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危影》 第一章 那侍卫被容恬抓得差点背过气去,忍着疼颤声道,“鸣王……鸣王他只是受了惊……”话音未落,身子一轻,已经被容恬放开。 等他呼吸平复下来时,容恬和烈儿匆忙的背影已经到了远处。 容恬赶回自己院中,门槛上依稀淌着鲜血。虽然只有几滴,但已足够让人心悸。三步当成两步闯进厅里,凤鸣的背影出现在眼帘内。 “凤鸣!”容恬低唤一声,大步迎上去,伸开双臂就搂。 烈儿大呼一声:“大王不要!”猛然纵身向前一扑,拖住容恬的后腰就往外拉。 容恬一怔,才想起情人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知道两人差点就没了性命。此时放知情人血可恶之处,心里更加焦灼,站定了脚,急忙问,“凤鸣,你怎样了?快答我!” 凤鸣呆呆站着,凝视地上散落的鲜血,许久才抬起头,怅然若失道,“他叫我进去,本来好好的练剑,我在一边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剑尖忽然抖动不停,响起一种很可怕的声音。我还想奇怪剑尖为什么会响,容虎就发疯似的冲了进来。他一进来,萧纵他就……就……” 当时情况一定非常险恶,凤鸣说到这里,心有余悸,手垂在两腿侧,紧握成拳。 秋月等一直留在小院,比容恬更早得到消息,早就围在凤鸣身边。 烈儿最着急,一把扯住刚从后院小跑过来的军中大夫,连声问,“我哥怎样?伤得重吗?” 秋蓝眼睛一瞥,瞧见军中大夫扎起的双袖上满是鲜血,已有几分支持不住,脸色白得象纸一样。 秋月明白她的心事,低声道,“你进去看看,鸣王这里有我们呢。”轻轻推了秋蓝一下。 军中大夫也是刚刚被抓过来的,一到后院就看见床上躺着满身是血的容虎,一时也不敢下定论,刚要回答烈儿的话,猛然看见容恬在眼前,又赶紧去行礼。 容恬摆手道,“没时间罗嗦了,究竟伤得如何?” “禀大王,目前正在止血,其他的……”军中大夫沉吟一会,“还不敢说。” 烈儿秋蓝等听了这个话,都心里大惊。 凤鸣推开前面挡住的人,赶前两步,“你这话什么意思?救不了吗?” “凤鸣,你不要急。”容恬想抱又不能抱,想呵又不能呵,再掺杂上容虎不明朗的伤势,难受得无法言语,勉强对军中大夫用平和的声音道,“好好给本王医治。不管什么名贵药材,只要用得上,一律都用。你从今天开始,就住这里,日夜看护病人。” 烈儿忙道,“我留在这里照顾,一定不出岔子。” “不好。”秋蓝到底比较稳重,虽然忧心忡忡,还是一边思量一边道,“容虎受伤,大王和鸣王身边更少不了你。” 容恬不等他们再说,当机立断,吩咐道:“烈儿留下,秋蓝,你去。” 秋蓝连忙应了,看看脸色煞白的凤鸣,又有点放心不下,踌躇道,“只是这几天……就要秋月秋星辛苦点,时时刻刻跟紧了鸣王。” 秋月秋星非常认真地一口答应了。 秋月道,“你放心,这边我们姐妹照看,不会让鸣王出一丁点的事。”转身过来,看着凤鸣,凝重道,“鸣王,你下次再也不要到那个萧圣师那里去了。他脾气古怪,说杀人就杀人的。” 秋星拍拍胸口,动容道,“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居然一声不吭,对着自己亲生儿子举剑就刺。” 提起萧纵,凤鸣脸色又是一黯。 “凤鸣?”容恬轻轻唤他一声。 凤鸣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看向容恬,挤出一个苦笑,“这是我咎由自取,故意去惹他的,没想到竟连累容虎……” 几人说话的时候,里外进出端水送药的侍从侍卫们流水般不断。秋蓝早随着军中大夫到后院去了。 众人都担心容虎伤势,不肯离去,干脆坐在客厅里等待音信。烈儿更是连连朝后院那边观望。 容恬瞧在眼里,对他说,“你过去看看。” 烈儿脸色微动,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摇头道,“秋蓝可以把他照顾好,我进去有什么用?”站在容恬和凤鸣中间,不再挪步。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鸣王现在心情糟糕,极需安慰。 大王对这个模样的鸣王是最最没有抵抗力的。万一大王象刚才一样忘了情人血,去碰鸣王,那可怎么办? 虽然大家对容恬的自控力都颇有信心,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确实需要烈儿这样机敏的人在旁边才行。 所有人中,容恬最受煎熬。 亲信被师傅刺了一剑,在后院急救,生死未卜。 凤鸣遭了这么一劫,脸色灰白,看来不但受了惊,还另有一分伤感压抑在心底。平日那种活泼可爱的劲完全不见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而他,原本最该好好安慰凤鸣的人,堂堂西雷王,居然连给心上人一个拥抱的能力都没有。 明明伸手就可以够得着…… 有生以来最大的挫败感,沉沉压在容恬心上。 众人心情沉重,一时都无语,送清水和纱布的侍女们似乎也知道他们的心境,从廊下经过时都踮起脚尖,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沉默。 “大王,”守在门外的是容恬亲卫队的人,进来禀道,“摇曳夫人求见。” 容恬浓眉一挑,“来得好快。” 这女人拿捏时间,倒真的十分厉害。 烈儿正为大哥担心,听见摇曳夫人来了,想起容虎被刺伤的事正是由摇曳夫人而起,大感厌恶,弯腰在容恬耳边道,“大王,这女人不怀好意。她上次来挑唆鸣王去惹萧纵,差点害鸣王没了性命。我去赶她走。” 容恬也为容虎之事气恼,不过他心上还悬着凤鸣和情人血的事,知道此时不宜意气用事,摇头道,“赶她走又有什么用?叫她进来。” 烈儿只好传令。 摇曳夫人体态轻柔,走路竟似毫无声响,不一会,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外。她显然是极懂得打扮的人,身上不再是一色素白,反而换了一条长及脚踝的红裙,裙脚上坠着一圈黑色流苏,更添一分婀娜华丽的尊贵。 她进到厅中,美目轻转,已把容恬黑沉的脸色瞧个清楚,烈儿恶狠狠的瞪视更没有忽略,却一点惧意也没有,露出浅浅两个酒窝,柔声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大王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容恬坐在椅上,神目迥然,忽然抬手,指向坐在另一旁的凤鸣,厉声问,“凤鸣今日差点死在萧圣师剑下,请问夫人,你觉得如何?” 王者之怒,猛若雷霆。 容恬气势本来就强,一旦动怒,更是吓人。 烈儿等开始见他下令请摇曳夫人进来,态度谨慎平和,全没料得他见了人一开场就直接质问,顿时都是一惊。 摇曳夫人骤然见他杀气大盛,心里也微微吃惊,不过瞬间,又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忽然掩嘴轻笑起来,后来越发笑不可抑,连头上金钗坠子也随着一起剧烈抖动。 容恬冷冷问,“夫人笑什么?”声音阴骘,显然真的动了真火。 摇曳夫人听他发问,猛地停下,笑容尽敛,也是一脸冷冰冰的表情,不屑道,“我笑你西雷王太过无知。以萧郎的本事,他要杀鸣王何必在下手前震剑长吟?他也绝不会给机会,让你的侍卫扑进屋里挡剑?可笑!他连你那个侍卫都没有一剑刺死,可见他的剑道之心已经动摇。” 她词锋凌厉更胜容恬,一通话劈头砸下来,也不理会容恬听后的反应,却移到凤鸣身边,犹豫了一会,纤纤玉指抚上凤鸣冰冷的额头,怜爱道,“我是笃定萧郎不会害你,才叫你去他面前的。今日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独活,立即自尽到地下向你赔罪。孩子,你娘是个没心没肝的坏女人,但我可从来没想过骗你去送死。就算用情人血害你,那毒也是有药可救的。” 容恬见她去碰凤鸣,早大惊失色,从椅上弹起来差点就冲了过来,及至听了她对凤鸣温声细语,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要莽撞。 凤鸣心里对这个可算是自己目前的女人有无数种不同的滋味,又酸又涩,又苦又咸,听了她的话,抬眼瞅了她一下,暗想,我从小是孤儿,没有父母就是没有父母,这也罢了。安荷虽然有父母,却从小遭到遗弃,就算是养父养母,老容王送他入宫当太子替身,太后真正关心的只有容恬。这样比起来,似乎他比我更可怜。 心中百感交集,挤出一个苦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时觉得无尽彷徨沮丧,他眼珠略动了动,停在摇曳夫人身后的容恬脸上,勉强笑道,“你别担心,我其实很好。只是……只是实在很想念你。”他后面一句纯是傻话,却说得极为深情,众人听得心中一颤。凤鸣只是强笑,又道,“从前我总是嫌你喜欢挨挨碰碰,闹个没完,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对不起。容恬,我真想好好亲亲你。”他眼圈已经红了,只是眼泪一直不肯下来,尽在眼眶里打转。 容恬听他说到此处,人已经痴了。 深邃双目仿佛凝固住一般,静静看着落寞的心上人。 烈儿危兆忽生,顿知不妙,猛然大叫起来,“大王不可!”刚从椅后扑出,容恬已经发疯似的冲了上去,大掌把摇曳夫人往旁边一推,双臂就朝凤鸣搂去。 秋蓝秋星原本双双侍立在凤鸣椅后,此刻都尖叫起来:“鸣王不要!”她们两人速度力气更比不上烈儿,四根玉藕似的手臂慌忙伸出,全部只捞到凤鸣一点衣角。 凤鸣几乎和容恬同时行动,容恬一动,他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往容恬怀里扑去。 惊叫喘息声中,已经落入最温暖最熟悉的怀抱,被容恬紧紧抱住,顿时什么难过悲伤都飞走了,凤鸣泪如雨下,抬头骂道,“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忘记自己中了毒吗?”却一点离开容恬怀抱的意思也没有。 容恬目光幽远坚定,任他怒骂,露出笑容,低声道,“真对不起,我也真的很想好好亲亲你。”真的低下头,嘴唇在凤鸣额上一啄,犹不甘心,又紧了紧双臂,让凤鸣在自己怀里嵌得更深一点,在他唇上狠吻一记。 天地四方,只剩容恬一双臂膀。 那一刻,哪里还管什么统一天下的霸业,什么西雷王朝,什么情人血。 两人紧拥,似乎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生死之间,竟心怀大畅,笑得无比欢欣。 连摇曳夫人也猝不及防,一时呆住了。 秋星秋月早吓得双双跪下,双手都抵在胸前,死死拽着衣襟,绝望地仰视着这一对情人。 偌大客厅,近乎死寂,连呼吸声都蓦然停顿。 时间停顿的瞬间,仿佛把一切都固定成静止画面,将一切臻至致境后,又如一滴水落入湖面,涟漪由微可不见,无声荡漾开来。 绝美的涟漪,一圈一圈,以相拥的容恬和凤鸣为中心,让死寂缓缓苏醒。 涟漪之下,响起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低语,像喃喃,像对神灵的感激…… “咦?” “啊……” “老天爷……” “没有哦?” “真的没有?” “是不是毒性发作比较慢?” 几次压低声音的试探性讨论后,长长的呼气声在客厅响起,此起彼伏。 秋星秋月开始大声念佛,合掌答谢上天,“老天爷啊,原来没事。吓死人了。”两姐妹心灵相通,说得整齐一致,连神态都一模一样,极为可爱。 凤鸣醒悟过来,问容恬道,“怎么我们还没死?” 容恬在方才电光火石间已经大致猜到,感激地瞅了神色冷漠的摇曳夫人一眼,反问凤鸣,“你说呢?” 凤鸣也已经猜到,仍觉得转变太戏剧化了,转头去问摇曳夫人,“你……你用来害我的毒药是假的吗?哎哟!”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摇曳夫人重重一巴掌。 摇曳夫人一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和容恬不顾生死地拥抱,谁也没料到她会忽然动手,连容恬也大出意外,拦都拦不住。 容恬看见凤鸣脸上立即泛起五条指痕,又心疼又气愤,恶狠狠问,“你为什么打他?” 摇曳夫人似乎完全没听见容恬的质问,美目直愣愣看着凤鸣,半晌终于开腔,语调却非常怨愤凄凉,“对,对,我是天下间最坏的母亲。我为什么要用假的毒药?我那么狠毒,该对亲生儿子下真药才对!”眼泪直流下来,她也不擦,转身就朝外走。 她剑术也是学自萧纵,天资又极高,身形倏然,四周人等不是没有本事拦她,就是没想到要拦她,不然就是不敢拦她,都愕然看她消失在门后。 秋星吐舌道,“这般古怪脾气,幸亏我们鸣王的脾气一点也不象她。”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吗?” 容恬静默片刻,才叹道,“师傅独独为她,在剑道的修行上耽搁了十五年。” “哎呀,”凤鸣忽然道,“情人血的事虽然解决了,但她和萧圣师的事却没有了结。我们还要不要帮忙?” 容恬警告地瞥他,“不许你再去师傅面前挑衅。容虎伤势还不知如何,你又想搭上烈儿的小命?” 凤鸣想起容虎还在里面疗伤,顿时黯然,忧心道,“不知道容虎的伤势到底怎样了?那个军中大夫不是最懂刀枪伤的吗?怎么要这么长的功夫?” 正说着,又听见一阵大呼小叫,竟然是一身染血的军中大夫和其他捧水端药的侍女们,几乎在后院房中为容虎疗伤的人忽然都匆匆到了大厅,独缺了秋蓝。 众人顿时大惊,急问,“出了什么事?怎么都出来了?” 烈儿满头大汗,一个箭步跨到军中大夫跟前,“是不是我哥……我哥他……”声音已经哽咽了。 军中大夫也是满头大汗。 他随军当大夫的年月也不少,一辈子没遇过这样的事,先是大王身边的红人容虎大总管受了伤,接着发现伤口虽然是常见的剑伤,但不知道萧圣师是怎么刺的,大概是剑身在剧烈抖动中刺中容虎,伤口边缘有许多微小裂口,加上剑入身体的角度十分刁钻,怎么包扎也不妥当。 正忙得不可开交,偏偏一个奇怪的美艳女子在这要命的时候直闯进医疗重地。 他一边擦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边对着容恬手忙脚乱地行礼,还要应付心如火燎的烈儿,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她把我们都赶了出……” 原本在客厅中的人一齐怪叫起来,“摇曳夫人?” 烈儿弹起老高,又急又气地握拳,“她……她一定是要害我大哥!” 凤鸣这个时候才恋恋不舍从容恬的怀里挣出来,“不行,我要去看看。” 容恬一把扯住他,“你还想多挨一巴掌?”沉吟道,“容虎与她无仇无怨,她何必下手加害?反而是师傅向来不随意出手,今日却无端刺容虎一剑,又伤不至立死,莫非……”斟酌了一会,笃定道,“我料摇曳夫人一定可以治好容虎。” 他这一说,大家顿时都有几分隐隐约约地明白,但又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在容恬面前,最敢发言的当然是凤鸣,目瞪口呆,讷讷地道,“他们这两人,传情沟通的方式也太怕人了吧?容虎流了一地的血啊……” 但仔细一想,这确实很符合两人的个性。 一个是天下最自负的男人,一个是天下自认最狠毒的女人,哪里把别人的死活看在眼里。 容恬猜测道,“自从师傅知道摇曳夫人出现后,他的心境就无法保持平和了。今天他破例让你站在旁边看他练剑,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是否可以坚持自己的剑道之心不乱。” “结果他心思大乱,想刺鸣王,鸣王的脸却又让他想起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忍下手,”烈儿悻悻道,“结果我哥就倒了霉……” 凤鸣颓然道,“对不起。” 烈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这和鸣王有什么关系?是萧……”他忽然想起萧纵是大王的师傅,鸣王的父亲,也是辱骂不得的,只好闷闷闭嘴。既然向来料事如神的大王断定摇曳夫人会救回容虎,此事日后再追究也不迟。 “师傅现在对摇曳夫人,似乎恨极又爱极,想弃之不顾,却又无法不理会。”容恬远眺窗外,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林木后,就是萧纵外人不得擅入的院子, 凤鸣也叹了一声,“试问人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他有感而发,倒是念得有模有样。 容恬凝视他片刻,笑道,“别人都能问,偏你不应该问这个。我们俩不就是生死相许吗?” 凤鸣脸上微红,想起刚才疯了似的不顾一切抱上去,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自己也就算了,竟连容恬也会这样失去理智。万一真为了这个掉了性命,恐怕天下十一国有一半人会笑掉大牙。 他越想越发后怕,心有余悸地看向容恬,责怪道,“你刚刚怎么这么莽撞?如果你死了,那西雷怎么办呢?” 容恬心想,西雷没了我,自然有别人来当大王,你却绝不可以没了我的。他朝凤鸣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凤鸣的手心,捏了一捏。 凤鸣也不知道明白了其中几分深意,沉默片刻,也学容恬的模样,在他厚实的掌心上回捏一下,抬头展颜一笑。 两人目光相触,似乎千言万语,就此已经传递淋漓,不用再废话什么了。 历来善于用毒者,无不精通医理,摇曳夫人更该是此中翘首。 既然容恬觉得摇曳夫人对容虎的伤势会有帮助,大家也安静下来,聚在厅中等待后院的音信。 但无数轮热茶变凉,已有侍女第二次燃起新烛,音信仍久久不至。 凤鸣和烈儿显得最为焦急,几次都站起来,想到后院去瞧瞧。 容恬禁道,“她脾气古怪自傲,见你们去窥探,知道你们不信她。说不定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坐在这里等吧,不要自找麻烦。” 凤鸣因为白问了一个问题就挨了她一记巴掌,对于容恬这个话是很认同的,虽然焦急,只好重新坐下继续等待。 烈儿对容恬敬若天神,更加不会反驳。 正等得无比心焦,忽然远远看见从后院过来一个人影。 烈儿霍得站起来,“出来了!”抢到门前。 这时候夜已极深,月光昏暗,那人走过来一些,才认出来是秋蓝。 凤鸣跑上去问,“秋蓝,容虎怎么了?” 秋星秋月紧跟在凤鸣身后,跑到秋蓝身边就齐声叫起来,“不要哭,不要哭,有话慢慢说,鸣王帮你作主。” 容恬站在台阶上,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秋蓝,也是一脸凝重。 秋蓝抬头看看凤鸣,目光又从烈儿秋月秋星脸上溜过,最后停在容恬高大的身影上,半晌颤抖着没有血色的唇道,“人……被她救回来了,一个月内……该……该可痊愈……”说到这里,浑身一松,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软倒在凤鸣脚下,哇哇大哭起来。 凤鸣心上高悬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都觉得双膝有点发软。 秋月秋星都跪下去安抚秋蓝,一边陪着落泪,一边笑道,“你这傻子,好好的哭什么?刚才差点吓死我们了。” 烈儿眼睛里闪亮亮的,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大哥没那么弱。大王,我想去看看他。” 容恬点头。 秋蓝却道,“你千万别去。夫人说她看护容虎的这段时间里,谁都可以探望病人,只有一个人绝不许进房,就是那个拿眼睛瞅她的很不礼貌的小子。否则她立即撒手不管。” 众人愕然,继而又觉好笑。 拿眼睛瞅她,很不礼貌的小子,不用问,当然就是烈儿。 她竟如此小气,想到一个这么聪明的法子来修理烈儿。 烈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却不敢这个时候和大哥的救命恩人计较,哼哼了半天,沮丧地脸对秋蓝道,“你在旁边照顾,可要照应一下大哥,不要让他被……被……”他本来想说老巫婆或老恶棍,后来想想,那个毕竟是鸣王的母亲,又怕摇曳夫人神通广大,知道自己骂她,只好忍住嘴,道,“被她给整了。” 秋蓝大哭过一场,今日受的惊吓和忧心都发泄了出来,现在已经平静多了,点头道,“别担心。夫人虽然脾气古怪,但我觉得她心地还是很好的。”摇曳夫人在大夫们最手足无措的时候闯进来,如神女下凡般,巧施妙手救了容虎,在她心目中形象顿时光辉起来。 众人对摇曳夫人的“善良”都将信将疑,连凤鸣都有点不置可否,呆呆站了一会,忽然听见骨碌一声轻响,在沉默的夜色中分外引人注意。 对上大家探究的目光,凤鸣涨红了脸道,“我饿了。” 秋星最早反应过来,笑道,“是啦是啦,我们竟把鸣王的晚饭都忘了。” 秋蓝“呀”了一声,瞅着秋星,“还说我走了,你们一定好好照顾鸣王呢。” “容虎受伤了嘛。刚才谁有心思吃饭。糟了,连大王也挨饿了。” 秋蓝为难地回头看看后院里的灯光,“我不能逗留太久,那边还要我帮忙呢。” 凤鸣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容虎。” “明天再去吧。”容恬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容虎现在要静养。他如果昏迷着,你看也没用,他要是醒了,更要耗精神招呼我们。” “鸣王,你这几天本来就不精神,再挨饿可不行,难得今天秋蓝不在。我们也来弄点好吃的给鸣王尝尝。”秋星道。 秋月已经兴奋地撩起长长的袖子,嚷道,“我偷学了不少呢,我亲自下厨。” 大家紧张了一天,现在知道容虎平安,被她们姐妹俩一闹,气氛立即轻松不少。 凤鸣笑道,“你们弄得再难吃,我也会全部吃光的。”引得秋星两人一阵抗议。 容恬几天没有和他亲近,现在没了情人血的心腹之患,乐得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从刚才搂着他的腰后就没有松手,低头在他耳边笑道,“吃饱点,晚上才够力气。” 至于他异想天开出来的发明“保险套”,早就扔到九霄云外了。 于是秋月秋星去小厨房准备大显身手,其他人到饭厅等着开饭。正在闲聊,又有侍卫来报,“大王,有新的军报。” 容恬接了过来,撕开盖了戳印的封口,打开看了看,沉吟不语。 凤鸣探头过来问,“怎么了?瞳儿那边有什么变化吗?” “这是博临那边的消息,早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了一封了,说的也是妙光的事。”容恬放下军报,看向众人,“妙光在含归险些被三公主他们刺杀,捡回一条小命后回到了博临都城。这本来很正常,可最奇怪的是,她竟然以此为借口,质疑博临对她的诚意,向博临王提出取消婚约。” 这一步棋走得诡异莫名,连凤鸣也立即嗅出其中的蹊跷,问道,“取消婚约?难道她连千辛万苦争取回来的博临后冠都不要了?” 烈儿也百思不得其解,“离国现在内部不安,龙天又在蠢蠢欲动,她本来是为了自保不得不拉拢邻国博临,就算刺杀事件让她怀疑博临王族中有人想对她不利,以这个女人的狡猾,也绝不会蠢到立即和博临王族断绝关系才对。” “如果她知道龙天已经中毒,不久就要一命呜呼呢?”容恬的目光在室内缓缓扫了一圈,徐徐道,“这样妙光最担心的外患自然消失,她也没有非嫁去博临不可的必要了。” 凤鸣带着好学生的精神继续问道,“不管龙天的威胁是否存在,但嫁去博临当王后真的不错哦。这是赚钱的买卖,她何必取消婚约?” 顿时,周围的人们都安静下来。 凤鸣被容恬瞅得不好意思,摸着脸道,“是不是我的问题很蠢?” “你在我们这里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不明白宫廷内斗的可怕。”容恬微笑起来,“嫁到另一个国家当王后,等于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进行另一场残酷的宫廷斗争。妙光即使是王后,她在博临王族中始终算是外人,一旦博勤无法保护她,她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烈儿插嘴道,“何况从前离国和博临关系并不太好,博临的权贵里憎恨妙光的人一定不少。” “以妙光的为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险恶的境地。她为什么要舍弃在离国受人拥戴的公主之尊,去博临艰辛地开创一个新局面呢?” “嗯嗯,”凤鸣听得连连点头,又一个问题冒了出来,蹙眉道,“既然你说得这么有道理,那她向博临王提出取消婚约也就很正常了,有什么可奇怪的?的确,可以不去冒险,谁想冒险呢?” 容恬对于这个问题却没有立即回答,表情沉重起来,缓缓把玩手边温热的茶杯边缘。众人都知道他在思索。 过了一会,容恬才低声道,“如果我猜想的是对的,那妙光怎会知道龙天被下了毒?” 凤鸣赫然一惊。 不错,当年老繁佳王中了漫摄之毒,还是事后坟墓被暴雨冲积,重新掘墓安葬的时候,从枯骨上面看出来的。 这天下两大奇毒之一的漫摄,最大的特点就是让人看不出中了毒。 摇曳夫人下手,更不会留下破绽。 那么远在博临的妙光怎会知道龙天中了漫摄之毒呢? 想到这里,凤鸣看看众人的表情,顿时摇头道,“不可能。摇曳夫人虽然脾气古怪点,但她明知道你我都是离国的大敌,大家迟早要斗个你死我活,绝不会和妙光勾结。再说,她为什么要泄密给妙光?龙天的性命,她分明说了是送给你的大礼。” 容恬也是一脸不解,叹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凤鸣虽然对他这个老妈不大感冒,十分想敬而远之,但要说她勾搭离国,串通来害他们,凤鸣还是从心底就痛恨这种猜测。 何况她刚刚过来时,还难得地说了几句怜爱的话,又去自告奋勇救了容虎。 “会不会是其他的原因,让妙光觉得龙天不再会是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取消婚约?” 烈儿提出一个设想,“她不知道摇曳夫人已经对龙天下毒,她自己派人去刺杀龙天。” 如果是这样,龙天也算得罪的人多了。不但三公主要刺杀他,妙光也要刺杀他,连和他没瓜葛的摇曳夫人也插手来毒他一把。 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容恬一句就否决了烈儿的设想,“如果龙天这么好刺杀,妙光早就动手了,何必先去博临想办法,然后再取消婚约?” 凤鸣正在努力的想,忽然浑身一震,神情吓人。 容恬和烈儿都看向他。 “我有一个不大明智的设想。”凤鸣老半天才开口,闪烁地眼睛扫烈儿一眼,又瞄瞄容恬,欲言又止。 “鸣王说吧,说错了大王又不会罚你。” “说。”容恬沉声道。 “妙光之所以这么老神在在的取消婚约……”凤鸣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对不对是因为若言醒了?” 砰! 一声巨响。 手掌击桌的声音唬了众人一跳。 容恬一掌击下,满脸喜色,恍然大悟地笑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我竟没想到这个。你瞧,只要肯动脑子,你比谁都聪明。”仰天长笑了一阵,敛了笑容,沉吟道,“这个谜底一揭开,其他想不通的事就霍然开朗了。妙光定是去了博临,提出肯嫁给博勤的事情之后,得到若言苏醒的音信。既然她大哥醒了,龙天那种小丑怎么还放在眼里,若言更不会随便把唯一的亲妹就这样简单嫁出去。但是,她为什么不立即提出取消婚约,反而要到含归去呢?” 容恬自己向自己提了一问,不过片刻,眉头又舒展开来,冷笑道,“她知道博陵和三公主逃走了,所以故意泄露自己在含归孤身和庆鼎见面的消息,以此为诱饵想引出他们。” 砰! 又一声巨响传来,惊了众人一跳。 这次拍桌子的却是凤鸣。 他这一掌,虽有容恬的动作,却无容恬的气势。那桌子是硬木制的,手拍得直发麻。凤鸣一掌下去,疼得龇牙咧嘴,容恬无奈地笑笑,抓过他的手放在唇前轻轻吹了两口,烈儿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凤鸣尴尬得要死,一边伸着手任容恬帮自己吹气止疼,一边掩饰着尴尬发表他的见解,“妙光这招果然厉害,一来可以借博陵他们的手除掉同国的大王庆鼎,二来可以把博陵和三公主诱出藏身之地,好杀了他们,三来还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借口向博临王提出取消婚约。未来的媳妇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差点被人杀死,博陵王也没什么老脸强留妙光,说不定还要送上不少好礼送她启程。好个一石三鸟的计策!” “只有两只小鸟而已,博陵和三公主都没有遭她毒手。”烈儿对妙光向来厌恶,冷冷道,“她再聪明,也没猜到摇曳夫人在里面插了一手,把博陵和三公主救了出来。” 容恬心情甚好,对凤鸣越发和颜悦色,柔声解释,“最妙的是,感谢妙光的毒计,阴差阳错之下,三公主他们被逼得无路可逃,最终投向我西雷。”当即把下午在媚姬处和三公主达成的协议说了出来。 凤鸣中途就去了萧纵那边,还不知道事情的结果,此刻才听明白了,大喜道,“居然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岂不是白白得了一个国家?恭喜恭喜。” 容恬晒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王族中人都是反覆无情的,日后我能压制得住四方,他们自然臣服。要是手上没有足够的兵权,恐怕密谋联合起来杀我的,正是他们。不过既然已经定下盟约,我自然有法子要她遵守。” 忽然听见一阵唧唧咯咯的笑声,秋星秋月两人领着几名侍女一路过来,手上都端着热气腾腾的碟子。 “你做的冬瓜糊糊的,真的端去给鸣王吃?” 秋月娇憨地道,“虽然糊糊的,但是味道很好呢。才不管,这么多碟菜,总有味道好的吧?要鸣王闭着眼睛吃就好。”进屋就娇声笑道,“鸣王,菜做好了,快吃吧。大王也请用。” 秋星眼尖,一眼瞅见烈儿向后缩,娇喝道,“烈儿,你不许走!你不是也没吃饭吗?” 菜肴上桌,果然颜色各异。 黑的彻底,红的鲜艳,黄的灿烂,白的清澈…… 不但凤鸣,连容恬也看直了眼。 秋星笑着解释,“难得我们姐妹俩下厨,今天不做平日那些常吃的普通菜式。这些都是我们暗中钻研独创出来的花样,第一次做,就请鸣王帮我们评点吧。” 凤鸣和烈儿面面相觑,心里一百二十个觉得还是吃平日常吃的普通菜式比较好。 秋月一副生怕凤鸣反悔的表情,在旁边认真地插嘴道,“鸣王说一定会吃光的。” 凤鸣巴不得后悔,但知道只要一开口,这两名贴身侍女说不定在未来几日都会眼圈红红,泪眼涟涟。 比吃一顿奇怪的菜可怕的,是一个哭泣的女人。 比一个哭泣女人可怕的,当然就是两个哭泣的女人了。 凤鸣无可奈何,强笑道,“吃,当然吃。烈儿,你也坐下来,饱餐一顿。” 正挖空心思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少吃一点,猛地听见外面有人禀道,“大王,有军报送来。” 凤鸣昏暗的前路蓦地大放光明,喜不自禁,高声命道,“快进来,详细禀报!” 侍卫带着军报进来。 容恬一边接了,一边问,“是博临那边的消息?还是离国来的?” 侍卫恭声答道,“上面有戳印,不敢乱拆,内情不详。不过送军报的人是从西雷的方向来的。” “西雷的军报?”容恬略觉奇怪,拆开军报,从里面取出一张薄帛,只看了一眼,顿时大怒,暴喝道,“瞳儿这个该死的!我必杀他!” 众人都骇了一跳。 秋星秋月不敢再笑闹,相视一眼,垂手退到一边默立。烈儿猛地从桌边站起来,没有作声。 凤鸣问,“瞳儿怎么了?”把容恬手上的军报拿过来一看,原来竟是一封书信,但似乎被水浸过,墨迹化开,黑糊糊一块,大部分都无法辨认。只有前面几行,也许是抢救及时,除了偶尔一些字外,其他虽然模糊,但都大概可以辨认出来。 上面写着―― 遥问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本王思虑公主信中所言,甚 道理。近日西 常有异动,本王派 报,估 前太后并未死于王宫大火, 借 逃遁,暗中与容恬会合,目前恐怕 经暗中潜入西琴,密谋不轨。此人是容恬生母,若能活抓,巧妙利用,定有奇 到这里,剩下的就都看不出什么了。 凤鸣正看得满额冷汗,怔了怔道,“怎么只有半截,这不急死人吗?” 容恬面色难看,冷哼一声,下令道,“把带信的人叫进来。” 带信的使者就等在门外,一听大王宣召,立即进来行了礼,虽然一身黄尘,满脸倦色,但眼睛迥然有神,是极有经验的传信使。 容恬摆摆手,让他起来,叫秋月给他捧一杯半温的茶水过来,才问,“信是从哪里来的?” “禀大王,密信是从永殷和西雷的边界截取到的。”传信使日夜兼程赶过来,正渴得厉害,贪婪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有条不紊地答道,“信使乔装潜行,企图绕过边防穿越永殷,被我们发现了,觉得蹊跷,所以暗中截住搜查。这封信原本被藏在怀里,那信使一见我们,立即掏出来就往水里扔。我们赶紧捞起来,但墨迹见水就化,只有几行的前半截可以大概知道意思。因为里面提及太后,不敢耽搁,连夜快马送来呈给大王。” 凤鸣想起太后现在正在西琴险地,那里目前是瞳儿地盘,万一来个闭城大搜,后果不堪设想,心里一紧,问道,“确定是瞳儿写的吗?” “是瞳儿写的。”容恬点头,脸色沉重,“他小时候还向我请教过书法。”他闭目思索一会,又问道,“送信的人呢?” 传信使脸上显出愧色,“禀大王,那信使眼见要被擒,立即抛信入水,接着抽出匕首就往心窝上捅。我们正忙着捞起书信,没能看紧,让他自尽了。” 凤鸣听他轻描淡写,猜测当时情景,血溅三尺,不知多么凶险无情,虽说是敌人,到底还是不忍地皱了皱眉。 容恬脸上神情肃穆,只点了点头,详问当时情景,连那人自尽时用哪个手拿匕首都问清楚了。传信使显然是个非常细心的人,逐一尽量回想,回答得非常细致。 凤鸣记挂着太后的安危,心里焦急,忍不住道,“瞳儿知道太后潜入了西琴,一定会立即动手。这事不能耽搁,营地里有多少人马可以调用?” 烈儿和容虎是管这些的,容虎受伤不在,当然是烈儿回答。烈儿立即道,“这里人马分四路,一路是大王原本安排下的西雷精兵,一路是媚姬姑娘的家臣侍卫,永逸自己也有一点兵力,还有一路是萧圣师带来的。”盘算片刻,又答道,“事起仓促,要立即向西琴大规模举兵,我们的人马恐怕不够。但如果只是暗中潜入西琴接应太后……” “我们应该挑选最精锐的人马,趁夜出发,赶赴西琴迎回太后。”容恬低沉的声音传来,截断烈儿的话。他手里拿着那封事关重大的信笺,一边思忖着,剑眉微微锁起一点,使棱角分明的脸更增添岩石般的坚毅。 “大王……” “让本王想想。” 容恬沉默下来。 大家都知王令即将下达,不由屏息静待。空气中充满了无形的紧张。 容恬将手中的信笺放回桌上,双眼静静盯着那张模糊的丝帛,仿佛要把里面藏着的每个被水模糊的字都看清楚。 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里满布着诡异的危机,容恬在心急如焚的众人面前无声地把它缓缓展平,指尖在一行行墨字前掠过,坚毅而沉着,仿佛要把字迹中使他疑惑的东西找出来,再轻轻一掐,让它烟消云散。 他的指头,终于停在了第一行。 遥问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为什么是妙光?”他忽然眯起眼睛。 众人微愕。 “为什么这封信是给妙光的?”容恬又重复了一次,盯着那薄薄的信,眸中寒光骤闪,自问自答道,“西雷和离国向来是敌手,不到万不得已,即使是瞳儿那个蠢材也绝不会和离国勾结。妙光一个小女孩,守着离国自保尚且不能,要靠和博间联婚才能对付龙天的虎视眈眈,她有什么本钱让已经登上西雷王位的瞳儿效命?” 烈儿像是想通了什么,猛然倒抽一口凉气,“能够让这小子卑躬屈膝和离国握手言和的不可能是妙光,一定是若言!哼,这小子背叛了大王,知道大王未死,一定吓得尿都撒不出来。天下有本事和大王对抗的只有若言,他为了保命,说不定会把西雷都卖了,投靠离国。” 他说的和大家心里猜的八九不离十,凤鸣虽然一向秉承有容恬在就不用动脑筋的宗旨,不过这次事关太后,也精神抖擞,积极参与,走过去和容恬并肩站着审视密信,低声道,“瞳儿既然和离国勾结,应该已经知道若言苏醒的消息。这封信如果真的是要传递到离国,该写若言的名字才对。为什么这封信是给妙光的?”他用和容恬一模一样的语气自问自答,“因为这封信不是要送去离国的,而是要专门送给我们看的。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猜出若言苏醒,自然要隐瞒若言醒来的消息,因此信的开头写了妙光的名字……”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喃喃地继续深思。 容恬颇为有趣地打量着他。 “他们自然会猜到,我们会派人监视西雷边境的动静。这是他们故意送上门的……”凤鸣自言自语了半天,猛然把头一点,“嗯,这是一个陷阱!”语气十分确定。 容恬笑得非常欣慰,夸奖道,“鸣王果然聪明,若言最擅长的诱敌计,竟被你猜了出来。” 就算凤鸣早被戴惯了高帽子,听见容恬的夸奖,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讪讪地挠头,“西雷王不用夸我,这个其实是你看穿的。换了我做主,早就骑马冲出大营,驽马扬鞭,然后一头栽进若言的埋伏里。” “不是你异想天开猜想若言已经苏醒,我也不会想到这上面。说到底,这还是你的功劳。”旁边忽然有人噗哧一笑。 容恬转过头,“烈儿,你笑什么?” 烈儿捂着嘴巴正在偷笑,见容恬忽然挑中他,吓了一跳,赶紧正色答道,“属下想到若言这个老贼算计失败,大王趁此机会设个计中计,狠狠踢他屁股,砍他脑袋,所以很高兴。” 秋星一直紧张得和秋月手抓着手,此时狠狠瞪烈儿一眼,“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们急都急死了。太后就在都城里,那可危险得很,就算识破了若言的诡计,可太后那边怎么办啊?” 烈儿呆了一呆,已经收了笑脸,勉强劝道,“太后睿智机敏,才不会轻易被瞳小子抓到。放心吧,如果他们抓到了太后,瞳小子就不需要和若言勾结来对付大王了,他只要把太后拿出来威胁大王就够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凤鸣问容恬。 “若言要诱我们出大营,一定在通往西雷的路上设下了埋伏。我们要将计就计,反埋伏他,趁他不备,把他在永殷就地解决。永殷不是他的地盘,西雷和离国的大军都难以大张旗鼓进来,所以他埋伏我们的人数一定不多。” 这个倒是大家都心里清楚的,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凤鸣也跟着点点头,“那你快点下令啊。” 容恬却皱眉道,“还有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要反伏击,人数一定要比对方更多,而且都要是高手。我的死士在这里不过千人,还要分一部分作为诱饵。这次机会难得,若言极有可能亲自参与,如果能趁机杀死若言,就等于为我西雷除去最大的心腹之患。所以我要调动营地里所有可以调用的精锐力量。” 凤鸣跃跃欲试,“那就快点调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调用你老爹我师傅萧圣师的人马?他手下个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刺杀高手,是这个营地里最顶尖的精锐。” 凤鸣一下愣住了。 他那位有等于没有的老爹,脾气和他老娘一样古怪,从前也许还会买一买容恬这个心爱徒弟的账,不过被他老娘这么一搅和,什么动摇了他追求剑道之心,见了谁都牙痒痒的,连荣虎都很无辜地挨了一剑。 现在凑到他面前去,谁知道会不会像容虎那样也挨上一剑?那时候可不是伏击若言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嗯,倒真的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气氛刚刚才有所松动的屋内,又忽然沉滞下来。 沙漏毫不停息地流动,天亮之前如果还没有准备就绪,这次难得的伏击若言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凤鸣咬着牙,愁眉苦脸地拼命想办法。 秋星秋月也为他着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自己没有两个脑袋,也帮凤鸣想上一份。 烈儿倒是安安静静的,眼睛从容恬那转去凤鸣身上,闭紧了嘴巴。 啪! “我想到了!”寂静中,凤鸣忽然一掌击在那平摊桌面的密信上,咬牙道。 秋月秋星眼睛大亮,惊喜地问,“鸣王想到了什么?” “去见我娘。”凤鸣转身出门,拔腿就往后院走。 第二章 后院因为有容虎在养伤,容恬吩咐不许有人随便走动。此刻夜又深,静得落针可闻。 凤鸣一路直入小门,转过回廊,也不禀报,干干脆脆就把门帘掀开。 秋蓝正坐在床边痴痴看着容虎,被凤鸣吓了一跳,“啊”一声站起来,这才看清楚来人,“鸣王怎么来了?” “容虎好点了吗?” 秋蓝点点头,轻声道,“好多了。夫人真厉害,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药,容虎刚才还醒过来了一会,居然能开口说要喝水了。现在也睡得很稳。” “真的?太好了。秋蓝,你可要好好看护他。”凤鸣转头往四周看,“那夫人呢?” “夫人本来守在这里的,刚才说闷了,出去走走。应该就在附近,鸣王要找夫人干什……” “我找她有急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容虎哦。”凤鸣一听摇曳夫人不在,不由暗翻白眼。 越是事急,越多枝节。 老娘你半夜三更出去干什么? 他转身出了房间,在天井抬头看看天色,若言恐怕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他们这群盲头苍蝇掉进蜘蛛网了。 他们,则要利用这个机会,反逮蜘蛛。 时间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宝贵的。 天井后院可以赏月的地方,都不见摇曳夫人踪影,凤鸣又上了回廊,一口气找了几间房,正急得跺脚,却猛地站住了。 从这扇窗子看过去,里面被月光斜照着的背影,不是摇曳夫人是谁? 凤鸣大喜,悄悄从窗外往里看。 这不知道是谁的房间,摇曳夫人正坐在床前,她似乎正低头看着什么,长项微曲,木簪已经取下,黑发瀑布一样,从侧边柔柔垂下,月光柔和地笼罩着她,宛如一尊极美丽的白玉雕像。 凤鸣不由愣住。 只有此刻,他才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她的身上,此时此刻洋溢着的那股味道,正是母亲才能拥有的。 那就像一团暖洋洋的光,能把他全身包裹起来,让他再疲累担忧也可以安然入睡的宁静。 和容恬所能带来的,既然不同。 却又同样珍贵。 “你进来。” 凤鸣呆了好一会,才醒觉这是摇曳夫人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却想起目前最为重要的事,跨步轻轻走了进去,“夫人……” “还叫我夫人……”摇曳夫人背对着他,冷笑了一声。下一句话的语气,却分外柔和,低声道,“你在窗外想些什么?夜深了,这么大的喘气声,隔着墙都能听见。” “有件事,我想和……和娘请教……” “什么事?” “娘曾经向容恬说过,对付萧圣师……对付我爹的计策,有第一步,有第二步,还有第三步。请问那第三步,到底是怎么走的?娘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那个薄幸的男人下决心放弃剑道。” “闭嘴!他才不是薄幸的男人。”摇曳夫人低斥一声,思忖半晌,缓缓道,“我没有要他放弃剑道,那时不可能的。我只要他,换一个追求剑道的方法,一个既追求剑道,又可以和我在一起的方法。” 凤鸣皱眉,“那是什么方法?” 摇曳夫人反问,“为什么深夜过来,追问这个?” 凤鸣看看天色,这时候时间比金子好宝贵,他又没有容恬那么厉害的脑筋,还是不要拐弯抹角的说,当即三言两语把瞳儿的密信和容恬打算伏击若言的计划说了,摊手道,“没办法,儿子只好过来打搅您老人家了。” 也不知道是凤鸣的直言相告起了作用,还是他这声“儿子”让摇曳夫人心生柔情,她听完后,出奇地没有冷言冷语,静默片刻,忽然柔声道,“孩子,你过来。” 她一直背对着凤鸣,未曾动过分毫。 凤鸣听了,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低头一看,顿时怔住。 他终于明白摇曳夫人说的第三步是什么了。 第三章 月色越发温柔。 被摇曳夫人的背影挡住,一直未曾入凤鸣眼中的,是一个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影。 采锵。 粉嫩的小脸侧着,贴在秋月亲手为他缝制的小枕头上,酷似凤鸣的眉头舒展开来,无忧无虑。 正沉沉入梦。 他不知道,夜深了,还有人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你看看他的手。”摇曳夫人低声道。 凤鸣凑过去,仔细端详采锵的手。肥肥嫩嫩的小手,在梦中犹紧抓着一角垂穗。在秋月等人的悉心照顾下,采锵越发粉雕玉琢,肤色晶莹之中,隐隐透出讨人喜欢的粉红色泽。 虽然不大看得明白,不过猜也可以猜到,这双被摇曳夫人深为看重的小手,八成就是他老爹萧圣师一生期盼的拥有卓越剑术天赋的手―――否则怎会被摇曳夫人视为可以将老公争取回来的最后一击呢? “真是一双好手,他总算继承了爷爷奶奶的天赋,这叫隔代遗传。”凤鸣赞道。 听了他的赞叹,摇曳夫人视线忽然移来。 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古怪,打量得凤鸣浑身不自在。凤鸣挠头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好奇怪。要了解一个能下毒害自己亲生儿子来逼婚的女人的心态,的确不太容易。 “明明什么都没看出来,还不懂装懂。”摇曳夫人轻轻哼了一声,随即又微微一笑,“不过,你倒是挺会猜,居然被你猜中了。” 凤鸣这才知道自己没猜错,想了想,心里又冒出下一个难题,苦笑道,“猜中又有什么用?我们总不能拿一个孩子去威胁他配合,这样做也太……” “我才不威胁他什么呢?”摇曳夫人显然早就智珠在握,唇角逸出一丝动人的微笑,悠然自得道,“我们只要带着这孩子去就好。” 凤鸣瞠目结舌,“要把采锵带去战场?” “他去了,”摇曳夫人注视着熟睡中的采锵,柔声道,“他的爷爷一定会追着去的。萧郎等这个有天分的继承人等了几十年,我才不信他会让这孩子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不行,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忍心让他冒险……” 摇曳夫人充耳不闻,弯腰伸手,唤道,“孩子,孩子。” 采锵被她推了几推,略蜷了蜷身子,举手揉揉惺忪睡眼,半天才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摇曳夫人温柔地将采锵抱在怀里,轻声道,“好孩子,别做声,我带你见一个人,然后咱们去一个好地方玩。” 凤鸣见她抱起采锵,额头冒了一阵冷汗,追在她身后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摇曳夫人听见他追问,转身看他一眼,笑了笑,“你不是为了西雷王的大计而来的吗?回去告诉西雷王,要他做好其他的准备,萧郎这边的事情不必担心。”转身移步,竟是直朝萧纵的小院方向走去。 凤鸣见她那副模样,看来拦也是拦不下的了。抬头望望天色,容恬他们应该还在前厅紧锣密鼓准备着,稍微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跑回了前厅。 一进门,发现里面多了好几个人。 容恬烈儿等都在,容恬手下几个心腹将领也被召了过来,永殷的前太子永逸也站在一旁,显然是被烈儿拉了过来助阵。 众人正围在一副地图前面低头商议,见了凤鸣回来,都纷纷向他打招呼。容恬八成已经向他们讲解了这次反伏击的目标,想到能把凶名远扬的离王若言抓到,将领们个个摩拳擦掌,兴奋激昂,就连永逸也忍不住笑道,“要是西雷王此计成功,我们永殷边境从此也少了一个大威胁。我在这里只有一千精锐,统归西雷王指挥吧。” “见到摇曳夫人了吗?”容恬问。 “见到了。”凤鸣点头,把见摇曳夫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说及他走向前,发现摇曳夫人坐着的床边睡着采锵,秋星秋月不由自主惊叫起来,一脸担忧,容恬却似乎早就猜到,笑着叹道,“夫人的办法正中先生死穴。她心愿达成的日子不远了。” 秋月姐妹俩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秋月抓着凤鸣的手哀求道,“这可怎么办?摇曳夫人和萧圣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要是采锵……采锵……鸣王你快想想办法啊!” 秋星在一旁只是跺脚,几乎哭出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又要跑回去看采锵是否真被摇曳夫人抱走了。 正乱成一团,恍惚中忽然听见采锵幼嫩的嗓音,“娘!娘!” 众人都一愕,目光往门外一转。 摇曳夫人已经抱着采锵到了门外,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此刻骤然一看,似乎有什么极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采锵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瞧见秋月秋星,大叫起来,兴奋地在摇曳夫人怀里扭动着小身子要下地。 “采锵!采锵!”秋月秋星连声惊呼,赶紧上来,几乎是把采锵从摇曳夫人怀里抢下来,警惕地退到容恬和凤鸣身后,两人抱着哄着小东西。 摇曳夫人却毫不在意,缓缓跨入厅内,在地图上扫了一眼,“西雷王已经布置好了?” “已经布置妥当。还没恭喜师母,师母第三步的棋一下,想必已经胜券在握。” “恭喜就免了。”摇曳夫人音如冷玉,清脆动人,却有点凉意,“这次伏击若言,你需要萧郎手下的高手吧?” 凤鸣听她语气,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刚刚去和未来老公谈好了条件,现在瞧这个阵势,似乎又要来和未来老公的徒弟谈条件了。 他这个老娘可真是懂得讨价还价,挑的时机好到了极点。 容恬却似乎毫无察觉,坦然道,“是的,若言为人机警,这次一定会派最好的精锐参与,我们这边要没有师傅出手,恐怕胜算不大。” “要萧郎出手,一点也不难。我刚才带采锵去见了他爷爷一面,哼,果然是爷孙天性,萧郎见了他的小手,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了。我敢向你保证,现在只要采锵去哪里,萧郎就会跟去哪里,他觉不会让采锵出任何意外。”摇曳夫人边说着,边在椅上悠然自在地坐下。 凤鸣心道,这和爷孙天性没什么关系吧,要是采锵的手和他爹的手一样,他那个没什么人伦的爷爷压根连正眼都不会瞅他一下。 对付起摇曳夫人这种人来,容恬任何时候都比凤鸣厉害。暗中打量摇曳夫人一眼,再看看天色,他也不再废话,径直走到摇曳夫人面前,又是长身一躬,柔声问,“时间不多了,师母有什么吩咐,就请直说吧。” 摇曳夫人见他识趣,心里也很高兴,露出一丝笑容,提出了她的条件,“我要你把采锵交给我,由我这个奶奶来抚养他,照顾他。” 凤鸣顿时恍然。 萧纵剑道之心已经动摇,又见到了很有潜质的采锵,不用说,将来他为了自己剑术的传承,一定会将采锵视为最珍贵的宝贝。 摇曳夫人只要把采锵弄到手,她心爱的萧郎从此以后就要乖乖跟着她跑了。 所谓我到东来你到东,我到西边你到西。 二十几年来摇曳夫人锲而不舍跟随萧纵的情况,从此以后必定彻底扭转。 这实在是绝无仅有的,惟一一个,可以让摇曳夫人――也就是他老娘觉得又爽又解气的方法…… “夫人要将采锵带走?”容恬的浓眉微皱。 “正是。”摇曳夫人一副不怕你不答应的模样,端坐在椅上,“西雷王可以放心,他是我的亲孙子,我一定好好照顾他。只要西雷王点头,我立即带上采锵,陪同你们上马出营,他爷爷也定会召集手下精锐,过来参与你的计划。” 秋月和秋星在一旁抱着采锵,早就胆战心惊,焦急地盯着容恬,生怕他点头答应。 众将领和永逸却和采锵没什么关系,急着拼命看天色。 若言身为大王,大部分时间都在离国精锐重重保护中,这种潜入敌境而且露出行藏的机会极难得。 要是可以趁这个机会结果这头恶龙,可以减少将来多少战役和伤亡啊。 凤鸣也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容恬的答复。 这个难以选择的问题,容恬却考虑得很快,几乎立即就给了摇曳夫人回答,恭恭敬敬道,“我当然信任夫人会好好对他。不过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反伏击,夫人就要将他从我们手里夺去,是否太苛刻了?这可是先生惟一的孙儿,又有百年难得一遇的上佳资质。” 摇曳夫人轻轻“哦”了一声,冷哼着反问,“那西雷王觉得怎么做,我才不苛刻呢?” “这孩子,起码值三十三条大航船,以及航船上的水手,还有航运图。”容恬侃侃说道,“先生早就一直抱怨家传的生意麻烦,打扰修为,将来若是要一心一意教导孙儿,恐怕更没有时间管理这些生意了。何不把这些交给自己的儿子呢?”把手一指,对准旁边发呆的凤鸣。 凤鸣见他开始露出肃容,满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大义凛然的话,不料容恬一开口,居然是和摇曳夫人讨价还价,顿时愣住,见容恬把话锋转到他处,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可以……” 又不是买卖人口,采锵是他儿子,不是用来换航船的货物啊。 摇曳夫人却不等他答话,从椅上婀娜生姿地站起来,断然道,“就这样办。萧郎那边不必担心,我自然有办法要他答应下来。既然条件已经谈妥,就请西雷王快点布置好各路人马,出发擒拿若言,要是误了时间,可与我无关啊。” “等……等一下……”凤鸣呼叫不及,话还没有说完,摇曳夫人已经走了出去。 凤鸣急得跺脚,还要追上,身后被人一把扯住,回头一看,原来是容恬。容恬把他拖进内室,笑吟吟道,“恭喜鸣王,从今天开始,你就算不是全天下最有势力的人,也要算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了。” “什么最有钱?”凤鸣几乎跳起来,“你怎么可以用采锵去换航船?” “为什么不可以?”容恬不在乎地耸肩。 虽然他耸肩的姿势潇洒好看,微笑也俊气温柔,不过凤鸣此刻可没有欣赏的心思。 “当然不可以!他是我儿子!” “他真的是你儿子?你是他真正的父亲?” “就……就算不是,你也不可以……” “好,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容恬自没了情人血的忌惮,诸事缠身,还没有机会好好和凤鸣亲热。这时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把满脸气愤的凤鸣硬拖过来,按在膝上坐下,问凤鸣,“先生是不是他真正的爷爷?”故意将唇凑近凤鸣的耳垂,吹进热气。 凤鸣被他吹得猛然一震,本来打算一直维持刚硬的声音情不自禁软了一截,“是。”生怕容恬得寸进尺,赶紧用眼神警告容恬不要到处挥舞他的色手。 容恬知机,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却真的没有乱摸,继续说服凤鸣,“夫人是不是他真正的奶奶?” “是。” “孩子是不是应该留在最亲近的人身边?” “是。”凤鸣难得找到反驳点,赶紧加上一句,“但采锵最亲近的人是他妈妈,你不是说采青还留在西雷王宫里吗?” 容恬心里暗暗计算时间,这事可不能再耽搁,幸亏已经布置妥当,说服了凤鸣,立即就可以出发。不答反问,把关注点转到另一个方面,“采锵是不是有学剑的潜质?” “是。” “先生是不是天下最好的剑术师傅?” 凤鸣挠挠头,“算是吧。” “那把采锵交给他的爷爷奶奶,交给天下最能诱发他潜质的剑术大师,有什么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你怎么可以用人来交换东西?” “要财富,先通路。这句话是谁和我说的?” “是我……不过……” “水路也是路,掌控水路,就掌控了我们众多敌手的经济之脉。要统一天下,除了兵力,也必须有财力,否则粮草怎么供应?军饷哪里拨发?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我当然懂……” “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我们最迫切需要的东西,同时又让采锵有一个很好的前途和成长环境呢?” “……” “凤鸣?” “……好像是没有什么理由。” 凤鸣虽然迟疑地点了点头,俊脸上却一副懵懂,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容恬不由分往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笑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领着凤鸣走出来。 虽然他们只进去了一会,客厅里众人却早就等得急了。一出来,人人目光都焦急地盯着容恬,烈儿上前禀报,“大王,萧圣师派了韩维过来听候调遣。” 韩维也是萧纵弟子,和容恬算是同门师兄弟,长得直鼻拳腮,相貌堂堂,可惜说话的声音异常尖细,很像女人。见容恬出来,走过来道,“先生命我来打听一下这次的部署,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凑前一点,压低声音道,“要把我们安排和夫人一路才行。” 这个要求早在意料之中。 萧纵手下都是高手,这路奇兵,容恬是打算用来埋伏在敌人逃逸方向的,心里早有成算,当即清楚布置下来。 凤鸣在另一边,却被秋月秋星两个眼睛已经红肿的侍女围住了,不由暗暗叫苦。 刚刚在内室,也不知道怎么糊里糊涂就点头了,其实和采锵最亲密的是秋月这几个侍女才对,要是告诉她们采锵真的要被摇曳夫人带走,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正犹豫地不知道怎么应付,秋月却朝脸上抹了一把眼泪,露出毅然的神色,低声道,“鸣王不要为难,我们也知道采锵是要被带走的了。我们虽然很疼他,但他毕竟是萧圣师和摇曳夫人的亲孙子,没有血缘的,怎会比得上真正的骨肉相连?他有这么厉害的爷爷奶奶,长大也成一代大师,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凤鸣微愕。 抱着采锵的秋星哽咽着,“烈儿刚才已经和我们一一说过了。大王的决定不会错的。采锵留在这里,还不如跟着萧圣师,他一定把采锵当宝贝看。” 采锵被她抱在怀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似乎隐约察觉了离别的气氛,不像平日那样咯咯笑,小手紧紧拽着秋星的领子,偏过头用黑豆一样的亮眼睛打量凤鸣。 凤鸣虽然知道这个算是自己的儿子,但他这个倒霉的鸣王风波不断,根本没什么时间和采锵在一起相处,“父子”感情实在不怎么深厚。 此刻看着采锵乖巧地看着自己,想起摇曳夫人将他带走,说不定十年八年都见不到了,心里蓦然一阵难过,伸出手来,柔声道,“让我抱一抱。” “别抱。”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叹气。容恬不知何时已经打发了韩维回去复命,站在凤鸣身后,沉声道,“抱了,就更难过了。” 凤鸣缩了手,怅然若失。 容恬从后面搂着他的肩膀,“凤鸣,我不想你难过。” 凤鸣垂下眼睛,没有做声。 秋月刚刚抹了眼泪,不一会又再次哭湿了脸,抽泣着央求,“这次摇曳夫人定要带采锵和大王一起去的,求大王让我们也跟着一道,至少在路上照顾采锵。” 秋星低声道,“我们都会骑马,不会影响行军的。” 其实这种夜间奔袭,都是精锐高手出动,一向不带侍女。何况马上奔波,摇曳夫人这个高手抱着采锵才是最安全的。照顾采锵云云,实在没有必要。 烈儿看她们哭得可怜,知道她们只是想和采锵多相处一刻便是一刻,不禁也开口求情,“她们骑术都练得很不错了,求大王答应她们吧。” 容恬见凤鸣也露出央求之色,不再沉吟,点头道,“那就去吧。可是,凤鸣你就……” “我不会留下。”凤鸣少见的斩钉截铁,“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容恬沉默片刻,摸摸他的脸,不再做声。 当即准备妥当,兵分三路。 一路是容恬手下精锐,由烈儿带领,作为诱饵出动。 一路则是永逸手下将士、媚姬护卫家将组成,由容恬和凤鸣带领,隐藏在烈儿他们后面,在敌军出现时保护第一路。 最后一路则是高手云集,摇曳夫人,萧纵和萧纵一众高手,绕道而上,转到伏军后方,趁着前面两路打乱敌人阵势时,觅机刺杀若言和敌方大将。这一路人手个个武功高强,善于潜伏疾行,要无声无息赶在开战前潜入敌人后方,非他们莫属。 全营精锐尽出,这次若言插翅难飞。 “传令!” 容恬一身戎装,领着凤鸣等出了小院。 外面早有大批兵士,个个怀抱武器,盘腿坐在草地上等待命令。见容恬他们出来,立即精神抖擞,毫不迟疑的站起来,一手持剑,一手牵住身边骏马的缰绳。 动作整齐一致,难得竟毫无杂乱,连一声咳嗽也不曾听见,不愧是容恬调教出来的精兵。 容恬向士兵们环视一圈,夜幕下,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像闪电撕破天空那般凌厉强悍,沉声道,“集队,整装,出发。” 每字重若千斤,萦绕在每个人的耳里。 就连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凤鸣,也不禁心脏猛然一跳。仿佛这六个字充满了奇异的力量,将他浑身的鲜血都燃烧起来了。 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关键战役来临前的刺激和压抑。 假如成功击败若言,这将是永远被记载在西雷历史上的一夜。 第四章 星夜之中,一队西雷精锐从营地中急驰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动马匹。凤鸣骑着白云,也换上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边。 兵凶战危,容恬本来不想他跟来,无奈凤鸣刚刚脱离了情人血的羁绊,又有在东凡立下的永不分离的誓言在前,怎么也不肯妥协。他一旦倔强起来,连容恬也不得不让步,只能再三叮嘱他留在自己身边,任何情况下不得乱来。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会特别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云层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让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抬眼看去,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都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黑影。 不过片刻,已到了一个山坡下,他们都是看过地形图的,知道过去不远就是一条狭路,两边悬崖陡峭,是从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经之处。 前方火光点点,在黑夜中蜿蜒,无声无息地前进。那是由烈儿带领的第一路人马,因为是当诱饵,所以点燃火把,装模作样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凤鸣是随时准备接应烈儿的第二路军,与烈儿的第一路军不同,全军一个火把也不点,都隐藏在夜色之中,紧紧吊着烈儿他们的尾巴。 两人盯着远方,眼看烈儿等人驰马进入狭路,都暗自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设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没有猜错,此刻悬崖两旁一定藏满了若言的伏兵。 敌人很有耐心。 烈儿的人马已经有大部分进入狭路,四周却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马蹄声在幽静的夜晚,似乎分外响亮。 容恬领着凤鸣等藏身在林后,注视着前方动静,宛如一头盘旋在海上,随时准备猛然一头扎入水中捕捉猎物的猛禽。 凤鸣上战场的经验远不及他。尚未开战,已被这漫山遍野静肃的杀机压得心脏狂跳,手脚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觉从脚底缓缓升到膝上,说不出是刺激还是兴奋。 大概是把手里的缰绳握得太紧,胯下的骏马轻轻晃了晃低垂的马头,前蹄在草地上轻轻踏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觉,回过头来,在黑夜中,瞳仁更显闪亮,沉声道,“别怕。” 凤鸣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视狭道方向的动静。 仔细观察一下,就不得不感叹若言很会选择伏击的地方。 这样的险路,在白天阳光也是被悬崖遮住,阴森森的,现在是夜晚,更是一点光也不透。从后方看去,烈儿的人马点起的火把,看上去只象无尽黑暗中无能为力的一点点亮,前路幽深,黑洞洞的,让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惊动深处的邪神出来大肆作恶。连马儿们也乖巧地一声未嘶,只是在胯下偶尔不安地嗤嗤喘气。 容恬静静注视的,眼睛仿佛被什么点燃似的,发出漆黑的极亮的光彩。 烈儿所领的人马,终于全数进入狭道。 “嘎!” 极度的安静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能惊得人陡然一震。 凤鸣抬头看去,呼啦啦的风似乎猛然刮了起来,头顶高处寂静的天空被彻底打破,夜鸟轰然从栖息的树梢飞起,惊叫着四处逃散。 “崖上。”黑暗中,侍卫们中有人低声喝了一句。 同一刻,两边的高崖上轰得亮起无数火把。 光芒无声无息,突如其来,像两个太阳同时从悬崖的两边跃了出来,高高在上地仰照这条安静的狭道。每一个刚刚还处于黑暗状态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 高处的火把密密麻麻,将崖下照得纤毫必现,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于站在过于光亮处,反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模样。猎猎的火焰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分外突出,伴随着的是战马的骚动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杀!” 黑夜中,从崖顶传来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叶,低沉遥远,却异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声音。 “杀啊!” 仿佛一直紧绷的弦被干净利落地一刀砍断,安静的崖上瞬间沸腾,火光摇晃,马蹄轰响,象一直无声积蓄的暴雨终于响起第一声雷鸣。 火云从两端悬崖直卷而下,刀光剑影,顿时掩杀下来,冲入烈儿由于地形狭窄而不得不变得细长的队形中。 凤鸣看得真切,热血直往上涌,一举抽了剑,就要扯缰向前冲过去。容恬在旁边一把扯住他执缰的手,“你想干什么?” “冲过去包围伏兵啊,烈儿他们已经被围起来了。” “别急,时机未到。”容恬从容不迫地凝视着前方狭道内晃动的火光,一笑,“今晚他们休想有一个人生离此地。”一刹那,瞳仁如电光石火,烁得人不敢正视。 连凤鸣也被他这份睨视天下的气势震慑,心下大定,剑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厮杀正烈。风声,树枝簌簌发抖的声音,都被喊杀声淹没了。 与之相比,与眼前战场相隔不过三十丈的暗处,却静得连一根针落都仿佛可以听闻。 狭道两旁都是山崖,又有树木阻隔,即使和战场相隔不远,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战况。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却不绝于耳。 林木中火光剧烈摇曳晃动,似有无数巨大的黑影在深处生死相搏。 凤鸣想着烈儿这路诱饵以少对多,以不利队形对早有预谋的伏兵,不知在那边杀得怎样惨烈,刀枪不长眼,再不过去救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一边不断焦急地窥视容恬脸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晓得凤鸣的焦急,对前方的激斗声似乎充耳未闻,气定神闲。 凤鸣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凑近了点,刚要开口。一个尖锐急促的啸声忽然传来,抬头一看,却是在狭路尽头的地方,一道莹绿烟火由下而上,向剑一样划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绚烂。 “先生的一路人马已经截断他们退路。”容恬剑眉骤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剑。” 锵锵锵……抽剑声不绝于耳,众将兵早就等着这道命令,拔剑在手,个个跃跃欲试。 凤鸣感觉腰上传来热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他转头,对容恬露出一个笑容,熟练地把剑从腰间抽了出来。 前方震动天地的杀声还在持续,未曾有片刻稍减。 血腥味已经飘至这边。 容恬轻蔑地看着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在空中最高点处略停了停,从容,又好像有点漫不经心的冷傲,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和应他的,是惊天动地的杀声。 “杀啊!” “杀!” 王令下达,铺天盖地的杀声骤然响起。 不仅仅是从一处传出。 狭道前方,两旁悬崖上方,狭道尽头,四面八方的吼声传遍战场,震得敌人心惊胆战,仿佛无数兵将从天而降,把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各处出口都封得严严实实。 狭道,已经成为敌人插翅难飞的陷阱。 一个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剑光,从前方和后方夹击过来,在崖上正往下冲杀的伏兵们骇然回头,才发现在他们身后,早有一队敌军咬住他们的后路,正形成包抄之势。 “中计了!” “将军,我们中计了,后面有伏兵!” 惨叫声不绝于耳,士兵临死前还在嚎叫。 “伏兵!伏兵!” 利刃不断地刺入人身,撒起满天血花。 容恬这一路生力军向狭道冲杀过去,凤鸣担心烈儿被围攻得久了,会有闪失,鞭马疾冲,竟比容恬还要快上半个马身。 不料刚刚到了狭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战场尚在五丈之外,领子忽然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后一提。 凤鸣未有防范,身不由己被人从马背上提了起来,向后一扔。瞬间腾云驾雾般,稳稳当当掉在容恬贴身侍卫绵涯马上。 绵涯能在容恬身边当贴身侍卫,当然反应一流,知道凤鸣无比重要,当即连剑都不要了,两手一伸,把凤鸣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马背。 容恬朗声笑道,“手染了血会有难闻的味道,这种粗活让本王来做好了。凤鸣乖乖等我抓若言给你出气!”不再回头,猛抽一下马鞭,骏马高嘶,当即一马当先狂冲入战场中央。 跟了这样豪气冲天的大王,谁还有一丝胆怯。士兵们只觉得热血都涌到头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厮杀引诱得疯了一般,簇拥着容恬左右,剑影枪动潮水一样席卷过去,竟是专往人多的地方杀,片刻就已经浑身溅满敌人的鲜血。 只有绵涯等人数十名侍卫为了保护凤鸣,勒马停在战场之外,看着眼前这场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容恬!你这个混蛋!”凤鸣临到战场被容恬一把扔下,刚刚积聚起来的激昂热血连个用得上的机会都没有,气得破口大骂,转头命令,“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会让凤鸣冒险上阵? 带他随行是一回事,让他厮杀又是另一回事。 绵涯对这个可是明白得很,哪里敢放开凤鸣。见他挣扎,只好无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紧,非常无辜地道,“鸣王不要难为属下,这是大王的王令。” 凤鸣大气,越发挣扎起来,“什么王令?我是鸣王,我也可以下达王令,你快点放开我!” 他跟随容恬学武已经有些日子,赖鹿丹的性命相救,体质也今非昔比,加上身份尊贵,不能真的用强,连绵涯这种高手也觉得不大好应付。凤鸣全力一挣,猛地腾空出一只手,往绵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绵涯往后狠狠推开。 凤鸣骤然得手,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背上。绵涯本来护着凤鸣以防他摔下去,这时既然被推开了,凤鸣顿时失去护持,左右晃动一摆,竟向前一栽,“啪嗒”,脸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马。 第五章 “鸣王!” 绵涯等侍卫吓了一跳,纷纷跳下马背,众星捧月般将他团团围起。 从马上栽下,当然浑身发疼。凤鸣**着从地上被众人扶起来,想起自己摔下马的蠢样,更加恼火,不满道,“你们和你们大王一起欺负我堂堂鸣王!”抬起头,却看见侍卫们一脸惊恐地盯着他。 “干什么?”凤鸣狐疑地看着他们,额头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又像有露水打在上面,痒痒的,“干嘛都看着我?”伸手往额头上一摸,指尖却碰到一片湿漉,放在眼底看了看,才发现殷红一片。 “属下该死!”绵涯惊惶地大叫一声,已经跪了下去。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身边众侍卫知道鸣王受伤,非同小可,见绵涯跪下,接二连三跪下,相顾之间,又惊又惧。 手上没有镜子,也看不到自己额头上到底伤得怎样。不过既然不是很疼,可见也只是寻常小伤。侍卫们怕得要死,凤鸣却不怎么在意,随便摆了摆手,“没事的,小伤。嗯……应该不会留疤吧。”情不自禁又用手碰碰。 众人一阵惊叫。 “鸣王小心!” “不要乱碰……” 凤鸣哪里知道这些平常杀人也当等闲的侍卫也像秋蓝他们一样,见个小伤口都会大呼小叫,翻个白眼耸肩道,“知道后悔,就应该早点放开我啊,害我摔下马背。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数落了两句,才惊觉刚才地动山摇般的杀声已经平复,只残余一点伤兵的哀号和战马临死前的悲鸣。 这么快就结束了? 凤鸣赶紧转身去看,果然火光已经不再晃动得那样厉害,浓重的血腥味被夜间的山风从不远处一阵一阵散发过来,浑身都是鲜血的士兵们举着火把,似乎正在捡拾战场。 容恬在哪里? 凤鸣伸着脖子张望,心思方动,才跨出一步,就被绵涯等侍卫赶紧拦住了。 “鸣王,请让属下帮鸣王包扎伤口。” “我去看看,容恬在哪?” “大王一会自然会过来,战场血腥味重,断刃满地,很危险。鸣王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凤鸣见他们嘴上说得客气,表情却是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反正大战已经结束,也没有必要再让他们为难,只好随便点了一个侍卫,“你过去帮我问问战况,叫容恬快点过来。我还没有和他算把我扔下的账呢。” 听从绵涯的话,盘腿坐在草地上,让众人为他包扎。 他想着战已经打完,容恬一定会很快过来。不料等了好一会,却不见容恬的影子,不禁不耐烦起来,三番两次站起来朝战场的方向张望。 战后的人马似乎聚集在战场的另一方。远处战马嘶叫,士兵们忙着照顾受伤的战友。天还未亮,两旁的悬崖也是视线障碍,凤鸣看得模模糊糊,只看见隐隐约约士兵们集结,像是在整队。 想必摇曳夫人和萧纵,也就是他老爹老娘那一路人马,也已经会合。 终于,刚才派去找容恬的侍卫回来了。见了凤鸣,禀报道,“大王说战场还需要清理,萧圣师他们抓到了敌方大将,正在审问。请鸣王先呆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动。”犹豫了一会,压低声音道,“大王心情不好,所以我暂时不敢禀报鸣王摔下马的事。” 凤鸣陡然一惊,“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难道是烈儿……” “烈儿没事,受了一点小伤,战场上难免的。他正陪在大王身边,一起审问俘虏。” 凤鸣这才放心下来,又问,“容恬有没有受伤?” “大王神勇盖世,战袍都被敌人的血染湿了,自己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凤鸣奇道,“那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那侍卫摇头,“属下不知道,但是大王的脸色非常难看。属下不敢多问。” “抓到若言没有?” 那侍卫又是摇头,“属下也不知道。” 凤鸣大挠其头。 反伏击成功,烈儿他们又好好的,要是说惟一能让容恬不高兴的,恐怕就只有若言逃走这个可能性了。 他刚刚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今晚不会放走一个,结果却让最重要的若言给跑了,不用说一定觉得很丢脸。 居然不好意思过来见人…… 第六章 容恬登基越久,身上王者之气越重,没想到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凤鸣边想,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心绪一好,又耐心盘腿坐下,顺手把脚边的青草拔下,一根一根喂把头伸过来的马匹。绵涯等侍卫不敢远离,也一一盘腿坐下,分散在凤鸣四周。 马匹都异常乖巧,累了一夜后,也不跑远,各自挨着自己的主人低头觅食。 黎明时分,天色变化极快。不久前还是黑漆漆的天空,光线似乎从混沌中猛然四处散溢,转眼就把漆黑的天幕染成了一片灰白。 青草蔓延至山脚,悬崖下几株老树桀立,一点橘红从东边山与山的交接处渗出,宛如一副淡墨山景忽然被抹了极生动的一笔。如果不是前方就是生灵涂炭的战后场面,眼前这一刻还挺令人心旷神怡。 凤鸣的耐性向来不好,到了这个时候,又忍不住站起来张望,一转身,正巧看见秋月远远走来。 “秋月!”凤鸣唯恐她看不见自己,举手用力摆了两下。 秋月听见他叫,加快脚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鸣王,战后事情很多,大王没处置完,命我过来先侍候着。鸣王饿了吗?”她一直垂着眼说话,现在才把眼抬了一下,忽然低声惊叫,“你的额头怎么了?” 凤鸣不以为意,摸摸额头上包扎水平一流的纱布,笑了笑,“没什么,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刚好地上有一块小石头……咦,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露出诧容,盯着秋月打量。 “没有。”秋月却显得有些慌张,连忙摇头说,“真的没有……”沉默了一会,似乎自己也知道这说不过去,又匆匆补了一句,解释道,“只是想起采锵要随摇曳夫人走了,我心里很不舍得。”话未说完,已经被凤鸣伸出两根指头,挑起了她的下巴。 怯生生的眼睛立即直对上凤鸣怀疑的目光。 “为什么说谎?”凤鸣也不是笨蛋,见她言辞闪烁,怎么可能不起疑心。联想起刚才侍卫的回报,已经明白自己开始的猜测错得可笑。 以容恬洒脱敢为的个性,又怎么会因为抓不到若言而不好意思回来见他? 心脏忽的一顿。 有什么大事发生? 而且还要瞒着我…… 两道英气勃勃的眉毛蹙起,环视周围小心翼翼守卫在身边的绵涯等人一眼,联想起这场战争结束后,本该立即出现的容恬却一直没有回到自己身边,难道…… 凤鸣越想越惧,手脚冰冷,簌然转身冲过去,竟然一把就将刚才回来传令的侍卫从草地上拎了起来,厉声道,“你说西雷王没有安然无恙,没有受伤?” 那牛高马大的侍卫被鸣王猛然拽起,吓了一跳,愣了片刻。 “他……他出了事,要你们瞒着我,是不是?”凤鸣见他不答,更觉不详,问到最后那句“是不是”,嘴唇居然微微发起抖来。 那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拼命摆手摇头,“不是,鸣王一定弄错了。大王很好,丝毫未损。” 凤鸣吼道,“你再说一次,对天发誓!” “属下发誓,大王丝毫未损!” “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那个……那个是因为大王说有事要处置……” 凤鸣嘴唇苍白,听了他的话,又瞥秋月一眼,松开那倒霉的侍卫,转身道,“他有事要处置,不用他过来,我过去看他。” 不料才一举步,绵涯等侍卫簌地全部站了起来。 两个声音同时叫道,“鸣王不要去!”却是秋月和那个侍卫一起发出的。 到了这一步,就连凤鸣这样头脑单纯也知道不妥,而且不妥到足以令众人努力阻挠自己去见容恬。 绵涯等武功高强的侍卫拦在前面,他知道强闯也是白搭,回过身来,一把抓住几乎快哭出来的秋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月,你老实和我说。” “鸣王……”秋月被他抓住手腕,一直忍着的眼泪扑扑下来,“鸣王……我……我不能说……” 凤鸣更急,“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快点给我说!” 都说妇人误事,果然到了关键时刻就黏黏糊糊,急死人。 凤鸣越问,秋月越是哭得厉害,一味摇头,“不是的,不是的……”神色凄然。 凤鸣连连跺脚,“不是什么?秋月,你不要再敷衍我……啊……”话声一滞,忽然低呼一声,捂着受伤的额头软软向后倒。 “鸣王!”绵涯等大吃一惊,手急眼快纷纷扑前,在凤鸣倒地前把他抱住。 秋月吓得跪下凑前,面无血色,一边帮凤鸣抚着胸口,一边颤声道,“鸣王,你可不要吓唬奴婢,你快醒醒……” 凤鸣刚才只是一时胸口抑闷,其实并没有昏过去,却故意好一会才缓缓打开眼睛,目光寻找到秋月,苦笑一下,幽幽道,“我都快急死了,哪还有功夫吓唬你?” 他知道定有大事发生,心内忐忑,脸色苍白却是货真价实的。 但如果真象众人所说的,伏击成功,容恬无损,那还会有什么大事这么了不得? 秋月对凤鸣的身体比对自己的身体更为关心,手忙脚乱地帮凤鸣探额头,抹了一把眼泪,渐渐止了哭声,垂下眼帘不说话。 凤鸣也不做声,直愣愣看着秋月,一脸想知道真相的坚持。 秋月终究还是敌不过他的哀兵战术,轻轻启唇,非常犹豫地道,“是大王不许我们说的……” “不许你们说什么?” 秋月猛地沉默。 凤鸣伸出手,在秋月袖子上轻轻摇了两下,低声央道,“告诉我吧。什么都被瞒着,我不想像个傻瓜一样。” 秋月把头垂得很低,手微微往回缩了一下。 “萧圣师他们在后面,负责擒拿溃逃的敌方大将。” 凤鸣听见自己老爹的名字,心里一紧。 难道那个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为“父”不仁的男人,竟马失前蹄,在这么一场不大不小的伏击战出了事? 他呼呼喘了两口气,唯恐秋月说出不详的消息。 “他们把这次伏击的主脑给生擒了,”只听秋月轻声说道,“是瞳将军。” 凤鸣憋得紧紧的一口气这才吐出来,忍不住埋怨道,“秋月,你痛快一点吧。不要一上一下的,害我提心吊胆。”停了一会,藏不住关切地问,“萧圣师他没有受伤吧?” 秋月摇头。 “那摇曳妇人,采锵,秋星,烈儿他们,都还好吧?” 秋月点点头。 凤鸣大松一口气,傻笑两下,振作起来,“既然大家都平安,那么别的消息我都可以接受。你直接把事情告诉我,不要担心我受不起。说吧,到底什么事让你们这么紧张?”友好的拍拍秋月的肩膀。 他这种表态向来都会引起秋月等人的一阵偷笑,这次却不灵验。秋月勉强挤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视线似乎不敢和凤鸣直触,一直看着草地,继续道,“大王审问了瞳将军,瞳将军说这次计划确实是若言和瞳少爷策划,但若言并没有参与狭道的伏击。” “哦!”凤鸣为使秋月宽心,做出一个不在意的表情,淡然镇定点头道,“这个我已经猜到,若言这么狡猾,能够趁机除去是幸运,不能除去,也不值得苦恼。” 心里暗自盘算,说来说去,最不妙的地方也只是抓不到若言而已,但仅仅这样,并不需要对自己隐瞒什么。 想到这里,脑里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一个小小的肥皂泡在脑海里迸裂,些许危险和不安四处飞溅开来。 浑身一凛。 凤鸣若有所思,凝住了笑脸,“若言一直视容恬为心腹大患,他一手策划的绝妙陷阱,为什么不亲自参与?难道他知道容恬会看穿他的诱敌之计?”看向秋月。 秋月眼睛里藏了很多复杂的哀伤,和凤鸣偶然对上双眸,连忙把视线别开,摇头道,“不是的,若言没有想到鸣王会猜出他已经苏醒,还以为大王一定会在这个狭道中埋伏。鸣王你看那个狭道的地形多可怕,如果不是大王事先有准备,瞳将军的人马真的有全歼我们的能力。我们可都算是死里逃生了。” 她说得虽然不错,凤鸣却越发觉得诡异,沉声问,“那若言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伏击,除非有比这更紧要的事,否则他不可能不亲自参与。” 他一问,秋月怔了一怔,仿佛被这个问题触动了伤心处,用衣袖掩着眼睛,又是一阵无声哭泣。 凤鸣却再没有开始的急躁,握着秋月微微颤抖的手,有点不敢确定地自言自语,“难道他……领了另一路人马?难……难道他……”直勾勾盯着秋月。 这时,连他自己的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秋月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猛然伏入凤鸣怀里,悲声痛哭起来,“夜袭都城营救太后风险很大,若言以为大王绝不会带着鸣王一起冒险。瞳将军说,若言自己领了离国的一队精锐,趁机去袭击我们的营地……” 凤鸣骤然瞪大了眼睛,“他以为我会留在营地。” 若言那个可怕的男人,竟然宁愿放弃亲自伏击容恬这个大敌的机会,而去袭击营地――只为了抓住自己? 脊背上一股寒流窜过。 “容恬把营地里面的精锐,全部抽调一空。”凤鸣眸光骤沉,努力压抑心头那阵寒意,缓缓倒吸一口凉气,“西雷精锐,萧圣师的高手,永逸太子的人马……甚至连媚姬大部分的家将护卫,都在这里。” 唇上血色尽退,半晌,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媚姬,三公主,容虎他们……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茫然地看一眼秋月,“还有秋蓝……” 这些秋月早就知道,但听凤鸣说起,心里猛然一颤,点了点头,眼泪珍珠断线般滚落下来。 “若言杀入营地,发现全营精锐尽出,会猜到计谋已经败露。如果在营地又找不到我,一定会气急败坏。”凤鸣愣愣说了两句,脸色骤变,从草地上猛然跳起来,“他会把所有人杀了泄愤!不行,我们要立即回援!我要去见容恬!” 秋月一把死死拽住,“鸣王,别去!大王说了不会回援。” 凤鸣激烈答道,“不回援,他们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他想到什么,簌然一惊,目光犀利起来,“你们就是为了这个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直到他们被屠杀殆尽吗?” 秋月被他斥责得一呆,讷讷放开凤鸣的衣袖,捂着脸痛哭起来。 凤鸣转身就朝容恬那方走,绵涯身形微动,拦在他面前,“鸣王……” 凤鸣扫他一眼,“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让开。”他心痛到了极点,声音嘶哑低沉,却出奇地具有威摄力。 绵涯等都愣了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以凤鸣今日的地位,除了容恬,谁还有胆子敢真的用武强拦?要隐瞒的已经隐瞒不住,拦又有什么用。 凤鸣见绵涯不说话,径直从他侧边走过。 众人略一犹豫后,便不再阻拦,看他一人朝远处走,隔了一丈后,静静跟在他身后护卫。 第七章 已经停止厮杀的战场还残留着血的味道,殷红渗入泥里,仿佛几个世纪都会持续这种瑰丽的颜色。 三路厮杀过后的人马在狭道另一头集结。血战过后,军队还算整齐,士兵们按照队形坐下休息,有的挨在战友膝上呼呼大睡,有的正为战友包扎伤口,进食的进食,喂马的喂马,一部分仍持剑肃立,负担起警戒的责任。 深夜突袭,都是轻装上路,他们连帐篷也没有带一个,容恬这个主帅静静坐在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似在闭目深思。 周围的心腹侍卫散开一圈,都在两三丈外,人人屏息静守。 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打搅大王的安宁,不安的气息在这片混杂着血腥和胜利的树林深处飘荡。 脸上平静的大王,却给人以难以抵受的庞大压力,这种压力从他所在的地方辐射至四面八方,连桀骜不驯的山风,到了他呼吸的地方,也不敢稍做妄动。 凤鸣一路过去,直过四五道哨岗。 侍卫们都认识他,又见他脸色不对,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向他查问,自动自觉让开一道口子,一声不吭地让他往里走。 他在容恬面前站定。 “秋月什么都告诉你了?”闭目沉思中的容恬嘴角微动,化成一丝苦涩的笑意,瞬间消失在如刀刻的刚硬轮廓上。他睁开眼睛,忽然皱眉,“你的额头怎么了?” “别管我的额头。”凤鸣吐出一口气,用少见的严肃语气说,“容恬,我们要回援。” “回援?回援哪里?” “营地。营地里面一点兵力都没有,全部抽调一空。如果我们不去援救,他们必死无疑。” 容恬眼神清冷,淡淡反问,“我们去援救,他们就可以活吗?” “至少有希望。”凤鸣见他态度冷淡,伸手握住他双肩,急切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若言也许已经攻下营地,那个地方易守难攻,我们可能要面对一场苦战。而且……而且说不定他还会设下新的陷阱,但是容恬,为了容虎他们,我们至少尽力而为。立即回援,没时间了!” 情急之下,凤鸣用尽力气。容恬高大的身躯被他摇撼得晃动了几下,脸上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将凤鸣双手从肩上抓下来,握在手里端详,隔了一会,看着凤鸣,“凤鸣,你真天真。我就喜欢你这样天真。”唇角动了动,似笑,却丝毫笑的感觉也没有。 凤鸣听得浑身发冷,结结巴巴道,“容恬,你说什么?你真的忍心放弃他们?” 容恬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沉痛瞬间转过,如一抹快得令人心碎的流星,“就算匆忙赶回去,若言想必已经攻陷营地。就算我们兵力相当,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靠武力将所有人救回来。一个不慎,还会掉入若言的陷阱。” 凤鸣仍不死心,努力分析道,“但如果我们赶回去,至少可以使若言忌惮三分,若言很有可能会暂时留下容虎他们的性命,把他们作为人质。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和若言谈和,交换人质?” 容恬凝视凤鸣。 目光里,藏了说之不尽的深意。 几年的时间过去,眼前人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浴池里被吓昏过去的青涩少年,但此刻握在掌中的手,却还是纤细柔软。 一如当日。 眼看着个头慢慢地长,从马儿都不会骑,到如今已经可以随着他一道深夜疾奔,也一点一滴把自己教的剑术学会五六成,可脑子里,却永远抹不去他单薄脆弱的样子。 他已经成了西雷王心脏里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容恬痛恨任何人触碰这块地方,尤其是若言。 那个为了再次得到凤鸣,而亲自领兵袭击大营的离王,他对凤鸣近乎疯狂的执拗让容恬深感不安。 假如回援,若言确实会将容虎媚姬等作为人质,这一点凤鸣完全没有想错。 但若言惟一肯交换人质的条件,只可能是凤鸣。 只会是凤鸣。 一个容恬绝不会同意的条件。 “容恬,下令吧。”凤鸣几乎是哀求了。 晨曦从林间交错的枝木间洒落,金黄一片,看在凤鸣眼中,却是如血一般惊心动魄的颜色。 本应代表美好和新生的清晨,现在却残忍地昭示着流逝。 时间,还有营地里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一点一滴流逝。 永殷毕竟不是离国地盘,若言攻陷营地后,如果没有遇上西雷援兵,很快就会大模大样的撤走。 决定撤走的一刻,也许就是媚姬等被杀的时候。 “容恬,容恬……”他焦急地呼唤着容恬的名字。 容恬把他的手握得很紧,隐隐发疼。 这里面隐藏着的决绝,令他胆战心寒。 “我们不回援。” “为什么?”凤鸣不甘地大叫起来。 容恬把悲痛藏在眸底,深至凤鸣无法看见的地方。 单纯有时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保护,容恬深深庆幸凤鸣至今仍然拥有它。 武力不能取胜的情况下,回援的后果可想而知。若言会用媚姬等作为人质,以求交换凤鸣,一切就会变成僵局。 一个使凤鸣受尽煎熬的僵局。 交出凤鸣是绝不可能的,但若言却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伤害凤鸣。 以若言的狠毒,他甚至可能在凤鸣面前将人质逐个杀死,把他们的尸首悬挂在高高的营门上,让残忍的画面永远留在凤鸣眸底。 那将让凤鸣终此一生痛苦内疚,夜夜噩梦。 容恬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容恬,求求你,我知道这样回援很危险,我们兵力不足,但是至少尝试一下,救救他们……” 凤鸣苦苦哀求。 他悲鸣的声音像一只哀伤的小鹿,容恬曾经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看见凤鸣这种悲伤的表情。 他没有猜到会让凤鸣露出这种表情的人,竟然是自己。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凤鸣跪在他脚下,无力地哭喊,“你为什么不发兵?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为什么?西雷王!” 这一刻,他深爱的人,仿佛只是至高无上的大王。 即将发生的一切不管多残忍,依然可以从容镇定地安坐在这里。那些会失去生命的人,也许只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失去了也许可惜,但却不会有撕裂般的心疼。 此时此刻,凤鸣痛恨自己根本无用的鸣王身份。 他何等无用,竟然连指挥一兵一卒的能力都没有。 他猛然抬起头,盯着容恬,“难道容虎他们的性命,对于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那么秋蓝呢?媚姬呢?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媚姬呢?” 容恬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看不清的表情,开口道,“重要。” “那你就发兵回援。” “不。” 这个字从容恬口里说出来,充满了震慑的力量,就仿佛一个钉子,钉进了最硬的岩石里。 “为什么?”凤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片刻后,嘶吼起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容恬英俊的脸猛然抽搐一下,像是一个尊贵而轻蔑的笑容一闪而过,“因为我是西雷王,我决定一切,而不是你。” 凤鸣僵硬。 仿佛天空骤然撕开一道口子,从朗朗晴天闪下霹雳。 他露出茫然的神色,有一阵子完全忘记了容恬刚才说了什么,眼前的身影忽远忽近,宛如梦中。不一会,那句让他凉透了心的话忽然从脑海里清晰地冒了出来,像一阵冰雹打在头上。 额头隐隐作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容恬伸手要扶住他,却被他狠狠地摔开。 “好,你不去,我去。”他站稳了,眼前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毅然转身,“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抛下他们。我不会看着他们死去。” 容恬在他身后问,“你一个人,又能用什么救他们?”此刻,他的声音无情而冰冷。 “有什么,就用什么。”凤鸣冷笑,沙哑着嗓子,“用我的拳头,我的剑,用我的命……” 肩膀忽然一阵大力涌来,他身不由己地转了回去面对容恬,还没有看清容恬的表情,脸上已经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啪! 令人惊恐的声音出奇的大,传遍狭道,惊得几只黑色的鸟儿簌簌飞起。 容恬的力道岂是说笑的,一掌下去,凤鸣整个向旁边摔去。 容恬一把抓住了脚步趔趄的凤鸣,反手又是一掌,打得凤鸣眼冒金星,恨声道,“用你的命?你的命,岂是可以这样儿戏的?” 凤鸣连捱了两下,视野一阵摇晃,脑子里嗡嗡乱响,刹那间仿佛什么都被打散了,只剩一片空白,直愣愣看着容恬。 裂开的嘴角,一抹殷红缓缓溢出,蜿蜒到了下巴,凝聚成血珠,滴在衣裳上。 容恬陡然一惊,伸手把凤鸣紧紧搂在怀里,“没事,没事的,有我在,没人敢伤你,没人敢碰你……” 他认识凤鸣这么些日子,从没这样动过手,此刻心里惊惶,不下凤鸣。凤鸣被他搂在怀里,像是傻了一般,不动不喊,好像冰块一样僵硬。容恬只觉得心里也塞了一块冰,渐渐的,连自己的身躯也冰冷僵硬起来。 仿佛处身一片寒冷中,忽然又有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人一骑飞驰靠近,袖边上绣了一道蓝边。侍卫们知道是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了,这是容恬早就有命直接过来报告消息的,都自动让路允他飞骑过去。 那探子满面尘土,气喘吁吁,到了容恬面前,滚鞍下马,跪伏在地上,悲声喊道,“大王,若言不见我们回援,已经撤兵离开。临走前,若言把俘虏全部赶进媚姬姑娘的木屋,封死门窗,淋上火油。所有人都被活生生的给……烧死了!” 探子禀报的余音在林间消隐。 沉默,霎时笼罩整片丛林。 烧死了,所有人。 重伤的容虎,乖巧的秋蓝,温婉动人的媚姬,都消失了。 关进木屋,封闭门窗,淋上火油……若言点燃的火焰,一寸一寸,侵蚀他们的肌肤,生命…… 那会有多疼? 残忍的惨烈,骤然从看不见的远方营地被带到这里,凝固在每一寸空气里。 厚重的无奈和悲愤,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也无法顺畅。 异常的安静中,终于有一把声音响起。 非常沉稳,让人安心的声音,低沉的,平和,温柔得让人想起春天阳光下的暖风。 “凤鸣,你在发抖。冷么?” “嗯。”像叹息似的**,微弱地从伏在容恬怀里的人嘴里发出。 “不怕,我抱紧你,不会冷的。” “容恬……” “嗯?” “抱紧点。” 容恬沉默了片刻。 他打个手势,把探子和心腹侍从们打发得远远的,把凤鸣抱到大石上坐下,搂着他,轻轻抚摸他的指尖。 死死抓住容恬袖子的手指修长美丽,用力过度的指节煞白。看起来依旧单薄的肩膀轻轻抽动着,宛如急切觅地疗伤的小兽。 容恬觉得心在一阵阵涨疼。 凤鸣一点也不适合争霸天下这种残忍的游戏,但因为自己,他却注定参与其中。 身不由己,尝尽从千百万人伤口中流出的苦涩的血味,真切体会生命流逝的无奈。 容恬像抱一个受伤的人一样,温柔地抱着他。 臂膀中这副身躯,已经渐渐结实,滑腻的肌肤,覆盖着线条极优美的肌肉,稍用力点,还可以感觉匀称的骨骼。 可容恬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凤鸣,那个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被他国四处围捕,让他日夜都不能放心的凤鸣。 凤鸣在他怀中,浑身都散发着悲哀的气息。 容恬不喜欢这种气息从凤鸣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属于凤鸣的味道。 但…… 他用指尖轻轻缠绕凤鸣耳边的短发。 如果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生一世都这样,凤鸣平平安安地靠在他怀里,已算最好的一种归宿了。 凤鸣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伤心地哭泣着,睡去了。 容恬也一动不动,他知道凤鸣并没有睡。凤鸣需要安静一下,他还未曾学会怎样面对这种灾难后的彷徨和无助。 沉默充当了适当的角色,守卫在他们旁边,挥手,让时间无声无息走过。 很久,声音从容恬的怀里传出。 “如果回援的话,他会在我面前杀死所有人吧?”凤鸣已经没了哭音,略为沙哑的声音低低的说着,多了一种思索后的沉稳。 “谁?” “若言。”剧痛之后,一切都变得有些迟缓,凤鸣用很慢很慢的语调,轻声问,“你是为了我不回援的,对吗?” “不对。” “是为了我。” “不是。”容恬斩钉截铁的回答,抚摸凤鸣的手,却很温柔。 “他们是为了我死的,我害死了他们。” “不。”容恬的目光清冷如霜。瞳仁,像太阳照射下的冰,即使遇上阳光,也绝不会融化的千年之冰。 冷而毅然。 “他们是为西雷而死的。为了我。”他低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缓缓靠近,用他的热气把温暖带给他的宝贝,“凤鸣,在这个世上,你能害死的人只有两个。” “两个?” “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我。你如果不好好爱惜自己,我就会为了你心疼而死。” 凤鸣沉默,他问,“那你呢?你可以害死多少人?” “很多。所有令你伤心难过的人,我都可以让他们死。” “包括若言吗?” “包括若言。” 凤鸣把自己压进容恬的胸膛里,他仍然觉得身体寒冷。 容虎秋蓝他们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翻滚个不停,理智却分外残忍地提醒他,远方营地正烈火熊熊。 三公主和博陵,到底还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千娇百媚而一生凄苦的媚姬,终于为她心爱的男人付出生命。 烈火熄灭后,一切都将渺无痕迹。 百年只如白驹过隙,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容恬的生命,也会如此脆弱吗? 凤鸣抬起头,不安地摸索容恬棱角分明的脸。 “容恬……”他急切地唤了一声。 “嗯?” 凤鸣嗓门像是噎住,懵懂一下后,又放软了绷紧的身子,重新伏进容恬怀里,低声道,“你打得我好疼。” 容恬万分懊悔地摸了摸他肿起来的脸蛋,却认真地发誓道,“你以后再敢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我会打得你更疼。” 虽然有容恬在旁安慰,但失去容虎等人的哀痛岂是一会就可以平息的。凤鸣和容恬低语一番,没有开始那样无法自制,不再流泪,神色却依然黯淡。 他见容恬一直关切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再不振作,只会使容恬百上加斤,勉强自己在大石上坐直身子,沉吟一会,开口道,“烈儿在哪里?这件事他知道吗?” 容恬低叹一声,“审问瞳剑悯的时候他也在场,你说他知不知道?” 凤鸣心里一沉,“他在哪?” “烈儿从小聪明,不用多说,已经明白如今的局势。”容恬道,“审问了瞳剑悯后,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到那边巡视看顾伤兵去了。”他顿了顿,抿着薄唇苦笑一下,“也许是害怕再留在我跟前多一会,也会像你一样哀求我回援吧。” 凤鸣沉默良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连烈儿也比我懂事。我忽然想起了……”他忽然止住。 容恬问,“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鹿丹。”凤鸣叹道,“鹿丹临死前,曾经和我有过一番长谈。他问我,鸣王知道什么是大势吗?” 请问鸣王,知道什么是大势吗…… 鹿丹温润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 有的人,往往在化为烟尘后,才让人一次又一次的想起。 国师鹿丹,正是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人。 大势。 就好像一艘大船,在急流上行走而没有可以控制方向的船舵,船上的人就算聪慧到可以计算出大船会在哪一刻撞上礁石沉没,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扭转局面。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船走向毁灭。 此时此刻,凤鸣终于可以明白当鹿丹说出这番话时,心中的无奈和悲痛。 感同身受。 有的悲剧,即使可以预见,却无力改变。因为插手的后果,也许是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凤鸣至今难以接受这种过于现实的残忍。 容恬沉声道,“天下之大,要再找出另一个鹿丹来,却是不可能了。生在东凡,实在可惜了此人。” 显然,鹿丹给他的印象,也极其深刻。 “他却觉得生在东凡,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只有生在东凡,才可以遇上东凡王。”凤鸣摇了摇头,站起来道,“对了,有一件事要求你,秋月虽然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我,不过那也是迫不得已,秋蓝和她情同姐妹,已经够伤心了。你不要再为了这个责怪她。伤兵在哪里集合?我过去看看烈儿。” 容恬抬手一指,“那边有一条小山涧,烈儿应该在那里。”看着凤鸣要走,忍不住拉了他一把,让凤鸣转身过来面对自己,炯然有神的眸子打量着他,“要安抚别人,自己首先要沉得住气。你见了烈儿,可不要自己先大哭起来。” 凤鸣咬了咬牙,沉默无语,半日,才低声道,“我就算有眼泪,也已经在你面前淌干了。” 容恬点头道,“好。”松手放开了凤鸣。 凤鸣朝着容恬指点的方向过去,不一会就见到那条小山涧。虽然只是细细一条,但山水清澈,只看一眼都觉得清爽。这块最不错的休息地盘让给了伤兵们,让伤兵们挨在树下水边惬意地享受战后安宁。 营地被毁的消息已经传回,但大部分的低等士兵与媚姬等隔了几重天,连好好偷看一眼的机会都未必有过,纵使是容虎,也是容恬的心腹大侍卫,没有攀交情的余地,听说了若言杀人的事,都只是痛骂几句“残忍”,悲切之情却并没有凤鸣等人那么深重。 也对,一场深夜的血战后,能伤而不死已经是大幸,对于这群受伤的小兵们来说,应该是为生命感到欢欣的时候。 见到凤鸣过来,众人纷纷从草地上仰起脖子,“鸣王!” “鸣王来了!” 凤鸣心情沉重,但看见这一张张斗志昂扬的脸,也不得不朝他们露出一点微笑,点点头,弯腰拍拍他们肩膀,“伤口还疼吗?” 一路慰问过去,忽然看见秋星独自坐着,对着水面拭泪,赶紧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秋星?” “啊?”秋星满腹愁思,不防有人忽然在身后说话,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凤鸣,拿手帕擦了擦脸,“鸣王怎么过来了?你……你已经知道了吗?” “嗯。” “是秋月和你说的?” 凤鸣点点头。 秋星哭得久了,眼睛肿得桃子似的,吸吸鼻子,勉强笑道,“秋月真是的,说什么如果我去侍候鸣王,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她自己也不是一样,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鸣王?” 她本是故意轻松地说这一句,到了后面,却不由自主泄了哭音,抬头看凤鸣一眼,咬着颤抖个不停的嘴唇问,“秋蓝……也被若言烧死了吗?” 凤鸣心里大疼,面上却越发沉静。这个时候,难道还要秋星等伤心透顶的侍女来安慰他吗? 他点点头,低声道,“目前还不能下定论。等我们返回营地,清点……清点尸体之后,才可以确定。”喉咙一片干涩 “都烧成灰烬了,还能看出谁是谁吗?”秋星知道他只是安慰之言,怔怔道,“为什么?秋蓝不过是个侍女,她又不能上沙场打仗,也不会伤人,何必杀她?她只会侍候人,煮好吃的东西,就算留下她的命,又碍着若言哪里?” 一阵轻微的山风掠过,拂动她的衣袖。秋星却似乎异常单薄,身子晃了晃,仿佛连这样微不足道的风也可以将她吹倒。 凤鸣半跪下,伸出双臂,将秋星紧紧搂了,沉声道,“你想哭,就放声哭吧。强忍着会伤身的。” 秋星却摇头道,“刚才我已经哭够了,眼泪流得再多,也不会变成剑刃,杀不了若言那个暴君。鸣王不必为我担心。我倒是有点担心烈儿。” 凤鸣没料到秋星如此刚强,既诧异又宽慰。拍拍她的柔肩,目光朝山涧一带扫了一眼,“烈儿在哪?容恬说他在这里安抚伤兵,可是却连影子都不见。” 秋星道,“他本来在这里的。自从瞳将军说出若言另领一军去袭击大营后,大王担心会出事,叫我跟过来。” 凤鸣了然。 容恬不回援的决定下得非常艰难,心情沉重之余,竟还周到体贴,派秋月过去侍候自己,同时吩咐秋星照顾烈儿。 这里负担最重,最辛苦的人,其实是劳心又劳力的西雷王。 秋星又道,“刚才探子的消息传了过来,烈儿听了之后,骑上一匹马,朝着山那边的方向冲去了。”她朝山边出口指了指,幽幽道,“我想他需要独处一下,就算我跟上去,也……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凤鸣凝视了那边片刻,“我去看看他,容虎已经遇难,绝不能让烈儿也出事。” 秋星脸上泪痕已经半干,站起来道,“我也陪鸣王一道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两人走到山脚下,向东边一转,眼前景色乍变,不但没有清澈山水,连稍大一点的树都没有,地上青草断断续续,勉为其难似的这里冒一茬,那里冒一茬,其余地方都露出黄色的泥土,一直蔓延到远方。 秋星道,“不知道烈儿跑哪里哭去了。” 话音刚落,凤鸣忽然指着前方道,“那个小黑点是不是?” 两人翘首以望,不一会,小黑点变成大黑点,原来是一人一骑,马蹄声渐渐越来越大。 秋星看清楚了,对凤鸣道,“是烈儿。” 凤鸣皱眉,“骑得那么快,真的很危险。他心里悲痛,这种时候不该让他骑马泄愤,要是摔了怎么办?” 交谈中,烈儿已经到了眼前,猛扯缰绳。 骏马长嘶一声,前蹄踏起,人立片刻,才重新下地,啪嗒啪嗒在原地踏着蹄子。 “鸣王!秋星!”烈儿翻身下马,见了凤鸣和秋星,露出一个大笑脸,“没想到第一个碰见的竟是你们。是不是知道我从这边过来,特地来找我的?” 他眼睛红红肿肿,显然不久前才痛哭过一场。此刻脸上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分外诡异。 凤鸣和秋星古怪地打量着他。 凤鸣担忧地问,“烈儿,你还好吧?” “当然好,好极了。”烈儿一脸压抑不住的喜悦,抓住凤鸣的肩膀,“鸣王,我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哥和秋蓝还活着!” 凤鸣见他欢喜若狂,大叫不妙,看看秋星,秋星也是满脸惊惧不安。 难道烈儿疯了? 烈儿笑了一阵,又奇怪地看着凤鸣,“鸣王,你干嘛这个表情?我哥没死,秋蓝也没死,你听见没有?你一点也不高兴吗?” 看他这般模样,凤鸣一颗心直往下坠。 “高兴,很高兴。”凤鸣口不对心地敷衍,朝秋星打个眼色,一左一右将烈儿夹在中间,柔声哄到,“容虎没死,秋蓝也没死,我们当然高兴。烈儿,容恬在找你,你快过去?” “大王找我?”烈儿愣了一下,很快又兴致盎然的点头,“好,我这就过去。这个好消息也要告诉大王听,我亲自去禀报。”他心情急切,率先走在前面。 凤鸣和秋星在身后小心地看护着他,窃语道,“你看烈儿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秋星却似乎忍不住有点为这个“好消息”动心,半信半疑道,“鸣王,你说……有没有可能烈儿说的是真的?也许容虎和秋蓝真的逃了出来?” “我也希望啊。”凤鸣沉默着,叹了一口气,“要是真的就好了。” 但像若言这种级数的沙场老将,如果下定决心筹谋围捕,必定布置周到,不留一丝破绽。 离国一方有大王亲自指挥,营地却只有一个恐怕仍在昏迷中的容虎,双方将领等级悬殊。即使两军兵力相等,侥幸的希望仍只有一丝之微。 更何况营地的兵力,根本不堪一击。 那定是铁桶一般的,铺天盖地的围剿。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逃过若言的魔掌? 秋星虽然不懂这些,但看见凤鸣的脸色,想起若言可怕的名声,也明白自己的猜测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暗叹一声,抬起眼看前方兴高采烈的烈儿的,“见了大王后,大王一定有方法让烈儿回复清醒。可是……烈儿这样高兴,真不忍心看他清醒过来的样子。” 第八章 容恬仍在原地,正和几个来报的将领商讨事情。 听了烈儿的话,几个将领都是一愣,随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烈儿。 容恬却沉吟道,“容虎和秋蓝现在什么地方?” 烈儿满脸喝醉似的脸色绯红,兴奋地回答,“他们正朝这里过来。我是先骑马回来报信的。” “绵涯。”容恬毫不迟疑,指了一个守在身旁的贴身侍卫,“你立即骑马朝来路打探,回来报我。” 烈儿道,“我领你去。” 容恬道,“不必,烈儿留下。” 侍卫领命,将信将疑去了。 众人这才知道容恬竟是相信烈儿的。 凤鸣等知道容恬一向料事如神,知道事有可为,刚才的绝望心态立即转了一百八十度,心脏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怦怦乱跳个不停。 凤鸣忍不住道,“我也跟去看看。” 容恬一把拉了他,“不必急在一时,等一会就知道了。” 凤鸣只得停步,站在不动如山的容恬身边,胸膛里宛如有一只不耐烦的小猫在挥爪乱挠。 斜眼看看旁边。 将领们一脸迷惑。秋星和已经过来侍候容恬的秋月站在一旁,焦急地探头往远处张望。 很快,一骑快马从来路飞奔而来,直至众人面前勒住。 侍卫跳下马的模样简直比跳舞还快活轻松,双脚刚著地,就惊喜交加地高声禀报,“大王,烈儿说的没错,容虎和秋蓝正赶往这里与我们会合!容虎有伤不能疾行,他们就在后面,我派了两个侍卫护送,应该就快到了。” 紧绷的弦在这个经过确认的喜讯后骤然断开,绽放出无穷生机。 “啊!”秋月秋星首先同时惊叫起来,四只雪白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嚷道,“是真的!是真的!” 烈儿开心得不得了,强装出不满的表情,朝她们姐妹哼道,“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们以为我疯了才胡思乱想?” 凤鸣一边嘿嘿笑,一边尴尬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摇摇容恬的袖子,仰头道,“还是你最了解烈儿。本来嘛,我也觉得烈儿也算见过世面,不应该受到一点刺激就丧失理智。” 烈儿听得直翻白眼。 秋月俩人嘻嘻窃笑,对着烈儿大做鬼脸。 容虎和秋蓝都平安无恙,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秋月向凤鸣请命,“鸣王,我和秋星出去迎秋蓝进来。” 凤鸣刚要点头。 容恬沉声道,“已经有侍卫护送,你们留在这里。” 他唇角虽然浮着一丝笑容,眼眸深处却极为严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众人正觉得奇怪,容恬忽然指了身边一个将领,“子岩,你去。将两人分开,各自安顿。他们是如何逃离若言包围的,怎样的路线,有没有人帮忙,一路上遇到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到了这里,一一详问。然后把他们两人的回答仔细对照,看看有没有纰漏。办完后立即过来禀报我。” 这种事情本应该由侍卫来做,他却撇开烈儿等和容虎关系非同一般的侍卫,指定和容虎不太熟悉的将领子岩。大家心里都是一惊,知道容恬对他们二人动了疑心。 喜悦的气氛顿时化为惊疑不安,笑声骤然遏制。 凤鸣也呆了一下。 不错,如果容虎丝毫未损,要从若言的包围圈里独自逃命,或许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 但他身受重伤,又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秋蓝,怎么可能平安逃离? 不过说这两个朝夕相伴的人是离国的内奸,凤鸣是万万不信的。 连想像一下都觉得难以接受。 烈儿骤从喜悦跌到惊恐。 他骑马狂奔发泄,却遇上正朝这边过来的容虎和秋蓝,惊喜交加之时,想的第一个就是冲回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沉浸在哀伤中的人们,压根没有问,也没有考虑过这两个本来不应该得以逃生的人,为什么可以逃出若言魔掌。 大地上十一国争斗,你死我活有百年之久,内奸层出不穷。因为极有破坏力,各国权贵对于内奸深恶痛绝,得知必杀。 有时候,即使没有确凿证据,但秉承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也是一律诛杀。 利用这种特殊的心态,各方有时候也会使用各种反间计,故意做出某种姿态,诱使敌人诛杀重要的心腹。 烈儿对于大哥的忠心绝无丝毫怀疑,不过,这难道是离王若言的毒计,有如鸣王当日所说的――借刀杀人?想到这里,冷汗潺潺而下,扑通跪倒,对容恬道,“大王,大哥对大王忠心不二,这里面,说不定是……” 容恬目光下移,停留在烈儿驯服的背上,微微一笑,态度和蔼,“关心则乱。这事来得蹊跷,本王不可能不详查。事情还未查清楚,你先不要惊慌。”转头看看凤鸣,也是一脸担忧,他轻松地拍拍凤鸣的嫩滑脸蛋,认真道,“不要胡思乱想。你认识容虎秋蓝才这么一段日子,已经这样关心他们了。更何况我呢?容虎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的。” 顿了一顿,又道,“但既然有疑虑,就一定要问清楚。这样做不但释去我们疑心,也可以遏制军中不利于他们的流言。” 凤鸣点点头,不一会,又靠近容恬,困惑地低声问,“要是将来我也发生这样的事,你会不会也审问我?” “当然。”容恬答得很果断,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眸凝视他,“本王亲自审问,而且是严刑审问,在床上。”不禁莞尔。 秋星等人本来胆战心惊,正不敢吭一声,竖起耳朵听动静。众人站得不远,容恬这番低语当然逃不过他们耳朵。 凤鸣脸部一阵抽搐,耳根好像被火灼过一样发烫。 容恬恢复沉静的表情,低头对烈儿道,“别跪了,这个样子很难看。亏你还是在我身边跟随多年的人,我看对你大哥信心不足的人是你才对。秋星,把他扶起来。” 秋星应了一声,赶紧把烈儿从地上扶起来,拉他到一边站着等候。秋月唯恐烈儿忧愁,站到秋星旁边掏出干净手帕,娇憨地递到烈儿面前,“不要哭啦,你的眼泪比我们女孩儿还多呢。” 当下默默等待。 子岩是容恬今年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做事干净利落。不过一个半个时辰,事情已经办好,子岩一身戎装,亲自回来禀报,“已经问清楚了。他们两人并不是逃出若言的包围,而是在若言合围之前就坐上马车离开了营地,朝我们这个方向一路寻过来。因为容虎伤得严重,秋蓝不敢策马过快,所以这个时候才来到山脚,刚好碰上骑马飞奔的烈儿。他们压根不知道若言偷袭营地的事,听我提起营地被毁一事,都非常惊讶。” “烈儿没有和他们说吗?” 烈儿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太高兴了……确定他们真的是人而不是被烧死后过来喊冤的鬼魂后,我就赶紧跑回来禀报大王了。” 凤鸣不解地问,“容虎伤得那么重,无缘无故,为什么离开营地?” 这个问题显然子岩也想到了,对凤鸣解释道,“因为这是摇曳夫人的意思。” 凤鸣眉头一跳,“摇曳夫人?” 有情人血的前车之鉴,他现在相当明白,凡是牵涉到他那个任性老娘的事都会让人头疼。 “不错。”子岩说话清晰,极有条理,“摇曳夫人离营前,曾经回小院和秋蓝匆匆说了一番话。她说容虎的伤势需要在第二天再换一次药,为了不致于耽搁容虎养伤,要秋蓝将容虎带上马车,一路过来。”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不跟着我们一起出发?” “本来是应该跟着军队出发的,但是摇曳夫人来得匆忙,秋蓝急忙准备,等把容虎带上马车,三路人马都已经出营了。容虎当时已经清醒,是他要秋蓝不要执意追上军队,因为军队是去进行暗夜突袭的。他们就算不能帮忙,至少也别成为累赘。” 子岩把审问的过程详说了一遍,想了想,又补充道,“按照大王吩咐,两人是分开问话的,由我亲自发问,再三观察他们的言语举止。两下对照,并没有任何纰漏,应该说的是实话。” 凤鸣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对容恬欣喜道,“怎样?我就说容虎和秋蓝绝没有问题。” 容恬宠溺地瞅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他们有问题了?非常时刻,谨慎点总是应该的。烈儿,你去看看你哥哥。秋星、秋月,你们二人去照顾秋蓝。”拉起凤鸣的手,就向外走。 凤鸣叫道,“喂,你要拉我去哪里?” “当然是去拜见岳母大人。”容恬边走边答,“能够证实他们的话的,只有她了。我总不能派子岩去查问她吧,唯有亲自出马,以爱婿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去请安。” 凤鸣暗赞他做事仔细,一想之后,又顿觉不满,粗声粗气地问,“什么岳母大人?应该叫婆婆才对吧。哼,爱婿,亏你脸皮厚,居然说得出口。” 摇曳夫人和萧纵都是不受礼法拘束的人。这次肯帮忙参与容恬的计划,已经给了天大面子,战后当然不会像其他将领一样跟着过来对容恬禀报战况。 两人目前都栖息在山道另一旁风景奇好的山坡上,随时可以眺望远处优美动人的风景。 萧纵属下的高手三三两两散布在山坡下,看似悠闲,但略知底细的人都知道,谁要敢不知死活,随意上坡打搅萧纵和摇曳夫人的清净,一定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幸亏,萧纵的爱徒容恬和摇曳夫人的“爱子”凤鸣,是其中的例外。 容恬带着凤鸣毫不费力地上了山坡。 萧纵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摇曳夫人抱着采锵,手里拿着一个样式古朴的竹碗,正哄着他喝。这位以毒辣聪敏名著天下的美女看起来心情甚好,见了他们两人,回头笑道,“这是我寻来的野山蜂蜜,滋味比一般蜂蜜好多了,掺了山泉水后,别有一股奇特的清香。你们要不要也尝一点。” 凤鸣毫不思索地摇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凤鸣哪里敢随便喝摇曳夫人给的东西。采锵现在是她的法宝,她绝对不会害的,至于自己这个半生不熟的“儿子”,那可就大有商酌的余地了。 容恬笑着向“岳母大人”请安,提起容虎和秋蓝的事情。 摇曳夫人非常干脆的点头,“不错,是我要他们跟着来的。本来要他们跟在队伍中,没想到他们落在后面。不过也对,那时候急着出发,也没空等他们慢慢收拾好。” “容虎伤得那么重,夫人为何要他深夜离开营地呢?” 摇曳夫人嗤鼻道,“就是因为伤得重。所以才必须由我第二天再亲手为他换一次药。我既然出手,就一定要救活。你那些军中大夫个个都是脓包,万一不小心把他给弄死,岂不毁我一世清名?” 凤鸣暗中吐舌。 仅凭众人口中对摇曳夫人的印象,就很难想像她还有“清名”这种奢侈的东西。 容恬心思比凤鸣细密,当即皱眉道,“虽说要夫人亲自换药,但突袭之后我们本来会立即回营,何必让他们出来跑一趟?” 摇曳夫人本来抱着采锵浅笑,闻言骤然抬头,直视容恬一眼后,又低头继续去和采锵玩,漫不经心地问,“西雷王难道怀疑我和离国若言勾结?”优雅的声音予人冰珠落地般的感觉,清冷之中隐有杀气。 凤鸣担心这个性格古怪的老娘会动杀机,立即开口兜转道,“当然不可能。娘如果和离国若言勾结,大可以在我们身上下真正的情人血,那样我和容恬早就一命呜呼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又何必故意放出容虎和秋蓝,引我们猜疑?不过到底为什么要重伤的容虎辛辛苦苦赶到战场敷药,这个我真的很好奇。” 摇曳的目光从正咯咯发笑的采锵身上,移到凤鸣脸上。 见他果然一脸迷糊的呆样,摇曳犀利的眼神渐转柔和,终于轻轻笑了一声,“你蠢归蠢,但有时候着实可爱。” 凤鸣被她笑得一阵狼狈。 这句应该算是责骂,还是夸奖? “如果你爹有你一半那么会说好听话,那就好了。”摇曳夫人幽幽叹气,才回答容恬的问题,“因为我不会跟着你们回营地去。所以那个侍卫想敷药活命,就得给我乖乖滚到这里来。” “什么?你不会营地?你为什么不回营地?”凤鸣愕然。 摇曳夫人反瞪他一眼,“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的去向?” 凤鸣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实在不是什么“东西”,充其量只是一个被她生出来,当出气筒扔到老容王门口的累赘而已。 愣了一会,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失声叫起来,“那你不是现在就要带走采锵?” “那当然。” “可他……” “他什么?” “他还那么小……” “你被送进西雷王宫的时候比他更小,还不是好好活过来了?” 凤鸣无力。 真正的安荷,其实早就完蛋大吉了。 他看容恬一眼,“轮到你。” 容恬站在一旁,神态悠闲,“轮到我什么?” “你就让她这样带走采锵?” “这是早就说好的条件,”容恬气定神闲,淡淡道,“你难道想和你爹娘反口?” 凤鸣俊朗的脸抽搐一下。 天下间约定好条件后,还敢和他“爹”“娘”反口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 一个手中剑比闪电还快,另一个弹弹指甲,说不定就可以毒倒两条街,这种人,你敢耍吗? 容恬见他无语,眼光柔和,带了微微笑意,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采锵不是在夫人手中,以先生一向目中无人的个性,早就主动出手,然后带着采锵扬长而去了。普天下他无法动手强抢的,就只有夫人手中的东西而已。所以采锵,我们必定是保不住的,让他跟着爷爷奶奶不是挺好吗?” 凤鸣这才明白要留下采锵必然无望,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早前对这个小东西也不怎么在意,到了要分离的时候,才猛然觉得不舍,这到底是不是“父子”之间的天性? 他近年历事多了,处事渐渐老练,知道多想无益,索性放开,抬头道,“带走就带走,不过临走之前,总可以给我抱抱吧。娘会带他去什么地方,可以留个地址吗?” 日后回到西雷,采青问起,起码也可以有个答复。 采青怎么说也是萧纵和摇曳的媳妇,应该可以登门拜访吧? “没有什么地址,去到哪里算哪里。” “没有地址?” 那岂不是流浪? 凤鸣犹豫道,“要是娘没有房产,我和容恬倒是可以……” “蠢材,我要房产干什么?”摇曳夫人一口拒绝,以一种慵懒的口吻缓缓道,“天地那么大,何处不可为家?我过了二十年凄苦的日子,如今不带着采锵奔走四方,让他爷爷尝够心有所思而不能得,为他人辛苦奔走的滋味,怎能下我心头一口怨气?”说罢露齿一笑,得意之中,又带了些许迷蒙的幸福,骤然一看,宛如仍在鲜花盛开最灿烂的青春刹那,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凤鸣和容恬相视一眼,明白摇曳夫人至少目前不打算和萧纵正式和好。 这场爱情拉锯战将以新的折磨人的方式继续下去,萧纵有得受了。 女人果然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生物。 越聪明美丽越是如此。 萧纵当年把最聪敏的摇曳夫人从如云美女中挑选出来,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后悔。 这个女人,至少已经毁了他追求剑术的至道――用她特殊的魅力,和爱情。 事已至此,凤鸣再没有什么话可说。向前伸手,抱过采锵,算是临行前的温柔。 本来还打算叮嘱他两句的,不料采锵在他怀里呆了片刻,就不依地扭动着,在凤鸣怀里转过身子,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得极长,嚷嚷道,“奶奶抱!奶奶抱!” 这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兔崽子,不过跟了摇曳夫人短短时间,居然就“忘本变节”了。 摇曳夫人被采锵哄得满脸红光,笑得花枝乱颤,再找不到往常清冷的模样,将采锵接回自己怀里,柔声道,“乖孩子,你也知道奶奶才是最疼你的。” 凤鸣和容恬不约而同暗道:你最疼的是孩子他爷爷吧? “夫人什么时候出发?”容恬问。 “半个时辰后,我就带着采锵离开。”摇曳夫人一派轻松,“离开之前,我会去给你那个侍卫敷药,并且留下配方。他的伤口敷了我第二道药后应该愈合了小半了,以后再不必我亲自动手。你找个细心的人,一天一次,按照我的方子为他配药敷上就好。” 凤鸣点头应是。 细心的人,当然非秋蓝莫属了。 容恬要问的事情已经清楚,他身为大王,这支处在陌生山区的军队还有许多事需要他拿主意,当即带着凤鸣向摇曳夫人告辞。 摇曳夫人却不知想到什么,叫住凤鸣,“你过来一下。”抱着采锵,转身走进几棵大树的绿荫底下。 看这个样子,似乎有事要和凤鸣私下交谈。 容恬识趣地留在远处。 凤鸣一脸奇怪地跟着摇曳夫人,在树下无人处站定。 摇曳夫人打量他一会,斯条慢理问,“你们俩在一起时,谁上谁下?” 凤鸣压根没猜到她会忽然问这个,仿佛被人放了一把火,从脖子到额头轰地烧红了,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一时一时的,不固定……” 摇曳夫人哼道,“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怎么可能有本事压住西雷王?从前我没有认你,随便你怎么被人欺负。但是既然认了你,我摇曳的儿子又岂能当个被人压住的窝囊废?” 被压是不是就是窝囊废,这个问题实在大有考究的余地。 不过凤鸣羞得恨不得就地挖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有精力和摇曳争辩这个。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娘亲”面对面讨论这个谁压谁的问题。 摇曳夫人数落了他几句,思忖片刻,眼中闪过诡异的色彩,吩咐他道,“把手伸出来。” 母亲大人有命,凤鸣只好乖乖把手伸出来。 眼前华美的袖子一掠,他温润白皙的掌心内就多了一颗绿色的小药丸。 “把这个拿去放在酒里,给西雷王喝下。”大概是临行在即,摇曳夫人对凤鸣总算流露出一点母亲的感觉,伸手**了他的脸蛋两把,柔声道,“娘对你不错吧。虽然带走了你的儿子,但也帮了你一个大忙。他还在等你,去吧。” 凤鸣收了药丸,浑浑噩噩地走出树下。 容恬还在原地等待,见他出来,问道,“夫人和你说了什么?” 凤鸣一脸尴尬,“没什么,叮嘱两句而已。” 总不能和他说,他老娘问他们谁上谁下,而且给药丸帮助他压容恬吧? 不过那颗药丸,到底是不是真能派上用场呢? 结实优美的身体横陈床上的西雷王,其实很养眼啊…… “在想什么?目光这么古怪?”容恬和凤鸣并肩走着,觉察到凤鸣窥探的视线。 凤鸣摇头,“没什么。”忍不住窃笑。 “笑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容恬,其实……被我抱也挺舒服的吧……” 多谢你啦,老娘。 就算你是好意,不过前科太多,不能怪儿子我疑心重。你给的东西,我才不给容恬吃呢。 这药丸,就当作是纪念品吧。 我会好好保存的。 第九章 两人一道下了山坡,转过方向,朝原先立足商议的大石走去。 凤鸣随意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容恬簌然止步,背影犹如嵌入山林中,屹然不动,分外沉重。出神一会后,转头头来,“目前不宜出击西雷,我打算整顿人马之后,先回去营地看看,再商定计策。” 凤鸣点头,“嗯,那也是应该的。不知道若言下一步会怎么做,我担心他还会再找机会伏击我们。你说他会不会假意撤走,然后在被烧毁的营地附近等我们回去?” 容恬想也不想地摇头,从容道,“若言狡猾老成,一击无功,绝不会再浪费时间。要偷袭我容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失败了一次引起我的警惕,难道第二次还能成功?何况他昏睡多时,刚刚苏醒就离开都城,日子久了,离国内部不出问题才怪。他一定已经赶回离国去了。”不疾不徐地走着,抬头见目的地已在前面,几个将领正翘首等着他布置下令,问凤鸣道,“我还要和将领们商讨一些事情,你要不要一起来?” 凤鸣最怕开会,众人讨论起事情来七嘴八舌,常常搅得他头昏脑胀,立即大大摇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去看看容虎伤势。”拍拍容恬宽厚的肩膀,赶紧溜了。 他抛下容恬,在附近转了一圈,别说没看见容虎和秋蓝的影子,连秋月秋星烈儿都没有看见。连续问了几个侍卫,都说大概是在伤兵所在的山涧旁,但去了山涧看看,又不见他们踪影。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道的侍卫,对他道,“他们本来在山涧那边的,刚刚有人过来传话,说摇曳夫人要见容虎,大概是要亲自帮他疗伤。所以几个人好像都到萧圣师落脚的小山坡上去了。” 凤鸣“哦”了一声。 自己真笨,刚刚摇曳夫人才说过要帮容虎亲自敷药的。 这次敷药之后,她就要带着采锵上路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点伤感。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娘”和“儿子”,竟然说走就走,一点牵挂也没有。 古人都这么潇洒吗? 他对侍卫道谢一声,正踌躇是再上小山坡一趟,还是去看正在开会的容恬,身后的侍卫忽然犹犹豫豫叫了一声,“鸣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凤鸣回过头。 “恕属下大胆。”侍卫左右看看,走前一点,小声央求道,“鸣王能不能开口,帮绵涯大哥他们说几句好话?” 凤鸣吃了一惊,“绵涯怎么了?” “鸣王竟然不知道?绵涯大哥因为保护鸣王不周,导致鸣王受伤,被大王下令抽了五十鞭子,正在东边的草地上罚跪。不但他,其他昨晚和鸣王在一起的侍卫,也统统一样受罚。” 凤鸣脸色微变。 他举手摸摸额头的纱布,本来就是小伤,其实早就不疼了。 这件事说穿了,只能怪他自己任性,摔下马也是咎由自取,谁知道会连累绵涯?当机立断道,“我去和容恬说。” “多谢鸣王!”侍卫一脸感激,随即又露出小心,“不过鸣王见了大王,可不要说是谁告诉你的,不然……”还没有叮嘱完,凤鸣已经走远了。 凤鸣一路往回走,穿过几道哨岗,远远看见容恬的背影,正站在那里不知和将领们商量什么。 “鸣王?”烈儿忽然从旁边一条小路转出来,奇道,“你赶去参加会议吗?” 凤鸣摇头,拉过烈儿,低声把绵涯的事说了一下,正色道,“这事和绵涯他们无关,我要叫容恬收回命令,好好安抚一下他们。” 烈儿却道,“怎么会和他们无关,既然大王把保护鸣王的责任交给他们,他们就必须确保鸣王不受丝毫损伤。绵涯那家伙,这样近身保护都能让鸣王掉下马,只是责打五十鞭子罚跪算便宜他了。要是鸣王伤得重了,大王不杀了他才怪。” 凤鸣愕然,“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受罚的不是你们的好兄弟吗?” 烈儿不解地看着他,“他是我们的好兄弟,不过做错事情就应该负责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凤鸣一时语窒,倒找不出什么对应之词,愣了一会道,“和你说不清楚,我去找容恬。反正不能让别人为了我的过失受罪。” “鸣王别急。”刚刚举步,被烈儿一把拉住,劝道,“大王正在开会,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打搅大王?鸣王跟我来,摇曳夫人刚刚帮大哥重新敷药裹伤,大哥已经清醒过来,精神好多了。他问明白了发生的事情,要我过来请你过去说话呢。” 他肩细臀窄,眉目如画,看起来似乎弱不禁风,其实手底下颇硬,轻轻松松地握住凤鸣手腕,不由分说把他带到山边一处安静的岩石群后。 景色豁然一变。 这是一个适合疗伤休息的好地方。 大块的岩石后面刚好躲避渐渐凶猛的太阳,地上铺着一层惹人喜爱的嫩草,附近还有几株高低有致的花木。 容虎这个伤号正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背挨在岩石上,秋蓝一手端着碗,喂他喝山涧的清水。 秋星秋月也坐在草地上,瞅着他看,不时惊呼,“容虎不要乱动,夫人说了敷药后半个时辰内不可以翻身的,小心刚刚包裹好的伤口又迸裂。” 看见烈儿带着凤鸣出现,秋月秋星双双从草地上站起来,“鸣王来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凤鸣虽然是被烈儿半强迫地拉过来的,但心里毕竟挂念容虎和秋蓝,赶紧走快两步,在容虎面前半跪下,仔细端详了片刻,关切地问,“摇曳夫人帮你敷好药了?她很快就要离开,千万别忘记问她要配药的方子,日后换药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也要一一问清楚。”后面两句是对旁边的秋蓝说的。 秋蓝低声应了一声“是。” 容虎看见凤鸣,眼里露出温暖的神采,扬唇浅笑道,“伤口已经重新包裹了,夫人的医术真厉害,新药敷上后,伤口一点也不疼,浑身都舒服多了。鸣王不用为我担心,夫人说再过十天八天,我就可以随意走动,不过还要再过一个月,才可以用剑。” 他的气色,确实比原先好多了。 容虎说到这里,似乎想起那天受伤的情景,犹有余悸,叹道,“萧圣师果然名不虚传,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那一剑是怎么刺过来的,他的剑根本无从抵挡。就算再重来一次,我大概也是一剑也挡不住。幸好他还念点情分,没有伤到鸣王。” 秋蓝在一旁插话问,“鸣王真的让夫人带走采锵吗?” 自从从营地出发后,凤鸣想起来就心烦的事不知有多少,采锵的离开就是其中一件。 就算他舍得采锵,秋蓝她们这群一直陪伴采锵的侍女又如何舍得?采锵都已经唤她们做娘了。 想到在采锵被带走后,会有好一段时间和三个眼泪汪汪的侍女相处,就不由头疼。 更糟糕的是,采锵俨然还成了谈条件和交换的货物,被用来交换三十三条大航船,包括航船上的水手,还有航运图。 也不知道秋蓝她们心里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唯利是图”“出卖亲儿”的鸣王。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萧纵看上采锵的天分,一意孤行带走采锵,谁又可以阻止呢?容恬说得也有道理,他们根本无法留下采锵。 就算撕破脸,硬是留下,对采锵又有什么好处? 唉……反正这件事情,他对容恬的决定始终心存疙瘩。 真是不知道怎么和秋蓝解释。 凤鸣正犹豫不决,秋蓝已经看出来,刚刚才哭过的红眼睛用力眨了一下,似乎要把眸中的眼泪压回去,低头轻声道,“鸣王不要为难,这是大王的决定,我们当侍女的听从就是了。” 秋月秋星比秋蓝了解其中过程,两人走向前,一左一右把秋蓝夹在中间,柔声安慰,“别哭啦,夫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对采锵很好呢。这是她的亲孙子,一定比我们更疼他,而且还可以教他很多本领。” “说不定他以后成为一代剑术大师呢。你想一想,就像萧圣师当年一样,英俊年少,天下无人能敌,不管到哪里,各国权贵都对他恭恭敬敬,好像对待神明一样。” 秋蓝幽怨道,“可是我再也不能弄东西给他吃了呀。” “你可以弄给鸣王吃啊。” “也可以弄给我们吃啊。” “给烈儿吃,不对,给容虎吃……” 两人一同宽慰秋蓝,哄着秋蓝缓缓走到另一边的树荫下去,继续说她们女孩子的知心话。 烈儿见她们走远,这才凑过来,吐吐舌头笑道,“鸣王其实是被我强拉过来的,他正要找大王算账呢。大哥,鸣王交给了你,我要走开一会,去办点事。”脚步轻松地走了。 知道容虎未死,而且摇曳夫人保证他伤势很快可以痊愈,烈儿整个人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干什么事都意气风发。 这里暂时只剩下容虎和凤鸣。 容虎看着凤鸣,“鸣王请坐。我是鸣王的侍卫,这样你站着我坐着,心里总感觉很不舒服。烈儿说鸣王要找大王算账,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算账,只是去找你家大王讨个人情而已。”凤鸣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绵涯的事情又简单说了一遍,耸肩道,“结果烈儿就是不让我去,把我拉了过来。” 容虎沉默不语。 看来摇曳夫人的医术真的值得称道,容虎这时候看起来精神多了,一点也没有昨日抬回小院时奄奄一息的样子。虽然背靠在岩石上暂不能动弹,眸子却炯炯有神地打量着凤鸣。 凤鸣被这种沉静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皱起眉头,“难道你也和烈儿一样想法?如果绵涯确实有错,容恬罚他,我没话说。但这事错在我身上,要罚的话,应该罚我。我知道自己啰啰嗦嗦,不识大体,但是容恬身为大王,应该赏罚分明,对自己的臣子如此,对自己的侍卫也应如此。” 他停下一会,目光投向容虎,“你有话就说吧。” 容虎好像有点苦恼,英挺的黑眉微微皱起,“这是大王和鸣王的事,我只是一个侍卫,不应该插手。” “什么?容恬和我的事?” 不是绵涯和那些无辜受罚的侍卫的事吗?他们现在应该还被罚跪在东边的草地上晒太阳。 容虎垂下眼睛,好像在思索什么。半晌后,他终于低声叹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对上凤鸣的视线,露出严肃的表情,“这个时候,鸣王既然有时间关心绵涯,为什么不关心一下大王?” 凤鸣一愣,挠头道,“关心容恬?” “对,大王现在不是最需要鸣王的体贴关心吗?”容虎斟酌了一会,说道,“子岩将军已经大概把营地的事情告诉我了,没想到若言竟然会去偷袭防守空虚的营地,而且这么残忍,竟然把营地里的俘虏全部活活烧死。要不是摇曳夫人一句吩咐,我和秋蓝应该也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凤鸣喃喃道,“这可能是她出现后做的最得人心的一件事情。” 容虎语气蓦然转沉,“我和秋蓝虽然逃过一劫,媚姬姑娘却遇难了。鸣王有没有想过,这对大王来说,是怎样的打击?” 凤鸣脸上表情瞬间收敛,沉默下来。 不错,媚姬死了。 对他来说,媚姬或许只是一个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但对于容恬来说,却绝不仅于此。 远远不止于此。 在容恬还未闻名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和媚姬在繁佳有过一段情缘。 媚姬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容恬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决然远走隐居,静待容恬统一天下;而容恬与若言并称的天下两杰的名头,也是从媚姬而来。这一段宛如传说的过去,天下皆知。 她应该是天下最美丽而痴情的女人,不但是容恬的救命恩人,更是容恬的红颜知己。 容恬甚至将和复国最为关键的营地,选择在媚姬隐居的山谷。 他信任她,尊重她。 如果不是凤鸣的出现,她也许真的会陪伴容恬一生一世,成为西雷历史上最美最幸福的王后。 现在,这朵天下倾慕的名花,却在绽放得最美丽的时候,毁在若言点燃的熊熊烈火中。 她为容恬而死。 凤鸣垂下头,默默凝视被山风轻抚而颤动的草地。 他无法体会容恬的心境,或者说,连试图体会的勇气都没有。 容恬在他心目中,总是强大而不可抵抗,像最稳固的战舰一样,无论多大的风暴将袭,都不过如是。 他太习惯把容恬当成一座永不会崩塌的巨峰。 他甚至有点胆怯,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对待因为失去媚姬而哀伤的容恬。 令人意外的是,蓄意借容虎和秋蓝的逃出生天来鼓舞自己和身边众人,试图冲淡媚姬惨死的愁云后,正式把这一点毫不藏头露尾地指出来的,却是容虎。 鸵鸟一样的心态,被轻而易举地戳穿了。 “你说得对,我无法想像这会对容恬造成怎样的打击?我甚至傻瓜一样,侥幸地希望可以不用提起这事,免得容恬伤心。”凤鸣用颓丧的声音缓缓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成。” “有时候,确实如此。” 凤鸣没想到一向宽厚少言的容虎竟然会这样直接,微愕之后,看向容虎,挤出一个无力的苦笑,“难得你今天够坦白,如果去问秋蓝他们,或者任何一个侍卫,甚至容恬,都不会这样和我说的。” 容虎直视他的目光,中肯地道,“要不是为大王觉得难过,我也不会这样和鸣王说这样的话。大王对鸣王,实在是关爱备至,为了鸣王,他把太多东西背负在自己身上了。什么东西都有极限,天下最坚硬的东西是金刚石,但是粉碎得最彻底的,也是金刚石。只要碰撞的力度过了一定的极限,会即刻裂为无数细碎,再也粘合不起来。大王坚毅果敢,就好像一颗完美的金刚石,但大王也有脆弱的时候,鸣王好自为之。” 凤鸣被他这个比喻惊得浑身一战,深思之后,更觉得不安,仿佛求救似的看着容虎,“我该怎么办?” 这次轮到容虎苦笑了,“我怎么知道?” 凤鸣垮下肩膀。 容虎说得一点不错,他果然没用。 和容恬的恋情,以容恬的坚定保护和宠溺开始,如今到了容恬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却一筹莫展。 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该怎样做,才可以排解天下最精明深沉的男人的愁怀?脑子里那些先进的现代知识,在这方面毫无帮助。 与容恬相比,他好像没花过太多的心思让容恬快乐。 容恬总是一副悠然微笑的模样,从不把忧烦的情绪带给他。 但作为一国之君,胸怀统一天下的大志,怎么可能没有烦恼?一切都掩盖在温柔笑容的背后。 “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正深深自责的凤鸣骤然从草地上站起来,双手合拢,对着容虎深深一躬,“请指教。” 容虎连忙道,“鸣王不要这样,属下怎能受你的礼,请快坐下。” 凤鸣听话坐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这个建议,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容虎深思熟虑后,才问凤鸣道,“鸣王还记得当日大王去含归刺杀妙光公主时,我和鸣王私下说的话吗?” 凤鸣点头。 那次的交谈对他来说印象深刻,将他对容虎的认识大为改变,同时也逼得他不得不思考选择一个王者作为终身伴侣的后果。 怎么可能忘记?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想向鸣王直接说出这个建议。这个建议,天下只有大王最有资格说,但大王是绝对不会开口说的。其他的人,不是没有想到或没有胆量说,就是不愿意插手大王和鸣王之间的事情。”容虎停下片刻,叹道,“我其实也不应该开口。” 凤鸣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建议?” “大家都知道,以鸣王的身份和在大王心中的分量,鸣王有能力使大王改变自己的决定。” “嗯,然后呢?” 一阵沉默后,容虎宁静的眸子直迎凤鸣视线,一字一顿道,“我建议鸣王,不要轻易动用这种能力。” “我……” “回兵救援是如此,采锵的处置是如此,审定我和秋蓝是否内奸,也是如此,绵涯等侍卫的赏罚,更是如此。”容虎重伤在身,却每个字都充满了奇异的力量,令人不得不深思他话里的深意,“因为大王毕竟是大王,他要为天下负责,就必须有所牺牲,有其雷霆手段。如果他每下一个决定,都必须照顾鸣王的心理,那就好像用铁链锁住了上战场的将军手脚一样,迟早会被若言这样狡猾老辣的敌人所趁。” 凤鸣被容虎这番话迫得喘不过气来。 没有一句骂他,却字字直指他的错处。 现在才领教容虎词锋的厉害,实在不在烈儿之下。 他脑子里一团乱,好像被棉花塞得满满,张口道,“我……”却半天没有说出第二个字。蓦然呼吸紧张起来,呼哧呼哧吐了两口粗气,脸色由白转红,猛然站立起来,转身就走。 “鸣王要去哪里?”容虎生怕他受不了自己一激,尽力撑起半边身子低呼。 “去见容恬。” “见大王干什么?” 凤鸣站住脚,背影微微颤抖,把一口悠长的气息深呼出肺部后,声音沉着下来,“我要站在他身边。我还要告诉他,不管他以后做多少我不喜欢的决定,我都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说完这话,凤鸣猛觉一阵轻松。 从劲风猎猎的昨夜开始,一连串奇峰突出的事件对他造成的影响,忽然变得如粉末一样,轻得似乎可以被山风随意抚去。 不错。 他的心上人不但是容恬,还是操纵千万人生死的一国之君。 假如连容恬的侍卫侍女,都可以做到对容恬的决定毫不置疑,相信容恬的英明和掌握长远大局的眼光,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 容恬要想纵横天下,必须全力以赴,那意味着他绝不可以为了某个人的感受而畏手畏脚。 天下争霸这场游戏里,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么自己的使命,就是使容恬能够心无旁骛地取得这个游戏的胜利。 在这一刻,凤鸣再不为容恬对采锵的处置感到不满,也不再因为决战时被容恬抛在后方观战而感觉自尊受伤。 一切看起来,已经那么无足轻重。 他忽然懂得了,容恬在下令不能回援时,预感到将会永远失去媚姬的那种沉痛。大敌当前,为了保存实力,避免僵局,将对己倾注一生痴情的媚姬弃之不顾,这个决定残忍而无情。 那是王者无可奈何的决绝和悲哀。 王者之痛。 容恬事后云淡风轻,举止如常,甚至对媚姬绝口不提,正是因为无法释怀。 最疼的伤口,往往不敢去碰。 心创之重,无以为甚。 直如醍醐灌顶,容虎一番苦心,凤鸣至此恍然大悟。 “我已经知道,”凤鸣低声喃喃,握紧了垂在腿侧的双拳,“该怎么做了。” 这句话仿佛也给了他自己一股庞大的力量,让他腰杆簌然挺立如旗,迈步步子。 容虎目光灿然,凝视着凤鸣脚步坚定地远去,仿佛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重新将脊背靠回到岩石上去。 “厉害!”烈儿从岩丛中猛然现身出来,挤眉弄眼道,“大哥不愧是大哥,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说服鸣王。只要鸣王知道体谅大王难处,以后大王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容虎看一眼这个活蹦乱跳的弟弟,没好气地开口,“如果让大王知道我们说了这些让鸣王内疚烦恼的话,下场一定比正在东边罚跪的绵涯惨上一百倍。” “受一点罚怕什么?现在若言苏醒,天下即将大乱,西雷王位又被一个小兔崽子占着,大王如果不快点恢复往日的果断狠绝,那才是最糟糕的。”烈儿不以为然地坐下,伸个懒腰,“不早点对鸣王下功夫,万一将来遇上鸣王由于妇人之仁而出面阻挠大王决策的事,两人产生争执,我们几个就头疼了。对了,话说回来,”他翻身一跳,从岩石上方落到容虎面前的草地上,蹲下对容虎道,“秋蓝那么娇弱的身子,居然可以一人把你从营地送到这里。长夜漫漫,你有没有趁着受伤装可怜摸摸她的小手,或者亲亲她的小嘴?” 容虎脖子骤红,狠瞪他一眼,“要不是我受伤不能动,一定踢肿你的屁股,让你的永逸王子心疼得掉泪。” 烈儿想到什么似的,哈哈笑起来,“他今天可掉了不少眼泪。知道你被烧死的消息,他赶来安慰我,谁知道见了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字都没有说,自己首先就哽咽难抑,哭得不成样子,最后还不好意思地跑掉。咦,秋蓝她们几个回来了,大哥你好好享受美人侍候吧,这可是大王和鸣王才有的待遇。我先走了。”脚底抹油,匆匆去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去找为他哭肿了眼睛没脸见人的情人永逸。 容虎无可奈何地看这个顽劣小子溜走,目光移到远处,变得充满暖意和喜悦。 秋蓝因为照顾他而似乎消瘦少许的倩影,出现在他视野之内。 第十章 凤鸣回到容恬身边时,军事会议已经结束。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容恬转过身来,看见凤鸣,露出微笑,“你回来了?容虎的伤势怎样?这边事情已经处置完毕,等一下就要全军出发,回营地过夜。那里虽然被烧毁了,至少地形适宜驻兵。我们也要好好清查一下若言留下些什么。” “嗯。” 容恬停下动作,朝凤鸣仔细打量,“出了什么事?你连声音都变调了。”深邃的眼眸射出精光。 凤鸣凝视着容恬,鼓起勇气,深情款款地说,“我决定以后当世上最好的情人,永远陪着你。” 容恬啼笑皆非,皱眉道,“现在才下这个决定,不觉得太晚了点?你早就注定一辈子陪着我了,几年前就没了反悔的余地。” 凤鸣举起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扯到鼻子几乎碰上鼻子的距离,异常认真地说,“那么我们说好,如果你遇上忧烦的事情,不要为了考虑我的心情而瞒着我,还勉强自己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容恬骤起警觉,眯起眼睛审视凤鸣,半天,才在凤鸣耳边低叹了一声,“看来是瞒不过你了。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心烦忧愁。”转过身,从临时被当成军事桌的大岩石上取了一个匣子递给凤鸣,道,“摇曳夫人已经带着采锵离开了,先生紧跟其后。临走前,先生遣人送来了这个匣子,里面装着三十三艘大航船的船契和详细的江河航行图。” “船契和航行图?” 凤鸣愣住。 他是经过再三考虑,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心态,毅然过来,打算和容恬一起面对媚姬惨死的悲痛的。 关萧纵什么事? 他抱着容恬递给他的匣子,完全搞不清状况,只好暂时把媚姬问题搁置,问容恬道,“船契和航行图有什么好心烦忧虑的?” 容恬苦笑,“先生的东西岂是这么好到手的?虽然船契和航行图送了过来,但是送东西过来的人,同时也带来了先生的一个条件。” “条件?”想起那个高深莫测,动起手来没有多少“父子情”的老爹,凤鸣就头皮发麻,“什么条件?” 不用说,一定不是什么好搞定的事情。 “先生说既然你有胆子继承家传的船运事业,就必须有继承的能力。” 凤鸣隐隐觉得不详,“怎么才算有继承的能力?” “一年之内,你必须在西雷和单林之间,开拓一条稳定的航线,可以运送单林珍贵的双亮沙回来。” “单林?”凤鸣再次懊悔当初听课的时候没有专心一致,绞尽脑汁地努力回忆,“是不是就是那个……嗯,除了这片大地上的十一个国家外,另处一地的第十二个国家?那个遥远神秘的岛国?” 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记得当初容虎给他上课时,隐隐约约有过介绍。 在海的另一边,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岛国,出产稀有珍贵的双亮沙,糟了,那个沙子是干什么用的?全忘记了。 不过单林和西雷相隔的海的名字倒是记得的,因为很好记,就叫单海。 凤鸣又开始习惯性地挠头,“稳定的航线?还要运双亮沙?一年的时间,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先生会把你当成有辱门楣的无用子孙,亲自了结你的性命。”容恬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先生的人就像他的剑一样,说要杀一个人,是绝不会手软的。如果我们无法达到先生的要求,一年之后,我只能把你安置在最严密的重重保卫中,直到先生死去或者我们两个被杀。”他看着凤鸣,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他要杀你,非要先杀了我不可。” 凤鸣听了赫然一惊,却随即镇定下来,露出雪白漂亮的牙齿,还容恬一个充满勇气的笑容,“别为我担心。这是我西雷鸣王的任务,我会使尽浑身解数,完美解决这个难题。”流露出自信的双眸坚定沉着,漾出慑人光彩,仿佛天下最耀眼的光芒,都被收集在这双动人的瞳仁内。 连容恬也为他从容不迫,屹然不惧的气势惊讶,眸光骤亮,“你对航行很有经验?” “经验不多。”凤鸣摇头。 他对航行的经验,仅限于上次被鹿丹俘虏带去东凡,被关在船上走了一段行程。 整个过程都是被关在房子里,和鹿丹唇舌交锋,与其说是航行的经验,还不如说是当俘虏的经验。 话说回来,他当俘虏的经验,倒是累积了不少――此类经验,希望以后可免则免。 容恬空欢喜一场,无可奈何地拉过他,低声责道,“那你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谁说我不在乎?我打出生还没有这样斗志昂扬过。”凤鸣俊脸蒙上一层淡淡的神采,闭上双眸,仿佛在对老天发誓一般,低声喃喃道,“从今天开始,我拒绝再充当那个处处需要别人保护安慰担心的鸣王。和天底下最伟大的君王做情人,人生怎么可能不轰轰烈烈?不管遇上什么难题,我都要像容恬一样,以最佳的豪情壮志,放手一搏。老天爷,你尽管考验吧,凤鸣我豁出去了。” 他睁开双眸,对上容恬惊喜交加的眼神,绽放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十倍的笑脸,主动抱着容恬脖子,对着容恬线条坚毅的唇热吻起来。 容恬还以暴风一般的热情。 天雷勾动了地火,无法抵挡的热力以光速席卷四周山林。 舌头灵动热润,挟带容恬独有的气息,一气攻入凤鸣齿间,横扫每一个甜美的角落。 从贝壳一样洁白细密的牙齿到牙床,包括敏感的舌根,没有一处遗漏。 凤鸣喉间泄出沉醉的低吟,宛如喝了世上最醇香的美酒,主动伸出舌头,和容恬的舌尖共舞。 口腔内的每一处都冲击般强烈的**,只是一个吻,却充满了仿佛已经被容恬彻底进入体内冲撞**的快感。 “容恬……” 战栗似的声音从交吻的唇传出来,微不可闻得令人心跳加速。 “我浑身……都在发烫。”凤鸣喘息,指节蜷缩起来,用力抓紧容恬的前襟。 舌尖像两条急切寻求交换的蛇一样交触纠缠,带着黏稠透明的**发出啧啧的声音,在脑际异乎寻常响亮,淫靡得令人双腿发软。 极度浓郁的深吻。 凤鸣觉得血管快搏动得爆炸了。 “再深一点……”他用迷蒙的眼睛看着容恬,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容恬被挑唆得无法自控。 舌头探入深处,更用力地抵住凤鸣的舌根,骤重的压力让凤鸣遏制呼吸,胆战心惊地期待更猛烈的下一步到来。 后方纷乱的脚步声忽然响起,继而吃惊似的猛然停止。 容恬心下暗叹,完成这记惊天动地的深吻,搂着仍在微微喘息的凤鸣转过身来。 天底下最不受欢迎的,就是不速之客。 接触到容恬的目光,众将领连忙低头,把视线从鸣王绯红诱人的表情移到脚下的泥地上。 不知谁在后面很没有义气地推了子岩一把。 子岩踉跄了一步,被迫出列,片刻后,只好忍住满面尴尬,硬着头皮禀报,“大王,军队集合完毕。” 当事者容恬的脸色还算恢复得比较快,从容地点点头,“传令,全军出发,天黑前赶回营地。” 遣走一群将领后,含笑看着丢脸到极点的凤鸣,问,“要出发了,你脚软成这样,可以骑马吗?不如我们共乘一骑。” 凤鸣红透耳根的表情可爱到了极点,眨眨眼睛,猛然挺起胸膛,嗤鼻道,“区区一个吻,怎么可能让堂堂西雷鸣王脚软?不信的话,路上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营地。” 容恬长笑一声,问,“下个什么赌注?” “我要是输了,今晚任你处置。你要是输了呢?” “当然也是任你处置了。” “好!” “一言为定!” 啪!当场举掌对击。 算是赌上了。 大队开拔。 西雷王所属的精锐骑兵在前,其他未受伤的士兵在中间,容虎和其他不宜动弹的伤兵坐在马车上,落在后面。永逸王子因为烈儿陪着容虎在伤兵队列中,自动请缨领着他的一千人马在队伍的最后面护送。 容恬和凤鸣各乘一马,走在大队的最前方,因为有赌约在身,两人纵情策马。 “驾!” 骏马长嘶,飞起四蹄,破风而去。 数不尽的树影,在两旁匆匆倒退。 深夜奔袭,和阳光下驰骋,感觉完全不同。 人和马都沉浸在树木古朴芬芳的气味中,远方翠峰峻峭挺拔,视线所及处,林木错落有致,绿润的叶片反射着日光,宛如林间洒满耀眼的金片。 汗水,从额头痛快淌落。 “驾!乖马乖马,你帮我赢了这场,我喂你吃大餐!”凤鸣夹紧马肚,一边极力鼓励胯下骏马。 可是用尽这些年学来的各种策马技术,他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马技和容恬相比,确实差了几个等级。 出发时本来是并肩的,未到中途,只能远远看见容恬小小的黑色背影。他抬头远目,看着容恬的背影终于在眼前消失,用力咬牙,再度挥鞭,继续追赶。 全军在傍晚前赶到了营地。 凤鸣是第二个到达的,他勒住缰绳,静静凝视了满目苍痍,四处焦黑的营地一眼,翻身下马。 容恬早就到达,他的马在前面的空地轻轻踏着蹄子,垂头用鼻子嗅着大火后的灰堆。 凤鸣走过去,抚了抚马匹的鬃毛,把缰绳拉在手里,牵着自己和容恬的坐骑,慢慢走进完全变了模样的营地。 火焰的痕迹像丑恶的伤口,随处可见,营地里惟一保留下来的,只有深埋地下的木桩和充当房舍地基的巨石。 若言要想毁灭一样东西,会做得很彻底。 沉寂的营地仿佛已经死去,大地一片安静,凤鸣却觉得自己在凄厉的鬼魂哭喊间游走。 他若有所觉地,朝印象中媚姬的小院走去。 泥土似乎还带着大火后的热气,火油燃烧后呛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凤鸣放开缰绳,让两匹马儿留在原地,独自走进倒塌大半的院门。 被烧得焦黑的骸骨密密麻麻,在已成灰烬的木屋前的空地上,整齐地铺了一地。容恬站在这片灰烬中,背影凝重得仿佛已经嵌入这被大火肆虐过的天地。他弯腰,从灰烬中捡起又一截焦骨,转身看见,静了片刻。 “到了?”他脸色如常地看着凤鸣。 “刚到。” 容恬走下来,把焦骨放在空地前的骨堆之中。 凤鸣默默走过去,踏进仿佛犹带温热的灰烬,低头寻找。容恬过去,拉住他的肩膀,“干什么?” “和你一起找。” “人已经死了,找到有什么用?”容恬淡淡笑着骂一句,“傻瓜。” 凤鸣沉默。 “找到媚姬了吗?”他低声问。 容恬不动如山的身躯微微震了震,一瞬间恢复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枝残缺的玛瑙珠花,“这是她当日离开西雷王宫时,我送给她的。她一直贴身藏着。” 凤鸣双手小心接过,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无声端详了一会,又双手递回给容恬,“你收好。” 容恬果然贴身藏好了,长呼出一口气,彷佛把肺中的郁结都吐了出来,回 复了几分平常的从容若定,回头扫视地上的骸骨一眼,沈声道:“已经无法一一分辨了,让这些无辜受害的人埋在一起吧。” 两人走出残骸满地的小院,後面的人马也陆续到达。 将领们早有野战经验,被烧毁的营地里只剩倒塌大半的颓墙,大部分房子都不能再住人,众人下马後各自安顿自己的士兵,轮流站岗放哨,其馀的人用随身带著的剩馀的小量粮食升火煮饭,抓紧时间休息。 容恬吩咐子岩派一队士兵去後山挖坟,好好安葬惨死的人。 所有骸骨被放入同一个坟中,黄褐色的泥土纷纷洒下,慢慢掩盖上来。奴婢侍从也好,显要权贵也好,无论公主王子或天下第一美人,生前状况迵然有异的人,到了这一天,也终究看不出有什么两样了。 容恬由始至终不发一言,淡淡注视著。 凤鸣陪在容恬身边,待墓已经埋好,问容恬道:“要不要立个墓碑?” “墓碑不合她淡泊闲逸的性子。”容恬默然片刻,露出一个深邃的笑容, “什么也不用立。几年之後,这里会长满青草和小花,让那些青草和小花陪著她吧。” 子岩领命,果然什么也没有立,按照凤鸣吩咐,挪了山谷中一些连根的浅白小花过来,种在四周。 希望来年,可以看见这些温柔的小花兴盛蔓延。 永逸这个“地头蛇”帮了大忙。他虽然不再是永殷的太子,毕竟还是王子身份,在永殷有自己的门道,料想人马过夜需要东西,立即派了几个心腹到最近的城镇,紧急抽调一小批粮食和上好的营帐。 二更时分,粮食和营帐都秘密送到,容恬立即分发下去,竖帐过夜。 容恬和凤鸣合用一顶最结实的牛皮军帐,他们的帐篷,就扎在当初到逹营地第一天时,两人曾经荒淫无度过的温泉旁边。 劳累了一天,两人都是筋疲力尽。烈儿在隔壁的帐篷里照顾容虎,秋蓝等三个进来伺候容恬和凤鸣一番後,吹熄烛火,无声退下。 凤鸣和容恬并肩睡下,半夜醒来,身边空空如也。凤鸣并不觉得诧异,点漆般的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中炯然一闪,抓过放软席边上的外衣披在肩上,钻出营帐。 他穿过几个哨岗,摆手要他们不要跟随,信步向东边一条幽静的弯曲小路走去。 那条路,通往今天刚刚垒起的新坟。 深黑的夜幕上星罗棋布。月牙儿高高悬挂,毫无唯我独尊的嚣张跋扈,收敛著亮度,与众星谦和相处。 月色如细霜,出奇地微弱而温柔。 柔和的光芒洒在小路两旁点点朵朵开了小半的白花上,轻轻的,像是唯恐惊醒了长眠在尽头的人们。 山谷特有的浓郁的青草味,飘荡入鼻尖。周围份外安静,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已经自成一方天地,凤鸣一路缓缓行来,靴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快到小路尽头时,凤鸣停下脚步。 容恬就站在坟前,一动不动,像一尊已静默多年的雕像,月光描绘出他挺拔的身形轮廓。 凛冽如风的背影,宛如出鞘的宝剑一样锋利直挺,却又透出山峦般的凝重深沈。 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如洪流一样冲击入凤鸣的肺腑。 他不知道容恬一个看似从容的抉择,必须背负这么多的折磨和内疚。 从不知道。 灼热的雾气氤氲双眸,视野中的容恬变得模糊而遥远。在这样模糊而遥远的距离,凤鸣却深深感受到了容恬的痛苦。 媚姬救过他们,却因为他们的无情而死。 恩将仇报,是一种噬咬心灵的痛苦。 这本该是他的痛苦,现在却由容恬为他背负。 不给若言可趁之机,宁愿放弃众人,也不伤害凤鸣。在凤鸣尚未有所知觉之前,容恬代凤鸣下了决定。 他以任何人都不可违逆的跋扈,斩钉截铁地发下这一道背叛媚姬,置媚姬於死地的王令。 不是因为容恬乐於独断,而是因为容恬知道,做出抉择的代价有多大。他把抉择的机会从凤鸣手上抢走,挺身而出抵挡了若言这一支暗箭。 毒液入心人肺,痛不可言。 深邃无边的夜幕下,面对容恬彷佛凝固住的背影,凤鸣泪盈於睫,激动不可自持。 他不知道该怎样爱眼前这个雄伟深沈的男人。 此时此刻,他真心地宁愿容恬不要爱他这么深,为他背负这么多。 媚姬芳魂未远,凤鸣站在寂静无声的旷野,却在为容恬流泪。 他无法压抑洪流一样涌入心窝的悲伤和感激,这些悲伤感激和他的爱沸腾著融化,宛如严冬里最纷扬的大雪一样涤荡他的心灵,让他在冷热交击的漩涡中浑身颤抖。 “凤鸣,你怎么在这?”耳边传来熟悉温柔的低语,“睡不著吗?” 他抬起头,不知何时,容恬已经站在他面前。 他彷佛永远都在他身边。 只要目光所及,心之所思,就会出现,微笑著给予凤鸣力量。 凤鸣凝视著眼前俊伟的男人,茫然点了点头。 容恬道:“我也睡不著。”他举起衣袖,帮凤鸣拭去泪水,“不要紧,我陪你慢慢走回去,说说话,很快就会有睡意。” 握住凤鸣的手腕,转身,并肩向来路缓缓步行。 “为什么哭?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容恬看著前方营帐的篝火,一边抬步, 一边淡淡问。 凤鸣擦乾脸上泪痕,不答反问,“你在坟前许了什么愿?”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容恬停下脚步,侧过脸,用他深不见底的黑瞳看了凤鸣一眼,又重新无声漫步。 快到营帐的时候,容恬才道:“我对媚姬起誓,终有一日要将离国王族斩尽杀绝,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一个也不放过。”静若止水的语气,蕴含著坚定和恨意。 凤鸣簌然止步。 容恬似乎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唇角浮现一丝苦意,“觉得我太残忍,对吗?” 凤鸣在黑夜中彷佛会发亮的瞳仁凝视著他,半晌低声道:“我现在很想喝酒,你会陪我的,对吗?” 掀开帐帘,率先走了进去,点亮烛火,拿起摆放在帐幕下方的铜酒罐,打开酒罐,双手捧著大喝了一口,辛辣味直冲鼻腔,呛得他满脸通红。 “你陪不陪我?”凤鸣绯红著脸,带著微醉的肆意转头用扫视容恬。 容恬毫不犹豫地道:“陪。”大步走过来,接过凤鸣手里的酒罐,和凤鸣一样双手捧起,仰头就倒,咕噜咕噜,竟狂喝起来。 醇香烈酒,香溢四周。 容恬酒量惊人,一点也不怕酒辣,彷佛喝水一样,一口接一口,不一会,痛痛快快得罐空酒净,倒觉得满怀抑郁被冲头而上的酒力赶走十之八九,笑道:“果然好酒,可惜只有一罐。”腕上一用力,酒罐扔到身後,砸在铺了薄毡的地上,发出沈闷的声音。 那酒是永逸命人去运帐篷粮食时,顺便弄来的永殷极品,总共只有这么几罐,不但性烈,而且後劲又快又强。容恬借酒浇愁,醉意来得更快,不过半晌,身子猛然一转,重重坐在软席边缘,抬眼去瞅凤鸣,沈声道:“这酒很厉害。”声音虽仍清醒,但瞳孔周围一圈圈隐隐发红,却有点怕人了。 凤鸣走前两步。 容恬低喝道:“不要过来。”顿了顿,彷佛极力忍著快醉迷糊的感觉,柔声道:“你要是还睡不著,不如到隔壁去要秋蓝她们陪你聊天。” “何必吵醒她们?”凤鸣不听容恬喝止,迳自走过来,和容恬腿靠著腿坐了,偏过脸笑道:“再说了,愿赌服输,我说过今冕任你处置。” 喝了酒的俊脸透出淡淡浅红,烛光映照下,肌肤宛如上佳的玉石般光泽晶莹,容恬感受到他不经意呼到脖子上的微微热气,转头一眼看去,近在咫尺间,凤鸣眉目彷佛是大师一笔一划细致刻出来的,一点瑕疵也没有,竟比平日更俊逸诱人十倍。 淡笑的秀眉,挺直骄傲的鼻梁,形状极优美的淡淡红唇,天鹅般动人的细长项颈,没有一处不惹人遐想。 容恬凝神,看入凤鸣清澈的眼眸,闪亮机敏的瞳仁里犹带一分天真,纯粹得直引人生出彻底**占有的欲望。 蓦然一股本能的冲动,波涛汹涌直袭下腹。 容恬呼吸骤粗,“你真的不走?” 凤鸣视线往他腰间两腿之中一扫,已经了然於心,摇了摇头,耳根腾然红透了。 容恬简直咬著牙了,一脸难以自持的焦躁,警告道:“我心情不好,耐性尽失,会伤到你的。” 凤鸣竟然还贴近了点,表情既坚决又骄傲,“今非昔比,我壮多了,你以为那么容易可以伤得了吗?” 一句未完,宛如山洪爆发般的力量狂涌而来。 凤鸣惊呼一声,已经被两眼畜满欲望的容恬压在床上。半截的惊呼被完全封闭在喉间,唇上被容恬浓郁的气息覆盖,压迫…… 神志迷乱的他忘记了今夜到达了顶峰多少次。 每一次都那么激烈,不留一丝馀地。 容恬那样深深地进入他,给他一种错觉,彷佛容恬会永远和他这样激烈地结合在一起,一生一世。 或者,永生永世。 凤鸣隐隐约约,有一点带著甜意的期望。 这种错觉,也许还不错吧。 次日清晨。 阳光从交错的参天大树的枝叶间斜射下来,山谷欢快的鸟鸣吵醒了凤鸣。 “疼……”醒来之後,凤鸣才懊丧地发现,让自己醒来的,也许不是鸟鸣。 而应该是浑身像被几十个大汉殴打过的难忍痠痛。 每一根骨头都彷佛断过又被接起来一样,所有的神经一致对昨晚极端的纵欲发出抗议。 “疼吗?” “疼死了……”凤鸣睁开无神的眼睛,一脸打算投诉的表情。 尤其是身後那个一直被容恬用尽各种方法**的地方,从内到外,每一寸都在哭诉著疯狂的虐待。 为什么纵欲过後,残留的大半都是讨厌的疼痛? 快感短暂露面,第二天总是不翼而飞。 为了经常和快感见见面,又害人不得不纵欲一下,再次把某个地方弄得很疼…… 恶性循环。 容恬的大掌覆在他额上。 “还好,没有发烧。”这个一向耐力惊人的西雷王总算也尝到了毫无节制的後果,脸上带著不辞劳苦运动了整晚的疲累。他沈吟片刻,忽然发问, “药是从哪里弄的?” 凤鸣脸色不自然地问,“什么药?” “放在酒里面的药。” “嗯……” “谁给的?”容恬居高临下盯著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没多少人有胆量狡辩。 凤鸣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决心,坦白道:“是我问永逸王子要的。” “为什么?” 凤鸣蓦地沈默下来。 在昨天容虎到逹营地的时候,他悄悄问永逸要了强烈的春药,并且放进酒里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变得敏锐,彷佛就在看著容恬从灰烬中捡拾骸骨的瞬间,预感到他必须做些什么。 容恬和他并肩睡下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太多虑了。直到半夜醒来,看见身边空空的位置,才知道,那并不是多虑。 凤鸣很高兴,他可以及时醒来,找到默默压抑悲伤的容恬,虽然代价是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浑身痠痛。 非常高兴。 “为什么那么傻?你只能想出这一个傻办法吗?”容恬令人心安的大掌轻轻覆在他额上,暖意近乎灼人。 凤鸣清晰地回想起昨日月光下的情景,容恬在月下,站在埋葬了媚姬的地方,那个沈重坚强的背影宛如被刻在记忆中,永远不会褪去。 此刻,感受著容恬的关爱,和他几乎是责备的眼神,没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动欣喜。 凤鸣痠软无力地躺在床上,抬起眼睛。 “是有点傻,仓促之间,我……”像在忍受身体的痛楚,他蹙起眉,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缓缓转过脸,避开容恬的视线。 容恬伸出指尖,挑住他的下巴,不容他逃避地转了回来。 “说下去。”他温柔地命令。 “只要让时间走快一点,把昨晚熬过去就好。”凤鸣和他对视了一会,才移开视线。 叹息一声,“对不起,我承认这个法子又蠢又老土。” 而且……**。 像你这样的君王,宁愿背负十倍的伤痛,也不屑於自欺欺人,我明白。 原谅我。 用春药为引,用身体做饵,用激烈的交欢换取短暂的遗忘,当成驱逐理智的良药,掩盖失去的伤惨痛。 这,是傻瓜的念头,笨笨的鸣王才会忍不住去想的念头。 因为没办法看著你,装出不在乎的样子,静静度过那个月色如霜的夜晚。 在媚姬死去的那一夜,让悔恨和内疚像毒蛇一样啃噬著你,折磨著你。这样的煎熬,不用一个晚上,只要半个晚上,已足以让我为你心碎而死。 阳光越发灿烂,从山谷东边远射进来。 人们都起来了,传来了哗啦啦的取水声,煽火做饭声,还有年轻的士兵们充满活力的谈笑声。 更衬得帐内份外安静。 凤鸣躺在床上,忽然身子颤动一下。有东西触到他的腰,暖热的,挤入後腰和软席之间,把他的腰环绕起来。 他以为容恬要抱他起来,但容恬并没有这样做。 容恬一手环著他的腰,彷佛只是为了感受他的存在。这个怀著统一天下的男人轻轻伏下头,把耳朵贴在凤鸣的胸膛。 “你干什么?”凤鸣问。 “听你的心说话。” 容恬偶尔的稚气让凤鸣笑起来,“它说什么?” “它说,鸣王很傻,鸣王很傻,鸣王很傻……” 凤鸣气结。 容恬还在认真听著,一会,又低声道:“它还说,鸣王是为了另外一个傻瓜变傻的,那个傻瓜比鸣王还要傻一百倍。”锁起浓密的眉,一脸大事不妙的样子,“糟了,两个傻瓜碰在一起,那可怎么办才好?” 凤鸣浑身发疼,哪里这么容易被他轻易逗笑,喃喃道:“如果你也算傻瓜, 那么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木著脸瞪视容恬半晌,艰难的提起手,无力地一掌拍在容恬後脑,“聪明人,下次轮到我在上你在下,记住了。” 下次谁上谁下的重要问题还没有争出结果,娇媚的声音从外面出来。帐帘忽然被抓起,倾进满帐暖光,两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出现光影里。 “鸣王醒了?大王也起来了。” 秋星秋月各端著一盆刚刚从温泉打回来的温水,笑著走进来,把水盆和乾净的毛巾放下,对著容恬和凤鸣屈膝施礼。 “秋蓝呢?”凤鸣奇道。 秋月一边伺候容恬洗脸,一边答道:“秋蓝去帮容虎换药了。烈儿笨手笨脚的,换药这种事秋蓝不放心。” 刚刚说完,又一个人影忽然从帘外现身出来,嚷道:“哈!一早过来就听见有人说我坏话!背後说坏话的小人,这次被我抓个正著吧?”却是精神奕奕的烈儿。 秋星和秋月姐妹同心,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什么背後说坏话,我们当著你的面也这么说,笨手笨脚,烈儿笨手……” “啊!好疼!” 床上被她伺候著拿著热湿毛巾擦手肘的凤鸣忽然惨叫了一声,倒唬得说到一半的秋星差点摔倒,回头急问,“怎么了?怎么了?鸣王那里疼?”连秋月也扔下正在抺脸的容恬赶过来,和秋星一同捧著凤鸣的手,再三端详,“没有受伤啊?是身上别的地方疼吗?” 凤鸣一脸说不出的尴尬。 其实,因为刚才秋星分神和烈儿说话,拉著他的手扯了一下,恰好让没有防备的凤鸣半坐的身子歪了一歪。 要放在平时,这样歪一歪当然没有什么,但是现在这个身後某个地方深受“重伤”的时候,歪一歪刚好压到被**得颇惨的**,当即就疼得大叫出来。 秋星秋月不得要领,一脸困惑,“鸣王到底哪里不舒服?刚才哪里好疼,到底告诉我们一声啊。也要叫大夫来看看,说不定生病了。” “仔细看看,好像脸色很不好……” “没……没事……”凤鸣摆手阻止两个侍女继续查究原因,打个哈久掩饰,“我好困,还要继续睡一会,你们不要吵我。”躺下闭上眼睛装睡,免得继续被秋星秋月问东问西。 容恬见他这样,暗暗心疼。 昨天晚上喝了放药的烈酒,情欲狂涌,丧失理智,做事完全不分轻重,竟把凤鸣伤得重了。完事後总算清醒,亲自帮他洗涤敷药时,才惊觉自己有多粗鲁。 以凤鸣害羞的个性,在秋月等人前死要面子,绝不肯透露昨晚的事,与其要凤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不如把秋月等打发出去,好让凤鸣自在点。 容恬尚当即道:“你们都出去,让凤鸣安安静静睡一会。” 遗退三人,才过去坐在床上,“那么疼睡得著吗?你不要挪动,我帮你擦擦脸。”挽起袖子,亲自取了毛巾。 凤鸣听他的话,睁开眼睛乖乖不动,大模大样接受西雷王的伺候。擦了脸,又吩咐道:“还有脖子後面,要仔细擦,轻轻地擦上两三遍才舒服。” 容恬甘之如饴,朝他微笑,果然细心帮他擦了擦脖子。 两人正享受这份甜蜜,烈儿忽然又溜了回来,见容恬在伺候凤鸣,一愕之後道“大王怎么亲自手了?这种事让我来伺候。” 容恬扫他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烈儿走过来,恭恭敬敬取过容恬手中毛巾,熟练地搓洗拧乾,继续帮凤鸣擦拭小臂,一边答道:“我是过来请示大王的。伏击中活擒到的瞳剑悯现在捆在营帐後面的马车里,大王要不要再审问一次,把瞳小子那狗屁大王的底细问清楚?” 凤鸣皱眉责道:“烈儿你长得这么斯文,怎么开口说话乱七八糟的?” 烈儿吐舌道:“鸣王恕罪,我一想起那个小子现在是西雷的大王就生气。” 正巧外面有将领前来禀报军务,容恬不想再有人进来骚扰凤鸣,走到帐外和将领交谈。 烈儿趁著这个空档,歪著脸蛋看了凤鸣一会,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压低声音道:“鸣王不用担心,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 凤鸣猛地一僵,“你知道什么……” “嘻嘻,鸣王的春药是问永逸要的,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帐篷就在附近,我守著大哥一夜没睡夜深人静,声音很容易就听到了。呵,所以这几天由我伺候鸣王吧,不需要隐瞒什么。放心,我不告诉秋星她们。” 凤鸣大窘,耳根猛然红透,“你你你……你听到什么?” 烈儿不以为然地说,“也没有什么,就是什么够不够深之类的。” 凤鸣羞得差点晕过去。 “上次审问时间紧迫,只问了若言的去向,对西雷目前状况还没有问清楚。我今天要再亲自审问他一次。”容恬走回来,忽然停下,盯著凤鸣的脸,“怎么了?脸变得这么红?” “没什么……”凤鸣半晌才回复脸色,想到太后的事,打起精神道:“瞳剑悯说了太后的事没有?” “这个我问了。和我们当时猜测的一样。他说他们只听见一些太后潜回都城的风声,但是无法抓到太后的人,目前只能监视那些有可能暗中向我效忠的文武大臣而已。” 凤鸣担忧地道:“如果他疑心加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忠心於西雷王室,只是暂时不作声的老臣子杀掉大半,岂不是很麻烦?等你回去以後,会重新拥护你的力量也被削弱了。” 容恬笃定道:“瞳儿登基没几天,还不敢毫无证据就擅杀大臣,否则不用等到我回去,他的王位已经坐不稳了。我去审问瞳剑悯,你不舒服,今天乖乖躺著别动。” 凤鸣想了想道:“瞳剑悯对西雷都城的情况了若指掌,通过他我们可以得到很多情报,你审问,我也在旁监听,多一个人总比较周到些。我身上不舒服,脑子还是可以使的。” 容恬听他说得有道理,点头道:“也对, 你不要乱动,一边听著就好。” 走到床边,扶著凤鸣靠在床头,往他腰下垫个枕头。 容恬把凤鸣伺候得舒舒服服後,才转身吩咐烈儿把瞳剑悯带过来。 凤鸣只道是烈儿把瞳剑悯带过来了,目光移去,薕外灿烂阳光中,端立著一道庄严沈肃的身影。 等看清楚来人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为之一愕。 “太后,你老人家从都城回来了?”凤鸣又惊又喜。 容恬也露出詑容,赶上前去行礼,一手扶著太后进来,“太后路上辛苦了,快请坐下休息。” 太后穿著简单的西雷寻常妇人服饰,一副刚刚到逹的样子,鬓边发丝有些许纷乱。 她任容恬恭恭敬敬扶著手肘,在军帐中央最厚重的椅子上坐下,脸色沈郁,似在思索什么。 “听说大王活擒了瞳剑悯?” “是的。” “很好。”太后挺直著腰,端坐得像雕像一样,声音却有几分冷冽,忽然又问,“那大王有没有问过瞳剑悯,瞳儿一个子孩子,凭什么可以策反西雷这些贵族臣子,登基为王?” 这个问题对於如何取回西雷十分关键。 帐内顿时安静。 凤鸣忍不住虚心请教,“难道瞳儿除了西雷王族的血统和瞳家的军权支持外,还有其他凭藉?” “当然有。” 太后的脸色和平日大为不同,凤鸣隐隐觉得不妙,“他凭什么?” 这些全西雷最至高无上的贵妇目光转向凤鸣,华贵端庄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凭鸣天对大王提出的,一个足以动摇我西雷根基的国策。” “我?”凤鸣惊大叫一声,满脸不敢相信。 太后叹道:“坦白来说,就连哀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项国策,确实足以动摇我西雷根基,也确实足以使百年来一直效忠拥护西雷王族的臣子们,生出愤懑不安之心。现在回想起来,瞳儿仓促猝发动政变後,在西雷得以正式登基,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太后不必指责鸣王。”容恬沈声道:“这建议虽是鸣王提出,国策却由本王一人独定,即使有错,也在本王身上。” 凤鸣满脑子浆糊,乖乖靠在床头,看看太后,又转头看看容恬,一脸的大惑不解,嗫嚅道:“这个什么国策……可以给我详细解释一下吗?” 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几年来,凭著半生不熟,记得三分忘了两分的古代知识,他向容恬提出来的大大小小建议不下千条。有的异想天开,有的囫囵吞枣,有的提过就忘,哪能一一记得清楚。 天啊! 到底是哪一个天外飞来的建议,居然严重到可以动摇西雷的根基? 那他岂不是祸国殃民了? 正在此刻,烈儿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大王,叛将瞳剑悯带过来了。” ——咫尺危影·完——