中,根根俱断。 萧纵英俊的脸上,如覆着一层薄霜。 一股无可奈何的感觉,从深处慢慢渗入血管。 他手中有天下最犀利的剑,却无法面对着他最深爱的女人。 深叹一声。 「我不该来找你。」萧纵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笑意,「不过,总要试过了,才能甘心。」 他走到桌前,抱起垂危的洛云。 摇曳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厉声问:「你要做什么?」 「带他们走。」 萧纵平静的语气中,蕴含了仿佛要一去不回的沉毅,摇曳纵在极度伤心之中,也不由大震,还未细想,脚步已移了过来,挡在萧纵面前。 萧纵回头看她一眼,「你要看着他断气吗?」 摇曳低头,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洛云。 这人跟在凤鸣身边,她曾经见过几次,却根本没想过,他和萧郎有血肉之亲。 自己真傻,怎么竟看不出? 这冷冰冰的表情,像冰一样,与己无关,永远无动于衷的冷漠,利剑片刻不离手的习惯,和萧郎如出一辙。 怎么会看不出? 她的萧郎,她苦苦爱了多年,一心一意等着的萧郎,竟和别的女人有一个儿子。 一个比她为萧纵生的凤鸣,更像萧纵的儿子!何其可笑…… 这口气,让人怎么咽得下去? 「把他放到内室去,」摇曳脸色数度剧烈变化,终于冷静下来,声音也变得冷冽平淡,「我救他。」 萧纵眯起眼睛,「你会救他?」 听出萧纵话中轻微流露的怀疑,摇曳高傲地昂起脸,冷笑道:「让你抱着这贱女人的儿子离开,亲眼看着他死掉,然后永远将不肯救治的罪名栽在我头上?把这个本是你亏欠我的帐,反变成我亏欠你的?你休想,没那么便宜。」 言辞越见犀利,明亮动人的眼眸中,现在翻滚着痛苦的不甘和怨恨。 萧纵一生受人尊崇,从未被人这样当面地狠辣讥讽过,此刻却不能不全盘接受。 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有摇曳一人,对洛芋芋只有怜意,却无爱意。醉后误认,错有一夜姻缘,生下洛云,在萧纵眼中,那有着他血脉的小小婴孩,不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骨肉,更是自己曾经背叛摇曳的活证。 他是个狠心的父亲,曾打算一辈子不承认洛云的存在,只当他是洛宁的儿子,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萧家侍卫,永远不予理会。 但,当他在王府大门旋风一样赶到,将洛云从血泊中救出来,当这年轻的生命毫无生气地躺在他臂弯中时,一切都改变了。 那一刻,萧纵深切地感觉到心底深处有某处变了。 他深爱摇曳,却对摇曳所生的儿子并未有这种奇异的感觉。 并非他厌恶凤鸣,而是眼前这浑身血迹的孩子,纵使在重伤昏迷中,脸上还带着那一缕仿佛与生俱来的冰冷。 萧纵知道,极度的冷淡之下,是燃烧不尽的如汹涌浪潮般的渴望和勇气,如此性情,才能悍勇无敌。 因为,他自己正是这样的人,正是这样成为了今日的萧圣师。 他鲜少将他人生死放在眼里,此刻,却深深希望洛云可以活下去,甚至不惜亲自到摇曳面前,揭开这个会令彼此都受重创的伤口。 按照摇曳的话,萧纵亲自把洛云抱入内室。 采锵在隔壁的小房间中睡得正沉,萧纵小心地将洛云平放在大厢房的另一侧床上,出去单手掀开帘子,站在门前,等待摇曳进来。 摇曳脸色覆着说不出的诡异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游移不定。她挣扎了一会,猛然露出下了决心般的表情,移动脚步。 经过萧纵身边,即将跨入内室时,摇曳停了下来,低声道:「你欠我的,我会让你还的。」 「你若施暗手害了洛云,我会亲手杀死我们的孩子。」萧纵淡淡说着,扫了摇曳一眼,双唇缓缓开合,「我会杀了凤鸣。」 摇曳转过头,颤动的目光望向她最深爱的男人,「如果做出如此庸俗妒妇的所为,摇曳也就不配当萧圣师的女人了。」 朝萧纵露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美艳笑容后,她缓缓跨入房中。 内室的门,在萧纵面前,轻轻关上了。 同安院,目前一片平静。 压根不知道洛云已经出事的凤鸣和容虎,正耐心倾听着裳衣的招供。 「更换迷药配方,并非是要害庆离,而是逼于无奈。原本,给庆离吃的也只是轻度迷药,只要使他稍显昏积,对我迷恋就好。没想到前一段日子,也许是他日久服食,身子习惯了,一般迷药不再对他有用。庆离对我有所疏远,甚至还会朝我发脾气。」裳衣也知道狡辩无用,凤鸣等人早把同安院控制住了,庆离再不能当她的靠山,识时务地坦白道:「那时又恰好遇上王子妃传出有孕的消息,我生怕庆离从此再不理会我,只能咬牙改了药方,给庆离服食另一种更厉害的药丸。」 「你现在给庆离服食的迷药,是否需要特制解药?」 裳衣用几乎听不见的柔美声音,小心地道:「此药的药效,和从前用的截然不同,配方是秘传的,解药也要特制。若不是事情危急,我本也不想……不想对他用这个。」 凤鸣见她可怜,开口道:「我们其实也只是为了……咳咳咳……」 被容虎暗中踢了一脚,立即转了语调,赶紧板起脸道:「为了同国的安危,你一个人的小命根本微不足道,再不坦白招供,统统说出来,别怪我严刑无情。」朝裳衣瞪起他的圆眼睛。 裳衣对他不如何畏惧,倒是被容虎在旁一声冷哼吓得娇躯微震。 容虎道:「既制了迷药,必有解药随身,以备不时之需。你把解药藏在哪里了?」 现在计划卡在疯狗一样的庆离处,让庆离恢复清醒是最关键的。 裳衣虽然害怕,却并非没有脑子的蠢材,闻言犹豫片刻,看向凤鸣,「老实和鸣王说,我手上确实有解药,并不在我身上,藏在他处。要我拿出来也行,但……」 她踌躇片刻,咬了咬牙,「但鸣王要答应我几个条件,我才把解药拿出来。」 凤鸣愕然,「什么?你居然还有条件?」 刚才瞧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还觉得着实可怜,没想到一抓到机会,立即讨价还价起来。 果然是块做奸细的好材料。 容虎拧起眉道:「鸣王,这女人到这地步还想要挟,可见光吓唬是不成的,让属下给点真厉害让她尝尝。」跨前一步。 裳衣不等他伸手过来,尖叫一声,双手抱着头喊道:「打死我也不说,解药是我事败后保命的唯一法宝,我若不能平安离开此处,谁也别想找到!」 凤鸣拦住容虎,把他拉到门外,在走廊上压低声音道:「容虎,我看她说的也有道理。她潜伏入同安院做奸细,如果被褐穿了,必定死路一条。她手上留着解药,是想着作为交换好讨一条生路。这既然是她唯一的机会,必不肯轻易放弃,恐怕在我们没有答应放她走之前,就算对她动刑,她也不会说的。谁会为了不受刑而宁愿放弃活命的机会?我看不如大家谈谈条件,友好合作。」 容虎皱眉道:「和这种人有什么条件好讲的?属下审问的人多了,一眼就看穿这女人又怕死又狡猾,察觉鸣王心底善良,就屡屡装出柔弱,骗取鸣王同情。别看她说得决断,什么为了活命,打死也不会说出解药下落。大刑加身时,痛得五脏俱裂,多少人只求速死,她并不是能熬住酷刑的硬骨头,待属下让她吃点苦头,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让她一字不敢隐瞒地统统吐露出来。」 凤鸣露出迟疑之色,想了一会,最终还是举起手,往头上狠狠挠了两下,苦笑着道:「我也知道她在利用我的软心肠,可是对一个女人用刑,毕竟不怎么好。再说,她受庆彰指使,只是个小卒子,如今不过是想活命罢了,我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过要杀她。现在她给我解药,我们饶她性命,大家满意,一举两得,岂不是挺好?」 说完,朝着容虎谄媚地作了一揖,道:「就当做善事吧。心肠好,会有好报的。」 「要是大王在,这女人绝讨不了好。也罢,」容虎叹了一声,「属下照鸣王的意思办就好了。免去用刑,直接答应下来,让那女人把解药交出来,倒也节省了一点时间。」 凤鸣顿时笑开了,「我就知道容虎心肠好!」 伸开双臂,打算给容虎一个熊抱。 对他的一举一动早就有所认识的容虎赶紧拦着,无奈地央道:「说了多少次,请鸣王小心举止。这要让大王看见,属下如何解释?」 「这是友情嘛。」 两人重新进房。 裳衣正在房中志下心不安地等着,听见动静,仰起头来看着他们。「说说你的条件吧。」凤鸣居高临下,对裳衣道。 「你们放我离开同安院,并且许诺以后都不会追捕我。」裳衣一听凤鸣答应谈条件,心里顿生希望,这时候也用不着装可怜了,把早就想好的条件直接说出来。 这条件完全在凤鸣意料之中,闻言点头,「没问题。」 「还有,我这次被识破,再不能回王叔那里,从此以后只能漂泊他方,鸣王须给我三百两金子,让我日后可以度日。」 三百两金子,足以支付普通百姓一家人十年的用度。 可算是高额的经济补偿了。 如果换了别人,定会考虑一下。 偏偏凤鸣不知走了什么财运,从到这世界上的第一天开始就富贵临身,虽然灾祸不断,却从来没有试过缺钱,现在还成了富可敌国的萧家少主,三百两金子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当即点头道:「没问题,三百就三百。对了,你在同安院里面的首饰珠宝,也可以一并带走。」 容虎见他对这种奸细也如此诚恳,几乎又想踢他一脚,想到这是鸣王,只好忍住了。 裳衣却有些惊讶,抬头看看凤鸣,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低声道:「同安院中的首饰珠宝,都是庆离殿下所赐,若能让裳衣带走,对日后生活确是补益不少……多谢鸣王。」 从地上跪坐起来,朝凤鸣轻轻行了一礼,考虑片刻,决定了似的开口道:「解药藏在我那小院里,中庭鱼池旁的桂子花树下,栽着一丛玉色草,把泥挖开,里面有个小檀木盒子。解药就放在木盒中的香袋里面。」 「这样就成了?」凤鸣奇道,「你直接告诉了我,不怕我拿到解药后,不放你走吗?」 对敌审讯,哪有这样掏心掏肺的? 容虎几乎想立即把凤鸣拽出门,彻底来一场严格的审问程序教训课程。竟然还主动提出这种对己方极为不利的假设…… 一裳衣却忍不住微微笑了,垂下睫毛想了想,方轻轻道:「若换了别人,我会要求先拿了金子,离开此处,确定自己平安后,才传来消息,告知解药埋在何处。但向我许下承诺的是鸣王,一切就没有必要了。」 「哦……」 「先把解药取来再说。」容虎唯恐凤鸣还说点什么出人意料的话出来,拉着凤鸣出来。 两人领着几个侍卫直奔庆离和裳衣平日居住的小院,过了长廊,遇到一个西雷侍卫迎面过来,似乎正要找凤鸣他们,停下禀道:「鸣王吩咐的事情,萧家船队那边已经知道了。」 凤鸣惊喜地问:「洛云回来了?」 「没有。」那侍卫道,「来的是一个萧家高手,名叫曲迈,是洛云要他过来传口信的。洛云已经去过萧家船队,向烈中石两人传达了鸣王的意思,现在则亲自赶去福气门接应秋月。他要曲迈先来禀报鸣王,说事情进行顺利,等他送了秋月到船队,就立即回同安院和鸣王会合。」 凤鸣笑道:「洛云虽然冷冰冰的,对秋月倒真的不错,等时候到了,说不定我可以当他们的媒人呢。」心里牵挂秋蓝她们,随口问起她们的情况。 那侍卫一时答不上来,有些窘迫地道:「鸣王恕罪,那人一到,属下就赶来禀告鸣王了,尚未来得及问他各处详情。不然属下现在立即过去客厅,再仔细问一下?这都是属下办事不周到……」 凤鸣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对了,你是不是叫冬履?有个弟弟在东凡?」 这侍卫一脸受宠若惊,忙道:「属下确实叫冬履,想不到鸣王居然记得属下名字。不过在东凡办事的不是弟弟,而是我哥哥冬羽。」 「头绪太多,看来要分头行事。」容虎插进来道,「不如这样,冬履去取解药,我和鸣王去客厅见见洛云派来的人,问一下众人撤离的情况。奇怪,撤离的事情是洛宁总管去办的,他如此老道的人,怎会独把秋月一人留在了福气门?」 将裳衣所说的埋解药地点向冬履复述一遍,和凤鸣转而向客厅走去。 走了片刻,已到客厅,凤鸣刚要迈脚跨进门坎,一个人影急匆匆从里面出来,几乎一头撞在凤鸣身上。 容虎眼疾手快,在后面拧着凤鸣衣领外后便扯,拉得凤鸣连退数步,伸手就抽剑。 锵锵锵锵! 后面众人都反射性的拔剑出鞘,顿时寒光森然。 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师敏。 「鸣王!」师敏似乎正是奔出来要寻凤鸣的,一站稳,抬头见到凤鸣,急叫道:「不好了!我家公主她……」 「公主怎么了?」 师敏惊慌失措,「公主忽然腹痛难忍,疼得在榻上打滚。」 凤鸣大吃一惊,「不会是宝宝有什么事吧?这里有没有大夫?快点请来!」 「同安院中有王宫派驻的御医,已经派人去请了。」师敏道,「不过这种时候,庆离殿下又神志胡涂,还是要鸣王主持大局才行。」 「哦,哦……」凤鸣也着急起来,随口答应着,赶紧进门看望长柳,边迈着急步,边安慰几乎坠泪的师敏道:「你别担心,万事有我呢,我一定给你们主持大局……」 擦擦额上的冷汗,心里又微微一愣,咦?她肚子里面那个又不是我的,为什么我要主持大局? 顷刻已经横过小客厅,到达内室帘幔前。「啊!御医……御医怎么还不到?」长柳公主的痛呼挣扎声从帘内传来,喘息着道:「师敏!师敏呢?啊啊!痛死我了!」 凄惨的叫声,让众人心里猛地一抽。 漆黑的山谷中,一侠风带着花草特有的异香,飘入窗户大开的小厅中。 正襟危坐的萧纵,霍然睁开神光炯炯的双眼。年近四十,不但不显出丝毫老态,反而更充满吸引力的五官,覆着一层不易被察觉的疑色。 令人诧异,他竟莫名其妙地,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对浸淫剑术多年,早就心如止水的高手来说,简直匪夷所思。 但他确实感觉到了,微妙的,虽然仅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如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般,足以被敏感的人立即察觉出来。 萧纵把目光移向仍然紧闭的通往内室的木门。 摇曳和洛云已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 不知洛云是否能活下来? 自己的剑心,真的越来越容易被动摇了……萧纵低沉地叹息。 自从摇曳和采锵出现后,他就好像一座被找到缺口的城池,虽然苦苦坚守,想继续像从前一样,不理会浪费时间的俗事,让那些人自生自灭,却不得不一步步从追求剑道极致的陡途上中途无功而返。 若非摇曳强硬执拗地紧追不舍,最终逼迫自己承认对这女人的深爱,还把其余的苦心转而倾注到最有潜质的采锵身上,萧纵心里明白,自己绝不会在夜里看见洛芋芋发出信号,就忍不住现身相见。 若没有现身相见,也许就不会关注洛芋芋后来的行踪。 若非如此,也许洛云已经死于乱剑之下。 他是铁石心肠的萧圣师,他本该是无情的。 但再无情,又怎能眼看着一夜之间,这对母子同时损命?让洛芋芋的尸身旁,再添上她唯一的亲儿的尸首? 这毕竟,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曾有肌肤之亲的女子。 萧纵站起来,走到平放着洛芋芋尸身的横台跟前,垂目凝看,喃喃道:「芋芋,是你的在天之灵在怂恿我这样做吗?我真有些佩服你。我向来就知道你是个倔强的女子,和摇曳一样倔强。所以我始终不忍心杀你。若你不这样倔强,我早就杀了你和你的儿子。我萧纵一生中,只有你敢趁着我酒醉,糊弄了我一夜。」 他轻叹,叹不尽感伤。 「若没有摇曳,恐怕我真会挑你……」 这痴心的女子对他的爱慕,和对他心爱女人的僧恨,是不分彼此的。 这一晚,洛芋芋已香消玉损,却冥冥中似有天意般,逼得他不得不坦承从前,终于导致令摇曳魂断神伤的一幕。多少年了…… 也许一切,早在二十年前那个夜晚,就已经注定。 就像他,今夜之后,注定将亏欠摇曳更多,多到一辈子也无法偿还。他这个萧圣师,要一辈子对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背负愧疚。 摇曳绝不会轻易算数,她是如此的高傲自负,深信自己是萧纵的唯一。洛云的出现,彻底创伤了摇曳。 知道萧纵曾和别的女人生下子嗣,对摇曳对爱情这样执着痴狂的女人来说,会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想到这里,萧纵骤然一凝,多年前的一段对话,闪电般在回忆中撕开一个血口,顿时身躯剧震。 「不好!」萧纵一脚踢开木门,闯入内室。 目光触及位于侧边的安置洛云的大床,霎时僵硬。 洛云仍然昏迷,平躺在大床上,身上衣裤都被脱光,伤处密密麻麻包裹着白色的纱布,刺鼻的草药味,从他身上浓重地散发出来。 令萧纵失去呼吸的,是摇曳竟也和洛云一样,毫无声息地仰躺着。 她衣裳整齐,和洛云并肩而躺,双手平放,神态异常安详。 这诡异的安详,必定是刚才心惊肉跳的缘由。 她竟然,真的…… 「摇曳。」他将宛如睡着的摇曳抱起来,审视这熟悉的脸庞。 摇曳脸上轮廓,如笔墨画出的优美曲线丝毫未变,还如从前那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 她紧闭着美丽的眼睛,睫毛浓密地覆在眼睑上,唇边犹带一丝伤痛而辛辣的讥笑,仿佛即使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送到她面前,她也不屑一顾。 这世上值得她倾心的东西本就不多。 胎痣似的殷红一点,惊心动魄地浮现在她的眉心正中,若不留心,会以为她是在睡前,仔细地用红脂打扮过。 萧纵用指尖在那点殷红上试探性地一掠,心如铅坠。 仿佛失去一切的哀绝,蓦然漫满萧纵体内五脏六腑。 他认得此物。 当日将此物的名字和毒性告诉自己的,正是摇曳。 「它叫美梦依旧,是我故乡所产的一种秘毒,能使人从此沉睡,不再醒来。」 摇曳认真地对他说:「萧郎,摇曳只要随了你一日,这一生一世,就是你的女人。任你怎样待我无情,此心不改。但……」 摇曳顿了顿,一字一字,宛如下咒般,轻轻道:「你若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相好,我便服下此毒,从此以后,自顾自睡去,再也不和你说一句话,再不瞧你一眼。」 「美梦依旧?这种毒难道没有解药?」 摇曳本来绷着动人的俏脸,闻言却如严霜中蓦然盛开的美丽花朵,对他绽放一个极美的笑容,对他道:「再也不许你问解药的事。我若有一日服下此毒,必是伤心欲绝,再也不想见你,你既变心,更用不着救我,只管和那些贱女人快活去,让我一个人好好睡了,做从前的美梦,倒是彼此都痛快。」 萧纵不悦道:「你这是在警告我。」 摇曳幽幽叹道:「不,我只是警告自己,一旦选了这个男人,从此是喜是忧,是生是死,是醒是梦,都不是自己做主的了。」 她一边轻轻说着,一边轻轻倒入萧纵怀中。 萧纵拥抱着她,那一刻,他心神不宁地明白,怀中这个动人的女人,也许就是将来,最可能阻碍他通往剑术极致的阻碍。 因为,他可能会真的,深深爱上她,爱到连自己和剑道,都遗弃在脑后的地步。 那一刻,萧纵下定决心。 一旦摇曳有身孕,他必须立即送走摇曳。 若摇曳无法为他生下剑术天分超过自己的继承人,他必须把这个也许会在他心中扎根的女人,狠狠地从心田中央,咬着牙拔出来。二十年…… 二十年前,他赶走了怀抱婴孩的摇曳,却制造出了一个洛云。 二十年后,洛云的存在,让摇曳服下了美梦依旧。 而洛芋芋,这个为他生下儿子的女人,在忍受了冷漠孤独、漫长的二十年后,却恰恰在自己死去的这一个夜晚,以自己和萧纵的一夜情缘作为报复,以自己为萧纵生下的骨肉为引,令摇曳彻底心碎。 芋芋,难道你对我的怨恨,竟深至此? 萧纵抱着唇逸孤傲笑意,仿佛做着昨日美梦的摇曳,悔不当初。 「爷爷,」身边传来脆嫩的声音,「奶奶睡觉了吗?」 萧纵回过头,往下看。 采锵原本睡在贯穿这边的小厢房,大概被萧纵的踢门声惊醒,此刻正站在他腿边,揉着眼睛。 这个寄托着他所有希望的小生命,让沉浸在哀痛中的萧纵骤然清醒过来。 瞳中的内疚悔恨,刹时重现为萧圣师独有的冷冽淡定。 稍为沉吟,他暂时将摇曳放下,抱起采锵,扯下床头布幔,撕成布条,将采锵扎扎实实绑在自己背上。 采锵跟在摇曳身边,和萧纵相处机会很多,胆子变得奇大,被捆在萧纵后背,反而觉得有趣,问萧纵:「爷爷,我们要出去玩吗?」 「对,我们去很远的地方玩。」萧纵背好采锵,把摇曳软软的身体打横抱起,大步往门外走。 「我们去哪玩?」 萧纵眼内深处,犀利光芒一掠,沉声答道:「我们要赶去奶奶的故乡东辛,找一样很要紧的东西。」 摇曳曾说,美梦依旧是她故乡的秘毒。 在她的故乡,一定会有解药。 他绝不容摇曳残忍的用沉睡惩罚他的出轨,让他此生休想有片刻安宁。 跨出内室,横台上洛芋芋仰躺的尸身出现在面前,萧纵从她面前经过,脚步略缓了缓,片刻又加快步伐,走出屋外,单手入怀,掏出随身携带特制烟花,对天施放。 烟花在夜空中爆出绚烂夺目的花朵,其中那最令人难以忽略的亮紫色挟着外人难以仿制的金银双色焰光,向所有能够瞧见它的人宣告,萧家家主正紧急召见萧家杀手团在此处附近最高级别的管事人。 萧纵发出烟花信号,却没有停留片刻等待洛宁的打算,唤来一个下人,匆匆吩咐他道:「好生照看屋中的受伤男子,洛宁如果来了,把他交给洛宁。」 萧纵选择把受伤的洛云交给洛宁,当然有绝对的理由。 洛宁是这孩子的亲舅舅,洛芋芋死后,洛宁也许就是这世上最疼爱保护洛云的人了。 「还有,房中的女子尸身……」萧纵顿了顿。 今夜诸事齐发,不知还会生出何等变故,自己却要立即带着摇曳采锵赶赴遥远的东辛,寻找可令摇曳醒来的解药。 洛宁对妹子疼爱成痴,如果骤见洛芋芋尸体,不知会不会又惹出别的事来,若洛宁有个三长两短,受伤严重的洛云谁来保护? 转瞬之间,萧纵已经下了决定,下令道:「把房中女子的尸体寻个防蚁怯虫的地方,好生用防腐之法藏起来,待我日后处置。记住,有关女子的事,不可对洛宁泄露一字。」 众人对萧纵敬若神明,这吩咐虽然有些古怪,却无人敢提出任何疑问,立即遵命而行。 萧纵不再理会他事,身背采锵,手抱摇曳,大步迈向通往谷口的道路。 他的坐骑正等在那里。 「爷爷,东辛是什么地方?」采锵在他背后,用稚嫩的嗓音问。 「东辛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只有那么奇特的地方,才能生养出你奶奶那样的女人。」 「东辛很远吗?」 「很远。」萧纵把深邃坚毅的目光,投向被漆黑掩埋的茫茫前路,「它是宴亭的都城。采锵,还记得爷爷和你说过的宴亭吗?它在这片大地的另一个尽头。」 从同国过去,穿越永殷,横跨整个离国,才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孕育出他怀中这誓言要永远沉睡的女人的国度--宴亭。 第三章 下 离国的大王,若言,此刻并不知道,天下闻名的萧圣师,那个人的亲生父亲,即将带着沉睡中的摇曳夫人,千里迢迢跨越他广阔的国土,赶往宴亭。 已是深夜时分,离王尚未入睡。 他睡不着。 案上放着不久前刚刚送到的余浪的亲笔书信,里面诉述了至今未曾将鸣王活抓到手的种种原因,并再次信心十足地保证会将计划进行到底。 余浪是除了东凡鹿丹外,若言所知的最有毅力、最锲而不舍的人。 若言一向信任余浪的能力,这一次却不知为何,有心烦意乱的怀疑。 到底,何时才能再见到那个鬼灵精的俊美身影? 用指尖,温习他脸庞的曲线,或者用唇,感受他的热度? 有时候,若言真恨不得抛下一切,飞奔到同国,凭着手中之剑,把那总是躲得他远远的人从人群中抢出来,用绳子紧紧捆了,带回离国,藏在王宫里,藏在密室里,藏在只有离王才能踏足的禁地巅峰。 那人,曾经仅差那么一点就成了他的人。 仿徨无依地,没有防备地躺在他的床上,就在这寝宫里。 在寝宫四处燃点的大量烛火,将房中陈设照耀得照照生辉,若言像沉默的猎豹一样,缓缓移动目光,看向在垂幔半遮下的御床。 被风拂动的幔帘下,偶尔可窥见床上隐隐约约起伏,曲线优美的身影。凤鸣! 若言霍然站起,失神似的大步走过去,掀开垂幔。 「大王?」躺在床上的人被透进来的光线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缓缓坐起来。 若言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恢复了冰冷。 「大王……还没有睡吗?」 思蔷全身赤裸,坐起来后,薄被滑到腰上,露出项颈和胸膛上点点吻痕和淤迹。 这是今晚睡前,体力过人的若言在他身上发泄过的证据。 被凶猛地要了几个来回,思蔷睡觉时,双腿都无法合拢。 可是,被大王抱着的鲜活的感觉,却令人无比幸福。 思蔷抬头,偷偷看了站在床前的若言一眼,「大王是否口渴?思蔷去为大王泡杯热茶,好吗?」 若言厌恶地把视线转到别处,沉声道:「这里用不着你了,办你自己的差事去吧。下次不许再在本王的床上睡着。」 思蔷心里一跳,连忙勉强在床上跪坐起来,「是……是思蔷一时太累,糊里糊涂就睡过去了。大王……望大王恕罪……」双手触地,伏身摆出请罪的温驯姿势。 若言冷冷扫他一眼,并没有出言责骂。 娈童未经特许,不得在御床上睡觉,这是宫廷常例。但昨晚的事,却可以说是得到他允许的。 他昨晚把一腔精力,统统发泄到了思蔷身上。 这柔弱的男孩,虽然只有一点点凤鸣的影子,也足以点燃他熊熊的欲望。 在强硬地进入这副身躯,狠狠地充满了他,贯穿着他,让他哭喊喘息,在自己怀里羞涩地吐出白污时,若言情不自禁地,想象自己正在占有他唯一想占有的人。 这好像一个活生生的演习。 他一遍又一遍的,把深藏在心底的,想对那个可恶的总是溜走的鸣王做的事情,都毫不收敛地放肆做了。 热情地吻那张吹弹可破的脸,抚摸那双秀气的,常常会挤出各种古怪表情的眉,那个被天下人传颂,被称为「神所爱护的人」的鸣王,被他压在身下,抱在怀里。 若言想象着,把他剥得像刚出生的婴儿,用自己厚大的手掌,肆无忌惮地抚遍这曾经被西雷王爱抚过的身躯。 他会在自己怀里颤抖,啜泣,脸上露出高潮时的激动。 最后,终会被征服。 鸣王,能够写出绝世兵法,为西雷设计出令人惊叹的梯田,轻而易举动摇东凡王族根基,连鹿丹也收拾掉的,永远像大孩子一样,身上闪耀着阳光的人。 若言渴望征服他,把他压在胯下,掌控他的喜怒哀乐,不容他的一分一毫,不属于自己。 这种快感,足以和征服天下的快感相提并论。 在狂热的交媾后,他还要像对待自己的王后一样,让凤鸣睡在他的御床上。 他会抱着他入睡,整夜搂着柔软的光滑的身子,就如从前在这寝宫里曾经做过的那样。 曾经唾手可得,却失去的感觉,最令人愤怒。 若言眸中恨意蓦生。 他太想念抱着凤鸣入睡的滋味了。 否则怎会胡涂到把思蔷当成凤鸣,看着这娈童在自己的御床上睡着,却忽然硬不起心肠把他叫醒,反而像个没脑子的粗汉一样,抱着他在床上凝视了大半夜? 他不屑这样的自己。 「来人!」若言回到处理政务的桌案前,唤来值夜的侍卫,「把从昭北送来的文书取来,本王要再仔细看看。」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处理一下昭北的事情。 大军偷袭虽然成功,昭北王族也被杀得差不多了,但偷袭一个国家容易,要长期占领一个国家,却需要更多的政策和手段,当地的望族也许会纠集刁民持续反抗,必须先着手铲除。 思蔷已经从床上下来,穿上衣服。走言身旁,跪下行了一礼,低声道:「大王,思蔷去伺候媚姬小姐了。」 保持着跪姿,等了一会,小心地抬起眼。 若言正看着公文,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打算。跃动的烛光印照在坚毅执着的轮廓上,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英武魅力。思蔷轻叹,心里又失落,又伤怀。 朝着若言又拜了一拜,膝跪着往后退到门外,才站起来,无声无息地离开。 思蔷是若言指定的特殊人员,有权直接进入软禁媚姬的密室。 他目前的暂住处也在密室侧旁。 原本想回自己的小房中休息的,经过时却惊讶地窥见微弱烛光从密室门缝透出,不由向门外的侍卫出示了若言给的信物,推门进去。 「媚姬小姐还没有睡吗?」思蔷就着地上一个方形软垫跪坐下去,略带关心地问。 媚姬的身子微微转动一下,露出优美的侧脸。 「原来是思蔷。」淡淡地扫了思蔷一眼,用已知道答案的语气道:「今夜侍寝了?」 思蔷低头,把领口的衣襟整理得更严实了点,低声道:「是。」 沉默片刻,思蔷问:「大王还在等待媚姬小姐的答复,关于王后一事,不知小姐是否考虑好了?」 媚姬忽然发出脆铃似的动人笑声,回过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晶莹美目,盯着思蔷上下打量。 思蔷被她看得不知所措,有点不安地问:「媚姬小姐在笑什么?」 「我笑你这孩子怀着心事,还以为能瞒得过我吗?若是要问王后一事,也不会挑这种时候过来。」媚姬笑毕,幽幽叹了一口气,「依我看,你不过是因为离王一边召你侍寝,一边却仍然对鸣王执着,嫉恨交加,无法入眠,见我房中透出烛光,忍不住进来打探情敌的消息罢了。」 她如此直接,把思蔷微妙的心态淋漓尽致地揭穿,让思蔷十分狼狈。 思蔷脸庞微红,声若蚊蝇地道:「媚姬小姐说得过头了,思蔷什么身分,怎敢和鸣王相比?更不敢提什么情敌不情敌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嗯?」思蔷抬起头。 媚姬端正了容色,道:「天下情爱之事,从不讲究身分高低。若讲究身分高低,多半就并非真情了。你如果真的仰慕离王,就当竭力争取,他要是不为所动,始终不爱你,那是天意,但毕竟也算争取过。可你若把身分高低这事摆在最重要的位置,自甘微贱,就连仅有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离王这样的人,怎会看上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呢?」 思蔷低头静听,半晌俊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激动,不禁往前挪了挪,压低声道:「小姐的话,实在……实在和我有时候的念头有些……有些相同。我其实也这么想过,可是鸣王睿智机警,盛名天下俱知……」 「你见过鸣王吗?」 思蔷愣了愣,垂首道:「没有。」 「我见过。」 思蔷眼中火焰闪了闪,低头沉默,好一会,咬了咬牙,大胆地抬起头,把视线对向媚姬,「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想知道?」 「是,我想知道。」 「在我的眼里,鸣王他……」媚姬绝美的脸庞上,浮现出回忆般的神情。乌黑双瞳内荡漾出幽远水波,缓缓地,幻化出淡然一笑,轻轻道:「他和你一样,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罢了。」 思蔷愕然。 不一会,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喃喃道:「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 「离王誓要把鸣王弄到手,并不是为了他的兵法或者智谋。如果换了别人,有如此兵法智谋,不能为离王所用,离王早把他杀了。可是,为什么对于鸣王,离王只是强烈地想抓到他呢?」 思蔷听着媚姬从容坦然的分析,迷惘地道:「难道大王对他日思夜想,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 「什么原因?」 「我不是说了吗?鸣王,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媚姬的声音细腻动人,格外柔和,「孩子的心是最真,最美的,长不大的孩子,往往最惹人爱怜。因为无论人世多么丑恶,他却永远可以看出其中的美好来。不管被人欺骗了多少次,他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用善意揣测别人,尽量信任别人。」 媚姬说了这番话,把目光移向思蔷,低声道:「谁不盼望自己身边,有一个像鸣王一样,善良、天真,不会被宫廷陋习污染,不需要防备的人呢?离王虽然权势滔天,却深知作为一个大王,身边环绕的无一不是争名逐利,城府深重之徒。在他心底,也许正需要一个令他可以安心拥抱的人吧?」 烛光摇曳。 思蔷反复咀嚼着媚姬的话,久久没有作声。 生出一丝希望的心底,混着轻微的感觉古怪的疑惑。 鸣王,那名震天下的人,难道真的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吗? 如果他没有那些本领,那些天下人传颂的事迹,大王还会那样的爱恋着他吗? 同泽城外。 江边,心急如焚的众人站在甲板上,个个伸着脖子,远眺着至今仍无动静的岸边。 秋星几乎把新绣的手帕给揉碎了,「真急死人了,怎么秋月还没回来?」 秋蓝刚刚安慰了因为忽然转移到船上而显得不安烦躁的筑玄,走上甲板上,听见秋星焦急,走到秋星身边,拉着她的手,「秋星,别着急,洛云不是亲自接秋月去了吗?有他这样的高手在,你还怕什么?可能……可能是因为现在天没亮,城门关着,所以他们出不来。」 说是这样说,她心中却也没底,一边柔声安抚,一边也不断把焦灼目光投向岸边通往同泽的黄土路。 真叫人担心,不但不见秋月洛云,连鸣王的消息都没有。 罗登已经把趁夜赶来的萧家手下都清点了一遍,除了洛宁带走的大半精锐,算上船队上原有的船手,还剩两百多人,这区区人数,又不像杀手团的人一样个个都受过严格训练,如果遭到军队袭击,未必能有多大抵抗力。 不过,他还是亲自布置一番,吩咐明白如何编队,又说了一下各队何人负责,守护哪个地方。 要真的变故陡起,至少要撑到少主逃至船上,扬帆远遁之时。 瞧见两个侍女在江风颇大的甲板上眺望岸上,罗登走过去,露出和善的笑容,「都进屋里等吧。洛宁掌管杀手团多年,见过的世面多了,有他接应,少主无虑。你们只管等少主来了,好好伺候少主就是。要是吹风吹出病来,反而要别人伺候你们呢。」 正说着,天上忽然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 罗登抬起头,正巧看见在漆黑中爆发的烟花由绚烂归为寂黯。 这个头矮小,却异常能干的船队总管眼神一变,常年被江风吹刮出风霜的脸露出些许诧色,沉声道:「那是我们萧家特制的烟花信号,紫中带金银焰光,是老主人的标志。」 正担心得不得了的秋星双肩一抖,不安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秋蓝本来也担心,见秋星越来越紧张,便忍住心内慌张,连忙安慰,「不会有事的,萧圣师有烟花信号是好事啊,你想想,萧圣师在,谁敢对付鸣王?说不定萧圣师放个烟花,就把敌人都吓走了呢。」 秋星咬着发白的下唇,手往胸前用力按了按,蹙起眉道:「秋蓝,你不明白,我从小没有这般心神不宁过,好像心窝子被什么软软切了一块似的,总觉得会出什么坏事。尤其一想到秋月还不见踪影,我的心就砰砰乱跳。这可怎么办啊!不如我们快点去见萧圣师,求他老人家出手吧。罗总管,你怎么还站着?萧圣师他老人家不是召唤你吗?」 罗登解释道:「烟花信号中些微的颜色差别,代表各种不伺的含意。老主人发出这个信号,是要召唤所有能看见这个信号的萧家人中,最高级别的杀手团管事人,洛宁就在附近,他才是老主人要见的人。我们还是按照和洛宁商议好的,在这里耐心等待,随时接应少主。」 他猜的完全准确。 烟花在天空中爆发的瞬间,洛宁就注意到了。 当时,他们这批萧家精锐,正静静埋伏在同泽城外,观察事情的进一步变化。冉青也认得萧纵发出的信号,迅速从自己藏身之地移动到洛宁身边,低声道:「总管,是老主人的信号。」 「我看见了。」洛宁盯着远处关闭着,防守却并不如何严密的同泽城门,压低声音,「老主人召唤,我必须暂离。冉青,这里暂时由你做主。」 冉青应了一声是,斟酌着问:「要是总管离开之后,城中发生变故,我们是否应该立即冲进去,直接杀入同安院护卫少主?」 「绝不可轻举妄动。」洛宁想也没想,沉声否决冉青的构想,「同泽是同国都城,驻有守护都城的军队,你若没看清楚形势就胡来,反而容易激发同国人对少主的反感,将少主逼入危境。」 「可万一同泽上空出现少主的烟花信号……」 「就算出现信号,也要考虑是否可行。你这些年受的历练都到哪去了?」洛宁沉喝一声,「用脑子想一想,如果我们公然冲破城门,杀往同安院,同国军队会以为我们是去杀他们的庆离王子。不管出现何种状况,这里才是我们的最佳接应地,容虎是西雷王亲自指定的护卫将领,如果他连把少主护出城门的本事都没有,哼,那西雷王也真是瞎了眼了。」 冉青虽然隐隐觉得不对,但萧家规矩森严,总管在他们这些年轻一辈中极有威严,不敢再和洛宁抗辩下去,只能低头应是。 「记住,不许擅自行动,一切等我回来再定夺。」留下不容置疑的命令,洛宁把冉青留下负责,独自朝着烟火信号发出的地方赶去。 他应该算是凤鸣身边身分最高的萧家总管级人物,基于责任,有关凤鸣的种种活动,萧家各人每次都必须向他详细报备。 凤鸣曾经到山谷和摇曳夫人见面一事,他当然也知道,不但道路走向,连进入的方法都记录下来。 有了这些数据,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要找到郊外的山谷入口一点也不难。 赶到了谷口,已经有受过萧纵吩咐的下人等候在那,见到洛宁,也不废话,直接道:「老主人已经带着夫人和采锵公子离开了。老主人说,屋中的那个男人就交给你了。」转身领路。 洛宁对那「屋中的男人」没有兴趣,跟在那人身后,皱着眉问:「老主人深夜出发,是去什么地方?」 那人虽然也属萧家仆役,却不属杀手团管辖,对洛宁也不怎么买帐,以萧家人惯有的冷淡口气道:「老主人没说。」 到了房门处,停了下来,「老主人要你照看的人,就在屋里。」 洛宁走进小客厅,视线若有所觉地向当眼的大横台上一扫。横台上已经空无一物,连血迹也被清洗得一干二净,但和生死接触过多的洛宁,依然能够嗅出这横台上,不久前残留下来的死亡的腥味。 他只是不知道,方才静静躺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一生中,最宠溺疼爱的妹子。 收回投往横台的目光,洛宁穿过客厅,往内室走去。进到内室,借助幽幽晃动的烛光,瞧见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扎满白纱的男人,显然受伤甚重。 洛宁看惯了伤口和死人,并不以为然,走前两步,忽然觉得那躺在床上的身影有些眼熟,定睛一看,脸色骤变,惊喝一声:「云儿!」 猛扑过去。 紧张地把洛云小心翼翼,从上到下审视过一遍,又探过鼻息,洛宁险些失控的情绪才稍微控制下来。 还好,呼吸还算平稳。 洛宁这个杀手团总管,当然也懂得一些医术,又伸出两指轻轻按在洛云手腕处,细心听了片刻。 脉搏虽然微弱,却弱而不滞,对于受如此重伤的人来说,是个好现象。 洛宁松了一口气,额上凉浸浸的,伸手一抹,都是冷汗。 这孩子虽然眼看一天比一天大了,却真不让人省心,不久前还好端端的,一晃眼就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若让妹子洛芋芋见了,不知会心疼成怎样。 他低头瞧着洛云昏睡的俊脸,无奈地叹了一声,又奇怪起来。 洛云明明是去接秋月,怎么忽然又受了一身的伤?难道他赶去福气门时,正碰上了庆彰派去对付秋月的人,双方打了起来?可谁剑法如此高明,竟让洛云受伤如此严重?庆彰总不可能派整个王府的人惊天动地地涌到福气门去吧?这也能算暗杀? 还有,上一次碰面,洛云分明是赶往同泽城内的,怎会忽然出现在这同泽城远郊外摇曳所在的山谷?老主人又为何匆忙带着那女人和那女人的孙子离开? 任凭洛宁多长十个脑袋,也猜不出今夜同泽内外,情况之骤变,实在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他想了良久,双眉仍是紧锁,无法为眼前的事情找出一个圆满解释,唯一确定的是,在他离开后,同泽城内一定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同泽城中,究竟情况如何? 庆彰会同庄濮,在王府中埋伏,捕抓凤鸣派去埋人头的人,是否已经成功? 算算时间,若无意外,妹子洛芋芋早就发出了追杀令,捕杀信使长怀的人,估计也已经出发。 办完事情的芋芋,此刻应该已经离开同泽城了吧? 不过,这次召唤他来的是老主人,并且留下命令,要他照看洛云,可见老主人对洛云这孩子并不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这是洛云出生后,第一次受到他亲父的关爱。 芋芋若知道此事,必定无比欢喜。 不由为妹子生出一丝欣慰。 他将外甥身上伤处仔细察看一遍,各处用白纱包扎得异常仔细,只瞧所伤部位及范围,不用拆开白纱,也知道洛云从阎王门前走过一遭,更惊异的是,以洛云如此重伤,现在却气息不乱。 萧纵虽然剑术高强,医术却并非绝顶。 难道竟是摇曳出手救治了洛云? 绝对不可能! 摇曳那个狠毒女人向来不把他人生死看在眼里,要她耗用大量心血珍药,出手救一个不相干的人简直是妄想。若她知道洛云身分,不捅洛云两剑就不错,更不敢指望她会救人。 可这小小山谷中,能如此妙手回春者,除了妹子洛芋芋恨之入骨的摇曳外,还有别人? 洛宁百思不得其解,心头萦绕无数疑团,此刻却不是可以安坐胡想的时候,老主人萧纵不知所踪,同泽城内情况不明,萧家埋伏在城外的精锐正等他回去。 和洛芋芋分别前,他曾答应会竭尽全力铲除摇曳的儿子,让一直被不公平对待的外甥洛云得到他应得的一切。 但凤鸣身受多重保护,几大侍卫甚少离身,要杀他很不容易,只有在最混乱的局面中,才能找到借刀杀人的机会。 现在局面虽然疑云重重,使人如坠浓雾之中,却也极可能是难得的下手契机。 念头一转。 洛宁心忖道,这孩子受伤必须静养,也许反是一件好事。没他在那小子身边护卫,我正好放手而为,不必担心混乱中把洛云也牵连在内。 日后那女人的儿子死了,老主人追查起来,洛云刚好也可以用养伤为由,洗脱嫌疑。 想到这里,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出到房门外,把给他领路的那人叫过来,对他道:「洛云身上有重伤,又未醒来,不宜移动。我那边还有要紧事需要赶回去处理,暂且把他留在这里,请你们代为照看一下。等事情办好了,我自然会派人来把他接走。」 他自己没有子嗣,看着洛云长大,已将他视为亲儿一般,拜托那人代为照顾,言辞少有的和蔼恳切。 循循叮嘱一番后,立即离开,赶回同泽城外,和埋伏中的冉青他们会合去了。 第四章 黎明前,同国的都城同泽,被异常沉重可怕的黑暗笼罩着。 庄濮身披盔甲,肩系同国大王亲赐的御前将披风,手持宝剑,站在同泽主干道通往同安院的一处十字路口处,黑着脸看一队队士兵集结。 行动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展开,所有士都被严令不得发出声响,马匹四蹄都被包裹了厚厚的棉布,以免惊动敌人。 死寂般的空气中,缢满绷紧的,一触即发的危机。 何晏来到他身后,「将军,合庆王府前整条大街都封锁了,那附近居住的可能目睹事情经过的百姓,属下也派人集中看守起来,以备将来宫中审讯问话,好作为人证。另外,属下还打算再派一点人手,继续在合庆王府周围搜索,看看是否会有什么遗漏。」 「此事就按你说的去做。」壮汉点了点头,又问:「兵马集结情况如何?」 「驻城守军共一万六千人,其中六千人近日被去城外集行例行马战演练,目前不在城中。不过属下已命快马拿着将军的紧急调令去,要他们即刻回。留在城里的一万驻军,有两千布置在城中各处,一千是规定要守着王宫的,余下七千都在这里了。」 何晏也身着上阵时才会穿着的全副盔甲,虽然一夜没睡,却眼神清醒,向庄濮详细说了一下军队集合的情况后,又道:「还有一事,这里一个名叫福气门的染坊深夜向城中巡卫求救,说他们全楼的人都被下了迷药,而且还死了一个女孩子,奇怪的是,杀人的那伙人也死在福气门中了。都城之中,竟有人胆敢公然下迷药将整个小楼的人都迷倒了,并且杀人,如此嚣张,真令人不解,恐怕有什么蹊跷,我们是否要追查一下?」 「那些无关轻重的小事,暂放一旁。」庄濮脸上覆着厚厚一层黑霜,沉声道:「现在第一要做的是包围同安院,把萧家凤鸣抓起来,严刑拷问有关大王下落和王叔之死的一切情报。」 何晏欲言又止。 庄濮回头扫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何晏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将军,恕属下直言。杀死王叔定是那萧家少主指使的,这一点不用怀疑,可庆离殿下是否和那人真有勾结,尚未有确凿的证据。这人如此狡猾,以一副友善面孔,险些将王叔和将军您都哄骗过去,保不准也正以同样手段迷惑庆离殿下。若庆离殿下也是受他所害,我们这样围攻同安院,万一庆离殿下和长柳王子妃在混战中有个意外,岂不……」 「所以本将军才要调动所有人马,暗中包围同安院,希望以重兵之威,逼他们投降就擒,问出真相。」庄濮脸上阴郁之色更重,方正的轮廓显出心烦意乱来,叹道:「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庆离殿下会有勾结外人,杀害大王之举。大王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对他向来宠爱,同国上下都知道,大王一旦驾崩,他就是同国的新王,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感叹片刻,眼神又转决然,「但不管事情内情如何,凤鸣公然派人在本将军面前将同国的王叔杀死,此事绝不可容忍,如果这次让他跑了,同国王族将沦为被各国奚落无能的笑柄。」 旁边一个副将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禀报,「将军,人马已经集结完毕。」 「好!」庄濮低喝一声,双眼爆出仇恨的光芒,发令道:「即刻传令,五百人守在各处街隘,禁止无关人等靠近,其余所有人随本将军包围同安院。」 将令一下,一传十,十传百,十字街大道高处看去,人龙行动起来,朝着同安院浩浩荡荡杀去。 同安院中的人们,对驻城大军杀向此地之事一无所知,谁也没想到大祸即将临头。 他们已经够心烦的了。 匆匆赶来的御医进内室后,长柳公主的惨叫,逐渐由高亢往下,良久之后,终于没了声息。 隔着一道帘幔,里面毫无动静。 真不知是凶是吉。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半空中,不安地等待着。 「御医,公主情况如何?」看见同国王宫中派驻的老御医掀开帘子出来,等候在外的凤鸣等人关切地迎上去。 御医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凤鸣顿时脸色发白,「难道……不会……孩子没保住?」 「只能说……目前暂无大碍。」御医又叹了一声,死了亲娘一样地苦着脸,「其实,王子妃本来身体不算差,可近三个月来,抑郁日深、饮食日少、心神不宁,已经有孕、却啼哭伤身、疾愤生忧,胎儿母体元气都大伤啊。这一次虽然保住了,但根基太弱,如果小心静养,也许可以保得平安,今后切不可动气劳神,唉,唉……」 唉了许多下,环视众人一下,愁眉苦脸地低声加了一句:「说句不吉利的话,若再有什么刺激,别说孩子,只怕连大人都……」 师敏听得胆颤心惊,呜咽一声,差点哭出声来,赶紧自己死死捣住了嘴。 凤鸣脸色凝重地点头道:「明白了,我保证不会再让长柳公主动气劳神。」回头看一圈众人,「都听见了吧?不能再让长柳公主受任何刺激。」 容虎道:「鸣王放心,事情正在好转。等喂庆离吃了解药清醒过来,让他见一见公主。公主见了夫君有好转,应该会更为安心。」 正说着,冬履拿着一个小檀木盒子从门外进来,禀报道:「属下已经把这里面的解药给裳衣看过,因为怕有毒,还要她当着属下的面亲自吞了一颗下去。她服食后一切无恙,应该是真的解药。」 「那就好。」凤鸣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东西,这是他趁着刚才等待御医诊断时,匆忙写好的一份手令,递给冬履,「你把这个交给裳衣。这上面有我的签名和萧家少主的印章,凭着这个,她可以随时去任何萧家作坊提出三百两金子。希望……嗯,希望她好自为之,以后都不要做这种事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冬履答应着接过手令。 容虎把冬履拿来的檀木盒子打开,里面平放着一个香囊。他把香囊顶端扎口的缎绳松开,往手掌倒了两三颗解药。 解药圆溜溜的,浑体乌黑,约有小指指头大小。 容虎拿起来,伸舌在上面舔了舔,舌尖逸出一股药香。 凤鸣不认同地摇头,「人家都已经吞了一颗以表清白了,你还验什么?如果有毒,裳衣会肯吃它?」 容虎正色道:「这可说不定,天下用毒之法,匪夷所思,就像那假杜风对鸣王所下之毒,沉玉和文兰都非毒物,必须两者相遇,才能呈现毒性。说不定这解药,常人吃了无害,却刚好可以融合庆离所服的迷药,混合成毒性。」 这倒也很有道理。 凤鸣不由愣了愣,「啊?那这解药我们到底喂不喂庆离吃?」 「喂。」 凤鸣恍然,「哦,你尝出来它是真的解药,对不对?」 「哪有这么容易?属下可不是摇曳夫人那种用毒高手。」容虎温厚地微笑,把解药放回香囊中,解释道:「属下之所以相信这是真的,是自问对人性还有几分了解。裳衣这女人年轻貌美,享受惯了荣华富贵,正是最留恋生命的时候。为了活,她可以出卖一切。要是给我们假药,一旦庆离出了意外,我们会放过她吗?不算上西雷,仅是萧家全力的追杀,她就已经死定了。所以,她绝不敢在此事上欺骗我们。」 他分析地头头是道,凤鸣一脸仰慕,频频点头,「对啊、对啊,容虎你真厉害。」 容虎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对冬履叮嘱道:「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为防意外,在喂庆离吃解药,验证药性真实之前,你还是暂且把她扣着。等庆离清醒了,再把手令给她,放她离开吧。」 冬履笑道:「这还用得着你吩咐?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就把解药拿去给庆离吃吗?」 庆离原本呆在这个客厅中的,可是他神志不清,大吼大叫,口出污言秽语,辱及长柳公主。 长柳公主正是被他气得动了胎气,腹痛大作的。 侍卫们为免他继续刺激长柳公主,便把他关到了别处的厢房去,派了几个人看守。 容虎要和凤鸣寸步不离,不再离开客厅,开口道:「冬履,还是你走一趟,把解药拿去给庆离服下。等他清醒之后,才带他过来和长柳公主见面。」 「知道。」冬履答应下来,想了想,又道:「我看,等他清醒过来不再乱骂人了,还要叫人弄点热水让他梳洗一下,换套干净衣裳。两夫妻清清爽爽地相见,倒是不错。」 容虎失笑道,「你倒是够体贴,快干活去吧。」 冬履快步去了。 那一头,御医已经写好了药方。 长柳的贴身要事,当然通通由师敏负责,她把药方拿在手上仔细看了,有些庆幸地道:「幸好自从得知公主有孕后,各种药草我们都预备了部分,不然临时找起这些东西,只怕还不容易。奴婢这就叫人立即按药方煎药。」拿着药方到外头唤人去了。 凤鸣放心不下,到内室门口,用手指挑起帘子,悄悄往里面窥了一眼。 长柳公主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如青蜡。 脸庞和额上印着微弱的烛光略有些发亮,似乎正在冒冷汗,可见情况并不怎么好。 不过比起方才惊天动地的叫疼来,已经令人安心多了。 凤鸣不想惊动她,看了一眼就把帘子放下了,转身对容虎叹道:「作女人也不容易,嫁个没良心的夫君,这辈子就算完了。秋蓝能够找到你当夫君,福气真是不小。」 容虎哭笑不得,「好端端的,鸣王怎么扯到属下身上来了?要是说福气,鸣王福气才真的不错。」 凤鸣大方地点头,想起容恬,忍不住乐呵呵道:「我当然很有福气,嘻嘻。」 他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谁见了都会椰榆谈笑两句。 容虎也差点生出这种冲动,猛然思及谈笑之语会提及大王,这样做可是大大不敬,立即刹住了话头,只笑了笑,便不再吭声。 这一夜过得异常漫长。 凤鸣从忽然接到子岩亲笔信,赶到同安院,到弄清楚子岩下落,审问裳衣,布置计划,面见庆离,长柳骤病,取得解药……糊里胡涂,忙了一个晚上。 黎明都快来了,才稍有功夫停下来,歇一口气。 趁着难得的空隙,凤鸣和容虎等侍卫们都坐了下来,喝口热茶,同时等待庆离清醒的消息传来。 「庆彰王府那边的人头,也不知道埋好了没有。」 「烈中石和烈斗的身手很不错,应该不会有意外。」 「我也这么觉得,那两个家伙要是想玩抓迷藏,可比鬼还精。」 「鸣王只管耐心一点,等事情办好了,自然会有消息过来。」 凤鸣一边拿着长柳身边侍女送来的点心往嘴里送,一边和容虎有一句没一句。 「洛云不是说接了秋月送去船队就立即回来吗?怎么还不见人影?福气门又不是很远。嗯?难道深夜相会,天雷勾动地火?」凤鸣不知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把头凑过来,压低嗓门,贼兮兮笑道:「喂,你说秋月会不会被洛云的护花精神感动,然后就……就那个,哈哈,两个人就地正法,一时忘记了时间,所以洛云到现在还没出现?」 容虎点心吃到一半,几乎噎到。 鸣王现在被大王教导得越来越不象话了,真是什么脸红的话都敢说…… 这个问题,打死容虎也不会和凤鸣一起讨论,只好权当没听见,狼狈地把手上的点心吞下喉咙,站起来道:「属下去吩咐侍卫们巡查一下同安院外围。」 一挥手,把坐着的侍卫们都召集到一起。 众人正在厅门处低声商议,忽然一阵奇怪的风声在耳边掠过。 容虎霍然抬头,眼前一个小小身影由屋顶从上而下地飞掠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形,直朝着他冲来。 容虎眼尖,认出那是烈中石养的飞貂,松了剑柄,伸手往前。 小秋机灵到了极点,掠空而来,趁机在他臂上借力,后腿一蹬,直接从容虎手上跳到肩上,又连续几个三级跳,在众侍卫肩膀上蹦来蹦去,最后「咚」一下,落在摆放着满碟点心的桌面上,嗅到点心的香味,大为开心,竖起毛茸茸的大尾巴晃来晃去。 「小秋!」凤鸣眼睛大亮,开心地伸手把它抱住,取了点心喂它,「你回来了?是不是干完活了?人头埋好了吧?辛苦了、辛苦了。」 小秋一路上和他混熟了,加上有点心享用,也不怎么抗拒,乖乖让凤鸣抱了,伸出小舌头,舔着点心上最好吃的糖粉吃。簌,簌。 两道铁塔似的人影,鬼魅一般,从屋顶上窜出来,轻轻巧巧落在客厅内。 容虎等人和烈中石他们在船上待过,也知道这两人行动诡异,小秋既然出现,他们跟着出现是必然的事。 虽然凭空冒出来,却早有心理准备,没有出现从前惊诧莫名,人人拔剑的乌龙场面。 凤鸣见了他们两人,高兴地抱着小秋过来,笑容满脸,「总算等到你们回来了。这次你们立下大功一件,等我见了丞相,一定要好好表扬你们。」 烈中石和烈斗一反常态,听了夸奖,不但没有欢呼雀跃,反而脸色欲得通红,仿佛不知该往哪站似的,扭扭捏捏,又彼此互相瞪眼。 凤鸣奇怪地看看他们两人,「怎么了?」 烈中石涨红了脸,霍然转头,对着烈斗气鼓鼓道:「你干的坏事,你说!」 烈斗也气愤地回瞪,「我听小秋的意见,是按大少爷吩咐行事,怎么能算是坏事?」 「别忙着吵嘴。」容虎听出异常,容色一变,沉声问,「你们到底把人头埋入了庆彰王府没有?」 他一问这个关键问题,烈中石和烈斗就像忽然哑了一样,闭紧了嘴。 凤鸣也知道事情不妙,把啾啾叫着要去桌上大古子点心的小秋放开,让它自行去吃东西,问烈中石两人道:「到底怎么回事?不要不说话啊,你们这样不是让我着急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办事不力,大丢面子。 忽然对瞪一阵,又被凤鸣和容虎追问片刻,烈斗才勉强开口。 「我是听大少爷的吩咐,大少爷吩咐,鸣王在,要听鸣王的,鸣王不在,要听小秋的。」一开口,烈斗就很实在的说明了首要问题!!自己并非坏事的那一个,「小秋说……」 烈中石中途插入,「小秋根本就不会说话,就是你坏事!」 烈斗顿时扯高嗓门,「小秋分明就说了不可以进王府!」 「你还使唤小秋咬我的手!」 「你的手,小秋爱咬就咬!我没使唤!」 「你有!」 「我没有!」 「……」 「……」 两人连吵带骂,嗓门越来越大,事情又说得夹缠不清,听得众人脑门发昏。 小秋倒是最悠闲的,有吃万事足,优哉游哉把桌上所有点心上的糖粉都舔了一遍。 师敏刚巧吩咐好了煎药之时,跨进门来,见到两个可怕的巨人凶恶无比地正在争吵,吓得花容失色。 凤鸣见到师敏,猛地想起长柳公主就在房中歇息,叫道:「糟糕!」 赶紧对师敏抱歉地苦笑,和容虎等一道将吵开的烈中石两人拉到中庭。 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将互相斗气的两人劝解开来。 又费了许多力气,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洛云如何要他们去埋人头,两人如何在王府外争辩,小秋又如何不打招呼地个了烈中石一个「血的教训」,最后烈斗抱着晕过去的烈中石在城中僻静处躲了一阵。 烈中石醒后,当然大为恼火,把烈斗和小秋都指鼻子瞪眼睛地骂了一顿,说烈斗「坏了要紧事」。 烈斗当然不服气。 两人对骂,骂不出个胜负,便都说!「要找鸣王来评理。」 于是带着肚子饿了的小秋,飞檐走壁地窜进了同安院。 鸣王在同安院,这可是苦瓜脸洛云在船上说的。 「鸣王你说,到底是我坏事,还是他坏事?」两人异口同声,指着对方,大声问凤鸣。 凤鸣现在一个头涨得有三个头那么大,哪还有工夫给他们这两个巨型宝宝当裁判,一边考虑着目前的情况,一边问:「那同国大王的人头呢?你们带过来了没有?」现在去埋,也不知道会不会太晚…… 烈中石还是指着烈斗,「问他!」 烈斗忽然成了锯嘴的葫芦,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凤鸣打个寒颤,又生出很不妙的预感,几乎呻吟起来,「不会连这个很重要的东西,你们都弄丢了吧?」 烈中石顿时抗议,「不是我们,是他!是他!」 「谁说弄丢了?明明没丢!」烈斗大声反驳,「我把它挂在树枝上了!哼,我故意的!就在王府外头的树上,哼,下次要埋的时候方便!」 凤鸣差点晕过去。 同国大王的人头,这个一露面就会引起同国上下震动的东西,居然--挂在庆彰王府外那棵大树的树枝上! 我的妈呀…… 凤鸣实在无法再和这两个家伙沟通下去,哄了他们两句,撇下他们给两个侍卫照顾,自己和容虎走到一旁,搓着手道:「完了!占兀了!本来要埋地下的,结果挂到树上去了,这可怎么好?」 容虎比较沉着,安慰他道:「虽然计划没照鸣王的意思进行,但今晚也算做成了许多事情,至少长柳公主这边情况得到了稳定,等庆离……」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厢房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同时一惊,视线转向那发出动静的一方。 「出了什么事?」 「鸣王!大事不好!」冬履从厢房里奔出,脸色极其难看地叫道:解药后,七窍流血,四肢抽动,好像……好像快不行了! 「什么!?」 凤鸣倒抽一口气,反射性地去看容虎。 容虎正好也朝他看去。 两人都在彼此脸上瞧见了大事不妙的恶兆。 心脏,狂跳起来。 在黎明前的黑暗掩护下,庄濮骑在高头骏马上,手持宝剑,领着兵马杀气腾腾开往庆离王子的府邸--同安院。 包裹了厚厚棉布的马蹄,踏在大条大条横铺地面的青石街砖,回荡着闷闷的极低沉的声音。 唯唯唯唯! 忽然,一阵和庄濮等人截然不同的急促响亮的马蹄声,突兀地从身后响起。 「庄将军!庄将军稍留一步!」武谦气喘吁吁,骑着马匹从后赶来。 他在熟睡中被心腹紧急叫醒,得知庄濮集结驻城军要围攻同安院之事,吓了一跳,连衣裳都没时间换,随便往身上裹了席披风就一路追了过来。 「庄将军留步!」武谦好不容易赶上,横空伸过手,虚拦住庄濮马头的前进方向,急切地道:「听说庄将军紧急调动兵马,要包围同安院剿杀鸣王,是否真有此事?」 「不错。」 「什么?竟是真的?」武谦回头看看,黑压压一片,全是持着兵器,眼冒凶光的士兵,又隹一急又不解地问:「鸣王向来和善,他以萧家少主身分在此做客,对将来同国的贸易税收大有益处,将军为什么……」 「他杀了王叔。」 「什么?」武谦猛地一愕,失声叫了一句,脸色也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别的事也就罢了,同国王叔被杀,这事哪里还能善了? 「事情发生得太忽然,我唯恐引发都城骚乱,所以暂时封锁了消息。」庄濮有点感伤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语气骤然一沉,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什么西雷鸣王,萧家少主,看似友善,实则比蛇蝎还毒,几乎把我们同国玩弄于掌上。此事若只是别人传言,我断不肯轻易相信。但昨晚王叔被他派来的人当众刺杀,是本将军亲眼所见。可恨!此贼如此猖狂,断不可饶!」 武谦沉默下来。 因为鸿羽的关系,他和凤鸣近来常有交往。 这位西雷鸣王兼萧家少主,性格开朗,为人大方,活泼可爱,与之深谈,往往有令人惊讶的发人深省之语,实在是一位值得交往的朋友。 难道这一切都是伪装,凤鸣真的对同国包藏祸心,还干出派人当众杀害堂堂一国王叔的大逆罪行?想起凤鸣阳光般的坦率笑容,武谦说什么也无法相信。 不过,庄濮绝不是会撒谎的人。 庄濮还口口声声说了,这是亲眼所见。 「将军不要动气,这时候最要紧的是冷静。」武谦尽量语气柔和,思索着问,「就算王叔真的被人刺杀,将军又凭什么断定这一定是鸣王指使的呢?刺客招供了?」 「根本不需招供。」庄濮沉声道,「那刺客你也认得,就是每天跟在那小贼身边,片刻也不离的萧家侍卫洛云。只凭这一点,本将军就能断定鸣王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武谦心中吃惊,顿时说不出话来。 洛云是凤鸣身边形影不离的萧家高手,负责贴身保护凤鸣安全。这人在萧家年轻一代高手中地位颇高,听说还是萧家杀手团总管的独子,绝不可能轻易被外人收买。 除了凤鸣,谁还能让他连性命都不顾,在众目睽睽下刺杀同国王叔? 庄濮见他不作声,又冷笑道:「还有一事,你不知道。我们在王府门前围攻那洛云,就在几乎将他生擒那刻,一人冷不丁杀了出来,把他给救走了。」 武谦有些奇怪,「谁如此厉害,竟能在将军眼前把刺客救走?」 「这人有足够本事从任何人面前救走刺客。」想起萧纵大模大样,带着洛云扬长而去那一幕,庄濮就气得脸色铁青,咬牙道:「他就是那小贼的亲父。」 「萧圣师?」 武谦倒抽一口大大的凉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洛云和萧纵同时参与王叔被杀一事,凤鸣怎么可能脱身? 他虽和庄濮交好,但国事当头,庄濮这个人可是不看私下交情的,别说武谦来劝,就是庄濮的亲娘来劝,恐怕也扯不住庄濮这颗要剿杀鸣王的心。 武谦叹了一声,「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这样吧,让我随你一道去同安院,鸣王和我还算有点交情,其中若有误会,希望可以说得清。」 「此事绝不可能是误会。」庄濮早就咬定了凤鸣是坏蛋,但他也不反对武谦跟去,沉吟道:「不过他藏在同安院内,和庆离殿下和长柳王子妃的关系还颇为模糊。若他对庆离殿下他们心存歹意,倒有可能需要武谦你从中周旋。别忘了,王子妃现在正有孕,这可是大王的第一个孙子。」 大手往后一挥,示意后面的军队继续朝同安院前进。 这时,天空再非墨般的漆黑,稍微透出一点灰蒙蒙的光。 带着血气的黎明,无声无息到来了。 「呜……」 低沉压抑的低鸣,盈满了不甘,和一点点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的淫靡,从马车四周垂下的重重丝幔往外逸散。 这一行装饰精致奢华得令人叹为观止,又充满异国情调的车队,前后由数百精悍大汉骑马护卫,正声势浩大地在这片俊伟山峦中,往同国东面的海岸方向快速移动。 出于想快点到达自己地盘,好安心地进行下一步「吃点心」环节的心理,贺狄舍弃由韩若,经碌田,沿阿曼江主流到莫东海峡的老路,而决定从陆路到达东边的海岸,直接穿越单林海峡,将他的男人带回一草一木都在自己统辖下的地方。 这位王子至今仍固执地认为,当回到自己的地盘后,一切难以名状的诡异感都将消失。他一定会立即恢复成过去那个不懂惧怕,对世间所有事情都能掌控在手的海盗之王。 不可能再有什么可笑的,要温柔还是要强硬的犹豫不决。 更不可能,对一个被他抓到掌心,早就应该连骨头都哨掉的猎物,踌躇着不敢张嘴。 他可是,惩坏了! 不过,旅途无聊,虽然不能吃,占点便宜,还是可以的。 「住……住手!」子岩愤怒却没有多少力气的低吼,终于爆发出来。 带着湿气似的男性嗓音,异常性感。 贺狄知道他已经被惹火了,但抚摸着翘挺双臀的手,根本无法听从大脑的指挥,指腹在臀缝间执拗地来回摩掌,近乎痴迷。 实在是,太诱人了。 「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把裳衣的事情通知长柳公主,还允许你写下亲笔信留给鸣王。现在,是你该酊合本王子的时候了。你的一举一动代表了鸣王和西雷王,许下承诺可一定要遵守到底。」 「你这个……嗯……」声音猛然走调,子岩咬住下唇,狠狠把自己发出的呻吟咽下喉咙。 狼狈不堪之余,根本没有发现,这情不自禁中竭力后仰脖子的动作,又引来了敌人垂涎。 贺狄狼一样凑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他喉结上一顿狂吻。 湿答答的舌头,好像品尝美食般,尽情舔着小麦色的项颈…… 明明只应该生出被羞辱的愤怒,但脑海中浮起贺狄把自已射出的白浊,毫不介意地全部舔食干净那淫靡到极点的镜头时,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快感,狞不及防涌向胯下。 感觉到子岩的反应,贺狄狡猾地收紧双唇,狠狠一吸。 「呜!」子岩腰杆上仿佛被人猛然打了一鞭。 似乎要哭出来的呻吟中,白色的体一收从颤栗的铃口吐出来。 贺狄像敲骨吸髓的恶魔,伸舌舔刮着结实大腿的内侧,还有铃口和整条玉茎,仿佛怕点心被别人抢走似的,一点不留,统统吞到肚里。 收拾干净了,才把半吊起的细长眼睛往上挑,发出戏虐的笑声,「明明就很享受嘛。」 子岩闭着眼,疲累得找不出和他对骂的力气。 「子岩?」贺狄试探着叫了一声,直起身子。 「喂。」挑起子岩的脸。 充满男性刚强的好看脸庞,现在满布多次高潮后的倦色。 贺狄不高兴地把眉微微拧起。 「好像真的不行了。」颇为遗憾的语气,又转为男人的得意,「啧,可本王子还那么精神。」 男人的发烫之物,往子岩的腹肌上示威般擦赠。 那种硬度,活生生表示着侵略性。 「来,帮本王子弄一下。」贺狄对仅仅在子岩身上擦躇,已经觉得不够了。他希望更好一点的招待。 手臂撑在毯上,居高临下地虚压在子岩上方,「用手让我快活一下,怎么样?」 如果让属下听见贺狄这种极友善的打商量的口气,八成会吓得头发都竖起来。 不管是在船上,还是在床上,他们的大头领可没对谁这么和颜悦色过。 哪一次不是要抢就抢,要上就上? 可惜,子岩并非单林海盗之一。 对贺狄罕见的协商语气,根本不屑一顾。 这混帐海盗居然敢提这种不要脸的要求…… 子岩把眼睛闭得更紧。 他困极了,压根不想再配合贺狄的恶趣味。从上马车到现在,天都快亮了,这人怎么就一点也不累? 「子岩,专使大人,你睡着了?」 不断擦赠着下腹的东西,和贺狄这种匪夷所思的近乎撒娇的语气,都让人毛骨悚然。 子岩坚决不理会。 只等了一会,贺狄的耐性就用尽了。他觉得自己真够蠢的,果然海盗绝不适合什么混帐的温柔! 他开始不耐烦地采取行动,加快下体擦赠的频率,蹂躏折辱这男人的火焰腾得烧起来,让他生出又痛快又激动的快感。 「子岩,」上身缓缓压下来,在近距盯着紧紧合闭双目的脸,不屑地一笑,「我知道你没睡。」 目光落在两片淡色唇片上。 他低下头。 「你想干嘛?」子岩霍然睁开眼睛。 一瞬间,贺狄在他眼中窥见了一丝慌乱。 坏笑浮了出来。 「干嘛?当然是吻你啊。」 两人贴得很近,即使马车中光线黯淡,但子岩还是毫不费力地看清楚了贺狄脸上邪气的笑意,还有--犹沾在贺狄唇边的一点白液。 刚刚才舔过……居然要吻他? 岂不是…… 「不可以。」 「嗯?」贺狄敏感地察觉到异常,眼珠子轻轻转了一圈。 眸中闪动的,是猎人似的算计光芒。 不一会,贺狄「呵」地笑了一下,「原来。」 别有深意的,叫人高兴不起来的语调。 他故意往前靠了靠。 子岩被压在下面的身躯拚命往后一挣,「别……别靠过来。」 「怕什么,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也尝尝嘛。」贺狄扳着子岩的下巴,「本王子可以保证,味道不错的。」「住手!」 扬起弧度的唇就在眼前,几乎要压到自己唇上。 只有男人能分泌出的白色体液的腥味,钻入鼻尖。 如果真被强喂了这东西,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子岩相信自己一定会吐上整整一个月。 「不……不要!贺狄,你敢?我……」 「你能怎样?」贺狄有趣地问,「自杀吗?逃跑吗?撕毁合约吗?还是不许本王子再含你那根好吃的东西?」 子岩气结。 和这下流胚子比剑,也许有赢的一天,但说到斗嘴?可恨! 「想不尝自己的东西也可以,你主动点,给本王子排遣排遣寂寞。」 「……」 「喂,还说什么盟友呢,不是应该礼尚往来,公平交易的吗?本王子帮你吸了这么多次,你好歹也回应一下吧?况且又不是叫你含我的,用手算便宜你了。」 「……」 连续几次得不到回答,贺狄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斜着眼哼道:「不肯?好,咱们照原先的打算来。」 拧住子岩的下巴,死活往上面乱亲。 「住……住手!贺狄!」子岩拚死挣扎,脖子竭力后仰,喘息道:「好!」 贺狄顿时停下动作,「你刚刚说什么?」 子岩气喘吁吁,狠狠瞪他一眼,沉声道:「好。」 贺狄「哈」地笑出来,换了一副笑脸,「算你吧,总算学会点对待盟友的礼数了。」 抓住子岩的手,按在自己下面。 布满勃动青筋的坚挺,烫得吓人。 手掌握住那东西,子岩从脸直红到脖子,虽然很想作出一副不为所动而且不屑的样子,可又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极度色情,无法控制的,赤裸的胸膛上泛起一层透明的粉红光泽,透出叫人惊异的媚色来。 贺狄难得逮着子岩肯主动,难耐地催促:「快点。」 子岩又怒又羞,「不是已经抓住了吗?」 贺狄真不知该笑该哭。 他这边火烧眉头的情况紧急,那一位居然还摆出无比纯洁的样儿来。 处子真麻烦! 「天啊,本王子帮你做过那么多次,你多少也学着点嘛。光抓住有什么用?你要摸啊!」 「……」 「手指要打圈。」 「……」 「嗯……唔--啧,可恶,你别慢悠悠的行不行?专使大人,你一只手可是有五根指头的,全部给我用上!掌心也不许偷懒,裹着我的宝贝上上下下的揉搓。」 「……」 「可恶!我没喂饱你吗?这么软绵绵,手劲连娘们都不如……啊!」马车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吓得前后护卫的人马大惊失色。 正犹豫要不要冲进马车保护王子殿下,又一声怒吼,以震动山峦的气势轰入众人耳膜。 「子岩!你要谋杀亲夫啊?混蛋,我饶不了你!本王子今天非把你吸干了不可!这一路上你休想下马车一步!」 同安院内。 凤鸣、容虎、冬履等一群人站在那间临时软禁庆离的厢房内,低头看着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已经没了气的庆离。 人人脸色铁青。 裳衣也被揪到这里,面对庆离的尸首,遭到严厉的责问。 「解药是真的!鸣王,你要信我!」裳衣一脸骇然,悲呼道二「害死庆离,对我有什么好处?庆离死了,你们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我,我这样做,岂不是自己要自己的命吗?」跪行上去,死死拽着凤鸣的衣摆。 师敏冲上去,啪地甩她一个耳光,唾骂道:「贱人!天下竟有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到了这种时候,还敢下毒手害死庆离殿下!」 大骂了裳衣一顿,又转过身,焦急地对凤鸣道:「这事切不可让公主知道。庆离殿下虽然行为不端,公主却为着肚中孩儿的关系,总盼着夫妻重归和睦。要是知道腹中孩儿尚未出世就没了亲父,公主定受不起这个打击。」 凤鸣衣角被裳衣拽着,跟前又挤着一个师敏,还要考虑庆离碎死带来的严重后果,真是焦头烂额,皱起眉,安慰师敏道:「公主那边我们会瞒住的,唉,可是总不能瞒到孩子出世吧,这事真要命。喂喂裳衣,你先把我衣裳松开……」 容虎把裳衣拖到房角,沉着脸道:「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有一字虚言,休怪我辣手无情。鸣王也救不了你,知道吗?」 裳衣最怕容虎,娇躯乱颤,「知……知道。」 容虎对于解药一事,本来颇有把握,否则也不会让冬履给庆离服药。 裳衣明明就想讨条活路,并非那种宁死也要完成任务的人,怎可能到这个关头,给他们下了毒的解药? 容虎快速思考了一下,开口问:「你给庆离下的迷药,知道药方吗?」 「知道。」 「解药的药方,你也知道吗?」 「知道。」 「药是你自己炼的?」 裳衣摇头,「我在同安院中炼制药丸容易惹人怀疑,庆离虽然知道我会炼药,但药方中有几味药草,一看就知道对人身体有碍,所以我不敢让他瞧见炼药的过程。」 容虎双目一凛,「那你的药都是谁帮你炼的?」 「是王叔。」 「解药也是他帮你炼的?」 「是。」裳衣似乎也猜出哪里出了岔子,花容一变,颤声道:「是庆彰!他……前阵子因为旧的迷药对庆离无效,庆彰就帮我炼了这种新迷药,他约我出去,亲自交给我的。 他还特意把解药也一并炼了,交给我,说……说如果事败,这是我唯一的活路,可以凭此要挟。庆彰!你……你好狠啊!我这样为你,你竟反要害我。你一定会遭报应的!」痛骂一声,切齿不已。 她却不知道,在同国权势无人能及的王叔庆彰,已经遭到报应,伏尸街头了。 容虎朝这墙壁狠狠擂了一拳,力道几乎震裂关节,「该死!竟忘了问这环节!」 转身走到凤鸣面前,肃然道:「这事都是属下的错,居然放过了最要紧的问题。稍问一句解药炼制的出处,知道来自庆彰,就该知道有诈。请鸣王狠狠责罚属下。」 「拜托啊,容虎!」凤鸣一边翻白眼,一边抹冷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过来凑趣?不如这样吧,我罚你把这堆烂摊子全部收拾掉。同安院的风水一定和我相克,怎么我到了这里就一个劲地倒霉呢?」 正在大叹倒霉,外面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刚刚才接受了凤鸣命令,离开同安院去和萧家船队沟通消息,并且打探洛云下落的萧家高手曲迈,风一样地冲进来,拔高嗓子道:「鸣王!大事不好!」 今晚凤鸣最恨的,就是「鸣王!大事不好!」这句话。 「又怎么了?」凤鸣怪叫一声,满脸紧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连洛云也出事了啊!」 「不是,属下压根还没见到洛云。」 凤鸣松了一口气,拍拍可怜的心脏,「那还好。呃,那你怎么中途回来了?」 「属下根本就出不去。」曲迈喘着粗气,手指往门外猛指,狂喊道:「同安院!同安院外面,已经被同国大军团团包围了!」 「什么?」 「什么!」 房中众人集体一惊,此起彼伏的几下粗重呼吸后,猛然醒觉过来,疯了似的冲出厢房。 第二十部完 后记 筋疲力尽,又是写后记的时侯啦、、呃,请各位不要把这个筋疲力尽,和子岩同学的那个筋疲力尽联系起来想象……不一样滴。 呵呵,因为和千千保证了说什么一次出两本,结果呢,就导致了目前累死累活的状况,唉唉,自作孽,不怪千千啊,也不怪一点都不帮弄宝宝求情的恐龙啊,呜呜呜,是弄弄自找的,下次打死也不干了。 这一本,应该算是第四部情节中的高潮部分了。 嗯,也许是高潮的预兆部分,因为大家都已经猜到了,下一本,凤鸣宝宝就会很快乐地享受被大军追杀的人生经验了、、汗,容恬乖啦,我是凤鸣他亲妈,当然会帮你照看凤鸣宝宝的啦,哈哈哈哈! 有读者一直要求写子岩和贺狄的番外,也有要求,写永逸和烈儿番外的,写余浪和烈儿番外的,还有要求写若言和思蔷的,嗯,真想弄个投票…… 关于凤于九天,请大家看书吧,欢迎感想。 小小广告时间,嗯,弄宝宝八月继续和迷羊姐姐携手出高同人志哦,这一次是写医生的,各种医学仪器使用,想当医生的可以参考,嘻嘻、有兴趣的可以去迷羊麻辣锅看文案和封面啦。至于迷羊姐姐的文,不用弄弄介绍了——如既往的那个麻辣啊! 弄弄的写。和论坛都已经开放,欢迎大家上来看文发帖养宠物,我开了宠物家族耶,整天送装备,你加入的话就可以领啦(被宠物迷昏头的某作者) 最后,感谢大家。 另外,不想提的,还是不得不提,关于地震…… 恳请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继续关注灾情吧。 妈妈说,好人会有好报的,关心别人的人,在需要别人关心的时候,会得到很多爱的。 弄宝宝和大家一起析祷、、所有人都平安! 感激上天让我们拥有彼此。 这一次的签名--弄弄是个勤快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